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大道朝天 作者:貓膩 (連載中)

   
HarukanoHimitsu 2017-10-15 12:23:21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12 6988855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1-26 23:19
第四十五章 我見青山多嫵媚

  ……

  ……

  南山門外又來了一個人。

  明國興很是吃驚,趕緊起身行禮。

  井九點了點頭,走了過去,變成山道遠方的一抹白衣。

  他沒有馭劍,不是因為禮數,也不是因為青山大陣開啟麻煩。

  有令牌在身,不需要考慮這些。

  只是與馭劍相比,百里之內的行程,他更習慣步行。

  走路可以觀看風景,可以靜心,可以把那些很複雜、難以推演計算清楚的事情再在心裡梳理一遍。

  沒用多長時間,他便來到了南松亭。

  如蓋般的青松間隱藏著數十個小院,那些年輕的外門弟子們或在松下打拳,或在溪邊打坐。

  他與柳十歲在這裡學習已經是三十年前的事情,很多細節已經漸漸淡忘,比如當年那個姓薛的無趣少年,是哪位長老的侄孫來著?反而是八百多年前的那段記憶要更清楚些,他直到今天還記得被師祖從朝歌城皇宮裡帶走時,兄長站在殿前廣場上看著,漸漸變成一個小黑點。

  是的,他是被師祖道緣真人親自帶回青山的,因為他是真正的修道天才。

  來到青山後,他沒有見過幾次師祖,師祖便被南趨暗算身亡。

  接下來的一百年,師父閉關苦修,想要破境至藏天下,去霧島裡殺了南趨,結果過於著急,道心消解而死。

  局面就此改變,師兄與他成了沒有長輩照拂的孤兒,在上德峰裡苦苦地熬著日子。

  師兄毫不猶豫開峰收徒,先收了元騎鯨與柳詞這兩個天才弟子,接著收服了陰鳳與夜哮。

  那時候他什麼事情都沒有做,只是沉默地修行,希望能夠早日追上師兄,幫到師兄。

  最終他真的追上了師兄,站到了師兄的身邊,元騎鯨與柳詞也以難以想像的速度提升著境界,上德峰變得強大起來,在師兄的帶領下,向其餘諸峰發起了挑戰,整座青山雞犬不寧,血流成河,青山道統重續。

  想著這些事情的時候,井九已經走過了南松亭,來到了那座小樓裡。

  小樓裡掛著青山歷代祖師與重要人物的畫像。

  最後兩幅畫像是太平真人與景陽真人。

  井九看著這兩幅畫像,想著一些事情。

  他沒有當過掌門,但當然有資格擺在這裡。

  師兄送那封信回來又代表著什麼呢?

  太平真人重回青山?

  走過小樓便來到了青山九峰之間,浣劍溪在陽光下像緩緩舞動的金色綢緞。

  溪畔的年輕弟子們看到井九,震驚至極,趕緊分立兩旁,行禮道:「見過師叔。」

  有些膽子大的年輕弟子則是喊道:「小師叔好!」

  井九沒有理會這些年輕人,也沒有點頭,繼續向浣劍溪深處走去。

  輩份差得太多,不存在無禮的問題,這些小孩在他眼裡,與溪畔崖間的小猴子沒什麼區別。

  那件白衣消失在浣劍溪盡頭的崖壁,溪邊的年輕弟子們才鬆了口氣,紛紛直起身來。

  他們捂著胸口,臉上滿是驚喜的神情,心想今日運氣真是不錯,居然能夠見到傳說中的小師叔。

  繼續前行數十里,雲霧漸盛,數百根石柱沖天而起,彷彿無數把劍。

  這裡是青山試劍的場所,來到這裡便意味著前面便是天光峰。

  井九依然沒有馭劍而起,沿著山道向峰頂走去。

  不時有飛劍穿行而過。

  見著山道上的飄飄白衣,那些天光峰弟子趕緊停下,抱拳行禮,目送他向上。

  沒用多長時間,井九來到了天光峰頂。

  他有很多年沒有來過這裡,但峰頂的陣法與設置沒有什麼變化。

  他走到那座石碑前,看都沒看插在碑上的劍鞘,伸手摸了摸元龜的背,輕輕拍了拍。

  元龜睜開眼睛,看了他一眼,心想這是已經做出決定了?

  柳詞坐在崖邊,身形很高大,即便坐著也是如此,雙腳彷彿要伸進雲海裡。

  井九走到他身邊坐下,望向崖前的雲海。

  清風徐來,天氣晴好,諸峰探出雲海,看著頗有仙意。

  如雪山般的上德峰清晰可見,就連常年被雲霧籠罩的劍峰也隱見身姿,兩忘峰劍光閃動不停。

  適越峰與昔來峰彷彿連在了一處,碧湖峰看著就像盆景裡的矮松。

  最遠處的神末峰孤險如劍。

  清容峰在一旁癡癡看著。

  側前方的天地間彷彿有道無形的屏障,那邊有著無數座秀美的無名野峰,那便是傳說裡的隱峰。

  如果往更遠處望去,甚至能夠看到濁水。

  井九說道:「青山好看。」

  柳詞說道:「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師叔亦如是。」

  井九說道:「嗯。」

  柳詞說道:「這是你第一次來吧。」

  井九說道:「無事來作何?」

  柳詞說道:「今日師叔為何來?而且是一路走著過來。」

  井九說道:「我想確認一些事實。」

  從南松亭到浣劍溪到劍林再到天光峰頂,一路行來是尋找當年回憶,也是視察自己的領地。

  柳詞沉默了會兒,問道:「師叔確認了什麼?」

  「青山,是我的青山。」

  井九望向雲海外的某處,說道:「所以我會同意他的要求。」

  柳詞有些感慨,心想如果讓修行界知道這件事情,不知道會有怎樣的反應。

  朝天大陸過往六百年的歷史,是太平真人與景陽真人書寫的。

  他們第一次聯手,便鎮壓了諸峰的強者,重續青山道統。

  他們第二次聯手,便毀了玄陰宗的總壇,把玄陰老祖這樣的人物逼進了地底。

  青山宗成為修行界裡最強大的存在,無人敢攖其鋒。

  六百年後,他們遠不如當年,但依然不需要聯手,只憑道心相印,便能讓中州派吃了那麼多大虧。

  如果他們這次正式聯手,又會在朝天大陸的歷史上留下怎樣的故事?

  柳詞說道:「他也給我寫了一封信。」

  井九看了他一眼,沒說什麼。

  「那封信送到了南松亭,如果我不說,也會被上德峰知道。」

  柳詞說道:「也許只是順手為之,但也算是極好的挑撥手段。」

  話音方落,便有一場風雪落下。

  雲海生波,三尺劍破雲而出,來到天光峰崖前,劍身微暗,覆著一層淺淺的霜。

  「真假難知,也許他是故意如此,替你遮掩。」

  元騎鯨低沉的聲音從三尺劍裡傳了出來。

  柳詞知道他得了井九的通知,微微挑眉,沒有說話。

  天光峰頂很安靜。

  氣氛有些緊張壓抑。

  當年太平真人從劍獄裡逃走,說明青山裡一定有鬼。

  能做到這件事情,必然是大鬼。

  三十年來,井九與柳詞、元騎鯨見面很少,更是從來沒有說過這件事,但彼此心裡都有想法。

  今天終於要把這件事情說破了嗎?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1-27 23:33
第四十六章 欲窺人心問太平

  三十年前,景陽真人飛升,吸引了整座朝天大陸的視線。

  誰都不知道,名義上閉死關、實際上被囚禁在劍獄裡的太平真人,也就在這個時候逃了出來。

  太平真人能穿過景陽真人在通道裡留下的那座劍陣,從戒備森嚴的上德峰地底逃走,青山裡必然有他的幫手。柳詞與元騎鯨開始嚴查,首先查到碧湖峰少了兩根雷魂木,於是當時的碧湖峰主雷破雲以走火入魔的名義被關進了劍獄。

  沒過兩年,雷破雲忽然從劍獄裡逃了出來,在群峰間淒聲喊著:沒有一,那二呢?

  整座青山都聽到了這句話。

  遺失的兩根雷魂木,有一根確實是被雷破雲想辦法送進了劍獄裡,幫助太平真人移魂到一名冥部妖人的身上,用這種方法穿過了景陽留下的劍陣。

  雷破雲這樣做是因為他在破海上境停滯多年,太平真人承諾脫困之後會把青山品階最高的兩把劍給他,助他突破。

  這是很冒險的事情,但在大恐懼之前,他最終還是做出了大多數修行者都會做出的選擇。

  但就算太平真人移魂到那名冥部妖人的身上,轉生為陰三,也還在劍獄裡,雷破雲沒有能力幫他離開。

  是誰幫雷破雲把那截雷魂木送進了劍獄,又是誰讓屍狗保持沉默,從劍獄裡把陰三帶走?

  已經過去了三十年,這些問題無人提起,卻始終在很多人的心裡。

  方景天對師父太平真人最為敬愛,而且他是權位極高的昔來峰主,加上這些年裡一直隱藏著真實境界,自然有嫌疑。

  元騎鯨的嫌疑最大,因為劍獄就在上德峰底,雷破雲又是被他親自出手鎮殺,任誰看都像是滅口,更重要的是,整個朝天大陸都知道,他不喜歡自己的師叔景陽。

  現在看來,元騎鯨卻是一直在懷疑柳詞。

  就像井九曾經對趙臘月說過的那樣,青山眾人的心裡都有鬼,於是看誰都像鬼?

  元騎鯨冷漠的聲音從寒冷的三尺劍裡傳了出來:「你是掌門,便應該擔起這個責任,總要給個解釋。」

  三百年前,朝天大陸大派及朝歌城達成共識,同意青山的決定,把太平真人關進劍獄,而沒有殺他。

  那是因為青山承諾,一定會把太平真人關到死。

  果成寺一事後,相信有很多人開始懷疑太平真人是不是已經逃了出來,只不過沒有證據,無法質問青山。

  如果有人找到了證據怎麼辦?

  正道領袖不是這麼好當的,青山宗面臨著極大的壓力。

  雲海裡不停生出雪花,隨風飄起,落在天光峰頂,畫面很是神奇。

  沒過多長時間,崖畔便積起深約數尺的雪。

  這代表著元騎鯨的態度與情緒。

  柳詞沒有解釋,只是挑了挑眉。

  石碑上的承天劍鞘散發著淡淡劍意,驅動空氣成風。

  清風徐拂,崖上積雪漸薄,漸漸露出黑色的岩石。

  兩位通天境大物散發著強大的氣息,哪怕是破海境的強者,也無法安坐其間,隨時可能會被震傷。

  元龜不知道活了多少年,殼厚皮硬,通天境強者的普通攻擊都傷不了它分毫,自然不會怕通天境強者散發出來的氣息,但……它還是有些怕。

  它緩慢地轉動腦袋,望向峰頂無人的那一邊,整個過程裡都沒有睜眼,在心裡默默說著:「你們來,你們自己來,或者找狗去,反正這事兒與我無關。」

  井九坐在崖邊的風雪裡,神情也沒有什麼變化,雖然他只是游野境,但這種無形的劍意對他的傷害極小。

  「行了。」他對著崖外的三尺劍說道:「這掌門又不是他自己想當的。」

  柳詞與元騎鯨對峙起來,放眼朝天大陸也只有他能調解一下。

  三尺劍裡傳來一聲冷哼。

  就如傳聞那樣,青山劍律元騎鯨真的很不喜歡自己的師叔。

  井九心想果然還是天光峰的一聲輕嗯好聽些,說道:「說那封信。」

  風雪驟然消散,石碑上的劍鞘也回復了平靜。

  元龜伸出舌頭舔掉落在鼻孔處的一片雪花,才想起來自己已經七十幾年沒喝過水了。

  關於太平真人送回青山的那封信,它也很感興趣,悄悄睜開眼睛向崖邊望去。

  井九把右手伸向空中,凝了一個拳頭大小的水珠,彈了過去。

  元龜張嘴咬住,吞入腹中,眼裡露出滿意的笑意。

  柳詞說道:「師父在信裡說,他已經去了西海。」

  元騎鯨的聲音再次響起:「然後?」

  柳詞說道:「他要我們趁這個機會把西海滅了。」

  三尺劍沉默了。

  滅掉西海劍派,對青山來說是一個很大的誘惑,或者說這本來就是他們一直想做的事情。

  在修行界,青山宗從不主動生事,也不會欺壓別的宗派,只有一個例外,那就是西海。

  在有些人看來那是因為西海劍派同樣修劍的緣故,又有人認為那是因為西海劍派與無恩門仇深難解的原因,要知道無恩門可以說是青山宗最堅定的盟友。

  這些都不是真正的理由。

  青山宗認為西海劍神是霧島老祖的徒弟,所以才會一直明著暗著打壓對方。

  西海劍神也是真的了不起,居然在青山宗如此強大的壓力下,依然帶著整個門派不停成長、壯大。

  直至前些年,青山宗帶領天南各宗派君臨西海,打落雲台,才算真正斷絕了西海劍派成為超一流宗派的可能性。

  柳十歲在這件事情裡立了大功,所以柳詞與元騎鯨才會任由井九把他從劍獄裡帶走,而其餘諸峰的長老明知道他走了,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但在雲台一役裡,西海劍神斷尾求活,宗派實力折損大半卻還存在,最重要的他還活著。青山宗既然是正道領袖,便不能隨意行事、師出無名,想再對西海劍派出手必須有證據——不管是不老林或者是別的什麼惡行。

  現在青山宗有證據了。

  太平真人把自己當成了證據。

  他藏身西海劍派,這便是最大的惡行。

  只要確定太平真人在西海,青山宗應對再如何強硬,也會得到別的正道宗派的支持。

  問題是太平真人為什麼要這樣做?他想要從中得到些什麼?

  柳詞看了井九一眼,說道:「也許在他看來青山還是他的,那他這樣做就是很自然的事情。」

  井九認為事情沒有這麼簡單,師兄想要的肯定比西海覆滅更多,比如那把初子劍,又或者南邊飄來的那朵雲。

  他說道:「南趨可能會出現。」

  崖畔變得異常安靜。

  元龜有些緊張。

  如果真是如此,那就沒有什麼好討論的了。

  殺死霧島老祖南趨,是青山正統道脈必須要做的事情。

  問題是南趨怎麼敢離開霧島,難道就不怕被青山劍陣發現,就此慘死?

  井九說道:「我關心的是,他憑什麼相信自己能夠騙過南趨與西來?」

  柳詞說道:「在有些人眼裡,師父與我們有不可解的深仇,師父先後聯繫了兩名遁劍者更會加深這種判斷。」

  井九沉默了會兒,說道:「所以這件事情真正的關鍵就在於,你們相信他嗎?」

  柳詞沒有說話。

  三尺劍也很安靜。

  井九繼續問道:「如果他真正的目的是殺死你們怎麼辦?」

  以霧島老祖為餌,青山必然動心。

  如果太平真人這個局真正的目標是青山,青山便會危險。

  柳詞與元騎鯨都出事,青山便等於滅了。即便只有一人出事,青山也至少需要閉關百年,等著看方景天或者廣元真人有沒有機會破境入通天,不然就不會開山,就像現在的無恩門這樣。

  柳詞沉思片刻,神情凝重說道:「在這件事上,我相信他。」

  「我不會完全相信他,但這件事情要做,而且我認為這件事情很簡單……」

  井九起身望向崖外的雲海,說道:「殺死南趨,再把他也殺了,那便天下太平。」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1-28 23:40
第四十七章 這樣做不好,不要做好人

  殺了太平,才能天下太平。

  這句話聽著很有趣,但柳詞與元騎鯨都沒有笑。

  因為井九說的這句話是整個天下的共識,這裡所說的天下指的是最上面的那些人。

  井九表達的意思非常明確而且清楚,那就是不管太平真人怎麼想,不管西海之局如何發展,青山都必須把太平真人當成敵人,把他殺死就夠了。

  但這是非常困難的事情,霧島老祖南趨與西海劍神都是人世間最巔峰的強者,如果再加上太平真人與玄陰子,還有那些隱藏在暗處的不老林高手,青山真的可以戰勝他們嗎?

  「局面越複雜,應對越簡單。」

  井九接著說道:「不管有什麼陰謀詭計,我們只需要傾巢而出,摧毀對方,便可無視。」

  柳詞苦笑說道:「師叔,傾巢而出這個詞是形容壞人的。」

  「我們本來就是壞人,好人不長命。」

  井九看了柳詞一眼,說道:「到時候記得把雞與貓都帶著。」

  一直在偷聽三人說話的元龜,聽到這句話後鬆了一大口氣。

  柳詞說道:「白鬼倒也罷了,陰鳳……你確定要帶著它?」

  井九說道:「它的命牌在我手裡。」

  「我們都走了,強敵偷襲青山怎麼辦?」

  元騎鯨的聲音再次從三尺劍裡傳出來。

  很明顯,他是在擔心中州派或者冥界裡的某些真正強者,會趁著青山「傾巢而出」的時候來這邊鬧事。

  三百年前便曾經出現過類似的事情,冥師帶著一批強者潛進了青山,然後被景陽真人一劍斬得魂飛魄散。問題是現在的青山沒有景陽真人坐鎮,屍狗鎮守劍獄,元龜靜熬天光,那些普通弟子很有可能受傷害。

  井九望向崖外的三尺劍,說道:「不用擔心,讓小四留下來看家,其餘人傾巢而出。」

  柳詞嗯了一聲,二聲。

  元騎鯨哼了一聲,輕聲。

  青山所有人都去西海作戰,那麼就算有真正強者潛進青山,又能傷害到誰呢?方景天嗎?

  至於諸峰裡的那些寶貝自然有禁制保護,事情真鬧大了,屍狗自然會出面。

  這做法倒是簡單粗暴,等於把青山變成了一把橫掃朝天大陸的巨劍,誰能抵擋得住?

  柳詞知道井九如此安排有著更深的意思,沉默片刻後說道:「如此也好。」

  元騎鯨沒有就此再發表意見,說道:「南趨怎麼辦?」

  如果說西海之局最大的不確定因素是太平真人的態度,那麼最大的難點便是怎麼殺死南趨。

  放眼朝天大陸,無論年齡還是輩份、境界,霧島老祖南趨都應該是最高的那位。

  如果當年他真的拜在道緣真人門下,井九與陰三都要稱他一聲師叔。

  數百年前,南趨便已經是通天巔峰的大物,如劍仙一般的存在,現在他老了很多,但想來劍道修為只會更加精深。

  柳詞說道:「我是掌門,自然我來。」

  元騎鯨冷漠說道:「你連劍都沒有,怎麼殺人?」

  柳詞是朝天大陸最頂階的大人物,沒有可以抱怨的對象。

  這些年裡偶爾有幾次機會可以抱怨,他說的都是這件事。

  堂堂青山劍宗掌門居然連把自己的劍都沒有……

  所以當元騎鯨用此事為憑反對的時候,他竟無言以對,看了井九一眼,歎了口氣。

  井九心想你沒劍就打不過南趨,那是自己修為不夠,與我有什麼關係?

  柳詞的視線始終沒有移走。

  井九有些壓力,建議道:「要不然請雪姬幫忙?」

  柳詞說道:「小姑娘就算養好傷,也不是南趨的對手。」

  井九說道:「當然是讓小姑娘與你聯手。」

  柳詞有些猶豫,說道:「這樣做不好吧?」

  「當然不好!」

  元騎鯨的聲音寒冷至極:「你們也知道那是個小姑娘!」

  青山修劍,講究的就是直。

  理直才能氣壯。

  柳詞望向遠方,不再說話。

  井九倒無所謂,只是想不出來用什麼方法可以讓雪姬出手。

  從雪姬想到青天鑒,他說道:「童顏好像對西海也有所想法,應該是幾年前就定好了的局。」

  柳詞說道:「那些孩子的計劃是什麼?莫要弄亂了我們這邊。」

  井九說道:「不清楚,只知道與過冬有關。」

  元騎鯨沉聲說道:「前輩只會殺人,說到計謀只怕連小師妹都不如。」

  柳詞嗯了一聲,很贊同這個說法。

  井九轉身走到石碑前,抬頭看了眼插在碑面裡的劍鞘,不知道在想什麼。

  「你們自己好好想一下,這件事情應該怎麼做。」

  說完這句話,他拍了拍元龜的殼,召喚出宇宙鋒,坐劍離開。

  ……

  ……

  清寂的劍光照亮神末峰頂,春意微淡。

  元曲與平詠佳在道殿裡閉目修行,白貓趴在崖邊無聊地撥弄著頸間的鈴鐺。

  井九看了它一眼,走進了洞府。

  洞府深處有道天光落下,趙臘月盤膝而坐,弗思劍在她頭上的空中緩慢轉動起伏,帶著極其玄妙的韻味。

  井九在她身前坐下。

  趙臘月睜開眼睛,發現他似乎有些累,有些吃驚問道:「發生了什麼事?」

  井九把朝歌城與那封信的事情講了一遍。

  趙臘月問道:「你怎麼看?」

  井九問道:「西海的事?」

  趙臘月看著他的眼睛說道:「不,我問的是青山的鬼。」

  井九沉默了會兒,說道:「這次應該就能知道是誰了。」

  順著山裡那條河流重新來到人世,已經過去了三十年。

  三十年裡,他一直在思考青山裡的那隻鬼究竟是誰。

  最開始的時候,他和元騎鯨一樣都懷疑柳詞,為此他給過柳詞很多機會……但柳詞什麼都沒有做,這些年一直在暗中照看著神末峰,在問道大會裡幫他坐鎮,在果成寺裡一劍重傷玄陰子。

  無論怎麼看,柳詞都不應該再被懷疑,那麼難道是元騎鯨嗎?

  劍獄是上德峰的,雷破雲是被他殺的,元騎鯨的嫌疑本來就很大。

  井九走進洞府的時候,自然解除了陣法。洞府外有聲音傳了進來,那是元曲在與平詠佳說話。

  當初在承劍大會上,他讓趙臘月收元曲進神末峰,這是與元騎鯨的協議,又何嘗不是一種試探?

  聽著元曲的聲音,井九沉默不語。

  不管南趨與西來有多強大,不管這是不是師兄的局,只要青山自己不出問題,便不用擔心。

  青山如一劍,自然天下無敵。

  可如果青山內部有鬼呢?如果這把劍表面看著光滑完美,裡面卻已經有了裂痕呢?

  這次他接受師兄的信,除了想要殺死南趨,也是想要最終確認,那隻鬼究竟是誰。

  但他似乎沒有想過,如果柳詞與元騎鯨裡真有一個人是鬼,即便青山劍修盡出,此局依然危險,尤其是對他。

  趙臘月自然會幫他想到,說道:「太危險,我們應該離開。」

  離開青山,這需要很大的決心。

  井九說道:「如果他們想要殺我,這些年我早就死了,我能活著,便證明他們對我沒有殺心,哪怕他們真的是鬼。」

  趙臘月說道:「不,這只能證明他們的關係真的不好,彼此盯著彼此,所以沒有辦法對你下手。」

  青山最普通的弟子甚至管事都知道,掌門真人柳詞與劍律元騎鯨的關係非常不好。

  這甚至已經是朝天大陸修行界公開的事實。

  原因很簡單,元騎鯨是師兄,掌門之位卻落在了柳詞的身上,他當然不服。

  三百年來,天光峰不停擴張著自己的勢力,已經快要把兩忘峰變成下屬的副峰,靠的就是掌門真人的權威。上德峰只能靠著門規與元騎鯨的地位苦苦支撐。

  「他們其實是同一天入門,只是柳詞貪看上德峰裡的松景,比元騎鯨晚了幾步,便成了師弟。」

  井九說道:「柳詞一直沒說什麼,心裡肯定有想法,不過他破境入通天的時間卻比元騎鯨要早不少。」

  趙臘月說道:「所以太平真人就選了柳詞?」

  井九說道:「不,那時候他已經被關進了劍獄,所以是我選的。」

  趙臘月很是吃驚,問道:「依據就是境界高低?」

  井九說道:「不錯,而且元騎鯨不喜歡我,那我當然選柳。」

  趙臘月很是無語,半晌後說道:「這樣做不大好吧?」

  井九看著她說道:「不要當好人,因為這個世界太重,強如曹園也帶不動的。」

  師兄又是什麼時候感覺到這個世界太重的呢?

  就算南趨死了,西海劍派覆滅,師兄你又能有什麼好處的呢?初子劍嗎?

  想著這些問題,他望向自己的右手,然後取出青天鑒,沉默地磨劍,動作很緩慢,一下一下。

  趙臘月看著這幕畫面,忽然對他生出很多同情,卻不知道是為什麼。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1-29 23:32
第四十八章 準備出劍

  海浪拍打著礁石,生出無數雪浪。

  陰三面朝大海,微笑如春暖花開。

  他的氣息還是那般親切動人,給人一種陽光開朗的感覺,彷彿沒有任何煩心事。

  玄陰老祖站在後方,看著他的側臉,生出很多同情,歎了口氣,從衣袖裡取出一根骨頭,舉到嘴邊啃了兩口。

  那根骨頭細長,不知道是海獸的肋骨還是人類修行者的臂骨,看著有些可怕。

  不知為何,老祖覺得無甚滋味,重新把骨頭收了起來。

  陰三沒有回頭,問道:「你往年最喜歡吃這個,為何口味變了?」

  老祖難過說道:「可能是老了,吃什麼都沒勁。」

  「我還是很喜歡吃火鍋,胃口像年輕人一樣好,我還是對這個世界充滿興趣,還是覺得努力奮鬥不晚。」

  陰三看著大海,微笑說道:「所以我至少還要再活五百年。」

  老祖認真說道:「五百年哪裡能夠,人族需要您再活五萬年。」

  「我又不是天光峰頂那隻烏龜。」

  陰三望向自己的右手,忽然問道:「劍確實在那裡?」

  他的手背上有些發黑,散發著淡淡的死氣,看著就像枯萎的樹木。

  更恐怖的是,他的指尖像是石灰岩一般,被海風吹拂,便能落下灰來。

  老祖說道:「蘇子葉說是少明島,但天近人不知道,無法互相印證,還是要小心些。」

  少明島是西海劍派的劍書珍閣,看守極嚴,想要不驚動西海弟子便進去,確實很有難度。

  陰三說道:「有趣,看來西海最重要的東西,都放在那裡。」

  就算初子劍不在少明島,他也是要去的。

  只有很少人知道,西海劍派護山大陣的陣樞就在那裡。

  時間緩慢流逝,海浪不停拍打,雪浪久久不歇,紅日落入水中,黑夜來臨。

  在淡淡星光的照耀下,陰三與玄陰老祖踏著海面,向前方那座海島走去。

  西海群島曾經是蛟人王國的領地,後來被西海劍派占為山門。經過兩百年經營,這裡的防禦已經極為完備,即便護山大陣沒有完全開啟,海下隱藏著的那些凶險陣法,便足以殺死前來窺視的修行者。但這些對陰三沒有任何意義,不是因為玄陰老祖的境界深不可測,而是因為他吞噬了天近人的神魂,對這裡的陣法瞭若指掌。

  當年西海劍神在這片群島建派的時候,負責整體設計與陣法佈置的就是天近人。

  遠方的海面上忽然傳來轟隆的聲音。

  飛鯨破海而出,向著夜空某處飛去。

  海水如百餘條瀑布從飛鯨龐大的身軀上灑落,被星光照亮,彷彿銀色的緞帶。

  飛鯨當年被元騎鯨重傷,傷好後不敢離開西海群島太遠,不知道今夜它要去哪裡,要去做什麼事。

  陰三看著飛鯨漸漸消失在黑夜裡,收回視線望向前方不遠處那座海島。

  海島上到處都是青樹,在黑夜裡就像是水墨塗出來的色塊,與被星光照亮的海水形成截然不同的世界。

  二人隨海水踏上沙灘,進入密林,避開陣法,悄無聲息來到山裡某處極偏僻的洞府前。

  地面上散佈著亂石與細沙,殘留著幾個足跡,除此之外再沒有什麼痕跡。洞府石門緊閉,看著很是尋常,但如果視線在石門上停留的時間長些,便會感覺到石門表面彷彿正在流動,形成無數個細密的漩渦。

  西海劍派山門大陣的陣樞,就在這座洞府裡。

  如果能夠控制陣樞,便可以隨時解除山門大陣。

  試想當無數道劍光自青山來到這裡時,西海劍派的山門大陣忽然消失了……那畫面該是怎樣的有趣。

  想著那個畫面,陰三笑了起來,走到洞府石門前,伸手拂掉上面的灰塵,低頭望向那些正在緩緩流動的線條。

  老祖很自然地走到他身後,轉身蹲下,像條老狗般盯著外面。

  ……

  ……

  西海群島由七百個大大小小的島嶼組成。

  離少明島約三百里外的群島中央有座最大的島,名為墜仙島。

  墜仙島上有著西海群島最高的一座山,也是西海劍派所在地。

  高山面對東海的那面是片陡峭的懸崖,懸崖高處有座洞府,對著海的那面有道寬約百餘丈、高數十丈的巨大空洞。

  這道空洞看著就像一扇巨形的窗戶,海雨天風、陰雲變幻都在其間,如畫框一般。

  西海劍神站在巨窗邊,面無表情,如石像,亦如畫中人。

  遠方海面上忽然傳來一聲低沉的吟嘯,海水漸漸分開,變成兩道壯觀的白線。

  看著這幕畫面,西海劍神微微挑眉,從畫裡躍然而出。

  被青山打壓了這麼多年,西海劍派依然屹立不倒,就是因為他的存在。

  通天巔峰境界的他,又正值壯年,無論修為還是氣勢都是最盛之時。

  中州派的談白、青山宗的柳元,果成寺的住持垂垂老矣,布秋霄太年輕還未破境,禪子更加年輕,水月庵裡都是女子,連三月不知生死,放眼朝天大陸,誰敢放言能在決死之戰裡勝過他?

  刀聖曹園或者可以,但他在白城孤刀鎮風雪,無法離開。

  當年青山宗毀了雲台便罷手,是因為他當機立斷,斬殺了自己的師弟西王孫,也是因為對此人有所忌憚。

  飛鯨來到了崖前,巨大的身軀遮蔽了天空,一個戴著笠帽的男人從鯨背上走了下來,腳下光滑的鯨身上隱隱可見綠光,正是曾經的玄陰宗少主蘇子葉。

  這次他從雲夢山帶回來了最新的消息,事態有些緊急,所以西海劍派動用了飛鯨去接他。

  蘇子葉沒有浪費時間,直接說出了那個消息。

  「中州派認為太平真人在青山有內應,如果殺他,青山應該會來人。」

  西海劍神面無表情說道:「證據?」

  蘇子葉搖頭說道:「中州派不肯說。但不管我們直接殺了太平真人,還是借此事引出青山裡的那個人,又或者直接導致青山內亂,對中州派都有好處,所以我覺得中州派沒有撒謊,一旦青山來人,他們肯定會出手。」

  人人得而誅之,說得的就是太平真人這種人。

  如果青山試圖干涉西海劍派誅殺此魔,中州派有充分的理由出面,就連果成寺與青山宗的盟友都沒辦法說什麼。

  西海劍神的神情依然沒有任何變化,說道:「玄陰子有沒有新的消息?」

  蘇子葉說道:「沒有,但按照前幾年的說法,最遲不會超過今年太平真人的借軀便要崩解,他肯定會來。」

  西海劍神說道:「你告訴他們,初子劍在天璇島。」

  蘇子葉說道:「是。」

  西海劍神說道:「這件事情辦妥了,我會替你向玄陰子討要烈陽幡的秘法。」

  蘇子葉說道:「不必,如果可以的話,請殺了他。」

  西海劍神轉身望向他問道:「為何?」

  蘇子葉說道:「烈陽幡落在王小明手裡,明顯是老祖的意思,我想他才是老祖挑選的傳人。」

  西海劍神說道:「有道理。」

  蘇子葉接著說道:「另外已經確定,童顏之所以叛出中州派,是因為他偷了青天鑒。」

  西海劍神說道:「如果他無處可去,可以來我這裡。」

  蘇子葉覺得有些不妥,說道:「我們既然決定與中州派結盟……」

  西海劍神舉手,示意他不用再說。

  蘇子葉退出洞府。

  西海劍神望向大海,如石像一般。

  他很早就知道太平真人逃出了青山劍獄,因為他見過對方一面,並且達成了某種協議。

  沒想到最後雲台毀了,師弟死了,不老林的高層都落在了太平的手裡。

  「我還真是一個不擅長陰謀的人啊。」

  西海劍神的唇角緩慢地翹起,露出一個有些生硬的自嘲笑容。

  數百年前,他隨著天近人離開南海霧島來到朝天大陸時,只是一名很普通的年輕劍修。

  他現在能夠變得如此強大,是因為他根本不關心別的事情,只知道修行。

  西海上的每處島礁都有他練劍留下的痕跡,無數隻飛鳥與魚都曾經見過他的劍光。

  從這個角度來說,他與常年閉關、不理世事的景陽真人很像。

  在他看來蘇子葉的想法很好,與中州派結盟當然有好處,殺死太平真人很好,誘出青山強者再殺之更好。

  但他更清楚這些事情都可能是假的。他沒有能力也沒有精神去分辨這些事情的真與假,所以乾脆不去想。也許到時候中州派會袖手旁觀,也許玄陰子另有想法,也許青山宗有什麼陰謀,那又怎樣呢?

  只要自己夠強大就行了。

  把所有人都殺了那就行了。

  對此他很自信。

  因為這次他不是一個人。

  從這個角度來說,他與不動輒已,一動便要傾巢而出的井九很像。

  這樣的人,確實可怕。

  ……

  ……

  神末峰安靜至極,崖下沒有猿猴的叫聲,山坡上也沒有馬兒的嘶鳴。

  顧清收到通知,從朝歌城趕了回來,與元曲站在趙臘月身後,沉默看著緊閉的洞府。

  平詠佳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覺得好生害怕。

  洞府裡每隔數息便會傳出一道磨劍聲。

  暮色漸濃時,磨劍聲終於消失了。

  神末峰如常,遠處的劍峰裡卻有些變化。

  崖間石縫裡的那些劍嗡嗡輕振。

  劍意破霧而去,遇風而回,如旋舞一般。

  似在歡迎一把絕世名劍的歸來。

  洞府開啟,井九從裡面走了出來。

  依然白衣飄飄。

  還是仙人容顏。

  但趙臘月與顧清都覺得,他比以往有些不一樣。

  趙臘月看著他的右手,問道:「好了?」

  井九說道:「嗯。」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1-30 23:34
第四十九章 噫,南忘!

  井九把青天鑒遞給顧清,說道:「送到大原城外的三千庵堂。」

  他把雪姬騙進劍獄之後,青兒便再沒有出來過。

  在他想來,她應該也沒有與顧清聊天的興趣。

  這個徒弟有時候比他還無趣。

  顧清接過青天鑒,覺得好生沉重。

  當年他從井九手裡接過那本承天劍譜,就有這種感覺。

  被井九安排成為景堯皇子的老師時,肩上也感受過這種份量。

  當井九讓他準備做青山掌門的時候,這種感覺最為強烈。

  這可是天階法寶啊,老師你就這麼信任我?還是說這又是對弟子的考驗?

  井九沒有理會顧清在想什麼,看著眾人說道:「走了。」

  這是很尋常的話語,但神末峰的人們很瞭解他,知道對他來說這是很鄭重的道別。

  趙臘月走到他身前,抱住他,停留了會兒才分開。

  平詠佳心想這是神末峰的禮數嗎?難道自己也要抱?

  他這般想著,下意識裡張開了雙臂,只是動作有些僵硬。

  直到被元曲重重地拍了一下後腦勺,他才醒過神來,趕緊跟著兩位師兄長揖及地。

  井九最後對顧清說道:「劍我再用用。」

  做出這個決定時他有些猶豫。

  顧清很是吃驚,心想您要用便是,為何要問我,而且為何如此猶豫?

  您可不是這樣的人啊,到底出什麼事了?

  宇宙鋒出現,神末峰更加孤清。

  井九坐劍而起,化作一道冷光,向著高空飛去。

  青山大陣自然開啟通道,雲海生波,劍光漸遠。

  趙臘月帶著顧清與元曲向洞府裡走去,平詠佳還站在崖邊對著天空揮手,臉上滿是不捨,心裡滿是焦慮。他來到神末峰已經一年,卻與師父只見了兩面,說話不超過五句,如果這樣下去,師父忘了還有自己這麼一個徒弟該怎麼辦?

  「準備一下可能要出遠門。」趙臘月對元曲說道。

  顧清要回朝歌城,不會參與到這件事情裡來,這些事務自然只能由元曲處理。

  元曲有些緊張,問道:「大概什麼時候?」

  趙臘月心想那要看井九什麼時候能找到那位。

  ……

  ……

  除了趙臘月,沒有幾個人知道井九為何會單獨離開青山,更不知道他要去哪裡。

  但就像往年裡那數次離開一樣,宇宙鋒沒有直接向千里之外飛去,而是落在了雲集鎮外。

  從這個方面來說,師兄與趙臘月對他的影響確實很大。

  那間經營火鍋的酒樓,對神末峰的人們來說就像是驛站,又或者是數年一期的聚會處。

  井九推門而入,便覺不喜。

  包廂裡的味道非常不好聞,瀰漫著酒臭還有火鍋燒焦的味道。

  他摘下笠帽,凝出一團水珠,扔進火鍋裡。

  只聽得嗤啦聲響,燒焦的火鍋溫度降低了些,味道卻反而更濃了。

  井九愣了愣,召喚出在雪原練了六年的劍火,直接把火鍋與裡面的東西盡數燒成了青煙。

  窗戶被推開,風與人聲一道灌入,很快便衝淡了那些味道。

  南忘已經喝醉了,被風一吹,更是不堪,根本沒有想到井九是誰,嬌嗔道:「人家還要喝酒,你怎麼把菜都變沒了?趕緊給我變回來。」

  包廂裡到處都是酒罈,橫七豎八地擱著,剛好十五個。

  她沒有用真元消解酒意,居然能喝這麼多,在人間也算得上是善飲之輩,但明顯已經是多了。

  井九神情不變,精神世界裡卻已經打了數個冷顫。

  他最怕南忘的就是喝多了撒嬌,其次是唱小曲,再次是不說話睜大眼睛看著自己,再再次就是吐的自己滿身都是。

  如果不是這次找人需要南忘,他怎麼可能同意柳詞的安排與她同行。

  「該走了。」他說道。

  南忘看了他一眼,大概記起來了他是誰,醉意十足說道:「走什麼走,我才剛剛開始喝!」

  井九有些無奈,再次凝出水團,同時加了些寒意進去,變成水與冰的混合物,直接砸在了她的臉上。

  南忘一聲驚呼。

  她身上濕了,曲線更加曼妙。

  臉也濕了,眉眼分外誘人。

  酒意醒了,眼神非常可怕。

  井九沉默著遞過去一張手帕。

  南忘沉默著接過,沉默著慢慢擦掉臉上的水,最後還從半敞著的衣領裡摸出幾塊碎冰。

  然後她慢慢抬起頭來,看著井九面無表情問道:「你想死嗎?」

  聽到青山的口頭禪,井九沉默不語。

  他知道南忘的脾氣不好,如果換成別的時候,他絕對不會這樣做,只會離得遠遠的,等她自己酒醒。

  但青山何時劍出西海,就要看他們何時能夠找到南趨,時間著實有些緊張。

  這時候他自然不會接話,既然打不過對方,何必自取其痛?

  南忘自然不會因為他的沉默就認為他乖巧懂事,起身走到他身前,伸手便要去捉他的下巴。

  就在這個時候,一道白影閃電般出現,把她的手打了回去。

  南忘眼神微冷,望向井九的衣袖。

  她看得清楚,那是一隻貓爪。

  片刻後,白貓從井九的衣袖裡鑽了出來,順著他的手臂爬到肩膀,正習慣性地準備繼續向上,趴到他頭頂,忽然想著還有外人在,那樣會讓井九有些丟臉,於是便蹲在了他的肩上。

  「原來是有了靠山,難怪膽子如此之大。」南忘盯著井九的眼睛說道。

  然後她望向白貓面無表情說道:「白鬼大人不在山裡享清福,在這裡做什麼?」

  白貓轉過頭去,不想理她。

  從稱呼就能聽出來,她現在很生氣,不然應該會喊它阿大。

  南忘是破海上境,當然打不過它,問題是女人是一種很麻煩的東西,打女人往往會惹出很多別的麻煩。

  南忘一直都是青山裡最麻煩的那個女人,仗著師長與師兄們寵愛,膽子大的厲害,小時候就敢拔它的鬍子,稍大些了更是追著它到處跑,最過分的是,她有那麼好的條件卻不肯抱它,只喜歡抓它的頸,那樣很不舒服啊~

  ——還是臘月好。

  剛離開神末峰不久的白貓就開始懷念曾經溫暖的懷抱。

  然後它想起來小臘月也已經很久沒有抱過自己了,不禁有些幽怨。

  井九解釋道:「白鬼大人擅長聞味兒。」

  白貓有些詫異,心想今天是怎麼了,都在喊我的小名?

  井九沒喊它阿大與南忘的原因不同,不是生氣,而是不想南忘從稱呼裡聽出什麼來。

  ……

  ……

  顧家的馬車早就在酒樓下等著。

  數年時間過去,車廂早已再次更新換代,設計心思更加巧妙,工藝還是那般完美。(感覺這裡需要收顧家工藝的廣告費……)

  曾經相對而坐的椅子現在改成了一椅一榻,很明顯顧家以為與井九一道出行的應該是趙臘月。

  南忘撐著下頜,看著窗外的春景,不知道在想什麼。

  她如常見的南蠻少女一般身形嬌小,腿自然不會太長,但橫在榻上還是佔了大部分的位置。

  井九想都沒想,直接坐在了地板上,閉著眼睛,冥想修行。

  白貓終於還是沒能忍住,悄悄爬到他的頭上,然後舒服地歎了口氣,瞇起了眼睛。

  南忘聽著聲音,回頭便看見了這幕畫面,不由莞爾一笑,春光爛漫。

  ……

  ……

  馬車進了南河州,然後一路向西,有時候走的是官道,有時候走的是山路,偶爾會停下,更多的時候是一直在行走。

  每當馬車停下的時候,便會有劍光照亮山野或離亭,送來最新的消息。

  在莊河附近,南忘與井九棄了馬車,開始步行,只有非常少的時候,比如崖太高、河太深的時候會選擇馭劍。

  那些最新的消息依然隨著那些劍光不停到來。

  轉眼間便到了盛夏,道州城的湖面上飄著小船,南忘坐在船首,似有些憂愁,於是不停向嘴裡灌著酒。

  井九坐在船的那一頭,右手輕撫貓頭,心想這麼下去何時才是盡頭?

  那些劍光與消息出現的看似尋常,實際上非常不容易。

  最近這段時間,至少有七千多件剛剛發生的事情通過最快的速度送到他們的身邊,供他們判斷。

  這需要捲簾人的全面配合,還需要很多無彰境以上的劍修負責做郵差,而且還不能驚動西海那邊,除了中州派與朝廷,整個朝天大陸便只有青山宗能夠做到。

  青山宗展現出來了自己的底蘊,調用了大量的資源與弟子,然而……他們卻依然沒有半點頭緒。

  南忘知道自己的使命是什麼,承受的壓力非常大,借酒澆愁卻是越來越愁,忽然看著被湖光照亮的井九的臉,發現瞭解壓的好方法,說道:「來,笑一個。」

  井九知道她已經喝醉,沒有理她。

  這酒是前些天寶樹居專門提供的桂花飲,名字聽著溫柔,卻是人間最烈最香的佳釀,像南忘這般當水喝,怎麼可能不醉?

  顧清曾經對趙臘月說過,寶樹居那個東家想求一顆什麼丹藥,他那時候也在場,聽了一句。

  現在,這丹藥自然是沒有了。

  南忘見他不理自己,提著酒壺從船那邊走了過來,搖晃不定,似隨時要跌落湖中,卻始終沒有。

  走到井九身前,她居高臨下說道:「還挺傲氣的,不肯笑,那就跳個舞?」

  南忘是上德峰一系的小師妹,自幼備受寵愛,就連景陽真人都拿她沒辦法,養成了嬌縱的脾氣,現在離開了青山,沒有元騎鯨管著,又沒有晚輩看著,自然更加放肆。

  井九沒有理她,伸手抓住白貓,準備向她扔過去。

  白貓心想這哪有天理,自己的頸與這個南蠻少女到底要犯衝多少年?

  就在這個時候,湖邊的樹林裡忽然行來一輛馬車,車廂上刻著一朵海棠花。

  車還沒有停穩,一名大夫便從裡面衝了出來,滿頭大汗喊道:「找到了!」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1-31 23:34
第五十章 山神廟與紅燈籠

  南忘向湖畔望去。

  只是簡單的一個轉身,她眼裡的醉意便盡數消失不見,身上散發出山野清新之氣,更重要的是氣度威嚴至極,變回了青山的清容峰主。

  小船無槳而動,破浪而前,激起無數水花,很快便來到湖畔不遠的地方。

  大夫跪在地上,雙手高舉著一個案卷,不敢抬頭。

  南忘伸手隔空取過案卷,展開掃了兩眼,對井九說道:「還是要去鹿山。」

  無數道極細的劍弦在湖面生出,結成一張網狀的事物。

  南忘凌空而起,赤足輕踩網面,嗖的一聲向著天空飛去。

  緊接著,宇宙鋒破空而起。

  湖面生波,過了會兒才漸漸平靜。

  ……

  ……

  鹿山是朝天大陸西南的一座名山,名氣主要來自於南蠻部落,據說南蠻祭祖的神廟就在這裡面。

  兩道劍光落在山谷裡,南忘望向四周的山野,沉默不語。

  她是這裡的主人,但多年未回,難免有些陌生,而且因為南趨的事情,心情有些沉重。

  南趨當然不在鹿山,如果捲簾人都能找到他,青山何至於如臨大敵?

  這是柳詞真人請水月庵用天人通算出的一條線索。

  她揮動衣袖,手腕上的銀鐲撞擊,發出好聽的清脆聲音,山野間的花樹裡飛出數百隻野蜂,循著聲音向遠處飛去。

  井九知道她是在通知那些部落裡的長老幫忙。

  沒過多長時間,數十里外忽然生起一道黑煙。

  ……

  ……

  劍光破開密林,樹葉被切斷,簌簌落下,不停翻飛,就像是被殺死的鳥群。

  樹林裡有片空地,修著一座有些簡陋的廟,不知供著哪一座山神。

  山神廟四周已經被人用幔布圍住,打結處有些潦草,明顯做的很是匆忙。

  井九的視線透過幔布,看到至少有數十名蠻人跪在地上,以額觸地,身體微微顫抖,不是恐懼而是激動。

  遠處的山野裡還有更多蠻人正在向這邊趕過來,同樣沒有人敢向幔布里看一眼,都是低著頭跪行,顯得極為虔誠。

  有幾名老者的打扮明顯不同,衣著更加華麗,身上掛著銀色的項圈,應該是巫師、長老之類的人物。

  南忘的神情沒有任何變化,看來非常習慣這種待遇。

  她說了一句有些含混難懂的話。

  幔布外的南蠻們連連叩首,親吻地面,然後退到了更遠些的地方。

  井九走進廟裡,看著那尊結著半蓮、以手撐頜、意態雍容的神像,覺得有些眼熟,問道:「這是你的祖上?」

  南忘說道:「是我。」

  井九愣了愣,然後釋然。

  修行者與凡人最大的差別就是壽命。

  而時間就是神話。

  神廟裡的地面已經被人挖開,露出了一些黑乎乎的東西。

  從泥土的新鮮程度來看,應該是這裡的部落長老收到南忘的傳信,剛剛挖出來的。

  那些黑乎乎的東西不是煤,是陰木。

  南蠻神廟地底會埋著很多千年古木,名為神木,這些神木忽然之間變成陰木,自然意味著很多事情。

  南忘的神情變得凝重起來,坐到地上,氣息卻更加慵懶。

  她的左腳收回臀下,右腿向前伸出,赤足如白蓮,以手撐頜,若有所思。

  如果這時候她的手裡再拎一個酒壺,便是常見的星空下清容峰頂巨石美人醉飲畫面。

  沒有酒壺。

  這時候的她似極了廟裡的那尊神像。

  井九靜靜看著她。

  南忘閉上眼睛,彷彿沉睡。

  她身上的那些銀鈴忽然響了起來。

  這些綴在她身上的小銀鈴平時從來不會隨意響動,無論走路還是馭劍飛行的時候。

  銀鈴振動的越來越快,發出的清脆聲音越來越密集,穿過幔布,響徹山野。

  廟外響起南蠻們的歡呼聲,緊接著響起粗獷而富有生命活力的樂聲與歌聲,然後是腳步踩踏地面的聲音。

  應該是開始跳舞了。

  時間緩慢流逝,南忘依然沉睡,銀鈴依然響著,直至夜色降臨。

  篝火點起,蠻人們不覺疲累,依然歌舞不歇,反而在酒精的作用下,更加熱烈。

  井九感受到至少有數千道氣息,匯聚到了山神廟裡,越來越濃,快要變成歡樂的雨滴。

  南忘忽然睜開眼睛,眼神毫無情緒,隨意一指點向空中。

  看似簡單的一指,卻是清容峰無端劍法與南蠻通神術的結合,放眼朝天大陸,只有她一個人能夠施展出來。

  無數道極其細密的光絲,從她的指尖噴湧而出,瞬間織成一張極大的圖案。

  這張圖案明暗分明,漸成形狀,隱約能夠分辨出是天南大陸的地圖。

  越靠近鹿山的地方,地圖便越是清楚,哪怕一條小溪,一個山洞都會被標識出來,而越往遠處去,圖案便越是模糊,至於遙遠的冰雪王國在這張地圖上則完全是空白一片。

  圖上有一個明顯的光點就在鹿山附近,應該就是他們現在所在的山神廟。

  一道極暗的線條從那個光點向著遠方伸去。

  井九知道該自己了。

  他的視線落在地圖下方那片空白裡,那裡便多了一個光點。

  那裡是南海,是蓬萊神島寶船被屠的位置。

  第二個光點已經到了南方的岸邊,那是整個村莊居民離奇死亡的地方。

  緊接著越來越多的光點出現,那是最近這些天青山宗認為值得懷疑的地方。這些光點的分佈看似沒有什麼規律,但如果隔得遠些再看,可以隱約看出就像一個扇子,從南海深處到岸邊小村莊是一條線,然後逐漸向北散開。

  那條離開山神廟的暗線來到了這片扇形裡,漸漸分離,變成十餘個光斑,整齊地上下排列著。

  益州就在離這條光斑帶不遠的地方。

  那麼西海也不算太遠。

  井九沉默不語。

  他本以為南趨會做別的選擇,沒想到對方竟是如此自信。

  南忘坐了一夜時間,消耗了太量心神,難免有些累,伸了個懶腰,說道:「到底在哪兒呢?」

  那些光斑只是在地圖上看著小,實際上至少有數百里方圓,要查清楚那十幾個光斑,

  說話的時候,她前仰後合,銀鈴微動,噘著小嘴,就像受了委屈的普通蠻部少女。

  井九看著她雪白的肚子,心想不喝酒多好。

  南忘注意到他的視線,說道:「你想……」

  井九不想死,也不想摸,指著圖上某個光斑說道:「在這裡。」

  南忘頓時忘了前面的事情,問道:「為什麼?」

  井九指著海邊那個村莊說道:「按照正常的移動速度,他現在最可能到的地方就是這裡。」

  南忘心想霧島老祖的境界堪稱深不可測,如劍仙般數千里來去自如,什麼叫正常的速度?

  井九說道:「如果南趨洩露出來一絲氣息,便會被青山劍陣查知,所以他一定是找到了某個方法可以暫時屏蔽氣息,就像蕭皇帝那樣。但不管是何種方法,他都不能動,不然便一定會洩露氣息。」

  朝天大陸沒有人能做到真正的動靜如一。

  就算是他學會了幽冥仙劍,也只能做到無限近似。

  既然南趨絕對不能動,便只能讓別人來送,而且為了不引起修行界注意,只能用最普通的方法運輸。

  把南趨送進朝天大陸深處的人是誰?肯定不是西海劍派,因為青山宗一直盯著那邊。

  井九不知道那個人是誰,只知道另外一個事實,說道:「他在棺材裡。」

  南忘想著先前施展通神術時感應到的那道陰暗氣息,神情微變。

  ……

  ……

  一輛載著棺材的馬車,前些天一直在官道上向北進發。

  棺材是老棺材,一看就知道養的極好。

  駕車的那位少女同樣養得極好。

  那少女身形嬌小,容峰嬌媚,穿著白色孝衣,更顯嬌俏,引發了很多惡人的興致。

  但那些惡人哪裡知道,那個少女曾經是不老林裡的真正惡人。

  南箏不敢隨意殺人,但想擺脫這些人還是很容易。

  十餘日後,她駕著車來到了一片莽莽野山裡,山道已經到了盡頭,崖外遠處隱見城廓,卻是數百里外的事情。

  這裡的山脈裡連一絲靈氣都感應不到,真正荒蕪到了極點,她猜到應該是益州周邊的那片野山。

  這片野山人煙稀少,更沒有什麼修行宗派,只有當年禪宗為了清理毒瘴而創建的寶通禪院,還留在這裡。

  南箏沒想到在這片野山裡居然有一座廟。

  還是她曾經很熟悉的、卻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的部落裡的山神廟。

  這裡離鹿山至少有數千里遠,為何會有部落裡的廟?

  山神廟很舊而且很小,把棺材抬進去後,便只剩下很狹窄的空間,勉強可以躺下。

  當她轉身望向那口黑棺材時,心裡的詭異感覺更加強烈。

  黑棺材裡沒有任何氣息,裡面的那位老祖彷彿真的死了。

  她不知道老祖來這裡做什麼,也不知道自己要在這這裡等多久,卻根本不敢離開。

  夜色來臨,野山如墨,一點聲音都沒有,就連野獸的叫聲都沒有。

  南箏是不老林的高手,自然不害怕野獸,卻害怕這種安靜。

  她在山神廟的石像下找到一些油,倒進廟外的燈籠裡。

  燈籠已經殘破卻還能點亮,而且居然是紅色的。

  紅暖的燈光照亮破廟。

  看著有些喜慶。

  也有些恐怖。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2-1 23:35
第五十一章 最擅長挖洞的人

  忽然灑落的紅光讓南箏有些吃驚,接著發生的事情,更是令她恐懼。

  一道淡渺的氣息從神像底部生出,迅速籠罩了整個破廟。

  她身上的那些銀鈴無風而動,發出清脆的響聲。

  是誰在施展部落巫法,竟是如此強大?

  南箏更害怕的是,這些鈴聲會不會驚動黑棺材裡的老祖,老祖如果遷怒於自己,那該怎麼辦?

  咯吱一聲輕響,黑棺材的棺材蓋緩緩移開,露出了一條小縫。

  南箏回首望過去,險些昏倒。

  不知何時,黑棺材的前方多了一個人。

  那是個小孩子,穿著對襟衫,梳著髻,身形瘦小,臉色蒼白。

  小孩子把手伸到空中,牽起道那種極微渺的氣息,送到鼻前聞了聞,發出蒼老的聲音:「偽神的味道。」

  很快那些微渺的氣息便消失了。

  小孩子什麼都沒有做,坐在棺材上,看著遠處青山的方向。

  南箏的臉色比他更加蒼白,心想這是什麼東西,真是見鬼了。

  小孩子彷彿知道她在想什麼,說道:「你想的沒有錯,我就是劍鬼,你可以稱我為劍鬼童子。」

  南箏當然知道劍鬼是什麼,可是世間怎麼可能有這樣的劍鬼?

  不管是劍鬼還是元嬰在本體消失之前都沒有自主的智識與靈魄,可坐在棺材上的那個童子明顯不是這種。

  「把我守好,不要讓那些野獸吵醒了我。」

  劍鬼童子說完這句話便飄了起來,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群山之中。

  直到很久之後,南箏才稍微冷靜了些,挪動著有些僵硬的腳步來到黑棺材前,緊張地向縫裡望去。

  南趨枯瘦如木的身軀,還在棺材裡,沒有任何氣息,就像是早就已經死了般。

  ……

  ……

  水月庵前有道緩坡,坡下有株極大的桃花,花瓣隨風而落,如雨一般,兩個少女正在桃樹下說話。

  「我的天人通練得太差,庵主前些天才替誰算過,還要半年時間才能再算,太上長老已經很久不見客了。」

  連續三句話都是拒絕,甄桃很是抱歉,小臉微紅說道:「過冬師姐性情怪異,她在養傷,我根本不敢遞話……」

  當年在朝歌城,水月庵的莫惜與不老林勾結意圖暗殺趙臘月,事敗之後她被過冬斬去四肢,扔在了趙府門口。

  現在莫惜還活著,被養在山那邊的一個村子裡,庵裡有人偶爾會過去看望。

  甄桃聽師姐們形容過她現在的慘狀,對過冬師姐有著極大的懼意。

  「沒事。」白早微笑說道。

  她已經猜到過冬前輩是誰,自然不會勉強甄桃。

  她這次來水月庵,本就是因為過冬前輩的交待。

  那年裴白髮落海而死,蘇子葉背叛,何霑心灰意冷,可是西海這個局並沒有結束。

  通過童顏師兄,她知道了過冬前輩對自己的寄望,所以想來水月庵見見她,順便請庵裡的前輩算一下此行前景。

  不能算就算了,人算終究不如天算,盡力便好。

  希望師兄那邊也一切安好。

  白早與甄桃告別,轉身向山下去走,來到山底,才發現肩上落著幾片花瓣。

  她忽然想起那年朝歌城的井宅,庭院裡有棵海棠樹,他在書房裡看著花瓣雨裡的她,似乎有些欣賞。

  辦好此事,青山除了大患,修行界就此太平,井九這麼懶,應該也會很開心吧。

  ……

  ……

  碧藍的西海上生起一道白線。

  童顏在海面上行走。

  井九沒有忘記對他的承諾,把青天鑒送到了大原城外的三千庵堂,然後讓老尼姑把他放了出來。

  青天鑒沒有被童顏繫在背後,難道是放在了某件空間法器裡?

  如果是這樣,為何他在果成寺與冷山的時候沒有用過?

  天空裡生出數十道白線。

  西海劍派弟子馭劍而至,把他帶去了墜仙島。

  崖畔的巨窗可以看到無窮碧海、千年浪花。

  西海劍神轉身望向童顏,面無表情說道:「你以何物來投?」

  童顏說道:「青天鑒。」

  這是誰都能想到的答案。

  沒有天階法寶,有誰願意承受被中州派懷疑的代價?

  西海劍神說道:「你要什麼?」

  童顏說道:「活著。」

  西海劍神說道:「你如果不偷青天鑒,也能在中州派活著,而且能活得很好,所以這個理由不成立。」

  不擅長陰謀的人不意味著不聰明,只是像他與景陽這樣的人不願意在修行之外有半點分神。

  如果童顏無法給出合適的理由,西海劍神絕對不介意把他殺了,然後把他的頭顱送去雲夢山。

  「所以我不會把青天鑒給你。」

  童顏說道:「聽說太上玄功有本副冊在西海,等我學會之後,會請鑒靈出來與你見面。」

  怎樣才能活著?不能指望別派的收留,只能盡快提升自己的境界修為。

  童顏的要求很合理,給出的補償聽著卻有些少。

  西海劍神卻流露出欣賞的神色,說道:「你比洛淮南強多了。」

  到了他這種境界,青天鑒裡的幻境悟道已經沒有任何意義,真正珍貴的是鑒靈。

  青天鑒靈如果真是天寶真靈,那就是朝天大陸數萬年來唯一的存在。

  這種嶄新的生命形式,對西海劍神這種已至巔峰的大物來說,可以帶來很多感悟與契機。

  童顏被關進了少明島的石室裡,除了清水,石室裡便只有一份抄錄的太上玄功副冊。

  什麼時候他學會了太上玄功,便可以離開。

  有些奇怪的是,童顏沒有立刻翻開那本副冊,而是對著石壁發呆,彷彿聽到了什麼聲音。

  就像幾年前在洛淮南留下的那間洞府裡,他對著石壁,聽到了青兒呼救的聲音。

  青兒從他的衣袖裡飛了出來,在狹小的石室裡快速飛了幾圈,滿意說道:「這裡倒是安全。」

  童顏依然盯著石壁。

  青兒飛回他肩上坐著,忽然擔心說道:「可是西海劍神如此強大,看著又很貪心,萬一見面後,他想硬搶我怎麼辦?」

  童顏還是沒有說話,繼續盯著石壁。

  在他的眼前出現了一張無形的地圖。

  這地圖並非真實存在,而是他腦海裡的記憶。

  天下棋道第二的他,也擁有著難以想像的記憶力。

  地圖是蘇子葉畫的,上面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字是各種陣法與機關,地圖上的那根紅線,通往少明島某個隱蔽的洞府。

  童顏忽然解下衣服,走到石壁前方開始挖洞。

  青兒趕緊用小手蒙住臉,透過指縫看著他問道:「你要逃走嗎?」

  西海劍派的山門大陣在遠處,少明島的防禦陣法在外面,他只要不往外挖,就不用擔心會觸動陣法。

  但如果不往外挖,他就算挖一輩子,也沒辦法逃出去。

  童顏說道:「我要去一個地方。」

  時隔數年,童顏再次開始挖洞。

  不過這次他挖洞需要的時間會少很多,因為他對這種事情已經很熟悉,而且他要去的地方就在少明島上,離這裡不遠。

  挖出來的地道裡沒有光線,自然也不知道日夜。

  童顏從地底鑽了出來。

  青兒的速度比他更快,在這間洞府裡繞了幾圈,確認沒有任何機關,也沒有窺視的法寶,說道:「安全……但有個很奇怪的東西。」

  童顏走到洞府深處,望向那把劍。

  那劍體形細長,氣息清冷淡渺,一看便知絕非凡品,正是初子劍。

  青兒看著那把劍,驚呼說道:「這把劍真好!」

  這甚至可以說是她見過的最好的一把劍,只比井九差些。

  但她現在不喜歡井九這個壞人。

  童顏看著初子劍,沉默不語。

  八百年前,南趨重返朝天大陸,就是靠著這把初子劍,殺死了無數強者,偷襲了青山宗的道緣真人。

  道緣真人毀了南趨的道樹,也把初子劍奪了過去,後來不知為何流落到了皇宮裡。

  神皇通過金明城把初子劍給了趙臘月,在桂雲城,趙臘月與柳十歲聯手殺死洛淮南時,用的就是這把劍。

  然後這劍到了柳十歲手裡,又被西王孫搶走,結果誰曾想到,神皇早已在這把劍上留下了烙印。

  裴白髮在暴雨裡破關而出,以初子劍為引,萬里一劍重傷西王孫。

  初子劍跌落凡塵,被過冬拿走,又在寶通禪院的菜園裡交給了桐廬。

  最後桐廬死了,初子劍重歸西海。

  這把劍有著太多傳奇的故事。

  奇妙的是,最近這些年發生在初子劍上的故事,童顏恰好都知道,甚至與他有關。

  現在他準備用這把初子劍再寫一個怎樣的新故事?

  問題是初子劍上有神皇留下的烙印,還有劍神布下的禁制,無論是哪一種他都無法抹滅,自然也無法帶走。

  那他來這裡做什麼?難道只是想看看?

  青兒看了他一眼。

  童顏沒有說話,走到角落裡坐下,開始等待。

  他不知道要等多久。

  也許十幾天,也許很多年。

  不過無所謂。

  就像那年一樣。

  ……

  ……

  就在童顏藏身的洞府數里外,有一間更大的洞府。

  這兩間洞府都是少明島上最重要的地方。

  陰三與玄陰老祖走進洞府,看著四周的典籍,確認了陣樞就隱藏在裡面。

  接著便是要找到初子劍了。

  玄陰老祖走到石壁前,便準備挖洞。

  陰三看著漸漸枯萎的右手,平靜說道:「不用。」

  玄陰老祖得意說道:「真人,不用擔心會觸動陣法,我最擅長挖洞了。」

  是的,最擅長挖洞的人從來都不是童顏。

  按速度算,他不如井九。

  按精度與熟悉度來說,他又怎麼比得上被青山劍陣逼得不見天日,在地底挖了三百多年洞的玄陰老祖?

  陰三收回右手,微笑說道:「不用挖,等陣樞破掉那日,我們走過去拿走就好。」

  如果以陰謀的角度來看,這個世界上最擅長挖洞的其實始終都是他。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2-2 23:37
第五十二章 什麼我都有預感

  ……

  ……

  三百三十年前,人族修行者與雪國高階生物在蘭陵雪原發生了一場強者之間的戰爭。

  從那之後,修行界便再沒有過真正的戰爭。

  那些宗派之間的爭鬥、正邪兩道之間的廝殺只能算作是戰鬥,雲台之役的規模與強度也遠遠不夠。

  但青山宗與西海劍派之間必然會迎來一場真正的戰爭。

  既然是戰爭,自然要進行完善的準備與戰前分析。

  如果說西海劍派以劍神為帥,真正的殺著還是南趨。

  事實上,青山宗對這第一位遁劍者已經研究了很多年。

  在數百年研究的基礎上,他們試圖確定南趨封閉氣息、避開青山大陣的方法。

  井九的那位巨人朋友接觸過南海霧島上的那些霧,確認那些霧是島上的天生奇物,離島太遠便會漸漸消散。

  所以南趨用的肯定不是這個方法。

  通過對南趨的出身、以往的功法以及性情智慧進行了極為複雜而仔細的推演計算,適越峰累昏了兩位長老,青山宗最終得出一個可靠率在九成以上的結論——南趨用蠻部的山神拘魂大法把自己煉成了一具活屍。

  活屍沒有半點生機,所以能避開青山大陣的搜索。

  到需要的時候,南趨會醒轉過來,在最關鍵的時刻,在青山大陣啟動之前,向柳詞或者元騎鯨發出致命的一劍。

  南忘出身南蠻部落,對這些巫法比較熟悉,所以柳詞才會建議井九帶著她同行。

  她有些不悅,低聲喝道:「既然知道他在棺材裡,為什麼不從這條線索去查?」

  井九說道:「棺材太多,根本無法查清楚。」

  南忘愣住了,不理解怎麼會有很多運棺材的車,難道每天都會有很多人死嗎?

  井九看著她的神情,在心裡歎了口氣。

  他與柳詞最開始的時候也是這樣,不理解為什麼每天都會有很多人死去。

  直到捲簾人送來數據,他們才知道,朝天大陸平均每年會有一千多萬人死去,而他們要查的那片區域則是三百多萬。這也就意味著,他們要查的地方每天都會有一萬具棺材被打開,然後合上。

  其實這是常識,只不過修行者的壽命太長,根本想不到這一點。

  ……

  ……

  南忘與井九離開了鹿山,向西而去,來到離益州數百里的那片大山裡。

  這時候已經是夏天,山裡不覺清涼,反而更加悶熱,加上沒有半點靈脈,難怪人煙如此稀少。

  寶通禪院的高僧拿出極其珍貴的、從春天保存到現在的紅菜苔招待了兩位貴客,但沒有什麼線索。

  離開禪院的時候,井九專程繞到那間菜園裡看了看,也沒有什麼發現。

  白貓蹲在他的肩上,忽然對著東北方向的天空喵了一聲。

  南忘毫不猶豫馭劍而起,向那邊飛去。

  井九隨之而起,卻生出一道非常不好的預感。

  帶著白貓同行,不是為了安全,而是為了聞味,整座青山說到鼻子好使,除了屍狗就是它了。

  佈滿瘴氣、到處都是野樹、卻依然讓人覺得荒涼的大山裡,沒有道路,也沒有什麼人跡。

  白貓蹲在他的肩上,抬著頭不停地嗅著,時不時地輕輕喵一聲。

  井九與南忘聽著貓叫,不停地改變著方向,漸漸深入大山。

  暮色來臨,白貓打了個呵欠,擺了擺腦袋,盡量讓自己清醒些,然後喵的一聲,提醒他們應該還在前方。

  南忘覺得它現在虎頭虎腦的樣子比以前那種凶神惡煞的模樣可愛多了,伸手想要摸摸它的頭。

  白貓哪裡會讓她的手落自己身上,張開血碗小口,露出比飛劍還要鋒利的小尖牙,發出低吼,便要咬下去。

  就在這個時候,它忽然神情驟變,以極快無比的速度從井九肩上爬了下來,鑽進他的衣袖裡,再也不肯出來。

  南忘看著井九微微顫抖的衣袖,沉默不語。

  井九望向前方的山野,神情極其凝重。

  找到了。

  ……

  ……

  山野深處有條被荒草掩埋的舊道。

  舊道盡頭有一間破舊的小廟,廟前掛著一個燈籠。

  破廟裡有具黑棺材。

  一位少女從廟裡走出來,身著短裙,渾身綴著銀鈴,行走時卻沒有什麼聲響。

  那名少女把廟外的燈籠點燃,紅光照亮破廟,剛好夜色來臨。

  十餘里外的某處山崖上,井九收回視線,望向南忘。

  那名少女與南忘很像。

  「當初為了清理乾淨南趨後人的影響,我讓族裡殺了不少人,但還是逃了些出去。」

  南忘看著走回廟裡的那名少女,面無表情說道:「她應該叫南箏。」

  說完這句話,她不知從哪裡摸出一個酒壺開始喝酒。

  喝酒不是因為看到南箏有所感慨,而是因為畏懼。

  南驅應該便躺在那具黑棺材裡。

  她是青山宗的清容峰主,破海上境的真正強者,但在對方眼裡算什麼?

  井九看著她說道:「你應該少喝些酒,多練些劍。」

  南忘的天賦悟性都很好,如果願意把喝酒、唱歌、傷春、悲秋的時間多花些在修行上,只怕早就已經修至破海境巔峰。

  當年他和柳詞都認為南忘是繼方景天之後最有可能通天的人選,現在她卻已經被廣元真人越了過去,在他看來這當然很可惜。

  南忘心想這廝難道是被那口黑棺材嚇糊塗了,怎麼敢用這種語氣對自己說話。

  井九也有些意外她居然沒有問自己想不想死,猜到她這時候很緊張,指著遠處那座破廟說道:「廟裡的神像是誰?」

  這座破廟明顯是南蠻部落神廟的制式,廟裡的神像卻不是南忘的模樣,明顯要高大很多,臉上的漆早已斑駁脫落,卻依然給人一種冷酷好殺的感覺。

  南忘說道:「應該是南趨本人。」

  八百年前,南趨便是南蠻部落的真神,他的境界與身份也當得起。

  只不過隨著他被青山劍陣逼入霧島,時間流逝,他早已被絕大多數部落子民忘記。

  這座破廟極有可能就是他的最後一座廟。

  想到這種可能,南忘再次舉起酒壺,灌了一大口酒。

  井九感受到衣袖裡的顫抖,知道阿大還在害怕,隔著衣服摸了摸它以表安慰,然後對南忘說道:「不用怕,有我。」

  「你又不是你師父,說什麼屁話。」

  南忘擦掉唇角的酒水,面無表情說道:「把這裡守好,我去通知掌門。」

  井九說了聲我來,便盤膝坐下。

  白貓不知受到什麼驚嚇,從他的衣袖裡鑽了出來,爬到他的肩頭,伸出貓爪緊緊抱住他的脖子。

  衣袖無風而動,一道劍鐲自井九手腕脫落,遇風而解,變回弗思劍本體,化作一道血線,消失在了最後一抹暮色裡。

  南忘看著那道漸漸消失的血線,覺得好生奇怪。

  那年試劍大會,她與其餘諸峰長老親眼看到井九的先天無形劍體,確定這是個不世出的劍道奇才。

  可是這個傢伙才多大,修劍才幾年,怎麼就能夠劍游了?而且弗思劍不是景陽留給趙臘月的劍嗎?為何你也能用?

  ……

  ……

  夜色籠罩野山與破廟,那盞紅燈籠愈發醒目。

  黑棺材就那樣靜靜地躺在廟裡,給人一種詭異而可怕的感覺。

  十餘里外的山崖間,南忘與白貓盯著那座破廟,視線沒有移開過。

  他們一站一趴,與周遭的秋樹荒草融為了一體。

  一夜時間很久才過去。

  朝霞映紅天空。

  井九睜開眼睛。

  劍游已經結束,弗思劍卻沒有回來。

  南忘很清楚弗思劍的速度有多快,完全想不明白。

  知道南趨在這裡,青山宗應該全力來攻,為何連點消息都沒有傳回來?

  井九起身望向晨光裡的那間破廟,說道:「我告訴他們南趨在這裡,但沒有讓他們過來。」

  南趨確實是用山神拘魂大法,把自己變成了棺材裡的死屍,但絕非於此。

  黑棺材裡的那具死屍沒有任何氣息,就像是真的屍體,可井九總覺得那具屍體少了些什麼。

  那盞有些詭異的紅燈籠讓他想到了某種可能。

  紅燈籠是用來召魂的。

  南趨的魂魄走了?

  玄門正宗修行者的魂魄是元嬰,劍修的魂魄是劍靈,現在的朝天大陸更習慣稱之為劍鬼。

  這個習慣便是源自當年南趨的鬼劍道。

  黑棺材裡那具死屍沒了魂魄,便意味著南趨的劍鬼不在。

  換作別的修行者一定會認為,劍鬼不在,那就是真的死亡,即便那個人是南趨。

  但井九知道在某些特殊的情況下劍鬼可以單獨存活。

  他相信南趨這樣的老傢伙,如果真的死亡必然會震動整個天地,絕對不會這般悄無聲息。

  南趨的劍鬼必然還活著,只是不知道去了哪裡。

  井九沒有讓柳詞與元騎鯨過來,是擔心南趨的劍鬼去了西海。

  如果真是那樣,青山必須把全部的力量投到西海去,才有可能不出意外。

  ……

  ……

  南忘不明白掌門師兄與劍律師兄為什麼要聽井九的意見。

  如果南趨從棺材裡醒過來怎麼辦?

  她看著那座破廟沉默不語,臉色有些蒼白。

  白鬼大人是青山鎮守、通天初境大物,可就算與她聯手,也不可能是南趨的一劍之敵。

  就在這個時候,那名少女走出破廟,把那盞紅燈籠吹熄。

  「按照我的推算,棺材裡的那具屍體不會醒來,所以我們是安全的。」

  井九說道:「我們只需要在必要的時候,毀掉那個燈籠以及棺材裡的屍體。」

  白貓可憐兮兮地喵了一聲,心說這種事情我可不敢做。

  南忘冷哼一聲說道:「要來你來。」

  井九想著那道不好的預感,說道:「有道理,你們先走,我在這裡等著。」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2-3 23:36
第五十三章 劍舟出青山

  如果真如井九判斷的那樣,棺材裡的南趨不會醒過來,那麼他就只是一具屍體,可如果他醒來,那便是一位劍下無敵手的半仙。怎麼選看起來是非常簡單的事情。

  南忘轉身向深山裡走去,白貓的速度比她更快,化作一道白影,瞬間消失不見,而且還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井九沒有在意,這本來就是他的建議,而且他沒有信心棺材裡的那具屍體真的不會醒來。

  朝陽越來越高,天空越來越藍,山色越來越清楚。

  荒山離海不遠,雨水卻不多,生命種類很少,甚至比冷山都遠遠不如。

  冷山看著荒蕪,事實上地底有著極其豐富的火脈與暗河,不知道生存著多少野獸與妖物。

  不過可能正是因為太單調的原因,這裡秋色反而更加好看,更加濃烈,金黃的樹葉與火紅的樹葉依據高度,整齊的排列著,就像是畫筆塗出來的色帶。

  井九收回視線,望向自己的右手。

  當年在西海,劍西來一劍隔著數十里的距離把他的身體斬成兩截,其後隨意一劍又讓阿大付出了受傷的代價。

  這些年的他正值巔峰境界,確實配得上劍神的稱號,而不像過去那些年被曹園襯得有些黯淡無光。

  南趨是他的師父,境界實力更是深不可測。

  但這些都不應該成為問題。

  柳詞是青山宗的掌門真人。

  他是青山的最強者。

  那就必然是朝天大陸的最強者。

  不管是劍西來還是南趨,都不應該是柳詞的對手。

  問題在於,柳詞沒有劍。

  那年景陽真人飛升,他把劍西來逼回了西海,沒有殺死對方,那年雲台之役,他與劍西來對了一劍,在海空之上平分秋色,都是因為他沒有劍。

  如果南趨以劍鬼戰之,沒有劍的柳詞能夠應付得了嗎?

  井九當然是最合適的人選,他知道柳詞也是這樣希望的,但他不想接受。

  那道不好的預感,似乎在不斷地警告他,如果接受了柳詞的請求,一定會出問題,他會後悔。

  野草無風而動。

  南忘拎著白貓的頸走了回來,對他問道:「按照你的推算,他醒來的可能有多大?」

  井九伸手把白貓接了過來,再次算了一遍,說道:「不超過一成。」

  白貓輕輕喵了一聲,很是委屈的樣子。

  井九當然知道南忘沒辦法把它抓回來,它回來是想回來,或者說不好意思離開。

  果成寺的事情給它帶去了很多煩惱,比如趙臘月不再抱它,比如顧清與元曲的態度變化,教訓很深刻。

  至於南忘為什麼會回來……井九發現她的鬢角有些微濕,猜到她去溪裡洗了一個澡。

  南忘喝酒喝的開心之後就喜歡唱山歌,不方便唱山歌的時候便喜歡戲水,看著溪與湖便要脫光衣服跳進去。

  很多年前她就喜歡這樣做,弄得柳詞沒辦法,只好把碧湖峰頂的湖劃給她做了禁地,直到她接任清容峰主才撤消。

  「九成啊……那確實很高了。」

  南忘確實已經喝高了,又拎起酒壺灌了一大口,說道:「應該沒事。」

  井九說道:「有我沒事。」

  南忘轉頭,睜著明亮而大的眼睛看著他沒有說話。

  這是井九第三怕的事情。

  他轉頭,避開她的視線望向十餘里外那座破廟。

  「你到底是誰呢?」南忘問道。

  井九知道她猜不到自己的真實身份,就像過冬開始的時候也猜不到。

  都是一樣的道理。

  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說道:「我還是建議你們離開。」

  南忘說道:「你還記得道州城裡那輛馬車嗎?」

  盛夏的時候,他們在世間找尋南趨藏身的線索,那輛馬車直接衝到湖邊,帶來了最新的消息。那個醫生沒有隱藏自己的身份,是因為那片湖是東山派的禁地,沒有人能靠近。

  東山派是程家支持的地方門派,而程家是適越峰的一個不起眼的外家。

  類似的情況很多,尤其在天南。像寶樹居這樣的商家至少有數十家,像顧家這樣的大族也有六七家。南蠻部落也是全靠南忘撐腰,才能在這片悶熱的大山裡過著相對平靜的生活,朝廷從來都沒想過徵收賦稅、徭役。

  她在井九眼裡是個酒鬼,在南蠻部落裡卻是真神。

  如果青山倒了,這些都將不復存在,這些普通人都可能會死。

  這就是理由。

  所以南忘不能離開,白貓不會走,井九更如此。

  ……

  ……

  劍光照亮青山的天空,帶來了不祥的血色與戰鬥的信號。

  那道血線從天光峰落在神末峰,在趙臘月的手裡變回弗思劍的模樣。

  她把弗思劍插入地面用力一轉,開啟了神末峰的禁制,然後向崖外走去。

  崖外的雲海上停著一隻很小的劍舟,數名適越峰弟子正躬身相迎。

  元曲早就已經做好了準備,帶著平詠佳跟了上去,崖下傳來猿猴們送別的聲音。

  這隻劍舟確實很少,只能容納數十人,但極為奢華。

  平詠佳看著舟首的破罡小劍陣,吃驚說道:「這要來回西海一趟,得消耗多少晶石?」

  元曲說道:「這和咱們有什麼關係?」

  平詠佳還是覺得太過浪費,說道:「我這種境界水平糟糕的弟子坐劍舟也罷了,為何師長們不馭劍?那可要更快些。」

  元曲心想你也是井師叔親自選中的弟子,怎麼就能這麼白癡?

  「我來問你,是馭劍舒服還是乘劍舟舒服?」

  平詠佳理所當然說道:「當然是後者。」

  元曲沒好氣說道:「那你準備讓師長們辛苦馭劍,自己在舟裡睡覺?」

  其餘諸峰的長老與弟子也在登舟,只不過那些峰裡的人數要比神末峰多很多,劍舟自然要大很多。

  上德峰寒霧四散,劍舟在其間若隱若現。

  元騎鯨已經率先登舟,遲宴、段蓮田等長老在安排弟子的位置。

  玉山師妹被護得極好,位置離劍律大人最近,四周到處都是師兄,相信就算劍舟毀了,她也不會出事。

  碧湖峰頂湖水亂蕩,生出無數雪浪。

  成由天帶著數十名劍修登舟,今日才知道原來湖水的味道有些鹹。

  兩忘峰的弟子們也在登舟,劍光閃動,衣袂飄舞。

  過南山等人剛從雪原歸來不足百日,便又要踏上戰場。

  適越峰的弟子們也在廣元真人的帶領下登舟。

  那道終年霧氣繚繞的石樑上響起一道清鳴。

  一道黑影破霧而起,卻沒有落在適越峰的劍舟,而是落在上德峰的劍舟上。

  看著那隻模樣尋常、尾翼妖艷奇長的錦雞,上德峰弟子們嚇了一跳,然後才猜到它的身份,趕緊躬身行禮。

  玉山師妹睜大眼睛,心想陰鳳大人原來這般好看啊。

  遲宴與段蓮田卻在想著,連鎮守大人都離了青山,看來這次掌門真是要滅了西海啊。

  ……

  ……

  「小四,你就在青山好好看家。」

  柳詞對著昔來峰傳話,沒有再看方景天一眼。

  方景天在想什麼他很清楚,今日這聲小四算是提醒也算是警告。

  他走到石碑前,伸手取下承天劍鞘,沉默片刻後說道:「師叔還是沒有做出決定。」

  元龜緩緩睜開眼睛,看了他一眼,心想這不是廢話,誰願意給自己脖子上套根繩子?

  他可不是那隻笨雞,更不是笨蛋。

  柳詞沒有再說什麼,手指輕彈。

  一聲劍鳴。

  響徹青山。

  十七艘劍舟緩緩離開各自山峰,向著天空飛去。

  大陣開啟,秋雨微落,劍舟破雲而出,向著遙遠的西方飛去。

  所有人都出動了,甚至包括洗劍閣裡那些剛入門、還沒有來得及承劍的少年少女們。

  現在的青山只剩下方景天、神末峰山坡上的那匹馬與猴子,劍獄裡的那隻狗與囚犯。

  ……

  ……

  朝霞裡。

  十七艘劍舟殺向西海。

  何其壯觀。

  最前方、也是最大的那座劍舟上。

  柳詞站在舟首,長鬚迎風而飄,袍袖翻飛,彷彿仙人。

  數十份劍書已經投往朝天大陸各處——伐西海。

  堂堂正正。

  正大光明。

  這就是青山做事的風範。

  當然還有個原因。

  柳詞沒劍。

  如果不坐劍舟,會飛得比較慢。 本帖最後由 HarukanoHimitsu 於 2019-2-19 23:33 編輯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2-19 23:33
第五十四章一人出而天下驚

  注:作者曰 ─ 前情提要,井九和南忘在某片荒山裡盯著霧島老祖南趨的肉身,青山宗開著十幾艘劍舟去鎮壓西海,陰三與玄陰子在西海少明島上找劍,童顏已經先找到了,西海之戰的大幕正在緩緩開啟,各方面的反應令人著急……祝大家節日快樂。

  ……

  ……

  隨著柳詞的數十封劍書投往朝天大陸各處,那個消息很快便傳播開來。

  太平真人出了死關,如今在西海,青山宗前去要人。

  與雪姬一事不同,這一次青山沒有做任何隱瞞,也沒有挑選告知的對象,近乎於詔告天下。

  聽到這個消息,世間的反應各不相同。

  有人用了很長時間才想起來這位太平真人是青山宗的前代掌門,為尋求飛升大道閉死關,當時青山曾經頒下過八百里禁,震動了整個大陸,只是這件事情已經過去了三百餘年,太平真人的名字漸漸被人遺忘,難道他現在還活著?

  如果這位真人還活著,為何會在西海?青山宗為何又要因為此事討伐西海?

  只有那些知曉內情的人才明白,青山宗的劍書不是在炫耀,更不是示威,而是……示警。

  張遺愛收到消息後,連夜便進了皇宮,臉色難看至極,鐵青一片。那年鎮魔獄事變後,他便與師門中州派漸行漸遠,承受著極大的壓力,但從來沒有像今天這般,壓力已經大到無法呼吸。施豐臣當年能在清天司的秘密宗卷裡發現太平真人的名字,他作為清天司的指揮使,當然更加清楚三百年前這個禍害曾經在朝天大陸上掀起過多少血雨腥風。

  來到夜宮深處,他跪在神皇身後,把青山劍書的內容以及清天司連夜做的預案說了一遍,卻吃驚的發現不管是神皇陛下還是牛供奉都是那般的平靜,難道說他們早就已經知道太平真人還活著的消息?

  最早收到青山劍書的地方是果成寺。

  禪子從雪原歸來不久,蹲在窗邊,藉著天光盯著那堆木小棍,有些出神。

  寺廟深處傳來鐘聲,帶起海風,卻吹不散盛夏的煩躁。

  他直起身來,回首望向數位果成寺長老,臉上沒有任何稚意,難得地嚴肅而認真。

  那年律堂首席渡海僧身死,已經牽出了很多秘密。

  無論是住持還是他都沒有對此發表過任何意見,那是他們給青山的尊重,希望青山能夠自行處理乾淨。

  如今青山宗既然傳書大陸,挑明了太平真人還在世的消息,那麼果成寺便必須給出明確的態度。

  「請講經堂的師兄們往西海走一趟,盯著青山。」

  禪子緩慢而堅定地說道:「太平必須死。」

  數位長老領命而去。

  禪子輕拂僧袖,拂亂了那堆小木棍,赤著雙腳走出禪室,來到那座石塔前。

  靜園已經修復,石塔還暫時寄放在這裡。

  禪子看著那座石塔,默然不語。

  鐘聲漸漸停歇,海風也停了。

  盛夏的時節,禪院卻忽然變得極其寒冷。

  青山宗伐西海,大澤與懸鈴宗等盟友保持著沉默,水月庵也沒有發出什麼聲音,別的勢力反應卻是極為激烈。

  不是替西海打抱不平,而是擔心接下來會引發的驚天大亂。

  白城那座小廟裡沒有響起刀聖的聲音,但風刀教主離開後不久,居葉城便戒嚴了。

  很多北方宗派召回雲遊的弟子,開啟大陣,關閉山門。

  朝廷命令神騎軍南移,朝歌城氣氛緊張。

  一茅齋的反應最為直接,布秋霄帶著數十名書生離開了千里風廊,乘學海苦舟而起,向西海而去。

  朝天大陸震盪不安。

  ……

  ……

  有些奇怪的是,身為正道領袖的中州派卻一直沒什麼反應,表現的過於平靜。

  那是因為白真人早就知道太平真人逃離了劍獄。

  麒麟在果成寺受傷而回,她便有所懷疑,後來從蘇子葉那裡得到了確認。

  這件事情是玄陰老祖通過果成寺裡那位胖僧人告訴蘇子葉的。

  山谷裡到處都是雲霧,但比青山劍峰的霧要輕柔很多,也要夢幻很多,或者才會有雲夢山這個名字。

  清風徐徐地改變成雲團的模樣,牽起柔若無物的白緞,白早落到崖畔。

  白真人看了一眼垂在她肘彎間的那根白緞,沒有說什麼。

  她知道女兒被困雪原六年,必然有奇遇,這根天蠶絲的白緞便是證明,同時也是井九真實身份的證明。但那件事情沒有證據,說出來也無意義,而且女兒若能與井九保有這種關係,應該會有好處,那麼何必挑明?

  「我只知道太平真人曾經為禍人間,但真沒想到引發如此大的動靜。」

  白早想著大陸各自傳回來的消息,有些感慨,說道:「何至於此?」

  「你們還年輕,哪裡知道當年多少人因他而死,又哪裡知道如果讓他活著,世間還會有多少人死去。」

  白真人想著當年大陸上的那些災難,也有些感慨,說道:「青山以為這樣就能避掉責任嗎?」

  白早說道:「只要太平真人死了,自然便沒有誰需要承擔責任。」

  白真人深深看了她一眼,說道:「準備出發。」

  ……

  ……

  青山宗討伐西海劍派,沒有隱藏行蹤的意思,當然也沒有辦法隱藏。

  十七艘劍舟在天空裡平穩的飛行著,在群山與原野上灑下極大的陰影。坐在劍舟裡不需要與罡風對抗,自然舒服,但青山劍修都是閒不住的角色,總會忍不住馭劍出去透透氣,於是劍舟四周經常能夠看到很多道劍光。

  筆直的劍光伴著劍舟前行,畫面很是壯觀,自然醒目,無論白天還是夜晚都看得非常清楚,就像是永遠不會墜落的流星群。

  地面上的農夫與居民們看著天空裡的畫面,震駭的無法言語,絕大多數人都跪了下來,祈拜不停,直到那些劍舟與劍光消失在天際遠處,人們才敢慢慢站起身來,不知道仙師們要去哪裡,要做什麼。

  ……

  ……

  與西海最近的大宗派便是寶通禪院與崑崙派。

  崑崙派掌門何渭乘著寒號鳥,帶著數十名弟子向西海趕去。

  按道理來說,他們應該是最早抵達戰場的人,但何渭莫名有些不安,讓寒號鳥減緩了速度。

  當他們來到西海的時候,天空一片陰雲,無數烏雲遮住了陽光,海水深如墨汁,看不清楚深處正在發生什麼。

  寒號鳥向著西海群島飛去,忽然似是感應到了極大的危險,發出一聲畏懼的鳴嘯,轉身向著高空飛去。

  直到飛出數百里外,寒號鳥才停住身形,看著西海深處,眼裡滿是恐懼的神色。

  崑崙派弟子們用了段時間才趕了過來,臉色蒼白至極。

  何渭舉目向四周望去,才發現天空裡到處都是修行者。

  一茅齋的書生們來了,大澤與懸鈴宗的人來了,果成寺的僧人也來了,還有很多宗派的人都來了。

  來自數十個宗派的千餘名修行者來到了西海。

  這樣的陣勢較諸當年的雲台之役,不知道大出了多少倍。

  但沒有一名修行者敢靠近西海群島,絕大部分人的臉上都帶著畏懼的神情。

  無數道視線望向西海深處,望向那片被陰雲籠罩的群島。

  忽然,陰雲裡落下無數道閃電,向著西海群島斬落。

  轟!轟!

  黑色的海水翻滾不安,如同沸騰一般,生出無數泡沫。

  堅硬的礁石被斬的粉碎,卻來不及沉入海底,便被颶風捲起,漫天飛舞。

  這樣的畫面實在是太過震撼,如同天罰一般!

  陰雲忽然散開,天光照在西海群島上。

  十七艘劍舟破雲而出,以緩慢而不可阻擋的氣勢,向著西海群島的最深處推進!

  閃電,原來都是劍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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