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大道朝天 作者:貓膩 (連載中)

   
HarukanoHimitsu 2017-10-15 12:23:21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12 6988850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3-2 23:35
第六十五章 中州派的故事

  太平真人走了。

  西海上的氣氛卻更加緊張。

  各宗派修行者們看著青山宗的長老與弟子們,眼裡滿是憤怒與震驚。

  青山宗的長老與弟子們則是盯著中州派的雲船,凌厲的視線盡數落在童顏的身上。

  井九也在看著童顏。

  十餘艘青山劍舟,近千名青山劍修,童顏卻清楚地感覺到他的目光,微微一愣,點頭致意。

  「童顏假裝叛出師門,忍辱負重多年,終於獲得了劍西來的信任,深入此地,找到了太平真人與西海劍派勾結的證據,付出一張仙菉的代價,誓要除此魔頭,你們青山宗非但不感激,這時候更是飛劍相向,究竟想做什麼?」

  白真人站在舟首,看著柳詞面無表情說道:「我更是想請教真人一句,你先前為何要擋在那個魔頭身前?還有這位應該是天光峰的墨池長老吧?你與廣元真人為何又要攔住正道中人的追擊?青山宗今天是不是應該給個解釋?」

  海面上的碎冰被海浪拍打著,重新回到冰層,除了這些聲音,天地之間一片死寂,緊張的令人窒息。

  正道修行界的兩大領袖宗派,終於要正面衝突了嗎?

  柳詞真人為了一戰定西海,幾乎把整座青山都搬了過來,中州派卻只來了一艘雲船,除了白真人便沒有什麼真正的強者,船上都是些年輕弟子,即便元騎鯨被南趨偷襲重傷,即便陰鳳已經離開,青山宗依然可以說穩操勝券。

  但西海現在並不是只有青山宗與中州派,還有一茅齋、果成寺、崑崙派、大澤、懸鈴宗等數十個正道宗派,如果真的起了戰端,他們會選擇支持誰?

  一茅齋向來是中州派的盟友,即便前些天在朝歌城的朝堂鬥爭裡詭異地保持了中立,但很明顯今天他們不會繼續如此。至於果成寺近些年與青山宗越走越近,但禪子最為痛恨太平真人,自然不會支持青山的傾向。

  是的,所有的問題還是因為太平真人。涉及到這位曾經禍亂人間、害死千萬人的大禍害,即便是大澤、懸鈴宗這些青山宗的盟友也只能保持沉默,更何況別的宗派。

  「似家師這等人物,世人皆可殺,貴派做的事情當然沒有錯,我也不會責怪童顏小友。」

  柳詞的聲音響了起來:「至於白真人想要的解釋其實也很簡單……家師再如何該死,我救他也沒有錯。」

  聽到這句話,白真人微微挑眉。

  沒有等她開口,柳詞淡然說道:「只不過這就變成我該死了。」

  白真人沉聲說道:「在真人看來,廣元真人與墨池長老等人也就沒有錯了?」

  柳詞望向那些先前出劍助師父逃走的人們……廣元真人面無表情,墨池長老面有慚色……忽然笑了起來。

  「我倒大概明白他們為何會這樣做,家師再如何也是曾經的青山掌門,在他們想來,青山能動,你們卻不能動。」

  不待白真人再開口,他有些疲憊地擺擺手說道:「今天就到這裡了,如果有人覺得我青山不對,歡迎前來問罪。」

  說完這句話,他落回最大的那艘劍舟裡,淡然說道:「走吧。」

  劍舟緩緩轉頭,向著東方而去。

  十餘艘青山劍舟緊隨其後,緩緩離開西海。

  只有碧湖峰的劍舟留了下來,成由天會代表青山處理西海劍派之後的事情。

  看著這幕畫面,各宗派修行者們震驚無語,面面相覷,心想就這麼走了?所有人都看到柳詞替太平真人擋住了那片天雷,看到了廣元真人擋住了布秋霄,看到墨池長老帶人擋住了果成寺,看到了那麼多……可他們就這麼走了?

  布秋霄臉色難看至極,但沒有動。

  果成寺的高僧們合什不語,也沒有動。

  白真人也沒有動。

  海風緩緩推動著浮冰,海風緩緩推著劍舟,向著各自的地方去。

  太平真人是朝天大陸必殺的禍害,誰要是站在他一邊,也必被天下誅之。

  當年就算是青山宗要保住他的性命,也必須承諾把他囚禁在劍獄裡,永世不得放出。

  哪裡敢像現在這樣堂而皇之地把他放走了!

  換作以前,哪怕只是數刻之前,布秋霄必然會動手,果成寺也會動手,白真人更是會動手。

  但現在他們沒有動手,甚至動都沒有動一下。

  之所以如此,當然只有一個原因。

  那道劍光,還停留在所有人的眼裡。

  ……

  ……

  青山劍舟裡。

  墨池帶著幾位師弟跪在了柳詞真人的身前。

  他低著頭,微微顫抖的聲音裡滿是歉意與罪惡感:「我……我……沒忍……住。」

  柳詞看著天空裡的霞雲,失笑道:「師弟啊,我還不是一時沒有忍住。」

  墨池這才想起來剛才放走師父,掌門師兄出力最多,一時間不禁恍惚了,心想這是怎麼回事?

  柳詞接著歎道:「青山啊,忍得住就不叫青山了。」

  ……

  ……

  井九看著最前方那艘劍舟。

  柳詞在艙裡,無法被看到。

  但他覺得自己看到了對方依然在那裡微微笑著,偶爾歎息。

  他知道柳詞並不像表面上看起來般無事。

  他見過真正的天劫。

  他知道那片被仙菉引下來的雷火就是天劫。

  今日柳詞迎來劍歸,正在巔峰狀態,是毫無爭議的朝天大陸最強之人,但……那是天劫。

  西海之局本來沒有任何問題,直到那道仙光衝破少明島落在了烏雲裡。

  他承認中州派的安排很好,童顏出現在那裡,就連師兄都沒有想到。

  他沒想到的是,柳詞會站在了師兄的身前。

  更重要的是,隨著柳詞出手、廣元真人與墨池等人也站了出來,青山宗那道裂痕也顯現了出來。

  被他與柳詞、元騎鯨壓制了三百年的那道裂痕,最終會把青山引向何方?

  南趨在與柳詞對劍之前曾經說過,青山之衰便由今日始。

  井九不知道,卻有相同的感慨,但不是因為柳詞會敗給南趨,而是另一個原因。

  最強大的那些宗派與世界,只會毀於內亂。

  想到這點,他收回視線望向中州派的雲船。

  隔著十餘里的距離,劍舟與雲船正在擦肩而過。

  在雲船裡,他看到了那個白衣少女,低調地站在人群裡,很不起眼。

  海風輕拂著她的青絲,顯得更加柔弱。

  ……

  ……

  白早看到了井九,有些意外。

  你先前一直不在,什麼時候來的?

  隔著十餘里的距離,她對著他微微一笑,清雅卻又濃郁,就像白色的梔子花。

  井九看著她,沒有說話。

  幾年前他在果成寺沉睡的時候,童顏背著青天鑒去向他求助。

  醒過來後,他知道了一些細節。

  童顏離開雲夢山後,日夜兼程往青山去,半途收到白早的信知道他在果成寺,才改了方向。

  問題是青天鑒被盜,必然會驚動白真人,童顏急著逃走,肯定來不及與白早約定任何事情。

  日夜兼程啊。

  那白早是如何把那封信送到他的手裡的?

  ……

  ……

  那年,童顏在洛淮南留下的洞府裡聽到了青天鑒的呼救聲。

  他毫不猶豫便開始挖洞,一挖便是好幾年,最後終於挖到了地脈深處,來到了青天鑒前。

  青天鑒被厚厚的冰包裹著,青兒從裡面飛了出來,虛弱而黯淡,隨時可能消失,卻滿臉驚喜地問他是來救自己的嗎?

  童顏說不是,他挖了幾年的洞就是為了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然後再做判斷。

  黑白這種事情對棋盤來說已經不是重不重要的問題,而是最基本的規則。

  青兒自己覺醒的事情告訴了他,包括白真人對自己的處治。

  童顏覺得師尊是錯的,於是用道法融化了冰塊,把青天鑒從裡面取了出來。

  他帶著青天鑒準備逃走,卻是闖進了一片迷霧裡,然後遇到了白真人。

  青天鑒是天寶,就算麒麟不在,中州派又怎麼會讓這種事情發生?

  童顏跪在白真人的身前,等待著死亡。

  青天鑒覆著雪霜,青兒隨時可能渙散。

  白早趕了過來,跪在地上說了一個關於西海的故事,請求母親讓師兄戴罪立功。

  這個故事很好,卻不足以打動白真人,因為童顏要殺西海劍神是過冬的安排,與中州派無關。

  中州派需要西海劍神的存在,來對抗青山劍宗。

  童顏又講了一個故事,這個故事的開頭是他從蘇子葉那裡聽來的,結尾則是他當場想出來的。

  聽完這個故事,白真人終於動容,同意了他們的想法,並且把中州派僅剩的萬里璽給了童顏。

  這件法寶在最關鍵的時刻可以救童顏一命,同時也是禁制,中州派可以隨時知道他在哪裡,他別想著逃走。

  聽著母親的話,白早神情不變,心卻有些冷。

  當年她帶著兩件萬里璽參加道戰,洛淮南用了一個,還有個始終在她身邊。

  等於說,她與井九被困雪原六年,父母一直都知道她在哪裡。

  白真人離開了,彷彿沒有來過。

  青兒再次醒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而她已經快撐不住了,對童顏說,井九可以幫到自己。

  中州派知道井九在果成寺,但童顏在地底挖了五年洞,不應該知道這件事情。

  為了讓這個故事更加完美,沒有任何漏洞,於是找了個理由,那就是白早給童顏寫一封信。

  ……

  ……

  接著。

  蘇子葉把天近人的洞府告訴了陰三,又去了中州派,通過那顆千年蓮子見到了白早,與中州派商定好了所有的事。

  西海劍神一直在等陰三來西海,然後與中州派聯手。

  童顏帶著青天鑒去了冷山,在地底找到了火鯉大王。

  火鯉大王的一道神識進入青天鑒的幻境,井裡多了一條能與張大公子聊天的魚。

  誰也不知道,隨著那道神識進去的,還有一道中州派的仙菉。

  在被王小明的烈陽幡圍殺的時候,童顏面臨了第一次選擇,他捏了捏袖子裡的萬里璽,最終還是沒有用。

  他賭贏了。

  青天鑒卻被井九拿走了。

  在大原城外的三千庵裡,他對湖沉默了很多天。

  井九把青天鑒送了回來。

  兜兜轉轉。

  最終他還是帶著青天鑒去了西海,被關進了少明島,又挖了一條地道,進入那間暗室,繼續沉默地等待。

  直到今天。

  暗室開啟。

  太平真人走了進來。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3-3 23:34
第六十六章 莫道萬物不值得

  西海之局至此塵埃落定,哪方勢力能從中獲得好處各有看法,但毫無疑問的是,青山宗必然是真正的大贏家,會分得最多的利益,至於太平真人逃走的問題……只要柳詞還能斬出那一劍,便沒有任何人敢借此生事。

  但井九不這樣看。

  經此一役,太平真人站到了明處,陰鳳叛逃,青山埋下了內亂的引子……中州派才是大獲全勝。

  他對白早、童顏沒有太多情緒。

  那兩個年輕人只是繼承了過冬的理念,想要殺死西來,繼而想殺死師兄。

  至於後面發生的那些事情,都是青山自己的問題。

  就連青天鑒都是他主動還給童顏的。

  他算到了很多事情,只是算錯了一件事情。

  於是最後才會發展成這樣。

  想著這些事情,井九對白早點了點頭,走回了船艙裡。

  白早愣住了。

  他轉身離開,看似尋常,為何她的心像遼闊的西海一樣空落落的,像少明島四周的浮冰一樣冷?

  她不明白這是為什麼,就像她不理解柳詞真人明明把太平真人囚禁了三百年,今天卻又站了出來。

  來時十七艘劍舟,浩浩蕩蕩,回時十四艘劍舟,同樣浩蕩,給人的感覺卻完全不同。

  柳詞真人斬出驚天一劍,千年宿敵南趨身死,西海劍神重傷逃走,西海劍派覆滅,青山宗隻付出了兩艘劍舟的代價,死傷的弟子數量也不多,怎麼都是值得大書特書的喜事,行走天地間的劍舟卻是那樣的沉默。

  看著青山劍舟遠離,各宗派的修行者們也很沉默,有的是因為震驚與敬畏,有的則是想到了更深遠的原因。

  那片雷火的威力較諸天劫也弱不了多少,柳詞真人就這樣接了下來,到底有沒有受重傷?

  如果他出了事,那修行界將會迎來怎樣狂暴的一場風雨?

  陽光漸熾,海風不斷,浮冰漸化,天空裡的流雲被吹得四向散去。

  各宗派的修行者也隨流雲一道離開。

  中州派的雲船很安靜,弟子們站在幾層樓船裡,警惕地盯著四周的天空。

  今天的局勢太過混亂,最後發生的事情太多,誰知道青山宗會不會忽然發瘋。

  雲船最頂層的艙房裡,只有兩個人。

  白真人看著童顏,神情淡漠說道:「今次柳詞必死,你立下大功,要求什麼?」

  童顏跪在地上,說道:「請師尊讓青兒活著。」

  白真人同意他帶著青天鑒離開雲夢山時,曾經給出過承諾。

  如果太平真人被童顏的局算死,就給青天鑒自由。

  童顏非常清楚師尊不可能讓青天鑒這樣的天寶離開中州派,所謂自由自然就是活著。

  白真人淡然問道:「太平死了嗎?」

  童顏望向眼身邊地板上的青天鑒,沉默了會兒,起身行禮出了艙門。

  微風輕拂緞帶,如捉摸不定的情緒。

  白早在門外等著他。

  看著童顏清冷的眼神,她知道了母親的決定,有些意外。

  童顏清冷的眼神漸被痛苦與歉意取代,但他臉上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氣息也沒有任何變化。

  他能讓白早看到自己的痛苦與軟弱,卻不能讓白真人感知到。

  白早聲音微顫說道:「你盡力了。」

  童顏嗯了一聲。

  然後他問了自己一個問題。

  你真的盡力了嗎?

  從開始到最後,青兒始終都不知道他想做什麼,以為他只是想帶著自己逃離雲夢山,哪裡知道關於西海的這個局還有那張被火鯉大王帶進幻境裡的仙菉,更不知道背後還有這麼多的交易與陰謀。

  他把青兒瞞得很好。

  他把世界騙得很好。

  最後他終於成功了。

  那麼。

  他再次問了自己一遍。

  你真的盡力了嗎?

  你連太平真人都能算到,你連整個世界都能騙過去,那麼你有什麼理由做不到這件事呢?

  答案不問而明,事實上在白真人說出那句話的時候,他便已經有了答案。

  所以他沒有把雪姬的事情告訴自己的師尊。

  一個字都沒有。

  ……

  ……

  十四艘青山劍舟抵達朝天大陸後,有一艘脫離了大隊伍,轉而向南。

  往南去不遠便是益州,繼續往那片靈氣全無的荒山裡去,便能看到一座倒塌的山崖。

  崖前到處是最細的粉末,看不出來花草樹木的原形,更找不到那間舊廟與黑棺材。

  這艘劍舟是神末峰的。

  趙臘月把白貓抱回了舟裡。

  白貓流了很多血,長毛被黏在一起,看著很是淒慘,像是受了很重的傷,把元曲與平詠佳嚇了一跳。

  南忘冷哼了一聲,提著昏迷中的南箏向船艙裡去,不知道因為什麼,她沒有殺死這個曾經的族人。

  白貓知道她這聲冷哼是什麼意思,也不理會,只是靠在趙臘月懷裡,閉著眼睛裝虛弱,心想這種待遇是老子拚命換回來的,休想我離開!

  ……

  ……

  滿天星光。

  最高的那座山峰,白的有些耀眼。

  巨大的劍舟懸停十餘里外的夜空裡,被照的非常清楚。

  這裡是朝天大陸最荒涼的地方,不用擔心這畫面會驚擾凡人。

  井九站在峰頂,看著這幕畫面,沉默不語。

  他沒有心灰意冷,生出離開青山的想法。

  神末峰的劍舟離開大隊伍,是因為他與某人有一場重要的談話要進行。

  夜風輕拂,星光微亂,柳詞落在了他的身邊。

  井九說道:「你來晚了。」

  柳詞說道:「我為何飛得慢,你又不是不知道原因。」

  當年離開雲夢山的路上,好像就有過類似的對話。

  不管是井九還是柳詞,神情都很平靜淡然。

  殺死南趨是世間最難的事情,但在他們眼裡看不到太多喜悅或者說餘悸。

  這個事實在三十年前井九重回青山的那天便注定了。

  只要他們聯手,便天下無敵。

  只要井九願意接受那件事。

  南趨以劍鬼為人,以人為劍,確實開創了新的劍道。

  但正像柳詞說的那樣,井九已經走在了前面,而且他才是真正的二者合一。

  劍隨人起,當然柳詞扮演的角色更重要。

  如果今天斬出那一劍的人是卓如歲,能砍死南趨嗎?只怕連根毛都砍不到。

  只有柳詞有能力,也有資格斬出那一劍。

  現在的他才是真正的、絕對意義上的天下第一人。

  「霧島還會再出一個南趨嗎?」

  井九似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發問。

  柳詞看著星光下的劍舟,說道:「不會了。」

  井九說道:「西來還會回來嗎?」

  柳詞說道:「應該很難了。」

  井九沉默了會兒,說道:「原來是你啊。」

  柳詞嗯了一聲。

  ……

  ……

  這聲嗯很淡,沒有明顯的音調起伏,卻有著極其重要的意義。

  當年有人太平真人從劍獄裡放了出去,雷破雲被滅口,都表明青山裡有隻鬼。

  回到青山的這些年裡,井九一直在找那個鬼是誰。

  柳詞與元騎鯨是他最信任的對象,也是他最懷疑的對象。

  只有他們才有能力做到這些事情,方景天就算不隱藏實力也不行。

  但他不知道那個鬼究竟是誰。

  都是曾經一起吃過火鍋、殺過人、向師兄出劍的同伴,怎麼想都沒有道理。

  今天答案終於揭曉了。

  柳詞,便是那隻最大的鬼。

  井九看了眼他拿在手裡的承天劍鞘,平靜說道:「你們贏了。」

  宇宙鋒在峰頂上方的夜空裡靜靜懸浮著,吸收著星光。

  今夜不會有飛劍之爭,兩個人的境界實力相差太遠。

  更重要的是,井九在荒山破廟裡接受了柳詞來自西海的邀請,一切已成定局。

  井九說道:「如果這一切都是師兄算好的,我不得不服。」

  柳詞說道:「不,你想錯了,他也想錯了,準確來說,你們都想多了。」

  井九說道:「請我歸鞘,難道不是他的安排?」

  「我放師父出劍獄,不代表支持他,更不會聽從他的安排。」

  柳詞看了他一眼,說道:「今天的事情其實很簡單,我就是想要一把劍。」

  這些年他與井九為數不多的幾次見面談話裡,說得最多的便是劍。

  柳詞或者認真,或者無奈,或者唏噓,或者感慨,不停地說著……自己沒有劍。

  說這些的意思很明顯,那就是他想要一把劍。

  或者說,他想把自己的劍要回來。

  井九以前從來不接他的話。

  那年他把中州派的仙菉握在左手裡,面臨著極大的危險,柳詞問不要用那個方法把手套住,他依然毫不猶豫拒絕。

  這是井九最不願意做的事情,最忌諱的事情。

  承天從來不是劍,是劍鞘。

  這道劍鞘是專門用來控制那把劍的。

  青山宗開派至今數萬年,一直如此。

  歷代掌門都是執劍人。

  劍在鞘中,便不得自由。

  井九不喜歡這種感覺,哪怕今天已經接受了柳詞的請求,依然不忘說道:「這是我的劍。」

  柳詞說道:「我是掌門,這當然是我的劍。」

  井九擺手,示意這麼幼稚的問題不要再繼續爭執下去。

  柳詞忽然問道:「你專門讓顧清把青天鑒送還給童顏,是不是那時候就已經算到了中州派的想法?」

  井九說道:「我當時以為他與蘇子葉要殺的是西來。」

  柳詞說道:「最開始的時候你或者是這樣想的,但你收到師父的信後,就應該猜到後面會發生什麼。」

  井九沉默了會兒,說道:「不錯,殺死他是我一直最想做的事。」

  收到那封信後,他與柳詞、元騎鯨在天光峰頂開過一場小會,元龜是見證。

  在那場談話的最後,他為這次伐西海定下了基調——先殺南趨,再殺死太平,便天下太平。

  這是目標也是提醒,更是警告,不管柳詞與元騎鯨誰是那個鬼,都應該想想後果。

  如果一切按照他的推算進行,不管中州派想法再多,白早與童顏的局再如何完美,青山也不會蒙受任何損失。

  至少是他的青山不會有任何損失。

  唯一有件事情他沒有算到,現在看來卻是被白真人算到了。

  柳詞站了出來。

  天劫,落在了他的身上。

  井九看了柳詞一眼,說道:「不值得。」

  柳詞看了海上一眼,笑了笑。 本帖最後由 HarukanoHimitsu 於 2019-3-4 15:03 編輯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3-4 23:32
第六十七章 只問平生行何事

  不值得。

  井九說的是柳詞在最後的時刻,站在了陰三的身前,以掌遮天,擋住了那片雷火。

  就算柳詞是那隻鬼,也不應該這樣做,這不是修道者應該做的事情。

  在劍舟裡柳詞和墨池說過青山與沒忍住這個詞之間的關係,但他沒有對井九這樣解釋。

  他知道井九就算理解,也不會贊同。

  當年登上德峰,因為貪看松海,他比元騎鯨晚了幾步,便成了師弟。

  太平真人沒有生氣,反而有些喜歡,井九則是全無反應。

  柳詞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是他坐在崖畔看著雲海發呆。

  然後他一直在發呆,不管是在崖畔還是在洞府裡,或者在牌桌邊,或是對著火鍋。

  當時道緣真人已死,祖師亦死,掌門之位旁落,上德峰承受著極大的壓力。

  那個年輕人卻像是什麼都感受不到,就是坐在那裡發呆。

  柳詞心想這個小師叔莫不是修道修傻了。

  直到後來,太平真人帶著他們吃了頓火鍋,向著莫成峰走去,一路狂風暴雨,他親眼看著小師叔殺了多少長輩,才知道原來自己才是那個傻子——對真正的修道者來說,就算發呆也是在修行。

  那天開始,他才知道自己這位師叔是天生的修道者,是所有修道者應該學習的對象。

  只不過遺憾的是絕大多數人都抵達不了這種境界,包括他自己在內。

  但柳詞發現了,這些年的井九還是有了些變化。

  他問道:「當年師父承諾雞犬升天,從命牌裡抽出了那縷神魂,但我知道你肯定還留著後手,不然不會一直把那個小竹牌帶在身邊,師兄讓你動手的時候,你為什麼不殺了陰鳳?」

  「我要殺的是你師父,不是別人,如果小四不想殺我,我也不會想著動他。」

  井九想著白天西海的畫面,神情淡漠說道:「我只是沒想到會有這麼多人支持他。」

  「青山九峰都是上德峰,他畢竟是我們的師父,就算那時候他們年紀還小,總還是能記得一些事。」

  柳詞歎道:「師父被我們估關進劍獄,你以為有幾個服?」

  井九沉默了會兒,說道:「也許在他們的眼裡,我才是那個鬼。」

  「我說過,你和師父最大的問題就是想的太多。」

  柳詞說道:「哪有這麼多的鬼?墨池不是,我也不是,但如果你堅持一直找下去,就會發現鬼越來越多。」

  井九想起當初在神末峰對趙臘月說的那句話。

  ——每個人的心裡都有鬼,所以看誰都像鬼。

  這句話與柳詞的話並不完全相同,但意思大概相通。

  柳詞認為自己不是鬼,那是因為他心裡沒鬼,那為什麼要把太平真人從劍獄裡放出來?

  這是最重要的問題,也是今夜井九最想知道的答案。

  ……

  ……

  星光落在宇宙鋒上,被反射到峰頂,讓夜色更加寂清。

  柳詞伸出手指輕輕撥弄星光,說道:「那時候你的飛升已經成了定局,我要考慮青山之後怎麼辦,我與師兄的壽元當時都還剩下百餘年,待我們死後,誰來撐著局面?就算小四與廣元能夠破境,能代替我們嗎?」

  百年時間雖長,但對常年閉關的修道者來說,甚至可能只是幾個瞬間。

  井九不喜歡柳詞此時言語裡透露出來的氣息,召回宇宙鋒,讓他無星光可彈,說道:「青山大陣可以自保。」

  柳詞收回手指,說道:「正如南趨今日所言,青山不能敗,一敗便會敗下去,而對青山來說,自保便是敗。」

  井九說道:「我沒聽到。」

  柳詞也不與他爭,繼續說道:「青山宗強勢了太多年,得罪了太多人,兩忘峰弟子在外面也殺得太狠了些。」

  井九說道:「當初我就不同意弄什麼兩忘峰,有意思嗎?」

  「所以你把不二劍帶走,我也沒說什麼。」

  柳詞微笑說道:「但我是掌門,和你不一樣,總要考慮一下身後事。」

  井九說道:「所以你放了他。」

  柳詞說道:「不錯,師父一直認為青山是他的青山,肯定會想著有朝一日重回青山,就不會眼睜睜看著青山衰落。」

  井九說道:「你不怕他報仇?」

  柳詞看了他一眼,說道:「當年動手的就是我們三個,那時候以為你要走,我與師兄早晚要死,有什麼好怕?」

  井九沉默了會兒,說道:「有幾分道理。」

  太平真人是何等樣人物,不說不老林與玄陰老祖、蕭皇帝這樣的幫手,只說他自己便足以改變整個大陸的局勢。

  只要他活著,而且在世間靜靜守著,青山便不會出事,至少不會出大事。

  太平真人就像是蹲伏在夜色裡的一隻猛虎。

  柳詞做的事情就是放虎出山。

  他沒想到的是,某人居然又回來了。

  井九從不做與虎謀皮的事情,向來遠離所有危險,就算覺得柳詞的想法有道理,還是不同意他的做法,說道:「你一時這樣想,一時那樣想,行事太過黏乎,就像中州派一樣,還不如你徒弟。」

  他說的自然是卓如歲。

  柳詞有些不悅,不是因為被說不如自己的徒弟,而是被說像中州派。

  井九接著說道:「你從年輕的時候就是這樣,當年我真不該選你做掌門。」

  柳詞平靜說道:「那你來啊。」

  ……

  ……

  峰頂無聲。

  劍舟在星光下很是清楚。

  隱隱有貓叫聲傳來,很舒服的樣子。

  ……

  ……

  聽到柳詞的話,井九想都沒想便準備說想都別想,就像從前那樣直接拒絕,哪怕被懟的有些難受。

  今夜他卻沉默了。

  他沉默了很長時間。

  柳詞看著他微笑說道:「只有掌門才能執承天劍鞘,你想清楚了再回答我。」

  劍已歸鞘,井九不想出事,便必須保證承天劍鞘在他絕對信任的人手裡。

  世間有誰比自己更能信得過?

  原來柳詞的邀請,還有這樣一層意思,竟是在這兒等著他。

  ……

  ……

  第一次井九沒能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說道:「沒想到我會落入你的算中。」

  柳詞說道:「師父他精明一世,不也被兩個中州派的小輩給算了?」

  井九說道:「他們繼承了三月的理念,卻比三月更聰明,師兄算是遇到對手了。」

  這兩句話看似尋常,實則是對白早與童顏的極高稱讚。

  今天不是柳詞,陰三真可能死在少明島上。

  中州派算的毫無遺漏,那道仙菉引發的天劫可以殺死朝天大陸上的任何人。

  也就是柳詞今日有劍,先斬南趨,氣勢境界都正處於最巔峰的時刻,才能接了下來。

  當然,柳詞為此也付出了極大的代價。

  想到這點,井九的情緒有些問題。

  柳詞有些感動,說道:「那道仙菉是副菉,沒有仙識,威力也還好。」

  井九忍不住說道:「好個屁。」

  柳詞很是感動,安慰說道:「放心吧,今夜死不了,應該還能活幾年。」

  對壽長千年的通天境巔峰強者來說,幾年時間也就等於凡人的幾十天而已。

  井九沉默了會兒,再次說道:「不值得。」

  「你應該很清楚,我飛升無望,壽元將盡,最多只能再活幾十年。」

  柳詞微笑說道:「若是永生,萬物不換,拿這幾十年來換個舒暢,有何不可?」

  人間那些大仁大勇之輩、大奸大惡之徒,大概也是這般想法。

  井九這般想著,說道:「永生本就無法證明。」

  明明他一心飛升,為何會這樣說?若是別人聽了肯定會不明白,柳詞卻懂他的意思。

  峰頂再次變得安靜。

  星光照耀著劍舟與夜雲。

  井九與柳詞站在崖畔,靜靜看著這個世界。

  很是美好。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

  柳詞忽然說道:「你有什麼想做的事?」

  他們並肩站著,俯瞰世界。

  他們現在聯手,天下無敵。

  想做什麼便可以做什麼。

  「就像你說的,我除了修行便是想找出那隻鬼,別的事情沒興趣。」

  井九望向柳詞,說道:「你呢?有什麼未完……想做的事?」

  「我也沒什麼特別想做的事。」

  柳詞微笑說道:「修道者的日子本來就是這麼無趣。」

  「我們本來就不是因為有趣而修道。」

  井九說道:「農夫因為有趣才種地?漁民因為有趣才打漁?海女是因為有趣才會冒著生命危險去撈海珠?」

  柳詞無奈說道:「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但我只是隨便抒發一下感慨,你何必這麼激動?」

  井九看著平靜,但難得說了這麼長的句子,還是連續的對比發問,自然表明他的心情並非如此。

  他挑眉訓道:「我也就是感慨一下,你何必這麼敏感?」

  柳詞說道:「你舉的那些例子都生活所迫,而我們修道是因為我們能修道,心裡有道,怎能等同觀之?」

  井九說道:「那在朝廷裡勾心鬥角有趣嗎?煮茶有趣嗎?畫畫有趣嗎?下棋有趣嗎?」

  在世人眼裡這些事情或者是有趣的,在他看來同樣無趣。

  下棋需要耗神,為的只是爭個勝負,那何不如一劍過去,那才是終極勝負。

  這個時候,夜空裡忽然飄來童顏的聲音。

  「下棋還是有趣的,但你那般行棋自然毫無意思。」

  柳詞與井九自然知道他來了,就在他們討論還有什麼事情想做的時候。

  井九最後這句話就是說給童顏聽的。

  不管是推演計算還是下棋,都只能是求道的手段。

  如果修道者因為一時成功而沉浸其中,會出問題。

  童顏落在峰頂,對著柳詞認真行禮。

  不知為何他離開了中州派的雲船,連夜趕到了這裡。

  井九看了他一眼,意思是你怎麼知道我們在這裡?

  童顏在冷山與三千院裡與他接觸的時間長了,也學會了柳十歲、趙臘月、顧清的本事,說道:「我問了過南山。」

  井九有些意外,說道:「卓如歲居然沒殺了你?」

  童顏這個局想殺的是太平真人,但受傷的是柳詞。

  當時幾百道飛劍要把他斬成肉末,雖是下意識裡的行為,也表明了青山宗對童顏的態度。

  就算現在青山眾人冷靜下來,會想到大局之類的東西,卓如歲那個暴脾氣的可不會管這些。

  童顏說道:「南山勸他,既然我是來見柳真人的,生死自然交由真人定奪。」

  柳詞微笑說道:「你來尋我何事?」

  童顏說道:「先前聽柳真人說沒有什麼事情想做,何不把青天鑒奪回青山?」 本帖最後由 HarukanoHimitsu 於 2019-9-15 23:38 編輯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3-5 23:33
第六十八章 老夫聊發少年狂

  人間時常會有這樣的畫面。

  某位奸臣拿著御璽去見某位王爺,說天授不予,必遭其譴。

  某個賊人對當家大哥說,你看街對面那小娘子貌美如花。

  某個幫閒對老爺說,聽說某個府上有架玉石屏風很是珍貴。

  那些都是壞人,做的都是惡事。

  童顏沒有濃眉大眼,但也是正道領袖中州派最有前途的弟子,為何今夜會做這樣的事?更有意思的是,柳詞身為正道領袖青山宗的掌門,非但沒有訓斥他,甚至還認真地想了想,說道:「按時間算雲船已經進了中州,不方便吧?」

  井九說道:「剛到。」

  很明顯,聽到童顏的話後他也進行了一番推演計算。

  白天離開西海的時候便能看出來,中州派很是警惕青山宗會不會發瘋,應該會以最快的速度回去。

  一旦進入雲夢大陣的範圍,就算柳詞與井九天下無敵,也沒辦法再做更多事情。

  「我在雲夢山地底挖洞六年,對雲夢大陣非常瞭解,而且我剛好擅長下棋,所以寫了一些解法。」

  童顏說出了一句更令人吃驚的話。

  柳詞看著他說道:「中州派知道這件事情,你會死。」

  童顏提議讓青山宗去搶青天鑒,甚至願意出謀劃策,這是哪家宗派都不可能寬恕的罪過。

  哪怕他剛剛替中州派立下不世大功。

  這不是假叛,是真叛。

  童顏說道:「我沒想過。」

  星光下,他的眉毛更淡,就像他眼裡的生死一樣。

  井九說道:「那你想過沒有,我們會殺了你?」

  不管是滅口還是報復那道天劫,都是殺死童顏的理由。

  童顏平靜說道:「想過,但沒想太多,我對你說過我是下棋的,眼裡只有黑白,太平真人該死,我就想盡一切辦法殺他,至於你們青山宗想救他,那是你們的事,由此而產生的後果,不應該由我來承擔。」

  井九說道:「沒想到你與十歲有些像。」

  童顏說道:「所以我和他合作的很愉快。」

  當初井九與白早被洛淮南暗算,深陷雪原六年,童顏與趙臘月、柳十歲合謀殺死洛淮南。

  他說的便是這段往事。

  確實是往事,已經過去了二十餘年。

  井九看了柳詞一眼。

  柳詞看著童顏,眼裡滿是欣賞,卻沒有同意他的請求,說道:「我不接受。」

  童顏沒有吃驚與失望,安靜等著下文。

  柳詞說道:「除非你與青天鑒一道歸我青山。」

  童顏想了想,說道:「好。」

  如此乾脆利落,確實不像中州派的行事風格。

  井九心想這就該是青山弟子。

  ……

  ……

  夜空裡,星光灑落劍舟甲板,如覆了一層雪。

  童顏落在甲板上。

  元曲面無表情看著他,心想就算掌門真人與師叔沒殺你,我也不能給你好臉色看。

  童顏沒有理他,去角落處盤膝坐下,開始冥想調息。

  雪霜如前,沒有腳印。

  南忘睜開眼睛,靜靜看著他。

  她從趙臘月處知道了西海發生了什麼事情,那之後一直閉著眼睛沉默不語,彷彿很疲憊的樣子。

  她忽然說道:「我不知道他們為何不殺你,但柳詞死後,我一定會殺了你。」

  童顏沉默不語。

  整個修行界都知道,南忘是被師兄們寵大的,最是嬌縱刁蠻,地位又高。

  她要做什麼事,就一定要做到。

  趙臘月注意到,南忘沒有對掌門真人用尊稱,甚至連師兄都沒有用,而是直呼掌門之名。

  夜風拂不動星光,劍舟亦無帆,舟裡的這些人,卻各有各的心亂。

  顧清不在。

  元曲不行。

  趙臘月不知道該如何處理現在的局面。

  這個時候,一道有些吃驚、有些好奇、有些激動的聲音響了起來。

  「你是童顏?你就是棋道只比我師父略遜一籌的中州派天才?你來我們這裡做什麼?」

  平詠佳看著他的那雙淡眉,想起了白天在西海曾經看到的那個人,連聲問道:「棄暗投明嗎?」

  他說的很是興高采烈,雙眉不停地挑起,彷彿要飛走一般。

  沉默很多時候意味著緊張,有些時候也意味著尷尬。

  平詠佳才明白這話似乎有些不妥,有些不好意思地搓搓手。

  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趕緊拿起一塊氈布,把童顏整個人都蓋了起來,說道:「不能讓人看見了,不然會給中州派藉口,回青山後給你找個洞先藏幾年,再給你改頭換面,取個新道號,那時候還有誰認得是你?」

  看著這幕畫面,元曲實在是憋不住了,趕緊背過臉去。

  南忘冷哼一聲。

  趙臘月知道不會再出事,閉上眼睛不再理會。

  白貓在她懷裡蹭了蹭,換了個姿式繼續睡覺,從始至終都閉著眼睛,童顏什麼的……它才懶得理會呢。

  劍舟上的空氣頓時變得輕快了起來。

  童顏蒙著氈布坐在星光下。

  他看著眼前的黑暗,想著這個不知道是誰的神末峰弟子說的話,發現還確實有幾分道理。

  ……

  ……

  一樣的星光在不一樣的高度會有不一樣的亮度,比如在高空的劍舟甲板上看著像是雪,在人間峰頂上看著便不過是水。

  水至清至柔,若積為湖海,則是包容並蓄,被很多人用來形容柳詞真人。

  但他對童顏的態度與胸襟無關,只是因為在某些方面的欣賞以及掌門不易做這個詞。

  柳詞說道:「聽起來他對柳十歲的評價不錯?」

  井九說道:「十歲是我帶大的。」

  這意思就是說,那當然不錯,必須不錯。

  柳詞輕捋短鬚,顯得很滿意,問道:「你怎麼知道柳家是我後人的?」

  井九說道:「我關心師侄。」

  柳詞說道:「但你回青山的時候,還是先通知了上德峰。」

  很多年前,出身上德峰的呂師聽到了某個消息,去往某個小山村,想要接回天生道種柳十歲。

  然後他看到了池塘邊、竹椅上的白衣少年。

  柳詞說的就是這件事情。

  井九說道:「我當年就是出身上德峰,有什麼問題?」

  柳詞心想這麼說,我也是出身上德峰,還怎麼聊?

  井九說道:「柳十歲出事的時候,我可是先讓猴子通知的你。」

  這說的是柳十歲在濁水裡吞食妖丹,被關進劍獄的那件事。

  過去的三十年裡這樣的事情很多。

  顧清與猴子不停說話,元曲不停往上德峰跑,背後隱藏的事情,今夜全部挑明了。

  「你總說我辦事黏乎,一時這樣,一時那樣,你不也一樣?」

  柳詞說道:「你一會兒試試師兄,一會兒試試我,誰都不信,這樣是不行的。」

  井九望向夜空裡的劍舟,說道:「我只是不相信你們。」

  他沒想過改變,但這一世卻多了幾個身邊人,值得信任的人。

  那幾個人或者貓在夜空裡的那艘劍舟裡,只有顧清與柳十歲不在。

  哪怕今夜才是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久別重逢」,像井九與柳詞這樣的人也不會像凡人那樣敘舊,更何況他們現在的時間本來就不多。說這些閒話的時候,他們正在看童顏留下來的那些地圖與解法,順便做些修正。

  做完這些事情,便到了離開的時候。

  青山伐西海,十七艘劍舟齊發,那是因為青山的劍道就是這麼堂堂正正。

  這次是去偷東西的,當然要鬼鬼祟祟,不能乘劍舟而行。

  柳詞看著井九真摯說道:「劍雲太慢。」

  井九說道:「別想。」

  說話的時候,宇宙鋒已經飄了起來,懸停在崖外的夜空裡,等著二人。

  柳詞看了宇宙鋒一眼,一臉嫌棄說道:「當初我就說過,這劍太髒。」

  井九不理他,坐到宇宙鋒的前面。

  你愛坐不坐。

  柳詞只好坐了上去。

  宇宙鋒破空而起,飛向遠方的雲夢山。

  井九閉著眼睛坐在前面。

  柳詞斜倚在後,兩隻大長腿在星光裡一蕩一蕩。

  星光如水。

  他就像個踩水玩的孩子。

  ……

  ……

  晨光初上時,晨霧也最濃。

  雲夢山裡到處都是霧氣,遮住了人們的視線,當天光透過來時,很容易便織造出夢幻的感覺。

  霧氣微亂,青兒揮動著透明的翅膀,回首望向美麗的山谷,眼裡凝著淚水,就像是樹葉上的露珠。

  這裡是她生活了一輩子的地方,就連她自己都記不清楚到底已經過去了幾萬年。

  但她這時候的傷感並不是離鄉之愁,而是難過於別的的事。

  「他……會死吧?」

  柳詞與井九沒有告訴她,童顏已經去了青山。

  知道這件事情的人越少越好,尤其是像青兒這種單純好騙的新生兒。

  井九沒有說話,背著手在前面走的越來越快,就像急著上山去看莊稼收成的老農民。

  柳詞伸出右手,讓青兒停在上面,問道:「你不怪他?」

  「怪……」青兒流下淚來,說道:「但他不會死吧?」

  柳詞說道:「不會。」

  青兒用小手擦掉自己的眼淚,走到柳詞肩頭坐下,沒有再說什麼。

  這裡還在雲夢大陣的範圍內,雖然已經到了邊緣地帶,讓中州派發現了還是很危險。

  所以她應該懂事些,不要給這個老神仙添麻煩。

  她是這樣認為的。

  至於井九,她暫時還不想和他說話。

  御風破霧而行,不知道用了多長時間,終於完全離開了雲夢山。

  宇宙鋒破空而起,柳詞終於鬆了口氣。

  井九有些不理解,只要拿到青天鑒,目的便達到了,就算談白二位真人或者麒麟發現了他們,大不了就是打一場,難道他們還打得過你?就算是雲夢大陣也不見得能困住他們,你怕什麼?

  「平生第一次作賊,難免有些緊張。」柳詞解釋道。

  「我也沒做過賊。」井九想了想,說道:「前些年和臘月在商州城拿過一頂笠帽,沒給錢,這算不算?」

  柳詞說道:「不問而取,自然是賊了。」

  井九說道:「那我比你有經驗。」

  這趟雲夢之旅看似簡單,實則不然。

  在中州派的雲夢大陣裡,居然能把天寶真靈偷走。

  就算有童顏幫忙,放眼世間直至千年之前,也只有現在的柳詞與他能做到。

  紅日終於來到雲海之上,溫暖而令人心情舒暢。

  柳詞心想難得出來一趟,總要多走幾個地方,對井九說道:「我們去把玄陰宗滅了吧。」

  井九說道:「好啊。」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3-6 23:38
第六十九章 談笑間

  按照井九的性格,他這時候更應該點點頭,或者嗯一聲,最多就是說一個是字,而不會附著後面那個啊。

  多了這個啊字便多了一些別的意味,大概就是隨你吧,都行啊,你想幹啥就幹啥,看到那輪紅日沒,有沒有興趣?

  當然,滅掉玄陰宗這件事情,他也很有興趣。

  那年他就對顧清說過,得找個時間把王小明殺了。

  前些日子柳詞也說過,從白城回來的路上,看看要不要把王小明殺了。

  他與柳詞都想做的事情,自然應該做一做。

  青兒坐在柳詞肩頭,聽著他們的對話,很是吃驚。

  她知道這位老神仙是很了不起的人,也是她見過的最強的人了,但……那可是玄陰宗呢?

  就算玄陰宗聲勢不復當年,但還是有無數高手,更麻煩的是以烈陽幡為基礎的山門大陣,你們兩個人怎麼滅掉對方?

  聽著她的疑問,柳詞說道:「別管那麼多,先去砍一劍再說。」

  井九說道:「是啊。」

  ……

  ……

  宇宙鋒在晨光裡飛行,縱使天空一片紅暖,依然那般寂清。

  從雲夢山往南不遠便進了豫郡,它折向西北而去,化作疾速的劍光,飛了很長時間,終於抵達了居葉城。

  從居葉城繼續往前,便會進入冷山的範圍,遠處已經隱隱能夠看到雪山的線條。

  井九當然不會過去,控制著宇宙鋒的飛行高度,確保雪山能夠遮住雪原那邊的所有視線。

  來到冷山深處時,天色已晚,夕陽正在向著遙遠的西海墜落。

  天地間一片昏暗,數百里外的烈陽峽散發著如火般的光芒,看著非常清楚。

  井九取出青天鑒,青兒附身而入,他再把青天鑒收了回去。

  柳詞很感興趣地看著他,問道:「這就是藏天下?」

  井九說道:「是啊。」

  他曾經對青兒說過,天寶真靈生而藏天下,但柳詞說的自然不是青天鑒。

  微風捲動著地面的草屑,漸漸捲起,欲迷人眼。

  柳詞閉上眼睛,開始調息。

  片刻後,他睜開眼睛,左手握住承天劍鞘平舉於前,右手握住鞘外的虛無,緩緩向外抽出。

  天地間響起一聲劍鳴。

  草屑驟然落下,微風頓時平靜,夜空裡的流雲也都靜止在了各自的星辰下方。

  井九再次飄了起來。

  柳詞舉起右手。

  無數道劍意從天地各處而至,匯聚至他的手間。

  柳詞揮手斬下。

  嗡的一聲。

  井九消失了。

  一道劍光向著數百里外的烈陽峽而去,無比迅疾,甚至就連視線都無法追上。

  那道劍光所經之處,地面不停裂開,裂縫深入地底,無數岩漿噴湧而出,變成艷麗的火瀑布。

  無數道火瀑布,順著那條大裂縫,依次噴發,就像在送那道劍光行走,畫面壯美至極。

  ……

  ……

  冷山看似荒涼,卻與益州外的那片荒山不同,地底有著極其豐富的火脈,也生活著各種各樣的生命。

  裂開的地縫裡噴湧出無數岩漿,數不清的火甲蟲與隱匿其間的妖獸驚恐的四處奔逃。

  地底深處的岩漿河流裡,那條金色鯉魚拚命地向下方流去,直到來到深淵處才停下,眼裡滿是懼意,哪有火鯉大王的尊嚴。

  它感受著那道驚天動地的劍意威勢,身體瑟瑟發抖,尾巴拍打著那道透明巨牆,發出啪啪的聲音,害怕到了極點。

  ……

  ……

  整個朝天大陸都聽到了那聲劍鳴。

  凡人可能以為是一道遙遠的閃電,修行者卻很清楚那代表著什麼。

  西海上柳詞真人驚天動地的一劍,已經傳遍了整個世界,包括當時的所有細節。

  玄陰宗的人們也聽到了這聲劍鳴,卻還來不及把這聲劍鳴與傳說中的那一劍聯繫起來。

  他們與這一劍隔得太近。

  就連示警都來不及,那道劍光便穿越重重夜色,來到了烈陽峽前。

  嗡的一聲,無數團烈火從峽谷四周升起,連在一片,形成一道強大屏障,屏障的表面極其光滑,其間隱隱可以看到無數白骨與扭曲痛苦的臉,不知道當年生祭了多少凡人。

  這便是玄陰宗的山門大陣。

  這座陣法以烈陽幡為根基,養了四十多道鬼泣流,吸火脈靈氣以自養,確實強大至極。竟是把那道劍光擋住了片刻。

  片刻後。

  嘶啦一聲響。

  屏障表面出現一道裂縫,然後迅速散裂,變成不受控制的靈氣,與那些被祭煉的生魂一道向天地間飄散。

  那道劍光飄了進去,峽谷兩側的堅硬石壁上,出現無數道極細卻深刻至極的裂縫。

  這些裂縫不是這道劍光斬出來的,而是附帶著的劍意造成的效果。

  烈陽峽裡驚呼不斷,建築不停倒塌,崖石崩落,煙塵大作。

  劍光在峽谷裡繼續飄行,無論是法寶還是魔器,只要相遇,便會被切斷成碎末。

  玄陰宗的弟子們恐懼至極,變成道道黑煙,向著四處避開,卻像雨點般紛紛墜落。

  好在這些普通弟子、哪怕是長老級別的強者,都不是這道劍光的目標,還是有不少人活了下來,藏進了地底。

  劍光無聲穿透堅硬的岩石,來到最隱秘的那座洞府裡。

  那位七代長老高崖恐懼至極,伸手抓起石榻上的蘇七歌擋在身前,卻發現那道劍光已經自眼前飄過。

  王小明臉色蒼白,眼底的野火猛烈地燃燒起來,烈陽幡發出無數聲鬼哭,在他的身體上裹了厚厚的好幾層。

  那道劍光消失了。

  烈陽幡裡忽然亮起無數道光線。

  這件攻擊力可以在修行界排進前十的邪道至寶,居然就這樣碎了!

  被烈陽幡裹著的王小明,自然更慘,鮮血如箭般射出,瞬間染紅幡面。

  洞府裡迴盪著慘叫聲,他裹著破碎的烈陽幡在地面不停滾動,把血塗的滿地都是。

  那道劍光從洞府裡消失了,去別處的隱秘洞府裡摧毀玄陰宗的歷年積累,珍藏的魔器。

  高崖依然舉著蘇七歌的身體,一點聲音都不敢發出來。

  那個被烈陽幡裹住的血人已經不再動了。

  高崖的臉色更加蒼白,蘇七歌閉著眼睛,看似已經放棄所有希望。

  這就是傳說中的那道劍光嗎?

  西海的故事他們聽說過,今天也親眼看到了。

  在這樣的劍光下,世間絕大多數事情都失去了原先的意義,比如計謀比如意志。

  這一道劍光應該不會殺死玄陰宗的全部弟子。

  但山門大陣被毀,烈陽幡變成了破爛的裹屍布,青山宗與中州派這些正道門派趁機來寫攻,玄陰宗豈不是會被滅門?

  ……

  ……

  遠處的某座山峰裡,蘇子葉看著烈陽峽的方向,青色的臉反耀著火光,顯得極其詭異,看不出他此時的心情。

  青山宗在西海處理後續事宜,他自然不會再作停留,連夜趕回了冷山,準備召集舊部。

  有中州派的承諾,他有充分的信心把玄陰宗奪回來。

  沒想到今夜玄陰宗面臨滅頂之災。

  蘇子葉很清楚這不是無妄之災。

  玄陰宗本就是邪道宗派,修行的功法很是邪惡詭異,而且他在西海之局裡扮演了重要角色,給青山宗帶去了很大的傷害。

  這是青山宗對他的懲罰嗎?

  那道劍光實在是太可怕了,不過也正因為太過鋒利、速度太快,反而給玄陰宗留下了一線生機。

  最鋒利的飛劍,斬斷一件事物很輕鬆,想要斬斷所有細微的事物,卻比較難,不如一把野火。

  今夜過後玄陰宗便算是毀了,那些年輕弟子應該還會有不少活下來。

  留得那些火星,總有一天能夠重成燎原之勢。

  蘇子葉決定待那道劍光走後,自己收攏還活著的弟子,便會離開這裡,越遠越好,唯一擔心的是,中州派會不會覺得一個殘破的玄陰宗沒有什麼利用價值,於是毀諾……

  忽然,他眼瞳驟縮。

  北方出現了一道刀光,轟鳴至來。

  群山震動,星光閃避,無物敢擋在其身前。

  看著那道刀光,蘇子葉絕望了,青色的臉上寫滿了茫然與無助。

  他不需要擔心中州派會不會再毀諾,也不用再慶幸至少還有些年輕弟子能活下來。

  今夜。

  玄陰宗就此而絕。

  ……

  ……

  即便是世間大物,見著那道劍光,也會心生敬懼,或者心生避意。

  也有那麼一兩個人,非但不懼不避,反而生出更多豪情。

  那道來自北方的刀光,便是如此。

  但它並非是來此與那道劍光爭鋒,而是相和。

  這就是高山流水。

  這就是我見青山。

  那道刀光落在了烈陽峽裡。

  劍光還在裡面飄著。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是一場驚天動地的爆炸。

  轟的一聲巨響。

  整座峽谷離開了地面,然後落下。

  所有人都死了。

  高崖、蘇七歌、長老與弟子們。

  雄圖霸業,至此成空。

  玄陰宗沒了。

  ……

  ……

  放眼朝天大陸,只有一個人能斬出這樣的一刀。

  刀聖曹園。

  這位孤刀鎮風雪多年的修行界傳奇,在白城小廟裡枯坐多年。

  今夜見著柳詞真人這劍,他難得來了興致,自千里外來了一刀助興。

  夜空高處,劍光漸隱其間。

  柳詞望向北方,說道:「曹園果然不一般。」

  井九說道:「是啊。」

  ……

  ……

  短短數日發生了好幾件大事,震驚了整座朝天大陸。

  霧島老祖被殺,西海劍神被逐,西海劍派被滅,緊接著……玄陰宗也被滅了!

  柳詞真人與刀聖聯手,世間誰人能敵?

  不要說玄陰宗,就連冷山裡藏著的邪道妖人受到波及,也死了數百名強者。

  風刀教徒與鎮北神衛軍同時進入冷山,開始進行清剿。

  邪道本就勢衰,經此一役,只怕沒有千年以上的時間,再也恢復不了元氣。

  震撼還沒有結束。

  數日後,朝天大陸又有奇異的事情發生。

  濁水被染紅了。

  這裡說的不是商州、南河州、隕陽城哪一段的濁水被染紅……而是……萬里濁水都被染紅了!

  很多民眾以為是災難的天兆,驚恐至極地跪在河畔,不停地磕頭,到處都是燃香。

  各地的道觀與禪院香火變得旺盛了很多,道士與和尚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不安至極。

  朝廷清天司開始急查此事,很多正道修行者也開始在濁水裡查找真相。

  這個時候,陸續有無數巨大的屍體從濁水裡浮了起來,都是些極其可怕的妖獸,如鬼目鯪這種。

  這些妖獸很多年前被冥部暗自驅使,通過大漩渦,再由海入河,一直藏在濁水裡。

  正道宗派清剿多年也沒有清理乾淨,因為這些大妖藏的極深,或者極難被殺死。

  一夜之間,它們居然死光了?

  據清天司事後的報告,濁水變紅前的那天夜裡,河水兩岸不同地方的民眾都曾經看到過一道光。

  於是修行界與朝廷都知道了,原來是那道劍光。

  那道劍光用了一夜時間,穿過了整條濁水,從西海到東海。

  修行界震驚無語。

  柳詞真人難道是要把青山的敵人全部殺光嗎?

  就在這個時候,朝歌城裡又傳出了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

  神皇頒下聖旨。

  景堯為太子。

  欽此。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3-7 23:32
第七十章 雲遊

  神皇在立景堯為太子的同時,還頒下了另外一道聖旨。

  清天司指揮使張遺愛,奉旨查問當年趙臘月在京外遇刺一案,最終查到了景辛皇子府。

  ——原來是景辛皇子使動不老林刺客,做下了如此萬惡之事。

  其實這件事情所有人早就知道了,但這次朝廷終於把這件事情擺到了明處,還拿出來了不知是真的還是編的證據,於是景辛皇子不可能再在皇子府裡住下去,哪怕幽禁也需要換個地方。

  景辛皇子送往果成寺落髮為僧,替先皇祈福。

  前後兩道聖旨,令得天下嘩然。誰都知道景堯皇子是青山弟子,而景辛皇子的背景是中州派,雙方已經在朝歌城裡暗鬥多年,這兩道聖旨豈不是逼中州派翻臉?兩大正道領袖真的要因為神皇之位開啟全面戰爭?

  這個時候,雲夢山裡忽然傳出談真人的諭令——雲夢山封山三年。

  前些年無恩門宣佈封山,是因為裴白髮死於西海劍神之手,宗派沒有通天境大物撐天,只能封山以求自保。

  中州派這些年有些不順,但談白二位真人依然站在世界的最巔峰,底蘊實力依然雄厚至極,為何會忽然這樣做?

  雲夢封山,那些支持景辛皇子的中州派系官員群龍無首,不知該如何應對,加上以宰相大人為代表的一茅齋始終保持著詭異的沉默,這兩道聖旨竟是沒有經歷任何阻攔,便順利地頒行天下。

  這種局面,全是因為那道劍光。

  那道在天地間縱橫的劍光,無人能敵,甚至無人敢看。

  據聞中州派的麒麟神獸,曾經遠遠看過一眼那道劍光,結果險些出事。

  現在的柳詞真人可以說是千年以來的最強者,在青山歷代掌門裡甚至都能排進前三。

  人們不理解,他都已經到了這種境界,還不飛升等什麼呢?

  ……

  ……

  東海的濤聲與西海並無兩樣。

  一個來自朝歌城的車隊抵達了墨丘,沒有停留多長時間再次離開,去往海畔的水月庵。

  井九的視線隨那個車隊進入庵裡才收回來。

  「這場面有些尷尬啊。」柳詞說道。

  景辛皇子在那個車隊裡。

  神皇的旨意是讓他去果成寺落髮為僧,以後就陪著青燈古佛聽經,沒想到果成寺卻不肯收。

  以果成寺與景氏皇族的親密關係,居然會這樣做,只能說禪子對柳詞放走太平真人,有著非常大的怨氣。

  柳詞說的尷尬指的是景辛被迫要去尼姑庵出家,也有些愧對禪子。

  井九說道:「出家不是死,總是問題。」

  聖旨已經頒行天下,相信再過幾年,景堯便會成為天下百姓心裡唯一的太子,問題是到了那天,中州派肯定會再做些什麼,景辛只要活著,便肯定會被那些人推出來。

  柳詞知道父子人倫這種事情就沒辦法和他解釋,走到懸崖邊,望向幽深的地底,說道:「那邊我還沒去過。」

  這裡是東海畔的通天井,跳下去便能到冥界,如果你能不死的話。

  冥界只是幽冷黑暗的指向,並不是神話裡的靈魂歸處,死了的話不會去那裡,不知道會去哪裡。

  修行者的追求便是永遠不去接觸這個問題。

  井九說道:「不見天日的苦地方,也沒什麼風景,不去也罷。」

  柳詞說道:「那就還有一個地方值得去看看了。」

  他說的是雪原,那裡有著朝天大陸最高階的生命,人族最大的威脅。

  井九說道:「冷靜。」

  ……

  ……

  離開通天井畔,來到東海雲上,柳詞還是沒有放棄那個念頭。

  最後一劍落在雪原上,對人族修行者來說,真是最美好的結局。

  他說道:「曹園那刀你也看見了,他若助我,未必不行。」

  井九說道:「不行。」

  柳詞歎息一聲,說道:「那我這就走了。」

  他準備離開朝天大陸,去異大陸那些地方遊歷一番。

  至於朝天大陸的局勢,只要他還活著,便沒有人敢做什麼,留不留在這裡倒無所謂。

  哪天他真的離開,朝天大陸自然會知道。

  井九看了他腳下的白雲一眼,說道:「你確定不需要把宇宙鋒帶著?」

  想要煉成自己的飛劍,是非常困難的事情。飛劍在劍修之間轉手更是麻煩。只有井九情形特殊,有辦法把自己的劍給別人用,也能把別人的劍拿來自己用。比如弗思劍,現在就應該算是他與趙臘月共用的。

  柳詞這輩子就只修了一把劍,結果直到最後這幾天才用了一下,當然用的很是順手,問道:「你確定不陪我走?」

  井九說道:「那些地方我都去過,太無聊。」

  對很多人來說旅行是件很愉快的事,對他來說第一次可能會有些新鮮感,去過一次再去便是浪費時間。

  井九看了他腳下一眼,忍不住說道:「劍雲真的很慢。」

  柳詞有些惱火,說道:「雲遊懂不懂?當然要駕雲而游!」

  說完這句話,他駕雲而起,向著東海深處而去。

  陽光灑在雲上,勾勒出金邊。

  青兒飛了出來,落在柳詞肩上,指向遙遠的天際,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井九靜靜看著,直到那朵雲消失在天邊,才轉身離開。

  ……

  ……

  井九去水月庵看了眼還在沉睡裡的過冬,沒有去看景辛,也沒有去果成寺,便回了青山。

  清冷的劍光照亮神末峰,三人一貓迎了出來。

  顧清知道肯定出了大事,想要回來,但因為景堯剛被立為太子,朝歌城裡事情很多,趙臘月沒有同意。

  元曲與平詠佳行過禮,便老實地回到了殿裡。

  顧清不在,立下的規矩卻在——當兩位師長想要說話的時候,弟子們都必須躲遠點兒。

  白貓不是弟子,而且覺得自己這一次算是掙了些光採,自然沒有躲,趴在崖邊,支著耳朵準備聽熱鬧。

  竹躺椅這時候在雪姬的身下,柳十歲答應做個新的還沒送來,井九現在懶得動手,便坐在了崖邊。

  也可能是見多了柳詞這樣坐的緣故。

  只是他的腿沒有柳詞的長,只能踩著雲海,無法伸進去踏出波浪來。

  趙臘月在他身邊坐下。

  井九說道:「那個鬼是柳詞。」

  在西海的時候,柳詞站在了太平真人身前,一掌遮天,收了那些天雷。

  當時趙臘月便猜到了答案,問道:「掌門支持太平真人?」

  井九說道:「不,甚至就連他最忠心的下屬也不是真的支持他,包括冥界的人,因為他是瘋的。」

  趙臘月問道:「太平真人究竟想做什麼?」

  井九說道:「他想殺死所有凡人,創造一個只有修行者的世界。」

  聽到這個答案,趙臘月很吃驚。

  她無數次猜想太平真人究竟想做了什麼惡事,竟為天下所不容,卻依然沒想到竟是如此離奇、邪惡甚至有些荒唐的想法。

  前些天在朝歌城皇宮裡,神皇與胡貴妃有過類似的對話。當時胡貴妃的反應是這怎麼可能。趙臘月沒有說這句話,因為她清楚,如果修行宗派真的發瘋,可以很輕鬆殺死所有的凡人,問題是……為什麼要這麼做?修道者是千里挑一甚至是萬里挑一的存在,如果人族沒有足夠的數量,修行界如何持續,更何況是殺死所有凡人,那豈不是要讓人族滅種?

  除了這個最重要的問題,還有些問題在趙臘月看來也無法解決,說道:「你說過,修行者是被凡人奉養的。」

  井九說道:「他不這樣認為,他覺得不是凡人奉養修行者,相反是修行者在給凡人提供工作,養著他們。」

  趙臘月說道:「沒有凡人,誰來種田、開礦、採海珠,誰來提供修行者需要的資源?」

  井九看了她一眼。

  沒有殺豬匠,你還要不要吃肉?

  沒飯吃,你要不要吃肉糜?

  趙臘月知道自己錯了。

  就像所有修行者一樣,習慣了被凡人奉養,便把這當成了理所當然的事情。

  沒有凡人,修行者可以自己種田、開礦、採海珠,種植藥草。

  而且以修行者呼風喚雨的本事,不管做什麼都必然比凡人的效率高上無數倍。

  只是還有一個問題,修行者大多是心高氣傲之輩,全部是一心求道之人,怎麼會願意去做那些事?

  「農夫是願意種田才去種田的嗎?礦工是喜歡黑暗的地底才去挖礦的嗎?海女……」

  井九想起柳詞,沒有繼續往下說,但意思已經清楚。

  就算修行者不想做,依然會有一股無形的力量逼著他們去做。

  那道力量來自對死亡的恐懼,源自更強者的需要。

  趙臘月完全懂了。

  那會是一個全新的世界,但與舊世界並無本質區別。

  修行者會按照自己的天賦與能力境界,在那個世界裡有著不同的位置。

  還是一層一層。

  還是抽刀向更弱者。

  與當今世界的區別,大概就只是最底層的那些人能力要強很多。

  但這麼一來,至少新世界的力量要遠遠超出現在的世界。

  趙臘月忽然說道:「修行者太少。」

  這句話聽著很有力量,實則有些無力。

  井九知道她自己也有答案,還是說道:「所以他認為修行者最應該做的事情便是生孩子。」

  當年他就曾經對趙臘月說過,太平真人如果不是無法接受世間出現一個與自己相似的血脈,早就已經布種天下。

  趙臘月想到另一個問題,如果修行者結成道侶,生下的後代裡大概率會有靈骨道心,具有修行天賦,但也有一定概率生下凡人。那些不能修行的後代怎麼辦?難道都殺了嗎?這個推論讓她有些寒冷,極度的不舒服。

  那是邪道宗派、甚至是血魔教都不會做的事情。

  難怪所有人都想太平死。

  「他認為這是進化應該付出的代價,修行者雖自凡人中來,但已經與凡人是截然不同的兩種生命。」

  井九說道:「修行者如果想走的更遠些,便應該輕裝上陣,把所有舊時光的負累盡數扔掉。」

  趙臘月收回雙腿,抱著膝頭,聲音有些低沉:「可是世界就這麼大,就算修行者的世界再強大,哪怕把異大陸都佔了,又能如何呢?既然沒有意義,那他為何要執著於讓我們的世界變得更強大?」

  井九說道:「因為他的眼裡不止我們這個世界。」

  趙臘月隨著他的視線向著天空望去。

  天空高處的雲,落在她黑白分明的眼眸裡,蒙上了一層淡淡的影子。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3-8 23:33
第七十一章 劍外之意

  天空之上,還有另一個世界。

  生活在大陸上的生命,對那個世界有無數猜想,然後隨著時間漸漸淡去。

  千年才能出現一位飛升者,就算曾經有過嚮往,又能支撐多長時間。

  始終抵達不了的彼岸,就算是仙境,又何必關心?

  但對趙臘月這種以求道飛升為目標的天才修道者來說,他們當然會思考那邊有什麼。

  這也是她無法理解太平真人的地方。

  修道的目標是長生,是飛升,像他這樣的絕世人物,為何卻始終把視線放在世間?

  「他有強烈的危機感,覺得那個世界裡面充滿了競爭與危險,他還有很強烈的責任感,覺得自己應該引領整個世界真正向前,所以他的目標與別的修道者並不相同。」

  井九說道:「他想打破這個世界的規則,帶領所有修道者一起離開。」

  趙臘月的眼前出現那幕壯闊的畫面,震撼的沉默了很長時間,輕聲說道:「這就是人人飛升嗎?」

  「不錯,從表面來看,有些像禪宗說的人人都可以成佛。」

  井九說道:「他在果成寺裡做過住持,佛法學的很好,可能受了些影響。」

  趙臘月說道:「你覺得……他想的這一切不可能實現?」

  井九很直接地說道:「我不知道,我只是不喜歡他實現自己理想過程裡要做的那些事情。」

  前世他一直在上德峰與神末峰閉關,很少離開青山,但柳詞與元騎鯨和阿大都知道,他不憚於殺人。

  他也見過連三月殺人。

  可是他沒見過那樣殺人的。

  為了實現自己的目標,太平誰都可以殺,連自己人也殺。

  洪水滔滔。

  皇兄死了。

  禪子被迫轉世。

  那把劍在青山裡到處躲,就像個可憐的猴兒。

  最重要的是,他不認可那個觀念。

  修行者與凡人從來都不是牧民與羊的關係。

  在朝歌城的時候,他就對趙臘月說過。

  趙臘月應該也是想到了那句話,說道:「你是對的。」

  這便是得出了結論。

  從這一刻開始,他們再也沒有討論過這個問題。

  崖對面的清容峰上忽然傳來歌聲。

  井九神情微變,準備起身離開,下一刻卻留了下來。

  那歌聲有些淒婉。

  雲霧裡,隱約可以看到那邊的畫面。

  南忘站在那棵花樹下喝酒。

  她剛開始喝,還沒有醉。

  井九忽然說道:「當年沒有意外的話,她應該是柳詞的道侶。」

  趙臘月有些意外,說道:「後來?」

  井九說道:「她不喜歡他。」

  趙臘月心想原來你就是那個意外,問道:「然後?」

  井九說道:「沒意思。」

  趙臘月想了想,說道:「是啊。」

  ……

  ……

  上德峰覆著厚厚的雪。

  洞府裡不時傳來咳聲。

  崖間的雪隨著咳聲不停震動,變成小型的雪崩。

  遲宴收回望向斷臂處的視線,看著洞府,眼裡滿是擔憂。

  南趨的劍實在是厲害,他根本沒有任何招架之力,便被斷去一臂,段蓮田更是直接身死道消。

  劍律大人是南趨偷襲的直接目標,重傷後還與南趨對了一劍,受傷必然極重。

  咳聲忽然消失了,元騎鯨從洞府裡走了出來。

  遲宴很是吃驚,心想您重傷未癒,這是要去哪裡?

  元騎鯨擺擺手,示意他不用說話,踏了三尺劍便離了上德峰。

  適越峰與昔來峰之間的那道石樑上,濃霧如昨,卻沒有了陰鳳的影子。

  雲霧忽散,元騎鯨伴著片片雪花落在了石樑上。

  方景天從霧深處走了出來。

  元騎鯨靜靜看著他,沒有說話。

  方景天白眉輕飄,也沒有說話。

  元騎鯨依然靜靜看著他,搖了搖頭。

  方景天沉默了很長時間,終於點頭。

  從一刻開始,他便開始閉關,沒有得到允許,不准出關。

  ……

  ……

  南華城外,有座小山村。

  這座山村沒有任何特別的地方,與別的小山村一樣,總能在村口看到曬太陽、說閒話的老頭兒。

  日頭漸落,一個頭髮稀疏、鼻頭通紅的老頭拄著拐棍回到了自己的小院子裡。

  一隻錦雞在院子的石磨上待著,長長的尾翼因為受損嚴重,不再那般妖異可怕,而顯得有些滑稽。

  吱呀一聲,陰三推開門走了出來,瞇著眼睛看著遠方那輪落日,說道:「又過了一天。」

  玄陰老祖揉了揉鼻頭,說道:「真人……這事兒總要有個說法吧?」

  陰三能夠從西海之局裡逃走,那些沒忍住的青山強者起了很重要的作用,但真正重要的當然還是玄陰老祖。

  他硬接了西海劍神一劍,又與一茅齋的龍尾硯硬拚了一記,展現出來了深不可測的境界修為。

  就像神末峰頂那隻白貓一樣,他覺得自己現在也有資格要求一些什麼了。

  陰三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說道:「找機會給你出氣。」

  玄陰老祖的鼻頭變得更加血紅,這是惱怒至極的表現。

  「玄陰宗都沒了!出氣有什麼用?」

  陰三沒有理他,走到石磨前,檢查了下錦雞的尾羽,說道:「能養好。」

  錦雞口吐人言,說道:「真人,命牌在那廝手裡,不管他是什麼東西,我總是不安。」

  陰三安慰道:「莫怕莫怕,他這次沒動你,便不會動你。」

  一輛馬車駛到小院前。

  一個冰雕玉琢、很是可愛的小男孩被送了進來。

  玄陰老祖知道這應該是一封信,問道:「又出了什麼事?」

  那個小男孩不過三四歲大,眼神天真而乾淨,懵懂至極。

  「這就是一張白紙。」

  陰三摸了摸小男孩的頭,微笑說道:「待我好好教幾年,四年後便能寫一篇大好文章。」

  玄陰老祖最受不了他說話的方式,轉頭向廚房走去。

  來到灶台邊,看著沸騰的湯汁裡安穩如山的蹄膀,他忽然沉默。

  不管是木頭還是豬蹄,被熬的久了,終究都會撐不住。

  真人身上的腐痕越來越多,隨時可能崩壞。

  沒有拿到初子劍的你準備怎麼辦?

  ……

  ……

  井九離開神末峰,去了劍獄。

  走過那條滿是血腥、陰污氣息的通道,來到乾燥而潔淨的大廳,他望向另外那條更加幽深的通道。

  通道盡頭是那間囚室,雪姬就被關在裡面。

  通道裡都是他布下的劍意,凌厲而高妙,無人能解。

  雪姬感受到了他的到來,轉頭望向囚室的門。

  隔著層層劍意與那道門,井九與雪姬安靜地對視著,沒有誰開口說話。

  風從兩處來,來自上德峰天井的風有些冷,來自隱峰的風有些暖,捲起微塵,在二人視線之間飄著。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井九轉身離開。

  囚室裡,雪姬收回視線,準備繼續去看那片雪山孤峰。

  那是屬於她的美麗江山。

  井九忽然停下腳步,問道:「那把椅子……你要是覺得硬,我給你換一把?」

  雪姬嚶嚶了兩聲,第一聲是表示她不覺得硬,第二聲是說不要。

  ……

  ……

  劍獄盡頭有道門,門外有片殺機重重的霧,霧的那邊有無數座山峰。

  這裡便是傳說中的青山隱峰。

  這裡除了那些等死的長老,還有極少數想要破境、自禁於此的各峰強者。

  自然還有別的離開隱峰的通道,柳十歲便曾經走過一次。

  但除了井九、柳詞、元騎鯨與屍狗便再沒有誰知道,就連劉阿大也不知道。

  世間除了天光峰,再沒有別的地方能夠看到隱峰,不是因為繚繞群峰之間的雲霧,而是因為青山劍陣的緣故。

  路過某座山峰的時候,井九看了一眼。

  方景天就在這裡閉關。

  沒用多長時間,井九來到一座山峰前,踏雲而上,找到那間洞府,看了看崖上的綠寶石,推門而入。

  童顏抬起頭來,似有些意外。

  把一個人藏在青山裡,不讓中州派知道半點消息,最好的地方當然就是隱峰。

  井九問道:「你有什麼要給我的?」

  童顏把手裡的棋子放回桌上,說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投青山當然要付出些代價,大概便是投名狀的意思,但青天鑒難道還不夠?

  井九說道:「我要初子劍。」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3-9 23:33
第七十二章 匣中之劍

  碧湖峰的青山劍舟在西海已經停了好些天。以成由天謹慎仔細的性格,絕對不會有任何遺漏,他也確實把西海劍派的遺寶找到了很多,卻始終沒有初子劍的蹤跡,明顯有問題。

  「我不知道你在那個島上藏了多少天,也不知道你用的什麼方法連青兒都瞞了過去,但我知道在你手裡。」

  井九說道:「白真人一時不查,總會想起來這件事情,到時候你交是不交?所以你乾脆跑了。」

  這是很誅心的說法,是很惡意的揣忖。

  童顏收回視線,繼續開始和自己下棋,沒有說一句話。

  「那把劍是我的,一直都是我的。」井九說道。

  很多很多年前,道緣真人把他從朝歌城帶來青山。

  過了些年,道緣真人死於南趨的偷襲,死之前他斬了南趨的道樹,奪了初子劍,給了井九。

  三百年前,井九給了剛剛失去父親的新任神皇當作安慰,也算是慶祝他前些年登基。

  他沒有說錯,初子劍從始至終都是他的,現在南趨死了,那就更應該是他的。如果是以前,初子劍上還附著烙印的時候,他哪裡需要來問童顏,只不過那年裴白髮殺西王孫的時候,初子劍被重新煉過一次,烙印已經消散。

  可能是聽出了井九平靜語氣裡的態度,童顏抬起頭來,問道:「我有什麼好處?」

  井九說道:「九峰秘劍,隨便你挑。」

  童顏說道:「我修道法。」

  世間最好的道法都在中州派,青山宗也承認這點。

  童顏接著說道:「……而且我既然已經是青山弟子,這些難道不應該是我應有的待遇?」

  ……

  ……

  現在的海州城異常蕭條,街上看不到什麼行人,陰三與玄陰老祖曾經吃過的那家火鍋店也關門了。

  修行宗派之間的戰爭雖在天上,但只是些許餘波便足以改變人間很多。

  成由天坐在城樓上,看著弟子送過來的那個盒子,微微皺眉。

  盒子裡有顆碩大無比的海珠,極為珍貴,但他還是想不明白宗門為何如此重視,居然要自己親自送回青山?

  這是碧湖峰弟子在西海劍派的廢墟裡找到的,編號之後便被放在了劍舟裡,直到這時候才被取了出來。

  想不明白便不再想,成由天馭劍而起。

  這次那顆海珠不需要經過萬里奔波,也不需要被藏在魚腹裡,再被顧家想辦法送進青山。

  數日後,那個裝著海珠的盒子回到了青山,在上德峰打了個轉,便被元曲抱回了神末峰。

  井九坐在崖畔,接過那個盒子,在元曲、平詠佳好奇的視線裡打開。

  看著盒子裡那個碩大、散放著幽冷光線的海珠,感受著裡裡面蘊藏著的天地元氣,平詠佳不禁動容,看著那個盒子上刻著的符文,感慨說道:「幸虧這個盒子上附著陣法,不然天地元氣外洩,肯定會引來妖魔外道爭搶。」

  元曲微嘲看了他一眼,說道:「這是成由天師叔親自送回來的,哪有人敢動妄念?」

  白貓微嘲看了他一眼,心想你知道個狗。

  井九取出那顆海珠,扔給白貓去玩,左手微微用力,劍意噴發,破除了盒子上附著的陣法。

  喀喇聲響裡,木盒碎裂開來,露出了藏在裡面的一道飛劍。

  井九拈起那道飛劍,感受著劍身傳來的清冷感覺,說道:「童顏的陣法水平不錯。」

  這個盒子一直藏在少明島的藏寶室裡,能夠瞞過陰三的感知,上面附著的陣法豈止不錯,可以說是非常好。

  元曲與平詠佳這時候才知道是怎麼回事,看著那道明顯不凡的飛劍,不由呆住了,說道:「這是什麼劍?」

  井九說道:「初子劍。」

  聽到這個答案,元曲與平詠佳更是震驚無比。

  白貓把那顆海珠在崖畔的裂縫裡擱穩了,把寒蟬放了上去。

  海珠表面很是光滑,寒蟬很難站穩,不停向下滑。

  每當它要滑到下面的時候,白貓便會伸出貓爪把它撥回去。

  「你準備把這劍給誰?」趙臘月說道。

  當年在桂雲城,她就是用這道飛劍貫穿了洛淮南的身體,記憶非常深刻。

  白貓聽著這話,也轉頭望了過去。

  啪的一聲輕響,寒蟬落在地上,腹部朝天。

  這是誰都很好奇的答案。

  弗思劍給了趙臘月。

  不二劍在柳十歲那邊,在西海那邊已經過了明路。

  宇宙鋒是留給顧清的。

  貓不用劍。

  現在神末峰就只剩下了元曲與平詠佳兩個人。

  他們想到某種可能,對視一眼,看出彼此的狂喜。

  很快便有一桶冷水潑了下來。

  井九說道:「不是給你們的。」

  元曲與平詠佳老老實實地喔了一聲,也沒有什麼失望。

  井九揮手示意散了。

  元曲與平詠佳向道殿裡走去,低聲說著什麼。

  井九坐在崖邊,看著遠方的天邊,腳一蕩一蕩。

  只是他的腿不夠長,所以還是碰不到雲海。

  「至少你選徒弟的眼光比太平真人強多了,有什麼不開心的。」

  白貓用神識安慰道。

  井九沒有理它,依然靜靜看著天邊。

  崖邊很安靜。

  安靜往往意味著低落。

  寒蟬小心翼翼地搓動肢足,發出很輕微的聲音,提醒大家自己還是仰面朝天的狀態。

  它自己當然可以翻身,但它不確定自己這時候是不是應該露著肚皮哄井九開心,所以在請示。

  白貓伸爪把它翻了過來,心想你又不是貓,這是在鬧哪樣?

  誰都能看出來井九的心情不好,也知道原因,卻沒辦法安慰。

  「不要難過了。」

  白貓看著他被南趨割掉一截的耳垂:「反正你是對招風耳,割小些更好看,最好那個耳朵也割一截,求個對稱。」

  它在心裡想著,反正我是割不動的,除非你自己動手,或者讓趙臘月天天去揪?

  它正這般想著,趙臘月抬起手來,輕輕揉了揉井九殘缺的耳垂,黑白分明的眸子裡沒有平時的清冷,滿是心疼。

  她心疼的自然不是耳垂,而是別的。

  井九的臉色漸漸變得柔和起來,應該是被揉的很舒服。

  他伸手揉了揉白貓的頭。

  白貓也很舒服,伸出爪子把寒蟬摟進懷裡。

  清風拂著山崖,沒有腳伸進去,雲海也漸生波。

  井九說道:「我要閉關。」

  趙臘月知道他為什麼要閉關,說道:「我也要。」

  ……

  ……

  在神末峰眾人閉關之前,方景天已經開始閉關。

  他已經是破海巔峰,通天有望,如果這次閉關是為破境,那誰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能出來。

  昔來峰的弟子們很是期待,那些知道內情的昔來峰長老們則是沉默不語。

  緊接著,廣元真人也開始閉關,雲行峰主也開始閉關,各峰強者陸續開始閉關,兩忘峰的過南山等人也開始閉關,最後甚至就連南忘與清容峰的那些女弟子們也開始閉關了。

  所有人都明白這是為什麼。

  現在的青山宗可以說是橫行天下無敵,但天空裡始終蒙著一層陰影。

  那場春雨總有一天會落下。

  南忘閉關,清容峰也不再追求夏雷、秋風、冬雪,更不想看到春雨,青山大陣全面開啟,與封山並無兩樣。

  群峰安靜異常,但並不像墳墓,因為沒有死寂,在沉默的最深處有道力量正在緩緩累積。

  ……

  ……

  兩年後的盛夏,井九走出了洞府。

  按照神末峰的閉關習慣,這時候趙臘月與元曲、平詠佳也應該醒來,但這次他要自己去做些事情,沒有驚動他們。

  他散開劍識看了一下峰間情形,猴群迎來了些新生命,也送走了一些老人,那匹在山坡上吃草的馬兒倒還精神。

  白貓在崖邊犯困,寒蟬在它頭頂打盹,那顆碩大的海珠不知道滾落到了崖下何處。

  元曲還在衝擊游野境,平詠佳的境界更低,但在沒有劍的情形下居然提升頗速,天賦果然不錯。

  他的劍識落在洞府深處,發現趙臘月靈氣充盈、劍意自斂,竟是到了衝擊游野上境的關鍵時刻,有些吃驚。

  那年在果成寺,她在追殺太平真人的過程裡強行破境入游野中,這才過去了幾年?

  這般的天賦,現在的青山宗裡大概只有卓如歲能與她差不多。

  卓如歲在問道大會裡求戰無數,劍意漸鋒,這幾年也快要邁過那道門檻。

  不知道柳十歲在一茅齋治好內傷後,會不會追上他們。

  想著這些年輕人如此勤奮修行、進境頗快,井九覺得自己也應該抓緊些,決定就這些天破境。

  破境之前,他還有些事情要做。

  他去了上德峰一趟,隨著天光一道降落在井底。

  屍狗睜開眼睛,看著他,眼裡流露出讚賞的神情。

  他點點頭,走進了劍獄深處。

  隔著那條通道與層層劍意還有那道門,他與囚室裡的雪姬再次對視了一段時間。

  接下來他去了隱峰,確認方景天在閉關,沒有被屍狗偷偷放走,也沒有什麼異樣。

  他有些意外地發現,同樣在閉關的童顏竟也有了破境的徵兆。

  青山宗沒有雲夢山的道法輔助,也沒有合用的丹藥,在這種情況下,童顏的修行速度居然沒有任何減慢。

  他離開隱峰,從原路返回。

  元騎鯨已經在井畔等著他。

  井九問道:「傷好了?」

  元騎鯨沒有理他。

  一位通天境大物,哪怕被南趨偷襲重傷,只要道樹不倒,閉關兩年也能治好了。

  他的視線落在井九的身上,說道:「可以。」

  井九說道:「我一直可以。」

  元騎鯨冷哼了一聲。

  井九知道他的心情不怎麼愉快。

  任何修行者看到井九這樣的修行速度,都會生出挫敗的情緒。

  哪怕是元騎鯨這樣的人,哪怕他已經看了兩次。

  他是真的想不明白,修行不是倒油,不是手熟便能做得更好的事情,怎麼可能一次比一次還要更快?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3-10 23:38
第七十三章 破海

  井九理解元騎鯨的失落,就像理解所有人那樣。

  如果是以前,他肯定會不予理會,但這次看在元騎鯨對方景天的乾脆手段上,他決定安慰一下對方。

  「你也更強了。」他對元騎鯨說道。

  這是很高的讚美,元騎鯨這次被南趨偷襲重傷,沒有任何挫敗,反而更上一層。

  對通天境大物來說,哪怕再往前踏一步也是非常困難的事情。

  「老病將死的時候,容易看淡一些事,自然也更強些。」

  元騎鯨說道:「按照凡人的說法,這就是迴光返照?」

  井九說道:「不吉利的話少說。」

  元騎鯨想問他既然還有一年多的時間為何提前出關,聽著他的要求便閉了嘴。

  井九說道:「清心大會誰去?」

  按照瑟瑟那年的說法,懸鈴宗的清心大會應該就在這段日子。

  老太君的壽辰不重要,清心大會上的那些高階鈴鐺也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懸鈴宗將來由誰說了算。

  現任懸鈴宗宗主是瑟瑟的母親,老太君的兒媳婦,雙方之間的明爭暗鬥已經持續了好些年。

  老太君的勢力要大很多,現任宗主靠著青山宗,才夠強支撐到了如今。

  這場清心大會的意圖很明顯,老太君看著時日無多,想要從根本上徹底解決這個問題。

  元騎鯨說道:「適越峰的何不慕。」

  井九嗯了一聲,表示疑問。

  元騎鯨看了他一眼,說道:「就是你參加承劍大會的時候,那個何長老。」

  井九想了想,那個小何是破海初境,說道:「低了些。」

  何不慕只是適越峰的普通長老,代表青山參加清心大會,不管是境界還是身份資歷都低了些。

  元騎鯨說道:「都在閉關。」

  以前經常代表青山宗露面的是南忘,不管是梅會或是問道大會,因為她好熱鬧,而且修行也不勤勉。

  現在連她都在閉關,青山確實找不出合適的對象。

  整個修行界都在等待那場春雨,青山宗必然無心理會山外的事情,對很多人來說確實是很好的時機。

  但老太君決定召開清心大會的時候,西海的事情還沒有發生,這代表什麼?

  井九說道:「她與雲夢山有協議。」

  中州派封山還有一年時間,只是老太君快要死了,等不下去了。

  元騎鯨面無表情說道:「要不然你去?」

  井九說道:「好啊。」

  元騎鯨愣住了。

  井九接著說道:「我自己去,不要告訴別人。」

  說完這句話,他向洞府外走去。

  元騎鯨醒過神來,問道:「你去哪裡?」

  井九說道:「去別的峰看看。」

  元騎鯨沒有再說什麼,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雲霧裡,欣慰想著,終究還是改變了很多啊。

  其實他對這個師叔的期望比誰都高,當年這樣,現在也是這樣。

  修行界都說他不喜歡這個師叔,那是因為師叔太懶,什麼事情都不管。幫著青山做些事情,哪裡就會影響修行了?

  就像現在你還是這麼懶,但總算是願意做些事情,有耽誤你的修行嗎?

  想著修行速度這個詞,他最終還是忍不住哼了一聲,心想真是沒天理。

  ……

  ……

  井九去了雲行峰。

  劍峰如前,還是那般荒冷,除了鐵鷹,看不到任何生命。

  他注意到峰間多了十餘道飛劍,還有些殘片,應該是死在西海一役的弟子的飛劍。

  然後他去了適越峰,去了趟藥園與丹房。

  他不是很擅長這些事情,看著那些藥草沒缺水,像大白菜般生長著,煉丹爐也沒有熄火,便認為一切都好。

  他沒有去昔來峰,那些典籍都看過,又不會自己飛走,那些人事記載毫不重要。

  他也沒有去兩忘峰,那裡的好東西早就被他搬到了神末峰,現在只剩下那些年輕弟子的熱血與汗味,去做什麼?

  是的,他就是在視察青山,就像雄獅巡視自己的領地。

  類似的事情,前些年他也做過一次,確認了青山就是自己的青山。

  只不過那次他看的沒有這麼仔細認真,沒有關心過這些細節。

  師兄與柳詞當掌門的時候,自然會把這些事情處理的妥妥當當,他只需要修行,別的什麼事都不用管。

  這一世真是多了太多事,有些辛苦。

  井九這般想著,落在了碧湖峰頂的湖畔。

  拿著那張竹牌,碧湖峰頂的禁制陣法對他自然無效,也沒有誰能夠看到他的身影。

  清風徐徐,他從湖面走過,白衣輕飄,一步便是數百丈,彷彿仙人。

  對岸有片銀色的沙灘,前方是那座隱隱散發著陰冷氣息的宮殿。

  井九走到宮殿前。

  沙灘上沒有腳印,也沒有水漬。

  數百隻野貓在樹上、在草叢裡警惕而不安地看著他。

  不知道是確認了他的身份,還是聞到了他身上的貓味,有幾隻膽大的野貓跑了出來,小心翼翼地向他靠攏。

  看情形,這幾隻野貓是想要蹭蹭他的腳,表示臣服與親熱,同時沾些仙氣。

  井九說道:「不要。」

  那幾隻野貓不敢繼續向前,趴在地上,或者側臥,或者袒露著肚皮,各種裝乖。

  井九走進宮殿裡,看都沒看一眼架子上的那些瓷瓶,直接走到了青石陣的深處。

  青石陣生出感應,轉動起來,一個石台從地面長起,上面擱著幾個瓷盤,瓷盤裡幾段焦黑的木頭。

  這便是青山重寶——雷魂木。

  看著這五根已經成熟的雷魂木,井九沉默了很長時間。

  就算初子劍不行,用別的捨身好了,何必這麼執著?

  他不是替師兄思考問題,而是想起了與柳詞的那段對話。

  井九拿起一根新的雷魂木。

  這根雷魂木是一百多年前,蓬萊神島的寶船帶回來的,離成熟還差三百餘年,正是需要大量雷威淬養的時間段。

  他要做什麼?

  ……

  ……

  碧湖峰頂正對著青山大陣的某處陣眼。

  陣眼忽然開啟了一道口子。

  盛夏的風灌了進來,越來越疾,有雨點落下,然後隱隱聽到雷聲。

  此時的外界正在下著一場雷暴雨。

  井九站在殿中,閉著眼睛,握著那根新雷魂木,開始召雷。

  無數聲雷鳴在高空響起。

  咔嚓!

  一道閃電從那些陰沉而恐怖的雲裡生出,準確地劈中了碧湖峰頂的宮殿。

  緊接著,越來越多的閃電落了下來,不停地轟向殿裡,落在了井九的身上!

  青山劍道裡最重要的一個階段,便是用雷暴裡的精純天地能量洗劍。

  他也是在洗劍。

  ……

  ……

  雷暴裡蘊藏著無數能量,閃電撕扯著空間,讓天地元氣變得有些混亂。

  在這樣的環境下,碧湖峰頂發生的事情沒有任何人能發現,只有元騎鯨在上德峰看著這邊。

  就像那年井九第一次來碧湖峰找白鬼,元騎鯨與柳詞也是這樣看著他。

  如果白鬼真的要殺他,他們自然會出手。

  雷暴依然在持續,無數道閃電照亮了群峰。

  碧湖峰頂狂風大作,湖水被掀起一道一道的巨濤,拍向銀色的沙灘。

  有些閃電落在湖裡,把湖水轟出一個破洞,片刻後才被湖水重新吞噬。

  這時候的碧湖,看著就像是一片狂暴的海洋,到處都是破的。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閃電終於停了,雨也漸漸止了。

  井九走了出來,白衣爛成一條條掛在身上,缺損的耳垂有些焦黑,渾身繚繞著著藍色的電光,發出辟啪的聲音。

  這時候的他看著很狼狽,卻又很可怕,身軀裡彷彿蘊藏著極其恐怖的能量。

  野貓們不敢靠近宮殿,躲在樹葉下,身上被雨淋濕,毛耷拉著,就像他一樣狼狽。

  但它們看他的眼神裡沒有同情,只有敬畏。

  井九走進湖裡,時隔多年洗了一個真正的澡。

  殘破成絮的白衣隨湖水而走,那些多餘而有害的雷暴能量也逐漸散去。

  如海般的湖水漸破,他從裡面走了出來,取出早已備好的白衣穿上。

  趙臘月與卓如歲在閉關,爭取破境入游野上。

  他也破了。

  破海。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3-11 23:33
第七十四章 誰當掌門比較好?

  井九回到神末峰的時候,白貓已經醒了。

  碧湖峰那麼大的動靜,它沒辦法再繼續打盹。

  看守雷魂木是它的責任,現在柳詞也沒辦法給它替班。

  確認井九沒有拿雷魂木,它放下心來。

  貓醒了,別的人也會逐漸醒來,九峰皆如此。

  井九這般想著,伸出手指在崖上給趙臘月留了封信,便坐劍而去。

  劍落在雲集鎮外。

  雲集鎮的酒樓再次提前關門,就為了包廂裡的那一鍋白湯。

  顧家的馬車停在了酒樓前,不管多少年就為了那一個人。

  車輪碾壓著青石板路,發出輕微的聲音。

  井九靠在墊上,抱著初子劍,看著窗外緩慢後掠的風景,出神地不知在想什麼。

  白貓從他的袖子裡鑽了出來,仰起頭嗅了嗅,確認他的身上確實有別的貓的味道,隨意地蹭了蹭。

  這麼一蹭,它便感覺到井九的境界有了突破性的提升,趕緊認真地蹭了蹭。

  它有些後悔,當年怎麼就被承意境界的井九騙了……應該趁他弱的時候一口吃掉,連湖水都不用喝一口。

  井九知道它在想什麼,伸手摸了摸它的頭,表示安慰。

  白貓沒有躲開,瞇著眼睛享受,忽看著他懷裡抱著的初子劍,有些吃驚。

  這是準備把南趨的劍重新煉成自己的?那為何不在雲行峰做,卻要出來?

  你就這麼把它抱在懷裡,不擔心宇宙鋒吃醋嗎?

  它忽然想到一種可能性,眼神驟變,衝著井九有些著急地喵了一聲。

  果成寺裡那幾張皺巴巴的紙我可是看過的!你想讓太平真人轉生為劍,所以才會有了後來的西海之變……現在你把初子劍就這麼帶在身上是什麼意思?難道你想用它把真人誘出來?

  井九嗯了一聲。

  白貓頓時急了,淒厲地喵了好幾聲。

  我最多能打那隻鳥,再加個玄陰子,可搞不定!

  井九不理它,繼續看著窗外緩慢後掠的風景。

  窗外忽然傳來幾聲貓叫。

  應該是哪隻野貓聽著阿大的淒厲叫聲,以為相和。

  那應該是隻母貓。

  井九心想。

  阿大老羞成怒,在他臉上撓了一記,帶出一道火光。

  ……

  ……

  懸鈴宗在黎明湖畔,黎明湖是被東嶺包圍的一片大湖。

  東嶺裡有無數座大山,入夜之後看著並無兩樣,如果沒有星光,修行者也很容易迷路。

  今夜雲層遮星,某座山裡的篝火更加醒目。

  那是一座破廟,篝火的光線穿過破窗與門散了出去。

  不時有破空聲響起,陸續有修行者落下,走進廟裡,彼此行禮問候,當然首先要自報家門。

  「三清宗褚道人。」

  「龍虎山散修甘某。」

  「玄天宗何馳。」

  「紫昊門吳不知。」

  ……

  ……

  今夜出現在夜廟裡的人們都是去參加清心大會的小宗派代表與散修。

  他們需要這樣的場合互通有無,瞭解一下當前修行界的情形。

  荒山夜廟的篝火就是召集的信號。

  破廟角落裡坐著一個人,那人戴著笠帽,袖子微顫,不知道手在裡面做什麼。

  有人說道:「我還以為今年的清心大會要推遲了。」

  所有人都知道,懸鈴宗這次的清心大會,名義上是請修行界同道賞鑒名鈴,同時替老太君祝壽,其實別有意圖。

  整座朝天大陸都在等待那場春雨,在此之前無人敢妄動,就連中州派都封了山,為何老太君卻堅持按期舉辦?

  「很明顯,老太君就想趁著誰也不敢動的時候,先把這件事情定了。」

  那位紫昊門的吳不知說道:「雲夢封山,聽聞青山宗的強者們也都在閉關,誰會理會懸鈴宗的事?」

  前面那人問道:「青山宗是什麼態度?」

  吳不知說道:「青山宗想必會派人去,但畢竟是懸鈴宗的自家之事,就算老太君……有些糊塗,也不好說什麼。」

  「青山宗向來支持陳宗主,難道眼睜睜看著她出事?」

  「正道領袖,怎好對別家的宗派事務指手劃腳?」

  「可笑,如果連別家宗派事務都管不得了,那還算什麼正道領袖?」

  「道兄此言或者有理,但青山宗現在的情況特殊,只怕會靜觀其變。」

  這個時候,廟外響起腳步聲,一眾修行者有些意外,心想如此深山荒嶺,難道還有普通人出現?

  走進廟來的正是曾經與井九有過數面之緣的老少二僧。

  老僧愈發蒼老,皺紋更深,看來這些年在雪原很是辛苦。

  那位年輕僧人也不再年輕,神情沉穩多了,看來不需要再修閉口禪。

  眾人看著他們身後的藥箱,便猜到身份是果成寺的醫僧,趕緊起身行禮,把篝火邊的位置讓了出來。

  二僧婉拒,自去角落裡坐著歇息。

  不知道為什麼,破廟裡變得安靜了很多,篝火被夜風吹著,發出呼呼的響動。

  龍虎山那位姓甘的散修忽然站了起來,自嘲一笑說道:「看來這場清心大會,我還是不參加了吧。」

  說完這句話,他竟是真的就走了。

  破廟裡依然安靜。

  修行者們知道甘姓散修為何離去,自己也有些不安。

  過去無數年裡,只要修行界發生什麼大事,果成寺便會派出僧人前去治傷救人。

  這樣的事情發生過太多次,在修行者的心裡漸漸形成一種定式,只要在不需要果成寺出面的場合裡,看到果成寺的僧人,那就說明稍後必然會出大事,甚至果成寺的僧人在某些修行者的心裡,漸漸成了不祥的象徵。

  懸鈴宗的老太君向來不喜歡和尚,清心大會從來不會邀請果成寺,而果成寺的僧人聽的是鍾與佛經,不需要鈴鐺清心,這兩位僧人為何要去參加清心大會?那自然只有一種解釋,果成寺覺得這一次的清心大會一定會出事……

  修行者們都很尊敬果成寺的僧人,但沒有誰想被他們治療,更不希望被他們超度……就算清心大會上的鈴鐺再好,價錢再如何便宜,也不值得,所以那位甘姓散修才會苦笑著離去。

  想到這種可能,眾人覺得好生無奈,決意清心大會的時候一定要低調些,若出了亂子,一定要躲的越遠越好。

  眾人自然也沒有再討論懸鈴宗的興趣,說起了現在修行界最關心的那件事。

  ……

  ……

  「幾年後若那件事情真的塵埃落定,誰會接任青山宗的掌門?」

  「那必然是劍律大人了。」

  聽到這個答案,大部分修行者連連點頭,覺得理所當然。

  到時候青山宗只有元騎鯨一位通天境大物,他輩份資歷最高,權位最重,當然是掌門真人的不二人選。

  吳不知卻有不同意見,說道:「青山宗的劍律之位極重要,如果元祖師接任掌門,誰來做劍律?最關鍵的是,天光峰與上德峰對峙多年,柳詞真人一脈肯定不願意接受元祖師做掌門,兩忘峰的那些年輕弟子殺性極重,真鬧將起來,就算不出大事,面上也不好看。而且元祖師壽入深秋,只怕要苦思解脫之法,不見得有興趣做掌門。」

  有人覺得有理,憂心說道:「可除了劍律大人,還有誰能服眾?」

  吳不知說道:「你們沒有親眼看過西海之戰,適越峰主廣元真人曾經在滄海之上瞬殺一位西海破海境長老,單劍攔住一茅齋主布秋霄,據聞他早已是破海巔峰,有望通天,我看應該便是這位了。」

  有人說道:「如果按境界論,昔來峰主方景天亦是破海巔峰,有望破境,據說現在正在閉關苦修,而且伐西海時,就他沒有去,負責坐鎮青山,由此可見柳詞真人對其的信任與倚重,說不得遺詔裡面便會是此人的名字。」

  這些修行者自然不知道方景天已經被元騎鯨關進了隱峰裡,不至通天不能出。

  有人又說道:「劍出青山,雲行峰是劍峰,難道峰主伏望就沒有希望?」

  誰會是下一任的青山掌門,這是整個朝天大陸最關心的事情,與之相較,別的任何事情都是小事。

  人們討論的很是熱烈,言語裡滿是關心與擔心。

  修行者們是真的很關心,而且擔心這件事情,因為沒有人希望青山宗出事。

  青山亂,天下怎麼辦?

  火光照耀著那頂笠帽。

  那人靜靜聽著人們的討論,沒有抬頭也沒有說話。

  「唉……不管是誰接任青山掌門,也不可能像柳詞真人那樣一劍耀天下,萬物不敢出了。」

  眾人的討論因為這句感慨而忽然終止,破廟裡瀰漫著一種很難形容的氣氛。

  是啊,那場春雨終將到來。

  中州派封山三年,那就等於說還有一年?

  廟裡的這些修行者出身小宗派,或者是散修,與青山宗這樣的龐然大物完全無法比較,也夠不著對方,但想著那位通天大物會這樣離去,還是難免有些悵然。

  因為這抹悵然之意,晨光未起,人們便陸續離開了。

  那位戴著笠帽的人起身,走到兩位僧人身前,問道:「你們覺得誰當青山掌門比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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