[東方玄幻] 大道朝天 作者:貓膩 (連載中)

   
HarukanoHimitsu 2017-10-15 12:23:21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12 6988871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1-5 23:43
第二十五章 風雪裡的嚶嚶怪

  宇宙鋒落在崖上,雪姬看著井九,沒有說話。

  她從雪山那邊走出來,已經有了段時間,但這才是井九第一次看清楚她的模樣。

  被烈陽幡的陽罡之火洗過,雪姬身體表面的冰雪融化了不少,不再像最初時那般渾圓,但還是有些圓,手指頭肉乎乎的就像是糯米糕般可愛,雙腳因為連在一處,看不清楚模樣。

  當初他被困在雪原深處,與那位偉大的雪國女王曾經有過數神識交流,就像絕大多數人類一樣,他也猜想過朝天大陸最高級的存在究竟是什麼模樣,誰能想到就是個圓乎乎的小雪人……

  井九在朝天大陸最忌憚的存在不是中州派的仙菉,也不是師兄,而是雪國女王,他很明確對方才是這片大陸最強的存在,比巨人朋友還要強,即便前世的自己都不見得是她的對手。

  怎樣才能避開雪國女王的威脅?很簡單,那就是絕不接觸。所以那次雪原之行後,他再沒有來過北方,離著白城千里便要轉身而走,所以先前他從始至終,看都不看一眼雪姬,就是不想她發現自己的存在。

  這時候對方直接攔在了身前,也就無所謂了,看一眼就看一眼,但能不說話還是不說話為好。

  青兒小心翼翼從青天鑒裡探出頭來,看了看井九的側臉,又看了看雪姬,想要說些什麼,最終還是緊緊地閉上了嘴。

  崖上一片安靜,死寂的如同墳墓一般。

  風雪裡忽然傳來腳步聲。

  童顏終於趕了過來。

  他看著井九微嘲說道:「真沒想到,你居然會停下來等我。」

  青兒這才發現童顏居然被井九留在了那座雪山前,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心想下棋的人果然心都很髒。

  下一刻,童顏看到了雪姬,準備質問井九的話盡數收了回去,也沉默了。

  他的性情驕傲清冷,哪怕看著井九帶著青天鑒離開依然平靜,這時候的沉默卻與平靜完全無關。

  很明顯,他是被震驚的說不出話來。

  之所以情緒會生出如此強烈的波動,是因為他已經隱約猜到了雪姬的來歷。

  他是中州派的天才弟子,修為深厚,年紀輕輕便已經是元嬰中期的強者,但在雪山前的戰鬥裡卻沒有發揮任何作用,不是因為他太弱,而是因為烈陽幡太強大。

  如果不是雪姬出現,他們這時候可能已經死了。

  換句話,雪姬是他們的救命恩人。

  井九卻是看都不敢看她一眼,跑的比喪家之犬還快,連宇宙鋒這把辛苦煉成的仙階飛劍也不要了,為什麼?

  多了一個人,雪崖上依然沒有任何聲音,還是死寂的像墳墓一般。

  合葬墓與單人墓本來就沒什麼區別。

  就在這個時候,一道聲音忽然打破了安靜。

  寒蟬不知什麼時候醒了過來,看到井九後非常高興,幾條細肢足高速摩擦,發出嗡嗡的聲音。

  井九、童顏、青兒的視線都落在了它的身上,很是複雜,有些憐憫,有些佩服。

  就連雪姬都斜斜向上看了它一眼,如果她有眼白,或者就像是翻了個白眼。

  寒蟬才發現此時是什麼情況,恐懼至極,身體驟然僵硬,就像板栗空殼般落到了地面上,發出啪的一聲輕響。

  最令它感到恐懼的是,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自己居然沒有辦法昏死過去。

  井九看了它一眼。

  寒蟬很是掙扎,猶豫了很長時間,才小心翼翼在雪地上向他爬了過去。

  雪姬的視線落在它的身上。

  它再次變得僵硬無比,極其緩慢地轉動身體回頭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井九一眼。

  風雪茫茫,世界雖大,它竟不知該往裡哪裡了。

  這個事實讓它悲痛繼而惘然,最終它把眼一閉,把心一橫,直接翻倒在地上開始裝死,只是身體不停顫抖。

  井九靜靜看著雪姬,忽然伸手把寒蟬拾了起來,然後收去了那處。

  崖間的溫度開始急劇降低,天地都被寒意籠罩。

  雪姬盯著他的眼睛,忽然發出嚶嚶的聲音。

  這聲音很微弱,就像是想要喝奶的小狗餓了。

  青兒張著嘴說不出話來,臉上的表情極其精彩,心想誰能想到這位的聲音居然是這樣的?

  童顏注意到,雪姬沒有嘴巴,這聲音應該是來自她的腹部。

  「嚶~嚶~」

  雪姬看著井九,繼續認真地發出自己的聲音。

  不管是什麼聲音,只要出現便能衝淡緊張而壓抑的氣氛。

  更何況是如此微弱而可愛的嚶嚶聲,就算出現在墳墓裡,你也不會感到害怕。

  嚶嚶這種聲音很可愛,很奶。

  嚶嚶怪最多有時候讓人討厭,但絕不會讓人害怕。

  青兒稍微放鬆了些,問道:「她在說什麼?」

  童顏搖了搖頭,望向井九。

  井九盯著雪姬,依然如臨大敵,如臨深淵,如見喝酒後的南忘,說道:「你也想去那裡?」

  雪姬又嚶了一聲。

  井九說道:「不行,你是活的。」

  雪姬嚶嚶了兩聲,似乎不解。

  「它叫寒蟬,是的,它可以去那裡,因為它的生命很低階,而且當年我就覺得這個小傢伙有些古怪。」

  井九看著她說道:「你不一樣,我沒有能力也沒有資格送你去那邊。」

  雪姬坐在宇宙鋒上,沒有一點氣息外露,就像他有時候一樣,看著就像個死物。

  但只要看到她幽深的黑瞳,任何人都能輕易判斷出,她是生命,而且是一種極為高級的生命。

  雪姬沉默了,似乎在思考什麼。

  青兒飛到井九肩頭坐下,好奇問道:「你聽得懂她的話?」

  井九嗯了一聲。

  青兒心想嚶嚶不就是嚶嚶,難道還能聽出不同的意思?問道:「是神識交流嗎?」

  井九說道:「猜。」

  青兒心想你這是讓我猜?

  當年在雪原,井九與雪國女王之間通過神識交流,那樣當然很方便,但隨神識而至的威壓也極可怕。

  此時雪姬不會用神識交流,他便只能用猜,猜的著實有些辛苦。

  和小孩子打交道果然很麻煩。

  當年師兄廣收門徒及下屬,沒有選擇布種天下,果然有其道理。

  雪姬忽然又嚶了一聲。

  井九說道:「寒蟬、劍,與那個世界有關的一切我都可以送給你,甚至竹椅也可以送給你,但我不行。」

  雪姬靜靜地看著他。

  崖間溫度陡降,風雪交加。

  她沒有發出嚶嚶的聲音,三人也能感覺到危險。

  就像她被烈陽幡激怒時發出的厲嘯,沒有聲音卻也能被天地聽見。

  青兒有些害怕,躲回了青天鑒裡。

  童顏低頭,發現自己竟是一點都推算不出對方會怎麼做。

  他精於棋道,算力自然驚人,奈何就連井九都算不到,他自然也沒辦法。

  沒有人知道雪姬接下來會怎麼做,怎麼出手。

  她與烈陽幡正面對衝的時候,什麼都沒有做,那些陽罡之火自然就向她飄了過去。

  他們甚至都不知道,她的兩隻小短手究竟能不能舉起來。

  除了刀聖與禪子,沒有人有這方面的經驗。

  不知道對方怎麼打,那大概率是打不過的。

  童顏只能算到這一點,心知只能等對方先出手。

  就在這個時候,雪姬忽然閉上了眼睛。

  風吹著雪落到崖下,然後如雲一般散開。

  時間緩慢流逝,她沒有睜眼。

  青兒按捺不住好奇,再次從青天鑒裡鑽出來,小心翼翼問道:「怎麼了?」

  童顏看著雪姬,沉默不語。

  又過去了很長時間,井九輕輕嗯了一聲。

  童顏鬆了口氣,對青兒說道:「她睡著了。」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1-6 23:33
第二十六章 再至三千院

  青兒完全不懂,問道:「她很困嗎?怎麼會忽然就這麼睡著了?」

  「你可以理解為冥想入定或者冬眠。」

  童顏解釋道:「她被烈陽幡所傷,才會進入這種狀態。」

  井九看了他們一眼,提醒聲音小些,莫要吵醒了她。

  他與童顏是人族最精於計算的棋道高手,先前那段時間的沉默,是在觀察分析推算。

  最終得出雪姬已經沉睡的結論。

  青兒很是意外,心想這位怎麼會被烈陽幡重傷?

  與冥界相比,雪國才是人族最大的、真正的威脅,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實。但凡人對那片冰雪世界只有恐懼,並不明白真正的原因,只有修行界的強者與她這種天寶真靈才明白,雪國女王才是所有恐懼的源頭。

  雪國女王是朝天大陸最高階的智慧生命,即便是麒麟這樣的遠古神獸也在她之下,是近乎神話般的無敵存在。

  按常理來說,烈陽幡就算擁有通天境大物的威能,也不可能傷到她。

  「如果來的是那位,自然不會受傷,但她只是那位的女兒。」

  童顏看著雪姬,眼神有些複雜說道:「這種高級的血脈擁有無比漫長的生命,二十年太短,她還只是個孩子。」

  井九同意這個判斷,當年他在雪原裡感受過那道威壓,烈陽幡對女王來說就是個普通的小旗子。

  但他算錯了一點。雪姬會被烈陽幡所傷,不是因為沒有成年、缺乏經驗,而是她忘記了自己很虛弱,還是像以往那樣看待這個世界,按照從前的眼光判斷強弱,真以為烈陽幡就是個小旗子……

  青兒開心地說道:「太好了,那咱們趕緊走吧。」

  童顏再次沉默,井九望向崖下的風雪,不知道在想什麼。

  冷山北麓在人族設定的雪線以南。

  雪姬出現在這裡,可能會給人族帶來難以想像的災難。

  她就算只是個孩子,也是那位的孩子。

  井九與童顏這時候最應該做的事情,當然就是想辦法通知最近的白城方面,讓刀聖與禪子來此地鎮壓她。

  如果她醒過來,他們哪有能力把她留下?

  「如果不是她吸引了烈陽幡的異火,我們這時候可能都已經死了。」

  童顏說道:「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是我們的救命恩人。」

  這句話的意思很明顯,他不忍心把雪姬交到刀聖與禪子的手裡,讓她被處死。

  那就讓雪姬留在雪山裡沉睡?這同樣不行,誰知道她醒過來後會給人間帶去怎樣的災難。

  那麼就只剩下一種解決方法,帶著雪姬離開,由他們來負責看管。

  問題是如此大的責任,他們承得得起嗎?

  ——中州派果然喜歡掌控所有,哪怕是個棄徒。

  這是井九的想法。

  他看著崖下的風雪,說道:「糟透了的主意。」

  童顏盯著他的眼睛說道:「要不然……你殺了她?」

  井九當然不會殺雪姬。

  首先他不確定自己有沒有能力殺死她,其次就算他能殺死她,雪國女王知曉此事後替女兒報仇怎麼辦?難道他要把整座青山陪葬進去?不要說什麼母女相殘之類的廢話,只能自己殺不能別人殺的故事在歷史上已經上演過無數次,青山也見得極多。

  他不知道該怎樣回應童顏的言語挑釁。

  別的挑釁他自然會一劍斬回去,但與雪國女王相關的挑釁……無妨忍忍。

  正所謂忍一時風平浪靜,忍一世雲淡風輕。

  ……

  ……

  烈陽幡被王小明收走,青天鑒不用再抵擋天火,溫度自然早已變得正常起來。

  青天鑒幻境裡的天空漸漸變暗,不再昏紅一片,陰沉的彷彿墨一般。

  張大公子早已注意到天空的變化,心想陛下果然聽到了自己的聲音,不禁有些得意。

  清風拂過他的身體,他好生舒服地……打了幾個冷顫,才想起自己沒有穿衣服,渾身都是汗,被風吹著容易得病。

  這個世界已經變得越來越奇怪,但誰知道會不會還有病這種大苦處?

  他拄著木棍走回山腳下的院子裡,依次看了看兒子、孫女、孫子以及兒媳,確認都沒有出事,才放下心來,套了件裌衣,去了隔壁不遠的趙舉人家,確認他家的人與牲口也都還在睡覺。然後他去了舉人家後面的那口井邊,探頭望了望,確認那條紅鯉魚沒有回來,不禁有些失望,想著今天的異象,又有些擔心,心想它不會出事吧?

  這幾年整個村子只有他一個人醒著,連那些牲口與村頭的喜鵲都在睡覺,他沒有被這些詭異的景象嚇瘋,卻難免有些孤獨,直到去年還是什麼時候,忽然發現這口井裡多了一條紅鯉魚,而且那條鯉魚還可以與人對話,這可喜死他了,每天起床第一句便是去與鯉魚說早安,然後每天與它說話,不知打發了多少時間。

  通過那些對話,他知道那條紅鯉魚原來是某個異界的至尊神獸,叫做火鯉大王,生活在一片無比熾熱的岩漿裡,唯一可惜的就是那位火鯉大王有些呆呆的,好像也沒去過別的什麼地方,能聊的內容翻來覆去都是它有多麼厲害,讓他覺得有些無趣。

  結果前些天,那條紅鯉魚忽然消失了。張大公子急得差點跳下井去,又在村子四周的河裡找了很久,甚至找到了縣城裡的市集,在魚鋪裡把那些永遠不會腐爛的魚肉翻了很長時間,還是沒有找到它的蹤跡。

  ……

  ……

  荒原地底深處,熾熱無比的岩漿河流,火鯉感覺到那道可怕氣息正在快速遠離,不由鬆了口氣,終於浮出了河面,歡快地打了幾個滾,濺起無數紅色的岩漿,在石壁上燒出一幅畫來。

  走了就好,越遠越好,人族會遇到什麼麻煩,與我有什麼關係呢?

  我只是一條魚。

  緊接著,它感覺到青天鑒的氣息也在隨之遠離,不由停止了擺尾,擔心地望向上方,心想張老弟不會出事吧?

  ……

  ……

  最近這些年,雪原的寒意越來越重,居葉城等地的雪期也越來越長,就連氣候宜人的大原城也變得冷了很多。

  好不容易熬到入春,大原城天空放晴,暖和了數日,卻又忽然迎來了一場大雪,倒春寒隨之而至。

  街道上到處都是積雪,河面上結著薄冰。

  如果有修行者從高空望向地面,仔細觀察很長時間,或者可能發現這場落雪與倒春寒與北方的冷空氣沒有任何關係。

  北方的山野裡已經開始生出青翠的顏色,只有大原城及四周覆著白雪,就像是一個白色的圓。

  越往圓心去,地面的積雪便越厚,空氣便越寒冷。

  大原城東北山溪相交之處,向右轉行至水盡處,有座庵堂。

  這座庵堂被白雪覆蓋,正好就是那個圓的中心。

  庵堂前的地面上臥著塊舊石。

  石上刻著兩個字。

  三千。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1-7 23:29
第二十七章 忽然過冬

  倒春寒籠罩大原城,百姓們趕緊翻箱倒櫃,重新把過冬的厚衣服翻出來。

  商舖裡已經下架的棉襖再次熱賣,甚至經常斷貨。

  幾輛大車停在衣鋪前,夥計們不停往下面搬貨,在寒冷的天氣裡,汗水生成的霧氣非常醒目。

  不遠處的一家古董行前,一位男子端著熱茶看著這些景象,問道:「自傢伙計們的冬衣與炭發下去了嗎?」

  此人約摸三十歲左右,氣度沉穩,眼神清澈,鬢角卻有些星白。

  正是當年那位李公子。

  古董行的管事連聲說道:「回公子的話,都辦妥了。」

  井九與過冬離開大原城之前,給他留了一箱金葉子,他用這些開了一家古董行。其後不久他的父親李太守也被從獄裡放了出來,大原城的官員們震驚之餘當然要多給幾分面子,古董行的生意自然不錯。

  十年時間過去,他已經成為大原城裡有名的文商,但還是被人們稱為李公子,因為他還沒有成親。

  管事接著說道:「昨日三千庵過來買了很多棉襖與棉被,不知道是不是準備賑冬。」

  三千庵在大原城很不出名,管事自然是得了東家的吩咐,才會關注著那邊的一舉一動。

  李公子有些意外,心想那座庵堂只有幾位年邁的師太,而且向來不作施粥之類的事情,買這麼多棉襖棉被做什麼?

  他決定過幾天去看看。

  已經好幾年沒有去那裡了,竟有些想念。

  他想起當年,自己與那些損友酒後,誤入溪谷深處,貪看朝陽,結果落進了蓮池裡……不由自嘲一笑。

  一笑過後,又是淡淡悵然。

  ……

  ……

  說是過幾天去看看,事實上李公子第二天便去了。

  這與偶然興起無關,只是找到了一個非常合適的理由去故地重遊。

  最開始的那幾年,他經常去那座庵堂,對著無人的湖彈琴,庵裡的尼姑也不理他。

  琴聲飄蕩在湖面,始終沒有人來,於是他也漸漸少來,直至不再來。

  看著石上的兩個字,李公子想起當年的事,搖了搖頭,走了進去。

  如當年一樣,庵裡的師太們沒有出現。

  他沒走多遠,便覺得有些奇怪,心想這裡怎麼會如此之冷?

  溪水已經完成被凍住,橋上的雪積的極厚,沒有腳印,對面的那些庵堂屋頂也積著極厚的雪,讓人擔心會不會被壓塌。

  他慢慢地走過雪橋,來到那間禪室之前,向著裡面望去。

  圓窗,對著那邊的雪湖,割出極美的一方天地。

  屋裡,地板上堆著無數棉被,如山一般,裡面埋著一個小姑娘。

  那個小姑娘全身都被棉被裹著,連嘴與鼻都被掩著,只露出緊閉的眼睛,臉色蒼白,竟像是沒有呼吸。

  李公子吃了一驚,向四周望去,確認沒有人,毫不猶豫地翻過欄杆,向屋裡衝去。

  嗡的一聲悶響,一道無形的力量把他彈了回來,重重地摔落在雪地裡。

  他沒有起身,從靴子裡拔出了一把小刀,望向禪室,心想應該從哪裡進去?

  「放下刀子,我不想殺你。」

  雪地裡傳來一道聲音。

  那聲音很清冷,沒有任何情緒。

  李公子握著小刀,警惕地望向聲音起處,說道:「你是誰?你對那個小女孩做了什麼!」

  那個聲音沒有回答他。

  李公子憤怒地喊道:「她要被壓死了!」

  在他看來,那個小女孩只怕已經被如山般的棉被壓死了,但他不願意這麼想,依然想要保有一些希望。

  悄無聲息,井九從雪地上走了過來,看著他平靜說道:「她沒有死。」

  李公子看著他的臉,不由愣住了,腦海裡一片混亂,喃喃說道:「那她也會被熱死的。」

  「她不會被熱死。而如果不這樣做,大原城裡的所有人都會被凍死。」

  說完這句話,井九轉身向禪室後面的雪湖走去。

  李公子終於清醒了些,當年的回憶盡數湧上心頭,看著他的背影,聲音微顫問道:「你們……回來了?」

  「她應該不會再回來這裡。」

  井九的身影消失在禪室那邊。

  李公子慢慢垂下握著刀的手,然後垂下了頭。

  當年他便猜到這對兄妹應該是仙人,今日看著井九的臉與當年沒有任何變化,知道自己猜對了,不由微覺苦澀。

  父親忽然逃脫大難、那幅古畫被人送回來了、那位陰險的朋友被抓回來,他也懷疑是不是與這對兄妹有關。

  還有那箱金葉子。

  太多事情想問,卻不知從何問起。

  仙凡殊途,世事如塵,彼此的時光都不相同。

  他在雪地裡站了很長時間,對著禪室深深一揖,轉身離開。

  童顏與青兒來到禪室外的欄前,看著離開的那個身影,覺得好生奇怪。

  這個人是誰?

  禪室前有井九用承天劍法布下的殺陣,這人想要進禪室,居然沒有死,自然是井九不想他死,臨時撤了陣法。

  更不可思議的是,井九居然還與這人說了兩句話,以他的性情,這真是很罕見的事情。

  青兒轉身望向被棉被山壓住的雪姬,生出更多不解。

  在青天鑒幻境裡,她看了井九數十年時間,比真實世界裡的絕大多數人都更瞭解他。

  井九怕麻煩,不喜歡惹事,準確來說就是怕死,那為何會同意童顏的做法,帶著雪姬來到這裡?

  夜晚來臨,雪雲遮星,黑暗裡的點點燈光很是醒目。

  那位老尼姑慢慢走了出來,用顫抖的手,把剩下的十餘盞燈依次點亮。

  井九說道:「辛苦了。」

  老尼姑抬起頭來,看著他說道:「我壽元已盡,幾年前就應該死了,能熬到現在已是不易,本想著……」

  這句話沒有說完,未盡之語變成了一聲歎息。

  井九沉默了會兒,說道:「她現在很好,應該再過幾年就會醒。」

  老尼姑沒有再說什麼,在弟子的攙扶下回到了自己的屋裡。

  三千庵裡的燈都是供養了百年以上的長生燈,以老尼姑的境界修為,每夜只能點亮十餘盞。

  用了數日時間,她終於點亮了庵裡的全部長生燈,成功地啟動水月庵的陣法。

  有這道陣法,雪姬向著天地散放、或者說流失的寒意便會受到控制。

  井九望向天空,發現不再落雪,知道雪姬也應該快醒了。

  庵前忽有琴聲傳來。

  他向那邊望去。

  李公子披著黑氅,坐在雪地裡,膝上橫著古琴,正專心地彈著。

  其音錚然,其息雍暖。

  這是一首望春吟。

  冬天過去,春天就會到來。

  如果不來,那就不來。

  大概是這個意思。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1-8 23:34
第二十八章 大道如青天

  青山弟子大多不通音律,神末峰上的人們更是如此。

  井九不懂這首琴曲的意思,但覺得還算動聽,所以沒有理會,轉身向禪室走去。

  青兒在廊下認真聽著,看到他過來,仰著小臉問道:「這人是誰啊?琴彈的真好,聽著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井九沒有解釋,走進禪室,來到被如山般的棉襖前,右手伸向雪姬露出的小半張臉。

  他對這種高階血脈比較有興趣,很想研究一下對方的構造,看看與別的生命形式有什麼本質上的不同,比如她到底有沒有嘴,但……最終他什麼都沒有做,便把手收了回來。

  這是基於安全考慮的保守選擇。雖說雪姬再過幾天應該便會醒來,但何必讓她提前醒來,弄得大家都緊張。

  他走到角落裡,掀開幾床棉被,取出藏在那裡的青天鑒,跨過圓窗,走到雪湖邊。

  青兒沒敢直接穿過禪室,揮動透明的翅膀,化作一道流光,繞過整個建築也來到了湖邊。

  童顏站在小橋上,視線隨著他們也來到了湖邊,微微挑眉,心想難怪自己怎麼找都找不到。

  沒人敢驚醒沉睡中的雪姬,自然沒人能發現被藏在棉被下的青天鑒。

  童顏看著雪湖邊,視線不敢離開,不然井九再帶著青天鑒跑了怎麼辦?

  湖畔忽然生出十餘道劍意,組成一座陣法,把井九與青兒的身影擋在了裡面。

  童顏的眉更濃了,在雪橋上顯得愈發醒目,心想那邊究竟有什麼秘密?青兒為何不肯告訴自己?

  他收回視線,望向雪橋那邊,心想這個人又是誰?與這座庵堂、與井九的秘密又有什麼關係?

  李公子披著黑色大氅,坐在雪地裡彈琴,手指已經凍紅,琴聲卻沒有片刻斷絕。

  琴聲越過雪橋,穿過安靜的庵堂與梅樹,來到湖面,被風捲起,顯得更加飄渺。

  陣法能隔絕視線,也能把琴聲迎進來,井九伸出右手,悄無聲息破開湖面的冰雪,沾了些水,灑在青天鑒上。

  看著這幕畫面,青兒覺得有些寒冷,翅膀折加抱住自己,在他的身邊蹲下,問道:「你真要磨劍啊?」

  在果成寺的時候,她進入過他的身體,知道他的很多秘密,自然不會像童顏那樣,誤以為他要磨的是宇宙鋒。

  現在的朝天大陸,她只有這一個同伴,自然不會把他的秘密說出去,哪怕是對童顏,她只是有些好奇。

  井九嗯了聲。當初在果成寺裡他與麒麟定下賭約,說要借青天鑒再入幻境一次,是想著在雲夢山裡答應過要幫青兒解決一些問題。誰想到他被渡海僧重傷,最後竟是真的需要青天鑒,偏還重新遇見了它。

  禪宗喜歡說一飲一啄、莫非前定這種話,從這件事看來,確實有幾分道理,若非他記著答應過青兒的事,想要拿到青天鑒,那便可能不會受傷,可他如果不受傷,又哪裡需要青天鑒呢?

  所謂因果,原來今次是這般模樣。

  看著井九的右手在銅鏡表面不停滑動磨擦,青兒擔心道:「能磨得動嗎?你不如用有花紋的背面試試。」

  要說誰對青天鑒最熟悉,當然是她這位鑒靈。

  鏡面確實很滑,磨劍的進度很慢,但井九不著急。

  他已經確認青天鑒就是自己尋找了一年多時間的磨劍石。

  銅鏡本來就是最好的研磨材料,光滑的程度越高,越是細膩,越能抵近完美的程度。

  他說道:「只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雖然把鐵杵磨成針比較容易,磨劍比較難,但也能做到。」

  青兒心想這我就不懂了,轉而問道:「前天我問你怎麼才能變成真正的人,你讓我自己想,我想了兩天才想明白,如果我能想明白,我來問你做什麼?」

  井九看著銅鏡,把右手調整了一下角度,說道:「答案很簡單,只要你認為自己是人,那就是人。」

  青兒覺得很莫名其妙,說道:「這和自欺欺人有什麼區別?」

  井九沒有抬頭,說道:「欺什麼?」

  青兒明白了他的意思,若有所思。

  「真正重要的問題是,你為什麼要成為人,為何不能是山河湖海、花樹草獸?」

  井九從雪湖裡撈起一些水,灑在青天鑒上,繼續無聲地磨著。

  青兒沉默了很長時間,說道:「他們都是人,你也是人,童顏也是人,小早兒也是人,我也要是人。」

  井九知道她已經想通了,不再需要自己的幫助,沒有再說什麼。

  琴聲從雪橋那邊傳來,寒冬的夜晚,多了幾分暖意。

  十年前,李公子夜夜來此對馬彈琴,那馬如今還在青山吃草。

  今夜聽琴的變成了青天鑒,是不是意味著這面銅鏡也要去青山?

  想著這種可能,井九有些滿意。

  湖畔樹上掛著的長生燈,照亮了庵堂,也照亮了他的臉。

  水月庵陣法起,禪室裡的寒意被隔絕,風雪已止,氣溫升高,湖面的冰發出咯吱的聲音不斷裂開。

  前夜被冰雪壓下去的一枝蓮枝,破雪而起,展直了身軀。

  一道熟悉的聲音在內心深處響起,井九想了想,放緩了右手的動作,也輕柔了些。

  ……

  ……

  青天鑒的幻境裡,狂風呼嘯,陰雲密佈,隔數息便會有一道閃電照亮夜空。

  那道閃電極其恢宏壯觀,從極北處伸向極南方的海洋,彷彿要把天撕開一般,至少有數萬里之長。

  與閃電一道到來的,是轟隆隆的天雷,還有不知從哪裡來的雪花。

  張大公子裹著厚厚的棉襖,爬上家後那座小山,雙手叉腰,挺直身軀,對著夜空裡的雷電破口大罵。

  那些話無法形諸於文字,不過是賊老天之類的髒話。

  忽然,夜空裡的雷聲變得小了很多,那道恐怖而壯觀的閃電出現的頻率也慢了很多,就連雪花也漸漸稀了。

  張大公子愣了愣,以最快的速度下了山。

  他回到自家院子,時隔很長時間再次鎖上了門,腳沒洗便上了床,用被子蒙住頭臉,轉身背著對門口,開始睡覺。

  他哪裡睡得著覺,在被窩的黑暗裡眼睛瞪的賊大,心裡想著陛下居然當老天爺了嗎?

  想著這個問題以及隨之延伸的陛下有沒有聽到自己罵娘的問題,他很是緊張,沒有察覺到隔壁房間裡,兒子與兒媳婦身上的被子被掀開了一角,更不知道不遠處的趙舉人家以及縣城裡很多家裡,沉睡的人們都有了醒來的痕跡。

  注:作者曰 ─ 這章寫的好,前幾章也很好,但這章更重要些,章節名是開書前就預備好了的,這是李白大大的名詩:大道如青天,我獨不得出,整體兩句的概念會在幾十萬字之後來用徹底。另外:李公子的爸爸最開始的時候真的已經死了,井九問卷簾人的時候得到的結論,但後來我在鹿國公那裡就寫錯了,寫成他還活著,所以後來就一直是按照活著在寫,抱歉,這不是用心問題,是記憶力問題,大家應該看得出來,我年紀大了,這些方面真的不行了,請同情~ 本帖最後由 HarukanoHimitsu 於 2019-1-9 23:40 編輯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1-10 23:33
第二十九章 雪姬醒了

  第二天清晨,湖面的冰化了更多,庵堂裡暖和了些。

  童顏與那位老尼交待了聲,離了庵堂,通過濕漉的山道來到大原城裡。

  他找到了李公子的古董行,買了些東西,通過街坊與那些閒漢,打聽到了一些事情。

  十年前正好是西海事變,李公子在庵堂裡遇見的姑娘應該是水月庵的那位前輩。

  得出這個結論很容易,因為童顏擅於推算,而且恰好知曉那件事情的內情。

  回到三千庵的時候,天色已黑,懸持在湖畔樹間橋上的長生燈變得更加明亮,童顏來到禪室前向裡面望去。

  雪姬在棉被山裡沉睡,不知道什麼時候會醒來。

  井九坐在窗那邊的湖畔,看著湖上漸散的薄冰,手裡拿著一支筆在紙上寫著什麼。

  青兒坐在他的肩頭,輕聲哼著幻境裡舊楚國的歌曲。

  童顏覺得這些畫面有些意思,稚嫩的臉上出現一抹笑意。

  井九無心世事,與果成寺、水月庵這些世外之地相熟,真有些像天生的出家人。

  接著他想到白早師妹,唇角的笑意漸淡,雙眉卻因為挑起而漸濃。

  若真是無心,他身邊怎麼會出現如此多的奇女子?

  十年前有過冬前輩,現在身邊有青兒,身後還有位擁被沉睡的雪姑娘……

  夜色漸深,忽有琴聲傳來。

  童顏轉身走到橋前,隔溪望了過去。

  李公子沒有坐在雪地上,而是坐在了自己帶來的矮凳上,古琴擱在膝上,琴聲出自弦上。

  今夜,他彈的是一首良宵引。

  這首曲子十年前曾經在這裡出現過。

  湖畔的石凳上。

  井九的耳朵微微動了一下。

  青兒坐在他的肩頭,好奇地湊了過去,摸了摸他的耳垂,心想明明是對招風耳,怎麼也這麼好看呢?

  數十道劍意從井九的身體裡生出,用承天劍法佈置了一座陣法,隔絕了外界的視線,但沒有屏蔽那些琴聲。

  他把右手伸進湖裡打濕,然後繼續用青天鑒光滑的那面磨劍。

  寒冷的湖水很快便變成霧氣,蒸騰而起,他的手在其間若隱若現。

  青兒心想這也挺好看啊。

  琴聲不停繼續,沒有停歇,或者換了好些曲子,井九沒有注意。

  時間緩慢地流逝。

  夜色漸深。

  井九忽然抬起頭來,身形從湖畔消失。

  童顏也感覺到禪室裡的氣息變化,心知不好,踩著溪上的薄雪來到李公子身前,轉身便是一掌擊出。

  一道無形的氣息從他掌心裡溢出,迎風而展,如鏡子般,映出前方的石橋、庵堂以及藍天。

  只是瞬間,那些景物便變得模糊起來,因為上面結了一層淺淺的霜。

  帶著極度寒意的冰霜,輕而易舉地破掉這道無形光鏡上附著的中州派道法,蔓延到他的手背、手腕,然後繼續向上。

  童顏臉色蒼白,感覺身體裡的真元流淌速度急劇降低,便是連元嬰的靈氣都弱了數分。

  ……

  ……

  禪室裡,雪姬不知何時已經睜開了眼睛,幽黑的眼瞳裡散發出恐怖的寒意,空氣裡飛舞著極其微小、卻非常美麗的雪花。

  井九撞碎數千朵小雪花,來到棉被山前,盯著她的眼睛說道:「住手。」

  雪姬靜靜看著他,判斷出這個人類是在威脅自己。

  朝天大陸沒有人能威脅到她,井九卻已經兩次這樣做了,因為他曾經見過她最虛弱的一面,又有她最想要的東西——那個絕對寒冷的世界。

  ……

  ……

  石橋前,寒意消失。

  霜雪已經覆蓋到了童顏的肩部。

  他咳了兩聲,咳出一些如紅色晶石般的血來,明顯受傷不輕。

  李公子不是修行者,雖然沒有直接面對那道寒意的攻擊,但受傷更重,早就已經昏倒在了雪地裡。

  童顏轉身望向他,搖了搖頭,往他嘴裡塞了一顆丹藥,然後讓庵裡的尼姑把他與那架古琴一道抬回屋裡。

  ……

  ……

  「燈裡有火,你應該感知的非常清楚,明確這些燈火之間的所有聯繫,便能掌握這個陣法。」

  井九從袖子裡取出一本薄冊放到雪姬面前的棉被上:「這也是一種陣法,你盡快學會,然後我們就離開。」

  那本薄冊的封面沒有寫字,被窗外進來的風掀起,裡面的墨字很是新鮮,應該是剛寫的,字句簡單,繪著的劍形卻繁複至極,看著便有些眼暈,想要學會更是困難。

  如果這時候顧清在場,便能認出來這本薄冊便是青山宗最重要的承天劍法。

  做完這件事情,井九走出禪室,來到石橋前。

  他對童顏說道:「雪國只有階層,沒有社會,她沒有同伴,只有臣民,所以她只知道命令,不知道別的交流形式,如果有哪個生命感受不到她的意志,不及時表現出臣服的態度,便會被她判斷為應該被抹滅。」

  童顏問道:「所以她醒來後的第一件事情便是要殺死他?那為何庵堂裡的那幾位老尼姑沒有事?

  井九想了想,說道:「也許這兩天她聽琴聽煩了?」

  童顏沉默了會兒,說道:「必須想辦法解決。」

  如果真是如此,雪姬走到哪裡,哪裡便會死人,他們根本沒辦法隱藏她的行蹤,而且那些死去的人何其無辜?

  井九說道:「是的,她需要學會別的與生命相處的方式。」

  童顏說道:「首先要能夠與她交流,你能夠聽懂她的話,是最好的人選。」

  井九說道:「我沒有被人命令過,所以無法與她形成真實有效的交流。」

  童顏說道:「所以?」

  井九說道:「你去。」

  說完這句話,他回到雪湖邊繼續磨劍,就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童顏沉默了很長時間,抬起沉重的腳步走進了禪室。

  雪姬的寒意不再外溢,大原城便沒了風雪,庵堂四周也變得溫暖了很多,濕潤了很多,但禪室裡還很是寒冷,牆上與簷上結了很厚的冰霜。

  圓窗懸著十餘根透明的冰掛,把雪湖冬樹的風景分割成了很多細條,有種不一樣的詭異美感。

  雪姬依然裹著棉被,只有小臉露在外面。

  她的臉一片雪白,沒有鼻子也沒有嘴巴,奇怪的是並不難看,反而有種不一樣的詭異美感。

  童顏心想果然是朝天大陸最高階的生命。

  極致者不凡,這是修行界的常見觀點。

  無論極美還是極醜,極正或是極奇,都意味著不凡。相反也是如此,但凡真正強大的生命必然有著極其出色、或者令人印象深刻的外表。

  童顏想到井九的臉,忽然覺得有些無趣。

  覺得生命無趣,自然會更加無畏。

  童顏平靜下來,對雪姬行禮說道:「殿下,我是中州派弟子童顏。」

  雪姬沒有任何反應,更沒有嚶嚶出聲。

  童顏相信她一定能夠聽懂人類的語言,繼續說道:「我們可能還需要在這裡多停留一段時間,等著師長們做出決定。」

  雪姬靜靜看著他。

  童顏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壓力,臉色蒼白說道:「為了對抗雪國裡那位,人族應該會選擇幫助你,這是我的推算。」

  那道壓力消失了。

  童顏穩定住心神,繼續說道:「您是有無上智慧的高階生命,很多人類可能無法理解您的意圖,為了避免誤會以及麻煩,可能需要您屈尊學習一下人類的交流方式。」

  說完這句話,他拿出了一件青銅器、一件瓷器和幾本書。

  青銅器上有銘文,瓷器上有圖畫,那幾本書裡有最簡單的啟文經還有詩仙的文集。

  這都是他今天在大原城裡買的東西,在井九說之前,他便已經算到了接下來可能需要做什麼。

  能夠成為雪國公主的老師……這是注定會寫進修行界歷史裡的事情,可比顧清所謂的帝師身份重要太多。

  童顏想著這些事情,把青銅器銘文最多的那面對準了雪姬。

  他準備從金文開始講起,一直講到數百年的古文運動,相信以她的天賦能力,應該能在很短的時間裡完全掌握與人類的交流方式,而且優雅、完美。

  雪姬忽然站了起來。

  她個子很矮小,禪室裡的棉被山沒有垮塌,只是隆起了一處。

  童顏有些警惕。

  雪姬忽然向窗外跑了出去。

  她披著的棉被很大,一直拖到地面,把腳完全遮住,看著就像是飄過去一般。

  童顏很是驚愕,心想這是怎麼了?

  湖畔。

  井九準備蘸些水繼續磨劍,卻發現右手觸著硬物,抬頭一看才發現湖面又結冰了。

  微風捲著雪花到來。

  雪姬來到場間,盯著他的眼睛。

  青兒很是畏懼,趕緊從他的肩上溜下來,躲在他的身後。

  每次磨劍之前,井九都會先用承天劍法佈置好陣法,隔絕外界的視線與打擾。

  現在看來,他的承天劍法對雪姬來說沒有任何意義。

  井九再次覺得,自己應該把承天劍法練得更好些。

  緊接著他想到一種可能,眼神微變。

  先前他給了雪姬了一本承天劍訣,難道這麼短的時間……她就學會了?

  「嚶~」

  雪姬蒙著棉被,從頭頂到腳都在被子裡面,只露出雪白的小臉與如黑寶石般的眸子,看著就像是貪玩的可愛小女孩。

  她的聲音也奶得很可愛。

  井九靜靜看著她,心想這真是自己兩世修仙遇見的最可怕的東西。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1-11 23:10
第三十章 如果不能天上見,何以誤了這多年

  如果雪姬真的學會了承天劍法,那她究竟用了多長時間?

  這是一個值得深思與仔細計算的問題,因為這必然會成為青山歷史上的紀錄。

  井九讓童顏去教雪姬如何與人類正常交流,然後來雪湖佈陣準備磨劍,童顏同時拿出青銅器、瓷器與那幾本書,攏共最多也就是十餘息時間。

  不,時間應該還要更少。

  井九伸手接過那本飄到自己身前的薄冊,用劍火燒成青煙。

  看著那些青煙,他在心裡默默想著,童顏走進禪室之前,雪姬便已經看完了。

  他的表情沒有什麼變化,心情卻並非如此。

  他常年在上德峰與神末峰閉關,很少入世,但畢竟活的歲月夠久,談得上見多識廣,尤其是看過師兄留下的筆記之後。

  他從來沒有見過,甚至沒有想像過,有雪姬這樣的存在。

  承天劍法是天光峰主劍,是青山掌門的必修絕學,以劍為陣,繁複程度只在清容峰的無端劍法之下,玄奧之處又猶勝之,便是想要入門都極其困難。

  顧清當初學這套劍法用了幾年?柳十歲用了幾年?卓如歲呢?

  柳詞他又用了幾年?師兄用了幾年?自己呢?

  青山數百年,無數劍道天才都不如她。

  遠不如她。

  井九不至於心灰意冷,只是有些感慨生命階層的差距原來如此之大。

  就像前一刻,童顏在禪室裡想到他的臉。

  真的很無趣。

  「童顏要教你的那些東西確實沒意思,你不想學就不學。」

  井九看著雪姬說道。

  他已經做出決定不能再教她任何事情。

  按照這種速度,她可能只需要幾天時間,便能掌握人族歷史上所有的修行功法。

  最重要的是,如果她通過那些書籍學會了的人類的虛偽、陰謀以及某些時候毫無道理的濫殺衝動,那才真的會出大事。

  「不過……你想學圍棋嗎?其中有一方的棋子與你的眼睛很像,好看。」

  井九忽然問道。

  青兒確認下棋的人不止心臟而且臉厚,忍不住用透明的翅膀摀住了臉,卻是遮不住小臉上的羞愧神情。

  雪姬靜靜看著井九。

  換成別的人,哪怕是卓如歲臉皮這麼厚的人,在這樣的目光注視下都會覺得有些尷尬,但井九不會,平靜說道:「我說過不行,那個地方我自己都暫時去不了,更沒有辦法帶你過去,除非你能幫助我盡快達到那種境界。」

  青兒知道他說的那個地方在哪裡,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心想這是讓她幫你飛升的意思嗎?

  如此厚顏無恥的要求,居然能說得如此平靜,如此理所當然,真是……夠了!

  井九自然不會奢望雪姬會當場答應自己的請求,只是提前做個伏筆,誰知道數百年後會有什麼用。

  劍陣被破,自然沒辦法再磨劍,他抱起青天鑒離開了雪湖。

  雪姬頂著被子跟了過去,看著就像是在飄動的小女孩鬼。

  ……

  ……

  李公子悠悠醒來,想著先前忽然出現在身前的那位仙師,還有那道恐怖的雪霜,用了很長時間才回過神來。

  他抱著古琴準備離開,路過石橋前時,剛好看到了雪姬跟著井九的畫面。

  井九站在那位蒼老師太身前,像長輩般摸了摸她的頭,不知道說了些什麼。

  李公子覺得有些奇怪,視線卻被雪姬吸引了過去。

  那應該便是前天夜裡看到的被壓在棉被山裡的小姑娘吧?

  李公子心想她的病居然真的好了,吃驚之餘很是開心,又想著當時自己的著急,自嘲而笑。

  自己區區一個凡人,居然妄圖去救一個仙人。

  就像當年,知道那位姑娘病了自己居然還想著替她求丹藥。

  真是可笑啊。

  李公子抱著古琴轉身向庵堂外走去,背影有些落寞。

  ……

  ……

  仙凡殊途。

  童顏看著漸漸遠去的那道身影,默然想著這四個字。

  他知道此人彈琴並不是給自己這些人聽,而是給水月庵的那位前輩,但無論癡情還是長情,又或者只是某種遙望,始終都是徒勞。

  踏上修行路,首先便要明白這個道理,壽元長短不同,世界層次不同,舊時親朋,總會漸行漸遠,終會隔墳相望。

  這個道理他五歲的時候便明白了,按說不會生出任何感慨,但可能是相似的處境讓他對此人竟生出一些憐惜。

  他走回禪室裡,準備把那些青銅器與瓷器收起來,明日去大原城送給那位李公子,既然雪姬不願意學這些,再把這些留在身邊也沒有用。

  就在這個時候,他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走到窗邊一看,發現湖面生起波浪,宇宙鋒停在上面。

  雪姬裹著被子站在劍首,井九站在她後面,青天鑒繫在背後,青兒坐在他的肩上。

  這就準備離開了嗎?童顏心想那雪姬的寒意怎麼屏蔽?難道井九有辦法把庵堂裡的燈陣帶在身邊?而且自己的東西還沒有收好。

  正想著這些事情,他忽然看到青兒眼裡流露出來的歉意,心頓時沉了下去。

  「我沒辦法,青天鑒在他手裡。」青兒一臉委屈說道。

  童顏沒有說話,毫不猶豫祭出法寶,向著湖面轟了過去。

  現在是白晝,碧藍的天空裡春日很是明亮,卻忽然變得黯淡了數分。

  庵堂裡的長生燈同時亮了起來,彼此之間隱秘的聯繫,組成了一座極其堅固的陣法。

  轟的一聲巨響。

  法寶飛了回來。

  童顏這才知道,這座水月庵的燈陣,除了隔絕雪姬身上的寒意,竟也是用來對付自己的!

  宇宙鋒發出輕微的嗡鳴,湖面的細紋更密。

  童顏對井九說道:「你居然真搶?」

  井九說道:「在果成寺裡我贏了與麒麟的賭約,青天鑒本來就應該讓我用一段時間,你在這裡安心修行,要去西海的時候,自然還你。」

  童顏皺眉,心想你怎麼知道我要去西海?問道:「她會被發現,到時候你們怎麼辦?」

  雪姬的血脈太過強大,身體裡的寒意可動天地,哪裡是一張棉被能夠遮住的?

  井九說道:「要走了。」

  也不見雪姬如何動作,雪湖四周樹上的長生燈搖晃起來。

  數百道劍意從宇宙鋒裡散溢而出,隨著雪姬的意識落下,如無形的繩索般整在棉被上。

  這是承天劍法。

  雪姬身上的寒意被鎖死,不再外洩。

  這時候的她看著就像一個家裡忘記了添柴的、怕冷的、過年時候在炕上緊緊裹著棉被的小姑娘。

  ……

  ……

  李公子離了庵堂,向山外走去。

  沒走多長時間,他便來到了兩溪交匯處。

  這裡有處水塘,裡面生著很多荷花。

  現在是春天,又剛經歷了一番可怕的倒春寒,自然沒有新發的蓮枝,只有去年的殘葉,看著很是慘淡。

  他站在蓮塘邊,沉默不語,不知道在想什麼。

  天空裡忽然落下一個東西,就在他的眼前,他下意識裡伸手接過,發現是個小瓷瓶。

  他抬頭望去,只見一道劍光向著天邊飛去。

  那道劍光很快,數息之間便消失於天際。

  他靜靜看著天上,過了很長時間都沒有收回視線。 本帖最後由 HarukanoHimitsu 於 2019-1-14 23:18 編輯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1-12 23:39
第三十一章 雪姬入青山

  虛境裡沒有空氣,宇宙鋒飛得再快也沒有風,但青兒還是覺得很冷,可能是因為這裡沒有聲音,死寂得如墳墓一般。

  她有些害怕,想要說說話,但看了眼前面,還是算了。

  雪姬坐在劍的最前面,蒙著被子,閉著眼睛,不知道是在修行還是休息。

  井九看著她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什麼,眼裡沒有任何情緒。

  青兒看著他的側臉,心想青山劍宗的膽子真的很大,像雪姬這樣的存在居然也想帶回去。

  但這真的很不符合井九的性情,以她在青天鑒幻境裡對他的瞭解,他是絕對不會冒這種險的。

  凡人有句話叫做與虎謀皮,想與雪姬合作、甚至收服她,那應該算作什麼?難道井九就不怕出事嗎?

  是的,如果青山宗能夠收服雪姬,那麼便會迎來歷史上最強大的一位鎮守,可是雪姬這種層階的生命怎麼可能甘心為人看家守門?

  宇宙鋒停了下來,遙遠地面上的景物隱約可見,反而是前方被雲霧包裹著的青山群峰反而更加清楚一些。

  雪姬睜開眼睛,靜靜看著那邊。

  井九說道:「那裡就是你以後生活成長的地方,如果你同意我的條件,那我們就過去。」

  童顏看著那位李公子離開的時候,井九與雪姬曾經有過一段短暫的交流,而且沒有避著青兒。

  如此重要的、極有可能影響到朝天大陸修行界局勢、甚至是人族未來的協議,至少需要一位天寶真靈作見證。

  這個協議的大概內容就是井九願意提供充分的、足夠層次的寒意來源,讓雪姬存活下去,雪姬則要答應去青山,不准鬧事,而且未經允許不得離開。

  青兒很緊張,看著蒙著被子的雪姬,心裡不知道是希望她同意還是拒絕。

  在冷山裡發現雪姬後,井九沒有通知青山或者白城那邊來人殺死她,便是在用人族的命運賭博。

  雪姬成年後哪怕只有雪國女王一半恐怖,也不是修行界能夠控制住的對象。

  更可怕的是,現在她已經到了朝天大陸南方,人族的核心區域,如果她忽然翻臉,大殺四方,那會帶來怎樣的禍害?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雪姬終於嚶了一聲,再次確認了協議。

  由此看來,井九那個寒冷至極的世界對她的吸引力實在是太大了。

  ……

  ……

  現在是春天,大陸南方更是溫暖至極,青山群峰間早已花樹盛開,美不勝收。

  南忘倚在峰頂石上,用手指拎著酒壺,醉眼微斜,視線穿過花樹落在對面的神末峰上,不知道在想什麼。

  她忽然感覺到四周的溫度變得低了些。這個變化極其細微,遠不足以讓花瓣凋落,甚至絕大多數人都感覺不到,卻瞞不過她這位破海上境強者的感知。

  青山大陣隔絕天地內外,如此突然的變化說明肯定出了問題。

  她望向依然被冰雪覆蓋的上德峰,微微挑眉,不悅地想著陣法修補還沒有結束嗎?居然又讓地底寒脈洩漏了幾絲。

  上德峰每年要消耗青山最多的資源,居然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大師兄也真是的,只顧著與掌門師兄鬥氣,也不知道管教一下門人。

  天光峰忽然傳來一道劍識。

  南忘神情微變,屈指一彈,劍鳴傳遍清容峰上下。

  她拎著酒壺便回了洞府,看著被緊急召集回來的女弟子們說道:「不要問我原因,因為我也不知道,從現在開始所有人都去洞府裡閉關,沒有我的允許,誰都不准出來。」

  適越峰響起了一道鐘聲,昔來峰前的大殿裡飄起一道諭令,無論是長老還是普通弟子,都被召集議事,然後如清容峰一樣開始集體閉關。

  兩峰之間的石樑上,霧氣變得越來越濃,那道若隱若現的黑影看著遠方,發出一聲情緒複雜至極的歎息,踱回了霧氣最深處。

  青山鎮守陰鳳都不想看到的存在,想必世間沒有幾個人願意看見。

  天光峰頂早已空無一人,元龜閉著眼睛,心裡默默念著,我是隻馱碑的石龜,不是活的,不是活的,你不要過來看我。

  神末峰沒有猴子的叫聲,在山坡上吃草的馬兒也不知道躲去了哪裡,劉阿大趴在道殿的窗台上,看著遠方的天邊,眼裡全是緊張的神情,尾巴下意識裡不時彈動一下。

  它不是在準備隨時戰鬥,而是隨時逃跑。

  忽然,一隻手伸了過來,抓住它的尾巴,把它抱進懷裡,走進洞府。

  洞府深處,顧清與元曲二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正在向趙臘月詢問,便看著平詠佳抱著白貓走了進來,不由呆住了。

  白貓這時候也還處於待愕的狀態裡,因為它想不明白,怎麼除了那對師兄弟,還有人敢直接抓自己的尾巴?

  「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掌門劍令,所有人都緊急閉關……你把它抱進來做什麼?」

  趙臘月看著平詠佳懷裡的白貓,微微皺眉。

  在她看來,就算有強敵來犯,也不用擔心這位鎮守大人會主動出擊迎敵,絕對會比誰都先回洞裡躲著。

  平詠佳一臉無辜,心想這隻貓平時一直睡在洞裡的啊,今天既然有大事發生,難道放著不管?

  ……

  ……

  雲層翻滾,某處漸漸變薄,青山大陣開啟了一條通道。

  劍光把流雲照亮成舞動的白綢。

  宇宙鋒回來了。

  這次無人迎接,也沒有青山弟子們大喊師叔威武。

  浣劍溪邊沒有讀書聲,雲行峰四周沒有歪歪扭扭的劍光,碧湖峰頂無風,湖面如鏡,青山九峰看不到一個人,安靜的令人心悸。

  看著這些畫面,青兒再次聯想到了墳墓這個詞,覺得好生不安。

  雪姬沒有什麼感覺,因為她不知道青山應該是什麼樣的。

  宇宙鋒落在了上德峰頂。

  這裡也沒有人。

  就連那位常年站在洞府深處,對著井底沉默不語的劍律大人也不知道去了何處。

  上德峰極其寒冷,洞府的石壁上到處都是雪霜的痕跡。

  雪姬用被子蒙著全身,只有眼睛露在外面,黑瞳裡流露出滿意的神情。

  井九很多年沒有來這裡了,如果換作別時至少會有那麼一點感慨,但今天他只是沉默著向著井底飛去。

  天光照亮井底。

  宇宙峰隨光柱落下。

  黑色的屍狗像座山般,靜靜趴在那裡。

  青兒心裡自然生出敬畏的感覺,不敢說話。

  井九也沒有說話,就像沒有看到它,繼續向劍獄深處去。

  屍狗緩緩睜開眼睛,看著那個蒙著被子的小小身影,深靜的眼眸裡流露出強烈的警惕情緒。

  雪姬緩緩轉頭,想要看看這位比較接近自己的生命有什麼想法。

  井九閃電般伸手,隔著被子把她的腦袋轉了回去,阻止了這件事情的發生。

  如果這兩位真的對上眼了,誰知道會發生什麼。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1-13 23:32
第三十二章 細細的紅線

  越往深處去,通道越是幽暗,宇宙鋒在離地兩尺的地方無聲飛行,如鬼魅一般。

  青兒離開庵堂後,第三次聯想到墳墓這個詞,感受到身體有些冷,下意識裡靠向井九,抓住他的衣領。

  通道兩側是堅硬的、刻著符文的石壁,石壁裡面隱藏著強大的禁制陣法。

  這裡就是傳說中的青山劍獄?為什麼井九要來這裡?

  青兒感覺到崖壁裡散發出來的寒意,想明白了原因。

  上德峰底有一條寒脈,這裡是青山群峰裡最冷的地方,最適合雪姬修行、生活。

  她不知道的是,平時的劍獄不會像現在這般平靜,通道兩側的囚室會散發出來如山如海的狂暴氣息。

  那些狂暴的、陰暗的、污穢的氣息,哪怕只是一絲便能污染普通修行者的道樹,直至摧毀他們的道心。

  那些石室裡關押著很多境界實力恐怖的妖魔邪神,在世間都是可以止小兒夜啼的凶物。

  但今天這些囚犯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拚命地收斂了氣息,不敢有一絲外洩。

  雪姬坐在宇宙鋒的最前面。

  她蒙著被子,沒有向兩側的囚室看一眼,沒有主動釋放威壓,甚至用承天劍意壓制著氣息,但那些囚犯們依然清楚地感覺到了她的存在,生出無限恐懼。

  那些妖物更是已經跪在了囚室的地面上,對著石門外以額觸地,不敢起身,以此表示臣服。

  高階生命對低階生命的碾壓,在這一刻展現的無比充分。

  井九看著雪姬的背影沉默不語,不知道在想什麼。

  雪姬忽然嚶了一聲。

  井九眼瞳微縮,然後很快回復正常,說道:「你的子民我會尋找合適的機會放出去,送回雪國。」

  雪姬沒有再說什麼。

  宇宙鋒無聲飛行,很快便來到劍獄的最深處。

  這裡卻不是最黑暗的地方,前方隱隱有燈光傳來,照亮了石壁與地面。

  一間囚室裡忽然響起腳步聲。

  井九知道這間囚室裡關著的是泰爐師叔。

  這位青山現存輩份最高的長老,也因為雪姬的到來而感到了震驚,想要看兩眼。

  越往劍獄深處去,空氣越來越乾燥,通道越來越寬敞,直至變成一個大廳,地面鋪著青石板,四周懸著明燈。

  大廳右邊有條通道,兩側的燈光連成兩條線,直指極深處一間孤伶伶的石室。

  宇宙鋒無聲無息向著那邊飛了過去,沒有遇到任何阻礙,通道兩側也沒有任何禁制、陣法的氣息。

  那間囚室裡的陳設很簡單,但很完備,除了床還有桌子以及各種器具,都很精美。

  石壁上有細水如泉般落下,濺出珠玉,法器投射出來的藍天白雲、青山綠水被霧氣襯得更有仙氣。

  青兒心想這才勉強算得上待客之道,前面那些陰森可怕的囚室哪裡是能住人的地方,只是……這間石室還是簡陋了些,希望雪姬殿下不會有什麼意見。

  「這裡有一道寒脈,可以保證你的需要,你在這裡暫時休息一段時間,然後再看如何處理。」

  說完這句話,井九帶著青兒離開石室,向通道那頭走去。

  他的神情很自然,腳步很穩定,靴底落在地面發出的聲音不輕不重。

  石室的門緩緩關閉。

  井九繼續向前走著,沉默而平靜。

  但不知為何,一道緊張而壓抑的氣氛漸漸瀰漫開來,籠罩了整條通道。

  忽然,石室裡傳出雪姬的嚶嚶聲。

  井九就像是沒有聽到,繼續向前走了一步。

  這一步落下去,便是第十三步。

  錚!錚!錚!錚!

  安靜的通道裡忽然響起十餘道清亮的劍鳴聲。

  青兒小臉蒼白,感受到極大的恐懼,回首望向石室,只見十三道劍光出現在通道裡,然後斂入石壁,只留下無數道凌厲而肅殺的劍意,如餘韻般不曾消退。

  那些劍意強大到了極點,也可怕到了極點,境界也高到了極點,她便是看一眼都會不寒而慄。

  原先沒有任何異樣的通道,只是瞬間便被這座禁制劍陣封住,中間彷彿橫著十餘道天塹,根本無法穿越。

  這是怎麼回事?

  青兒震驚地望向井九,發現他的臉色也很蒼白,顯得極其疲憊,彷彿消耗了很多精神,但神情卻又似乎放鬆了很多。

  這道禁制名為萬物冰封,脫胎於青山劍法裡的鎖清秋,威力與層次則是要高出無數倍,由十三道劍陣組成,裡面蘊藏著無數道劍意。

  井九離開石室後走了十三步,通道裡出現了十三道劍光,這並不是他在佈陣,而是在關門。

  「我說請你來青山休息一段時間,只是這段時間需要多長現在還無法確認。」

  他沒有回頭,望著前方被燈光照亮的大廳說道:「在找到合適的方法之前,我只能先關著你,這是唯一的解決方法。」

  石室裡安靜了很長時間,然後再次傳出雪姬的嚶嚶聲,有些微弱,不知道是憤怒還是難過。

  「人類在無法控制一種強大的力量之前,很難信任這種力量,甚至寧肯把這種力量毀滅。」

  井九繼續說道:「你應該很清楚這一點,所以請同意我的做法,而且請不要生氣。」

  說完這句話,他沒有再作停留,向外走去。

  青兒看著他震驚無語,心想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不是請雪姬來青山做鎮守的嗎,怎麼忽然把她關進了劍獄裡?

  難道在庵堂裡你說的話都是假的,只是想把她騙到青山來?

  井九沒有說話,繼續走著,腳步還是那樣穩定,落在地上,發出的聲音如先前一樣不輕也不重。

  不知道他此時的心情,究竟是沉重還是輕鬆,還是說根本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青兒覺得更加寒冷了,不是因為劍獄底的寒脈,不是因為通道兩側囚室裡的那些恐怖妖魔。

  她覺得井九好可怕,不敢再坐在他的肩上,悄悄回到青天鑒裡。

  井九知道她在想什麼,沒有出言解釋,也沒有理會,走到了屍狗身前。

  天光落下,照亮井底。

  屍狗與他對視一眼,沒有說話,卻清楚地感覺到了彼此心裡的沉重。

  ……

  ……

  是的。

  井九同意童顏的做法,帶著沉睡裡的雪姬離開冷山,沒有通知青山,也沒有通知白城,包括在庵堂裡等著她醒來,與她說那些話……都是假的。

  這不是陰謀,不是詭計,不是冷血,不是貪心,不是無恥,而是唯一的解決方法。

  雪姬是女王的後代,如果無法控制,來到人間,極可能會給人族帶來覆頂之災。

  所有的修行宗派,包括果成寺,甚至是玄陰教這樣的邪道宗派都會要求殺死她。

  這情形與當年的太平真人沒有什麼區別。

  把雪姬留在青山當鎮守?這是沒有可能的事情,絕對會引來舉世圍攻,就算青山不怕……可是為什麼?

  基於某些原因,與同情無關,井九不希望雪姬死去,他便必須想辦法關住她,而且是真的能夠關住他。

  放眼朝天大陸,有什麼地方能夠關住雪姬?

  鎮魔獄不行,就算蒼龍沒死也關不住雪姬,因為它是活物,更何況蒼龍現在已經死了。

  只有青山劍獄,而且只能是那間囚室。

  那間囚室曾經關押過太平真人,提前便佈置好了萬物冰封的強大禁制。

  當初井九能帶著趙臘月走進那間囚室,因為他是這道禁制的鑰匙。

  今天他帶著雪姬走進那間囚室,再走出來,這個過程便是用鑰匙重新關上了那些門。

  現在他的境界遠不如當年,無法重新布出萬物冰封陣,但門還是當年的那些門,鑰匙還是那把鑰匙。

  雪姬就算再成長一些,也還暫時不及太平真人當年的境界實力,那間囚室能把太平真人關三百年,便也能關住她。

  離開囚室的時候,井九表現的很平靜自然,實則緊張到了極點。

  不是因為愧疚或者憐惜而生出的心理掙扎,他只是擔心雪姬發現了問題,提前衝了出來。

  這是他生命裡最艱難的幾步。

  如此緊張的時刻,在他漫長的生命裡也只經歷過三次。

  第一次是六百多年前青山內亂,他跟著師兄吃了頓火鍋,提著劍向莫成峰走去。

  第二次是三百多年前,他與柳詞、元騎鯨吃了頓火鍋,提著劍向師兄走去。

  還有一次就是今天。

  ……

  ……

  通道裡,劍意已經盡數隱入石壁裡,感受不到半點凌厲的意味。

  但除了世間最微小的那些事物,比如鎮魔獄裡的蚊子,再沒有活著的東西能夠通過這裡。

  雪姬裹著被子,靜靜坐在囚室裡的床上,看著有些可憐。

  忽然,她抬頭望向某個地方。

  啪的一聲輕響。

  一粒極小的冰晶落在地面,摔成粉碎,看不清楚是什麼。

  那是一隻鎮魔獄的蚊子。

  井九憑著這些誰都看不到的蚊子做了很多事情,對她卻沒有任何意義。

  下一刻,很詭異的事情發生了。

  雪姬的臉上忽然出現了一道細細的線,從左邊延向右邊。

  就像有支無形的筆,在那裡畫著。

  那道線很紅,像血一般,然後慢慢分開。

  雪姬咧嘴,無聲地笑了起來。

  似乎對這一切很滿意。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1-14 23:18
第三十三章 現在以及未來的青山巨頭們

  井九出來的時候,元騎鯨就在井邊。

  劍律大人的身形並不特別高大,至少和柳詞比起來不算高大,散發出來的寒冷嚴肅氣息,卻令人感到無比畏懼。

  青山弟子們最害怕元騎鯨,井九當然不,但也不喜歡與他打交道,所以這些年一直沒有與他見過面。

  但今天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他們就算不想見面也不行,於是時隔多年的再次相見就這樣突然發生了。

  雙方都沒有什麼心理準備,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上德峰的禁地洞府裡瀰漫著怪異的氣氛。

  直到承天劍悄無聲息來到洞府裡,這種氣氛才稍微緩解了些。

  「確認了?」

  柳詞的聲音從劍鞘的開口處傳了出來。

  用別的傳音方法會更方便,而且不會像現在這種畫面般滑稽,但是不保險。

  柳詞必須確保,今天三人之間的對話沒有任何人能聽到。

  元騎鯨面無表情說道:「確實是雪國女王的血脈。」

  柳詞的聲音沉默了會兒,然後再次從劍鞘裡傳出。

  「現在是什麼水準。」

  「不如你們倆。」

  井九接著補充了兩個字:「暫時。」

  如果不是確認柳詞與元騎鯨有足夠的能力鎮壓住現在的雪姬,哪怕他有再多的想法也不敢冒險把雪姬帶回青山。

  洞府裡再次變得安靜,而且持續了很長時間,然後劍鞘裡傳出一聲歎息。

  這聲歎息與嗯一樣簡單,裡面的意味卻很複雜或者深遠,當然,井九與元騎鯨都能聽明白。

  柳詞想說的是,小師叔你以前從來不出門那樣多好,哪像現在沒事兒就出門惹事兒,放出了冥皇,整死了蒼龍,弄亂了果成寺,現在更是把雪國女王的後代都帶回來了,你到底想幹嘛?準備讓青山就在我們這一代完蛋嗎?

  元騎鯨冷哼了一聲,表達了相同的看法。

  整座青山甚至整個朝天大陸都知道,青山劍律元騎鯨不喜歡景陽真人,提到此人便會極為不屑地冷哼一聲,更何況今天就在眼前。如前所言,井九也不喜歡元騎鯨,直接問道:「為什麼劍獄裡的那幾隻雪國大妖沒有提前移走?」

  元騎鯨不悅道:「通知如此匆忙,安排弟子們先行避開已經很是急迫,哪還顧得上別的事。」

  柳詞的聲音從劍鞘裡傳了出來,趕緊打圓場:「別吵了,說說接下來怎麼辦。」

  作為青山最重要的三個大人物,他們很少會像現在這般聚在一起、認真商議某件事情。事實上朝天大陸也沒多少事值得他們如此慎重對待。上次出現這樣的情形還是三百多年前,他們商量怎麼處理師父(師兄)的問題。

  「不能讓任何人知道雪姬在青山。」

  元騎鯨說道:「但應該知道這件事情的人,必須盡快知道。」

  這兩句話看似前後牴觸,實際上隱有深意。

  柳詞嗯了一聲,表示同意。

  井九不贊成這個提議,但想著自己現在低微的境界,也不好出言否決,說道:「童顏那邊沒問題,尼姑很聽話。」

  該知道的應該盡快知道,不該知道的就一定不能知道。

  中州派當然是後者。

  這是青山宗一直以來的看法,不需要特別說明。

  ……

  ……

  大原城外,三千庵堂。

  童顏收回右手,放棄了破陣的想法。

  庵堂裡那些長生燈組成的陣法,看似平靜安寧,實則非常強大,以他現在的境界實力,沒有辦法破掉。

  「沒想到您不能修行,佈陣卻是極厲害。」

  他看著圓窗外那位蒼老的師太說道。

  那位老尼姑微微一笑,臉上皺紋更深,說道:「您應該已經猜到這陣是誰設的,而我只是個點燈人。」

  童顏盯著她的眼睛,平靜而略帶壓力說道:「難道您就不擔心井九這樣做,會給人間帶來災難?」

  「我壽元將盡,哪裡還顧得了人間會發生什麼事呢?」

  老尼姑笑了笑,接著說道:「公子交待過,您棋道了得,必然擅長說服人,所以我這是最後一次與您說話,還請見諒。」

  說完這句話,她從樹枝上取下那盞明燈,向著雪湖那邊走去。

  童顏如果這時候出手,可以很輕易地殺死她,但那有什麼意義?

  他看著向雪湖那邊走去的老尼身影,默默想著,井九把自己關在這裡又有什麼意義?

  如果是為了青天鑒,井九直接搶了就走便好,反正自己也追不上,也沒辦法讓雲夢山裡的師長們出面討要。

  還是因為雪姬。

  井九不想讓外界知道,雪姬去了青山。

  那麼,你準備用雪姬做什麼?

  ……

  ……

  上德峰頂,寒意透骨,冰霜終年不化。

  通往劍獄的那口深井,看著就像雪地上的一個黑窟窿。

  平常的時候,元騎鯨喜歡站在井邊沉默看著下方,或者回想什麼,或者參悟什麼。

  今天不知道是因為雪姬的緣故還是因為井九,他站得離井邊有些遠,聽完井九的敘說後,沉聲說道:「王小明看到了雪姬,怎麼處理?」

  柳詞的聲音在劍鞘裡響起:「我從白城回來的路上看能不能把他殺了。」

  井九說道:「烈陽幡有些強,而且經此一事,他會更謹慎。」

  洞府裡再次安靜了很長時間。

  如果玄陰教把消息放出去,中州派、崑崙派等地應該很容易猜到,那個雪人是雪國女王的後代,繼而查到被井九帶回了青山。

  大原城的倒春寒、青山弟子集體閉關,誰都能看出問題。

  柳詞忽然說道:「只要沒有證據,就算猜到又怎麼樣?」

  元騎鯨沉聲說道:「不錯,這種邪道妖人說的話,誰要是敢信,便是與我正道為敵。」

  井九心想確實如此。

  如果這時候卓如歲在旁邊聽著,必然會讚歎不已:如此沒道理的話,聽著真是太有道理了。

  柳詞接著說道:「我去白城通知曹園與禪子,師叔你去朝歌城告知陛下。」

  元騎鯨說道:「我呢?」

  井九想著又要出門,心情便有些不好,直接說道:「你要做的事情最簡單,也最重要,那就是負責說服屍狗,千萬別把這件事情告訴你師父。」

  這句話明顯帶著情緒,元騎鯨正準備反唇相譏,但想著師父確實是從上德峰逃走的,只好沉默。

  ……

  ……

  伴著鐘聲、劍鳴、諭令飛行,青山弟子們紛紛走出洞府,靜寂如墳墓的群峰,終於活了過來。

  適越峰與昔來峰之間的石樑上,霧氣漸薄,黑影漸漸顯出真身。

  陰鳳展開美麗的雙翼,走到梁畔望向上德峰方向,不滿說道:「居然帶這麼一位回來……等小四回來後,得趕緊把井九弄死,不然全都要被他害死!」

  天光峰頂,承天劍飛回了石碑裡,輕微的震動讓元龜緩緩睜開眼睛,心想這樣很好,只要不來這裡就好。

  鎮守大人們知道內情,但青山弟子與長老們、甚至幾位峰主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諸峰弟子們看著天空,低聲議論著什麼,很是茫然。

  清容峰的女弟子們更是吵鬧的厲害,整座山峰裡都是她們嘰嘰喳喳的聲音,甚至傳到了峰外。

  宇宙鋒落在神末峰頂,井九聽著對面傳來的吵鬧聲,忍不住搖了搖頭,心想過去了這麼多年還是這樣,真是沒辦法。

  趙臘月走上前來。

  井九用眼神示意稍後再說。

  顧清與元曲也已經猜到今天發生的事情肯定與師父(師叔)有關,緊張之餘又有些興奮。

  白貓悄無聲息地從洞府裡走了出來,頸間的鈴鐺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井九說道:「阿大,你好。」

  白貓走到他身前,蹭了蹭他的腿,眼神幽怨至極,心想我一點都不好,你不在青山的時候,這些小傢伙記恨果成寺的事情都不肯理我,臘月都不肯抱我了。

  對了,還有個小混俅居然敢抓我的尾巴,這不是欺負貓嗎?

  就在這時,平詠佳來到了崖上。

  他看到井九的臉便猜到這便是自己的師父,很是緊張,想要拜倒行禮,卻不知道先屈哪條腿,動作便有些慢了。

  井九沒想到神末峰居然會有外人出現,看了顧清一眼。

  顧清知道師父肯定是忘了,說道:「平詠佳師弟,快來拜見師父。」

  平詠佳趕緊上前,對著井九大禮拜倒。

  井九才想起來這個孩子是誰,平靜示意他起身,自然看不出來是被顧清提醒才想起來的。

  不得不說,顧清這方面的能力真可謂已經爐火純青,正在登峰造極,快要出神入化。

  猿猴們知道井九回來,紛紛發出歡迎的鼓噪聲,但知道井九不喜歡這些,於是很快便散了,沒到崖上來。

  猿鳴方罷,遠方山間又傳來馬嘶陣陣。

  神末峰越來越熱鬧,人也越來越多。

  這一世井九的想法沒有變化,行事方法還是有了些調整,從柳十歲、趙臘月開始一直在收徒弟。

  這當然是向師兄學的。

  所以他很注意神末峰的弟子裡千萬不要出現像柳詞、元騎鯨以及自己這樣的人物。但今天他忽然發現,現在神末峰有姓柳的,也有姓元的,還有自己……怎麼感覺有些不吉利?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1-15 23:33
第三十四章 庸人三問

  那種感覺越來越強烈,不停衝擊著道心,帶來非常不舒服的感覺。

  井九知道這當然不是因為柳十歲與元曲的姓氏,而是因為雪姬在青山。

  他想了想,取出寒蟬扔了過去,說道:「阿大你先戴著。」

  寒蟬不偏不倚落在白貓頭頂。

  哪怕再高的位置,只要停留的時間久了,也都可以習慣,它自然不會害怕,想著雪姬更是覺得無比滿意。

  白貓伸出右爪,把寒蟬的位置挪的更合適了些,覺得很滿意,對著井九喵了一聲表示感謝。

  井九也很滿意,心想如果雪姬破關而出,應該會循著寒蟬的味道來神末峰,到時候阿大可以擋擋,那三個肯定也不好意思看著阿大出事。

  平詠佳湊在顧清身邊,低聲說道:「師兄,這貓到底是什麼來頭?名字怎麼感覺有些古怪。」

  顧清沒來得及解釋,井九對平詠佳說道:「你想學什麼劍?」

  平詠佳愣住了,心想自己既然是神末峰弟子,當然應該學景陽師祖的不悔劍訣,難道還能學別的?

  顧清想著當年自己的經歷,微笑說道:「青山九峰的劍法,你都可以挑。」

  平詠佳震驚無語,心想還能這樣安排?

  顧清接著對井九說道:「師弟現在還沒有劍,師父您有什麼安排?」

  這個時候,對面的清容峰上忽然傳來歌聲。

  平詠佳望向那邊,有些好奇。

  井九看了他一眼,說道:「那就學清容峰的無端劍法,劍再說。」

  平詠佳再次愣住,感覺很是無辜,心想我就看了一眼啊,說道:「師父,清容峰上都是師姐,太怪異了吧……」

  井九沒有理他,走回洞府,沒過多長時間又走了出來,手裡拿著一本薄薄的劍譜。

  平詠佳不知該喜還是該悲,有些茫然地接過劍譜,來不及說什麼,便被顧清與元曲拖進了道殿裡。

  「你是不是傻?當初雲夢山問道大會的時候,師叔他可是以水月庵弟子的身份參加的,有什麼怪的?」

  元曲看著他惱火說道,心想如果換作玉山師妹,不知道會高興成什麼樣,哪像你還準備挑挑揀揀。

  顧清笑而不語。

  他配合元曲把平詠佳拖進道殿,可不是想著怕師父生氣,而是知道二位師長要說話。

  ……

  ……

  竹椅在崖邊,對著雲海。

  井九坐在趙臘月身後,給她梳頭。

  趙臘月想著先前的劍譜,說道:「你的記性倒是不錯。」

  井九說道:「大部分厲害些的劍法都還記得,但入門的功法卻差點忘了。」

  當年從山溪裡走出來時,他便發現了這個問題。他保留下來的記憶與時間的長短沒有關係,更像是經過了某種刻意的選擇,重要的事情絕大多數都還記得,那麼沒記住的應該都是小事?

  趙臘月說道:「很久沒有見你積沙了。」

  井九說道:「有些忙。」

  他現在確實越來越忙,修行之餘竟是很難找到時間清靜一下,更不要說用積沙這種事情打發時間。

  仔細算來,他這些年留在青山的時間竟是少得可憐,換作以前真是難以想像。

  趙臘月知道他最不喜歡這樣,同情地看了他一眼。

  井九說道:「有時候感覺我是在還債。」

  趙臘月想了想,問道:「這就是因果嗎?」

  井九看著崖外流動的雲海,沉思片刻後說道:「我對這個世界並無虧欠。」

  趙臘月說道:「山坡上的青草又何嘗欠過那匹馬?」

  井九點頭,說道:「所以我接著還要去朝歌城。」

  趙臘月說道:「我隨你去。」

  井九說道:「這次讓顧清跟著,朝歌城的事情他熟。」

  趙臘月說道:「雪原局勢漸靜,今年梅會可能會照常舉行,卓如歲應該也在朝歌城。」

  井九說道:「今次的事情便與雪原有關。」

  他準備把雪姬的事情與她說清楚,日後如果真的有什麼變故,也好做些準備。

  這個時候白貓忽然從洞府裡跑了出來,跑得很急,頸間的鈴鐺不停響著。

  趙臘月神情微凜,心想發生了什麼事情?

  白貓把寒蟬放到地上,示意井九趕緊看看。

  寒蟬渾身僵硬,十餘道極細的白色肢足不停抖著,看著似乎要不行了。

  井九伸手把它抓到手裡,發現它沒有問題,只是被嚇得不行。

  那隻受寒蟬指揮的蚊子死了。

  就在劍獄的那個房間裡。

  ……

  ……

  暮色裡,井九來到上德峰,劍獄已經夜色深沉,就像別的時間段一樣。

  他走過幽暗的通道,沒有發出一點聲音,直至來到被燈光照亮的大廳裡,望向右手邊那條更加狹窄的通道。

  萬物冰封陣的劍意隱藏在兩側的石壁裡,沒有半點痕跡。

  他的視線穿過看似虛無一物的空氣,落在通道盡頭的那間囚室上。

  忽然,囚室門的縫隙裡湧出了無數冰雪。

  那些雪湧出來的越來越多,越來越快,直至變成奔湧的河流,帶著難以想像的酷寒與恐怖,向著他撲面而來。

  井九靜靜看著眼前的畫面,沒有躲避,也沒有吃驚。

  那些狂湧而出的冰雪幾乎是立刻便來到他的身前,快要把他淹沒。

  就在這個時候,他閉上了眼睛,然後再次睜開。

  那些冰雪消失了。

  他的眼前還是那條幽靜的通道。

  還是那間孤伶伶的囚室。

  想關住雪姬這樣的存在,又有師兄的前車之鑒,井九這次更加謹慎,提前便留下了後手。

  那隻鎮魔獄的蚊子,便是他留下來監視雪姬的,沒想到這麼快便被雪姬發現,然後被她殺死了。

  就像先前看到的幻覺一樣,這是雪姬在展現自己強大的境界實力,還是表達自己的憤怒?

  井九靜靜看著那間囚室,很長時間都沒有說話。

  那間囚室裡也沒有聲音響起,死寂的就像一座墳墓。

  大廳裡忽然生起一道微風,捲起微塵。

  這風不知來自井那邊,還是隱峰那邊,代表著什麼。

  「我要出遠門。」

  井九隔著長長的通道,看著囚室說道:「有什麼事情現在就說。」

  一聲很輕的嚶嚶從囚室裡傳了出來。

  井九沉默了會兒,說道:「好。」

  ……

  ……

  囚室裡多了一張竹椅。

  那張竹椅有些舊了,椅面與扶手上都很光滑,多年沒有修補,放著有些不穩。

  囚室牆面上法器投射出來的畫面也變了,從以前的藍天白雲、綠水青山變成了蒼茫大地,千里冰封的世界。

  在那個世界的遠處,隱約有座孤且高的冰峰閃閃發亮。

  雪姬裹著被子,蹲在竹椅上面,看著那座冰峰,似乎很滿意。

  ……

  ……

  今年雪線沒有繼續南移,雪原裡的寒風也不像前幾年那般凜冽,朝歌城迎來了一個正常的春天。

  禪院裡的青樹濃淡變化,如新茶舊甕,霧氣隨地形起伏,彷彿茶杯上的白煙。

  淨覺寺的春景果然極美。

  霧裡有座大殿若隱若現。

  井九走出大殿,來到霧林之間,春景變得更加好看。

  淨覺寺是皇家禪院,他剛與皇帝結束了交談。

  他說了雪姬被囚青山的事情,也知道了一些朝歌城最近的局勢。

  這些凡間俗事他是真的不想理會,但既然與皇帝見面,總得聽聽。

  就像在他不想與元騎鯨見面,但有的時候不想見也不行。

  這些年景辛很低調,很少離府,不管明裡還是暗裡,每天都是在中州派與一茅齋的師長帶領下讀書治學。

  朝歌城的局勢很平靜,但並不好。

  當年還有些官員上書請立景堯為太子,就像大原城的李太守那樣,現在這種官員已經快要消聲匿跡。

  神皇治理天下終究要靠朝中的文武百官。

  景氏皇朝的官員與軍方將領們大部分都有中州派的背景,或者曾經在一茅齋就讀過。

  與中州派、一茅齋相比,青山宗在朝歌城裡談不上什麼影響力。

  那年顧清入宮成為景堯的老師,震驚了整個天下,都以為是青山宗想要改變梅會體制,把手伸向北方。

  中州派的反應非常強烈,直接派出了越千門這等層階的大人物護住了景辛皇子,直到現在向晚書等幾名中州派仙師還在景辛皇子府裡坐鎮。尤其是鎮魔獄事變、清天司的指揮使改變了自己的立場,更是令中州派憤怒到了極點。

  這種情形下想要廢掉景辛,直接立景堯為太子,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

  現在朝歌城的平靜,當然不是什麼好事。

  井九走到池畔,望向水面上那些初生的蓮葉,沉默了很長時間。

  景氏皇族想要千秋萬代,便必須在意中州派與一茅齋的意見,除非景氏皇族與青山有實力碾壓所有的反對意見。

  他的徒弟顧清是景堯的老師,他的侄兒井梨是景堯的陪讀,在任何人看來,青山北上的關鍵人物便是他。發生了這麼多事情,尤其是果成寺麒麟敗走,中州派肯定在懷疑他與神皇之間的關係,再加上鎮魔獄事變,蒼龍之死……

  就算沒有任何證據,只要有機會,中州派肯定會暗中殺了他。問題在於,中州派肯定想不到,按照青山宗的行事風格,如果他真的死了,不管有沒有證據,也不管有沒有機會,青山宗肯定會發起瘋狂的報復。

  修行界兩大領袖宗派之間的戰爭,現在看起來似乎已經不可避免。

  真是很麻煩啊。

  井九看著在風裡輕輕搖擺的蓮枝,默默算著這場戰爭的勝負。

  兩通天對兩通天,算是互劫,元騎鯨破境稍晚,但他如此老謀深算,必然藏著後手。

  麒麟的本體也是通天巔峰,妖雞瘋起來不知進退,阿大慫起來還不如自己,只能指望屍狗。

  雲夢山的谷主比青山峰主多幾個,但小四隱藏了這麼多年真實水準,忽然暴起應該能先搶殺兩三個。

  關鍵問題是青山隱峰裡大部分都是死人,雲夢後山則不同。

  白刃飛升成仙之後,中州派沒有內亂,那裡極有可能還有什麼前代長老活著。

  就像聚魂谷底岩漿河流裡那條鯉魚,誰能想到中州派居然在那麼荒僻的地方還藏著一個神獸?

  簡單的算了算,井九覺得更麻煩了。

  如果青山宗與中州派真的開戰,不管最後誰勝誰負,但可以毫不誇張地說,半個朝天大陸都會被打成廢墟。

  怎麼就走到這一步了呢?

  井九也不知道。

  他最開始進鎮魔獄,只是要隨冥皇學些東西,並沒有想著驚動蒼龍。

  事後才查出來,那是因為不老林通過景辛皇子府送了一封信進鎮魔獄。

  不老林是師兄的。

  答案出來了。

  這些年他一直在勝,不管是破掉雪原之困,還是果成寺之亂。

  但那些都是小勝。

  師兄追求的卻是大局。

  只要大陸動盪,生靈塗炭,那便是他的勝利。

  「你也很難過嗎?」

  一個女子的聲音在他身後響了起來。

  井九沒有轉身,說道:「我沒有難過,只是有些想不明白,修行者為何不專心修行,卻要有這麼多的想法呢?」

  前世的時候他就想不明白這個問題,這一世依然想不明白。

  如果想法源自帶領自身種族向前的責任感,那責任感又來自何處?

  如果說責任感源自於對舊世界的絕望,那你不應該帶著冥部大軍攻向人間嗎?

  如果說這一切都是因為愛,但那難道不是戲曲裡才有的無聊說辭嗎?

  那個女子在他身邊坐了下來,抱著雙膝,望向池裡的蓮枝,抽了抽鼻子,擦掉眼眶裡滾落的淚珠,帶著淒苦意味說道:「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可能是因為我們都是庸人吧。」

  井九轉頭望向她,認真說道:「我不是,他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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