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大道朝天 作者:貓膩 (連載中)

   
HarukanoHimitsu 2017-10-15 12:23:21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12 6988876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12-13 21:55
第五章 磨劍

  井九坐著宇宙鋒,離開神末峰,破雲而出,隨雲落在雲集鎮上。

  他走進那間酒樓,待鍋裡的白湯熬低一指時,馬車便到了。

  車頂的琉璃窗已經換了新的,顧家的安排還是那樣的妥當。

  數日後,馬車到了朝南城,井九去了寶樹居,留下一個名單便再次離開。

  寶樹居東家看著名單上的那些法寶名稱,汗水在臉上不停流淌,心想這些法寶要不然便是某宗派的鎮派之寶,要不然就是流失已久的傳奇事物,自己到哪裡找去?

  井九沒有再坐車,買了頂笠帽,步行離開了朝南城,沒用幾天便來到了大澤畔。

  夏天時節的大澤,並不如人們想像的那般有湖風可以送爽,反而因為被蒸發的水汽籠罩,顯得特別悶熱,哪怕一動不動也會隨時出一身汗,就像寶樹居那位可憐的東家一樣。

  可能因為這個原因,小鎮街道上一個人都看不到,只有蟬與青蛙的叫聲交織不斷。

  井九的身體即便是熔漿也能泡幾個時辰,自然不會因為暑熱而流汗,他戴著笠帽站在街上,靜靜地聽著蟬聲與蛙鳴,還有隱藏在這些聲音後方的細微動靜。

  青山劍修進入承意境界後可以感知數十丈內的所有聲音,比如蟲鳴草動,井九的感知能力更是要強大無數倍,如果他不是用果成寺的禪宗功法屏蔽了部分感知能力,便是寒蟬摩拳擦掌的聲音在他耳裡都能像是雷鳴一般恐怖。

  此時他五識盡開,小鎮乃至大澤裡的聲音頓時全部湧進耳裡。

  西面那個院子裡有幾個老男人把腳泡在水桶裡打麻將,污聲穢語不絕,就連那些老男人指腹與麻將牌上的圖案磨擦的聲音他都聽得清清楚楚,心想你要胡筒一色,摸個么雞這麼興奮做什麼?

  接著他聽到了大澤裡的很多雜音,悉悉不斷,那是蝦在吃泥,魚在吃草,然後都被大魚吃了,最後那隻貪心的大魚被一隻木頭假魚釣出了水面,成為了漁夫今晚的盤中餐,那麼漁夫又是在為誰辛苦呢?

  井九戴著笠帽走在無人的街道與悶熱的暑風裡,沒有因為這些聲音發瘋,也沒有生出太多感慨,只是認真而專注地尋找著自然天地雜音裡的那絲不自然,而這用去了他整整兩個時辰的時間。

  小鎮陰暗的排水溝裡有一隻蚌殼,聲音就來自於此處。

  蚌吐水是很常見的事情,雖然這隻蚌殼很小,表面有些幹,看著就像是只死蚌。

  井九走到排水溝前蹲下,對這隻蚌說道:「你與青山之間的仇最淺,事實上如果不是師兄挑唆,那些仇怨可能都不存在,我想我們可以商量一些事情。」

  那隻蚌殼微微動彈了一下,沒有給出更多的回應。

  井九要找的是蕭皇帝。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他也沒有想到這位遁劍者居然生活在蚌殼裡,但想著那句在蚌殼裡做道場,這似乎又是很自然的事情。

  蚌殼只是偽裝,真正護住蕭皇帝、讓他成功避開青山劍陣的搜尋的還是那塊龜殼。

  井九的右手就算沒有受傷,也不見得能切開那塊龜殼。

  蕭皇帝的聲音從蚌殼裡透了出來:「你們一直都知道我生活在這裡,但拿我一點辦法都沒有,我憑什麼把真人出賣給你?難道你還能承諾不殺我?」

  井九說道:「你誤會了,我來找你不是因為那件事,只是想朝你借龜殼一用。」

  蕭皇帝語帶無奈說道:「我要把龜殼借給你,豈不是自尋死路?」

  井九想了想,發現確實如此,無論如何蕭皇帝也不可能答應自己的要求。

  他看了眼變形的右手,心想那只能再找別的法子。

  這個時候,大澤湖面忽然生起一場大風。

  蕭皇帝說話時散溢出來的氣息驚動了一直嚴密監視著小鎮的大澤強者,對方正在用風雨道法趕過來。

  青山與大澤的關係很好,但相見也是麻煩,井九直接轉身離開。

  ……

  ……

  那隻河蚌可能潛入了大澤深處,也可能躲進了某家院落裡的水井裡。蕭皇帝在大澤的眼皮下藏了這麼多年,青山劍陣也弄不死他,只要他不出來誰都沒有辦法,而且如果他不發出聲音,就算井九也沒辦法再找到他。

  井九在湖水裡向前行走,揮手驅散那些惱人的水草與無知的小魚,想著走進大澤前最後聽到的胡牌歡慶聲,心想原來那些凡人玩的是慶城麻將,難怪一手筒子摸個么雞也這麼高興。

  大澤極為廣闊,水也極深,越往深處,天光越來越淡,水草漸稀,變成荒蕪的白色沙石地,無知的小魚也漸被醜陋兇猛的大魚、怪獸所取代。當井九走到深約百丈的大澤中心時,湖底已經沒有一點天光,黑暗的如夜一般,當然這對他的視線沒有帶來任何影響,當那條泛著銀光的異種蛟遠遠遊過來時,他早早便停下了腳步。

  靜止中的他就像一塊真正的石頭,沒有氣息也沒有味道,沒有生命的感覺,不要說是天銀異種蛟,就算是更高階的神獸都很難發現他的存在——除了蒼龍與屍狗這種特殊的存在。

  以往離開青山他都會帶著劉阿大,那是因為他知道自己會遇到很大的麻煩、很強的對手,這次離開青山他是為了治傷,自然不會去招惹那些強敵,沒有人能發現他的存在,自然也就沒有麻煩。

  數日後,他從湖裡走了出來,水從笠帽、衣服上不停淌落,打濕了腳下的沙地。

  這裡已經是數百里外的大澤北岸,淺水裡是密密的青色蘆葦,前方是密密的樹林,沒有什麼人煙。

  井九心意微動,劍火從身體裡散溢而出,迅速蒸乾身上的湖水,卻忘了自己還戴著笠帽。

  笠帽化作青煙消失,他的臉便露了出來。

  數十隻沙毆從湖上盤旋而歸,準備落回蘆葦裡的窩,忽然看著沙灘上的他,受了驚嚇,叼著的小魚如雨般落下。

  井九伸手切斷十餘根蘆葦,就像給趙臘月單手結辮那樣,做了個簡陋的帽子戴到了頭上。

  他的身影消失在了樹林裡。

  沒有人知道他來過這裡,更沒有人知道他要去哪裡,哪怕是青山裡的鬼也不知道。

  ……

  ……

  隨後的十餘日裡,井九一路向北,不停尋找療傷的方法。

  果成寺裡,渡海僧捨身一擊看似尋常,但既然是太平真人的雷霆手段,自然非凡。

  在北上的旅途裡,井九很少歇息,只是偶爾會咬幾口山風,喝些露水。

  他不會感覺到飢渴,只是想做些應景的事,讓自己顯得更像一位仙人,聽說仙人的運氣不會太差,

  他把自己記得的以及師兄筆記裡標注的前人洞府找了一個遍,又去了幾座很著名的礦山,都沒有什麼收穫。

  隨著時間的推移,他覺得自己的右手越來越難看。

  雖然知道這是錯覺,但他還是無法忍受。

  某天夜裡,他站在崖畔看著夜空裡的星星,沉默想著如果朝歌城裡的那東西也治不好自己的傷,那該怎麼辦?

  ……

  ……

  來到朝歌城時,盛夏還沒有過去,烈陽把街道照耀的閃閃發光,根本沒有陰影的存在空間。

  行人或者撐著傘,或者戴著笠帽遮陽,井九戴著在豫群新買的笠帽,行走其間並不起眼。

  走進那條小巷,來到井宅門口,他習慣性回頭望了一眼太常寺。數年前新修的太常寺與以往那座一模一樣,但不知道是因為沒有雨水滋潤的緣故,那些烏黑的簷角不再像以往那般散發出森然的意味,只是一味的死氣沉沉。

  井宅門上掛著鎖,想來人都出去了,不知道是訪友還是探親。井九看著那把鎖,認真地想了想,但還是沒想起來今天是不是朝廷官員休沐的日子,也沒想起來鑰匙藏在哪裡,於是直接把那塊青磚推了進去。

  他只想著替井家節約一把鎖,卻沒想著鹿國公府裡會因此損失一件名貴的瓷器。

  走進書房,確認一應陳設還有棋盤上的棋子與當年沒有任何變化,井九點了點頭,然後望向早已恭敬站在那處的鹿國公世子鹿鳴,說道:「讓你父親來一趟。」

  鹿鳴鬆了口氣,通過地道回到國公府裡,看著那件摔成碎片的均窯大器,歎了口氣,趕緊準備入宮的事宜。

  沒到半個時辰,正在與神皇陛下商議國是的鹿國公便趕了回來,氣喘吁吁通過地道來到井宅。

  在果成寺裡他對井九說,陛下現在的壓力有些大,希望井九來朝歌城一趟,沒想到井九沒到一年便來了,這讓他覺得自己的意見很受井九重視,心情非常愉快,眉開眼笑說道:「真沒想到您來的這麼快。」

  井九不知道他為何如此高興,說道:「我要去太常寺,中州那邊還盯得緊嗎?」

  鹿國公愣了愣,才知道原來他來朝歌城與自己說的事完全無關,苦笑說道:「蒼龍已死,鎮魔獄現在就只剩下一個空殼,中州派看著便會覺得羞辱憤怒,哪裡會理會太常寺裡的事。」

  下午的時候,井九扮作管事隨著鹿國公進了太常寺,然後便消失在了院子裡。

  太常寺深處有一條新修的地道,通往鎮魔獄深處,在入口四周種著很多青竹,還有很多野花。

  在偏僻的角落裡,有一叢紫花。

  井九來到那叢紫花前,說道:「在你頸上繫了一段時間的鈴鐺,就是從這裡揀回來的。」

  說完這句話,他才想起來劉阿大今次沒有隨自己出來,這時候還在神末峰頂。

  他搖了搖頭,伸手挖開紫花下的泥土,動作很注意,沒有傷著紫花的根鬚。

  紫花下的泥土裡埋著一截白色的事物,觸手溫潤,卻有一道淡淡的煞意,絕非美玉,也不是法寶。

  那是一截骨頭。

  井九拿起那截骨頭認真觀察,說道:「實心,你怎麼能吹出曲子來?」

  說完這句話,他才想起來冥皇已經死了好些年,自己答應他的事情還沒有辦。

  ……

  ……

  當年他潛入鎮魔獄時,曾經在那方碧潭——也就是蒼龍的胃裡——看到了一截大妖的骨頭。

  碧潭裡的毒液非常可怕,腐蝕能力極強,不要說修行者的肉身,就算是法寶與仙劍,都無法存留。

  那位大妖肯定很強大,甚至可能與禪子的義父同級,才能做到妖骨不滅。

  冥皇臨死前,曾經用這截妖骨吹了一道冥河搖籃曲。

  當時在朝歌城聽到這首曲子的,除了人族的絕世強者們,還有井九。

  ……

  ……

  回到井宅。

  井九走進書房,佈置了一個陣法避免被打擾。

  他捲起袖子,把扭曲變形的右臂擱到妖骨上,一前一後磨擦起來。

  最開始的時候,他的動作很慢,似乎是在尋找完美的角度與力度,接著動作越來越快,快到肉眼根本無法看見。

  他已經掌握了角度與力度,更重要的是,他確認了自己的方法是正確的。

  那截妖骨真的很特殊,如此高速的摩擦,竟然沒有發出太大的聲音。

  片刻後,井九停下動作,抬起右臂看了看,露出滿意的神情。

  在一般人看來他的右臂沒有任何變化,但他自然知道還是發生一些細微的改變。

  是的,他就是在磨劍。

  多年前在碧湖峰頂,他曾經說過要用劉阿大的骨頭來磨劍,那是在嚇它,這次卻是真的。

  劍不再鋒利,自然需要重新打磨一番。

  這個道理他懂,只是始終沒能找到合適的磨刀石。

  世間哪怕再堅硬的磨刀石,遇著他的右手也會迎手而解,就算是青山裡的法寶與飛劍也支撐不住片刻。

  直到那天在劍峰上,他與趙臘月說到師兄的骨笛,想到了冥皇臨終前吹的笛曲,接著才想到了這截妖骨。

  當然,如果蕭皇帝願意把龜殼借給他用用,那可能才是最好的磨刀石。

  書房外忽然傳來說話的聲音。

  是一對年輕的男女,似乎在爭吵,又似乎在哭泣,然後漸漸無聲。

  井九沒有理會,專心磨劍。

  他的右臂在妖骨上高速摩擦。

  骨粉漸生,伴著淡淡的焦味。

  他神情不變,伸出左手在空中抓下無根水,灑在右臂與妖骨上。

  嗤嗤數聲響,磨劍的聲音變小了,骨粉被打濕,也不再飛起,漸漸堆積在桌上。

  窗外忽然傳來一聲驚呼。

  井九早就知道有人,沒有理會。

  一個少女站在書房窗邊,眼睛微紅,明顯剛剛哭過。

  她看著書房裡的畫面,臉上滿是不可思議的神情,問道:「你這是在磨手皮?噫……好噁心。」 本帖最後由 HarukanoHimitsu 於 2019-5-31 22:19 編輯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12-14 23:31
第六章 不管陳茶還是骨茶,都是好茶

  井九沒有抬頭,繼續磨著那截妖骨,神情專注。

  在高速的磨擦裡,妖骨不停地拋出骨粉,落在桌上,裡面似乎夾雜著很多晶粒,閃閃發光。

  那名少女看出他不是在磨皮,很是好奇,竟連傷心都忘了,問道:「你這是在做什麼?」

  井九心想自己就不應該怕傷了這個小姑娘主動撤了陣法。

  不管你與井梨是什麼關係,如此聒噪總是不好的。

  那名少女趴在窗台上,看著他繼續問道:「難道這是玉泥磨出來的脂粉?真好看。」

  井九抬頭看了她一眼,心想要不要把她弄昏過去。

  少女看到他的臉頓時愣住了,下意識裡摀住嘴巴,才沒有發出尖叫聲,失神道:「你真好看。」

  真是全無新意的說法,井九不再理她,低頭繼續磨劍。

  那位少女的視線在他的臉與那堆晶晶亮的「脂粉」之間來回,喃喃道:「難怪小姑說女子的容顏都是用錢堆出來的。」

  居然有人用軟玉做脂粉,這真是過於奢侈了,即便她家是朝歌城裡最頂層的人家,她也不敢做此想法。緊接著她想到,難道就是因為自己花錢少,沒能用上這等極致的脂粉,不夠好看,所以梨哥才不肯答應和自己私奔?

  「你……您能不能給我一些這種脂粉?」

  少女看著井九哀求道:「我不求能像您這般好看,有十分之一也好啊。」

  井九自然不會理她,繼續專心磨劍,務求保證每一次出手的角度與力度都極其完美。

  再如何罕見的畫面,看得時間長了也會變得無趣,半個時辰後,那位少女終於在窗邊消失。

  當然也可能是因為井宅院門被人從外推開。

  井商帶著父親與妻子去了朝歌城外的趙園避暑,雖然兩家關係極為親近,怎樣也不可能出問題,但畢竟是別家的莊園,而且趙家在朝歌城裡的底蘊深厚,遠非他這個太常寺官員能及,所以住了十來日便回來了。

  井夫人帶著僕婦去煮飯備菜,井老爺子去東廂房關心自己養的鳥有沒有瘦,生怕孫子忘了餵食,井商則是第一時間提前水桶與清掃用具來到書房,準備像平常裡那樣,把裡面的桌椅擦洗一遍,務求一塵不染。

  只要他人在朝歌城,每天都會做這件事。

  所以不管井九哪次來,看到的都是一塵不染、沒有任何變化的同一間書房。

  井商推開書房的門,確認今天裡面的陳設也沒有任何變化,只是多了一個人,吃驚說道:「啊!您……你回來了?」

  井九在專心磨劍,不想被打擾,但看著井商手裡提著的水桶與臂彎裡掛著的抹布又覺得自己似乎應該說些什麼。

  剛開始他準備說這些年辛苦了,又覺得好像以前哪次說過,於是問道:「吃了嗎?」

  井家人剛從城外趙園回來,自然沒有吃飯,後廚裡生起的飯香與菜葉清香也是證明。

  井商誤會了他的意思,請他去花廳一起吃飯。

  井九自然不會把時間花在吃飯這種無趣的事情上,但還是隨他去了花廳,準備用寶貴的時間來與這家人說些閒話。

  說閒話是他最不擅長的事情,他看著滿頭銀髮、神情有些尷尬的井父,微微點頭,心想顧清送的丹藥看來不錯。

  井梨對著他恭敬行禮,眼裡滿是孺慕之情。

  井九沒有問他與景堯皇子一道讀書修行的情形,看了他兩眼,說道:「進度慢了些,實在不行還是去青山吧。」

  聽著這話,井商很是驚喜,心想居然會有這等仙緣?

  井梨卻有些鬱悶,他已經是承意境界,皇族血脈的景堯都比他遠遠不如,宮裡的金供奉都說他天賦卓異,結果這還慢?再就是有可能去青山,他當然知道是極其難得的仙緣,可那樣的話,自己豈不是真的要與詩兒分別?

  ……

  ……

  井九不知道井梨在想什麼,即便知道也不會在意。

  由青山鎮守親自開蒙,只要願意便能隨他學劍,對任何修行者來說都是最美好的開端。

  但修道這種事情,不管由誰領進門,終究看的是每個人自己。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談不上可惜。

  井九回到書房,繼續專心磨劍,手速越來越快,很快便把在花廳裡浪費的時間找了回來。

  他的手臂與那截妖骨之間發出極其輕微的磨擦聲,還有一種溫潤的感覺,聽著很是悅耳。

  至少對他來說很動聽,甚至稱得上美妙。

  接下來的三天三夜,他沒有休息過一刻,甚至就連姿式都沒有變動一絲。

  直到窗外傳來腳步聲。

  井九停下動作,感覺到手臂有些酸痛。

  對他來說這是很罕見的事情。

  那截妖骨確實太硬,主要是他的動作太快。

  如果把一次磨擦算作一次出劍,這三天三夜裡他至少出了十萬劍。

  哪怕是再白癡的劍修,在如此短的時間裡出了這麼多次劍,想來也能明白劍中真義,更何況是他。

  通過三天三夜的磨劍,他對劍道的感悟又有了新的認知,也為之消耗了很多精神。

  「給我倒杯茶。」井九說道。

  井家人自然不會來打擾他,來到窗外的還是那名少女。

  她在府裡是最小的孫女,向來極受祖父寵愛,不要說陽春水,管你什麼季節的水都是不會沾的,自然包括茶水。

  按道理來說,聽著井九的話,她應該發脾氣,至少會表現出來幾分嬌氣,但不知道是因為想要得到那些「脂粉」還是別的什麼緣故,她竟是推開書房的門,真給井九倒了一杯茶,然後乖巧地站在旁邊。

  井九接過那杯茶喝了口,視線微垂,說道:「你認識我?」

  少女臉上流露出不安的神情,聲音微顫說道:「我知道您是井九仙師。」

  井九想起柳詞與卓如歲的習慣,發現這樣很省事,於是嗯了一聲。

  嗯這個字很有趣,隨著音調起伏,可以表現出無數種意思。

  有的時候表示同意,有的時候表示疑惑,有的時候表示憤怒,同樣是尾音微挑,卻還有發問以及挑釁兩種功能。

  對於青山宗的懶人們來說,確實是應該掌握的技能。

  井九自然是在發問。

  少女怯怯說道:「聽梨哥說過,您是他的小叔,說您彷彿真正仙人,那天回府後我才想起來,應該是您。」

  井九說道:「嗯?」

  少女趕緊說道:「梨哥沒有對我說過別的事情,我也沒對別人說過您在朝歌城。」

  井九說道:「嗯。」

  少女放下心來,看著桌上那堆晶晶發亮的粉末,終究忍不住好奇心,輕聲問道:「您這到底是在做什麼呢?」

  井九說道:「磨劍。」

  少女愣住了,心想劍在哪裡?

  井九說道:「以後不要來了。」

  少女知道這是最後的機會,鼓起勇氣,便準備說出在府裡想了三天的那番話。

  「不要說。」

  井九說道:「任何故事我都不想聽,告訴井梨我喝了你一杯茶,就這樣。」

  少女再次愣住,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連聲致謝,便跑出書房去找井梨。

  井九放下茶杯,繼續開始磨劍。

  這杯茶是冷的,而且已經放了三天三夜。

  如果那名少女注意到這點,也許他會做的更多些,比如讓宮裡出道旨意直接指婚。

  ……

  ……

  初秋的時候,那截妖骨終於被他磨完了,變成了桌上的一堆骨粉。

  井九走到窗前,舉起兩隻手,以高遠的天空為背景,仔細地觀察對比了半晌。

  他的右臂修復了很多,已經看不出來明顯的變形,但與左手還是有些差別。

  比如手指關節有些突出,就像是木棍上串著的糖葫蘆,而且手腕處依然還有些扭曲。

  手腕處的扭曲程度其實很小,如果不仔細觀察,根本無法看出來,但依然讓他覺得很刺眼。

  他的眼裡容不得釘子,也容不得任何的不完美。

  他需要繼續磨劍,可是那截妖骨已經磨沒了,該去哪裡尋找新的磨劍石?

  宇宙鋒從書架上破窗而出,以奇快的速度繞到井宅外,輕輕點中一塊青磚。

  青磚下陷,石球滾動,國公府裡又損失了一樣珍貴的器物。

  片刻後,鹿國公氣喘吁吁地來到書房裡,心想又要出什麼事?

  「拿回去喝了,對身體有好處。」

  井九指著桌上那堆骨粉說道:「味道可能有些怪,用濃茶送服。」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12-16 22:07
第七章 分茶

  這截骨頭來自某位不知名的大妖,自然珍貴,但蒼龍的胃都無法消化,只有被磨成粉才能發揮出效用。

  井九很滿意自己的安排,不管是沒有浪費方面,還是人情世故方面。

  趙家與井家自有顧清照看,每年送來丹藥,不用他管。

  做完這件事情,他轉身向屋外走去,準備去尋找下一個磨劍石。

  鹿國公確認他是真的不記得自己在果成寺裡說的話,帶著無奈挽留道:「陛下現在壓力很大,您要不要進宮看看?」

  景堯皇子長大成人,也意味著景辛皇子被幽禁了好些年,那些有著中州派背景的朝臣與各勢力再次不安分起來,從前年開始便有奏章被遞到宮中,請求陛下施恩。果成寺一戰後這種壓力更是變得越發清晰,因為中州派和很多人開始懷疑,皇族與青山之間是不是達成了什麼新的協議。陛下可以說自己是去祭拜,適逢其會,但又有幾個人會相信呢?

  「把景辛殺了,或是送到果成寺裡當和尚,自然無人再鬧。」

  井九不懂帝王權術,也沒有關心過,給出的意見非常直接。

  從邏輯上來說,這確實是解決當前問題的最佳方法,當年他就是這麼建議的,問題在於最佳方法不代表是最合用的方法,不說激化矛盾這種事,只說父子二字也是麻煩。

  鹿國公被這句話震撼的不知如何言語,不敢再繼續與井九討論這方面的事情,想到一件事情,稟報導:「那箱金葉子,幾年前我擅作主張退給了李公子,您看如何?」

  井九心想李什麼?什麼公子?

  看他神情鹿公國才知道他是就忘了,自失一笑,說道:「就是大原城裡的那位太守公子。」

  那年井九與過冬在世間遊歷養傷的時候,曾經在大原城外的庵堂裡住了很長一段時間。在那裡他們遇到了一位會彈琴的李公子,後來那位李公子家道中落,就連最後一幅祖傳古畫都被所謂朋友騙走了。離開大原城時,井九給那位李公子留了一箱金葉子,沒想到他最後還是送到了朝歌城,送到了鹿國公的下屬的門人的手裡。

  後來那幅畫被找了回來,那位朋友自然沒有什麼好下場,顧清辦事總是這麼讓人放心。

  井九想起了這些事,嗯了一聲。

  鹿國公心裡咯登一聲,覺得這聲嗯好生高深莫測,頓時緊張起來,說道:「李太守上奏章請立景辛皇子為儲,才會招來這些禍患,但他受賄一事實在是鐵證如山,實在無法翻案,他能出來,回大原城做個富家翁,已經算是不錯了。」

  井九又嗯了一聲。

  鹿國公這次聽出這聲嗯的意思了,那是平靜而沉穩的肯定,鬆了口氣,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

  三千院養傷是在十年前,鹿國公到現在都還記得這件小事,就像井商到現在還記得每天都打掃整理書房,井九覺得自己有必要給出回應,於是答應鹿國公進皇宮一趟。

  治國和修道一樣都是很難的事情,但前者更麻煩,更囉嗦,更無趣。

  井九不擅長,也不願意去想,在宮裡只是與皇帝喝了會兒茶,說了些閒話,比如水月庵裡發生的事情。

  神皇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如果他這時候還是個少年,這個笑容或者可以用促狹來形容。

  井九明白他的意思,說道:「不准問。」

  神皇挑了挑眉,沒有繼續這個話題,望向他的右手,問道:「能治好嗎?」

  「再去雲夢山拿一張仙菉,立刻就好。」

  中州派自然不可能再拿出一張仙菉,井九的話可以理解為打趣,也是在表示此事艱難。

  神皇想了想,說道:「不知道你準備怎麼治,如果需要丹藥法寶之類的事物,宮裡或者還能找到一些。」

  「有事讓捲簾人告訴我。」井九擺擺手,轉身向殿外走去。

  他的傷非丹藥能治,宮裡倒有些不錯的寶物,問題是層階再高的法寶或是天材硬度不夠也白瞎,比如那顆鳥蛋。

  另外一座宮殿裡,胡貴妃牽著景堯皇子的手,站在樹下翹首期盼著井九的到來。

  不管是她還是景堯,心情都有些緊張,前者是想著井九與陛下之間的關係與這幾年京都裡的動靜,後者則是拜見祖師帶來的壓力。但他們沒有等到井九的到來,只等來了井九已經出宮的消息。

  胡貴妃有些失望,低聲埋怨了幾句。景堯不過十幾歲的少年,卻比母親看事更加通透,勸說道:「祖師無心世事,乃是真正神仙般的人物,能見是緣,不能見則罷。」

  胡貴妃撇了撇嘴,說道:「若他真的無心世事,境界再高又對吾兒有何好處?」

  「母親這便是錯了。」

  景翹笑著說道:「祖師是祖師,我是徒孫,祖師境界越高,我便越好,若祖師境界天下最高,我便天下最好。」

  這個道理就是如此簡單,連十五歲的少年都能懂,偏生那些想得多的人、比如胡貴妃卻想不明白,或者說不願相信如此簡單的道理。當年很多青山弟子也沒有想明白,才會對神末峰上閉關不出的景陽真人有如此多的怨念。

  ……

  ……

  鹿國公府的秋天如朝歌城別的地方一樣,都很清冷,只是被遠處傳來的燒樹葉味道添了些煙火氣。

  那位瞎子門客坐在院中,側著臉,聽著院牆外樹葉燃燒時發出的辟啪聲,臉上露出愜意的笑容,忽又聽著屋子裡的動靜,神情驟變,心想,這對敗家爺們今天又準備禍害哪件寶貝?

  鹿國公的臥室裡有個花架,後面連著一個極隱秘而精巧的機關,只要機關被觸動,花架上的事物便會倒下來。

  二十三年裡,在這裡陸續摔落,變成碎片的名貴瓷器已經有好幾件,足夠在朝歌城裡盤下一座極好的宅院。

  鹿鳴捧著一件粉彩鏤空轉心瓶,小心翼翼地擱到花架上,確認沒有晃動,不會出事,才鬆了一口氣。

  轉念想著,這瓶子的最後下場終究還是摔碎,他不禁覺得自己先前的小心翼翼實在有些可笑。

  「現在朝廷裡有很多人在猜測,陛下與青山之間究竟搭成了怎樣的協議,怎麼猜的人都有,實在是可笑至極。」

  鹿國公端起茶杯,飲了口秋天喜歡的黑茶,說道:「他們哪裡知道,這根本不是青山想要進入朝歌城,與中州爭鋒,而是陛下要借青山的這把劍。」

  鹿鳴說道:「問題在於,青山宗這邊始終只有神末峰出面,仙師修道尚短,只怕到時候鎮不住場面。」

  鹿國公看了兒子一眼,心想你知道個屁。

  他沒有說出這句話,鹿鳴卻是通過父親的眼神讀懂了,悻悻然想著,你什麼都不說,我當然什麼都不知道。

  鹿國公想著陛下的交待,感慨說道:「以往我以為井九仙師乃自在仙人,不通世事,今日才明白原來一法通萬法通,便是演技,仙師也是極好的。」

  鹿鳴不明白,問道:「此話何解?」

  「這些年仙師一直裝著不知道捲簾人是朝廷的眼目,連我都信了,這演技難道還不好?」

  鹿國公又想到井九給自己的東西,對兒子說道:「晚飯後召集全家,為父有重要的事情說。」

  他頓了頓,接著說道:「就自己家裡的人,你遲姨母那邊就不要驚動了。」

  ……

  ……

  晚飯過後,國公府眾人如往常一樣,準備飲些茶,說些笑話逗國公開心,卻發現今夜的氣氛有些奇怪。

  早就應該端上來的茶始終沒有上,坐在首位的國公有些心不在焉,世子爺也經常走神,不時望眼後面。

  遲姨娘是國公夫人的幼妹,去年隨自家老爺進京謀差,受邀一直住在國公府裡,也是個極精明的老婦人,見著勢頭不對,便以頭疼為由,帶著兒媳婦與幾個孫女提前避走。

  緊接著,所有的管事下人也都離開了花廳,房門緊閉,鹿家三代人面面相覷,心想這是要做什麼?尤其是這些年賬上做了不少手腳的大房,更是緊張至極。

  鹿鳴走到後面,提出一個大茶壺,用手摸了摸壺身,望向鹿國公擔心說道:「有些涼了,會不會不好?」

  鹿國公說道:「茶不緊要,關鍵是那藥。」

  鹿鳴媳婦趕緊起身,說道:「先前熬的時候我自己盯著的,沒讓任何人過手。」

  鹿國公對這個兒媳婦向來很滿意,摸須微笑說道:「那便沒事,給大家分了吧。」

  ……

  ……

  碗裡的茶湯看著黑黑的,不知道裡面放著是什麼,但國公府裡的主子們都精明至極,看國公等著遲姨母走後才說話,再看鹿鳴兩口子分茶時的慎重模樣,再看每個碗裡的茶湯幾乎完全一樣多,自然都清楚這茶湯必然極其名貴,待國公發話後,二話不說便端起茶湯往嘴裡倒去。

  茶湯的味道確實有些怪,裡面混著粉末,感覺有些像冷山那邊喜歡吃的面茶,又有些像豫郡的面糊,散發著淡淡的糊味與腥味,著實有些難以入口。好在還沒有收拾,碗筷都在,有些人直接拿起筷子便開始撥拉,一時間廳裡到處都是這種聲音,彷彿又開了一席飯似的。

  有年紀小些的孫子孫女聞著碗裡傳來的腥味便不想喝,卻被自己父母強行灌了進去。

  眾人的神態與反應都落在了鹿國公的眼裡,他沒有生氣,反而覺得很欣慰。當年他選定幼子鹿鳴承爵,另外兩個兒子當然會有意見,但他們消化的很好,把意見與憤怒變成了撈錢的動力,沒有做太多亂七八糟的東西,足見精明。

  像國公府這樣的地方,善良與溫厚可以有但不重要,精明的眼光與審時度勢的能力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看著所有的茶水都被喝光了,鹿國公再次摸了摸自己的長鬚,說道:「很好,我不會告訴你們這些茶湯裡是什麼,好處自然會慢慢顯現,你們好好體會便是。」

  ……

  ……

  大妖之骨自然是極好的補品,是真正的可以延年益壽的東西。

  延年益壽這種效果,說實話只有等到死的那天才能感受到。但國公府裡都是聰明人,既然猜到有極大好處,心意自然影響感受,生出很多美好的感覺,有的人甚至覺得自己飄了。

  比如鹿鳴媳婦。

  眾人散後,她與鹿鳴扶著老國公回到房間,覺得一路行來,腳下如踩綿雲一般,又覺得眉心有些隱隱發熱,忽然生出極大勇氣,啪的一聲,跪在了鹿國公的身前。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12-17 21:07
第八章 地底有朵燃燒的荷花

  看著這幕畫面,鹿國公父子嚇了一跳。

  鹿國公狠狠瞪了鹿鳴一眼,心想你難道又去青樓了?不是和你說過,要小心些,再小心些!

  鹿鳴一臉茫然,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他這次沒有體會到父親眼神的意思,不然一定會大呼冤枉。

  鹿國公更加惱怒,重重地咳了一聲,心想難道還要我這個做公公的親自去扶嗎!

  這次鹿鳴明白了,趕緊把妻子扶了起來。

  鹿少奶奶在國公府裡的地位向來有些特殊,不是因為她是世子夫人,而是因為她是宰相最疼愛的幼女,最關鍵的是,當年她與鹿鳴成親的那天,鹿國公忽然半途消失,在朝歌城裡鬧出極大的笑話,包括鹿國公在內的國公府眾人因為此事一直都對她帶著幾分歉意與不好意思,自然對她很是容讓尊重。

  「清寒啊,你這是做什麼呢?」

  鹿國公看著兒媳婦和顏悅色問道:「有什麼事就說,為父一定給你作主。」

  鹿少奶奶知道公公誤會了,趕緊說道:「與鹿鳴無關,我想求的是另外一椿事。」

  聽到這句話,鹿國公沒有覺得輕鬆,眉皺得更緊,問道:「何事?」

  鹿少奶奶想著不遠處那戶人家,鼓起勇氣說道:「兒媳想請您去與井家說說……」

  鹿鳴臉色不豫說道:「那門親事不是沒有議了嗎?」

  鹿少奶奶低頭說道:「我那個侄女比我當初在家裡還受寵,這兩年覓死覓活,弄得闔府不安,家裡實在沒辦法了,才想著從井家那邊勸勸。」

  鹿國公說道:「當初我替井家提親,你家一口回絕,現在我還能說什麼?」

  鹿鳴冷笑說道:「你家只想著井商官位低,卻沒想過梨哥可是堯皇子的伴讀,而且他家的底細可不止如此。」

  鹿少奶奶歎道:「現在朝歌城有誰不知道井家出了位了不起的仙師,但我父親當年可是在一茅齋讀的書……」

  鹿鳴挑眉說道:「一茅齋雖與中州派更親厚,但和青山並非對手,這又如何?」

  「可你不要忘了,我家幾位兄長還有那些親戚,誰與雲夢山沒有關係?」鹿少奶奶苦笑說道,然後轉身望向鹿國公懇求道:「公公,您與井家說說,讓梨哥不要再和小七見面了,不然這事兒只會越鬧越難看。」

  ……

  ……

  井九自然不知道這件事情。

  事實上,捲簾人是朝廷的耳目這件事情他也不知道。

  離開皇宮前,他對神皇說有事就讓捲簾人通知自己,完全是想著捲簾人遍佈整個朝天大陸,無論自己在哪裡應該都能找到。至於神皇怎麼讓捲簾人傳遞消息,在他想來這是很簡單的事情,因為捲簾人已經替他送過好幾次消息。

  離開朝歌城後,他沒有馭劍,也沒有坐車,避開官道,在叢山峻嶺裡向著西北方向行走,連續幾天都沒遇著一座集鎮,只是偶爾在山谷裡遠遠看見一間冒著煙的民宅。

  別的修道者或者會借這段時間入世感悟,但正如他對趙臘月說過的那樣,他覺得這種做法沒有太大意義,至少對他自己。本就沒有心劫,何必強要製造一些,然後再圖謀破之?

  七天後他路過了居葉城。

  說路過其實很勉強,事實上他是從居葉城南面四百里的群山裡路過,只不過秋天的天氣太過清爽,他的眼力又實在太好,才能看到居葉城那個小黑點。

  居葉城離白城七百里,加上這四百里便是千里之外。

  這是他給自己定下的規矩,絕不會踏進雪原千里之內的地方。

  當年梅會道戰他被太平真人設計,困在雪原六年時間,他不想再有這樣的經歷,更不想再與雪國女王朝面。

  從居葉城往西便是冷山,放眼望去到處都是荒涼的原野、發黃的野草,孤伶伶的野山,看不到任何人煙。

  朝天大陸絕大部分的邪道宗派與散修,都被正道宗派趕到了這片荒涼的世界裡,看似平靜的原野下不知隱藏著多少妖怪與凶險。正道修行者在這裡很容易出事,所以除了像方景天、越千門這等級數的強者,很少有人單獨來到這裡。

  井九走到一處野湖畔坐下。

  冷山之所以叫冷山,自然是因為這裡氣候寒冷,尤其是這幾年雪原寒潮漸盛,現在是還是秋天,已經如往年深處般難熬。野湖水面上已經結了很多薄冰,把藍色的天空切割成很多碎片,也把那張完美的臉切成無數美麗的細節。

  井九看著湖面,心想世間最堅硬的事物是什麼?不就是自己咯。

  他現在境界不算太高,還能找到一些事物磨劍,不然待境界再高一些,劍隨人起,就算一茅齋的龍尾硯也沒有任何用,所以他必須現在就把右手完全治好。問題是那截妖骨已經磨成了粉末,再去哪裡找同等級別的妖骨?

  難道自己真的要去汝州翠屏縣,把那個山妖的墳挖開看看?但那個山妖遇雷劫而死,只怕屍骨當日便化作了青煙,當然就算屍骨猶在,他也不便這般做,不然那個小和尚肯定會翻臉。

  或者去一茅齋,通過十歲借龍尾硯用用?如果布秋霄不同意,那就搶?如果柳詞不好意思幫忙,那就偷?

  想著這些有的沒的,有趣的無趣的,他輕咬一口寒意十足的湖風,閉上眼睛開始冥想。

  天光漸淡,時間漸移,湖景漸深,直至夜色來臨。

  他的呼吸漸無,氣息亦無,卻沒有死意,只是如湖畔的一塊石頭。

  第二日清晨,朝陽照亮湖面,帶來一些暖意,凝住了風裡的濕意。

  幾滴露珠在那張完美的臉上出現,緩緩淌落,直至流進他的唇間。

  井九睜開眼睛,如荷花般醒來。

  他望向那片野湖,經過一個夜晚的寒意侵染,水面的薄冰已經盡數凝在了一處,變成明亮的鏡子,反耀著晨光。

  冰層下方隱隱傳來轟隆隆的沉悶聲音,那不是湖裡有妖獸在吼叫,也不是地動,只是冰層自己的聲音。

  就像他來到冷山,也是自己的意思。

  他早就有了想法,只是沒有拿定主意,才會在野湖畔坐了一夜。

  一夜時間過去,野湖冰封。

  他起身走到冰面上,數道凌厲的劍意,從輕輕飄舞的白衣裡散發出來。

  悄無聲息,他便從冰面消失,進入了湖裡,只留下了一個渾圓的洞口。

  黑黑的洞裡,湖水輕蕩,發出好聽的聲音。

  想來夜裡,這個洞便會再次冰封,沒有人會知道他曾經來過這裡。

  ……

  ……

  朝天大陸地表曾經有很多與冥界相聯的通道。

  最著名的便是海洋深處的那個大漩渦,其次便是東海畔的通天井。

  冷山裡也有一條通道,那便是聚魂谷,只不過很多年前,這條通道便已經被中州派的前代大物封印。

  只有很少的人知道,井九坐了一夜的野湖與聚魂谷某條旁支地脈相連。

  他很少踏足世間,自然也不知道,但太平真人的筆記裡有過記載,所以想著來試試運氣——冥界擅長驅使妖獸,柳十歲在濁水裡遇到的鬼目鯪便是證明,聚魂谷的通道雖然被封印,但當年大戰後應該還留著一些大妖的骸骨。

  通天井被稱為天坑,聚魂谷底的通道便是地縫,如蛛絲般極其複雜,而且狹窄難行。

  從湖底進入地縫,世界便進入了黑暗的世界,即便以井九的劍目,也只能看清數十丈外的畫面。

  當然,地縫千折百回,基本上沒有什麼機會能看到那麼遠的地方。

  地縫裡隱藏著很多凶險,比如邪修,比如擅長隱匿的妖獸,甚至還可能有冥界的妖靈。

  走進地縫沒有太長時間,井九便感受到了很多道氣息。

  那些隱匿在黑暗裡的氣息,有的警惕,有的凶蠻,唯一的共通點就是強大。井九並不在意,因為在這樣黑暗的世界裡,再敏銳的妖獸也很難發現他的存在,他昨夜的猶豫不是畏懼,而是因為別的原因。

  順著地縫走了數個時辰,他來到一處相對空曠的地下洞穴裡。

  這個地下洞穴非常奇妙,四周的潮濕岩壁裡似乎有某種引力,站在其間,根本分不清楚上下。如果在這裡停留的時間過長,感覺失調,非常容易迷路,再想走回地表會變得非常困難,甚至很可能會被困死在迷宮般的地縫裡。

  井九散出劍識,感知著地底深處那道極遙遠的氣息,知道就是這裡了——那些大妖的骸骨在數十里深的地底,如果沿著地縫走過去,就算完全不迷路,也至少需要數十天,他從一開始就想的是別的方法。

  他準備取下宇宙鋒,想了想卻停下動作,把右臂上的袖子捲了起來,又仔細繫好,露出微有變形的右手。

  他踏空而起,身體倒轉變成頭下腳上的姿式,伸出右手。

  白衣輕飄。

  嗡的一聲。

  地底洞穴裡響起一陣狂風,引來很多妖獸在遠處窺視。

  井九消失了。

  他直接破開堅硬的岩石,向著地底深處飛去。

  他就像是一把真正的劍,伸在前方的右手就是劍鋒。

  石屑被切開,濺射而出,可以想見其速度。

  有些奇怪的是,越往地底走,空氣卻沒有變得濕潤,而是更加乾燥,就連那些岩石沙土也變得蓬鬆了很多,井九飛的越來越快。有些強大的氣息感應到他,也來不及發起攻擊,就算來得及攻擊,又如何能夠攻擊到在岩石裡的他?

  不知道飛了多長時間,他的右手不知道撞到了什麼,發出轟的一聲巨響。

  井九有些意外,居然能夠擋住自己的右手,那事物得何其堅硬,難道就是自己尋找的妖骨?

  他用劍識感知岩石外面的空間結構,身形微動,便鑽了出去。

  這裡已經深入地底十餘里,空氣異常悶熱,昏暗的岩漿就在十餘丈外緩緩流淌。井九的右手與堅硬的岩石高速摩擦了這麼長時間,已經滾燙無比,此時遇著空氣,頓時散發出光亮,竟比那些岩漿還要更加耀眼。

  在昏暗的地底,他就像黑夜裡的螢火蟲般醒目。

  他走到那件被撞飛的事物前面。

  那是件層階不低的法寶,煞氣濃重,還帶著令道心不安的血腥意味,不知道殘害了多少無辜生靈,才煉製而成。

  井九微微挑眉,把那件邪派法寶揀了起來。

  嗤的一聲,那件法寶被他的右手燙出了幾道青煙,受損不輕。

  堅硬的事物不代表能承受高溫,比如鑽石。

  這件法寶明顯也是屬於這種。

  不遠處傳來一聲驚怒交加、帶著荒謬意味的厲喝。

  「哪裡來的小賊,居然敢偷……不!居然敢毀老夫的法寶!」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12-18 22:30
第九章 天上有只看景的寒蟬

  狂風呼嘯,一道身影掠至井九身前。

  岩漿河流有些暗,但總有微光,更何況井九的右手就像是燃燒的火把,足以照亮眼前的畫面。

  那是個乾瘦的中年男子,兩隻眼睛泛著綠光,披頭散髮,就像是真正的野獸一般,邪惡的氣息如黑夜般濃重。

  這名邪修的實力很強,才能在如此深的地底修行,想來在冷山很是出名。

  井九看了他一眼,確認對方的境界要比自己高。

  接著他望向右手裡那件法寶,確認這東西雖然不耐燒,但硬度不錯。

  片刻功夫,那件法寶便又被他的右手燙出一道青煙,那名邪修臉上露出心痛與暴怒的情緒,厲聲喝道:「找死!」

  伴著這聲厲喝,井九手裡的法寶煞氣驟盛,數十隻怨魂與陰靈向著他的臉撲去,就像飛蛾一般。

  洞穴裡的溫度驟然冷了數分,就連岩漿河流也變得更加暗淡。

  那些怨魂與陰靈無形無質,可以直接攻擊修行者的道心元嬰,對正道修行者來說最是棘手。

  這名邪修在聚魂谷下方用了一百多年時間收集了數千隻怨魂與陰靈,才把本命法寶煉養成真正的魔器。

  井九直接把這件法寶拿在手裡,怎麼看都確實是在找死。

  那些怨魂與陰靈像陣風般落在他的臉上,卻如撞在崖壁之上,沒能滲進去,反而四處飄散。

  井九不準備讓這些怨魂與陰靈散開,眼裡生出一道明亮的劍光。

  擦的一聲輕響,那些怨魂與陰靈哀鳴不斷,變成無數碎片,向地面飄落。

  從他眼裡生出的並非真實的劍光,而是一道無比純正的劍意,越是無形無質的事物,越容易被斬斷。

  被斬碎的怨魂與陰靈只有數十個,那名邪修雖然吃驚於井九的劍意凌厲,卻也並不在意,冷哼一聲,準備繼續攻擊。

  井九哪裡會給他這種機會,數十道劍意自指間散出,在法寶四周斬落,接著手掌一翻,便把那個法寶收了進去。

  那名邪修神情驟變,發現自己再也感覺不到法寶的存在,不由震驚至極,心想難道對方斬斷了自己與本命法寶之間的神識聯繫?但這怎麼可能!就算是世間最鋒利的劍,也做不到!

  修行者與法寶之間的神識聯繫是一種帶著因果意味的無形連線,需要很長時間才能被磨滅,很難在如此短的時間裡被斬斷,不管是宇宙鋒還是井九未受傷之前的右手都做不到。

  事實上,井九沒有用劍或者劍意斬斷那道線,只是讓劍意暫時纏住那些線,然後把那件法寶送去了別的地方。

  那個地方真的是別的地方。

  不在此地。

  不在冷山。

  甚至不在朝天大陸。

  在某個遙遠而寒冷的黑暗空間裡,飄浮著幾個黑色的盒子和一把竹躺椅。

  竹躺椅上蹲著一隻通體雪白的甲蟲,正是青山鎮守白鬼大人的專用頭飾——寒蟬。

  寒蟬趴在竹椅上,看著遠方那顆比星星大、比太陽小的火球,心想那究竟是什麼呢?

  忽然,一件血色的法寶出現在它的眼前,擋住了遠方的火球,散發著陰暗可怕的氣息。

  它有些好奇地伸出細足,輕輕撥弄了一下。

  那件法寶裡的怨魂陰靈,發出無聲的恐怖嘶哮,向它撲了過來。

  寒蟬嚇了一跳,從高處滾到椅面上,趕緊躺倒裝死,腹部的甲肢快速磨擦了數下,放出了一些什麼東西。

  它做的這些準備有些多餘,因為那些怨魂陰靈根本無法靠近它,剛剛離開法寶表面,便被黑暗空間裡的某種無形力量消融成了虛無。

  還沒有跑出來的那些怨魂陰靈感受到了本能最深處的恐懼,哪裡還敢出來,拚命向法寶最深處擠去。

  寒蟬等了會兒,發現沒什麼事,用有些彆扭的動作翻過身來,順著竹躺椅的扶手爬到椅背上,看著那隻法寶裡如潮水般湧動的怨魂陰靈,心想這又是什麼呢?

  ……

  ……

  那名邪修境界高深,見識不凡,很快便想明白對方並沒有斬斷自己與本命法寶的聯繫,而是把法寶送到了某個自己的神識無法抵達的地方。

  按照修行界的認知,只有一種地方近在眼前卻又遠在天邊,那就是空間法器開闢的小空間。

  此人究竟是誰,居然能擁有空間法器這般罕見的法寶?

  那名邪修壓抑住心頭的震驚,推算著井九的身份,心想此人難道是哪家名門大派的長老?

  禪宗最擅芥子神通,但他不認為井九是禪宗大德,道理很簡單,因為井九有頭髮,而且他也不認為井九是果成寺的蹈紅塵傳人,生著那樣一張臉如何避得開紅塵?

  井九身形微動,便去到了數十丈之外,似是拿了法寶便要離開。

  換作平時,邪修面對這種名門正派的高手,哪怕境界明顯不如自己也會放對方一馬,但這時候自己的本命法寶還在對方手裡,而且如果能夠奪了那件空間法器,不要說名門正派的高手,就算是玄陰教的長老他也要試著殺一殺!

  陰風驟起,那名邪修化作一道黑煙,向著井九呼嘯而去。

  井九衣衫輕飄,輕點岩漿河流表面,向著遠處掠去,似想藉著岩漿的高溫阻止一下邪修的追擊。

  邪修無聲冷笑,心想自己在地底火河旁住了一百多年,想用這種手段對付自己,真是癡心妄想,意念微轉,便開啟了隱藏在洞穴四周的陣法。

  轟的一聲,洞穴上方的崖壁忽然垮塌下來,把井九壓進了岩漿河流裡!

  岩漿河流看著暗淡,實則溫度不知多高,只聽得嗤的一聲,井九消失的地方生起一團火焰。

  說來奇怪,修成幽冥仙劍的井九,身法怎會如此之慢,而且他為何沒有像先前那般,直接用右手破地離開?

  那名邪修掠至岩漿河流畔,看著正在漸漸消失的那團火焰,臉上沒有喜意,卻有些憂色。

  他不擔心殺死此人會引來那些名門正派的報復,這裡是冷山,深在地底十餘里,誰知道人是他殺的?

  關鍵問題是,那人被熾熱的岩漿吞噬,必然屍骨無存,如果那件空間法器也被損壞了,那可怎麼辦?

  邪修揮動衣袖,一道無形的力量平空生出,把岩漿河流分開一道豁口,露出裡面明亮而鮮紅的顏色。

  轟的一聲,那些明亮而鮮紅的岩漿忽然爆了,就像一隻巨獸被捅穿了一個傷口,鮮血狂暴地噴湧而出。

  無數滾燙而致命的岩漿向著那名邪修噴去,看著就像是一道恐怖的火瀑布。

  邪修在岩漿河畔藏身一百多年,自然不會這麼容易就被燒死,神情凝重,祭出又一件魔器。

  那些滾燙的紅色岩漿被擋在了他的身前,看著像是一牆紅色的玉牆。

  紅色的玉牆是半透明的,裡面忽然出現一個黑色的身影!

  井九破牆而出,帶著無數道岩漿與無限光明,衝向那名邪修。

  那名邪修眼裡閃過一抹驚意與殺意,厲嘯一聲,雙手帶著陰森寒冷的黑煙,拍向井九的腦袋。

  啪的兩聲輕響,邪修的兩隻手被井九準確至極地抓住了。

  井九出手就是出劍。

  哪怕他現在境界不夠,但朝天大陸也很難找到幾個人比他出劍更快,更準的人。

  邪修感覺到極其清楚的痛意從手腕上傳來!

  井九握住的就是他的手腕。

  他的手腕上出現一道肉眼可見的傷口,向外不停溢血。

  尤其是被井九右手握住的左手,已經可以看到森然的白骨,眼看著便要斷掉。

  邪修眼裡滿是震驚不解的神情,但依然不認為自己會死。

  在他看來,井九的境界修為遠遠不如自己,就算帶著能夠避火的法寶又能如何?

  他忍著手腕間的劇痛,盯著井九眼睛厲聲喝道:「去……」

  伴著這聲厲喝,更多的陰森寒冷的黑煙從他的手裡散出,眼看著便要把井九吞噬。

  忽然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黑煙消散無蹤!

  噗的一聲輕響。

  那名邪修的咽喉裡忽然生出一截劍鋒。

  那劍縱使染著血水,依然給人一種孤清寂冷的感覺。

  井九靜靜看著那名邪修,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邪修的表情也沒有變化,到了這個時候,他還是認為自己不會輸。

  難得的出手機會,居然以劍穿喉,難道以為這樣就能殺死一名真正的修行強者?你以為這是凡人打架嗎?

  看來此人應該是哪個大派隱修多年的長老,常年閉關,很出出世遊歷,難得出來一趟,身上帶著極珍貴的空間法寶與避火珠之類的事物,身法境界不弱,卻完全沒有戰鬥的經驗,那就真的應該去死一死了。

  那名邪修想著這些事情,張嘴便要吐出魔嬰。

  對方就在他的眼前。

  魔嬰可以很輕易地進入對方身體,吞噬掉對方的元嬰或者劍鬼。

  但下一刻他發現事情有些不對。

  魔嬰沒能到嘴裡。

  甚至,魔嬰可能都沒聽到他的命令。

  接著他發現,自己已經失去了身體所有的感覺。

  ……

  ……

  如果只是被劍刺穿咽喉,對修行者來說,確實不是致命的傷害。

  問題在於這把劍很寬,寬到可以坐在上面不覺得硌屁股。

  這劍甚至寬到可以坐兩個人,如果那兩個人有閒情還可以在上面下盤棋……

  宇宙鋒就是這樣的一把劍。

  雖說這劍在果成寺裡被麒麟撞落了很多鐵垢,體型不再像最開始那般誇張,但還是很寬。

  至少比一個人的頸要寬很多。

  所以當我們說宇宙鋒刺穿一個人的咽喉時,往往就是在說,它把那個人的頭砍了下來。

  這時候宇宙鋒就插在那名邪修的頸間,劍面完全隔絕了頭顱與身體,真的很不像一把飛劍,更像是民間變戲法時切斷人體的那種大鐵片。

  那名邪修的頭顱落向地面,臉上依然帶著驚怖與惘然的神情,身體也隨之落下。

  地面是湧上岸來的岩漿,散發著令人窒息的熱意。

  再厲害的修行者,只要不是通天境的大物,都很難在岩漿裡存活下去,畢竟不是所有人都像井九這樣特殊。

  但他沒有罷手,誰知道這名邪修在岩漿河畔藏身多年,有沒有學會什麼應對岩漿的手段。

  宇宙鋒再次斬落,同時他右手隔空虛點,劍意縱橫於地底洞穴裡。

  那名邪修的頭顱與身體還沒來得及落到地面,便被斬成無數碎片。

  不管什麼魔嬰、魔輪、魔胎,都變成了碎片,接著被井九衣袖輕拂,送進了緩緩流淌的岩漿河裡。

  岩漿河面生出數百朵極小的火苗。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12-20 22:29
第十章 一晝夜太短,只爭萬古

  ……

  ……

  數百朵火苗漸漸消失,就像消散在風裡的火星。

  那名邪修應該是位很出名的人物,在聚魂谷底隱藏多年,集魂煉器,想必所圖甚大,日後回到地面,只怕會掀起很多風浪。

  但他就這樣死在了井九的劍下,沒有掀起半點浪花,甚至連名字都沒能留下。

  想到這點,讓人不禁有些感慨。

  看著岩漿河流裡的畫面,井九閉上眼睛,沉默了很長時間。

  不是感慨,對不認識的人,他向來沒有這些多餘的、不必要甚至有害的情緒,他只是在調息回復劍元。

  殺死那名劍修看似簡單,其實很難。

  那名劍修境界高深,魔功了得,對地底洞穴與岩漿河流的瞭解也很深。

  即便青山宗的破海境長老,也很難在這裡輕易殺死此人。

  井九是游野中境,即便真實戰力不止於此,想要殺死這名邪修,也是非常困難的事情,消耗了不少精神。

  那些精神不是戰意,是推演計算的養分。

  他揀起那件法寶的時候,那名邪修還沒有現身,他便做了兩件事情。

  他讓宇宙鋒悄無聲息去往河流遠方等著,同時裹住宇宙鋒的布被他收進了左手裡。

  那團布在隨後的戰鬥裡起了很重要的作用,被河裡的岩漿燃燒成一道火焰。

  要算死一名境界修為遠在自己之上的對手,任何細節都不能出問題。

  那名邪修看著布團引發的火焰,以為是他在岩漿裡燃燒,難免有所鬆懈。

  沒有修行者能在岩漿裡存活,除了通天境大物,或者身有異寶。

  那名邪修沒想到井九還活著,還能掀起如瀑般的岩漿攻擊自己,更沒想到一把很寬的仙階飛劍早就已經在身後的幽暗裡等著自己。

  在這樣的情形下,他怎能不死。

  準確來說,那名邪修不是井九用劍殺死的,而是被他算死的。

  井九推算清楚了這場戰鬥所有的走向,當然那些推算不見得都會實力,因為邪修的想法與應對隨時會變,不過整體框架已經確定,某些細節變化無法改變最終的結局。

  這才是真正的青山劍道。

  太平自然極擅此道,他也不差。

  從小山村開始,井九一直表現的不通世務,記性還有些不好,實則只是世務這種事情對他沒有什麼意義,若落在修行或是劍道上,自然大大不同。

  ……

  ……

  岩漿河流緩緩流淌,沒有濤聲,只吸與河岸摩擦時發出的低沉聲。

  井九睜開眼睛,望向河面。

  河面鄰著空氣,溫度漸低,重新變回幽暗的模樣。

  那名邪修應該死透了。

  他取出那件法寶看了兩眼,神情微異。

  這件法寶的本體是一個鱗片,卻不知道是哪種生物的鱗片,從重量與體積來看,那種生物應該不小,但遠不如蒼龍那般誇張,甚至沒有鬼目鯪大。

  生命的層級與大小沒有絕對關聯,不然他在遙遠海裡的那位朋友,就應該是這個世界裡的最強者,好吧,那個巨人確實也很難找到什麼對手。

  劍識落下,井九在這件法寶裡感受到了極其精純的火意,明顯不凡,本主極有可能就是生活在地底岩漿裡的火蛟或是別的異種妖獸。

  只是可惜鱗片剝落的時候,那個本主還沒有成熟,鱗片真性不存,被那名邪修苦煉多年才勉強變成法寶。

  鱗片裡蘊含著如此精純的火意,應該很能御火,先前被他的右手燙出幾道青煙,完全是因為那名邪修強行灌注了很多怨魂陰靈進去,反而破壞了鱗片的本質。

  井九搖了搖頭,心想那名邪修不擅煉器,有些可惜了如此美質的材料。

  他沒有太過遺憾,像這樣的良材與法寶他見得太多,而且他要這件法寶是因為它足夠堅硬,可以拿來做磨劍石。

  既然拿來磨劍,這法寶最終肯定會變成粉末,也就不存在浪不浪費。

  ……

  ……

  岩漿河流緩慢地流動,偶爾表面撕裂開來,射出如牆般的紅光,照亮幽暗的洞底。

  摩擦的低鳴與偶綻的火焰,對井九沒有任何影響,他坐在河邊,右手在法寶上不停摩擦,神情專注,隨著法寶的磨損不時調整入手的角度與力度。

  這件由鱗片煉成的法寶確實很硬,而且不是一味的硬,與鎮魔獄裡那位大妖的遺骨相似,手感很好,溫潤如玉,只可惜稍微有些脆。

  數日後,只聽得啪啪幾聲響,那件法寶裂成了極小的碎片。

  無數隻怨魂與陰靈從法寶裡湧了出來,帶起陣陣陰風。

  按道理來說,法寶碎裂,再無事物可以控制這些怨魂陰靈,它們應該按照本能逃離,然後順著地縫去往地面或者更深處,去尋找血食與魂食。

  但這些怨魂陰靈眼睜睜看著井九磨了數日法寶,本能裡生出一層更深的恐懼,根本不敢離開,就這樣飄浮在他的身周。

  如果有人看到這幕畫面,一定會以為他是個殘害無辜生命,煉製魔器的邪修。

  這便是認主了嗎?

  換作別的故事裡的主角,或者會把這些怨魂陰靈收在身邊,看看怎麼處理才能得到最大的好處,井九卻理都不想理,直接準備離開。

  但就在這個時候,他忽然想起一件往事。

  三百年前,雪國獸潮再次南下,人族強者盡數去援,柳詞與元騎鯨帶著諸峰強者去了蘭陵雪原,青山便只剩下些年輕弟子。

  冥師帶著部屬趁著這個機會,通過青山大陣,潛至神末峰,想要奪回冥皇之璽,然後被他一劍斬之。

  除了冥師,其餘的冥部強者都死了。

  柳詞回來後,勸他把屍體處理一下,他因為懶就拒絕了。

  事後,那些冥部強者殘留的魂火在神末峰裡飄了很多年,最後變成了怨靈。

  井九還是沒有理會,反正那些怨靈影響不了他,也嚇不住有資格去神末峰拜見他的那些晚輩。

  數百年後,他提著趙臘月再登神末峰,又遇到了那些怨靈。

  這說明了一個道理,既然這件事情與你有關,那麼你就別想著偷懶。

  即便能偷一時懶,三百年後你還是得親自動手。

  如果他不理會這時候懸浮在身周的那些怨魂陰靈,說不得多年後還是他的事。

  他想明白了這個道理,搖了搖頭,握住宇宙鋒一劍斬落。

  那些陰靈觸著這道清冷的劍意,便碎成最細微的塵粒,就此歸寂。

  那些怨魂卻沒有立刻散去。

  宇宙鋒從河流裡帶起無數紅熱的岩漿,組成數百個有些模糊的文字,仔細辯認似是果成寺裡的某篇經文。

  火光照亮幽暗的洞穴與那些怨魂的臉。

  那些怨魂的臉漸漸模糊,戾氣漸漸消失,最終化作清光,散於無形。

  不管是陰靈還是怨魂,沒有法器加持便無法發起潮水般的恐怖攻擊,而且他先天不懼邪穢,自然能夠輕易一劍斬之。

  但事實上這一劍絕不簡單,複雜到了極點,甚至已經接近完美。

  除了他再沒有人能斬出這一劍,就連他自己如果不是在果成寺裡聽了六年的佛經也做不到。

  井九把法寶的碎片扔進河裡,然後凌空而起。

  他不準備離開,古戰場裡的無數妖骨在下面等他,想到這點,便是他也有些期待。

  他倒轉身體,伸出右手。

  嗡的一聲輕響。

  幽暗的洞裡生出一陣微風。

  他消失了。

  地面上出現一個渾圓的洞口。

  火熱的岩漿從下方的石縫裡湧進洞裡,重新填滿,然後漸漸變淡,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

  ……

  融岩成河,說明已經深入地心。

  不管是正派還是邪道,人族修行者很難在如此酷熱的環境裡生活。

  井九沒有再遇到隱匿的強者,也不知道這算運氣好還是運氣糟糕。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他破開岩壁飛了出來。

  這裡是一個極其巨大的地底洞穴,洞頂與地面有數百丈高,顯得非常空曠。

  一條由火熱岩漿形成的河流,在地面不停流動。

  如果不是那些岩漿太過熾熱明亮,奔湧太急,撞擊河岸發出轟隆的巨響,他甚至會以為還在先前那條河邊。

  人不可能踏進兩條一樣的河裡,但兜兜轉轉,總會遇到相似的風景。

  他落在河畔,向著遠方望去。

  明亮而高溫的火河向遠方綿延了十餘里遠,然後在某個地方忽然分岔,變成了兩條河。

  不是一條河向東一條河向西,而是一條河向上一條河向下。

  有些人經歷這樣的事情,看到這樣的畫面,可能會生出些感慨,井九還是沒有。

  就算有,也看不出來。

  河裡不停噴出火焰與更可怕的岩漿,照亮他面無表情的臉。

  下一刻,他轉身向緩坡上走去,感受到前方的氣息越來越清楚,知道自己沒有找錯地方。

  無數年前,緩坡那邊曾經是人族與冥部廝殺的古戰場。

  聚魂谷被中州派封印之後,古戰場沉降到了地底最深處。

  那好像是三萬年前的事情,中州派剛開派不久,正處於第一個全盛時期,但他有些不確定。

  多年過去,人族強者遺骸肯定早就已經被運走安生安葬,那些冥部強者的屍體也沒有留下,想要在這裡找到那些強者留下法寶與修行秘籍更是癡心妄想。不過他找的是那些妖獸的骸骨,人族修行宗派再如何貪婪,剝皮取肉奪丹,想來對那些沉重而巨大的骨頭也沒有興趣。那些妖骨除了硬沒有任何用處,泡茶喝對修行者也沒有意義,剛好留給他來用。

  井九這樣想著,來到緩坡最高處,向著下方望去。

  這邊的洞穴更加巨大,地面是一片黑色的原野,足有數十里方圓。

  河流的火光照亮洞穴,灑落原野,就像是晚霞一般。

  晚霞裡的原野上,散落著數百具巨大的妖骨,投射出更加巨大的黑影。

  這些死去的妖獸依然保持著當年戰死時的模樣,還是那樣巨大,那樣恐怖。

  這片曾經的古戰場似乎沒有經過數萬年時光,但還是給人一種滄桑的感覺。

  井九來到一具白色的大妖骸骨前。

  從骸骨外形看,這個大妖有些像普通的大象,卻要大十倍有餘。

  井九最感興趣的是這隻大妖的牙骨。

  他伸出左手,卻摸了一個空。

  那根長約十丈的巨大牙骨就這樣碎了,變成滿天雪花,灑了他一身一臉。

  緊接著,那座大妖的骸骨像狂風裡的草屋般散架,塌落在地面,同樣變成了粉末。

  井九沉默了會兒,走到另外一具大妖骸骨前,伸出左手尾指。

  同樣的事情再次發生。

  大妖骸骨散架垮塌,變成黑色原野上醒目的白色粉末。

  數萬年。

  一切都已腐朽。

  鎮魔獄裡的那截妖骨在蒼龍的胃裡泡了很多年、被他的右手從夏天磨到初秋,才磨成粉末。

  原野上的這些大妖骸骨,卻是觸之而潰。

  數萬年的時光已經來過,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已經炫耀過它的力量。

  時間的偉力,果然才是天地間最鋒利的那把劍。

  井九站在數百具巨大的骸骨間,沉默了會兒,然後轉身離開。

  離開的時候,不知有意還是無心,衣袂輕飄帶起一道微風。

  數百具巨大的骸骨緩緩坍塌,想來再過些年,便會與黑色的原野融為一體。

  井九沒有回頭看一眼,向晚霞起處走去,回到河畔坐下。

  河裡的岩漿跳躍著,迸發著,如倒掛的瀑布,如雀躍的生靈。

  轟隆聲不絕於耳。

  河流向前而去。

  逝者如斯。

  當不捨晝夜。

  但若有萬古可期,何必不捨。

  井九平靜想著。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12-21 21:23
第十一章 順流逆流

  捨得晝夜,還是要爭朝夕,如此萬古才更長。

  按道理,井九想完那句話後便應該離開,但他沒有起身,還是坐在河邊發呆。

  離開青山是為了尋找磨劍石,現在鎮魔獄的妖骨沒了,聚魂谷底的妖骨也都變成了塵埃,又該往哪裡去呢?

  他還是那個不理世事的人,在某些細微處終究發生了些變化,比如他偶爾會離開青山,遊歷的時候身邊經常會有人,不管是顧清還是過冬,又或者是趙臘月,現在竟有些不習慣一個人,覺得有些無聊。

  他沒有取出竹椅,岩漿河畔的溫度太高,隨時會濺出火來,萬一把竹椅燒了,那太可惜。

  他也沒有拿出瓷盤,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便很少玩堆沙的遊戲。

  他忽然站起身來,收好白衣,向岩漿裡走去,宇宙鋒在後面靜靜跟著。

  他不是被數萬年時光震撼的心灰意冷,決定投河自殺,焚身以火,只是想去洗個澡。

  火紅的岩漿就像是金色的水般,被他從河裡捧起澆在臉上,然後順著身體淌落,在河面濺起數百朵火星。

  除非是那些道爐與仙階法寶產生的陽罡之火,很難有火焰能夠傷到他,包括這些熾熱而恐怖的岩漿。

  岩漿的溫度極高,他閉著眼睛,都能感覺到滾燙的意味,身體難得地感受到微微痛意,繼而生出舒爽。

  蒸汽浴對他來說沒有任何意義,按摩也不行,沒想到今天卻在地底的火河裡發現了類似的樂趣。

  井九覺得很舒服,乾脆躺進了岩漿裡,用雙手枕著後腦勺,望著洞頂石壁上的晚霞圖案,有些出神。

  ……

  ……

  很多修道者其實都沒有想明白,飛升與長生之間其實並沒有不可切斷的關聯。

  飛升不意味著長生,那些離開朝天大陸的前代仙人說不定早就死了。

  長生也不見得一定要飛升,就井九的觀察,天光峰頂的元龜至少還能活幾萬年,甚至更久。

  長生,是為了活著。

  飛升,是為了出去。

  活著與出去都是為了可以不停地尋找新的樂趣。

  這種樂趣包括但不限於生命本能的享受,更多指的是發現你不瞭解的知識、你沒有接觸過的法則、你沒有想像過的未知世界。那麼在岩漿裡洗澡、像泡溫泉一樣泡在岩漿裡面自然也是一種。

  按照井九的行事,他就算偶爾會有這方面的樂趣,也不會在這種樂趣裡停留太久。

  因為這種新奇的經驗依然是可以推算出來的,是意料之中的。

  今天他在岩漿裡躺了很長時間。

  進入地底之前,他在野湖邊坐了整整一夜。

  當初在東海畔的通天井,他往下面看了很長時間。

  都是因為猶豫。

  行前他已經算到,聚魂谷底應該很難找到合用的妖骨,甚至可能會有些危險,但還是來了。

  因為這裡離深淵很近,那邊就是冥界。

  他不願意去雪原,因為雪原危險,他更不願意去冥界,因為那邊也很危險。

  按道理來說,他根本就不應該猶豫,直接轉身離開便是,為何這時候要躺在岩漿裡,看著滿天晚霞發呆?

  ……

  ……

  很少有人知道井九喜歡什麼。

  柳十歲只知道他喜歡躺在竹椅上,所以不管在天光峰還是在果成寺都沒忘了種幾叢竹子,好方便修補竹椅。

  顧清只知道他喜歡看雪,所以每年落雪的時候,便會主動和元曲從道殿裡搬出來,把臨窗的好位置留給師父。

  趙臘月只知道他喜歡自己留一頭烏黑順滑的長髮,所以她偏偏不幹,但還是堅持要他給自己梳頭。

  但就連他們三個人都不知道井九真正不喜歡什麼。

  有很多事情他不願意做,那是因為懶,或者覺得無意義,並不意味著他不喜歡。

  比如他不吃火鍋,只是覺得吃這個動作並無意義,不代表他不喜歡火鍋。

  當年在上德峰,師兄與元柳二人吃火鍋的時候,他就很喜歡坐在旁邊看。

  這種習慣一直留存到現在。

  現在,他很喜歡看趙臘月吃火鍋。

  朝天大陸無數座酒樓裡,都有被他看殘的白湯。

  只有過冬知道答案。

  井九最不喜歡的事情就是欠人。

  不管是情還是錢還是別的事物。

  當年煙消雲散後,在遙遠的外界,他的身體依然留著一口濁氣。

  那便是未結的因果,未盡的未緣。

  飛升失敗便是因為這些,他自然極不喜歡。

  所以重生以來,他很注意這些方面,以往欠的那些都想法彌補,偏又多了些新債。

  最大的債主便是冥皇。

  在鎮魔獄裡,冥皇傳他魂火之御,他答應幫冥皇找一位繼承者,把冥皇之璽與魂火之御都傳給那人。

  十三年過去了,他還沒能把這件事情做完。

  他把宇宙鋒放入宇宙裡,閉上眼睛,向著岩漿下方沉去。

  岩漿密度很高,普通人如果不被燒成灰燼,也無法沉下去,但他自然不同。

  他順著岩漿河流向遠方流去,就像一塊石頭。

  十餘里外便是河道分岔的地方,一道河流向上,一條河流向下。

  順流逆流,河流自己會做選擇。

  這是不負責任的隨波逐流還是果成寺的和尚們喜歡說的隨緣,或者還是懶?

  可能井九自己都沒有答案,他只能明確地感覺到,隨著在岩漿裡越來越深,身周的溫度越來越高,他右手稍微變得軟了些,而這正是他想要的。

  他順著岩漿河流飄了很長時間,某天忽然撞到了一個東西,睜開眼睛,發現攔住去路的是一道牆。

  這道牆是透明的。

  岩漿河流遇到那堵牆,無法繼續向前,激盪而回,形成無數個小漩渦,生出無數團火苗,看著就像幾千個灶眼。

  如果回到地面,只能看到天空,看不到牆,所以這裡是地底。

  井九背著雙手走到那堵透明的牆前,望向遠方。

  這道牆很高,綿延不知多少裡,根本看不到盡頭。

  那邊是幽暗的深淵。

  深淵的那邊便是冥界。

  想要成為人族正道宗派領袖,強大是必須的條件,但絕非全部,你還必須為了人族擔起很多責任,付出很多代價,比如鎮守人間與冥界之間的通道。

  朝天大陸那些歷史悠久、聲名顯赫的宗派都有自己鎮守的通道。

  無恩門鎮守的是萬壽山底通道,東海畔的通天井則是由水月庵與果成寺共同監視,一茅齋鎮守的是千里風廊。

  中州派地位最高,實力最強,責任自然也最大,蒼龍化身鎮魔獄鎮守朝歌城,同時還要負責聚魂谷底的通道。

  這道綿延不知多少裡的透明巨牆應該便是中州派的封印,從散發出來的氣息看,確實強大至極,堅不可摧。

  青山宗沒有鎮守的冥界通道,因為南方水澤豐潤,地底裂縫被充塞,但同樣付出了很多。

  如果說中州派付出的是神獸被困以及封印所需的強大法寶與陣法,青山宗付出的便是劍與血。

  井九背著雙手站在透明巨牆前,靜靜凝視著那邊的深淵。

  十三年前,冥皇也是隔著一層透明而無法打破的屏障,靜靜凝視著那邊的深淵。

  當時冥皇的視線裡滿是對故鄉的懷念,此時他的眼神卻要複雜很多。

  他的視線穿越深淵,落在極遠處的冥界。

  冥界的地貌與天空與這邊很相似,也有險峻的山峰,但沒有太陽,光線極度晦暗,只能憑著地火照明。

  一條略顯明亮的河流在群山間蜿蜒流轉,給兩岸的生命帶去光亮與希望。

  井九收回視線望向自己的右手。

  在岩漿河流裡浸泡了這麼長時間,他的右手軟了一些。

  他一直背著雙手,實則是在用左手揉捏右手的食指。

  那根食指看似沒有什麼變化,實則更加鋒利,已經快要回復完好時的程度。

  井九伸出食指,點向身前的透明巨牆。

  那道透明牆似乎沒有厚度,也沒有任何彈性。

  這聽上去很普通,但細思起來則是件很恐怖的事情,甚至可以說難以想像。

  也不知道三萬年前中州派封印此地時,前代仙人究竟用的什麼陣法,又消耗了多少法寶。

  一聲輕響,井九的指尖落在透明牆面上。

  感受著指尖傳來的回饋,他挑了挑眉,渾身劍意驟然暴發。

  數千道極其細微又凌厲至極的劍意,從他的身體裡散發出來,就像被風吹落的柳葉一般,四處打著旋。

  腳下的幾塊黑石被切成粉碎,河裡的岩漿表面出現了無數裂縫,而且無法彌合。

  哪怕在果成寺裡面對玄陰老祖時,他也沒有進入這種狀態,而當渡海僧偷襲時,他又受到了仙菉的影響。

  重生以來,這是他第一次真正展露出最強的模樣。

  瞬間,他的臉色便變得極度蒼白。

  啪的又一聲輕響。

  他的指尖似乎刺進了透明的牆裡,又似乎什麼都沒有發生。

  如果用肉眼去看,哪怕湊在他的指頭那裡去看,都不會看到任何變化。

  井九有些疲憊,這一指似乎耗盡了他的劍元。

  他盤膝坐下,閉上眼睛開始修行。

  透明巨牆在他的眼前,清楚顯出深淵與更遠方的冥界,就像是一幅巨畫,等著他醒來再次欣賞。

  七十息後。

  岩漿河流忽然變淡,一道陰影不知從何處生出,落在了他的身上。

  井九睜開眼睛,望向透明巨牆的那邊。

  那道陰影裡的味道非常陰冷而詭異,他並不陌生。

  這是某位冥部大人物的投影。

  冥部現在想影響朝天大陸,絕大多數時候只能採用這種方式。當年中州派元嬰長老魏成子暗殺趙臘月不成,逃亡路上便是被冥師三弟子用影子殺死,青山弟子簡若山私下調查左易被殺一案,也是在監利城外的破廟裡死於同樣的手法。

  這位冥部大人物很強大,境界遠遠超過現在的井九,相信他的影子想要殺死井九也不是太難的事情。

  但在井九的臉上看不到任何畏懼,甚至連警惕都沒有。

  他早就知道對方會出現。

  因為對方本就是他喊過來的。

  ……

  ……

  「你是誰?」

  透明巨牆的那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人。

  那人瞇著眼睛,沒有眉毛的臉上流淌著彩色的光線,卻依然壓不過他的衣衫。

  他穿著一件寶藍色的衣服,顏色非常鮮艷,在滿是黑白與隱隱火光的背景裡,顯得異常醒目。

  冥界沒有藍色的天空,沒有綠色的原野,只有枯燥的黑白灰暗色調,普通民眾的衣飾也一般是這種顏色,只有地位極高的貴族才有資格著彩。

  當初在鎮魔獄裡,井九初見冥皇時,冥皇便穿著五彩的衣裳。

  這人衣衫的顏色如此醒目,自然在冥部的地位極高。

  這人得到井九的傳訊,居然能在七十息的時間裡,穿越深淵來到這裡,速度實在驚人。

  三百年不見,果然更強了。

  井九想著這件事情,有些感慨。

  那人神情微沉,散發出一道強大的氣息。

  就像冥界裡的絕大多數一樣,他也很矮小,約摸只有四尺高,但此時隨著氣息散出,給人的感覺卻無比高大,彷彿就連這道透明巨牆都快要攔不住他。

  如此強大的氣息,放眼朝天大陸也沒有幾人,只怕與柳詞處於相同層次!

  井九說道:「既然你知道蚊子的來歷,便應該猜到我是誰,我不相信太平沒有對你說過鎮魔獄裡發生的事情。」

  那人靜靜看著井九,問道:「你到底是誰?」

  井九說道:「我是執璽者。」

  蚊子。

  璽。

  那人沉默了會兒很長時間,問道:「陛下還活著?」

  井九搖了搖頭。

  那人說道:「如果陛下死了,為何蚊子裡還有他的魂火?」

  井九說道:「我說過,你應該知道他死前我就在他的身邊。」

  那人望向深淵下方那條安靜的冥河,再次沉默了很長時間,說道:「交出冥皇之璽,我今天不殺你。」

  井九說道:「你覺得我應該怕你?」

  那人抬起頭來,盯著井九的眼睛,聲音毫無情緒說道:「你知道我是誰嗎?」

  井九說道:「我當然知道你是冥師。我還知道一些別的事情,你想聽嗎?」

  比如三百年前,你差點被某個人一劍砍死。

  是的,這位氣息深不可測、與柳詞同級的藍衣人便是當今冥部的最強者冥師。

  他靜靜看著井九,忽然問道:「你要什麼?」

  井九說道:「那隻蚊子裡有冥皇的魂火,足以說明你的正統性,可以助你平息冥部紛爭,你抓緊時間選擇一位合適的皇位繼承人,送到人間讓我看看。」

  冥師眼睛瞇的更加厲害,說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井九說道:「這是冥皇臨終前交待我的事情。」

  冥師面無表情說道:「當年陛下去了人間,結果再沒有回來,你覺得這種事情可能再發生一次?」

  井九說道:「新皇如果沒有得到我的認可,冥皇之璽便不會回到冥界。」

  冥師說道:「如果真是如此,那你是對我冥界有恩,可是……你自己要什麼呢?」

  還是先前那個問題。

  井九對冥師說道:「你有沒有考慮過和青山聯手,除了太平?」

  冥師微笑說道:「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井九說道:「我說過我還知道很多別的事情,比如你是太平在冥部收的弟子。」

  聽到這句話,冥師神情微變。

  井九繼續說道:「按照入門年齡來算,你應該在柳詞與元騎鯨之後,所以你就是小三。」

  冥師的眼睛瞇成了一條線,說道:「既然你知道我與真人之間的關係,還想勸我與青山聯手?」

  井九平靜說道:「我很擅長說服他的弟子背叛他。」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12-22 22:46
第十二章 神末峰的小東西們

  冥師沒有什麼反應。

  他沒有看著井九的臉若有所思便答應了請求,也沒有向深淵裡呸一口。

  「野草燃燒起來必會燎原,人間的普通人死光了,一定會輪到冥界。」

  井九問道:「太平的野望難道沒有讓你不安?」

  「不穿衣服還能侃侃而談,能夠穿越如此高溫的岩漿河流,我真的很好奇你的臉皮究竟有多厚。」

  冥師看著他的下體,認真說道:「冥皇之璽居然在你這種人的手裡,這讓我比較不安。」

  井九才想起來,為了防止長時間的岩漿浸泡損毀已然不多的白衣,自己走進岩漿河流的時候便已經脫了衣服。

  身無寸縷,就是他此時的模樣。

  接著他想到當年在鎮魔獄與冥皇初見的時候,自己也沒有穿衣服。

  自己與冥界果然有些犯衝,不親自下去而是讓冥師把人送上來,這個選擇看來是對的。

  井九想著這些,沒有取出衣服穿上的意思。

  既然這種狀態讓冥師感到不安,那麼他想要說服對方,保持這種狀態比較好。

  就在這個時候,他忽然感到腳下傳來一絲震動,轉身向著岩漿河流上游望去。

  岩漿河流裡忽然生起無數道浪頭,從遠方向著透明巨牆咆哮而來,更遠處隱隱有道若長堤般的驚天巨浪。

  河面急劇升高,很快便淹到他的腳下,接著繼續向上。

  岩漿瘋狂地拍打著崖壁,激起千堆火。

  井九踏空而起,看著下方奔湧恐怖的岩漿火浪,心想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他隱隱聽到一聲憤怒的咆哮,那並非河流的聲音,然後感應到了一道強大的神識威壓。

  冥師也聽到了這聲咆哮,感應到了那道威壓,神情微變,心想火王怎麼會醒了?

  透明巨牆隔絕人間與冥界,便是通天境的大物也很難穿過,而且以他的境界修為根本不懼對方,只是有些意外,那個小傢伙向來習慣在岩漿裡沉眠,為何會忽然醒了過來,而且表現的如此憤怒?

  冥師對井九說道:「你的事情,我會仔細考慮,十年後冬至那日,你在通天井畔等消息。」

  井九說道:「你很著急?」

  在他想來如果連冥師都不想與那道威壓的主人朝面,那麼自己更應該盡快離開。

  冥師微微一笑,說道:「如果讓它看到我們在一起,中州派一定會指責你勾結冥部,我這是為你考慮。」

  說完這句話,他背起雙手,像小童般飄走,很快便消失在深淵裡。

  井九收回視線,轉身望向岩漿河流的上游,心想如果那道威壓的主人與中州派有關,那便應該是當年封禁聚魂谷一事的後續,為何自己從來沒有聽說過,就連師兄的筆記裡都沒有記載?

  那道威壓越來越近。

  如堤般的巨浪也隨之而來。

  很快,巨浪很快便到了他的腳下,轟向那道透明的巨牆。

  轟的一聲巨響。

  崖洞搖晃不安,不知落下多少石頭。

  火紅的岩漿沖天而起,把他捲進了河裡。

  就在他落進河裡的那瞬間,看到了一個畫面。

  一隻金色的鯉魚從狂暴的岩漿河流裡躍了起來,擺動身軀,把崖壁上的那些陰影撕扯下來,吞入腹中。

  那是冥師留在人間的投影,他離開的時候沒有收回,故意留給這隻金色鯉魚吃掉。

  這也是他留給井九的問題,如果答不好,真的有可能送命。

  井九怎樣才能說服那隻金色鯉魚,他沒有與冥部勾結,只是想說服冥師與自己合作?

  沒有人會相信這麼荒唐的事情,事實上,在漫長的歷史裡這種事情只在太平真人與冥皇身上發生過一次。

  而且首先他需要弄清楚,這隻金色鯉魚究竟是什麼,居然如此厲害,連冥師的影子都能吃掉。

  啪的一聲輕響,那隻金色鯉魚重新落回岩漿裡,濺起一蓬火漿。

  狂暴的岩漿遇到透明巨牆折回,經過井九身體時,流勢發生了一些細微的變化。

  這些變化被岩漿準確地傳給了金色鯉魚。

  金色鯉魚速度奇快地向井九游來。

  密度極大的岩漿似乎對它沒有任何影響,甚至彷彿變成了潤滑劑,讓它游的更快。

  很快,金色鯉魚便來到了井九的身前,瞪大眼睛,好奇地看著他。

  井九也在看著這隻金色鯉魚,注意到它擺尾的時候,本就在燃燒的岩漿火苗竟會變成幽藍的顏色。

  難道它的身體溫度比岩漿還要高?

  這隻金色鯉魚絕非凡物,只是生的有些像鯉魚。

  井九心想,那你究竟是什麼東西?

  那隻金色鯉魚忽然嘟圓了嘴,像吐泡泡般問出一句話:「你究竟是什麼東西?」

  ……

  ……

  「你算什麼東西,居然也想學小師叔那樣?」

  一名青山弟子盯著平詠佳的眼睛,毫不掩飾自己的厭惡說道:「沒劍你就別想參加承劍!」

  初春天氣,青山迎來了又一次的承劍大會,在洗劍溪旁學習了數年的內門弟子們緊張而又興奮地等待著諸峰師長的挑選。平詠佳自然也不想錯過機會,悄悄來到洗劍溪盡頭的斷崖前,卻被一位平日裡看他不順眼的同窗攔了下來。

  他看了眼斷崖上那些被雲霧遮住的高台,在心裡歎了口氣,心想這也怪不得別人,更怨不得神末峰上那位顧師兄,只能說自己過的太糊塗了些,既然這一年裡那邊始終沒有什麼消息,這次也沒有傳信,自己來做什麼?

  今次參加承劍大會的內門弟子素質都不錯,當然沒有辦法與井九那一年相比。

  那年除了井九,還有趙臘月與柳十歲,顧清下一次才拜到井九門下,但首次亮相也是那一年。

  那屆承劍大會出了兩個天生道種,兩個無形劍體,還有顧清這位已經確定的帝師,真是數百年難得一遇的盛景。

  自然沒有人會忘記那屆承劍大會最特殊的地方。

  井九與趙臘月都選了神末峰,顧清也去了神末峰,就連柳十歲與神末峰的關係也很特殊。

  神末峰傳承重續,鋒芒漸露,從那之後所有參加承劍的弟子都把神末峰排在了首選,只可惜除了那個明顯走了後門的元姓少年,再沒有誰有機會。甚至連續好幾屆,神末峰都沒有參加過承劍大會,洗劍溪旁的弟子們漸漸絕了心事。

  諸峰師長就在雲霧裡的高台上,還有些站在崖間的山道上,聽說因為雪原的事情前來觀禮的宗派少了很多,但果成寺與大澤和懸鈴宗還是來了人,其中屬於神末峰的那座高台,已經空置多年。

  溪畔忽然騷動起來,甚至響起數聲驚呼。

  那座高台上出現了一道身影。

  神末峰來人了!

  ……

  ……

  元曲看著溪畔那些激動的年輕弟子,很自然地想起自己參加承劍大會時的畫面。

  那時候他扮演的角色是井九的堅定支持者與吶喊鼓吹者,這些年裡他偶爾會回想,如果當年不是如此,那即便有太祖叔公這層關係,自己也不見得能上神末峰。接著他感應到了四周投來的關注視線,不禁暗自叫苦,心想自己在神末峰就是個打雜兼送信的,為何師父偏要自己來做這件事。

  那些視線裡自然滿是探詢與疑問,今年神末峰為何會出現在承劍大會上,準備選誰?

  這種事情自然是不好問的,問了也沒有人會說,不然稍後爭奪弟子的時候會遇到很多麻煩。

  但有人不在意這些,玉山師妹得了師長的吩咐,從上德峰的石台處走了過來,好奇問道:「誰啊?」

  元曲自然不會回答,苦笑說道:「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

  ……

  承劍大會開始,年輕弟子們走到溪面上,開始演練自己的飛劍,然後滿臉希翼地望向……元曲。

  元曲始終沒有開口。

  其餘諸峰弟子裡也有很多趙臘月與井九的崇拜者,但在這樣的氣氛裡難免還是有些不悅。

  這個時候,平詠佳走了出來。

  他已經準備放棄,但看著神末峰忽然來人,心裡忽然生出很多希望。

  主持承劍大會的昔來峰長老看著他皺起了眉頭,問道:「你的劍呢?」

  平詠佳低聲說道:「還沒拿。」

  「沒劍?」

  那位昔來峰長老的聲音忽然撥高了數分,喝道:「沒劍你參加什麼承劍!」

  平詠佳再次變得不自信起來,喃喃說道:「我……」

  昔來峰長老沒有讓他把話說完,幽幽說道:「你要敢學井九當年那樣說自己忘了,我這時候就把你揍一頓。」

  平詠佳攤開雙手,一臉無辜說道:「弟子確實是忘了啊。」

  世間再無井九這樣的人。

  所以他哪裡可能是忘了取劍。

  一年多前,他看到碧湖峰頂雷暴洗劍的畫面,深受震撼,暗自下定決心,便去了劍峰取劍。

  誰曾想到,他歷經千辛萬苦才登上劍峰,沒能找到自己的劍,卻遇著了兩個人。

  然後,顧清專程到洗劍溪畔找了他一次。

  接著,有隻猴子給他送了一封信,顧清在信裡說讓他不要急著取劍,等著安排。

  到這個時候平詠佳還不知道自己遇到了怎樣的好事,那便是真的白癡了。

  於是他再沒有上過劍峰,老老實實、歡天喜地在洗劍閣裡讀書、修行,一直到了今天。

  他真的很冤枉,絕對沒有忘記門規與取劍,問題在於,顧清是不是忘了那封信?

  沒有劍自然無法演劍。

  驕傲的洗劍閣同窗們自然也不會挑戰他。

  平詠佳站在溪水石頭上,覺得好生尷尬。

  就在這個時候,霧裡高台上同時響起兩道聲音。

  「你可願承劍天光峰?」

  「你可願承劍清容峰?」

  洗劍溪畔一片嘩然。

  無數道視線落在兩座石台上。

  梅裡師叔與林無知對視一眼,有些意外,又覺得情理之中,微微一笑。

  那天顧清去洗劍閣找平詠佳的時候,他們都在場。

  神末峰看中的弟子,他們怎能錯過。

  元曲也很吃驚,趕緊走到崖畔,說道:「等等,等等,這孩子可是小師叔先看中的。」

  轟的一聲。

  洗劍溪畔頓時變得更加熱鬧,崖上同樣如此。

  諸峰師長走到崖畔,向下方望去,就連大澤、懸鈴宗的客人也走了出來,顯得極為好奇。

  井九是年輕一代最強者,是世所公認的劍道奇才,他志在必得的弟子,劍道天賦該是何等樣誇張? 本帖最後由 HarukanoHimitsu 於 2018-12-24 20:36 編輯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12-23 22:18
第十三章 走出雪原

  沒有任何懸念,平詠佳選擇了神末峰,人們也沒有機會看到他的劍道天賦。

  梅裡師叔與林無知再次對視微笑,他們已經為清容峰與天光峰盡了力,也沒有什麼辦法。

  承劍大會還沒有結束,元曲便帶著平詠佳在那些不捨的視線裡離開。

  來到神末峰頂,元曲交待他在這裡稍候,便匆匆轉身向山下跑去,想來是要去對玉山師妹解釋什麼。

  峰頂無人,殘雪猶存。

  平詠佳很緊張,臉上卻沒有表現出來,因為他不知道傳聞裡的井九、趙臘月是不是正在哪裡觀察自己。

  沒過多長時間,顧清從道殿裡走出來,對他說道:「秋天的時候我閉關,忘了通知你,好在你自己沒有忘記。」

  平詠佳趕緊行禮,心想哪裡是沒有忘記,這完全要歸功於自己膽大心貪,只是這些話自然無法出口。

  顧清看著他欲言又止的神情,微笑說道:「是不是很好奇師父為何會選擇你?」

  平詠佳連連點頭。他現在自然知道去年登上劍峰時遇到的那對年輕男女便是神末峰的二位師長,但憑此便能拜在神末峰門下總讓他覺得有些怪異,心想難道自己撞破了什麼?

  顧清問道:「二位師長在劍峰閉關的位置,你知道有多高嗎?」

  平詠佳想了想,說道:「當時只想著往更高處走,越高越好,後來被嚇得連滾帶爬下去,不知道有多高。」

  顧清笑了笑,說道:「那看來你也不知道自己的天賦有多高。」

  劍峰難行,能登多高往往便意味著那名青山弟子在劍道上的天賦有多高。

  井九與趙臘月在劍峰閉關,選的地方自然極高,所以平詠佳的劍道天賦自然也極高。

  道理就是這麼簡單,平詠佳很快便想通了,想到自己居然是二位師長認可的劍道天才,高興地撓了撓頭。

  看著他的動作,顧清便想起崖下的猿猴們,對這個新入門的師弟感覺更加親切,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日後好好修行,不要給師父丟臉。」

  說完這句話,他便轉身離開,準備去道殿繼續閉關養劍。

  平詠佳愣住了,看著顧清快要走進道殿,不由急了,喊道:「那個……師兄,那我接下來做什麼?」

  顧清停下腳步,轉身說道:「劍閣的功課如果學完了,你先養劍,以後修行哪座峰的真劍,等師父回來再說。」

  平詠佳睜大眼睛問道:「養劍?您讓我不要先急著取劍,我現在就沒劍啊。」

  顧清說道:「沒有劍就先養意,至於劍的事情你不要著急,不然將來師父要給你換劍的時候,會很麻煩。」

  這是他的親身經驗。

  他現在是游野境,已經養成劍鬼,卻忽然要換劍,這很容易出現大問題。

  即使那把劍是宇宙鋒,他還是覺得很麻煩。

  平詠佳不知道他的擔心,聽著他的話後很是喜悅,心想進神末峰居然還包送飛劍,這福利真是極好。

  ……

  ……

  今年青山的承劍大會,有兩件比較引人注目的事情。

  神末峰又新招了一個弟子,兩忘峰則是沒有出現。

  兩忘峰弟子們,現在都在遙遠的北方,在與雪國妖獸們戰鬥的第一線。

  其餘諸峰的長老弟子,也有很多去了白城,由方景天親自領隊。

  初春時節,白城寒意深重,依山而建的軍營裡,到處都能看到蒸騰的白煙。

  那裡沒有溫泉,只是有無數個裝滿熱水的大桶。

  這幾年已經有數次小獸潮,鎮北軍減員不算太厲害,但傷兵特別多,這種時候特別需要熱水與醫藥。

  果成寺的醫僧們負責後者,一茅齋等擅長符道的宗派則負責包括前者在內的供暖、後勤事宜。

  青山弟子們則像過往無數年裡那樣,負責殺敵。

  數十道劍光自雪原歸來,落在山前的原野上。

  過南山視線掃過,再次數了一遍人數,確認沒有同門落在雪原裡,心情稍微放鬆了些。

  包括他在內,顧寒、尤思落、簡若雲等兩忘峰弟子都已經晉入游野境,戰力很是強大,帶著同門負責追殺那些脫離戰場、可能南下的厲害怪物。不是正面戰場,凶險卻更大,數年時間裡,已經有七名青山弟子身受重傷被送回了青山,而隨著獸潮出現的頻率越來越高,威力越來越大,相信死亡很快便會到來,而且讓他們有些憂心的是,隨著雪原的局勢緊張,冷山裡的那些邪道宗派已經有了蠢蠢欲動的跡象。

  過南山說道:「只希望崑崙派的道友們能夠控制住局面。」

  顧寒面無表情說道:「就憑那些沒用的東西?依我看不如趁著雪原暫時安靜的時間,我們去冷山那邊清理一次,震懾下那些宵小之輩。」

  「這件事情就不要算我了。」人群裡傳來一道有氣無力的聲音。

  過南山等人望過,發現是卓如歲,不由神情微異。

  顧寒盯著他說道:「難道你要眼睜睜看著像玄陰宗這樣的邪道勢力藉機坐大?」

  卓如歲耷拉著眼皮,無精打采說道:「人家現在叫玄陰教,聽聽這名字,明顯是和風刀教對著來的,刀聖都不著急,你們急個什麼勁兒?」

  人們看著他,眼神有些複雜。

  在年輕一代弟子裡,卓如歲的名氣當然極大,那年青山試劍,他終於從天光峰頂出關,一舉戰勝趙臘月,更是讓他的聲望到了極點。

  兩忘峰弟子指望他能與井九一爭高低,誰曾想他在雲夢山裡輸給井九後,行事風格竟是變得越來越像神末峰上的人。

  至於那種風格到底是什麼,沒有人能準確說清楚,最痛恨神末峰的簡若雲也不行,大概就是怕麻煩或者怕那件事。

  這次神末峰沒有人來雪原,卓如歲是掌門真人的關門弟子,自然還是要來的。

  但與過南山完全不同,在他的身上完全看不到奮勇殺敵,萬事當先,以身作則這些美好的東西。

  簡若雲臉色陰沉,看著他說道:「你如果像顧清一樣怕死,乾脆就別跟著來。」

  聽著這話,顧寒神情微變,但沒有說什麼。

  卓如歲看著簡若雲,慢慢仰起臉來。

  他不是想用鼻孔視人表示自己的輕蔑,而是準備嗯一聲。

  過南山是天光峰首徒,聽過很多次師父柳詞的嗯,自然知道他想做什麼,沉聲喝道:「都閉嘴!」

  卓如歲心想我嗯一聲也不需要張嘴,師兄這句話到底與自己有沒有關係?

  尤思落忽然望向雪原那邊,說道:「那是誰?」

  前次的大戰結束不到百日,雪原裡依然有很多危險,為何會有人獨自走出來?

  那個人的身法極其詭異,不過數十息時間,便從黑山處來到雪原邊緣,竟看不清楚他是怎麼做到的。

  顧寒問道:「是中州派的人?」

  在大多數人的印象裡,只有中州派的天地遁法才會如此縹渺難測。

  過南山搖頭說道:「是何霑。」

  青山弟子們很是吃驚。

  那人走出雪原,來到了軍營前方,身前的僧衣已經破爛不堪,就像剛長出來的頭髮一般凌亂。

  看著何霑,眾人的眼神有些不一樣。

  顧寒皺眉說道:「一開始就在明處的蹈紅塵傳人,這算是第一個?」

  既然要蹈紅塵,自然要隱瞞身份,才能感悟紅塵真意,過往無數年間,果成寺的歷代蹈紅塵傳人都是如此行事,直到功德圓滿之時,才會亮明身份。前代蹈紅塵傳人,也就是現在的刀聖曹園最後選擇留在北方,沒有回果成寺接任住持,但當初也在風刀教裡隱姓埋名多年。

  ……

  ……

  何霑明顯在雪原裡經歷了連番苦戰,受傷不輕,軍營裡卻沒有人去迎他。

  不是果成寺的醫僧太忙,或者是那幾位大師嫌棄他行事太過招搖,毀了蹈紅塵的本意,而是因為有人已經去了。

  伴著清脆動聽的鈴聲,懸鈴宗少主瑟瑟化作一道青煙,來到何霑身前,扶住了他的胳膊,小臉上寫滿了關切。

  「沒事吧。」

  何霑搖了搖頭。

  瑟瑟鬆了口氣,接著問道:「老太君的壽辰你到底去不去?我可不能在這裡停留太久,還有很多事情要安排。」

  何霑又搖了搖頭。

  瑟瑟仰起小臉,懇求說道:「你還是去一下吧,姆媽想要看你。」

  何霑沒有說話。

  瑟瑟聲音淒苦說道:「那天肯定會出大事,我很害怕,我希望你到時候在我身邊。」

  何霑還是沒說話。

  瑟瑟生氣了,把他的手甩開,說道:「你不要再想著騙我,我問過臘月姐姐,你們果成寺根本不會閉口禪!」

  何霑閉著嘴,一言不發繼續往前走。

  瑟瑟停下腳步,站在雪地裡看著他的背影,帶著哭腔說道:「我哭了噢,告訴你,我要哭了噢!」

  何霑身體微僵,緩緩轉身,望向她說道:「我在雪原裡發現了姜瑞的屍體。」

  瑟瑟本來就是假哭,聽著這話,聲音裡的哭腔也消失無蹤,認真而充滿同情說道:「這真是令人遺憾的事情。」

  何霑說道:「你就放了他,又能如何?」

  瑟瑟驕傲說道:「我就殺了他,又能如何?」

  何霑歎了口氣,轉身繼續離開,身法縹渺如鬼。

  瑟瑟知道自己追不上他,又是生氣又是好奇,心想這等詭異的身法,他究竟是從哪裡學來得?

  她忽然想到青天鑒幻境裡何霑隨那位洪老太監學的功法,震驚地摀住了嘴巴,心想難道你真割了自己?

  ……

  ……

  白城後面有座山。

  山下有座小廟。

  廟裡有座金佛。

  以往這座廟裡沒有和尚,現在終於有了一個。

  一個在禪宗裡地位最高的小和尚。

  禪子來到白城已有七年時間。

  這七年他一直在這間小廟裡玩泥巴,解棍山,偶爾出去亮個相。

  如果把禪子換成前些年的過冬,刀聖應該會滿意很多。

  禪子自己也不滿意,覺得很無聊。

  棍山忽然垮塌,散落在門檻前的地面上。

  這不知道代表著什麼兆頭。

  禪子看了兩眼,沒有算出來便作罷,伸了個懶腰,說道:「我什麼時候才能回去?」

  那道渾厚而隱約有所缺失的聲音在廟裡響了起來:「你很著急?」

  禪子說道:「寺中生亂,渡海險些鑄成大錯,我卻無法回去,豈能不急?」

  刀聖說道:「待雪原裡分出勝負,便會太平。」

  禪子的眼神變得清冷了數分,說道:「太平重現人間,說不得你也要回去了。」

  刀聖沉默了會兒,說道:「不知道冷山的動靜與那位真人有沒有關係。」

  禪子說道:「玄陰宗不需要太過擔心,當年被青山宗殺過一遍後,現在便只剩下那道幡。」

  刀聖說道:「那道幡確實有些邪門。」

  禪子說道:「當然,不然青山宗早就已經殺上門去。」

  青山宗與玄陰宗有世仇,如果不是烈陽幡重新被祭煉成功,應對起來有些棘手,青山宗豈會眼看著玄陰宗在冷山耀武揚威,居然敢改宗稱教。

  這時,廟後忽然傳來吱呀的聲響。

  那是山崖變形扭曲、岩層相互磨擦的恐怖聲音。

  禪子起身走到門檻外。

  白城裡的房屋已經倒塌了很多,煙塵漸起,好在風刀教早已驅走了所有信徒居民,想來不會有太大傷亡。

  遠處的雪原裡動靜更是驚人,風雪呼嘯而起,直至數百丈高的天空,其後隱隱可以看到那些黑山正在搖晃。

  好可怕的地震。

  禪子的視線穿過煙塵與風雪,掠過那些震動的黑山,落在雪原深處。

  他的眼裡現出強烈的警意。

  好強大的氣息。

  雪原邊緣的人族修行者反應過來,紛紛來到空中,準備應戰。

  劍光閃動,寶毫穿空,一道森然而強大至極的劍意,出現在最前方。

  「方景天不是對手。」

  禪子聲音微冷道:「讓所有人都退回去。」

  在修行界方景天的名氣並不是太大,但禪子與刀聖自然知道那是因為這位青山宗的昔來峰主低調了三百年。

  方景天是太平真人的四徒,破海巔峰、有望通天,當然是人族最頂尖的強者,便是一茅齋主布秋霄最多也只能與他戰個平手,此刻的白城除了刀聖與禪子便是他的戰力最強。

  連方景天都不是對手,來者是誰自然很清楚,難怪禪子如此警惕。

  小廟裡響起鐘聲,示意所有修行者以最快的速度離開戰場。

  「是大是小?」

  那道渾厚而有缺的聲音忽然變得圓融至極,就像是此刻還在雪原邊緣迴盪的鐘聲。

  那是因為在極短的時間裡,這道聲音的主人已經做好了死戰、戰死的準備。

  孤刀鎮風雪,已逾百年。

  他曾經深入雪原與雪國女王戰過數場,每次都是重傷而回,沒有任何勝機。

  就像井九曾經說過的那樣,雪國女王就是朝天大陸最高階的生命,除了飛升時的他根本沒有任何對手。

  如果對方真的走出雪原,誰能攔住她?

  他無數次思考過這個問題。

  直到最後他也沒能得出結論,卻想明白了一件事。

  不管誰能攔住她,總要去攔一攔。

  那麼女王走出雪原的那一天,應該便是自己的死期。 本帖最後由 HarukanoHimitsu 於 2018-12-24 20:35 編輯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12-24 20:34
第十四章 最深的白

  是大還是小?

  這問的不是骰盅裡的點數,也不是問火鍋的份量。

  禪子看著雪原深處,神情忽然變得輕鬆了些,說道:「來的應該是小的。」

  刀聖的聲音再次響起,明顯也放鬆了很多,說道:「那你去吧。」

  禪子抬起赤足在門檻上蹭了蹭泥,低著頭說道:「為啥?」

  刀聖說道:「大的我來,小的你去,你來的時候不是就說好了嗎?」

  禪子抬起頭來,慢慢把僧袖捲至臂彎處,說道:「我年齡雖小,算上前世卻又比你大很多了。」

  刀聖沒有理他,意思很清楚,就你那個小碗般的拳頭,好意思說大?

  鐘聲從廟裡傳出,穿過白城,在雪原邊緣迴盪,人族修行者以最快的速度向後方退去。

  那道最凌厲的劍光最後才從天空裡消失。

  白城外的營地裡只剩下來不及撤離的傷員,還有來自果成寺、寶通禪院等地的醫僧。

  禪子踏空而起,赤足落下的地方平空出生一朵蓮花。

  朵朵蓮花向雪原深處而去,隨寒風漸淡。

  數息間,他已經來到數十里外的雪原上空。

  狂暴的風雪漸漸平靜,視野變得清楚很多,地震讓群山裡的積雪剝離落下,露出黑色的山體,在天空裡看著異常醒目,就像是白砂糖裡的紅豆包。

  雪原黑山之間,到處都是各種雪國妖獸的屍體。

  那些妖獸的血不是紅色,塗在雪原裡,看著就像是孩童隨意塗抹的色塊,但濃郁的血腥味還是沖天而起。

  在那些妖獸的屍體四周,更是散佈著難以計數的甲蟲屍體,就像是冰晶一般。

  禪子站在蓮雲上,揉了揉鼻子。

  這些並非前次獸潮留下的屍體,而就是這次地震帶來的後果。

  雪國女王與她孩子之間的戰爭真是恐怖到了極點,對這些雪原上的生命來說簡直就是滅頂之災。

  禪子甚至在更遠處看到了數十具人形雪怪的屍體。

  人族修行者對雪國的瞭解已經頗多,知道這種人形雪怪的戰鬥力非常可怕,實力等同於修行宗派裡的長老級人物。但這種雪怪很少會在雪原邊緣出現,除了數百年前的大獸潮,便再也沒有人見過。

  根據前代修行強者的觀察,這種人形雪怪應該是女王陛下的近侍或者說親兵,生活在北方兩萬里外的藍冰川一帶。結果今天居然出現在雪原邊緣,然後悄無聲息死去,這是選擇錯了陣營被女王誅殺,還是說他們是追殺公主的朝廷高手?

  在小廟裡禪子清楚地感覺到那道可怕的氣息,駕蓮雲來此後,卻發現那道氣息消失了。

  他閉上眼睛,稚嫩的臉上忽然生出幾道淺淺的皺紋。

  蓮雲散出數十道極細的絲線,向著天空與地面飄去。

  那些細絲帶著玄妙難言的意味,虛實難言。

  這便是果成寺的無上禪法兩心通。

  兩心通修至極處,如果站在近處,可以知曉對方的思想,就像讀心術那般神妙。

  就算不知道對方是誰,在哪裡,也可以通過這種禪法感應對方的大概位置,瞭解對方的大概狀態。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禪子睜開眼睛,喃喃道:「惡龍也不食子,女王下手也太狠了吧。」

  冰雪女王是一種高階、卻與人類截然不同的生命,與各宗派裡那些來自遠古的神獸也完全不同。人類對其的瞭解很少,但只知道她不會陰謀詭計,因為作為北方大陸的統治者、舉世無敵的至強者,她不需要做這些事情。

  禪子感覺到那個小傢伙藏身在如山般的雪蟲屍體裡,確實有些意外。

  ——小傢伙受傷非常重,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懼竟讓它學會了隱匿氣息。

  看起來,在這場雪國王位之爭裡,敗者只有死路一條,所以小傢伙會不惜一切代價逃離雪原。

  就算因為氣溫的原因它無法到太南的地方,人族也無法承受,必須要不惜一切代價把它留在雪原裡。

  蓮雲驟然散開,禪子像塊石頭般從天空裡落了下來,落在了雪原上。

  厚厚的積雪與雪層表面的甲蟲屍體被震得粉碎,如白煙般四處飄散。

  禪子赤足踩霜雪,手指那些白煙中的一縷,舌綻如雷,喝道:「定!」

  那道白煙驟然一滯,隱約現出模樣,那是一道白色的身影。

  雪原裡到處都是白色,那道身影也是白色,之所以能被區分出來,是因為它的白更加純粹,更加深厚,明明潔白無暇,卻像是最深的夜晚一般,非常醒目。

  只是片刻時間,那道白色身影便擺脫了禪子意念的速縛,重新變作一道白煙,向著東南方向逃遁。

  遠方那些站在飛劍上與法寶上的人族修行者,看著雪原裡的畫面沉默不語,心想難道這就是傳說中女王的孩子?

  由一茅齋主持的陣法已經啟動,綿延兩千餘里的北國城牆上符文散出強大的氣息。

  朝廷的神衛軍與風刀教眾各自守著一截城牆,指揮使與風刀教主兩大強者凌空而起,警惕地盯著那道白煙。

  方景天來到虛境之上,腳踏仙劍,注視著下方的動靜,隨時準備出劍。

  按照禪子與刀聖的判斷,他不是這道白煙的對手,但很明顯,對方現在受了重傷,這種機會自然要抓住。

  在更遙遠的東方天空裡,有一道強大而寧靜的氣息隱而不發,應該是中州派掌門談真人在親自坐鎮。

  雪國是人族最大的威脅。

  哪怕今日出現的並非那位不可戰勝的女王,只是她的孩子,人族依然需要提起十二萬分的精神。

  人類世界與雪國的疆域相接之處,至少有數萬里之長,但奇怪的是,無數年來獸潮南下始終經由白城周遭的雪原山谷。如果說西南方向是冷山荒原,地底火脈太多,與雪國生命天生相剋,那為什麼它們不從東邊走?

  這是一直困擾人類的問題,卻始終尋找不到答案,不過對人類來說,這是很幸運的事情。

  他們只需要把白城守好。

  ……

  ……

  那道白湮沒有退回雪原深處的意思,試圖從東南方向突破人類的防禦線,離開雪原。

  很明顯,它寧願冒著極大風險面對人族強者的集體攻擊,也不願意回去面對自己的母親。

  禪子沉默不語,右腿向後踢到左腿彎上,跌坐於地。

  地上滿是霜雪與雪甲蟲的屍體。

  那些屍體沒有血水的顏色,卻有刺鼻的血腥味,還有無比濃郁的死亡的味道。

  禪子閉著眼睛坐在屍堆裡,卻沒有半點魔性,如真佛一般。

  他的雙手在身前如蓮花般綻放,須臾間在風雪裡結下十三道手印。

  一道圓形光鏡在他的身後出現,鏡面上顯現出無數經文,金光閃閃,禪意深遠,慈悲卻又肅殺。

  人族營地裡的修行者與神衛軍都已經撤離,只有那些重傷員與醫僧留了下來。

  兩百餘名果成寺的醫僧走出營地,在雪地裡盤膝坐下,開始誦唸經文。

  「願我之母,永脫地獄,畢十三歲,更無重罪,及歷惡道。」

  「十方諸佛慈哀愍我,聽我為母所發廣大誓願。」

  「若得我母永離三途及斯下賤,乃至女人之身永劫不受者。」

  「願我母自今日後,對清淨蓮華目如來像前,卻後百千萬億劫中,應有世界,成正等正覺。」(注)

  ……

  ……

  經文飄蕩在雪原邊緣。

  無數彷彿真實的文字閃著金光飄微向天空裡,組成一道光鏡。

  這道光鏡與禪子身後的透明光鏡看一模一樣,只是大了至少千倍,竟似要遮住半個天空。

  而且這道光鏡不是透明的,其色深沉至極,其質彷彿大地。

  禪子睜開眼睛,眼神肅殺,喝道:「攝!」

  天空裡巨大的光鏡緩緩流轉起來,鏡上的經文散出無數道金光,被無形力量凝聚成了一道光束,射向雪原。

  那道光束不偏不倚落在禪子身後的透明光鏡上,然後穿透而過,改變了方向,同時增強了無數倍威力。

  那道光束隨著禪子的視線落下,正中那道白煙!

  轟的一聲巨響!

  那道白煙發出一聲憤怒的尖嘯,散作滿天飛雪,被狂風一卷,向著雪原深處退去。

  一座黑色石山垮塌大半,雪原震動不安,天空裡密雲翻滾。

  那兩百餘名盤膝坐在地上的醫僧,再也保持不住姿式,紛紛跌倒。

  滿天風雪落在禪子身上。

  他沒有理會,就這樣從雪原裡走了回來。

  隨著他的腳步,那些雪花從僧衣上落下。

  有一片雪的顏色很深。

  不是染了灰。

  是深白。

  ……

  ……

  注:作者曰 ─ 果成寺醫僧們頌的經,用的是地藏經裡的一段,改刪了一部分,感覺用在女王這對母女身上,特別有意思。另外昨天把簡若雲寫成簡若水了,被嘲笑是不是沒有忘記簡水兒,前幾天把平詠佳寫成平泳佳了,還有些錯的地方,就像那天說的,最近實在是苦累,過些天有時間了就修改,今天平安夜,不管過不過節,都祝大家平平安安,開開心心。我很喜歡即將走出雪原的她,不是那種喜歡,而是非常想寫一個以前沒寫過的形象,希望能寫出來,寫不出來也別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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