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大道朝天 作者:貓膩 (連載中)

   
HarukanoHimitsu 2017-10-15 12:23:21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12 6988884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11-20 23:32
第一百四十九章 在臘排骨、經聲、帷帽裡尋找答案

  看著井九蒼白的臉,眼底的那抹金色,趙臘月沉默不語。

  靜園裡並不安靜,不時有咳聲響起。

  柳十歲拿著今年做的第三把掃帚,掃著地上的殘雪與碎屑,臉色也有些蒼白,不時咳兩聲。

  這幾年的冬天有些冷,果成寺會落雪,他體內的真氣衝突也變得有些嚴重。

  白貓走進園裡,視線在井九與柳十歲蒼白的臉上來回,滿是憐憫。

  這對主僕現在的日子不怎麼好過,趙臘月卻是相反。她養白了很多,臉上有著兩抹健康的紅,看著就像蘋果般,吹彈可破,鮮嫩好吃,與當初劍峰上那個短髮凌亂、渾身灰土的少女完全不一樣。

  白貓慢慢走到廊前,躍至木地板上,踩上她的膝蓋,拉長身體,去蹭了蹭她的臉,然後才在她的懷裡仔細趴好。

  果成寺是天下第一大廟,講究的是清靜修佛,而且在凡人心裡地位極其崇高,沒到年節那天,四周的村民自然不敢用鞭炮來打擾大師們的清靜。沒有鞭炮聲,但年節的味道卻是從寺外遠遠飄了過來……

  有的是臘排骨,有的是醃魚,還有的是新宰殺的年豬。

  哪怕在人間之外,哪怕有禪宗大陣隔絕,依然無法擋住這些紅塵意,不管修道還是參禪,之所以困難便是如此。

  朝天大陸有幾個隊伍正像這些味道一樣,向著果成寺進發。

  今年是前代神皇陛下離世三百年整,皇族派出了一個使團離開了朝歌城。

  先皇退位假死,最後在果成寺圓寂,這是景氏皇朝最大的隱秘之一,使團人數自然不多,除了隨侍的騎兵,真正的官員只有兩位。鹿國公身邊那位官員看著很是平靜從容,不知道是哪家王公的子弟。

  這件事情只有果成寺、中州派、青山宗、水月庵、一茅齋知道,按舊例也會派出代表,只是已經過了三百年,而且算不得什麼大事,派年輕弟子來上柱香聊表心意便好。

  ……

  ……

  天光峰頂,雲霧盡散,陽光頗為清麗。

  卓如歲跪在那道石碑前,心想跪著果然不如躺著,師父到底是要做什麼?

  青山掌門柳詞看著自己的關門弟子,說道:「總這麼懶做什麼呢?不要向他學,有些事情是學不來的。」

  卓如歲無奈說道:「我是真的困……修行太耗精神,空閒時間不用來養神回力,難道還要東看西看?」

  「所以你就一直耷拉著眼皮,誰都不拿正眼看?」

  柳詞聲音微冷說道:「這次去果成寺,該看的時候你就要去看,不要看錯了,也不要看漏了。」

  卓如歲沉默了會兒,說道:「弟子遵命。」

  ……

  ……

  水月庵不知道什麼原因並沒有派人來。一茅齋來的是奚一雲,三年前他沒有去雲夢山參加問道者的重聚,據說那時候是在編修在幻境裡寫下的著作,這次他可以來果成寺,想來是編著已經完成,境界又有提升。

  中州派來了兩個人,白千軍的傷勢已經盡好,元嬰期的修為更加穩定,只是比當年要沉默了很多,另外那名弟子明顯身份地位比他更高,帶著帷帽遮住了頭,逕直走在最前方,經過果成寺的匾額時,那人駐足觀看了片刻才再次抬步。

  青山那邊來的是卓如歲而不是掌門首徒過南山,是因為過南山與兩忘峰的年輕強者們,都已經跟隨師長去了白城,支援雪原方向的朝廷軍隊。中州派沒有派童顏前來,則是因為童顏……還在地底挖洞。

  他在黑暗的地底挖了好幾年時間,不知挖穿了幾條山與河,終於來到了地脈深處。

  看著數里前那個被寒冰包裹,隱隱發光的青天鑒,他發現自己竟然提前了幾年時間。

  他算錯了一件事情,世間萬事唯手熟耳,就連挖洞這種事情也是能熟悉起來,進而變得更加高速。

  青天鑒散發的幽光,照亮了地脈深處的洞窟,也照亮了他的臉。

  不知道是光太弱,還是地底太暗,他挑起的雙眉竟似要比以前濃了些。

  他之所以挑眉是因為不解,那道始終高高在上的威壓為何忽然消失了?麒麟大人去了何處?

  按照中州派的門規,麒麟作為鎮山神獸,絕對不能離開雲夢山。

  這樣也好,他不用擔心被麒麟大人發現,然後被撕成碎片。

  想著這些事情,他走到青天鑒前,發現鑒外的冰層厚約數尺,看上去就像是一個巨大的琉璃方塊。他把手伸到冰層表面,發現寒意十分可怕,竟連他都覺得有些刺骨疼痛,而且從觸感來看,這冰層極為堅硬,只怕用飛劍都很難斬開。

  感覺到他的到來,青天鑒裡生起數道幽光,在冰塊裡折射成奇怪的光線,青兒的身影漸漸顯現。

  因為折射的緣故,她的身影有些變形,而且很淡,彷彿隨時都可能散去。

  青兒看到童顏,小臉上露出驚喜的神情,撲到冰塊邊緣,卻再也無法出來,就像是被關在裡面一般。

  「你是來救我的嗎?」

  童顏看著她平靜說道:「不是。」

  青兒愣愣地看著他,說道:「那你來做什麼?」

  童顏說道:「我聽到你的呼救聲,所以來這裡,問你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那年在洛淮南留下的洞府裡,聽到青兒的呼救聲,他很快便算清楚了很多事情。

  師尊不會回應,如果他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便必須親自來到青天鑒前發問。

  所以他開始向地底挖洞,不眠不休地挖了六年,終於來到了這裡。

  青兒聲音微顫說道:「我不知道你是怎麼來到的這裡,但想來歷盡艱辛,而你……就只是為了問我一句話?」

  童顏說道:「是的。」

  青兒無法理解,看著他說道:「真相……就這麼重要?」

  童顏平靜說道:「棋子只分黑白,顏色對我來說很重要,而且我修的是棋道,棋道便是求解,解就是尋找答案。」

  ……

  ……

  活著,就是不停尋找答案的一段過程。

  只不過有些人很早便發現問題無解,或者解題太累,於是選擇了放棄。

  但總還有很多人在不停地尋找答案。

  趙臘月尋找了很多年,終於找到了那個最想知道的答案,但未來的修行路怎樣走,她還沒有完全確定。

  柳十歲沒有問題,所以不需要尋找答案,除了身體裡的那些真氣衝突之外。

  井九只有兩個問題,是誰在煙消雲散陣裡動了手腳,讓自己飛升之後依然沒能斬斷因果、繼而仙軀不存,又是誰偷襲自己,把自己打落凡塵。後者的答案他已經確認,前者他還在尋找,但其實早已知道。

  陰三也還在佛經裡尋找答案,怎樣才能把神魂與這具肉身完美地統一在一起?

  通天井裡散出陣陣陰風,被無數符印鎮壓消解,然後被海風一吹便散於無形。

  不遠處的山林裡,水月庵的庭院若隱若現。

  最深處的靜室裡有扇圓窗,對著雪湖,畫面很是好看。

  這裡沒有風,窗台上的那盞燈火沒有搖晃,但不知為何卻還是有些飄渺,彷彿隨時可能熄滅。

  過冬給自己起這個名字,便是因為她不喜歡冬天,想很快過去。

  可能是因為這個原因,她一直在睡覺,長長的睫毛一眨不眨,隔很長時間才會呼吸一次。

  青簾小轎停在靜室外,水月庵主坐在窗外的湖邊。

  她們看著那盞燈火,心裡的問題是,你還能燃燒多久?

  ……

  ……

  很多人都不喜歡冬天,唯一的好處大概便是過年時的熱鬧與吃食,還有新衣服。

  離過年還有三天,前來參加祭塔儀式的人們陸續抵達了果成寺。

  卓如歲站在靜園裡,看著簷上的殘雪,神情有些凝重,心想東海畔都冷成了這樣,雪原該是如何?

  井九看著他平靜說道:「你現在境界還低,不要想著去北邊。」

  卓如歲心想你怎麼和師父一個態度,說道:「白師叔與墨師叔帶著兩忘峰的師兄弟們去了白城,我怎麼好意思留在南邊?」

  井九說道:「我本就不同意兩忘峰的做法,真有大事,年輕弟子去了就是送死。」

  卓如歲不同意,說道:「有些事情總是要人做的。」

  井九說道:「等你進了破海境再去。」

  卓如歲想了想才明白這個邏輯,神情有些怪異說道:「師叔你這是在表示對我的看好?」

  井九說道:「不錯,像簡如雲這些沒甚前途的弟子,想去冒險也無所謂,但你前途可期,所以要惜命。」

  卓如歲盯著他的眼睛說道:「獸潮來了怎麼辦?」

  井九平靜說道:「已經來過很多次。」

  如果換作柳十歲或者是別的兩忘峰弟子,這時候會繼續與井九爭下去。卓如歲卻覺得師父與井九說的話好像也確實有些道理,像自己這樣的天才,是應該留在最關鍵的時刻再來挽狂瀾於既倒,拯救天下蒼生於水火之中……

  而且他確實有些懶得。

  井九欣賞他大概也與此有關。

  「師叔,我看這裡環境不錯,我就在這裡住吧。」

  卓如歲覺得靜園很清靜,比果成寺給自己安排的客居要好很多。

  趙臘月忽然睜開眼睛說道:「沒地方。」

  卓如歲頓時沒了精神,轉身向外面走去,耷拉著眼嘀咕道:「記仇,太記仇了。」

  第二天,渡海僧帶著幾位醫僧自白城歸來,禪子還留在那邊與刀聖一道坐鎮。

  渡海僧第一時間來到靜園,對井九說了說雪原的情形,問他有何看法。

  井九心想這種事情為何要來問自己。

  渡海僧笑了笑,沒有說什麼,轉身離開。

  當天夜裡,鹿國公便來了。

  靜園連續有客來訪,真是有些熱鬧,彷彿整個朝天大陸都知道了井九與趙臘月藏在果成寺裡聽經修禪一般。

  鹿國公知道井九的脾氣,沒有說什麼雪原的事情,也沒有說朝中局勢,只是挑著井家發生的幾件趣事講了講——井商在太常寺裡的職司依然清閒,井梨入宮成了景堯皇子的伴讀,一道修行青山功法,但在婚事方面好像遇著了些小問題。

  看井九聽得比較認真,鹿國公鬆了口氣,心想自己算是賭對了。在柳十歲與趙臘月看來,井九的話比當年要多了很多,整個人也生動了很多,但在鹿國公這些人的眼裡,隨著井九的境界越來越高、聲望越來越隆,仙氣也彷彿越來越重,他們真的很擔心井九就此不理世事,那他們這些井九留在世間的人,該如何自處?

  鹿國公走後,柳十歲又拖了一遍地,把他與卓如歲留下的腳印全部擦乾淨。

  井九對他說道:「明天比較熱鬧,你避一下,不要過來。」

  參與祭塔的人數雖然不多,卻代表著景氏皇朝以及各大宗派,如果讓人發現本應在青山劍獄的柳十歲在這裡,可能會有些不方便。柳十歲也是這樣想的,點點頭便應了下來。

  趙臘月看了眼井九,心知決非是這個原因。

  ……

  ……

  第二日祭塔正式開始,一應流程與民間上墳沒有太大區別,只不過靜園外唸經的僧人數量比較多而已。

  井九自然不會參與,坐在靜園深處的客居裡,聽著外面飄來的經聲,看著被寒風吹動的白幡,沉默著不知道在想什麼。

  趙臘月給他煮了杯茶,在地板上推到他身前,沒有說讓他出去的話。

  有資格進入靜園,對那座小石塔參拜的只有六人。

  分別是鹿國公與那位朝廷官員、卓如歲、奚一雲、白千軍與那位戴著帷帽的中州派弟子。

  渡海僧與大常僧在塔旁迎著,看著那名中州派弟子居然到此時還戴著帽子,不禁有些不悅。

  奚一雲這一次才知道,原來先代神皇真在果成寺出家為僧,甚至葬在這裡,震驚至極,心想難怪果成寺與皇家如此親厚。

  看著渡海僧與大常僧的神情,他轉頭望去,看到那名戴著帷帽的中州派弟子,說道:「煩請摘帽。」

  果成寺僧人是主人不便說些什麼,他自然要說話,一茅齋向來就是這樣的行事風格。

  白千軍看著他寒聲說道:「你說話小心些。」

  奚一雲看著他平靜說道:「你確認自己真的醒了?難道還把自己當成皇帝?」

  這說的自然是青天鑒幻境裡的事情。

  聽著這話,白千軍神情微變,有些鐵青。

  他在青天鑒幻境裡真可謂無所不用其極,最後終於成為了天下共主,誰知道仙菉卻落在了井九的手裡。

  這件事情在修道界已經成為傳說般的故事,他自然也成了最大的笑話。

  一茅齋書生不是記仇的性情,但絕對不會忘仇。在幻境裡,秦皇斬殺奚一雲,屠殺他的門人,禁絕他的學說,這等深仇大恨,即便離了幻境又怎能忘記,所謂問道的規矩,哪裡管得住人心。

  便在這時,那名戴著帷帽的中州派弟子緩聲說道:「你確定有資格讓我摘下帽子?」

  他的聲音很好聽,但音調有些奇怪,就像是剛學會說話的兒童,還不如何熟練。

  如果這時候柳十歲在場,應該會想起來三十年前剛到小山村的井九。

  最關鍵的是,這名中州派弟子的聲音裡彷彿蘊藏著無數雲霧,從人耳塞進心胸,令人艱於呼吸。

  奚一雲氣息微窒,知道對方境界高得出奇,自己遠遠不是對手。

  但他沒有放棄,看著那人堅定說道:「逝者為大!更何況那是先皇陛下!」

  「有道理,死人總是值得同情的,但你要記住,就算是皇帝也沒有資格讓我摘帽,更何況是你這個晚輩!」

  那名中州派弟子摘下帽子,看著奚一雲喝道。

  奚一雲胸口一悶,如遭重擊,噴出一口鮮血。

  靜園裡的人們看著那名中州派弟子的臉,還有他頭上的那兩隻角,震驚的無法言語。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11-21 23:32
第一百五十章 說說當年鎮魔獄的事

  奚一雲不停地咳著血,眼裡滿是驚駭,心想此人究竟是誰,竟能憑一句話便撼動自己的道心根基。

  那人臉上的皮膚很光滑,看著很年輕,皮膚下面卻隱隱有些筋脈突起,看著就像樹籐一樣向上延伸,最後在額頭上方突出來,形成兩道手指長短的角……這絕對不可能是一名普通的中州派弟子!

  看到那兩隻角,奚一雲與靜園裡別的人同時想到一種可能,卻覺得那太不可能!

  渡海僧是果成寺的律堂首席,算寺裡的四五號人物,無論境界還是輩份都是在場最高的人。他揮動僧袖把奚一雲捲至自己身邊,看著那名中州派的怪人,眼神裡滿是震撼與不敢確信,問道:「敢請教閣下究竟是誰?」

  「既然你們不敢直呼老夫的名諱,那就繼續當作不知道我是誰吧。」

  那人冷哼一聲說道:「與天平齊,萬物有靈,你們可以稱我齊靈。」

  聽到這個名字,靜園裡的人們再也沒有任何僥倖心理,知道來的果然是那位,眼裡滿是驚怖的情緒。

  只不過讀音略有不同,人們如何還能猜不到他的身份?

  渡海僧與大常僧與鹿國公等人趕緊上前行禮,恭謹至極。

  麒麟是中州派的鎮山神獸,神通驚天,從遠古到現在,不知活了幾萬年,放眼朝天大陸,大概也只有青山的元龜比他活得更久些,不要說在場這些人,就算是青山隱峰與雲夢後谷裡的某些長老,都是他的後輩。

  卓如歲低著頭看著小石塔前的蒲團,沒有抬頭,也沒有去行禮,不知道在想什麼。

  渡海僧躬身說道:「不知……齊老先生今日現身人間,有何指教?」

  齊靈神情漠然說道:「我來找一個人。」

  渡海僧神情微異,說道:「何人?」

  靜園裡的人們也很吃驚,心想世間有誰值得這位專程離開雲夢山來見?

  齊靈忽然暴喝道:「井九!給我出來!」

  這聲喝有若山崩,靜園裡狂風大作,白幡飛舞,彷彿隨時會裂成無數片,煙塵從石板縫裡被震出,欲迷人眼。

  片刻後,這聲暴喝的迴響漸漸消失,煙塵重新落下,沒有什麼別的動靜。

  齊靈沉默了會兒,轉身望向卓如歲說道:「他在哪裡?」

  卓如歲低頭看著均勻灑落在地面的灰塵,看似平靜,其實心下駭然,後背的衣衫已經被冷汗打濕。

  齊靈的兩道視線,彷彿有若實質的鋒刃,直接斬進了他的道樹。

  「都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卓如歲無精打采地說道:「老先生您找我家小師叔,那得去青山啊,這裡可是果成寺。」

  齊靈不再理他,寒聲說道:「井九在這裡學佛,難道學成了烏龜?當然你們青山宗的祖宗本來就是隻龜……」

  卓如歲撇了撇嘴,心想如果不是打不過,這時候肯定要刺你兩劍,不然回天光峰後有何顏面去見元龜大人?

  鹿國公想站出來說幾句話,但在這位遠古神獸的威壓之下,他連呼吸都困難,哪裡張得開口?

  齊靈的聲音漸漸變得暴虐起來,說道:「如果你再不出來,我就把這園子與這座破寺都拆了!」

  渡海僧再也無法聽下去,頂著威壓向前一步,歎道:「老先生,若真如此,那我果成寺也只好擺出大陣。」

  朝天大陸的修行宗派各有底蘊,當然會有厲害的山門大陣。

  齊靈斜了他一眼,說道:「小和尚,你覺得那座陣法能困住老夫?」

  渡海僧苦笑說道:「希望能困住老先生三天時間,想來禪子可以從雪原趕回來。」

  明明應該是句威脅的話,從這位高僧的嘴裡說出來,卻顯得很是無奈。

  果成寺真的很少有與人爭勇鬥狠的經驗,更何況今日面對的是這樣一位大物。

  而且中州派的麒麟神獸當年曾經與禪宗祖師為友,果成寺建寺也得到了它的幫助,果成寺怎好全力出手?

  齊靈聽出這句話裡隱藏的意味,神情微霽說道:「這是我與青山宗之間的事情,你們不要插手。」

  渡海僧歎了口氣,勸道:「老先生能不能看在先皇的份上,等祭塔結束之後再說?」

  「景家朝廷對我的孝敬向來不缺,若是平時,暫且放放也無妨,但今天不行。」

  齊靈的視線落在靜園深處,流露出不容拒絕的氣息。

  他選擇今日發難自有原因。

  井九最終煉化仙菉之前的這段時間最容易出問題,受到干擾的話,很可能會前功盡棄。

  白真人還是希望能夠把最開始的計劃執行下去,讓那道仙識成功進入井九的身體,如果不行再殺無妨。

  井九明顯是想藉著祭塔把這段時間熬過去,他怎麼可能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感受到齊靈散發出來的恐怖氣息,靜園裡的人們很是緊張,鴉雀無聲。

  渡海僧的神情很苦澀,知道果成寺必須阻止這一切,便準備扯斷手腕上的念珠,通知住持大人出關啟動寺裡的大陣。

  忽然靜園裡響起一聲吱呀。

  有扇門被推開。

  同時一道清亮而毫無情緒波動的女子聲音響起。

  「大師且慢,不用驚動住持,我們是客人怎麼能讓主人為難?」

  趙臘月與井九從靜園後室裡走了出來。

  來到庭間,井九看著齊靈神情平靜說道:「你找我有什麼事?」

  聽到這句話,靜園裡的所有人都呆住了。

  齊靈的說話與行事霸道至極,但人們心裡再如何惱怒也不敢有半點指責,而且執禮甚恭,哪怕是受了傷的奚一雲也是如此,因為對方是麒麟!

  卓如歲再表現的散漫無禮,也隻敢盯著地面,哪裡敢看對方一眼?

  井九居然敢直視對方的眼睛,而且如此平靜從容,難道你還不知道對方是誰?

  齊靈卻沒有什麼反應,在他看來井九就應該如此,如果白真人的猜測沒有錯的話。

  他看著井九的眼睛,神情漠然說道:「我來……是要問你一件事,你要答的不好,我就會殺了你。」

  井九說道:「講。」

  齊靈眼裡生出沉痛與暴虐的神情,厲聲喝道:「你為何要害死蒼龍?」

  ……

  ……

  聽著這話,靜園裡的人們再次震驚,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當年鎮魔獄事變,朝歌城地震連連,普通百姓自然不知道原因,他們自然知道實情。

  冥皇越獄,最終與蒼龍同歸於盡!

  聽麒麟的話,難道這件事情居然與井九有關?

  即便現在的井九是游野中境,年輕一代修道者裡的最強者,都沒有資格參與到這種層級的戰鬥裡,何況當年?

  但緊接著人們想起來鎮魔獄事變裡的某些細節,在蒼龍離地而起之前,曾經有道奇快的身影從鎮魔獄裡逃了出來。據說朝廷的清天司與中州派一直還在追查此人,難道……奚一雲與白千軍的視線落在了井九的身上,同時想起在青天鑒幻境裡,井九展現出來的如仙似幻的身法,心裡生出極其荒謬的感覺。

  這些人裡最清楚內情的當然是鹿國公,當年井九進入鎮魔獄就是他一手安排的。

  聽著麒麟的話,他的腿有些發軟,說道:「我是太常寺卿,理著鎮魔獄,敢問您這說法可有證據?」

  「有證據他早就死了!」齊靈暴喝道。

  靜園裡狂風再起,緊接著生出一道難以想像的威壓,所有人都覺得艱於呼吸。

  處於威壓中心的井九,就像風暴眼裡的那艘船,眼看著便要覆滅。

  這個時候,靜園外忽然傳來一聲貓叫。

  齊靈霍然轉身,卻什麼都沒有看到。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11-22 23:33
第一百五十一章 三劍之約

  果成寺裡有很多殿,有大有小,有高有低,有的依山,有的臨湖。

  成華殿在後院西邊,比較偏僻而且幽靜,這裡風景比較普通,很少有人來此,卻沒有人知道,如果坐在成華殿左邊的簷角,視線穿過眼前兩座小山,剛好可以看到靜園裡的畫面。

  這時候成華殿簷角上蹲著一隻白貓,長毛裡帶著灰,看著有些狼狽,眼神裡卻滿是享受的意味。

  說到看戲,這裡當然是最好的位置。

  看著靜園裡的那名中州派弟子,白貓伸出右爪,舔了舔鋒利的爪尖,眼裡露出殘忍嗜血的意味。

  這隻麒麟居然膽敢化形在人間行走,真是找死!

  中州派有兩大神獸,青山有四大鎮守,早些年間,雙方為了爭奪在修行界裡的地位,難免會發生很多衝突。

  要說仇恨,白貓最想殺的當然是蒼龍,但它對麒麟也沒有任何好感。

  三千年前它與妖雞聯手和麒麟戰過一場,結果大敗。

  今天這個仇看來終於可以報了。

  看著麒麟在靜園裡轉過身來,它再次喵了一聲。

  這聲喵聽著有些懶洋洋的,實則隱藏著極其暴烈的殺意。

  ——如果你真敢對井九出手,我就出手弄死你!

  它的眼瞳忽然縮成小豆,流露出危險的情緒。

  這隻醜鹿居然要拚命?

  它站起身來,踩著簷角的小石像,對著靜園方向,淒厲地喵了一聲。

  ……

  ……

  靜園裡。

  齊靈轉過身來,看著井九的眼睛漠然說道:「一隻小貓,有何可怕?」

  井九的聲音依然平靜,就像在敘述一個簡單的事實:「你化形而來,便不是它的對手。」

  齊靈唇角微翹,嘲弄說道:「當年它與妖雞合力,也不是我的對手。」

  井九說道:「如果你不壓制境界,現出本體,會引來天雷轟頂,到時候你會死的很難看。」

  麒麟的神通最為強大,經歷的歲月快要趕上元龜,戰力與屍狗相當,人類修行者裡除了最巔峰的那些通天大物,也無人能與之比較。可以說他就是朝天大陸最高階的存在,除了雪國那位。

  真正能夠威脅到他的,其實是天罰。

  中州派的門規禁止他離開雲夢山,其實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便是要用雲夢大陣遮掩他的氣息。

  如果他想要戰勝白鬼,便必須顯現出本體,到時候就如井九所言,會面臨極大的危險。

  「把我逼急了,我冒險顯形殺了你們,我拼了千年的修為,動用本命真寶護身,也能回到中州。」

  齊靈的聲音很平淡,所以很容易讓人相信這是真的。

  「你知道蒼龍不是我殺的,為了殺我損失千年壽元,值得嗎?」

  井九的神情依然平靜,聲音裡沒有任何情緒。

  與人類修行者一樣,神獸們活著的目的便是修道求長生,苦苦積攢的修為一朝流失,那千年便等於白活。

  井九說他會損失千年壽元,便是這個意思。

  「但它是因你而死。」

  齊靈的眼底深處再次生出一抹沉痛的意味,殺意漸起。

  井九看著他的眼睛平靜說道:「它是死於自己的貪婪。」

  他說的是真話,蒼龍不是他殺死的。

  在鎮魔獄裡,剛學會幽冥仙劍的他,對蒼龍來說就是一隻蚊子。他可以讓蒼龍非常不舒服甚至痛苦,但無法帶去真正的傷害。即便冥皇想要殺死蒼龍,也要動用手段與蒼龍神魂合一,然後與之同死。

  像麒麟與蒼龍這等層級的神獸,天生神體近乎金剛不壞。

  如果不是蒼龍太過貪婪,想吃掉井九還想吃掉冥皇,根本無法被殺死。

  「而且蒼龍在鎮魔獄裡做的那些惡事你不知道?要不要我這時候說出來?」井九神情淡然說道。

  齊靈沉聲說道:「閉嘴吧,不管你如何能言善辯,今天還是必死無疑!」

  隨著這句話,那道來自遠古的威壓再次籠罩靜園,而這次裡面蘊含著的殺意,更加濃郁而且真切。

  白千軍與奚一雲還有大常僧已經無法站穩,盤膝坐在地上,用真元禪法護住識海,閉上了眼睛。

  鹿國公早已經跌坐在地。

  卓如歲盯著地面,衣裳已經再次被冷汗打濕,厲聲喝道:「小師叔是我們青山的寶貝,比我寶貝多了,你就這麼殺了他,難道不怕出大事!」

  像麒麟這種層級的生命存在,對他這樣的年輕弟子來說,實在是太過可怕,如果不是因為他經常見到元龜,稍微有些習慣,哪裡還說得出話來。

  青山經常殺人,很少威脅人,偶爾出現一次,那必然是認真的。

  遠處又有貓聲傳來,淒厲至極。

  齊靈抬頭望向天空,眼裡出現一抹倦意。

  數萬年前的朝天大陸,還沒有中州派也沒有青山宗,那時候他與蒼龍橫行山海,想殺誰就殺誰,想吃誰就吃誰。

  像今天這種情況,縱使白鬼在遠處窺峙,他也會一口把井九吞了,哪裡會在意青山宗與中州派全面開戰。

  生靈塗炭?死的都是人,與他有什麼關係。

  他收回視線,看著井九平靜說道:「看來今天很難殺死你了。」

  井九說道:「是的。」

  齊靈說道:「我不會就這樣離開,你總要為此事付出代價,至少仙菉你不能再留著。」

  現在看來中州派明顯已經查到了些什麼,就算沒有證據,但他們已經確信鎮魔獄事變是井九引發的。

  這種情形下再讓井九拿著長生仙菉,任誰來看都是中州派無法接受的事情。

  他代表著中州派提出這個要求,雖然不是很合理卻很合情。

  鹿國公等人睜開眼睛向井九望去,想知道他會不會同意對方的要求。

  井九說道:「你說了這麼多,其實這才是你今天來的目的。」

  如果麒麟真想要殺他,怎會在果成寺裡亮明身份?

  中州派的目的就是借鎮魔獄生事,打斷他煉化仙菉的最後過程。

  齊靈說道:「在青天鑒幻境裡,你得到仙菉的過程不正,不合規則,我們沒說話,不代表永遠就不會說話。」

  井九想知道的是,事情已經過去六年,仙菉裡的仙識已經被他煉化了很多,為何今天中州派才會出現。

  直到這個時候,他才完全算明白了對方出現的原因。

  長生仙菉很快便會被完全煉化,有可能就在今天夜裡,這是最關鍵的時間段。

  如果這個過程被打擾甚至打斷,他極有可能被仙菉裡殘餘的仙識反噬,也有可能直接死去。

  麒麟要做的事情,名義是想要殺他為蒼龍報仇,其實是想要擾亂他的心神,但最終的目的還是殺了他。

  被仙識控制與死亡沒有任何區別,甚至更慘。

  看似這是繞了一個圈子,但如果他今夜死在煉化仙菉的過程裡,整件事情便與麒麟沒有關係。

  沒有誰願意與青山宗全面開戰,哪怕是號稱正道領袖的中州派。

  麒麟要打斷他煉化仙菉的過程,自然已有安排。

  井九不想在最開始的環節便浪費太多時間,直接問道:「何為正?」

  齊靈漠然說道:「只要你能證明自己擁有遠超同儕的實力,老夫便承認你有資格拿到仙菉。」

  井九平靜說道:「怎麼證明?」

  齊靈說道:「我把境界壓制在元嬰期,你用飛劍接我三記,只要你不死,就算你勝。」

  卓如歲幽幽的聲音響了起來:「真是無恥啊。」

  奚一雲睜開眼睛,微怒說道:「沒有證據便是誣陷,這場對戰更是以大欺小,我反對!」

  元嬰期對游野中境只是稍勝一籌,而且只需要接三記攻勢,看似很公平。但麒麟天生神體,金剛不壞,而且力可撼天,人類修行者根本不可能是對手,這場對戰完全談不上公平。

  在人們想來井九肯定不會接受,事實也是如此,他看著齊靈認真說道:「我不傻。」

  齊靈冷酷說道:「我相信你不會希望把我逼到最後那一步,而這就是我最後的條件。」

  井九說道:「我要好處。」

  齊靈眼神微變,心想真人猜測此人是景陽轉世,看來有些不像啊……

  井九不知道他在想什麼,說道:「中州派要把青天鑒借給我一次,我想進幻境再次參詳一番。」

  問道大會之後,白真人沒有召喚青兒問話,但青天鑒裡發生的很多事情哪裡逃得過她的眼睛。

  天日昭昭這個詞在青天鑒幻境裡最為合用。

  麒麟以為猜到井九的想法,露出一抹殘忍的笑容,說道:「好。」

  就算他留手也能讓井九重傷,仙菉反噬之下,井九便會成為一個死人,或者活死人,到時候就算把冰封後的青天鑒借你又如何?你還能看嗎?

  井九沒有再說什麼,側身而立,把握著仙菉的左手背到身後,右手從肩後抽出鐵劍,平指前方,對準了齊靈。

  看著這幕畫面,人們震驚無語。

  他居然真的接受了!

  正面承受麒麟三擊,這是必死無疑的事情!

  渡海僧想要阻止,卻被齊靈冷哼一聲阻止。

  他看著井九認真說道:「你這個晚輩有些意思,但我不會讓你。」

  卓如歲已經驚呆了,心想遇強敵而敢出劍,這雖然是青山宗的風格,但不是小師叔你的風格啊!

  看著此刻井九橫身執劍的瀟灑畫面,再想著稍後井九躺在血泊裡的畫面,他熱血上湧,大聲喊了起來。

  「不用你讓!師叔讓你丫一隻手!」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11-24 23:32
第一百五十二章 眼空宇宙一劍鋒

  卓如歲很是激動,喊的聲音很大,甚至尾音都破了,聽著有些可笑。

  他說的這句話更是荒唐可笑。

  誰都知道井九左手握著仙菉,無法鬆開,只能背在身後,被他這麼一說卻像是真的讓麒麟一隻手般。

  而且游野境界的劍修已經不怎麼需要劍訣輔助,一隻手與兩隻手有什麼區別?

  麒麟沒有理會這個瘋瘋癲癲、卻低著頭不敢看自己的青山弟子,盯著井九的眼睛說道:「就在這裡?」

  趙臘月忽然開口說道:「活了幾萬年,連力量都還無法控制,你的歲數活到誰的身上了?」

  她已經沉默了很長時間,忽然說出平時絕對不會說的尖酸刻薄話,是因為她這時候真的很緊張。

  她不知道這方靜園對井九到底意味著什麼,但她相信井九在這裡應該更有好處。

  「反正沒有活到你家那條狗身上。」

  麒麟漠然說了一句話,沒有再理這個瘋瘋癲癲、卻始終看著遠處一座大殿的青山弟子,問道:「開始?」

  說話的時候,他始終盯著井九的眼睛他與白真人都在懷疑井九的來歷,如果對方真是景陽再世,那麼如何重視都不為過,哪怕對方現在只不過是游野中境,只需要彈指便能殺死。

  井九沒有說話,手腕微動,黑鐵劍的劍尖向上微翹。

  這個動作很是隨意從容,隱藏著極度的自信,而在麒麟看來,自然是極度的挑釁。

  麒麟神情漠然,右手輕彈,一道如煙塵般的直線,向著井九的面門襲去。

  這道煙塵看似極細,卻給人一種極其恐怖的感覺,彷彿重如大山。

  看著這幕畫面,趙臘月神情微變,知道自己是斷然接不住的。

  最關鍵的是,就算她想憑弗思劍硬抗,也來不及出劍。

  麒麟看似隨意的動作,實則快若閃電,靜園裡的人們甚至都沒有看到他何時抬手,何時屈指,又是何時彈出。

  時間在這一刻彷彿凝固。

  他確實把自己的境界壓制在了元嬰期,神通依然可怕。

  他擁有難以想像的力量,自然擁有無人能及的速度。

  無論從任何角度來看,井九都沒有可能避開麒麟的這一指,即便他的幽冥仙劍再玄妙難測。

  但他擋住了。

  麒麟盯著他的眼睛的時候,他也在看著麒麟。

  他看的不是麒麟的手,不是麒麟的肩,也不是麒麟衣袂被風帶起的痕跡,而是麒麟的眼睛。

  麒麟眼神微動,他就動了,而且提前算到了那一指落下的地方。

  寬大而醜陋的黑鐵劍破空而回,就像是一面盔甲般,擋在了他的身前,遮住他的眼睛,也就遮住了天。

  連天空都能遮住,自然沒有任何事物能夠穿過去。

  那道輕煙準確地落在黑鐵劍上。

  黑鐵劍表面的燒融污垢彷彿變得有彈性一般,微微下陷,然後迅速彈回。

  如實質般的力量繼續向著劍身裡而去,傳遞至四處,最後再次回到空氣裡,震出十餘道無形的氣浪。

  最終這一切以聲音的形式呈現出來。

  啪的一聲輕響,然後在極短的時間裡變成了恐怖的轟鳴!

  轟!就像一道天雷在地面炸開。

  就算是天下所有禪寺的鐘聲同時敲響,也無法掩過去!

  氣浪捲起靜園裡的所有事物,煙塵大作。

  卓如歲臉色蒼白。

  奚一雲再次吐出一口鮮血。

  白千軍悶哼一聲,向外退了兩步。

  這還是渡海僧與大常僧出手隔絕之後的結果。

  那道如輕煙般的一指,究竟蘊藏著多少神威?

  ……

  ……

  彈指一劍。

  聲動九天。

  果成寺裡的所有僧人都聽到了,紛紛走到殿外,疑惑地望向後院方向。

  寺外準備過年的村民們也都聽得清清楚楚,愕然想著這是哪個村子裡發的轟天雷,居然有這般響動。

  菜園裡,柳十歲聽著那聲巨響,有些擔心,他自然聽得出來那並非是轟天雷。

  小荷看著他的神情,輕聲說道:「要不……你還是去看看?」

  柳十歲沉默了會兒,拿起筷子繼續吃飯,說道:「公子不讓我去,自然有他的道理,我聽他的。」

  小荷有些不理解,問道:「你就不怕他出事?」

  柳十歲夾了筷泡菜牛肉絲攪進米飯裡,用力地吃了一大口,含糊不清說道:「公子不會有事。」

  ……

  ……

  井九有事。

  煙塵落盡,他已經不在原地,而是退「進」了雨廊裡……

  他的身體把雨廊撞出了數尺深的豁口,就像是深深鍥進去一般。

  十餘道淡渺卻又清楚的劍意,隨著他的髮絲與衣袂飄動散發出來,先天無形劍體已然顯形。

  麒麟只是隨意一指,便逼得他暴發出了全部的劍意。

  是的,麒麟確實只動用了元嬰期的修為,但他的本體實在是……太強大了。

  就像曾經說過的那樣,他就是朝天大陸最頂端的存在,除了雪國那位。

  但真正令靜園裡的人們震驚的並非是麒麟的強大,因為那是眾所皆知的事情,而是……井九居然沒有倒下。

  井九從雨廊裡走了出來,木屑從衣服上散落,鮮血順著唇角溢出。

  他抬起握著仙菉的左手,擦掉唇角的血水,然後燒灼成青煙,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沒有人注意到,那道青煙裡有幾縷順著他左手的指縫鑽了進去。

  看著這幕畫面,奚一雲的震驚無語,白千軍更是駭然井九居然能夠接住麒麟一擊!

  麒麟微微瞇眼,向前走了一步。

  就在這個時候,靜園裡響起一聲斷喝。

  「第一擊!」

  喊話的人還是卓如歲,依然喊的是誰都知道的事情。

  他不是想衝淡一下場間的緊張氣氛,而是想要打斷一下節奏,給井九爭取一些回復的時間。

  直至此時,他依然沒有抬起頭來,看著井九垂在身邊的黑鐵劍,心想這劍應該斷了吧?

  整座青山都知道,井九繼承的是當年適越峰莫師叔的劍。

  這把鐵劍沒有什麼特殊的地方,除了有些寬大。

  隨著井九的境界越來越高,越來越多人有些替他可惜,覺得這把鐵劍配不上他,卓如歲也一直是這樣想的。

  喀的一聲輕響,黑鐵劍的表面上出現了一道裂縫,然後漸漸擴大。

  看著這幕畫面,卓如歲很是無奈,心想自己早就說過,你這把劍不行,除了沾了些毒,還能有什麼用?

  「如此破銅爛鐵,也敢指著老夫?」麒麟盯著井九的眼睛說道。

  井九沒有說話,再次舉起手裡的鐵劍。

  啪的一聲,重物墜地。

  不是鐵劍斷了,而是鐵劍上面一塊銹垢剝落了下來,像石頭般砸落在地上,裂成了幾塊。

  稍後,鐵劍會不會也像這塊銹垢一般裂成碎片?

  井九受傷不輕,卻沒有任何懼意,依然用劍平指著麒麟,隨著手腕振動,劍首微微起伏。

  白千軍看出了別的意味,憤怒至極,心想你這是在釣魚嗎?居然敢對吾派鎮山神獸做這樣的動作,何其無禮!

  隨著鐵劍起伏,那些黑色、厚重而難看的陳年銹垢又剝落了些,露出了一些明亮的地方。

  忽然風起,井九身影驟虛,來到靜園外的天空裡,然後如燭火搖晃般閃動,便落在了數里外的那座山上。

  這等身法詭異莫測,速度奇快,即便是中州派的天地遁法修至極處也不過如此。

  靜園裡的人們自然不知道幽冥仙劍的存在,心想難道傳說中先天無形劍體居然還有這等神通?

  奚一雲神情微凜,想起青天鑒幻境裡井九曾經展現過的仙幻身法。

  白千軍的臉色更是難看至極,在幻境裡的不周山上,他與數十名秦國強者便是被這種狀態下的井九殺的血流成河,如何能夠忘記?他沒想到井九居然在現實世界裡也能施展出這等鬼魅莫測的劍法,而且竟似乎更加強大。

  麒麟的眼神更加寒冷,那代表著憤怒與殺意。

  他這時候更加確定,當初逃出鎮魔獄的那道身影就是此人,就是此人害死了蒼龍!

  狂風呼嘯間,他從原地消失,瞬間來到那座山的上空,凌空一掌向著井九轟落。

  即便是一盞暗燈,在狂風裡也很難熄滅。

  井九飄飄搖搖,忽東忽西,不知如何便脫離了掌風的範圍,來到了極高的天空裡。

  麒麟神通恐怖,一掌擊空,竟還能把掌力收了回來,握碎成無數勁箭,向著天空裡灑去!

  便在這時,果成寺外的村子裡有人家點燃了鞭炮。

  辟辟啪啪,無數爆竹聲響起,掩住了把那些勁箭炸開的聲音。

  靜園裡的人們抬頭望去,只能看到滿天流星與穿行其間一道劍光,只有渡海僧隱約能夠看到井九的身影,可以想像他這時候到底有多快。

  卓如歲依然沒有抬頭,盯著石板間一株瑟瑟發抖的野草,臉色有些蒼白,在心裡默默念著這時候可以了嗎?到底什麼時候看?是不是看它?

  風停雲靜,滿天流星化於無形,井九的身影再次出現,落在地面,白衣如雲,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麒麟也回到了靜園裡。

  說好的是三擊,所以他從開始便只出了一掌,沒有追擊。

  先前麒麟凌空一掌化作滿天流星,可以算作一擊,但想著它的地位與輩份,其實已經算有些過分。

  卓如歲還是不放心,看著地面喊道:「二……呃?」

  他忽然覺得自己眼花了。

  井九的腳似乎在他的眼前消失了一瞬間。

  然後靜園陷入了一片死寂。

  ……

  ……

  當卓如歲低著頭的時候,靜園裡響起一道劍光,然後發出擦的一聲輕響。

  井九回到原地,臉色蒼白,明顯已經受了重傷。

  但沒有人看他。

  所有人都在看著麒麟。

  麒麟的眉角出現一道極淺的傷口,一滴很小的血珠正在慢慢滲出來。

  他盯著井九的眼睛,緩慢地一字一句說道:「你居然敢傷我……」

  井九說道:「接你三記,沒說不能反擊。」

  麒麟確實沒有想到,井九居然在這種情形下還能反擊、還敢想著反擊,沒有什麼準備,而且沒想到他的身法竟然還能更快,所以才會被他的劍斬中。

  這都不是關鍵,最關鍵的是,他根本沒想過井九的劍能夠傷到自己。

  靜園裡的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看著麒麟眉上那滴將落未落的血珠,震驚的無法言語。

  一個修行不到三十年的年輕人,不過游野中境修為,居然能夠傷到麒麟?

  這怎麼可能!

  卓如歲聽著場間的對話,同樣震驚至極。

  就算麒麟把自己壓制在元嬰期,但天生神體如何能破,你用的到底是什麼劍?

  自己的劍是絕對不行的,只怕青山九峰也不是所有主劍都可以,難道你用的是弗思劍?

  趙臘月看著井九的背影,左手捏了一個劍訣,壓制住劍丸裡有些不安的弗思劍。

  渡海僧知曉更多內情,看著井九,心想難道你用的是傳說中最鋒利的不二劍?

  菜園裡的柳十歲,看著手腕上嗡嗡作響、顯得十分興奮的手鐲,心想果成寺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井九沒有再說話,再次舉起手裡的黑鐵劍,對準了麒麟。

  隨著他的動作,黑鐵劍上的銹垢簌簌落下,漸漸露出明亮至極的劍身。

  渡海僧看著那道劍,感受著其間傳來的鋒利、寂滅卻又無比暴烈的複雜氣息,震驚問道:「這是什麼劍?」

  井九的眼神變得有些空寂,聲音更加清冷,就像這把劍一樣。

  「宇宙鋒。」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11-25 23:32
第一百五十三章 鐵劍依然在

  ……

  ……

  上下四方曰宇,往古來今日宙。

  一劍能斬斷時間與空間,方可稱為宇宙鋒。

  這個名字實在是霸道至極。

  靜園裡的人們很吃驚,卓如歲更是震驚無語。

  所有青山弟子都知道井九這把鐵劍的故事。

  當年適越峰莫仙師走到了修行生涯的盡頭,決意劍歸青山。

  他在峰間抄錄了百餘年的典籍,境界並不如何高,名聲亦不顯,按道理來說,只會在青山裡留下一抹淡淡的哀思,便會漸漸被人遺忘。但當他來到雲行峰外的時候,恰好遇著了一群剛剛加入內門的新弟子,井九就在其間。

  當時井九不知為何忽然問了一句:你的劍怎麼樣?

  莫仙師說道自己也很久沒用過了,言語裡隱有憾意。

  井九說要不然我試試?

  ……

  ……

  井九決定繼承那把劍。

  在青山裡的很多人看來,這是很異想天開的事情,因為莫仙師把那把黑鐵劍放在了劍峰很高的地方。

  而且那把鐵劍很普通,沒有什麼特殊。

  井九做出這個決定,是因為那把鐵劍很寬大,可以很舒服地坐在上面,而且他覺得這把劍既然像莫師侄一樣為青山默默奉獻了一輩子,也應該有綻放光採的一天。

  為了這把鐵劍,井九走上劍峰,在那裡遇到了很多事情,比如趙臘月與這把鐵劍,然後便到了今天。

  這把鐵劍真的很普通,不要說與青山九峰的主劍相比,便是兩忘峰弟子們的飛劍也要遠勝於它。

  沒有人知道後來在鐵劍上發生的事情。

  梅會道戰,被困雪原深處,寒意侵骨,井九燃燒劍元,把鐵劍當成了火把,照亮洞裡,也溫暖了天蠶繭裡的白早,等於是淬煉了六年。鎮魔獄裡,鐵劍沉進碧潭,被劇毒無比的潭水浸泡了整整三年,要知道那可是蒼龍的胃。

  最關鍵的是,鐵劍很多時候都被井九繫在背上,時刻被他的劍意蘊養,早已發生了脫胎換骨的變化。只是燒融的劍身表面與被毒液腐蝕而成的痕跡,就像泥土般裹住了鐵劍的真身,它還需要一個合適的時機,才能真正的展露鋒芒。

  就在今天,麒麟的重擊落在了鐵劍的劍身上。

  那道來自遠古、最為純正的神威擊碎了劍垢,如點睛之筆一般,讓它醒了過來。

  清冷空寂的宇宙鋒,就此現於世間。

  ……

  ……

  卓如歲看著地面,心情始終無法平靜。宇宙鋒能夠破開麒麟的神體,能夠正面承受麒麟的威壓,表現的極為不凡,必然是仙劍品階,日後隨著井九在修道界裡不斷向上,說不定會成為一把絕世名劍!

  自己當初是怎麼說的?……這劍不行……丑劍……有什麼用……

  小師叔說的對,哪裡是這劍不行,還是自己的眼光不行。

  這個時候,他再次聽到了麒麟的聲音。

  「這劍……確實不錯。」

  麒麟看著井九手裡的宇宙鋒,神情漠然說道:「但如果人死了,留著一把劍有什麼用?」

  卓如歲忽然想起了適越峰的那位莫師叔。他現在連那位師叔的名字都忘記了,但他相信,隨著宇宙鋒現於世間,那位師叔的名字一定會被很多人再次記起,直到很多年後。

  他看著麒麟在地面的影子,認真說道:「不,哪怕人死了,只要劍還留著,那就都在。」

  青山劍修死去之前,往往會選擇劍歸青山。

  其後自有後輩弟子承劍,讓那把劍再次大放光彩。

  代代傳承的是劍,也是道統,更是青山的精神。

  劍就是青山的精神。

  只要劍在,青山就在。

  ……

  ……

  白貓蹲在遠處的殿簷上,盯著靜園裡的畫面,幽冷的眼眸裡滿是羨慕,心想顧清的運氣真好。

  離開青山的時候,井九決定讓顧清當以後的掌門,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想給顧清換把好劍,現在劍就來了。

  麒麟與井九弄出如此大的動靜,自然驚動了果成寺裡很多僧人,殿宇裡禪音不斷,大陣即將啟動,只是所有人都關注著靜園那邊,沒有人發現蹲在簷角上的它。

  「如果你真想弄死麒麟,為何不在靜園裡,卻來這裡蹲著?」

  一道聲音在白貓身後響起。

  不知何時,一位容顏清秀的年輕僧人來到了成華殿的簷上,就在它的身邊坐了下來。

  白貓瞥了這名年輕僧人一眼,眼裡滿是嘲弄的神情,心想如果我在那裡,今天這場架還怎麼打起來?

  年輕僧人認真說道:「但麒麟現在知道你在這裡。」

  「喵?你覺得那頭畸鹿會罷手嗎?當然不會,雲夢山裡的那些醜東西脾氣都大,就算不敢當著這麼多人面殺了井九,也得弄他一下。依我判斷,傻鹿想的是重傷井九,然後讓他被仙菉反噬,這樣就不用背鍋。」

  「如此說來,倒是個好想法。」

  「喵?」白貓很是輕蔑,覺得你太不瞭解井九這個人了:「那傢伙最是陰險狡詐,有誰能陰得了他?除了本大人,肯定還藏著別的後手,說不定便要整死這頭長鹿。」

  年輕僧人的臉上現出一抹笑意,問道:「那你為什麼不去幫忙?」

  「我是什麼身份,什麼地位?青山鎮守怎麼能與那些晚輩一道去合擊,如果稍後麒麟真被井九陰成重傷,我倒不妨偷襲一下,如果再像鎮魔獄的時候那樣,我可真受不了了。」

  白貓想著死在自己眼前的那條蒼龍,滿含遺憾地喵了一聲。

  它忽然覺得有些不對,為何自己要想這麼多,要與你說這些?

  它再次轉身望向那名年輕僧人,這一次轉的很慢,就像是被寒風凍僵了似的。

  「你還是不要出手了,我們青山可丟不起那人。」

  年輕僧人走到它的身邊坐下,右手很自然地落在它的頭頂,然後從頭到尾摸了一把。

  他的動作很是熟練,彷彿摸過數百年一般。

  被摸過的貓毛一般都會平順些,但這時候相反,白貓渾身上下的毛都炸開了,在寒風裡不停飄舞,看著就像是一朵快要被風吹散的蒲公英。

  炸毛意味著憤怒,是戰鬥的前兆,更多的時候則是因為恐懼。

  白貓的眼裡滿是驚恐的神情,眼瞳縮小成極小的黑米粒,如果不仔細看根本無法看清楚。

  它明明可以一爪就撓死身邊這個年輕僧人,但……怎麼敢?

  就像當年在碧湖峰,它明明可以輕鬆地拍死井九,也沒有出手。

  只是瞬間,白貓的腦海裡出現了無數句世間最污穢的髒話,根本都無法以文字寫出來。

  因為它的精神快要崩潰了。

  但即便如此,它還是非常注意地把那些髒話都落在了自己與命運的身上,不敢有半點沾惹那位年輕僧人。

  青山鎮守白鬼,向來以凶殘著稱,連掌門真人都不在意,但在世間總還是會有畏懼的對象。

  在那種時候,它比誰的膽子都小。

  它真正怕的,就是那對師兄弟。

  更準確來說,它最害怕的是師兄。因為師兄比師弟更能殺,更敢殺,更陰險,更狼狽,更冷酷,更殘忍,更聰慧,更算無遺策,更妙到毫巔,更千秋不敗,更遇挫愈強,更風度翩翩,更氣宇軒昂,更……

  「風度翩翩這個詞不錯,雖然我沒有他好看,但總要比他那張死人臉靈動些。」

  年輕僧人自然便是陰三。

  他微笑說道:「不過你也不用想這麼多來討好我,我現在境界真的很差,你可以試著殺了我。」

  如果貓會哭的話,劉阿大這時候絕對已經淚流成河。

  這對師兄弟重生以後,第一次見它時,說的話都是一樣的。

  它這時候終於完全確定,幾年前在那幾張紙上聞到的……原來就是真人的味道。

  真香。

  它輕輕地喵了兩聲,蹭了蹭陰三的腳,滿臉討好。

  「這裡真是個看戲的好地方。」

  陰三看著山那邊遠處的靜園,臉上露出一抹微笑。

  寒風吹拂著僧衣,飄舞不停,然後送來鄉村裡爆竹與臘肉的味道。

  故事還沒有結束。

  今天才剛剛開始。

  ……

  ……

  靜園裡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在等著麒麟的第三擊。

  那把名為宇宙鋒的劍,被井九握在手裡,但是依然沒人看好他。

  生命層次之間的差距,只能靠境界彌補,游野中境的人類修行者,永遠不可能是一隻元嬰期麒麟的對手。

  無比濃郁的威壓從麒麟的身上散發而出,籠罩著整座靜園。

  石板縫裡那棵野草緊貼著地面,再也無法站起,慢慢被壓碎成粉。

  渡海僧神情凝重,再次揮袖散出禪意,把麒麟的威壓隔絕在外,避免奚一雲幾名年輕弟子直接受到重傷。

  境界深厚如他,想要隔絕麒麟的威壓,都有些困難,很難想像井九如何自處。

  井九沒有等著麒麟的第三擊。

  他再次選擇主動出擊。

  清冷空寂的宇宙鋒,破開威壓,穿過已經變得黏稠無數倍的空氣,來到麒麟的身前。

  高速的磨擦帶起明亮的光線,竟似乎燃燒一般,清冷空寂的意味頓時變得暴烈起來,其間還隱藏著一抹詭異的凶險。

  宇宙鋒帶起的光焰,把麒麟的臉照耀的無比清楚。

  那些皮膚下面如盤根錯節老籐般的筋脈,看著異常醜陋,那兩道角看著異常恐怖。

  麒麟覺得這把劍確實有些意思,卻並不如何在意。

  受到威壓的影響,井九的這一劍明顯比先前那劍要慢了很多。

  然而就在他準備抓住井九的劍,然後直接轟殺對方的時候,那把劍卻在他的眼前消失了。

  擦的一聲輕響,然後是無數聲輕響。

  麒麟的衣服上出現無數細微的裂口。

  他的耳垂上出現一道很小的血口。

  他的鼻翼與唇角上也分別出現一道極小的血口。

  每道口子裡都有一滴血珠正在滲出。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11-26 23:34
第一百五十四章 飛天的麒麟,醜和尚

  好快!

  看著這幕畫面,靜園裡的人們驚駭無語。

  卓如歲沒有看到,這時候才聽到劍破空的聲音。

  白千軍面如死灰,心知如果是自己站在井九的對面,這時候已經被一劍斬殺了。

  快這個字,有時候是形容鋒利程度,更多的時候是用來形容速度。

  宇宙鋒劍垢盡除,變得薄了很多,如一張紙般,可以盡情地發揮自己的速度與鋒利。

  它的鋒利程度應該還趕不上不二劍,但速度卻比不二劍更快。

  它的速度應該還及不上弗思,卻比弗思的殺傷力更強。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宇宙鋒在速度與鋒利程度上形成了完美的平衡,無比契合井九的幽冥仙劍。

  以至於麒麟在已經有所防備的情形下,依然被他一舉刺傷。

  「這有什麼意義?」

  麒麟看著井九衣袂帶起的道道劍影,漠然說道:「雖然你與你的劍都已經足夠快,但還是不夠強。」

  作為大陸位階最高的遠古神獸,化形人類後依然神體不壞,宇宙鋒已經極為強大,居然能夠破開他的皮膚,但終究無法帶去更深的傷口。這樣的傷口就算再多數千道,就算它再流數千滴血,又能如何?

  靜園裡狂風忽起,那是因為麒麟深深地吸了口氣。

  他蓄勢已久,接下來必然是雷霆般的一擊,井九如何能接得住?

  井九衣袂帶起的殘影忽然散開,也從原地消失,便要離開靜園。

  既然沒有辦法接住,那麼便先行離開,避開充斥著遠古威壓的靜園。換作任何速度快的劍修,在這種時刻應該都會做出這樣的選擇,渡海僧卻有些擔心,因為他知道井九不是普通的劍修,猜到他應該是在準備冒險。

  麒麟冷哼一聲,威壓離地而起,直接封住了通往天空的道路。

  轟的一聲,靜園的門被撞破,井九帶著十餘道劍光來到了外面。

  麒麟化作一道清光隨之而去,速度絲毫不差,甚至顯得更快一些,威勢十足。

  今日祭塔,靜園外有很多做法事、唸經的普通僧人,這時候正在撤離,還沒有來得及完全撤走。

  麒麟挾威壓而至,捲起無數狂風,風起落葉與石礫,天昏地暗,一片混亂,不知多少僧人跌坐在地,頭破血流。

  果成寺的大陣終於啟動。

  伴著無數頌經聲與木魚聲,大約三千餘個經文字符,從各處殿宇、禪室、石塔裡升到空中,化作滿天佛火。

  明火尊者護山陣!

  此陣將靜園四周完全隔斷,封住裡面的所有事物,即便是麒麟想要破陣而出,也需要花些時間。

  麒麟根本不理會這些事情,依然追著井九,所過之處,大樹傾倒,古鐘落地,滿地狼籍。

  井九在三千朵佛法裡穿行,如鬼似魅,有時候甚至就像是一朵佛火。

  明火尊者護山陣讓他無法離開果成寺,但在相對小的範圍裡,幽冥仙劍的奇詭身法為他帶來了很多好處。

  面對麒麟的追擊他居然都撐了一段時間,只是無法甩掉對方。

  滿天佛火裡的那一朵忽然消失,緊追其後的那道清光也消失。

  擦的一聲輕響。

  井九與麒麟的身形顯現出來。

  他手裡的劍已經插進麒麟的胸口,鮮血不停淌出。

  宇宙鋒刺入麒麟身體不深,約摸數寸,但麒麟為何沒有避開這一劍?

  靜園的門已經毀了,渡海僧看到了當時那一刻的畫面。

  佛火湮滅,井九出現,舉起手裡的劍。

  清光消失,麒麟出現,向前進了數步。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並不是井九刺了麒麟一劍,而是麒麟撞到了劍上。

  就像兔子撞到樹上,人撞到了什麼上。

  這幕有些荒謬的畫面,意味著井九做到了真正的動靜如一。

  境界且不談,這種身法實在是令人難以想像。

  麒麟沒有因為受傷而憤怒,幽深的眼眸裡也沒有痛意,依舊漠然。

  「你覺得你的計謀成功了?不要忘記,我還沒有出手。」

  滿天佛火之間的追擊只是前半部分的追逐,麒麟一直沒有動用蓄勢已久的第三擊。

  井九感受著劍身傳來的如巨山相合、不可撼動的感覺,知道對方是用麒麟神體鎖住了宇宙鋒。

  以他現在的境界與力量,無法把宇宙鋒從麒麟的身體裡拔出來。現在他有三個選擇,一是棄劍而走,二是爆發全部的劍元,爭取讓宇宙鋒穿透麒麟的身體,真正重傷他,三則是站在原地,握著劍柄,等著承受麒麟最恐怖的一擊。

  他選擇的是第三個,哪怕很有可能會被砸成肉泥。

  「如果你能修到破海境巔峰,或者拿著這把劍會讓我有些忌憚,但終究你現在只是個弱者,所以……」

  麒麟沒有出手,繼續提升著自己的氣勢與威壓直至最高,才斷聲喝道:「去死吧!」

  話音落處,他一拳向著井九的臉轟了過去。

  看似簡單的一拳,卻蘊藏著如真正大山的重量,而且麒麟的拳頭比普通的法寶還要可怕。

  面對著如此恐怖的拳頭,井九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向後退了半步,露出了自己始終背在身後的左手。

  數絲極淡的金光從他的手指間洩漏出來,散發著令人沉醉、遠勝春風的意味。

  那是仙氣。

  整個修行界都知道,井九的左手握著長生仙菉,從來沒有鬆開過。

  從問道大會結束算來,他已經握了整整六年時間。

  那道仙菉彷彿早已經與他的左手融為了一體。

  看著靜園外的畫面,白千軍想起六年前在青天鑒外的畫面。

  當時他與井九對了一拳,結果險些全身骨折而死,幸好被白真人所救。

  難道井九想故技重施?

  白千軍冷酷想著,如果你以為握著仙菉的拳頭便能與麒麟祖師的拳頭相提並論,那麼就真的該死了。

  很多人都說,思維是世間最快的事物,但既然思考需要時間,自然也有速度上的差別。井九推演計算的速度奇快無比,不代表所有人都一樣。事實上,世間絕大多數人的思考速度絕對比不上麒麟與他的出拳速度。

  當白千軍腦海裡閃過先前那個念頭的時候,井九的左拳已經與麒麟的拳頭遇在了一起。

  沒有氣浪噴濺,也沒有煙塵大作,甚至連撞擊的巨大轟鳴聲都沒有。

  他與麒麟對力量的掌握都已經到達這個世界的最巔峰水準,所有力量都盡數給予對方,沒有一絲洩漏。

  只有喀喇一聲輕響。

  然後是大地被撕裂的聲音。

  是真正的撕裂。

  青石地上出現一道極深的溝壑,通往靜園裡。

  井九躺在溝壑的盡頭,神情依然平靜,臉色卻是蒼白至極,明顯受了重傷。

  他的指骨、腕骨、臂骨直至肩部的骨骼,表面出現了無數道裂痕。

  如果不是身體特殊,那些骨骼只怕早就已經斷成了無數截。

  對戰還沒有結束,因為麒麟的第三記攻勢還在持續。

  他的拳頭轟出一道青光凝成的光團,進入靜園,來到井九的眼前。

  井九的左手想要握緊仙菉都已經很勉強,如何能夠舉起對敵?

  如果趙臘月能夠反應過來,肯定會擋在他的身前。

  只是井九與麒麟的戰鬥已經超出了她的境界,她根本來不及做些什麼。這讓她有些後悔,幾年前自己就不應該聽井九的,如果當時就破境進入游野中境,這時候至少應該來得及喚出弗思劍擋一擋。

  井九的眼神還是很平靜,甚至沒有舉起劍的意思,不知道在想什麼。

  ……

  ……

  麒麟斷喝一聲去死吧。

  井九果真要死了。

  但就在這個時候,麒麟聽到有人說了同樣的一句話。

  「你去死吧。」

  那個聲音來自他的下方,很是淡然平靜,像是有禮數的請求。

  麒麟用餘光望去,發現是在靜園外做法事的一位老僧。

  那個老僧沒有什麼特殊的地方,除了醜。

  難看的酒糟紅鼻頭配上剛剛新長出來、還沒來得及剃掉的稀疏枯發,任何人看著都會生出極度厭憎的感覺。

  那個老僧的手裡握著一個彷彿是黑石磨成的金剛杵。

  這根金剛杵的杵尖這時候已經深深插進了麒麟的腰間。

  在這一瞬間,麒麟的腦海裡生出無數個問題。

  他從滿天佛火裡顯形時,神識便已經完全掌握了場間的情形,發現了這個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的老僧。

  老僧是何時坐起來的,為何自己沒有感知到?老僧又是何時把這根金剛杵插進了自己的身體?最重要的是,這根金剛杵又是何物?禪意精深,表面卻繚繞著幾縷黑煙,居然能刺進自己的身體,而且還這麼痛……

  「啊!」麒麟發出一聲痛苦而憤怒的厲嘯。

  金剛杵給他帶來了真正的傷害,包括尊嚴層面。

  時隔多年離開雲夢山,來到世間遊歷,居然會被一個無名之輩所傷!

  「邪派小兒,居然敢偷襲老夫!去死吧!」

  麒麟被暴怒衝昏了頭腦,開始瘋狂地提升境界。

  這個老僧手裡的金剛杵帶著魔意,黑煙陰冷,明顯是邪派手段,他自然不需要把境界還壓制在元嬰期。

  麒麟頭頂的兩隻角變成數尺之長,如珊瑚一般鮮紅欲滴,氣息更是變得強大無比,磅礡有若滄海。

  在極短的時間裡,他便把自己的境界提升至大乘中期!

  麒麟沒有完全恢復本體,天地已然生出感應。

  無數陰雲來到果成寺上空,雷電在其間蘊而未發!

  麒麟的手掌向著那名老僧頭頂拍落,比雷威更重!

  啪的一聲輕響。

  那名老僧反掌相迎,竟是輕描淡寫地接下了!

  帶著陰森與暴烈兩種意味的黑煙,從老僧手掌間不停溢出,與麒麟手掌裡射出的金光混在一起,變得明亮卻又陰暗,就像是快要凝結的岩漿,把他那張醜陋的臉照耀的更加清楚。

  「就算你是本體,我也絲毫不懼,更何況是現在?」

  老僧看著麒麟大笑說道。

  他的笑容裡滿是貪婪與得意的味道,完全不像一位境界高深的強者,更像是看到可口食物的怪物。

  麒麟心裡忽然生起極大的警兆,那是真正的危險,竟比天空陰雲裡的隱雷還要更加危險!

  他就算化形後實力遠遠不及本體,但世間又有幾人能夠接住大乘中期的全力一掌?

  他再也顧不得那麼多,厲嘯一身便要變回本體,哪怕冒著天雷落下的危險,也要離開這裡。

  但那名老僧沒有給他機會,翻了一個白眼,雙腿如閃電般蹬出,重重地轟在麒麟的大腿上。

  轟的一聲巨響。

  麒麟飛到了天空裡,變成了一個小黑點,化作一道線,飛向天邊,中途還撞塌了一座山峰!

  下一刻,隱隱能夠看到法寶的乳白色光毫在山峰那邊亮起,陰雲隨之而下,落下雷霆,卻沒有攔下那個黑點。

  ……

  ……

  成華殿簷上,白貓看著噴著血落到山那邊的麒麟,眼裡閃過一抹凶意,便要去追殺……卻感覺頸間一緊。

  陰三抓著它頸後的毛,把它抱進懷裡,看著山那邊說道:「白家的要到了,阿大,我們今天先放過醜鹿吧?」

  他的語氣很親切溫和,用的是詢問的語氣,但白貓渾身僵硬,哪裡敢不依。

  陰三轉頭望向靜園方向,看著已經飄到靜園上空的玄陰老祖,眼神微冷說道:「真是……可惜了。」

  白貓不知道他說的是玄陰老祖,以為他是說麒麟逃走可惜,趕緊喵了兩聲表示贊同,然後用神識小心翼翼問道:「真人,這是你們師兄弟對付中州的局嗎?」

  井九用幽冥仙劍逃至園外,卻恰好落在玄陰老祖的身邊,無論怎麼看這都不像是巧合,而是一個局。

  「麒麟只是順帶的買賣。」陰三看著剛從溝壑裡站起來的井九說道:「我要殺的人是他。」

  ……

  ……

  一切都發生的太快。

  眼看著麒麟的拳頭便要落在井九的身上,他居然被一名老僧偷襲重傷。

  麒麟把境界提升到大乘中期,甚至最後差點顯露本體,卻依然不是那名老僧的對手,被直接蹬到了千山之外。

  整個過程裡,那名老僧竟一直坐在地上,站都沒有站起來過。

  這名老僧究竟是誰?果成寺住持出關還是哪位隱修的掃地僧?

  能做到這樣的事情,世間能有幾人?

  老僧飛到靜園上空,那道黑石做成的金剛杵已經消失。

  靜園裡的人們感受得很清楚,這位老僧的氣息深不可測,而且是位邪修!

  老僧一掌拍向靜園,目標居然是井九!

  元嬰期的麒麟都把井九打得如此之慘,麒麟恢復成大乘期修為,卻被這位老僧打得如此之慘。以此推論,如果按照青山宗的境界劃分,這位老僧必然已經是通天巔峰境界,在朝天大陸的修行界,怎麼排也能排進前十。

  邪道勢衰,何時出了這樣一位魔頭?

  看著那名老僧,靜園裡的人們生出絕望的念頭,心想井九必死無疑了。

  這個時候,靜園裡發生了一件事情。

  卓如歲抬起頭,向那名老僧看了一眼。

  先前不管是麒麟與井九對劍,還是別的時候,他始終都盯著地面,看著那根野草招搖,看著那根野草被麒麟威壓震成粉末,然後隨風而逝。

  這是今天在果成寺靜園裡,他第一次抬頭。

  他一眼便看到那名老僧的臉,下意識裡說了句:「好醜。」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11-27 23:32
第一百五十五章 如歲的視線,青山劍

  這位能讓麒麟神獸傷遁的老僧,自然便是在果成寺裡聽經多年的玄陰老祖。

  聽著卓如歲的話,老祖沒有生氣,只是有些感慨。

  任你當年如何玉樹臨風,在地底不見天日四百年,終究也會變成他現在這副鬼樣。

  任你當年如何橫行天下,即將一統邪道,被青山宗盯上了,最終也會變成一條狗。

  當年那個號令邪道群雄、莫敢不從的邪道巨擘,遠離塵世已經太久,四百年後他重新現身人間,竟是沒有一個能認得他。

  但他終究是玄陰老祖。

  這些年,他在陰三身邊表現的就像條乖巧的老狗,可那終究不是事實。

  當他重新現身人間,人們可能認不得他,但這天地總會還會認得。

  狂風呼嘯於庭院之間。

  明火尊者護山陣向下沉降,意圖鎮壓他,卻只能吹動他稀疏的頭髮,動不得他分毫。

  他站在在靜園上的天空裡,就像一尊真正的魔神。

  ……

  ……

  事實上,靜園裡至少有一個人認識玄陰老祖。

  「玄陰子?」

  井九有些意外,他本以為今日出現的應該是那個背著龜殼生活的傢伙。

  在那些久遠記憶的最深處,他記得那個傢伙與師兄的關係有些問題。

  聽到井九的話,渡海僧與大常僧頓時色變,奚一雲與白千軍則是愣了愣才反應過來,臉色蒼白。

  卓如歲盯著那個老僧,震驚想著居然是這位,那看來自己沒有看錯!

  趙臘月已經擋在了井九的身前,弗思劍靜懸於側。

  井九閃電般出手,抓住她的腰帶,劍元陡漲,化作難以想像的力量,把她擲向護山陣外。

  不知為何,今日的明火尊者護山陣有些怪異,對外界來敵的阻隔依然縝密,卻並不阻止陣裡的人離開。

  趙臘月化作一道線,落在了某座殿旁的樹林。

  聽著樹林裡的動靜,看著靜園裡的畫面,白貓妖異的眼瞳再次縮小,想要偷偷離開。

  井九真的危險。

  然而那隻手掌再次落在它的頸間,而且這一次他的手掌有些微微用力。

  「我說過,今天看戲就好。」

  陰三看著靜園方向,神情平靜說道。

  ……

  ……

  玄陰老祖向著靜園落下,明火尊者護山陣隨之而落。

  靜園裡狂風大作,大常僧與渡海僧神情凝重,站在了井九的身前。

  鹿國公、奚一雲與白千軍根本無法站穩,斜斜飛了出去。卓如歲抱著庭院中間的小石塔,就像洪水裡抱著樹的小動物,死都不肯鬆開手,不管沙石如何迷眼,也拚命地睜大眼睛,看著那個高速落下的身影。

  大常僧右掌破空而起,迎向玄陰老祖。

  明火尊者護山陣生出感應,隨之加速而落,上下夾擊玄陰老祖。

  玄陰老祖面無表情,輕揮衣袖,不知道他用的什麼手段,明火尊者護山陣裡的佛法神通,竟是被他奪了過來!

  一隻枯瘦的手掌破袖而出,帶著難以想像的威壓與深遠的禪息,拍向靜園的地面。

  大常僧悶哼一聲,吐血而退,倒在地上。作為曾經的神皇親信,他在果成寺裡修禪三百年,可以說是佛法精深,誰知竟攔不住玄陰老掌的一道掌風,更可怕的是,玄陰老祖竟似對禪宗功法的瞭解還在他之上!

  渡海僧神情凝重,才知道為何護山陣今日運轉的會如此怪異。

  那隻枯瘦的手掌罩住了整個靜園。

  來自通天巔峰大物的威壓,根本無法抵擋,也無法避開。

  井九臉色蒼白,眼神依然清明。

  渡海僧毫不猶豫,攔在了他的身前,如果讓這位青山宗重點培養的天才弟子死在果成寺,日後如何向柳詞真人交待,又如何向禪子交待?

  他是果成寺的律堂首席,境界自然深厚,遠在大常僧之上,他相信自己能夠擋住片刻,讓井九逃走。

  看著自天而落的那隻巨掌,他的臉上滿是堅毅的神情,已經做好了捨身的準備。

  忽然有一個人站在了他的身前。

  渡海僧很吃驚。趙臘月已經被井九扔走,鹿國公、白千軍、奚一雲已經被震飛出靜園,大常僧重傷倒地,卓如歲抱著小石塔苦苦支撐,靜園裡還有誰?這個人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看著身前那人穿著的青色官服,渡海僧忽然想了起來,今日隨鹿國公一道進入靜園祭塔的還有位中年官員。

  那位官員很是尋常普通,自始至終都沒有出聲。

  他還以為此人早就昏了過去,沒想到此人竟是留到了現在,而且還站在了自己的身前!

  能在通天大物威壓之下行走自如,當然不可能是普通人,想來應該是朝廷裡的某位供奉強者,但……

  就算你是金明城,又如何擋得住這個魔頭?

  渡海僧伸手想要拉回那名官員,卻已經來不及了。

  那名官員對著天空擊出一掌。

  他的手掌有些寬大,顯得很溫和,不像是習慣握劍的手,也應該沒有做過什麼苦力,只是幾根手指邊緣隱有繭痕,看來是握筆比較多。與玄陰老祖枯瘦而恐怖的手掌相比,他的手掌顯得那般弱小。

  但下一刻所有的一切都改變了。

  那名官員的身軀忽然變得高大起來,彷彿站在田畔俯視稻草的老農,又像是站在飛輦裡俯瞰大地的清天司高官。

  一道極其威嚴的氣息從官員的身軀裡散發出來,凝純的彷彿實質。

  這種威嚴並非官威,而是……皇氣!

  一道殷紅色的無形火焰,從那名官員的手掌邊緣生出,然後迅疾化作兩道飛翼,向著天空而飛,狠狠地轟擊在玄陰老祖的掌心!

  玄陰老祖手掌裡帶著無數黑色蓮火,與那兩道火翼正面相遇,發出無數燒灼的聲音。

  兩道火翼與無數蓮火,同時消失在空中。

  兩隻手掌終於真正相遇。

  對力量的控制再如何完美,也無法阻止力量外洩到天地裡,因為這已經超乎力量,進入了神通的範疇。

  轟的一聲巨響!靜園殘破的雨簷與屋宅被盡數碾平,沒有一粒灰塵能夠飛起,視線反而變得清明無比。

  恐怖的氣浪向著四面八方席捲而去,摧毀了沿途的所有建築,蒸乾了池塘裡的水,燒蝕了所有乾枯的荷葉。

  直至到數百丈外,這道氣浪才被護山陣擋住,倒捲而回,再次肆虐一番。

  兩掌之威,竟然恐怖至此,那名官員到底是誰?

  「神皇!」

  玄陰老祖看著那名官員,臉上滿是震驚的情緒。

  是的,這位隨著鹿國公前來祭塔的官員,便是當代神皇陛下!

  誰都沒有想到,本應在朝歌城裡處理國務的神皇,居然悄悄來到了果成寺。

  他想念父親,所以想來靜園裡的靈骨塔前坐坐,卻擔心被世人知曉,所以隱藏了身份?

  當然不可能這麼簡單!

  難道真人的局早就被人識破了?

  玄陰老祖用餘光看了井九一眼,生出危險的感覺。

  就像先前麒麟的感受一樣。

  他有些不解,當代神皇的境界自然深厚無比,但自己又有何懼,為何心裡的警兆越來越清晰?

  他決意不再停留,哪怕事後真人問責,也必須立刻離開。

  神皇收掌而回,沒有強行留下他的意思。

  玄陰老祖轉身飛向天空,忽然感覺到有些不對,回頭向地面看了一眼。

  靜園已經變成廢墟,只有裝著先皇骨灰的那座小石塔因為材質特殊、有符文加持,所以還完好無損。

  卓如歲抱著那座小石塔,抬頭望著天空。

  地面越來越遠,玄陰老祖無法看清楚他的眼神,但視線依然接觸著。

  他沒有在意這名青山弟子,哪怕傳聞裡此人天賦異稟,對他來說也沒有任何意義,直到此時他才終於發現問題,警意大生,運集魔功鎮壓而去。

  卓如歲抱著石塔,看著天空裡的那個小黑點,眼裡滿是血絲。

  從望向玄陰老祖開始,他便沒有移開過視線,眼睛都沒有眨一次。

  收到老祖的全力威壓,他再也支撐不住,悶哼一聲,直接昏倒在地,右手散開,露出一張已經捏碎了的劍符。

  天空裡忽然生出一道渺渺劍意。

  玄陰老祖驚怒交加,破口大罵道:「無恥青山!」

  一道劍光破空而至,氣息強大的難以想像,而且帶著某種更強大的意味,竟連他都無法避開,直接貫穿了他的胸口!

  ……

  ……

  冬日照耀著天光峰頂。

  元龜閉著眼睛,無聲無息的沉睡,龜殼上的那座石碑沉默無語,插在石碑裡的承天劍拖出越來越長的影子。

  柳詞真人盤膝坐在崖畔,閉著眼睛,劍意繚繞於身體四周,劍勢已經蓄積三日,正是最巔峰的時刻。

  卓如歲離開青山前,他曾經在這裡很認真地吩咐過一句話。

  「這次去果成寺,該看的時候你就要去看,不要看錯了,也不要看漏了。」

  感受到遠方傳來的消息,柳詞睜開了眼睛,心想這個劣徒總算是沒有做錯。

  緊接著,他深靜的眼眸裡閃過一抹怒意,說道:「居然是玄陰子……去!」

  話音落處,天光峰頂起了一場大風。

  元龜時隔多年再次緩緩睜開眼睛。

  石碑上的那道影子已然消失無蹤。

  同時在瞬間裡消失的還有籠罩著雲行峰、終年不散的那些雲霧。

  那些黑色的、陡峭的、劍意逼人的崖石,就這樣出現在陽光裡,出現在人們的視線裡。

  九峰裡的長老與弟子們都震驚無語,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神末峰裡紅葉如火,顧清與元曲走出洞府,來到崖邊望向雲行峰。

  二人感受著那處傳來的強烈劍意,震驚想著,這才是劍峰真正的模樣吧。

  「發生了什麼事情?」元曲有些不安說道。

  「沒看到。」

  顧清搖了搖頭,忽然有些擔心師父。

  劍峰忽然現身,應該是朝天大陸發生了什麼大事。

  按道理來說,以井九現在的境界身份,應該與他無關,可顧清就是覺得不對勁。

  天光峰頂。

  柳詞盤膝坐在崖畔,看著果成寺的方向,沉默了很長時間。

  「連玄陰子這樣的魔頭都敢用嗎,師父,青山在你心裡究竟算什麼?」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11-28 23:35
第一百五十六章 祖孫相逢應不識,怎知火鍋入人心

  一道劍虹穿胸而過。

  玄陰老祖悶哼一聲,如落葉般飄落。

  他的境界與青山掌門柳詞真人相差不遠,但剛和神皇正面硬撼一掌,神識受到極大衝擊,如何能夠避得過柳詞蓄勢數日、還有青山加持的最強一劍?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玄陰老祖必死無疑的時候,那片落葉忽然消失在了風中,只留下一道燃燒的黑煙。

  那些黑煙由極細的黑色粉末組成,應該便是先前他偷襲麒麟時用的金剛杵,不知被他用何種邪法替代了自己的身軀,暫時保住了性命,而之所以燃燒是因為老祖的精血灑落,表明他還是受了重傷。

  那道劍光消失在雲海之中。

  這件事情並沒有就此結束。

  雲海翻滾不安,就像是神末峰頂的積雪,被那只叫做劉阿大的貓在裡面穿行。

  無數道劍意出現雲海的上方,灑落大地,籠罩住東海畔百餘里範圍的山河湖泊。

  那些劍意或者森然,或者澄靜,交織在一起,卻不像是一張網,而更像是一座山,或者說一把巨劍。

  隔著十餘里的距離,那些劍意依然清晰地傳遞到地面,果成寺的護山陣再次被激發,顯得極為警惕甚至不安,邊緣的那些冬樹搖晃不定,針般的樹葉不停落下,像下雨一般。

  果成寺外的那些村民和沒有回家的病人們,感受不到這些劍意,卻能清楚地感覺到自己內心深處的敬畏與恐懼。

  爆竹與臘肉的味道被切成碎片,與年節的氣氛一道隨風而逝。

  那些劍意似乎在尋找著什麼,巨劍的劍鋒所向由果成寺而北,然後折向東面,來到海上。

  海波驟靜。

  無形巨劍的劍鋒再次北移。

  沿途所經之處,邪修妖物們紛紛現形,四散逃離,有些自知罪孽深重的大妖更是顧不得地脈危險,拚命向地底鑽去。

  劍鋒落在水月庵外。

  通往冥界的通天井變得比平時更加幽靜,聽不到嗚咽的風聲,有兩三隻避開經文符咒的弱小陰靈,剛剛露出頭來,便被悄無聲息的鎮壓成青煙。

  水月庵主在湖畔站起身來,感受著高空裡的那些劍意,臉色凝重,心想究竟出了什麼事,青山居然啟動了劍陣!

  她轉身望向屋內。

  圓窗裡,過冬還在沉睡。

  庵主默然想著,師姐你究竟何時能醒過來?

  ……

  ……

  不管是正道宗派的領袖,還是邪道小宗的鼠輩,不管是人間的年鬼,還是冥界的陰靈,在這片劍意之前,都感到了恐懼。

  這就是傳聞裡的青山劍陣?

  遠在萬里之外,卻能影響到東海畔的天地,這真是難以想像的事情。

  渡海僧看了眼昏迷中的卓如歲,感慨想道,被青山劍陣盯著,果然是必死無疑的事情。

  難怪玄陰老祖和另外兩名遁劍者,空有絕世神通,卻只能不見天日的活著。

  如果不是某人早有準備,相信玄陰老祖已經死了。

  而且玄陰老祖這時候身受重傷,如果不能隔絕青山劍陣的探查,誰知道還能活幾刻?

  玄陰老祖的精血從天空裡落到果成寺裡,依然還在繼續燃燒,很快便點燃了靜園附近的幾座殿宇。

  果成寺高僧以最快的速度撤了明火尊者護山陣,改持淨水尊者持瓶陣,卻也只能讓火勢稍微受些控制,變得小了些,卻無法立刻把火撲熄。

  數百名僧人從前寺後院各座大殿裡趕了過來,提著水桶準備救火,忙成一片,場面看著極為混亂。

  井九轉身望向靜園後的那兩座山。

  山間隱隱可以看到成華殿的簷角。

  沒有人。

  ……

  ……

  在井九望過來之前,成華殿簷角上曾經發生過一段對話。

  當時卓如歲剛剛抬起頭來,望向了玄陰老祖。

  陰三與白貓在青山裡生活了無數年,自然最為敏感,已經判斷出來即將發生何事。

  白貓眼裡閃過一抹陰冷的意味,默默想著道:「這下你就慘了。」

  陰三逃離劍獄,借體重修,至今不過三十年,就算他的天賦再好,經驗再如何豐富,一步彎路都不走,現在最多也就是個游野境。如果玄陰老祖被殺死,他失去了超強者的庇護,如何能活下去?

  奇怪的是,陰三很平靜,似乎早就猜到柳詞會出劍以及青山劍陣啟動。

  他似乎也並不在意玄陰老祖的死活,說道:「我說過今夜就是看戲。」

  白貓眼瞳裡的陰冷情緒再次轉化為畏懼,心想難道還會發生什麼事?

  陰三站起身來,準備離開。

  成華殿外的樹林裡響起一陣樹枝斷裂聲,血色的劍光如雲霞般漫了出來。

  一道身影破空而起,落在簷角之上,正是趙臘月。

  她被井九扔到了那片樹林裡,摔的不如何重,心神卻有微亂,直到這時候才稍微清醒了些。

  她看著那名年輕僧人,帶著警惕問道:「你是誰?」

  陰三感慨說道:「真是無禮,難怪從一開始我就不喜歡你。」

  說完這句話,他腳尖輕點簷角,如大鳥般飄起,很快便消失在成華殿那邊的山林中。

  如此迅疾卻又飄渺的身法,趙臘月只在一個人身上看到過,心裡警意大增,卻毫不猶豫馭劍而起。

  弗思劍化作一道艷麗的血光,也消失在那片山林中。

  白貓終於重獲自由,轉首望向山林裡,下意識裡向那邊走了幾步,然後停下腳步。

  它轉頭向簷角最前方走去,看著靜園那邊,確認井九沒有什麼事,又慢慢停下腳步。

  究竟應該往哪邊走?

  這真是世間最深奧的問題,最艱難的選擇。

  它很猶豫,很掙扎,生出無限的羞怒,最終往簷角上一趴,乾脆不動了。

  愛誰誰。

  本貓不伺候了。

  ……

  ……

  青山九峰主劍裡,不二劍最快,三尺劍最冷,皆空劍最輕,如歲劍最柔。

  弗思劍在九劍裡排名最後,但作為景陽真人當年的佩劍,威力與層階自然絕非最後,如果以速度論甚至最快。

  在青山九劍裡最快,便幾乎可以說是世間最快的那把劍。

  游野初境的趙臘月,全力馭使弗思劍劍,可以及得上馭使普通飛劍的破海境界劍修。

  轉瞬之間,她便越過了成華殿後的山林,經由果成寺最外側的僧捨,來到了側門外的那片山崖間。

  令她感到震驚的是,那名年輕僧人沒有劍,也沒有動用法寶,也看不出用了什麼凌空道法,只是輕揮衣袖,便能飛的如此之快,竟連她都追不上。

  如果年輕僧人是位通天境大物倒也罷了,問題是她的劍目敏銳,非常確定,對方的境界與自己只是差不多而已。

  對方用的到底是什麼手段?難道是位鳥妖?

  更令她感到震驚的事情發生了。

  那名年輕僧人忽然轉過身來,看著她微笑說道:「我可不是妖雞,你不要瞎想。」

  讓趙臘月震驚的有兩個原因。

  這名年輕僧人轉身飛御,瀟灑至極,速度卻沒有絲毫減慢,實在可怕。

  而且他居然一口說出陰鳳大人極隱秘的名諱,說明他與青山有極深的聯繫!

  「前輩請留步!」

  趙臘月沉聲說道,飛劍卻也沒有絲毫減慢,向著對方追了過去。

  鳥影與劍光先後飄過山崖以及崖下的菜園。

  菜園裡傳來吱呀的聲音。

  那是有人推開了門。

  「怎麼了?」

  「沒事。」

  ……

  ……

  天光移了一分,樹影增了數寸,已經離開果成寺七十餘里。

  紅霞斂收,趙臘月現出身形,踏劍凌空,望向官道旁那株巨大的榕樹。

  舊年最後一天,人們都在家裡過年,官道上沒有人,不用擔心被嚇著,或者是被修行者戰鬥的餘波害死。

  榕樹裡傳來清悠的笛聲,喜慶的程度沒有到歡迎新年,彷彿只是在替清天司的官員感到慶幸。

  陰三斜倚在樹枝上,雙手拿著骨笛,隨意吹了幾句便放下了。

  他也覺得有些累,氣有些不足,需要休息一會。

  「不著急,你可以多歇會兒,我覺得你的笛子吹的很好聽。」

  趙臘月面無表情說道:「雖然這時候吹笛子,確實有些莫名其妙,太過裝腔作勢。」

  按照她的性情,好不容易終於追了上去,當然應該直接馭劍殺向對方,而不是開口說這些廢話。

  修行界對她的風評也是如此。

  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她想拖些時間。

  以如此快的速度馭劍,對她來說也是很大的負擔,她需要時間回復。

  更重要的是,她沒有自信……能夠留下這名年輕僧人。

  無論是拖時間還是沒有自信,對她來說都是很罕見的事情。

  這與年輕僧人展露出來的神妙身法有關,更因為成華殿頂的那幕畫面,一直深深刻在她的心裡。

  當時白鬼大人被這名年輕僧人抱在懷裡,表現得乖巧老實至極。

  在神末峰頂這麼些年,無論是她還是顧清、元曲都沒有看到過它這樣。

  這個年輕僧人居然能夠制住白鬼大人……她再如何自信,也知道自己不可能是此人的對手。

  「想拖時間?真不像是傳說裡的趙臘月。」

  陰三把骨笛插回腰間,看著她微笑說道。

  趙臘月不在意對方看出自己是在拖時間,因為她知道自己不是胡貴妃,也不是小荷,不擅長演戲。

  「那麼前輩又是傳說中的哪位?」

  陰三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說道:「井九不敢把雞犬帶在身邊,老龜他又帶不動,那就只能帶著貓,問題是……貓的膽子向來很小,所以我的境界其實沒有你想像的高,你要不要試著殺殺我?」

  青山四位鎮守大人,在這名年輕僧人說來,便像是鄰家養的寵物……趙臘月接著想到,先前自己想對方難道是隻鳥妖的時候,對方曾經給出過回答,然後自己這時候想白鬼大人的時候,他又做出了解答,神情微變。

  難道對方會讀心術?

  「讀心術是什麼東西,那是江湖術士玩的把戲,我用是道法,又不是戲法。」

  陰三歎息說道:「青山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井九就沒教過你一劍包容萬千的道理?」

  趙臘月的猜測得到了證實,她的眼神變得更加警惕,心想自己究竟遇到了怎樣一個怪物。

  下一刻,她便把所有的這些想法都驅除出識海,劍意歸寧,進入道心通明,防止被對方窺知自己的心意。

  就是在這一刻,她想到了某種可能。

  陰三微微挑眉,顯得有些不悅,微嘲說道:「為何不想了?因為怕被他人猜到自己的想法於是乾脆不想,就像因為擔心被世事擾亂了自己道心所以從不入世?因為擔心拉屎,所以不吃飯,因為擔心會死,所以乾脆不活著?」

  趙臘月沉默了會兒,說道:「你如何想與我無關,我如何想也與你無關。」

  陰三面無表情說道:「你知道我為什麼不喜歡你嗎?因為你變得越來越像他了,什麼都不管,只知道劍守己身,修行破境,無趣至極,大道在天下,亦在一飯一食之間,絕情滅性這種路子,實在俗氣。」

  趙臘月說道:「這是修道者的本分。」

  陰三搖頭說道:「不,你是被他帶進了歧途,我知道你本來很喜歡吃火鍋,但想來現在早已不再。」

  趙臘月說道:「你錯了,我現在還是很喜歡吃火鍋。」

  陰三眼神微變,說道:「難道他不管你?」

  趙臘月看著他的眼睛,認真說道:「他告訴過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道,所以他不喜歡吃火鍋,但不會阻止我吃火鍋,而你喜歡吃火鍋,便想著讓全天下人甚至冥間的人都來吃,這才是錯的。」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11-29 23:34
第一百五十七章 短髮形態的趙臘月

  陰三沉默了會兒,失笑說道:「他是這個意思,還是懶得管你?另外,你知道我是誰?」

  趙臘月說道:「我是猜的。」

  她這般聰慧,震驚過後,劍守道心,很快便接近了真相。

  陰三說道:「不愧是愛火鍋之人,那為何當初在雲集鎮上,滿鍋的菜都要煮老了,你也不讓我吃一口?」

  他這便是承認了自己的身份。

  縱然已經猜到他是誰,確認事實後,趙臘月依然沉默了很長時間。

  已經過去了很多年,但那個名字她不可能忘記。

  陰三。

  也就是太平真人。

  「若按照進門時算,我應該稱你為師祖,現在應該稱你為師伯……」

  趙臘月看著斜倚在樹枝上那名年輕僧人,沉默片刻後說道:「今天說不得要大逆不道了。」

  「無妨,反正這種事情你們做了也不止一次。」

  陰三微笑說道:「只是你確認能留下我?你拖了這麼長的時間,小皇帝還是沒有找過來,你就不覺得奇怪?」

  從井九把趙臘月扔到成華殿邊,到玄陰老祖落掌,神皇忽然出現,卓如歲抬頭,一劍自青山來……發生了很多事情,但實際上只用了數息時間。

  趙臘月不知道神皇來到了果成寺,但相信井九肯定還隱藏著後手,此時被陰三點破,不由神情微變。

  難道井九出事了?

  看著樹上的陰三,她生出無助的感覺,然後再次生出強烈的悔意。

  自己幾年前就不該聽他的,直接破境便是,這時候何至於始終無法追上對方。

  接下來該怎麼辦?自己打不過也追不上師祖,還是說放棄,回果成寺裡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然後回到神末峰閉關,先到游野中境再說?

  ……

  ……

  靜園已經變成一座廢墟,只有那座小石塔完好無損,昏迷中的卓如歲就像短手熊般,緊緊地抱著小石塔,睡得很是香甜。

  大常僧坐在廢墟角落裡調息療傷,渡海僧對著神皇恭謹行禮。

  神皇點頭致意,開始閉目調息,與玄陰老祖硬撼一記,也讓他受了些輕傷。

  渡海僧走到井九身前,感慨說道:「沒想到這兩個魔頭居然在寺裡藏了這麼多年,真是慚愧。」

  井九說道:「事前我也不確定是他。」

  陰三當年做了好幾年果成寺住持,藏身此間,自然很難被人發現。所以他對渡海僧沒有任何意見,只是沒有想到隨陰三藏在果成寺裡的是玄陰老祖,若不是渡海僧提前指點,他也很難在靜園外做法事的群僧裡找到玄陰老祖的位置。

  渡海僧神情凝重說道:「那位呢?」

  井九望向正在調息的神皇,心想師兄只要能被臘月拖一段時間,今天應該便走不了了。

  感受到他的視線,神皇睜開眼睛,點頭表示自己無事,便準備離開果成寺。

  渡海僧心知神皇是要去追殺太平真人,有些猶豫說道:「住持與講經堂長老正在出關,還請陛下稍候。」

  聽起來他的想法也不算錯,畢竟那位可是千年裡朝天大陸修行界最可怕的人物,就算現在境界還沒有復原,只去神皇一人還是有些不穩妥。

  神皇卻是理都不理,雙腳離開地面,熾熱的火翼生出,便來到高空,將要飛走。

  渡海僧輕輕歎息了一聲,知道時間到了。

  神皇來到高空,眼底金火燃燒,俯瞰著大地,依循著弗思劍留下的痕跡,望向遠方。

  他相信井九的推演計算與眼光,太平真人再如何厲害,也無法在短時間裡甩掉趙臘月。

  忽然他的心裡生出一種很奇怪的感覺,霍然回身望向果成寺。

  果成寺裡很安靜。

  準確來說,是靜園很安靜。

  救火的僧人還沒能靠近那些殿宇。

  講經堂的長老根本無人通知,相信住持那邊也是如此。

  渡海僧靜靜看著井九。

  井九靜靜看著他。

  對視只是片刻。

  井九明白了,原來渡海僧才是師兄選的那個人。

  這個人選很好,甚至可以說得上完美。

  渡海僧自幼在果成寺裡長大,而且當年靜園事變時,他還只是個小沙彌,與當時的那些僧人沒有任何關聯。

  這些年來,他代表果成寺行走天下,在朝歌城裡、在青山、在雲夢山都能看到他的身影,但他出現最多的地方還是白城。他隨刀聖一道,在雪原裡奮戰多年,甚至耽誤了禪法修行,聲望極高。

  而且他還是禪子最信任的人。

  誰能想到,渡海僧幫助他確定玄陰老祖的位置,居然是把玄陰老祖當作誘餌,誘出了井九最強大的兩張底牌——神皇以及青山劍陣。

  同時,渡海僧還獲得了他的信任,站在了他的身前,準備好了最後一擊。

  是般若天下掌。

  聞著廢墟裡生出的淡淡檀香味道,井九知道渡海僧準備用捨身法。

  是的,除了像捨身法這樣的禪宗大神通,很少有道法能夠直接殺死井九。

  哪怕是玄陰老祖都很難一招殺死他。

  井九自己很清楚這一點。

  現在看來,陰三也很清楚。

  渡海僧的眼神很平靜。

  他不擔心井九會用那種詭異的身法逃走,因為般若天下掌一旦施展出來,便是天下都握在掌中。

  任你去往何處,也逃不過掌心。

  井九也很平靜,因為他知道自己逃不掉了,那麼這時候再尖叫、或者流露出驚恐的眼神又有什麼意義?

  渡海僧雙掌合十,彷彿在對他行禮。

  天地相合。

  在最後的時刻,井九放下了宇宙鋒,舉起了自己的右手。

  那是他的劍鋒。

  他想試試憑自己的力量,能不能破開這片相合的天地。

  就在此時,他的左手忽然震動起來。

  那道已經被他磨滅的只剩一絲的仙識,似乎感受到了他此刻的危機,極其強硬地開始向外突破!

  ……

  ……

  轟的一聲巨響。

  已經變成廢墟的靜園再次生出恐怖的氣浪。

  抱著小石塔的卓如歲,被直接震飛到燒幹的池塘裡,有些茫然地醒了過來,心想發生了什麼事情?

  高空裡傳來一聲憤怒的嘯鳴。

  兩道火翼撕破空氣,撞進靜園裡。

  緊接著又是轟的一聲巨響,氣浪狂吐。

  僧人們紛紛倒地。

  剛醒過來的卓如歲再次被震得昏了過去。

  煙塵盡散,大常僧等人來到靜園裡。

  井九閉著眼睛躺在地上,衣衫盡碎,右臂已經明顯變形,不知是生是死。

  但即便如此,他的左手依然緊緊地握著那道仙菉。

  每個人的識海深處,彷彿同時響起一聲滿是遺憾與悵然的歎息。

  渡海僧的情形更加淒慘,臉色蒼白,毫無血色,僧衣上則滿是鮮血。

  動用了捨身法的他,又被神皇暴怒擊中,經脈已然盡斷,若不是神皇要留著他問話,只怕這時候已經斃命。

  大常僧等人忽然覺得廢墟裡的溫度急劇增高,威壓隨之陡增,趕緊退了出去。

  兩道火翼落在廢墟外,圍成一個圈。

  神皇走到井九身後開始給他治傷,沉聲喝道:「除了禪子,踏進圈內一步者死。」

  ……

  ……

  大榕樹上已經沒有人影,趙臘月與陰三已經去往數十里外的另一座山頭,還是如先前一樣,弗思劍的速度再快,她也無法追上陰三,但陰三似乎也並不急著離開,甚至偶爾還會倒轉身來,飄然而行,好整以暇地與她說幾句話。

  就在這個時候,趙臘月聽到了果成寺方向連接傳來的兩聲巨響,馭劍停在空中,轉身望去。

  她知道井九出事了,臉色變得異常蒼白,再次後悔當初沒有直接破境,漸漸低下頭來。

  陰三飄到她身前,說道:「我說過你追不上我,而且沒有人會來幫你。」

  趙臘月看著下方的那片野山,說道:「我不相信你能算盡所有。」

  「他的一切都是我教的,我知道他會怎麼想,所以至少我能算盡他的所有。」

  陰三平靜說:「就算小皇帝這時候動用神通趕過來,依然拿我沒辦法,因為白家的人就在北方七百里的雲上。」

  趙臘月依然低著頭,問道:「難道你不應該擔心白家的人發現你?」

  陰三微笑說道:「現在的我只是一隻螞蟻,很難被看見。」

  趙臘月抬起頭來,臉上現出決然之意,說道:「我也是隻螞蟻,我可以咬死你。」

  陰三淡然說道:「首先你要能追上我。」

  「但你也並不比我快,不然你早就走了,還在這裡和我說這麼多廢話做什麼?」

  趙臘月盯著他說道:「你故意表現的如此瀟灑隨意,先前甚至還飛回我身邊,似乎隨時都可以離開,只是想騙我放棄而已,可惜就像我說過的那樣,這太裝腔作勢了。」

  陰三眼神微冷,才注意到這個小姑娘的眼睛竟是那般黑白分明,容不得半點虛假。

  他說的當然是假話。

  不管是神皇還是白家的人,如果發現他的行蹤,他必然是死路一條。

  但要破解這種局面,對他來說也很簡單,他只需要很短暫的一點時間,便能借遁法隱於山林之中。

  沒有半點依憑與氣息,就算是通天巔峰的大物,也休想找到他在哪裡。

  問題是……從成華殿到現在,趙臘月一直跟在他的身後,最近的時候只有數尺,最遠的時候也不過百餘丈,他始終無法離開她的視線,自然無法在沒有干擾的情況下施展道法。

  她追得如此辛苦,為何卻一點時間都不給他留?

  當然,連這麼一點時間都不給他留的人不是趙臘月,是井九。

  他們這對師兄弟做任何事情都有意義。

  井九把趙臘月扔到成華殿,除了是想讓她避開玄陰老祖,也是要她跟住陰三。

  可是就憑這個小姑娘嗎?

  陰三覺得井九的想法實在有些可笑,於是便笑了起來。

  野山裡的樹林被寒風吹動,發出嘩嘩的聲音,掩沒了笑聲。

  陰三笑意漸斂,轉身向著莽莽野山深處飛去。趙臘月自然隨之而去。很快二人便來到了另一片野山裡,這裡漸漸遠離海畔,風也小了很多,樹梢輕輕搖晃,按道理應該沒有濤聲,但嘩嘩的聲音還在繼續。

  這聲音並非來自野山樹林,而是趙臘月的身體。

  聽似風吹樹林,其實是清泉石上流。

  劍元在她的經脈裡不停流淌,速度越來越快。

  就像溪水在陡峭的崖谷裡不停前進,哪怕被崖石撞成粉碎,依然一路向前。

  陰三如大鳥般飛翔,轉身望向她,問道:「在戰鬥裡破境,難道你不要命了?」

  趙臘月沒有理他,繼續催動著劍元穿行,不停擴寬經脈,同時淬洗劍丸。無數道森然的劍意,從她的身體裡溢了出來,沿途經過的樹林紛紛無聲倒下,就連繫著黑髮的布帶都被割斷了,黑髮在風裡狂舞。

  這並不是好現象,說明她快要無法控制劍丸,劍意才會自行溢出,到處亂斬。

  無論在哪個修行宗派,修行的是何種法門,破境總是最凶險的時刻,一般修道者會選擇閉關,服用了足夠多的丹藥,準備好晶石,甚至請來師長護法才會選擇破境。趙臘月以往破境都會很順利,除了井九提供的丹藥,便再不需要別的外物幫助,但她至少也需要一個安靜而不受打擾的洞府。

  這時候她在馭劍,而且隨時可能與陰三發生戰鬥,結果她卻選擇了破境!

  「你會死。」陰三盯著她的眼睛說道。

  趙臘月依然不理他,強行收納劍意入體,開始與劍丸進行二次融合。

  正如陰三所的那樣,在狂風與高速飛行裡破境,確實是件找死的事情。

  她的劍識稍有些不穩,弗思劍便開始搖擺起來,險些撞進一片山崖。

  趙臘月看著被拉遠了些距離的陰三,眼神平靜而堅毅,沒有任何懼意,更沒有退意,只是覺得時而在眼前飄舞的黑髮有些煩,心意微動,劍意出體而實質化。

  擦擦擦擦數聲,飛舞的黑髮被劍意切斷,隨風飄向遠方,然後漸漸散開。

  滿頭如瀑的黑髮,再次變回凌亂的短髮。

  她蒼白的臉,與黑白分明的眼眸,變得更加清楚。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11-30 23:19
第一百五十八章 劍光鳥影賀新年

  看著這幕畫面,陰三不再說話,轉過身去,背過雙手,開始專心飛行。

  趙臘月站在弗思劍上,一面破境,一面追擊。

  高空裡根本沒有什麼白家的人。

  在青山劍陣的威懾下,中州派接應了麒麟,早就已經退回了北方,哪裡還敢在這裡停留。

  天地之間只有一道血色的劍光與一道大鳥的影子。

  劍光與鳥影在莽莽野山之間穿行。

  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

  趙臘月還是沒能破境成功,反而是劍元反噬造成的傷害越來越重。

  她的臉色越來越蒼白,眼神越來越淡,但馭劍的速度卻始終沒有降低。

  真不知道游野初境的她究竟是怎樣做到的這一點。

  即便當初她曾經在劍峰裡坐了數年,即便她是後天無形劍體,又如何能承受得住這種痛苦。

  如果換作平時的她,這時候也應該放棄了。

  勇敢與堅毅絕對不意味著一味向前,不顧後路,不在意生死,尤其是她被井九教了這麼多年後。

  但今天她不會放棄,因為她明白了很多事情。

  為何前些年她明明已經可以破境進入游野中境,井九卻不允許。

  為何井九要把她丟在那座禪殿外,遇著太平祖師。

  這些都有了答案。

  比如後者。

  井九的意思非常明確。

  你不能丟了他。

  現在井九出事了,生死未知。

  她當然更不能丟了他,而且,她還要殺了他。

  ……

  ……

  莽莽野山前方,忽然出現一座高山。

  山高自寒,越往上去,植被越是稀疏,尤其是迎面而來的這面陡壁更全部是岩石,有些像青山裡的劍峰。

  這裡離青山還有萬里之遙,自然不是劍峰。

  如果不改變方向,便會直接撞上那片崖壁,陰三神情平靜,繼續向前,沒有減速也沒有轉向,似乎要直接撞進去。

  趙臘月依然沒能破境,內傷越來越重,劍丸震動不安,竟然有了潰散的跡象。

  如果這件事情真的發生,輕則修為盡失,需要從頭修起,重則直接身亡。

  她的臉色蒼白如血,唇角帶著血跡,不知道在路上吐過多少次血,但眼神依然平靜。

  即便陰三真有某種遁法能夠入山,她也要跟著殺進去。

  陰三飛到崖壁之前,忽然停了下來,然後轉身凌空一指點出。

  看似簡單的動作,實則非常可怕。

  高速飛行裡忽然靜止,這是違背天地法則的事情,是真正的動靜如一,即便通天境巔峰的大物也很難做到完美。

  放眼朝天大陸,應該也只有陰三與井九這對師兄弟或者冥部的某些強者能夠做到這一點。

  先前在果成寺裡,麒麟被井九一劍入肩,便是因為這個道理。

  趙臘月直接向著崖壁飛了過去。

  啪的一聲輕響。

  那根尋常無奇的手指,點中了趙臘月的眉心,帶著一道無比純淨的劍意。

  如果她不是後天無形劍體,或者這時候已經被這道劍意貫穿,直接死去。

  饒是如此,她依然無法承受,從弗思劍上跌落,無聲無息向著崖壁下去飄落。

  不愧是青山祖師、縱橫人間冥部的太平真人,第一次真正出手便讓她落入了絕境。

  看似隨意的出手,其實蘊藏著無數推演計算與經驗。

  崖壁是天地,動靜如一是優勢,最關鍵的是,他算準了趙臘月破境至此時已經到了最虛弱的時刻。

  陰三沒有再看一眼往崖下飄落的趙臘月,雙袖輕揮,便要施展道法,隱於山林之間。

  擦的一聲輕響。

  弗思劍忽然快速地動了起來,帶起一道血色的劍光,擦過他的身體。

  陰三的肩頭出現一道傷口。

  那把骨笛不知何時飄在了他的身前。

  如果不是骨笛護體,弗思劍或者真可能把他斬成兩截。

  沒有真靈,哪怕是仙階飛劍也不可能自行殺敵,連不二劍都還差得極遠,弗思劍自然也做不到。

  這只能說明一件事情,趙臘月沒有死。

  弗思劍未作停留,化作一道血芒向著崖下高速飛去。

  片刻後,趙臘月踏劍重回崖壁前。

  她的眼眸裡黑的更黑,白的更白,明**人。

  這雙眼睛足以吸引所有視線,讓人無法注意到她蒼白的臉與滿是血漬的衣服。

  更難以想像的是,她散發出來的氣息明顯較先前更加強大,而且平穩之極,彷彿溪水已經穿過幽暗的峽谷,來到了真正的平緩松林裡。

  陰三的那一指確實很絕,絕到她都無法避開,但那道澄靜的劍意進入她的身軀裡,卻激發了正要潰散的劍丸反擊!

  青山劍道講究的就是先內後外,劍意與劍丸相爭,竟給了她時間控制已然凌亂的劍意。

  就在她飄落山崖的片刻時間裡,她抱守道心,劍意歸寧,二次融合成功,進入了游野中境!

  這樣的結果誰都沒有想到,陰三沒有想到,趙臘月自己也沒有想到。

  她想到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從果成寺裡到這裡,陰三始終沒有出手,這時候卻忽然出手,看似是對天地環境、時機的完美把握,何嘗不是他覺得沒有希望擺脫自己,感到不安,才會行險出擊?

  「你怕了。」趙臘月看著陰三的眼睛說道。

  陰三沉默了會兒,微笑說道:「不,我只是忽然想到自己犯了一個錯,我應該殺了你再離開。」

  趙臘月面無表情說道:「現在我的境界已經高過你,你還能殺我嗎?」

  「如果境界高便意味著厲害,那修行界又怎麼會有如此多無聊的戰鬥,見面的時候報報境界便好了。」

  陰三漸漸斂了笑容,看著她認真說道:「我這時候殺你,也為時不晚。」

  趙臘月沒有再說話,直接開始攻擊。

  現在她的境界已經比陰三高過一線,弗思劍又是青山九峰主劍裡最快的那一隻,可以輕易追上陰三。

  陰三便是不想戰,也必須戰。

  血色劍光照亮崖壁,暴烈無比地斬了過去。

  趙臘月用的當然是神末峰的九死劍訣。

  雖九死而不悔。

  景陽真人之後,世間便只有她一個人會這種劍訣。

  事實上,也只有她最適合這種劍訣。

  擦擦十餘道密集的磨擦聲響起。

  趙臘月踏劍退出十餘丈外,看著飄在崖壁前的陰三,神情有些凝重。

  她的左肩上出現一道看不見的傷口。

  傷到她的是那隻骨笛。

  不知那隻骨笛是何等材料製成,又被陰三用何種手段淬煉過,竟能像飛劍一般戰鬥,而且極為堅硬,弗思劍連斬十餘記,竟是未能破開,她反而被骨笛裡飄出來的一道劍意所傷。

  陰三飄在崖壁之前,風拂衣衫,彷彿仙人,就像先前骨笛裡「飄」出的那道劍意一般玄意難測。

  「都說你的修行天賦極佳,現在看來傳聞果然不錯,猶在南忘之上。可惜的是你那個老師太懶,沒有用心教你,你涉獵的劍法太少,所以馭劍對敵之時,難免會有些簡單,簡單也就意味無聊。」

  趙臘月是天生道種,劍道天才,她用二十餘年苦修而成的九死絕劍,竟被他評價為無聊。

  但想到他的身份,還有趙臘月肩頭那道無形的傷口,不得不承認他有資格做出這樣的評價。

  井九傳趙臘月九死劍訣,傳顧清承天劍法,傳元曲七梅劍法,都是擇一而授,沒讓他們幾種劍法兼修。

  陰三的說法,自然是對井九的否定。

  趙臘月自然不會同意,說道:「貪多嚼不爛。」

  「現在的青山九峰,有些劍法確實差了些,但還是應該學學,你真正應該去隱峰裡面看看有沒有適合自己的舊劍譜,然後天下有些地方的劍法也不錯,比如無恩門。」

  陰三說道:「只有學會萬般劍法,你才會真正懂得萬物皆劍的道理。」

  趙臘月若有所思,說道:「萬物皆劍?萬物一劍?」

  陰三歎道:「青山確實一代不如一代,劍經首頁寫得清清楚楚的四個大字,怎麼記得就這麼費勁呢?」

  趙臘月行禮說道:「多謝祖師指點。」

  陰三擺擺手,說道:「不用多禮,反正你今天會死在這裡。」

  趙臘月說道:「我看未必。」

  話音落處,她再次開始進攻。

  正如陰三所言,境界不能決定一切。

  她修劍不過三十餘年,陰三在劍道上浸淫了千年之久,如何能夠比較?

  瞬間,她的身上再次多出兩道無形的傷口。

  但她依然很平靜。

  陰三卻覺得有些怪異。

  這一次趙臘月的攻擊與先前明顯不同,劍勢更足,劍意卻失了靈動。

  以她的劍道天賦,不至於出現這樣的情況。

  那就只能說明一個問題,她是刻意為之。

  劍勢更足,劍鳴便越響。

  她是想通知什麼人?

  陰三微微挑眉,如果這裡還是果成寺附近,或者某個修行宗派附近,或者還真有可能有修行者聽到她的劍鳴。

  問題是這裡是荒山,是野山,能夠有誰?

  他從來不相信那些荒野遇寶、山野遇猿、將死遇仙的故事。

  現在的玄陰宗主王小明曾經遇到過很多這樣的事,但那都是他安排的。

  趙臘月劍勢忽然一變,如狂風暴雨般向著陰三斬落。

  陰三不再想這些事情,平靜應對。

  崖壁下的野林裡忽然生起一道塵龍,似乎有人正在高速闖過來。

  轟的一聲,野林被氣息碾壓出一片數十丈方圓的平地。

  一個人馭劍而起,在崖壁前帶出一道銀線,速度快到極點,至少是位游野境的劍修。

  令人稱奇的是,那人出手卻不是劍法,而是一個帶著滾滾黑煙、燃燒不停的拳頭!

  轟的一聲巨響!

  那道恐怖的拳頭直接轟了過來。

  陰三退至崖間,把崖壁撞出無數落石,衣袂上出現一抹焦糊的痕跡,微微一愣,說道:「有趣。」

  來人站在一道銀色的小飛劍上,體量差距極大,看著確實很有趣。

  陰三覺得有趣,卻並非因此,而是因為他認得這個人與這把劍。

  柳十歲與不二劍。

  「路過菜園的時候我就通知了你,怎麼來的這麼晚?」

  趙臘月看著他問道,心想肯定有問題。

  柳十歲注意到她的氣息有些問題,飛到她的身邊,隨口應道:「這劍有些不聽話,不知道怎麼回事。」

  他從菜園到這裡,用了比想像更多的時間,如果不是一路追著弗思劍的痕跡,只怕早就追丟了。不二劍的速度本來就及不上弗思劍,而且今天不知道怎麼回事,小銀劍顯得有些畏縮,甚至有些故意走丟的意思。

  趙臘月也覺得今天弗思劍有些奇怪,在自己沒有刻意壓制的情況下,依然有些放不開。

  「故劍自然情深。」

  陰三淡然說道:「這兩把劍都是我當年留給他的,自然認得我。」

  柳十歲這時候才看清楚他的臉,很是吃驚,喊道:「前輩!怎麼是您?」

  趙臘月眼神微冷,問道:「你認識他?」

  柳十歲有些茫然,說道:「是啊。」

  趙臘月說道:「不管那些,先殺了再說。」

  柳十歲看著她身上的那些血跡,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趙臘月看著陰三,防備著他忽然離開,說道:「他要殺井九。」

  柳十歲知道果成寺今天有事,只是對井九根深蒂固的信任,讓他老實地聽從井九的安排沒有過去,聽到趙臘月的話,才真正擔心起來,問道:「公子沒事吧?」

  趙臘月沒有說話。

  柳十歲沉默了會兒,望向陰三問道:「前輩,您到底是誰?」

  ……

  ……

  追殺再次開始。

  只不過這一次變成了趙臘月與柳十歲兩個人追殺陰三。

  當然在那之前還有一些值得描述、卻又因為結局早已注定所以不需要描述的短暫對話與心理活動以及畫面。

  比如柳十歲知道年輕僧人居然是自己的師祖太平真人後,震驚地張開嘴巴,足以把小荷的拳頭吞進去。

  比如陰三很感慨,你們居然拿不二劍與弗思劍這兩把青山名劍來追殺自己這個青山老祖。

  又比如當趙臘月問柳十歲怎麼選的時候,柳十歲還是想了想。

  他不是想應該選哪邊,而是在想怎麼勸說師祖留下來,聽公子的安排。

  兩道血色與銀色的劍光,追著在天地間飛翔的那隻灰鳥,離開了莽莽野山,來到了平原裡。

  下方的原野漸漸有了積雪,隨著暮色漸至,又再無法被看見。

  夜色終於來臨,原野上不時會有煙花升起,看著很是好看。

  煙花照亮前路。

  鳥影飛過,劍光也隨後飛過。

  每隔一段時間,鳥影與劍光會在村口的破廟,或者是山裡的野墳邊停留一段時間。

  那是真正凶險的時刻。

  然後,鳥影會脫離戰團,向著遠方飛去。

  劍光再次追上。

  就在這樣的追逐裡,夜色越來越深,煙花卻沒有減少的痕跡。

  忽然,整個世界都開始燃起爆竹,辟啪作響,震得夜空都顫抖起來。

  新年到了。
   本帖最後由 HarukanoHimitsu 於 2019-9-15 23:40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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