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大道朝天 作者:貓膩 (連載中)

   
HarukanoHimitsu 2017-10-15 12:23:21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12 6988847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2-20 23:39
第五十五章 青山好強

  十七艘青山劍舟在海面上飛行。

  每個舟首都坐著十餘名青山弟子。

  他們閉著眼睛,馭使著飛劍向著海面發起不停歇的攻擊。

  數百里外那些修行者看到的電光,便是他們的飛劍。

  劍舟有陣法防禦,還有師長等真正強者坐鎮,青山弟子不需要擔心被攻擊,只需要全力進攻,劍威自然驚人。

  無論是堅硬的礁石,還是奮勇馭劍迎戰的西海劍派弟子,在這些劍光下紛紛被絞成碎沫。

  如此恐怖的飛劍攻擊自然對劍元消耗極快,沒多長時間,這些青山弟子們的臉色便變得蒼白起來,迅速被扶走,換上別的青山弟子,繼續馭劍攻擊。

  從始至終,海面上的劍光沒有一刻中斷。

  適越峰事先準備好的丹藥與晶石,在這時候發揮了極其重要的作用,相信這些青山弟子的劍元應該很快便能回復。

  如暴雨般的劍光不停歇地轟擊著海面上的島嶼,聲勢極為驚人。

  轟隆巨響裡,很多小島被直接削平,不知多少西海劍派弟子受傷身死,落入海中。

  這裡不是西海群島的核心地帶,山門大陣根本無法承受青山劍舟的狂暴攻擊。

  沒有用多長時間,西海群島最外圍的百餘座島嶼便被完全清空,或者被摧毀,或者選擇了投降。

  對那些投降的島嶼,青山劍舟沒有繼續攻擊,分出數道劍光,用劍索把那些西海弟子暫時囚禁在島上。

  十七艘劍舟就像十七柄巨劍,斬碎身前的所有事物,在海面上前行。

  所謂摧枯拉朽,不過如此。

  ……

  ……

  青山宗數百道飛劍穿梭不停,如海燕般不停飛舞,激起無數驚天巨浪,讓天地間的氣息變得極其紊亂。

  沒有修行者敢飛到西海群島近處觀戰,萬一被誤傷,誰能承受得住?

  隔著百餘里的距離,除了布秋霄、何渭、果成寺講經大士這樣的強者,很難看清楚這場戰鬥裡的所有細節。

  絕大多數修行者只能看到青山劍舟在海雨天風裡緩慢前行的畫面,只能看到那些如電光般的飛劍。

  但他們能夠清晰地感受到那些飛劍的威力,感受到風雨飄搖裡的西海弟子們的絕望。

  如果換成自家宗派,面對這十七艘青山劍舟的碾壓式攻擊,能夠撐多長時間?

  很多人開始思考這個問題,很快就得出答案,臉色更加蒼白,眼裡滿是驚恐。

  崑崙掌門何渭看著面如土色的弟子們,臉色很是難看,準備喝斥幾句,卻發現不遠處別家宗派的修行者也是如此,不由在心裡歎了口氣。

  修行界已經很多年沒有發生過這樣的大戰了,年輕一代的修行者完全沒有看過。

  今天的畫面,確實容易給這些年輕弟子帶來難以抹去的心理陰影。

  而且何渭自己也有相同的感受。

  青山劍舟的劍光沒有一刻停歇。

  他很快便計算出來這一戰青山宗需要消耗的晶石與丹藥數量,那是一個難以想像的數字。

  除了青山宗,世間還有哪家宗派能夠支撐這般狂暴的打法?

  就算中州派可以,也不可能像青山宗這般瘋狂。

  青山宗很強,而且好強。

  想到這點,何渭覺得好生無力,帶著弟子們向不遠處飛去,與別家的修行者們匯合。

  「見過齋主。」

  何渭來到布秋霄身前,抱拳見禮。

  中州派的雲舟在接近虛境的高空裡,沒有落下來的意思。

  在場身份最為尊貴的自然便是一茅齋主布秋霄。

  何渭感慨說道:「不管那件事情是不是真的,青山宗不問而伐,實在是太過霸道,難道我們就眼睜睜看著?」

  布秋霄看著西海深處,沒有說話。

  雲海苦舟上有數十名一茅齋的書生,其中有一名黑瘦書生抬起頭來,看了何渭一眼。

  這個時候,一名北溪門長老忽然驚呼道:「那座島就是算天閣嗎?」

  ……

  ……

  西南的海面上,一艘青山劍舟來到某座大島前。

  這座大島與先前那些島嶼明顯不同,並不依靠西海劍派的山門大陣庇護,而是有自己的護島陣法。

  青山劍舟落下的那些劍光稍微凌亂了些,被那座陣法擋在了外面。

  那座陣法帶著極其玄妙的意味,甚至彷彿窺到了天道一角,再如何凌厲的飛劍,也很難直接攻擊到島嶼的本體。

  正是因為這種感覺,才會讓那位北溪門的長老認為這座大島便是傳說中的算天閣。

  算天閣是西海劍派的一個特別所在,當年由天近人一手打造,陣法確實不凡。

  就在很多人以為青山宗的攻擊被第一次打斷,西海劍派方面能多撐一段時間的時候,又有新的變化發生。

  那艘青山劍舟上響起一道沉靜而平穩的聲音:「結陣。」

  數十道飛劍破空而起,在海面上織成一片網狀的事物,其間有電光不停閃爍,看著極其明亮。

  那片劍網向著那座大島上飄落,很快便與算天閣的大陣相遇。

  只聽得辟辟啪啪一陣密集響聲,天空裡出現無數朵火花。

  看到這幕畫面,何渭的臉色有些難看,其餘的修行者們更是震驚的無法言語。

  直到這時候,很多人才想起來,青山宗的劍道當然天下第一,但威力最強大的還是青山劍陣!

  飛劍難以直接破壞陣法,但青山劍陣呢?

  當兩座陣法相遇的時候,當然是強者勝,弱者灰飛煙滅!

  狂風呼嘯,海水被蒸發成白煙。

  算天閣大陣瞬間被破!

  那座大島出現在所有人的眼前。

  「欺人太盛!」

  一道憤怒而暴烈的聲音從島上響起。

  一道身影沖天而起,手裡拿著一件法寶,散發出萬千光毫,向著天空裡如網般的劍陣衝去。

  那件法寶不知道是何事物,竟然沒被青山劍陣裡的劍意割裂,就像要衝出漁網的大魚一般,把劍陣拱出了一個隆起。

  來人是現在的算天閣主祈莫贖,手裡拿著的法寶來自白鹿書院。

  眼看著劍陣便要被他撕破,天空裡忽然響起咔嚓一聲巨響。

  一道閃電從天而落。

  海面生起無數波浪,潮水連綿不絕。

  那道閃電穿過劍陣,準確地落在祈莫贖手裡的法寶上!

  轟的一聲巨響。

  祈莫贖如被真正的雷電擊中,身體驟僵,冒出無數道白煙,就這樣落入海中,不知生死。

  那件法寶果然不是凡物,竟沒有被這記飛劍斬壞,但失去了主人,自然威力不再,竟是被青山宗用劍陣拖回了劍舟之上!

  ……

  ……

  那道閃電無比明亮,就連百餘里外的海面都被照亮。

  看到這幕畫面的修行者們都驚呆了。

  眼看著西海劍派能夠扭轉一下局面,誰能想到,轉瞬之間祈莫贖便被重傷落海,那法寶居然都被青山宗奪了去!

  青山宗的攻勢繼續,劍舟降臨那座大島上。

  潮水應劍意而至,不停撲打著島崖。

  數十道劍光不停落下,轟隆之聲不曾斷絕,大島上的建築瞬間被摧毀。

  對觀戰的修行者來說,後續已經不再重要,他們仍然想著先前那道如真正閃電的一劍……

  「好強的一劍……」

  那位北溪門長老敬懼至極,喃喃說道:「這是什麼劍?難道是柳詞真人親自出手了?」

  有很多修行者也在猜測,心想那位西海強者手執重寶居然被一劍斬落,出手的不是柳詞真人,就應該是元騎鯨大人了。

  「這是潮來劍,用的是八方劍訣。」

  何渭的臉色有些難看,說道:「出手的是成由天。」

  聽到這句話,所有的議論聲都消失了,修行者們覺得好生不可思議。

  成由天是青山宗的碧湖峰主,成為破海境強者沒有多少年時間,是青山宗最弱的一位峰主。

  當然這裡沒有把趙臘月這個異類算進去。

  可就是這位最弱的峰主,居然劍落如雷,秒殺了祈莫贖!

  其實成由天的境界實力比祈莫贖強不了太多,只是祈莫贖的法寶被青山劍網所縛,而成由天蓄勢已久,又有碧湖峰弟子的劍陣為引,數千道潮水便如一座大山,劍落便如海山倒塌,祈莫贖哪裡擋得住?

  某艘青山劍舟也第一次遇到了真正的抵抗。

  那座島上有一座黑石山,西海劍派的弟子憑藉著山裡的洞窟與劍舟上的青山弟子們激烈地交手。

  飛劍不停對轟,無數道劍光在天地之間交會,綻發出奪目的光彩。

  偶有漏過的飛劍,在那座山上與劍舟的底腹,留下深淺不一的痕跡。

  青山弟子有劍舟保護,西海劍派弟子也有黑石山保護,一時間陷入了僵局。

  忽然有兩道飛劍從劍舟裡飛出,帶著一黑一白兩道劍光,直接轟在了那座黑石山上。

  那座黑石山極其堅硬,又有陣法加持,即便是青山弟子的飛劍直接砍中,也只能帶出一些石屑。

  然而這兩道劍光竟是直接貫穿而過,然後在山腹裡交會,直接把這座山給斬斷了!

  伴著轟隆的巨響,黑石山緩緩倒塌,西海劍派弟子們驚呼連連,馭劍向著海面上逃去。

  遠處的修行者們看到這幕畫面,再次震驚無語。

  那位北溪門長老聲音微顫說道:「太強了,這總是元真人的三尺劍了吧?」

  他沒有看過三尺劍,只是想著元騎鯨是青山劍律,出名的剛正不阿,上德峰又以黑山白雪聞名,與這兩道劍光倒有些相合。

  而且一劍斬斷石山,這般恐怖的威力,除了元騎鯨這等大物,還有誰能做到?

  「是天光峰的墨池與白如鏡。」

  布秋霄面無表情說道:「都是破海境的強者。」

  眾人再次沉默。

  ……

  ……

  西海群島深處。

  忽有一位強者飄然而起,攜海雨天風而至。

  這是西海劍派的長老,在破海境已然深修多年。

  看到這幕畫面,觀戰的修行者終於來了精神。

  劍舟輕動,一位青衣道人忽然出現在空中,攔住了那位西海劍派長老的去路。

  清麗的陽光灑落在他的身上,其間忽然出現六道劍光。

  回日劍。

  六龍劍訣。

  劍光輕閃。

  那位西海劍派長老從中斷成兩截,向著下方墜落。

  青衣道人飄然回到劍舟裡。

  天地間一片安靜。

  觀戰的修行者們震驚無語。

  何渭臉色鐵青,心想即便是自己,也擋不住這一劍。

  布秋霄沉默想著,如果自己沒有龍尾硯在手,最多也只能與這青衣道人打成平手。

  靜寂的海面上忽然傳來兩聲輕響。

  那是西海劍派長老兩截屍身落入海中的聲音。

  修行者們終於從震驚裡醒過神來。

  青衣道人是誰?

  這是什麼劍?

  好強。

  就連何渭與布秋霄也不知道這位青衣道人的身份。

  沒有人再敢猜測,對青山生出更多敬畏。

  所有人都知道,青山劍宗很強。

  問題是,這位青衣道人如此之強,為何卻是無人知曉?

  難道青山宗已經強大到了這種程度?

  布秋霄回首望向苦舟裡那位黑瘦的書生。

  這位黑瘦書生自然是柳十歲。

  柳十歲說道:「是適越峰的廣元真人。」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2-21 23:34
第五十六章 山中賊都是青山賊

  「原來是他。」

  布秋霄若有所思說道:「聽聞他早就已經到了破海境巔峰,今日看來確實不凡。」

  他當然聽說過這位青山適越峰之主,只是這位真人行事向來低調,這些年一直在閉關,二人沒有朝過面。

  何渭等宗派掌門默默點頭,那些普通弟子則是根本沒有聽過這個名字,依然處於震驚與茫然之中。

  青山宗居然還有如此可怕的強者?

  近處的那片海面再生狂瀾。

  那艘青山劍舟飛得離海面極近,出現的劍光也極少。

  海面下方忽然出現數十道陰影,應該是西海劍派馴養的海妖。

  一道血紅色的劍光破海而入,在海水裡高速穿行,帶出沸騰的水汽與無數道鮮血,然後折回。

  隱約可以見到,那些陰影已經崩解,正在向著海底沉落。

  這道血色劍光的威力自然不如廣元真人以及那些長老的飛劍威力大,給修行者們帶來的精神衝擊卻不稍弱。

  數里方圓的海水都已經被染紅,看著如無邊的血池一般,畫面極其血腥。

  這次沒有人發問,誰知道這道血色飛劍便是傳說中的弗思劍。

  趙臘月如此年輕便到了游野中境,當初到底是怎麼輸給卓如歲的?

  ……

  ……

  廣元真人回到劍舟後便再也沒有出來。

  成由天、墨池、白如鏡這些青山強者也是同樣如此,便是趙臘月也只出了一劍。

  只有遇到難以解決的問題時,青山前代師長才會出劍,其餘時刻依然由普通青山弟子作為主力。

  越往西海群島深處去,兩忘峰弟子在斬妖除魔裡煉就出來的劍道殺技越有發揮空間,飛劍如落雨般在海面上掃蕩。

  最令人生畏的是,無論西海劍派施展出怎樣的手段,青山宗都能找到最合適的破解方法。

  上德峰降雪,碧湖峰落雷,天光峰結陣……最簡單的飛劍,卻能擬成無數種神通,然後把西海劍派的法寶與陣法隨意破之。

  柳詞真人與元騎鯨還沒有出手,還有好些仙階名劍沒有現身,西海劍派便已經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

  這就是真正的碾壓。

  看著海面上那一幕幕壯闊、卻談不上激烈的戰鬥畫面,崑崙掌門何渭忽然問道:「打了幾天了?」

  布秋霄微微挑眉,說道:「等我們到了才開始的。」

  知道太平真人出了死關,隱匿在西海的消息,一茅齋書生們的反應最快,到得的也最早。

  青山宗明明可以提前開始攻擊,卻要等著別派修行者到來才開始,這說明什麼問題?

  這場戰爭,青山宗就是專門打給整個朝天大陸的看的,所以需要觀眾。

  想明白了這點,各宗派修行者震駭無語。

  西海劍派是百年來新興的大派,曾經把無恩門這樣的強硬角色打壓的極為淒慘,哪怕在雲台一役後實力受到極大折損,但依然是世間有數的勢力,青山宗卻是說打就打,而且想什麼時候打就什麼時候打,這是何等樣的自信?

  十七艘青山劍舟向著西海群島深處而去,劍光漸斂,留下滿海瘡痍,無數鮮血。

  有海雨伴著天風來,落在海上與島上,漸把血水洗靜,掩住樓台垮塌時生起的煙塵。

  看著這幕畫面,各宗派修行者生出強烈的無力感。

  「這就是戰爭。」

  布秋霄看著海面上那些漸淡的血痕,看著那些淒慘的島嶼,沉默片刻後說道:「只有戰爭才能看出來一個宗派的真正實力。所以我對風刀教的評價向來很高,因為他們參加過戰爭,而且在戰爭裡越來越強。」

  這句話他是對苦舟裡的一茅齋弟子說的,是為教誨。

  在人間的戰爭裡,將領的個人武力再強也沒有意義。

  在修行界的戰爭裡,個人修行者境界實力的意義也不大,除非修至大乘或者說通天境,才能試著改變一下局面。

  問題在於,放眼修行界,總共又有幾個通天境大物呢?

  青山宗就有兩位。

  令人絕望的是,青山還有四位鎮守大人。

  很多道視線下意識裡望向高空。

  在接近虛境的薄雲之間,有艘巨船若隱若現。

  那是中州派的雲船,很多雲夢山的強者在船裡,甚至聽說白真人都來了。

  論及底蘊、修行強者、高階飛劍與法寶的數量,大概只有中州派能與青山宗一較高下。

  如果這兩派之間開戰,誰會獲得最後的勝利?

  沒有人敢提出這個問題,但誰都在心裡默默思考。

  布秋霄看著那些若有所思的弟子,搖了搖頭。

  他覺得這種思考沒有意義。

  今天看過青山宗的聲勢與氣魄,難道還有人覺得中州派有勝出的可能?

  柳十歲沒有想這件事情。

  作為曾經的青山天才弟子,他當然認為青山肯定會贏。

  不管是今天與西海劍派的戰爭,還是臆想中的與中州派的戰爭。

  他站在苦舟裡,看著那艘劍舟向遠處駛去,歎了口氣。

  那艘劍舟的劍光最少,明顯弟子極少,而且趙臘月就在上面,肯定是神末峰的劍舟。

  青山鎮壓西海,他當然覺得驕傲,難免也有些遺憾。

  如果不是發生了那麼多事,他現在應該便在那艘劍舟裡。

  有低沉的嗡鳴聲響起,劍鐲在他手腕上不停震動。

  青山伐西海,不二劍做為兩忘峰主劍,當然想與同伴一道前去殺敵。

  柳十歲摸了摸劍鐲以為安撫,心想西海劍神不出現,青山必然全勝,我與你何必去?

  如果西海劍神出現,我又能有什麼辦法?而你……肯定又會裝睡啊。

  是的,誰都知道這場戰爭青山宗贏定了,但到現在為止也沒有人確定究竟青山宗會付出多大的代價,會死多少人。

  因為自始至終,西海劍神都還沒有出現。

  雨水忽然消失,天風無蹤。

  海上卻生起無數道潮水。

  青山碧湖峰用的是潮水劍法,起勢卻不及其急。

  西海劍派的至高劍訣裡,也有一個潮字。

  潮浪撼空而起,落在劍舟的表面,生出無數朵雪花。

  最前方的那艘劍舟微微搖擺了幾下,重新穩定住姿態。

  天光峰弟子們收回飛劍,盯著潮水起處,如臨大敵。

  就連卓如歲耷拉著的眼皮也抬了起來,似有些興奮。

  讓西海生出無數道潮水的是一把劍。

  那把飛劍由很多截組成,就如禪寺裡的寶塔,又像是潮水相互疊加。

  劍名十二重樓。

  當今世間要說到仙階名劍,此劍必然排名在最前列。

  兩百餘年前,此劍第一次被某人在沙灘上拾到時,與破銅爛鐵也沒有什麼區別。

  隨著某人的境界越來越高,十二重樓劍的品階也越來越高,現在已經是仙階上品飛劍,較諸當年的初子劍也差不了多少。

  劍隨人起,那人自然更有名,更了不起。

  那人給自己起了個道號叫做一劍西來。

  同輩大人物們習慣簡稱為劍西來。

  比較懶的前輩習慣叫他西來。

  絕大多數修行者尊稱他為西海劍神。

  被稱為劍神,可以想見此人劍道造詣之高,境界之深。

  修行界對劍神其人的評價並不高,認為他性格陰冷、沉默無趣、記仇狹隘,毫無仙家風範。

  在這樣的情況下,他依然被公認為朝天大陸的最強者之一,可以想見他的實力著實是無可挑剔。

  最近數十年,他的境界狀態正在巔峰,柳詞真人與他對劍也只能平分秋色,而裴白髮更是被他一劍斬落西海。

  現在的西海劍神可以說是真正的朝天大陸最強者,與柳詞、談白這三位真人不分上下。

  當年曾經有種看法,認為他這個劍神與刀聖一比,有些黯淡無光,現在這種看法也沒有了。

  十二重樓劍現於狂潮之間,青山宗誰來抵擋?

  最前方那艘巨大的劍舟裡,柳詞站在舟首,衣袍輕飄,瞇眼看著那把劍,沒有出劍相迎的意思。

  因為他沒劍,而承天劍鞘今日是為另一個人準備的。

  元騎鯨也沒有出劍,依然安靜地坐在船艙裡,等著霧島老祖的出現。

  那隻錦雞拖著妖異的長尾,在船艙裡不停踱步,焦慮地口吐人言:「那老鬼到底在哪兒?到底在哪兒?急死我了。」

  元騎鯨看了他一眼,心知他擔心的不是霧島老祖南趨,而是另一個人。

  ……

  ……

  劍光照亮海面,三道飛劍破空而至,圍住了十二重樓劍。

  這三道飛劍明**人,劍意如琉,明顯都是仙階飛劍。

  雲行峰的皆空劍。

  適越峰的回日劍。

  碧湖峰的八方劍。

  趙臘月的境界太低,沒有資格參與到這種層次的戰鬥裡,所以弗思劍沒有出現。

  「青山宗真是驕傲,居然只讓三位峰主出迎。」

  何渭看著遠處的畫面,帶著些羨慕與惡意說道:「就算廣元真人能抵擋片刻,其餘兩人只怕會被瞬間殺死。」

  柳十歲看了此人一眼,然後望向腕間,發現不二劍果然沒有動靜。

  潮水漸落。

  十二重樓劍後方的那道人影變得清楚起來。

  西海劍神終於出現了。

  面對三道青山名劍,十七艘青山劍舟,他的臉上沒有任何懼意,還是像往常那般漠然木訥,就像石像一般。

  「你想做什麼?」

  西海劍神望向十餘里外那艘劍舟,音調毫無起伏。

  柳詞真人站在舟首,道袍輕飄,彷彿仙人,其聲有若甘露般動聽:「請家師回山。」

  聽到這句話,西海劍神看似平靜,心裡卻歎了口氣。

  在原先的計劃裡,太平真人前來西海偷劍,會被他與玄陰子聯手殺死或擒獲,再誘使青山裡的那隻鬼過來殺了。

  誰曾想到他還沒來得及出手,青山劍宗便來了,而且是……傾巢而出。

  西海劍神面無表情說道:「你們青山宗沒有看住他,讓他逃了,來找我們做什麼?」

  柳詞沒有回答他。

  一道明黃色的卷軸自東方而來,懸於天空裡,上面的墨字隨海風而起,在陽光下清晰無比,落入所有修行者的眼裡。

  聖旨上面寫明清天司與捲簾人已經分別查探清楚,太平真人就在西海,要求各正道宗派配合青山宗行事。

  海風輕拂著水面,金光漸散漸聚,很是安靜。

  自然沒有修行者會跟隨青山宗向西海劍派發起進攻,哪怕是懸鈴宗與大澤。

  誰都明白青山宗不需要幫忙,只是需要伐西海的理由。

  神皇便幫他們寫了一張聖旨。

  「沒有證據,聖旨也是廢紙。」

  西海劍神面無表情說道:「青山宗自號正道領袖,今日卻妄殺了如此多的無辜,我也不需要在場的諸家宗派作見證,我只想知道,你們將來怎麼有臉去面對自己的列祖列宗。」

  柳詞淡然說道:「打開山門大陣,如果家師確實不在,青山自會謝罪。」

  這話裡的謝罪看似隨意,但誰都能想到,如果太平真人確實不在西海群島裡,青山要付出的代價絕非死幾個人這般簡單。

  敢說這樣的話,表明青山確實有底氣。

  無數道視線落在西海劍神的身上,想知道他會如何選擇。

  西海劍神眼簾微垂。

  當初他讓蘇子葉告訴太平真人初子劍在天璇島上,就是想要把對方誘入西海。

  問題在於,他自己都不知道太平真人這時候是不是在西海。

  如果在,為何他不知道?

  如果不在,柳詞為何敢說這樣的話?

  自己真是不擅長陰謀詭計的人啊。

  西海劍神自嘲一笑,然後望向柳詞平靜說道:「想進來很簡單,戰吧。」

  隨著話音落下,西海群島深處生出極森然的劍意,大陣被摧動至極處。

  一道巨大的陰影從海底緩慢上升,應該便是西海劍派的鎮派神獸飛鯨。

  各宗派的修行者們神情變得極為嚴峻。

  西海劍派竟是擺出了玉石俱焚的作派!

  這裡已經是西海群島的核心地帶,西海劍派的山門大陣可以發揮極強大的威能。

  青山宗就算再強,想要攻破這座山門大陣,也必須付出極大的代價,死很多人。

  如果一個宗派的山門大陣如此好破,玄陰宗如何能在青山宗的眼光下苟延殘喘至今?

  西海劍神的意思非常清楚。

  不管你青山宗有怎樣的陰謀,我就拿血與死亡來正面應對。

  柳詞沉默了很長時間,似在判斷是否值得。

  天地間一片安靜。

  西海劍神忽然感應到了些什麼,霍然轉首望向海裡某處,臉上露出震驚與憤怒的神情。

  他這時候才知道,柳詞根本不是在判斷得失,而是在等!

  那邊的海裡有座島,叫做少明島,距離此間三百餘里,看似尋常,卻是山門大陣的陣樞所在!

  伴著沉重的磨擦聲,那座島上的巨石緩緩改變著方位。

  所有人都感應到了天地氣息的急劇變化。

  雨落時簷破,賊來時門開。

  西海劍派的山門大陣……就這樣開了!

  群島霧散,在陽光下顯出真身。

  少明島上有座山。

  山頂有處樓台。

  樓台上有張尋常的老榆木椅。

  陰三坐在椅子裡喝茶。

  他模樣清秀,甚至有些俊俏,帶著可親的笑容,似乎覺得杯中的清茶乃是世間最美味的事物。

  感應到山門大陣開啟,他似有些意外,望向島外。

  天空裡有十七艘青山劍舟。

  他端著茶杯緩緩站起身來,眼裡流露出極其複雜的情緒。最終他的視線落在了柳詞真人的身上,眼神漸冷,雙眉漸挑,沉聲喝道:「孽徒!你居然追到了這裡,難道真要與為師不死不休嗎!」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2-22 23:33
第五十七章 舉世之敵

  沒人認識這位年輕人。

  但他敢喊柳詞為孽徒,柳詞也默認了。

  那他自然便是太平真人。

  沒有幾個人知道當年太平真人的秘密,各宗派掌門卻是知道的。

  看著樓台上那個年輕人,他們沉默不語,感慨極深,情緒極為複雜,想著同一件事。

  這個禍害……居然真的還活著。

  不知道當年事的修行者們還處於懵懂的狀態裡,包括絕大多數青山弟子。

  這是他們第一次看見師祖,以往見的都是小樓裡的那張畫像。

  有人隱隱覺得不對勁,卻不知道問題在哪裡。

  柳十歲隱姓埋名去不老林裡整理了多年卷宗,對陰謀之類的事物有天生的敏感,很快便找到了問題所在。

  青山宗伐西海,朝廷與捲簾人便送來了證據。

  青山需要打開西海劍派的山門大陣,於是便開了。

  青山需要找到太平真人,他便坐在椅子裡喝茶,然後讓全世界看見。

  就像清容峰主說有些無聊,青山便有了春夏秋冬、風花雪月。

  這一切都發生的太過自然,自然的不可思議。

  何渭看了布秋霄一眼。

  布秋霄皺著眉。

  他們都覺得有問題。

  白真人看著遠處那座小島,面無表情說道:「外面打成這樣,居然沒有逃走,還要坐在椅子上喝茶?」

  白早看了母親一眼。

  白真人淡然說道:「演得太過了。」

  白早有些吃驚,心想您難道是說太平真人與青山聯手演戲?

  可當年太平真人不就是被柳真人與元騎鯨聯手關進劍獄的嗎?

  今日是青山大舉征伐西海不就是為了抓他回去嗎?

  白真人說道:「目的與理由隨時可以調轉過來,須知青山最擅長的是外戰,其次才是內鬥。」

  不管是外戰還是內鬥,總之都是戰鬥。

  白早有所悟,望向遼闊的海面,想找到井九的身影卻沒有發現,莫名生出些不安。

  「我們要做的事情,就是幫助青山記住自己的真實目的,如果他們忘了,那就我們自己動手。」

  白真人看著那座越來越近的小島說道。

  說話的時候,雲船一直在移動,以最快的速度向著少明島而去。

  與此同時,一茅齋的苦舟以及別家宗派修行者也都在向著那邊疾速而去。

  不管是中州派還是一茅齋或者是果成寺,都不可能讓太平真人逃了。

  ……

  ……

  「別讓他逃了。」

  柳詞的眼神有些複雜,聲音卻還是那般清雅平和。

  一艘巨大的劍舟已經來到少明島前。

  天空裡忽然落下一場暴雪,海面瞬間結冰,然後向著海底深處延伸,直至海底,完全凍結。

  三尺劍破海而回。

  元騎鯨出手便斷掉了太平真人所有逃生的後路,真的很絕。

  西海劍神看著少明島上的那個年輕人,忽然揮手。

  衣袖飄動,潮水翻滾。

  滿天真或假的雪花裡,十二重樓劍隱於無形。

  再出現時,它已經來到二百餘里外的少明島上。

  看似隨意的一劍,實則挾怒而發,威力大的難以想像!

  擦的一聲輕響,少明島那座山被直接削去了一截,就像一個人戴著的笠帽被人平直割破。

  不管是那片石枰還是上面的桌椅與茶杯都隨著那截山崖同時消失不見。

  那個年輕人呢?

  只有極少數人發現了,當十二重樓劍降臨少明島的時候,那處的山崖裡溢出了一道黑煙。

  黑煙裡有著最精純與深厚至極的陰沉氣息。

  知曉果成寺舊事的人,都猜到了玄陰老祖應該在太平真人的身邊,想來應該是他接住了這一劍。

  柳詞真人向前走了一步,來到舟首的最前方,海風拂動白髮,飄飄欲仙。

  他看著西海劍神平靜說道:「當年在雲台你一劍斬殺自己的師弟西王孫,今天你還想故技重施,殺人滅口?」

  西海劍神心想都到這時候了,還說這些有什麼意思?

  今日哪裡是他殺死太平、誘出青山的鬼,而是太平誘青山來殺自己。

  他面無表情說道:「你們師徒演了這樣一場好戲,便以為能騙過天下人?而且你們真能佔到便宜嗎?」

  柳詞真人說道:「嗯?」

  這聲嗯的意思比較複雜,大概是說根本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各宗派的飛舟已經圍住了少明島,無論天空還是海面,到處都是劍光寶意,密密麻麻。

  海水已經被凍成堅冰,無法悄無聲息離開,太平真人被在島上,看來只能死路一條。

  青山宗與西海劍派開戰,各宗派都不敢靠近,為何此時卻忽然出動了?

  很多修行者不明白這是怎麼了。

  事實上就連絕大多數青山弟子都還不明白,為何宗門要找到祖師,為何要與西海開戰,到現在都還是糊塗的。

  想著最近這些天朝天大陸的動盪,各自宗派與朝廷的緊張反應,人們更是不解。

  太平真人出而天下驚,憑什麼?

  ……

  ……

  朝歌城皇宮。

  顧清看著已經成長為一位青年的景堯皇子,說道:「這場戰爭看似複雜,其實簡單,我青山宗一直要滅西海,只是始終找不到合適的理由,今次尋找到合適的理由,自然不會錯過。」

  景堯說道:「這便是先生前些日子說的師出必有名?」

  顧清說道:「不錯,太平真人便是最好的理由。」

  景堯更加不解,說道:「為什麼?」

  顧清說道:「因為他是朝天大陸的公敵,西海敢收留他,自然會激怒天下。」

  所謂公敵便是舉世之敵,不共戴天,你死我活,即便是青山宗也必須遵循這個道理。

  景堯震驚無語,眼睛瞪的比那顆朱雀玉卵還大,聲音微顫問道:「真人不是一直在青山閉死關嗎?」

  顧清沉默了會兒,說道:「現在看來所謂閉死關,應該便是被囚禁在劍獄裡。」

  他也是最近才知曉這些秘辛,但他依然不知道太平真人當年究竟做過些什麼事。

  景堯完全理解不了,心想青山宗乃是正道領袖,太平真人是前代掌門,怎麼就成了朝天大陸的公敵?

  他更想不明白,如果太平真人閉死關就是被囚禁在劍獄裡,那掌門真人與劍律大人豈不是……欺師滅祖?

  「你只需要知道,沒有人會允許太平真人活著。」

  顧清看著景堯的眼睛說道:「青山與西海之間的這場戰爭肯定沒有任何宗派會插手,或者說敢插手,但只要太平真人現身,所有的正道宗派都會動手,必須動手。」

  在修行界眼裡,太平真人的死活要比這場戰爭的勝負重要太多。

  事實也是如此,能引發一場戰爭的目的,當然要比這場戰爭本身更重要。

  景堯漸漸醒過神來,擔心說道:「那豈不是我們青山宗會被圍攻?」

  「青山與別家宗派一樣,不會讓他活著。」

  顧清沉默了會兒,說道:「當然也許有些青山弟子或者會有不一樣的看法。」

  ……

  ……

  皇帝站在大殿的廊下,看著西方的天空說道:「梅會制度其實是太平真人設計的,卻也是他後來想要推翻的。」

  胡貴妃看著他的側臉,心想陛下真帥,但也有些傻,明明知道自己聽不懂這些話,卻還要與自己說這些。

  梅會制度是什麼鬼?但聽起來那個太平真人似乎了不起。

  「他是不世出的奇人,當今日之他想要否定昨日之他,會非常困難,那就要需要流血。」

  皇帝繼續說道:「那一百年裡,朝天大陸動盪不安,不停地流血,險些便真的死了。」

  那一百年裡沒有雪國南下,沒有冥界入侵,卻有著連綿不絕的天災人禍。

  更麻煩的是,還有蕭皇帝禍亂朝政,起兵造反。

  那些年死人的數量,甚至遠遠超過了雪國南下與冥界入侵的時節。

  按照後世史學家的估算以及朝廷的記錄,那一百年裡的非正常死亡人數至少超過了三億人。

  胡貴妃對這個數字沒有什麼直觀概念,下意識裡覺得很是寒冷。

  「史書裡沒有這段,朝廷的記錄也被封著。」

  皇帝看著有些發紅的天空,想起了那些年,聲音微冷說道:「瘟疫、洪水、地震、天火……大概就是這些。」

  胡貴妃明白了,陛下並不是想告訴她這些,而是通過這種方式去回憶那段他從來不想回憶的歲月。

  她牽起他的手,把臉放上去輕輕蹭了蹭,輕聲說道:「這位真人究竟想做什麼呢?」

  是啊,太平真人究竟想做什麼呢?

  不管是瘟疫還是洪水,地震還是天火都只能害死普通凡人,很難威脅到修行者的存在。

  皇帝說道:「他就是想殺死所有凡人。」

  胡貴妃驚著了,問道:「什麼?」

  皇帝說道:「他想打造一個沒有凡人,只有修行者的世界。」

  胡貴妃覺得好生荒唐,驚極而笑道:「這怎麼可能?」

  皇帝沉默了會兒,說道:「可他一直都在這樣做。」

  ……

  ……

  朝歌城那個小院裡的兩隻瘦雞與青菜葉子已經消失無蹤,房主都換了兩次。

  施豐臣就死在那個小院裡。

  他臨死前曾經對井九說過一段話,說自己之所以一定要殺趙臘月,是因為趙臘月不憚於殺人,甚至會不惜一切代價殺人,來踐行她的道,而這就是最大的災難……因為他害怕趙臘月變成第二個太平真人。

  他在清天司的密卷裡看到過當年的記載,知道太平真人做過些什麼事。

  井九當然更清楚,所以他能理解施豐臣的恐懼,當然這並不代表施豐臣在想殺死趙臘月之後還能活著。

  那年的趙臘月確實與太平真人年輕的時候很像。

  他們都是修道天才,對這個世界充滿了熱情與愛,喜歡火鍋,有著火熱的情懷,而且真的毫不憚於殺人。

  好在現在趙臘月變得越來越像他了。

  十歲呢?

  青山裡的那些人呢?

  井九的視線穿過野草,落在了南忘的身上。

  這次西海之局,起於師兄的那兩封信。

  青山確實是要滅了西海。

  他也想看到那隻鬼究竟是誰。

  當師兄被舉世圍攻的時候,那隻鬼還能忍下去嗎?

  當然他現在有一個更重要的事情去做,那就是先對付黑棺裡的那隻老鬼。

  破廟裡的紅燈籠在風裡不停搖蕩著。

  他起身向著那邊走去。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2-23 23:34
第五十八章似曾相識劍歸來

  陰三現在最多也就是游野境的水準,還不是真正的太平真人。

  井九更清楚他的身體有問題,現在對青山宗還無法造成真正的威脅。

  青山宗現在最大的敵人依然還是南趨與西來這對師徒。

  看著視野裡越來越近的破廟,看著那盞隨風搖晃的紅燈籠,井九把這些天的推算再次快速重演了一遍。

  當年南趨的初子劍被青山奪走,一直放在皇宮裡,直至雲台之役才拿出來,最後重新回到西海劍派。

  青山宗確定西海沒有把初子劍送回霧島。

  南趨為什麼不拿回自己的劍?

  別人想不明白,他卻因為有經驗而猜到了某種可能。

  南趨把自己煉成了劍鬼,所以不再需要初子劍。

  如果真是如此,南趨的劍鬼現在去了哪裡?西海還是青山?

  可重要的是,如果南趨的劍鬼去了別的地方,那麼黑棺材裡的這個南趨又算什麼?

  一具冰冷的屍體還是劍鞘之類的事物?

  棺材裡的這個南趨會醒過來嗎?

  想著這些事情,他已經隨著南忘來到了破廟外。

  青山宗已經在西海動手,他們這時候便要滅掉這盞紅燈籠。

  紅燈籠可能是南蠻部的通神術,可以把南趨的劍鬼從萬里之外召回此間。

  想要徹底殺死南趨,此物必須毀去。

  「南忘?」

  南箏從破廟裡走出來,看著那個渾身銀鈴、與自己有些相似、卻更加嬌憨高傲的少女,臉上流露出不可思議的情緒。

  當年南忘成為青山清容峰主後,把部落裡南趨一脈的殘餘完全清除乾淨,手段很是狠辣殘酷。

  南箏便是那些人裡的一位,對她的恨意自然深若滄海,哪怕明知道不是對手,也向其攻了過去。

  南忘十指輕彈,破廟四周便出現無數道若隱若現的劍弦,織成了一張網。

  山風落在那些劍弦上,生出高低不一的清音,很是動人。

  啪啪啪數聲密響,南箏身上冒出無數鮮血,倒飛而回,撞破舊廟後牆,直接砸進了山裡,不知生死。

  南忘沒有再理會她,走到破廟前的紅燈籠下,閉上了眼睛。

  她現在是南蠻部落供奉的真神,自然有辦法破掉南趨的通神術,只是需要付出一些代價。

  片刻後,她的身體搖晃了兩下,臉色變得蒼白起來。

  紅燈籠無火自燃,很快燒成了灰燼。

  南忘睜開眼睛,望向廟裡的黑棺材,示意井九站到自己身後。

  白貓蹲在井九肩上,看著那具黑棺材,瞳裡滿是警惕與畏懼的神色,渾身長毛早已炸開,變成憤怒的蒲公英。

  南忘走進破廟,站到黑棺材前,屈起手指在棺材蓋上輕輕敲了兩下。

  黑棺的棺材蓋緩緩向下滑開,露出了南趨枯瘦、矮小而蒼老的身體。

  南忘沉默了會兒,胸脯微微起伏,接著右手閃電般落下,擊中南趨的胸口。

  啪的一聲輕響。

  她的眼眸裡面生出無數道明亮的光線。

  破廟四周的劍弦,隨著她的右手落下,如一張漁網般,縛住了那具黑棺材。

  沒有任何聲音,黑棺材碎成了最細的粉末,南趨的衣物也都碎成了相似的微粒。

  南趨的身體卻是毫髮無損,還是那般枯瘦,就像是一具乾屍。

  南忘的眼眸變得更加明亮,劍意催發到極致,用著無端劍法不停攻擊。

  啪啪無數聲脆響接連而起。

  那些劍弦依次而斷,捲曲而回,最終變回錦瑟劍的本體。

  錦瑟劍變得黯淡了很多,明顯受損嚴重。

  南忘沉默無語,心想境界再如何高,怎麼可能憑身體便硬抗飛劍?

  看著這幕畫面,井九才知道原來自己的推算是不完整的。

  破廟裡滿地碎片。

  燃燒的紅燈籠變成了幾道青煙。

  南趨睜開了眼,說道:「沒想到你們居然找到了我。」

  ……

  ……

  少明島四周的海水已然成冰,太平真人無法從海底逃走,只能繼續藏在島上。

  中州派的雲船、一茅齋的苦舟、果成寺的蓮雲都已經來到了這方天地裡,把整個島都圍住了。

  當西海山門大陣莫名開啟之後,海裡那道巨大的陰影便在向著少明島高速前行。

  那是西海劍派的鎮派神獸飛鯨,體形巨大,哪怕在深海裡潛行,依然帶起了無數波浪,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力。

  飛鯨在深海裡的遊行速度甚至比在天空裡更快,沒用多長時間便來到了少明島外七十餘里外。

  再往前去便是堅硬的巨冰。

  伴著一聲低沉卻又響亮的長鳴,飛鯨破海而起,帶著難以計數的海水,向著少明島撞了過去。

  看它如此決絕的姿態,竟是準備用自己龐大的身軀,把整座少明島都壓垮。

  這是想用自己的死亡證明西海劍派的無辜嗎?

  中州派、一茅齋、果成寺等宗派的修行者,自然不會阻止這件事情,只是在天空裡冷眼旁觀著。

  青山宗卻不會接受這樣的發展。

  如果西海劍派真的殺了太平真人,青山宗伐西海還怎麼繼續?

  更重要的是,太平真人怎麼也是青山宗的前代掌門,祖師級別的人物,怎麼能讓西海劍派的孽畜殺了?

  只聽得青山劍舟裡響起一道冷冽、暴怒而嗜血的厲喝:「孽畜敢爾!」

  這聲厲喝迴盪在天地之間,捲起無數狂風,聲勢極為驚人。

  各宗派的修行者震撼想著,這是青山宗哪位峰主?

  布秋霄等人還記得當年的雲台之役,飛鯨被元騎鯨一腳踩進海裡,心想莫不是這位高人?

  正想著這些事情,只見天空裡忽然多出了一隻怪鳥,妖異奇長的尾翼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那隻怪鳥以難以想像的速度飛到飛鯨之前,罵道:「想死嗎你!」

  各宗派的修行者們驚住了,這才知道原來說話的竟是它。

  與飛鯨龐大的身軀比起來,那隻怪鳥就像一個小黑點,但隨它而至的狂風卻是極其可怕。

  海裡捲起無數巨浪,拍打著少明島四周的冰層,竟是打開了幾道裂口。

  怪鳥的尾翼極長,就像是劍一般,閃出無數道厲芒。

  飛鯨的身體表面出現無數道深約丈許的傷口,無數鮮血溢出,如瀑布般落下。

  怪鳥得意地笑了兩聲,向青山劍舟飛了回去。

  飛鯨發出一聲痛苦低沉的嗡鳴,向著海面落下,潛入海底,不敢再冒頭。

  有修行者震驚詢問道:「這隻怪鳥又是何物?」

  何渭看了眼身下正在瑟瑟發抖、恨不得轉身就走的寒號鳥,惱火至極,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布秋霄說道:「這是青山宗鎮守,陰鳳。」

  聽到這個答案,各宗派的修行者們頭皮有些發麻,再次震撼於青山宗之強大。

  這只看著像長尾錦雞般的青山鎮守以尾為劍,竟像是位浸淫劍道多年的修行大物!

  柳詞真人還沒有出劍,元騎鯨甚至沒有露面,再加上這位陰鳳大人……就算西海劍神再強又能如何?

  大風至,青山劍舟微微搖晃,陰鳳落在了甲板上,驕傲地抬起頭,向船艙裡走去。

  它的尾羽已經被鯨血染紅,不停地滴在甲板上。

  看著這幕畫面,上德峰的弟子們又是驕傲,又是畏懼。尤其是遲宴與段蓮田等幾位長老,聽說過當年青山內亂的某些故事,知道陰鳳大人與屍狗大人曾經殺過多少青山強者……更是沉默不語,不敢說話。

  只有玉山師妹握著小拳拳,眼裡閃著光,喊道:「陰鳳大人好帥!」

  陰鳳微微點頭,表示欣賞,走進了船艙裡。

  元騎鯨盤膝坐在艙內,閉著眼睛在冥想蓄神。

  他忽然睜開眼睛,望向陰鳳尾羽上沾染著的斑斑血跡。

  ……

  ……

  中州派的雲船上。

  白早想著先前一幕的畫面,認真問道:「雙方有可能達成協議嗎?」

  白真人說道:「不可能。因為青山宗付出了太多。不管是飛劍、丹藥、晶石還是十七艘劍舟,都是極其巨大的消耗,便是雲夢山想要準備這樣的一場戰爭,也要消耗數十年的積累,青山提的條件必然苛刻至極,劍西來不可能答應。」

  便在這時,柳詞真人平和的聲音傳遍了整個西海,落在每個修行者的耳裡:「我們的條件是解散西海劍派,此地由正道諸派共管,而你必須離開,並且以劍鬼發下毒誓,終生不得再回朝天大陸,否則必遭天雷誅死。」

  西海劍神當然不可能接受這樣的條件,所以根本沒有說話。

  他望向少明島方向,看著那艘在雲霧裡若隱若現的大船,沉默了片刻。

  蘇子葉曾經說動中州派與西海聯手做些事情,但今天中州派始終保持著安靜。

  他知道這是為什麼,如果西海不拿出真正的手段,讓世人看到勝過青山的希望,談白二位真人是絕對不會出面的。

  西海劍神收回視線,望向柳詞面無表情說道:「我自海上來。」

  他的聲音同樣傳遍了整個西海。

  這裡便是海上。

  他說的自然不是這片海。

  西海劍神接著說道:「我自幼便在那片霧裡長大,學習劍法,從第一天開始,我就不相信劍出青山這句話。」

  各宗派修行者一片嘩然。

  布秋霄的神情變得有些凝重。

  西海劍神等於是承認了自己的來歷。

  他是南海霧島老祖的弟子。

  這是朝天大陸修行界猜測很久的一件事,今天終於得到了證實。

  「今天來了很多人,這樣很好。」

  西海劍神冷漠的視線在天空裡的那些船舟上掃過。

  「世人終於可以知道,你們青山與我霧島一脈究竟誰才是劍道的最強者。」

  說完這句話,他緩緩張開右手。

  十二重樓劍自遠處歸來,落在他的手裡。

  他看著柳詞說道:「請。」

  ……

  ……

  荒山破廟已然垮塌。

  枯瘦矮小的老人站在廢墟裡,靜靜看著南忘。

  白貓趴在井九肩頭,炸開的長毛早已順了下去,尾巴耷拉著,哪還有先前的威勢。

  井九的視線越過南忘的頭頂,落在老人的身上,確定了一些事情。

  南趨沒有把自身修成劍鬼,而是走了一條與他剛好相反的道路。

  他逆修成劍,繼而養鬼。

  修行者的神魂在劍丸裡與飛劍共養,直至靈意生出,那便是劍鬼。

  劍鬼很弱小,只有當修行者破境通天之後,才能飄然風裡,不絕不滅,強大至極,近乎先天無形劍體。

  問題在於,如果修行者讓劍鬼去往遠處,自身便無法馭劍,會非常容易被殺死。

  所以不管是已經死去的裴白髮,還是西來,都不會選擇這種方法作戰。

  南趨卻是把自己煉成了一把劍,便不用擔心這個問題。

  劍鬼能殺人,劍也能殺人。

  劍毀之前,劍鬼不滅。

  這真是匪夷所思的想法,驚天動地的好手段。

  沒有初子劍的南趨,在霧島裡苦思數百年,居然修出了完全不同的劍道,著實厲害到了極點。

  當年在神末峰頂,井九便曾經對趙臘月說過,能夠走出新的道路才是修行裡最難的事情。

  這才是真正的開宗建派。

  井九有些佩服,心想霧島老祖果然算得上千年裡最了不起的人物。

  就像他和師兄一樣。

  想著這些事情,他攔住了還想繼續戰鬥的南忘,走到南趨身前,伸出右手。

  對南趨來說,井九現在的境界低得不值一提,所以根本沒有看他一眼。

  直到這個時候。

  南趨的視線落在他的臉上,停頓了很長時間。

  荒山廢廟,很是安靜。

  南趨看著他的臉,說道:「好一把完美之劍,似曾相識。」

  井九靜靜看著他,沒有說話,依然伸著右手。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2-24 23:34
第五十九章 兩把劍的相遇

  劍舟緩緩後退,柳詞便走進了天空裡。

  他凌空而立,靜靜看著西海劍神。

  他沒有說話,所有人都知道他接受了對方的邀戰。

  修行者們看他依然負著雙手,不禁有些吃驚,心想承天劍在哪裡?

  哪怕通天境大物召喚飛劍只需要閃念,但依然需要時間。

  在這種層級的戰鬥裡,難道不應該爭取所有時間,提前把飛劍召喚出來嗎?

  海風在柳詞與西海劍神之間的天空裡拂過,捲起長達十餘里的細浪。

  清麗的陽光在這一刻也發生了折射,彷彿凌厲了很多。

  很多修行者忽然覺得眼睛有些刺痛,下意識裡流下淚來。

  只是對峙,兩位大物散發出來的劍意便已經是如此厲害,根本無法直視。

  對青山宗來說,這場絕世強者之間的戰鬥並不划算。

  但柳詞是青山掌門,劍西來拔劍,自然要相迎。

  兩道強大至極的氣機已經隔空鎖死彼此,雙方隨時可能出劍。對方也是朝天大陸的最強者,柳詞在這種時候不可能分心去想別的事情,比如自己其實並沒有劍,比如南趨在哪裡……

  就算南趨如井九預算的那樣忽然出現,他也只能暫時不管。

  青山皆在此,南趨就算出現又能如何?

  如果南趨想趁機前去偷襲青山,那麼自然會有驚喜等著他。

  ……

  ……

  在冰封的海面上,少明島就像是落在雪霜裡的一顆黑寶石,最上方已經被西海劍神一劍斬平,光滑至極,把陽光反射出更好看的顏色,如果仔細觀察,還能看到一些地道。

  上德峰的劍舟在天空高處,居高臨下地注視著這個畫面。

  不遠處是中州派的雲船、一茅齋的苦舟,雲裡隱隱傳來果成寺講經大士們的頌經聲。

  太平真人就算再厲害,也沒有辦法在這樣的陣勢下跑出去。

  元騎鯨看著陰鳳尾羽上的血漬,並不是擔心它敢反抗命牌的意志潛入少明島去幫助師父,而是覺得有些別的問題。

  那片血漬裡有個很小的氣泡,氣泡裡隱約有個很小的黑點。

  遙遠的荒山破廟前,那盞紅燈籠燒破的時候,這個小血泡也破了。

  血泡裡的小黑點來到空氣裡,迎風而漲,迅速變成了一個小孩子。

  那個小孩子穿著深色的對襟衫,梳著小髻,臉色蒼白如鬼,身形瘦小如鬼。

  「真是見鬼了。」

  元騎鯨的白髮被風拂動,顯得得有些滄桑。

  他的神情還是那般木訥,聲音卻有些感慨。

  南趨的劍鬼,就這樣突兀地出現在青山劍舟裡。

  一切發生的太過突然。

  就連陰鳳都沒有反應過來。

  擦的一聲輕響,那隻劍鬼童子穿過了元騎鯨的身體,掠出了艙外。

  直至此時,冰面上的三尺劍才破空回到船艙裡。

  南趨的劍鬼童子原來一直隱藏在飛鯨的身體裡。

  飛鯨假意要撞擊少明島與太平真人同歸於盡,被陰鳳攔截。

  劍鬼童子順著鯨血染在陰鳳的尾羽上,借此避開青山弟子的劍陣直接進入劍舟,拉近了與元騎鯨之間的距離。

  更重要的是,元騎鯨的三尺劍一直在海面上,維持著對少明島的冰封。

  這一切聽著似乎很簡單,卻需要掌握陰鳳與太平真人的真正關係,明白元騎鯨對太平真人的真實想法。

  這可以說這是修行界歷史上最成功的偷襲之一。

  三尺劍歸來,元騎鯨的身體迅速被極厚的冰雪覆蓋,看不到有沒有傷口,但從委頓的氣息來看應該受了重傷。

  來到船艙外的劍鬼童子,明顯也變得淡了很多。

  玉山師妹最先發現了這個詭異的事物,驚呼示警。

  青山弟子臨危不亂,反應極其迅速,無數道劍光斬落。

  只是瞬間,劍舟的溫度便下降了很多,甲板上起了一層淺淺的霜。

  劍鬼童子在霜雪之間飄行,竟是彷彿比那些劍光更快一些。

  段蓮田重重地摔倒在地,沒有了呼吸,胸腹處出現一道大口,劍丸竟是被直接斬成了碎片,飛劍無主,斜斜飛向海面。

  陰鳳掠出船艙,發出一聲憤怒厲嘯,黑羽如劍,斬向劍鬼童子。

  然而劍鬼童子的身法極其詭異,如非真實的光影一般,竟在避開陰鳳攻擊的同時,繼續著自己的殺戮。

  遲宴悶哼一聲,斷臂而退。

  鬼影飄飄。

  劍鬼童子完全超越了所謂劍道的理解範疇,倏乎間倒退數十丈,擦著陰鳳的羽翼,來到劍舟某處。

  「護住師妹!」

  上德峰弟子們集齊飛劍斬落。

  鮮血四濺,不停有人死去。

  天空裡的風雪忽然變得狂野起來。

  劍鬼童子身形微滯。

  下一刻,他令人震驚地潛進了劍舟裡面。

  人們猜到這個怪物想做什麼,卻已經來不及阻止了。

  只聽得喀喇巨響,劍舟陣核被毀,從高空向著地面落去,再也無法承載如此巨大的重量,散成無數碎片。

  上德峰弟子們紛紛馭劍而起,有些重傷以及死亡的弟子,則是隨著那些劍舟碎片一道下落。

  陰鳳厲嘯,飛天而起,在天空裡不停追逐著那道小而飄渺的鬼影。

  劍光閃現,別的青山劍舟有弟子前來相救,卻被劍鬼童子瞬間殺死三人。

  風雪再驟,天空裡忽然出現一個透明的冰團。

  劍鬼童子被困在了冰團裡。

  但沒有維持多長時間,冰團便生出無數道裂縫,就此散開。

  元騎鯨站在風雪裡,盯著天空裡的某一處,長髮披散。

  他雙手握著三尺劍,向著那片斬落。

  無數風雪籠罩西海。

  劍鬼童子的身影在其間若隱若現。

  不需要命令,所有青山劍舟的飛劍都向那邊飛了過去。

  數百道飛劍,帶著數百道凌厲的劍光,穿透風雪,追殺著那道身影。

  如此陣勢,即便是再強的魔頭與冥部妖人也絞殺了。

  但柳詞知道這還不夠,因為對方是世間最強大的劍仙,而且明顯處於極其詭異的狀態裡。

  他看著風雪裡的那道身影,細眉微挑,便要出劍。

  西海裡忽然生出無數道潮水。

  十二重樓劍至。

  轟的一聲巨響。

  潮水散於無形,海風吹亂風雪。

  各宗派的修行者抬頭望向天空,只見極高處的虛境裡,隱約有兩道極高大的身影正在對戰。

  雷電不停落下。

  ……

  ……

  荒山破廟裡。

  井九看著南趨,向前走了一步,右手便很自然地握住了對方的手。

  南趨的手很蒼老、很冰冷、滿是皺紋,不像是手,更像是沒有生命的事物。

  無數道劍光,從他們握著的手裡噴薄而出,向著四面八方飄去。

  南忘身體裡的隱傷受到劍意的牽引,再次發作,用頭抵著井九的背,臉色有些蒼白。

  白貓蹲在井九肩頭,盯著南趨的眼睛,不停琢磨著出手的時機。

  別的時候可以慫,但今天甚至可能涉及到青山宗的存亡,它身為青山鎮守,絕不能退。

  劍光繼續從井九與南趨緊握著的雙手間飄出,就像是雪花一般,然後從天空慢慢落在廢墟裡。

  錚錚錚錚!無數道劍鳴之聲響起,破廟廢墟與石礫被切割成了最細的微粒,被風捲起。

  那些風很快也被切碎了,變成最溫潤的春風,落在井九的臉上,他的神情沒有任何變化。

  南趨看著他感慨說道:「果然是完美之劍,可惜你現在的境界太低。」

  這依然說的是劍隨人起的道理。

  井九說道:「你現在就是一把劍,連境界都沒有。」

  這說的是養劍鬼而奪魄的法則。

  南趨微異說道:「沒想到你連這也懂。」

  井九說道:「你當年道樹被斬,走上了逆修成劍的道路,身體確實堅不可摧。」

  南趨說道:「是的,現在很難有事物傷害到我。」

  井九說道:「我很特別。」

  是的,破海上境的南忘也無法傷到南趨,但他可以。

  南趨的手腕上出現一道極細的裂口,緊接著,他的虎口上也出現了一道裂口,可以看到裡面的血肉。

  詭異的是,那些血肉是灰白色的,看著真的很像乾屍。

  「沒有境界,才儘是實在。」

  南趨看著他說道:「你的問題就在於你試圖把劍修出境界,那當你境界低的時候,這劍也就不那麼特別。」

  話音落處,井九的衣帶飄落了一截。

  緊接著,他的頭髮也飄落了一段。

  再接著,他的一截耳垂落了下來。

  白貓看著他耳朵上的那滴血珠,震驚的無法言語,心想你居然受傷了?

  南趨看著他微笑說道:「不放手就會死,你怕不怕?」

  劍鳴在繼續,在天地間不停響著,有些扭曲,如嗡鳴一般。

  劍光不停亂飄,斬斷能夠遇到的一切。

  井九在山村裡對柳十歲說,自己最擅長的便是切斷。

  今天他終於遇到了另外一個和自己同樣擅長切斷的人。

  只不過一個以人為劍,一個以劍為人。

  正如南趨說的那樣,他的境界還是太低,如果堅持不放手,真的會死。

  井九不想死,但也不會放手。

  他對南趨說道:「青山劍陣要來了,你怕不怕?」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2-25 23:33
第六十章 我殺這邊,你殺那邊

  井九抱著白貓,跟著南忘離開青山,用了一個夏天的時間才找到了這座荒山裡的破廟。

  看到破廟外的紅燈籠與裡面的黑棺材,他只用了數息的時間便做出了決定,用弗思劍傳書青山,告訴了柳詞自己的安排。

  在他的推算裡,南趨的劍鬼有可能會去青山,也有可能去西海,無論是哪種情況,青山宗都必須全力應付。

  至於黑棺裡的這具乾屍,則留給他與南忘解決,剛好他們也是最適合解決這個問題的人。

  沒有想到的是,南趨煉成了劍鬼之道,更是把自己的身軀逆修成劍,這便帶來了全新的問題。

  井九比誰都清楚,擁有自主神魂的劍鬼是多麼的可怕。

  以南趨的境界,他的劍鬼大概等同於幽冥仙劍的巔峰。

  井九沒有辦法,只能走進破廟裡,握住了南趨蒼老的手。

  他用的不是青山劍訣裡的鎖清秋,這種層次太低,根本留不下南趨。也不是劍獄囚室裡的萬物冰封,他現在境界不夠,施展不出來。他用的是禪宗的大悲手。

  只要把南趨留在這裡,喚來青山劍陣毀去他的本體,他的劍鬼也會隨之而滅。

  就算南趨的劍鬼有自保的方法,相信也會受到極大影響,無法再對青山造成任何威脅。

  當井九說完那句話後,荒山裡忽然起風,穿過破廟的廢墟,發出嗚咽的聲音,似是鬼哭,又如劍嘯。

  ……

  ……

  遙遠的青山裡,劍峰上的雲霧早已盡數散去,清麗的陽光變得異常耀眼,根本無法直視。

  方景天站在天光峰頂,看著西海的方向,神情凝重,身影有些孤單。

  青山劍陣已經啟動,目標是誰?師父不會出事吧?

  整座青山空空蕩蕩,就連那些管事都早就去了外門。

  上德峰裡的冰雪感應到那道凌厲至極,彷彿要把天刺穿的劍意,簌簌而落。

  劍獄裡的感應最為明顯,無數道劍意從石壁裡、陣法裡噴湧而出,如實質般的飛劍一般到處穿行著。

  如山般的屍狗靜靜坐在天光下,便是它都要瞇著眼睛,不然會覺得有些不舒服。

  那些囚室裡的妖魔更是恐懼至極,哪裡還敢散發如山如海的血腥氣息,躲在角落裡瑟瑟發抖。

  某間囚室裡傳出泰爐師叔蒼老而殘忍的聲音:「殺光他們所有人!讓他們見識一下青山的厲害!」

  最深處的那間囚室裡,雪姬圍著被子,蹲在竹椅上,心想這就是傳說中的青山劍陣嗎?確實有點意思。

  ……

  ……

  霧島老祖是第一位遁劍者,可以說是修行界這段奇聞的開創者,也是青山劍陣威名的證據。

  他當然清楚青山劍陣的威力,不然堂堂劍仙一流的大物,怎麼會被迫在那片濕冷的霧裡藏了這麼多年?

  聽到井九的那句話,他的反應有些奇異,並不憤怒,也沒有恐懼,而是笑了起來。

  他的笑容有些複雜,最終化作難以形容的輕鬆,彷彿見到了解脫。

  「我避它千年,過著生不如死的日子,現在卻回了陸地,是因為我壽元已盡,大限將至。」

  南趨對井九說道:「既然如此,那我為什麼還要怕它?」

  這是一個好問題。

  井九說道:「哪怕死亡再近,沒有到來的時候,都不是真正的恐懼。」

  南趨說道:「但我死了,我還活著。」

  這兩句對話很詭異,南忘與白貓都沒有聽懂。

  井九確認自己算錯了。

  南趨就是來赴死的。

  對這樣的人,沒有任何事情能夠讓他感到害怕。

  他只需要在死亡到來之前,做完他想做的事情。

  那對青山來說,南趨就要死快一點。

  他毫不猶豫說道:「動手。」

  話音未落,宇宙鋒自天而落,筆直刺向南趨的頭頂。

  南忘從他的身後掠了出來,雙手握著錦瑟劍,刺向南趨的左眼。

  井九嘴形微變,連動字都還沒有出口的時候,白貓便先動了。

  它蹲在井九肩上,抬起右爪,如閃電般抓向南趨的右眼。

  ……

  ……

  西海。

  數百道飛劍斬向風雪裡。

  哪怕劍鬼童子的身法再如何詭異,也還是中了好些劍。

  可是令人震駭不解的是,劍鬼童子似乎沒有受傷,只是身體裡多了些十餘道白線。

  這究竟是什麼怪物?居然怎麼殺都殺不死。

  元騎鯨被偷襲受傷,劍元微有不順,三尺劍散出的風雪只能稍微凝滯一下劍鬼童子的身形,卻無法將其定住。

  陰鳳憤怒地追著,尾羽飄落,亦是受了傷,

  它是青山裡速度最快的強者,全力施展,疾逾飛劍,卻依然沒半分追到劍鬼童子,看著就像是追逐落日的可憐孩子。

  通天境巔峰的劍鬼,真可以說得上是半步成仙了,實在是可怕到了極點。

  轉瞬之間,又有一艘青山劍舟被毀,青山弟子不停馭劍避開,或者慘然落向海面。

  大澤與懸鈴宗的修行者再也無法旁觀,紛紛前去救人。

  中州派的雲船上,白真人看了白早一眼,淡然說道:「青山不止於此。」

  一茅齋的苦船上,布秋霄看了柳十歲一眼,說道:「青山底蘊猶在,不要著急。」

  龍尾硯隱於虛空之中,隨時準備出動。

  哪怕青山與西海之戰打的如此激烈,異變不斷,他最在乎的依然是太平真人。

  最大的那艘青山劍舟裡忽然響起一道聲音:「適越!鬥!牛!虛!室!」

  鬥牛虛室都是星位。

  遠方某艘青山劍舟應該是適越峰的弟子,聞言飛劍齊出,向著天空裡的那幾處星位飛去。

  緊接著,那道聲音毫不停頓地喊道:「昔來!奎柳張翼!」

  又有百餘道劍光自某艘青山劍舟而來,落在天空裡某個方位之間。

  「天光!太微天市!」

  「兩忘!角亢三橫!」

  「碧湖!輿鬼五星!」

  ……

  ……

  那道聲音平時都是懶洋洋的,很沒精神,今天卻是前所未有的嚴肅與認真,而且語速奇快。

  隨著這道聲音,無數道飛劍不再試圖追逐劍鬼童子,而是依言落在天空裡某處,變成一大片凌亂的圖景,其間看不出來任何規律與結構,卻自然給人一種肅穆而永恆的美感,就像是夜晚的星空一般。

  青山宗不止修劍法,也修陣法。

  他們的陣法便是承天劍法。

  無論是威力最大的青山劍陣,還是今天先後出現兩次的劍陣,都是以承天劍法為根基。

  南趨感覺到了天地間縱橫不斷的劍意,讓自己的劍鬼瞬移變得困難了很多。

  他望向前方那座青山劍舟,蒼白的小臉出現凝重的神情,是誰能夠在如此紛繁複雜的局勢下,能夠如此清晰而又迅速地佈置好相應的陣法?

  主持陣法的不是受傷的元騎鯨,也不是廣元真人,而是一名年輕的弟子。

  在今天這場波瀾壯觀的戰爭裡,卓如歲再如何天賦過人,也只能扮演不起眼的小角色,坐在甲板上出劍,然後犯困。

  直到局勢忽然有變,他才站起身來,觀察了十三息的時間,然後開始佈陣。

  他是柳詞的關門弟子,入門便開始閉關,數十年來只學了承天劍法。

  他現在的境界可能不夠,但對青山陣法的瞭解以及與生俱來的敏感卻是無人能及。

  不要說過南山等同門,即便是墨池與白如鏡這兩位天光峰長老,在這方面都不如他。

  井九都承認卓如歲的承天劍比顧清更好,也比他好。

  青山宗的飛劍不再追逐劍鬼童子,而是各歸其位。

  不管是破海巔峰,還是剛從劍峰下來的新弟子,不管是艷紅的弗思劍,還是尋常的青鋼劍,都在自己的位置上發揮著作用。

  數百道飛劍就像是數百顆星星,又像是數百枝花,隨意地擺放著,插了天空滿頭。

  劍鬼童子便在這片星空裡,亂花叢中,無法輕易穿行。

  他看著劍舟上那個依然耷拉著眼的年輕青山弟子,身形忽然消失,瞬間便來到劍舟之上。

  這個劍陣還不夠圓滿,還有可趁之機,他想要抓住這個機會,把佈陣之人殺死。

  嗡的一聲巨響。

  元騎鯨從卓如歲身後走了出來,右手裡握著一面冰鏡,把劍鬼童子擋了回去。

  冰鏡驟碎,元騎鯨噴出一口精血。

  卓如歲臉色有些蒼白。

  他擺出的六星劍陣需要六峰主劍為陣主,現在只有五峰主劍,終究還是差了一些。

  劍陣還不圓滿,無法阻止那個可怕的劍鬼童子繼續殺人。

  就在這時候,一道銀光忽然自遠處破空而至,落在了劍陣裡的某處。

  整座劍陣頓時變得完整,把劍鬼童子擋在了外面。

  那是一把三尺小劍,劍身極為光滑,明亮鑒人。

  看到這把劍,很多青山長老很是吃驚,尤其是過南山等兩忘峰弟子,更是震驚無語。

  兩忘峰主劍!

  不二劍不是隨景陽師叔祖一道飛升了嗎?為何還在人間?

  ……

  ……

  一茅齋的苦舟裡,布秋霄深深看了柳十歲一眼,沒有說話。

  柳十歲把手收回身後,望向天空說道:「打雷了,是不是要下雨?」

  ……

  ……

  極高遠的天空裡響起無數道雷聲。

  天地間的風雪被雷威波及,漸漸融化,變成雨水落下。

  柳詞與西海劍神回到海面上,衣衫俱濕,卻看不出有沒有受傷。

  數百道青山之劍組成的劍陣,圍在了劍舟之外,像靜止在天空裡的雨點,畫面看著很是神奇。

  他們的對手居然只是一個人。

  劍鬼童子飄在天空裡,面無表情,渾身劍意森然,給人一種可怕到了極點的感覺。

  無數道視線落在劍鬼童子的身上,震駭至極。

  這個怪人究竟是誰,只是瞬間便毀了兩艘青山劍舟,殺了這麼多青山弟子,還重傷了元騎鯨。

  強大無敵的青山宗,在此人的面前竟似毫無還手之力。

  西海劍神來到劍鬼童子身後,行禮。

  他行的是弟子禮。

  看到這幕畫面,布秋霄等人終於確定了自己的猜測,臉色更加難看。

  消息漸漸傳開,各宗派的修行者們都知道了這個劍鬼童子……便是霧島老祖南趨!

  海潮微微起伏,就像人們此時的心情,沉默裡蘊積著太多的震驚。

  霧島老祖南趨,當年便是絕世強者,曾經斷了青山祖師道緣真人的飛升路,如劍仙一般的人物。

  也正因為這件事情,他成為了第一位遁劍者,被青山劍陣逼入霧島已近千年。

  他居然還沒有死?他怎麼敢離開霧島?

  更令人震驚的是,此人為何變成了小孩子的模樣,卻是更加可怕,連青山宗都擋不住他?

  難道他藏身霧島多年,終於再有突破,進入到了通天境之上,不再害怕青山劍陣?

  南趨看著渾身雪霜、氣息微亂的元騎鯨,面無表情說道:「你太弱了,難怪當不成掌門。」

  然後他望向柳詞,說道:「你太慢了,也不行。」

  簡單的兩句話,把青山宗最強大的兩位通天大物點評的不值一提,這真是霸氣到了極點。

  仔細算來,南趨當年如果能拜在道緣真人門下,那就應該是柳詞與元騎鯨的師祖輩。

  這個時候,卓如歲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

  這次他不是在佈陣,聲音也不再那般嚴肅認真,回到了平時懶洋洋的模樣。

  「連我的陣法都破不了,你這個小老頭兒在這吹個什麼勁呢?」

  南趨微微瞇眼,看著卓如歲就像看到了一個死人。

  「介紹一下,他是我的關門弟子。」

  柳詞說道:「另外,你應該很清楚你快死了。」

  南趨感受到了青山劍陣的氣息,說道:「沒想到你們能找到我,但那又如何?」

  柳詞明白了他的意思,說道:「那我先把這個你殺了。」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2-26 23:34
第六十一章 柳詞請劍

  「再說一遍,你不行。」

  南趨這時候看著就像個小孩子,做出搖手指的動作顯得有些可愛,配上蒼白面容上的詭異笑容卻又顯得很可怕:「不過都說你是朝天大陸的最強者,我給你一次挑戰的機會。」

  「再說一遍,你會死。」

  柳詞微笑說道:「我是青山掌門,自然天下無敵。」

  南趨失笑道:「你的師祖、師父還有師叔們都沒做到的事,你怎麼殺死我?」

  柳詞說道:「當然是用劍殺死你。」

  南趨看著他憐憫說道:「但你連劍都沒有。」

  聽到這句話,各宗派修行者們一片嘩然。

  直到今天,朝天大陸上的修行者們才知道這件事情。

  劍出青山,柳詞真人身為青山掌門居然沒有自己的劍?

  是的,柳詞最大的無奈,就是沒有劍。

  當年從中州派回青山,他只能踩著劍雲在天空裡慢慢飄蕩,不也就是原因。

  「接下來的這一戰不是真正的較量,而是我對你的指導。」

  南趨看著柳詞,眼神漸熱道:「無劍何以至大道?只有我能解決這個問題,拜在我門下吧,我可以饒你不死。」

  能在劍道上指導青山掌門,對此生立志要超越青山宗的他來說,都是臨死前最完美的畫面。

  南趨當然知道柳詞不會答應這個要求,他會用更直接的方式教誨他。

  同時讓全天下的修行者知道,誰才是真正的劍道第一。

  柳詞已經走出了六星劍陣,來到了天空裡。

  南趨的身影驟然消失,下一刻帶著無數道劍芒來到了柳詞的身前。

  他沒有出劍,劍鬼童子本身就是劍。

  柳詞也沒有出劍,因為他沒有劍,伸出寬厚的手掌,帶出天地間的無數道劍意,構成一方陣圖迎了過去。

  嗡的一聲輕響。

  那些如雨滴般懸停在天空裡的數百道青山飛劍,都顫動起來,那些真正的雨水則是瞬間化作齏粉,消失無蹤。

  南趨在天空裡輕輕飄著,身影虛實難辯,如鬼亦如仙。

  海面上忽然生起一道水花,柳詞踏劍雲而起,向著天空再次飄來。

  他渾身濕透,衣衫上到處都是裂口,隱隱可見血跡。

  青山掌門是公認的朝天大陸最強者,居然被一劍斬的如此狼狽!

  看到這幕畫面,所有修行者震驚無語。如果說開始的時候,還有人覺得南趨的劍鬼之道身法可怕,並不見得能勝過柳詞真人,現在人們終於明白,霧島老祖果然就是霧島老祖!

  看著從海面飛回的柳詞,南趨的臉上滿是複雜的情緒,那是宿願得償的快活,也是無敵的空虛。

  「當年道緣覺得我殺性太重不肯收我,我不服氣,於海外遇前代仙人遺府,再發新意,最後終於在劍道上超越了他……他以為借青山劍陣斬我道樹,奪我初子劍,便想絕了我的劍道,但這可能嗎?」

  南趨感慨說道:「我在霧島苦修數百年,終於煉成了最完美的劍道,以劍鬼為人,以人為劍,至此便天下無敵!」

  柳詞用衣袖擦去須上的血水,說道:「偷襲與超越是兩個概念。」

  聽到這句話,南趨憤怒起來,厲聲說道:「不管如何都是我勝了!我終究還是證明了,我的劍道遠勝於你們青山的劍道!」

  千年前,那位來自南方的少年想要拜在青山掌門道緣真人門下卻被拒絕。他此後的漫長修行生涯裡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滅掉青山,證明給所有人、包括已經死去的道緣真人看,就算沒有青山依然能夠修出極致的劍道,甚至超越青山!

  當初西王孫收柳十歲為徒,西海劍神這些年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證明這一點。

  最終,還是那個曾經的少年親自完成了這個目標。

  「今天你敗給了我,然後青山將不停地敗下去,直至最終滅亡,我已經看到了那一天。」

  南趨看著柳詞,眼裡散發著幽冷卻又熾熱的光芒,「青山之衰,便由此刻開始。」

  布秋霄說在修行界的戰爭裡個體修行者的意義不大,除非是通天境大物。

  南趨就是這樣的人。

  而西海劍神如雕像般站在他身後的天空裡。

  這對師徒之強大,千年來大概也只有景陽真人與太平真人這對師兄弟能夠比擬。

  柳詞與元騎鯨中任意一人死在西海,青山宗便只能像無恩門那樣封山。

  對青山宗來說,眼下最好的應對方法便是柳詞回到六星劍陣裡暫避,等著青山劍陣落下,殺死南趨。

  問題在於那就等於承認青山劍道終究不如霧島一脈。

  青山宗的選項裡很少有認輸兩個字,更何況今天他們的對手是霧島。

  柳詞看著南趨說道:「你的證明還未夠。」

  這便是再戰的意思。

  已經沒有人看好柳詞,哪怕是大澤、懸鈴宗等盟友。

  柳詞真人一直被認為是朝天大陸的最強者,但霧島老祖南趨……實在是太強了。

  修行修的就是歲月,南趨的輩份極高,境界極深,當年便是世間最強者。

  現在他又開創了新的劍鬼之道,更是已然半仙!

  最可怕的是,南趨是來赴死的。

  當一位劍仙決定拚命,決定變鬼的時候,沒有人能夠戰勝他。

  當他要用自己的命,來換取青山宗的失敗時,沒有人能阻止他。

  如果柳詞敗在他的劍下,青山宗應該怎麼辦?

  趙臘月心想,逃回青山後自己要閉關一百年。

  柳十歲心想,看來自己真要在一茅齋好好學習了,爭取盡快通天,然後重回青山,重振門庭。

  卓如歲心想,去你奶奶的。

  ……

  ……

  當柳詞在海上殺南趨的時候,井九也在荒山破廟裡殺南趨。

  他握住南趨的手,微微用力,更多數量的劍光從兩手接觸的地方生出,把已經變成碎粒的廢墟斬成更細的微粒。

  荒山地面開裂,出現無數道極深的裂痕,隱隱可見地泉。

  天也開了,宇宙鋒筆直一線刺向南趨的頭頂。

  啪的一聲輕響,南趨伸出左手握住了宇宙鋒的最前端。

  宇宙鋒清寂如無塵之物,這時候卻像是有了生命一般不停地震動,想要斬斷南趨的手。

  南趨讚道:「好劍!」

  說出這兩個字的時候,白貓鋒利的爪尖已經抵達了他的右眼。

  南趨閉上了眼睛,用眼皮擋住了這一擊。

  擦的一聲厲響,十餘里外山崖間一棵枯柳斷成了兩截。

  老人枯瘦的身體裡湧出無限的的力量,舉起井九的身體,向掠至身前的南忘砸了過去。

  轟的一聲巨響,南忘倒飛而退,砸進數里外的山野裡,濺起無數沙石,煙塵裡隱隱可以看到一個洞口。

  南趨無法擺脫井九的手,竟是把他當成了武器,直接把南忘轟進了崖石深處!

  白貓發出一聲詭異而可怕的尖叫,從井九的肩頭跳下,抱住了南趨的頭,拚命地撓了下去。

  如果被普通的家貓撓一下,最多只會留下一道細細的紅線,但它是青山鎮守白鬼大人,每出一爪便等若通天一劍!

  荒山裡到處都是亮光與恐怖的劍意,崖山倒塌,煙塵大起。

  煙塵外響起南忘憤怒的聲音:「我日你先人!」

  她雙手握著錦瑟劍破空而起,向著南趨的頭頂斬落。

  南趨面無表情,握著井九便向錦瑟劍砸了過去。

  又是轟的一聲巨響,南忘再次重重飛出,震塌了半座石山,難以爬起。

  煙塵裡,白貓還在瘋狂地攻擊,如一道凌厲的白光,淒厲的貓叫不絕於耳,彷彿叫春一般。

  南趨悶哼一聲,握著井九向它砸了過去,竟是如暴雨一般,數息之間便砸了數百記。

  只聽得一聲淒慘的貓叫,白貓被井九砸中,落在了野草裡。

  ……

  ……

  「沒想到你這個老魔頭居然最後也算是得了大道,莫非劍道最後都會走上劍人合一的道路?」

  天空裡再次響起柳詞的聲音。

  在他的聲音裡沒有畏懼,沒有搏殺之前的冷厲,只有平靜以及隨之而來的自信從容。

  他看著南趨同情說道:「可惜你不是第一個走上這條道路的人。」

  開創新的劍道,如同發現天地間的至理,第一個做到的人當然才是最重要的。

  各宗派的修行者們有些吃驚,卻不怎麼相信,以為柳詞真人是想擾亂霧島老祖的心神。

  他們看不懂南趨的劍鬼之道,但也明白這種可怕至極的劍道絕對不是哪家宗派的什麼秘傳功法。只有南趨這樣的劍道奇才,經歷道樹被毀、初子劍被奪、被困霧島的獨特經驗,再用數百年時間才能開創而出。

  這樣的條件,不要說是青山宗,就算是整個朝天大陸,到哪裡再去找出第二個人來?

  聽到柳詞的話,南趨有些吃驚,然後很快冷靜下來,說道:「不可能,如此天才的劍道想法,只有我能做到。」

  當年他的道樹被道緣真人用青山劍道斬毀,初子劍也被奪走,境界停滯不前,被迫才行了險招,把自己的身體逆修成劍,然後再以劍丸侵身,把神魂盡數付於劍鬼,顛倒主次關係,才成就如今的神奇劍道。

  「你的劍道確實別出心裁,先用南蠻部的拘魂之法煉劍鬼,再以霧島陰火煉體為劍,相輔而起,不可謂不妙……

  聽著柳詞的話,南趨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因為對方明顯對自己的劍道有所瞭解。

  「……只不過這個法子青山早就有了。」

  西海很安靜,只有微波起伏與柳詞的聲音。

  「還有件事情我想澄清一下。」

  柳詞說道:「其實我有劍。」

  承天劍鞘現於他的身前。

  南趨微微瞇眼,說道:「這是劍鞘。」

  誰都看得出來。

  「有劍才需要劍鞘,這是很簡單的道理。」

  柳詞說道:「請。」

  他看著南趨。

  這聲請卻是說給別人聽的。

  他左手握住承天劍鞘,右手握住空中某處,緩緩拉出。

  沒有劍從虛無裡生出。

  整個天地卻都聽到了一聲劍鳴。

  ……

  ……

  荒山已塌,破廟已無,野草成霜,野塵漸靜。

  南趨臉上與頸間出現無數道極細的白痕,看著很恐怖,受傷卻是不重。

  野草裡,白貓舔了舔自己的爪子,已經被血染紅,不知道斷了幾根指甲。

  最慘的是井九,他臉色蒼白,每個毛孔都在溢血,看著就像個血人,劍元也消耗了極多。

  白貓的牙也斷了半截,血從嘴角不停滴落,沒有再去撕咬南趨,而是盯著井九,眼神極為複雜。

  它沒有說話,但誰都看懂它眼神裡的哀求之意,似在求井九答應什麼。

  在這樣緊張的時刻,不知道它究竟要井九答應什麼,難道那便可以逆轉整個局面?

  更沒有想到的是,井九沒有理它,而是向南趨很認真地提出了幾個問題。

  「紅燈籠已毀,劍鬼無法回到這個身體,那麼哪個你才是真的你呢?」

  「如果殺了這個你,活下來的那個你還是你嗎?」

  「那個你是你自己嗎?」

  你死我活的時候,忽然開始討論這樣的問題,怎麼看都很詭異。

  南趨卻真的給出了答案,而且明顯經過了很認真的思考:「活下來的那個我,就是我。」

  井九沉默了會兒,說道:「有道理。」

  遠方傳來一聲劍鳴。

  那是邀請。

  請歸。

  換作以往,哪怕再多人死在他的面前,他也不會接受。

  今天他的想法變了,因為他想與南趨比較一下誰才是劍道的最強者。

  青山還是霧島。

  我還是你。

  於是他接受了柳詞的邀請。

  然後飄了起來。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2-27 23:32
第六十二章 我是一道劍光

  雲霧已散,陽光灑落青山,每座山峰都清楚可見。

  上德峰溫暖了些。

  屍狗不再瞇著眼睛,抬頭看著落下的天光,眼神也很溫暖。

  劍獄深處。

  泰爐師叔的喊聲變成了低不可聞的喃喃自言自語:「一嗎?難道這是一嗎?」

  那間孤單的囚室裡,雪姬蹲在竹椅上,感應著天地氣息的變化,沉默了會,輕輕嚶了一聲。

  天光峰的光線依然最明亮,石碑上的那個洞卻變得更加幽深。

  碑下的元龜緩緩睜開眼睛,眼神幽深,似極了那個洞。

  方景天看著石碑上的那個洞,感慨說道:「師父,果然你是對的。」

  ……

  ……

  曾經的那間破廟上。

  井九的腳底離開地面,就這樣飄了起來。

  當年在鎮魔獄,他得冥皇之助修成幽冥仙劍後,便變得比尋常修行者輕了很多,也清了很多。

  那是因為他體內濁氣被魂火煉化的緣故,自然仙意飄飄。

  他這時候飄起來,卻與往常不同,更像是一種非人的感覺,如風裡的旗幟、海上的帆。

  因為依然握著南趨的手,他的身體飄起,便橫在了空中,右手對準南趨的身體。

  在果成寺裡,他的右手被渡海僧重傷,其後他在朝天大陸各地尋覓磨刀石,用了一年時間才治好。

  現在他的右手已經完全恢復,鋒利更勝從前。

  這個姿式他也很熟悉,不管是在冷山地底還是在別處打地洞的時候,他都是這樣飛的。

  那是為了磨劍,也是為了提前習慣一下。

  也許那時候他便已經想到了今天。

  看著飄起來的井九,南趨的眼裡出現極為濃烈的警惕意味。

  但就連已經來不及了這個想法都來不及出現在他的腦海裡,井九便飛了出去。

  嗡的一聲,井九從原地消失,不知去了何處。

  南趨低頭望向自己的身體,發現那裡多了一個很大的洞。

  洞裡是一片虛無,就如三千庵裡那間禪室的圓窗,可以看見春夏秋冬,世間萬物。

  南趨隱約明白了什麼。

  白貓蹲在草從裡盯著他,眼眸裡滿是同情與殘忍。

  南忘從崖洞裡飛了出來,正準備繼續戰鬥,忽然發現對方變成了現在這副鬼樣子,不由愣住,竟連髒話都忘了出口。

  ……

  ……

  井九在飛。

  他從來沒有飛得這麼快過,不管是馭劍的時候,還是用幽冥仙劍的時候,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

  地面的所有畫面都變成了各種顏色的線條快速後掠。

  他隱約感覺到就連弗思劍游也不如自己這時候快。

  這不是準確的計算與判斷,因為他這時候已經進入了一種非物非我的狀態,道心空明卻又混沌。

  奇特的是,這種狀態下的他卻能從那些彩色線條裡看見天地的真實。

  那些青色的線應該是綠色的山野,紅色的線應該是寶通禪院的牆,還有益州城的火鍋。

  極偶爾出現的星點白痕,可能是益州城裡很少見到的鴛鴦鍋。

  然後他看到了一片藍色。

  到處都是藍色。

  海天一色。

  ……

  ……

  西海與碧空一色。

  柳詞站在天空與大海之間,左手握著承天劍鞘,右手拔出了那把看不見的劍。

  那聲劍鳴響起之後,便不再斷絕,發出連綿彷彿無止盡的摩擦聲。

  也不知道這是歸鞘還是出鞘。

  天地間的無數劍意向他匯聚而至,核心便是他的右手。

  光線裡他的身影高大至極,像是神明,更像是要把神明斬於劍下的巨人。

  南趨的身體忽然變得淡了起來。

  西海劍神霍然抬頭,伸手指向前方。

  十二重樓劍應召而回,伴著啪啪啪清脆的響聲,斷成了十二截。

  斷開的劍身,就如被切斷的寶塔一般,圍在了他的身前,形成一道極其堅固的屏障。

  柳詞落劍!

  天空裡沒有風,就像是凍結的冰塊,海面也很平靜,就像是幽暗的古鏡。

  這種絕對的安靜卻給人一種強烈的撕裂感,天空與大海彷彿要漸行漸遠。

  隨著這一劍落下,天地彷彿都要被分開了。

  所有人都感覺到了,卻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或者說不敢做出任何反應。

  數百道青山飛劍微微低頭,表示臣服,只有不二劍不幹,似乎想表達什麼意思。

  白真人霍然轉首,望向南方,面生異色。

  布秋霄感覺到龍尾硯裡傳來的畏懼,微微挑眉。

  來的究竟是把什麼劍?

  ……

  ……

  當那道劍光剛剛出現在天邊的時候,南趨便動了。

  他從原地消失。

  碧藍的天空裡彷彿同時出現了五團煙塵,每團煙塵相隔數里距離。

  只是瞬間,他便到了極高遠的天空裡。

  他居然也不敢正面接這一劍,望之而逃!

  前一刻,那道劍光還在天邊。

  下一刻,那道劍光便來到了西海。

  海面被照亮,彷彿朝陽又升起一次。

  那劍的氣息很尋常,不算清冷,也不孤寂,沒有殺意,也沒有別的味道,彷彿就是隨處可見的飛劍,簡單至極。

  只有南趨與白真人這等人物,才會發現這種簡單實則是繁複至極後的淡然,所謂反璞歸真便是如此。

  那道劍光穿過南趨原先所在的位置,繼續向前。

  西海劍神站在那處的天空裡。

  他已調至巔峰狀態,毫不猶豫迎向那道劍光。

  海上生起無數道巨潮……然後瞬間平靜。

  劍光毫不停留,就這樣飛了過去。

  啪啪碎響裡,十二截重樓劍盡數碎裂。

  西海劍神飆出一道鮮血,仰面向天,向著海上飄落。

  一位通天巔峰大物,居然被一劍重傷!

  那道劍光的目標還不是他,只是過路而已!

  看到這幕畫面的人們震驚無語,就連白真人都感到了徹骨的寒意。

  那道劍光擊飛西海劍神,沒有停下,甚至就連速度都沒有絲毫減慢,繼續向著前方殺去。

  天空被照的明亮一片。

  西海劍派的弟子們紛紛落到海裡,只是瞬間便不知死傷了多少。

  劍光忽然入海,然後再次飛起,從人們的眼前消失,去往高天之上。

  片刻後,海底深處傳來一聲低沉而痛苦的哀鳴。

  那道巨大的黑影正在慢慢解體。

  海水漸漸被染紅。

  南趨這時候已經避至了高天之上。

  那道劍光追了過去。

  無數道視線望了過去。

  數息之間,天空裡便出現了無數道痕跡。

  南趨在前,劍光在後。

  南趨這展現出來的速度,已經超出了修行者們想像的範疇。

  但他依然擺脫不了這把劍。

  那些痕跡越來越淡。

  表明南趨與那道劍光離地面越來越遠。

  直至再也無法看到。

  但沒有一個人收回視線,依然仰著頭看著天空。

  不知道過了多久,天空裡忽然落下雨來。

  人們知道南趨死了。

  ……

  ……

  荒山裡。

  南趨望向四周的山野。

  那座破廟與黑棺材還有那些石頭,都已經變成了最細的粉末。

  那是他與井九這兩把劍斬出來的。

  花草樹木、崖石水汽都混在了一起,再也無法分開。

  南趨明白了那個道理。

  這就是萬物一嗎?

  他默默想著,然後閉上了眼睛。

  ……

  ……

  西海上。

  井九與南趨在虛境裡,隔著數十丈而立。

  除去青山與霧島之間的恩怨情仇,放眼朝天大陸的歷史,在劍道方面,他們是最接近的兩個人。

  在最後的時光裡,他們有一段神識的對話。

  井九問道:「現在你還是你嗎?」

  南趨蒼白的臉上帶著些微惘的情緒,應道:「我當然是我。」

  井九問道:「那他是誰呢?」

  南趨說道:「他是他。」

  井九說道:「有理。」

  南趨問道:「你又是誰呢?萬物一?」

  井九說道:「我是景陽。」

  南趨懂了,看著他好生感慨:「好一把絕世之劍,好一個絕世之人。」

  ……

  ……

  青山有把他一直想見卻不敢見的劍。

  也有個他一直想見卻不敢見的人。

  今日南趨都見著了,也到了應該歸去的時候。

  他的身體消散成無數光點,就此散開。

  通天大物皆如此,更何況他本就是劍鬼之身。

  井九的視線隨著那些光點向著下方落去。

  那些光點越過虛境,染了些水汽,便變成了水滴,漸聚成雨落下。

  那些雨點落在海面上,沒有濺起任何浪花。

  被鯨血染紅的海面,還是那樣的平靜。

  千年事,就此了。

  看著這幕畫面,井九難得有些感慨,說道:「風平一世,浪靜千秋。」

  他忘了這裡是虛境,沒有空氣,自然也沒有聲音。

  天地間一片安靜。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2-28 23:33
第六十三章 天空又再湧起密雲

  虛境無風無聲,靜寂的像是墳墓一般,更高處的空域裡蘊藏著無數雷暴,彷彿隨時會落下,又似乎永遠不會落下,看著就像紫色、紅色、藍色的怪物眼睛,盯著下方的一切。

  井九望向自己的右手,同時望向身體的每個部位,確認自己發生了一些很細微、或者說玄妙的變化。

  在荒山破廟裡接受柳詞的邀請,成為他斬殺南趨與西來的一劍,對他來說就是向那條河裡踏出了最重要的一步。

  他不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麼事情,向兩個南趨提出的那些問題,終究得到的也是南趨的答案。

  那些並不重要,他從來沒有懷疑過自己,之所以這些年一直拒絕柳詞,不願意走出這一步,是因為他擔心另一件事。

  他望向海面上的少明島,從中州派與一茅齋等正道大派的陣勢能猜出來,師兄應該就在那個島上。

  這是你事先便算好的嗎?如果他真是那隻鬼,那這場戰爭到最後可能確實是你獲勝,可是你還有機會享用嗎?

  想著這些事情,他望向天空裡某處,卻發現柳詞已經不在那裡。

  ……

  ……

  天空裡飄著雨。

  雨不大,只是略落了會兒便停了,很多修行者的衣服都沒有打濕。

  就算臉上落了幾滴雨,也沒有人想著抹去,更沒有人想著用道法把雨擋在外面。

  所有人都還處於那道劍光帶來的極度震驚之中,哪裡顧得上這些小事。

  那道劍光自天邊而來,眨眼便至,重傷西海劍神,瞬殺無數,解體飛鯨,最後在高空裡斬了南趨。

  天地為之開,鬼神亦要遠避,不管是什麼樣的文字形容都不足夠……

  這到底是什麼劍?世間怎會有這樣的劍?

  修行者們回想著自己的漫長修道生涯,回憶山門裡的古老典籍,發現從來沒有威力如此大的一劍。

  這甚至有可能是朝天大陸有史以來最強的一劍。

  無數道視線隨著雨水回到場間,落在柳詞真人的身上。

  那些眼神裡滿是敬畏。

  那一劍實在是太可怕了,能夠斬出這一劍的人自然更加可怕。

  很多人想起了就在不久前,柳詞真人對南趨說過的那句話。

  ——我是青山掌門,自然天下無敵。

  是的。

  有劍在手,柳詞就是朝天大陸最強的人。

  即便是天下最強者,斬出這樣一劍,依然要消耗極大精神與劍元。

  柳詞看了眼少明島方向,忽然挑眉。

  有風起。

  陰雲密佈於天空之上。

  ……

  ……

  十二重樓劍算不得絕世之劍,西海劍神卻已經接近絕世之人。

  當年他被天近人帶離南海霧島的時候,還只是個少年。

  沒有師長,沒有宗派,就靠著幾本劍書,他只用了兩百年時間便修至劍道巔峰,開創西海劍派,這樣的人當然很絕。

  在青山宗的極大壓力下,把西海劍派撐到了今天,世上有幾個人能做到?

  可惜他給自己起的道號叫一劍西來,終究勝不過天外一劍。

  好在當時的青山宗強者們都還在六星劍陣裡,只能看著重傷後的他回到了墜仙島。

  這裡是西海劍派的主島,與少明島相隔很遠,就算山門陣法被破,這裡的防禦也能支撐一段時間。

  島東面對著海的那面崖上,有道寬約百餘丈、高數十丈的巨大空洞。

  就像一扇巨形的窗戶,海雨天風都在其間。

  海面生出一道白線,西海劍神落在了窗裡。

  他回首望去,只見天空落下雨來,知道師父已經死了。

  現在想來,師父被稱為南海劍仙,墜仙島這個名字確實不好,當年就應該改掉。

  西海劍神的臉色有些蒼白,沒有情緒變化,問道:「這都是你們的局?」

  幾年前,玄陰子通過蘇子葉聯繫上他,想要配合起來殺死太平真人。

  他不擅長陰謀,也知道如此簡單的計劃沒有任何成功的可能,於是他又通過蘇子葉把中州派拖了進來。

  按照最開始的想法,他的目標就是殺死太平真人,然後與師父聯手殺死青山裡的那隻鬼。

  為了把太平真人騙進局裡,他把天近人的命都送了出去……結果現在師父死了,西海要滅了,中州派卻一直沒有出手。

  問題出在哪裡非常清楚。

  不管青山宗對西海群島的進攻如何可怕,不管外界風雨如何驟疾,蘇子葉一直留在墜仙島。

  曾經的玄陰宗少主,邪道最有天賦前途的年輕人,在這場戰爭裡掀不起任何風浪。

  興風作浪這種事情,在這場戰爭開始之前他便已經做完了。

  他留在墜仙島還有個理由,他知道西海劍神一定會回來,問自己這句話。

  「是的。」

  蘇子葉平靜說道:「從始至終,我要做的事情就是要殺你,這件事情結束之後,中州派會幫玄陰宗找一條靈脈。」

  西海劍神與他隔著數丈,伸手卻扼住他的頸。

  一道劍意從蘇子葉的眉心噴射而出,正中西海劍神的胸膛。

  西海劍神身體微微搖晃,傷勢更重,道樹更是險些垮掉。

  就算他今天能逃出去,沒有百年苦修,也無法治好傷勢,更沒有希望再攀劍道巔峰。

  這道劍意很強大,凌厲而森然,帶著一道他熟悉的味道。

  他想起來,這是裴白髮的劍。(想起朝小樹。)

  當年裴白髮把這道劍意與殘餘的真元盡數灌進了蘇子葉的身體裡,直到這時候才終於顯現出威力。

  蘇子葉在西海群島隱忍多年,為的就是這一刻。

  這時候西海劍神祇需要動念,蘇子葉的頭顱便會落下。

  蘇子葉平靜等待著死亡的到來。

  多年前,他親手砍下裴白髮的頭顱,親眼看到桐廬的頭顱在海裡飄著,從那一刻開始,他就沒有畏懼過死亡。

  奇怪的是,西海劍神沒有殺死他。

  「中州派居然許你一道靈脈……看來青山也要出事。」

  西海劍神面無表情收回手,轉身走進洞深處。

  ……

  ……

  南趨死了,西海劍神逃了,西海劍派的弟子死傷慘重,尤其是最後那道劍光直接碾壓了所有的對抗意志。

  但這場戰爭還沒有結束,因為太平真人還沒有抓到。

  少明島被冰封,又有龍尾硯始終鎮壓,太平真人就算本事再大,也不可能無聲無息逃掉。

  一艘青山劍舟向著少明島落下。

  廣元真人帶著數十名青山弟子便要登島。

  中州派的雲船、一茅齋的苦舟及果成寺、崑崙派等正道宗派的強者們,在半空中注視著這幕畫面。

  那座黑山被西海劍神斬去一截,露出光滑平整的石崖,還有隱藏在其間極為複雜的地道。

  最深處的那個石室裡,玄陰老祖站在陰三身後。

  陰三看著身前的年輕人,眼裡滿是好奇與不解,沒有說話。

  外面打的再厲害與他也沒有關係,反正西海完了。

  南趨會死在那把劍下,那麼孽徒應該很清楚自己會怎麼做。

  他現在只需要拿到初子劍,便可以離開了。

  今天南趨的手段還有天際來的那道劍光,給他帶來了一些啟發。

  如今的朝天大陸也只有南趨和那一劍能夠觸動他。

  拿著初子劍離開西海之後,他便會嘗試轉劍身,一旦成功,他便會去青山重新來過。

  數十年後,那個孽徒死後,他便可以重新登上青山掌門之位,手執承天劍鞘,用那一劍橫掃朝天大陸,完成千秋偉業。

  這很完美。

  遺憾的是,在完美開始之前,他便遇到了一個沒想到的問題。

  放初子劍的房間裡,還有一個年輕人。

  那個人滿身灰土,但掩不住臉上的秀氣與稚嫩,眼神卻很淡漠。

  陰三覺得這個年輕人和自己很像,蘇子葉也是如此。

  世間忽然多出兩個與自己很像的年輕人,這真是很妙的事情,但並不好玩。

  陰三微微一笑,說道:「了不起。」

  「多謝真人誇獎。」

  童顏平靜說道。

  他的雙手握著青天鑒。

  青天鑒對準著陰三。

  嗡的一聲輕響。

  一道白光從青天鑒裡射了出去。

  那道白光裡帶著淡淡的金光,有著最純正的仙家氣息,充滿著宏大的毀滅意味。

  玄陰子的臉上滿是懼意。

  陰三的臉也被照的蒼白。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3-1 23:33
第六十四章 青山宗的仙與鬼

  青天鑒裡的世界已經甦醒,重新變得熱鬧起來。

  那些沉眠了很長時間的人們並不知道曾經發生過什麼事情,還以為自己只是睡了一覺。

  眾人皆睡我獨醒的張大公子,對此反而有些不適應,但也知道根本沒法說,憋的有些厲害,乾脆搬去了某座道觀求清靜,任家裡的晚輩與縣城裡的官員們苦求了很多天,都不肯搬回來。

  某天清晨他醒了過來,走到窗邊望向崖下,有些想念井裡那只會說話的鯉魚,眼皮忽然被火燎了一下。

  映入他眼簾的不是真的火,而是燃燒的雲。

  朝霞出現在天空裡,比平日裡要艷無數倍,裡面彷彿蘊藏著無數光與熱,隨時可能噴發。

  看著這幕畫面,張大公子覺得好生詭異,無來由地心驚起來。

  撲稜撲稜!青鳥從遠方飛來,落在道觀旁邊的樹枝上,望向那片朝霞,微惘的眼神裡漸漸多了很多難過。

  那不是普通的朝霞,而是真正的仙霞。

  仙霞漫天,是仙菉出世的徵兆。

  青天鑒裡的那張仙菉早被井九取了,為何還會有一張仙菉?

  ……

  ……

  那道從青天鑒裡射出來的白光,便是來自於那張仙菉。

  世間只有中州派有仙菉。

  仙菉裡除了仙識,還有無數仙氣。

  當初井九為了煉化那張仙菉,在果成寺裡聽經數年,最後都險些出事。

  那些仙氣灌注進過冬體內後,她現在還在沉睡。

  這時候卻是一張仙菉裡的仙氣瞬間全部釋放出來,可以想像威力會大到什麼程度。

  在那道仙光的照耀下,陰三臉色越來越蒼白,甚至接近透明。

  他的手也變得透明起來,不知道衣服下的身體是否也是如此。

  石室裡狂風呼嘯,從那根骨笛裡穿過,發出嗚咽的聲音,近乎鬼泣。

  嗡的一聲輕響,仙光落在了他的身體上,衣衫片片碎裂,如蝴蝶般飛舞,接著化作虛無。

  陰三沒有像蝴蝶一樣消失,依然站在原處。

  不知道他施展了怎樣的神通,那道仙光竟是從他的身體裡穿透而過!

  仙光落在了石室的牆壁上,瞬間燒蝕出一個大洞,然後散溢出一絲威力。

  轟然巨響裡,石室倒塌,上方的岩石被掀開,露出了那片烏雲密佈的天空。

  ……

  ……

  各宗派的修行者們圍著少明島,帶著各種情緒,看著青山劍舟即將落下。

  少明島上那座被削平的山忽然炸開了!

  一道仙光沖天而起!

  無數碎石與狂風向著四周呼嘯而去。

  青山劍舟首當其衝,瞬間出現無數道破口,廣元真人出劍,極其凶險地把青山弟子們接回船裡。

  中州派的雲船與一茅齋的苦舟劇烈的震動,其餘宗派的飛輦更是險些墜落,趕緊向遠方飛去。

  無數道視線落在那座已經倒塌的山裡,看到殘破石室裡的畫面。

  那道仙光源自童顏手裡的青天鑒。

  陰三臉色蒼白,明顯已經受到了無法逆轉的重傷。

  雷魂木曾經在碧湖峰頂經歷無數年雷劫,他借雷魂木重生,也學會相關的神通,用了渡雷之法,才險之又險的讓仙光穿體而過,而沒有讓所有仙氣裡的威力都落在實處,等於被那道仙光擦了一下。

  但那是仙光,即便只是被輕輕擦一下,也不是誰都能承受得住的。

  更何況中州派為他準備的這道仙菉,絕不會就這樣落空,真正的殺著還在後面。

  玄陰老祖正準備把陰三帶走,忽然看了眼天空,怪叫一聲,轉身就逃,瞬間到了數百丈外。

  那道仙光離開少明島後,沒有消散,也沒有變淡,就這樣沒入了滿天密佈的烏雲裡。

  烏雲之上是虛境,虛境之上是雷域,那裡的雷暴漩渦就像無數隻色彩各異的眼睛,看著人間的一切。

  那道仙光就像是一個火種,點燃了那些眼睛裡的怒火。

  陰雲翻滾不安,無數道閃電在其間亮起!

  轟隆聲裡,無數團雷火向著地面而去,轟向少明島!

  海面生起無數巨浪,各宗派修行者們紛紛避開,臉上寫滿了恐懼。

  雷火之威難以想像,簡直快要與天劫差不多,難怪玄陰老祖一世魔神,居然會畏懼成那副模樣。

  陰三看著自天而降的雷火,心想自己該死了。

  他當然還有很多隱藏手段,但在這片雷火之前沒有任何意義。

  那道仙光穿體而過,沒能立即殺死他,卻在他的身體裡留下了烙印。

  無論他逃到哪裡去,這片雷火最終都會落在他的身上。

  不是像天劫。

  這就是天劫。

  陰三唇角微揚,露出自嘲的笑容。

  當年他自冥界歸來,曾經發下宏願,世間不得太平,此生不度天劫。

  沒想到,最終卻是天劫找到了他。

  這便是所謂的劫數?

  西海之局一直在他的控制之中,井九踏出了那一步,南趨必敗無疑,井九也無法再威脅到他,還會成為他手裡的劍,他便可以借此完成所有的宏願,誰曾想到忽然便到了最後關頭。還有那麼多的事情沒有做……答應冥皇的事情,答應自己的事情,這個世界怎樣才能真正的長存,都還沒有解決……他當然不甘心。

  就在陰三等待死亡到來的時候,一道高大的身影忽然出現在他的身前。

  那人舉起手掌,迎向了自天而降的那片雷火。

  看著那人的背影,陰三微微挑眉。

  幾百年前都是他站在對方的身前,現在卻是倒了過來,而且你什麼時候居然比我還高了?

  無數的雷火從天空裡落了下來。

  一片葉子可以遮住一座大山。

  一隻手掌也可以擋住天空。

  包括天空裡的那些雷火。

  無道熾烈的光線在少明島的上空散開。

  雷聲不斷,轟隆不絕,卻沒有一個能夠落在地面。

  ……

  ……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雷聲終於停了。

  陰雲散開,露出湛藍的天空。

  那些恐怖的雷火不知道去了何處,竟沒有在天地間留下任何痕跡。

  柳詞收回手掌,沒有轉身看陰三一眼,便來到了天空裡。

  天空裡散佈著十五艘青山劍舟。

  舟上的青山弟子們看著掌門真人的身影,臉上寫滿了擔憂。

  掌門真人一劍斬了南趨,斬死無數西海弟子,斬碎飛鯨,彷彿天神,但他居然收了這片天雷……會有事嗎?

  這個時候,柳詞的身體忽然搖晃了一下。

  數百道青山飛劍飛向了少明島,斬向了……童顏!

  這完全是青山弟子們下意識裡的行為。

  現在的局面太過混亂,很多人都沒想明白,為何中州童顏會在少明島上,那道仙光又是怎麼回事,明明那片雷火要砸死太平真人的時候,柳詞真人為何又會出現在那裡。

  青山弟子們只知道,那道仙光引來了無數天雷,讓掌門真人受了傷,而這一切的源頭就是童顏!

  玄陰老祖見著天雷消失,也掠回到了陰三的身邊,離童顏極近,隨時可以殺了他。

  數百道劍光斬來,玄陰老祖在側,怎麼看童顏都是必死無疑。

  就算中州派的雲船上還有白真人這等強者,也來不及救援。

  誰也沒有想到,童顏忽然從廢墟裡消失了。

  下一刻,他便出現在了雲船裡。

  ……

  ……

  沒有人感覺到童顏動了。

  就算是天地遁法也不可能突破青山宗的劍陣,瞬間來到那麼遠的地方。

  他用的究竟是什麼手段?

  參加過那年雪原道戰的一些修行者,或者聽說過洛淮南故事的人們,很自然地想起中州派的那件異寶。

  萬里璽!

  很多修行者已經猜到,這應該是中州派設計的一個局。

  只是童顏究竟做了什麼?那道仙光以及隨後而至的天雷……就是傳說中的仙菉嗎?

  「這幾年辛苦你了。」

  白真人看了童顏一眼。

  童顏沉默不語。當初在冷山裡被王小明用烈陽幡攻擊的時候,他曾經想過用萬里璽,最終還是忍住了,今天果然救了自己一命。(此處詳見前面某某章)

  他沒想到的是,青山宗的人居然連說話的機會都不給便要殺他。

  他更沒有想到的是,眼看著太平真人便要被殺死的時候,站出來的居然是……柳詞真人。

  ……

  ……

  少明島已經變成廢墟。

  陰三看了天空裡的柳詞一眼,不知道是什麼情緒,然後嗯了一聲。

  玄陰老祖趕緊走到他身前躬下。

  陰三趴了上去,有些虛弱。

  咔嚓一聲脆響,地面出現一道裂縫,玄陰老祖背著他來到了少明島外的冰面上。

  他是舉世皆欲殺的太平真人,今天正道修行宗派齊聚於此,他能走得了嗎?

  中州派為他準備的那張仙菉,被柳詞真人接下來了,那別的人呢?

  ……

  ……

  天空裡響起一聲清嘯,默默準備很長時間的布秋霄,馭起龍尾硯便轟了過去。

  玄陰老祖知道這是一茅齋的鎮齋之寶,不敢怠慢,雙拳帶著一道氣息陰穢的黑煙,便迎了過去。

  龍尾硯裡傳出一聲低沉的龍吟,光毫四散,瞬間吹散黑煙。

  轟的一聲巨響,少明島四周的冰面上出現無數道裂縫,就像蛛網一般散開!

  玄陰老祖微微搖晃,很快便穩定下來,背著陰三繼續向前。

  龍尾硯翻天而起,便要再次印下,布秋霄忽然心生警意。

  下一刻,一道冷艷的劍光出現在他的眼前。

  廣元真人沉默不語看著他。

  布秋霄盯著他,也沒有說話。

  看到這幕畫面,人們再次震驚,而苦舟裡的柳十歲更是心生茫然。

  當初在果成寺裡,他遇到了那位高僧,後來知道是公子的敵人,於是趙臘月要他一道去殺他便去了。

  哪怕知道對方是太平祖師,他也沒有猶豫,因為他相信公子,那麼對方便一定是個壞人。

  可為什麼今天掌門真人和廣元真人都在阻止別人殺死他?

  ……

  ……

  「善哉,善哉。」

  果成寺講經堂的高僧們飄然而起,他們知道自己不是玄陰老祖的對手,但今天玄陰老祖被那張仙菉震撼了心神,又與龍尾硯對了一記,正在低落之時,高僧們決意他拖住一段時間,等著別的正道強者來援,哪怕要為之付出生命。

  「抱……歉……抱……歉。」

  來人不是因為畏懼與緊張才會如此說話,而是因為他本來就有些口吃。

  墨池帶著不知何峰的同門們,攔住了這些高僧的去路。

  在青山九峰裡,天光峰的墨池長老以面容醜陋、性情溫和著稱,此時他的眼神依然溫暖,神情卻極為堅定。

  ……

  ……

  少明島四周的海天裡,劍光大亂。

  兩忘峰弟子所在的兩艘青山劍舟,停在稍遠一些的地方,過南山、顧寒等人的心情更加混亂。

  場面太亂了,他們根本還沒明白發生什麼事情,也沒有得到任何師命。

  掌門真人站在天空裡,沒有下令,似乎是由任由諸峰的師長們自行決定。

  有些長老留在了劍舟裡,神情複雜地看著越來越遠的那道身影。

  有些師長們則是馭劍而出,攔住了各宗派的修行者們。

  直到中州派雲船微動,白真人凌風而起,柳詞深深看了她一眼。

  到處都在對峙,無人注意到自己,崑崙掌門何渭覺得這是最好的機會,喝了一聲魔頭休走,便向遠方追了過去。

  寒號鳥的速度奇快,很快便來到了玄陰老祖十餘里後方。

  陰三靠在玄陰老祖的背上,沒有回頭。

  天空裡忽然響起一聲暴戾的鳴叫。

  陰鳳不知從何處飛來,尾翼如劍劃破長空,直接把何渭連著寒號鳥砍到了冰面上!

  玄陰老祖背著陰三跳向了天空裡。

  陰鳳瞬間到來。

  玄陰老祖落在了陰鳳的背上。

  陰鳳揮動雙翼,以難以想像的速度向著大海深處飛去。

  被南趨偷襲,為了護住卓如歲,又用冰鏡與南趨正面對了一劍,元騎鯨身受重傷,已經沉默了很長時間。

  直到這個時候,他寒冷而嚴肅的聲音才再次響起:「殺了它。」

  只有他與柳詞知道,這句話是對井九說的。

  陰鳳的命牌就在井九的手裡。

  如果這時候殺了陰鳳,玄陰老祖再如何厲害,也很難帶著太平真人離開。

  但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陰鳳飛得越來越快,從人們的視野裡消失。

  天空裡的對峙自然也不用再繼續。

  無數道視線投向大海深處。

  不管是一茅齋的龍尾硯、果成寺的講經堂、何渭的追殺,那個人都沒有回頭,只是靜靜靠在玄陰老祖的背上。

  他被中州派的仙菉重傷,虛弱到了極點,卻依然沒有將天下強者的追殺放在眼裡,瀟灑乘鳳而走。

  如此從容自信,氣度非凡,哪裡像什麼妖魔,便是仙人也不過如此。

  ……

  ……

  趙臘月看著天空裡的那些劍光,臉色有些蒼白。

  她沒有出手是因為境界不夠,而且也有些亂。

  如果她站出去便是表明神末峰的態度。

  但她覺得自己沒有資格。

  元曲與平詠佳還有那些負責御舟的適越峰弟子更是震驚的無以復加,張著嘴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

  井九走到她身邊,向天空裡望去。

  趙臘月已經猜到了很多,想著他的身份,擔心說道:「沒事吧?」

  井九看著大海深處,沉默不語。

  他一直在尋找青山裡的鬼,當然知道不可能就那麼兩三個,但怎麼也沒想到居然有這麼多。

  他忽然生出一個念頭——或者在這些人的眼裡,自己才是那個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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