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大道朝天 作者:貓膩 (連載中)

   
HarukanoHimitsu 2017-10-15 12:23:21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12 6988900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9-23 23:14
第九十九章 昏君生涯的開始

  井九靜靜看著她。

  小公主靜靜看著他。

  兩個人就這樣看著對方的眼睛,誰也沒有說話。。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小公主可能是膝蓋有些酸,雙手沒有撐住,向前倒在了井九的懷裡。

  殿裡忽然響起爭執的聲音,兩個皇帝不知道在吵什麼。

  小公主鼓足勇氣,在他臉上親了一口,然後像被燙著一般,彈坐了回去,對著井九傻笑了兩聲。

  井九沒有劍火,只好用袖子把臉上的口水擦掉,說道:「如果你認錯了人怎麼辦?」

  小公主吃了一驚,用小手摀住臉,害羞說道:「你……你知道我是誰?」

  井九說道:「我說過,如果遇見,便能認出你來。」

  小公主從指縫裡可愛地看著他,說道:「你就……你就當作沒認出我來好不好?」

  楚皇與秦皇的談話結束了,殿門開啟,嬤嬤與宮女走了進來。

  小公主如蒙大赦,趕緊溜到榻下,牽著秦皇的手向殿外走去。

  看著那個小姑娘蹦蹦跳跳的身影,再想著她在外面那般嫻靜、柔弱的樣子,井九心想這也挺好。

  他轉身望向窗外,對枝頭的那隻青鳥說道:「這段我不想被人看見,相信她也不想。」

  ……

  ……

  回音谷外的人們看到的畫面都很快,境界再高也只能看出一個大概。他們能看到什麼細節,完全取決於青天鑒靈的選擇,那就是那隻飛來飛去的青鳥想給他們看什麼。

  青鳥就是青兒,她與白早很熟,對井九又有一抹無法與人言說的親近感,所以她聽從了井九的意見,沒有把楚國皇宮裡兩小無猜的畫面放出去。

  何霑的悲慘故事則是毫無遺漏地落在了眾人眼裡,雖然沒有閹刑的具體畫面,但也可以想見其痛苦。

  瑟瑟緊緊捏著魚乾,盯著天空裡的光幕問道:「那個東村小孩是誰?」

  水月庵少女搖了搖頭,說道:「好像是名散修,何霑應該認識。」

  瑟瑟抬起魚乾狠狠地咬了一口,說道:「我要殺了他。」

  水月庵少女聞言微驚,勸說道:「那是幻境發生的事情,不能帶到現實世界是來。」

  瑟瑟用力地嚼著魚乾,小腮幫子微微鼓起,恨恨說道:「難道我就不能殺他?」

  水月庵少女說道:「是的,這就是規則。」

  魚乾很硬,瑟瑟嚼著好生辛苦,呸的一聲吐到地上,說道:「那我就偷偷殺了他。」

  ……

  ……

  秦皇在楚國皇宮裡住了好些天。

  小公主每天都哭鬧著要見九皇子,隨侍的嬤嬤與宮女好生不解,心想公主殿下從小便乖巧懂事,為何這些天忽然變成這樣?那位楚國九皇子確實生得好看,卻是空有一具皮囊,乏味至極,公主為何願意與他一道玩?

  事實上小公主與井九沒有玩遊戲,也沒有下棋,講故事。

  因為一直有人在身邊的緣故,她沒有再撲到井九懷裡,只是甜甜笑著看著他。

  有時候她會牽著他的手,到皇宮御花園裡逛逛,細聲細氣地說北地皇宮裡肅殺一片,可沒有這麼多花看。

  井九由著她不是因為寵溺,而是因為不再先天不足的她力氣非常大,他根本拒絕不了。

  就像嬰兒拒絕不了餵奶,普通人拒絕不了生死。

  相聚便會有分離,不管是真實的世界還是幻境,秦國使團到了返程的日子。

  楚皇與秦皇攜手說著什麼,離他們不遠的地方,秦國小公主也與楚國九皇子牽著小手,說著什麼。

  看著這幕畫面,兩國大臣與民眾有些忍俊不禁。

  「我怕……以後會不記得你,所以想先來看看你。」

  小公主看著九皇子的眼睛,認真說道:「以後我們就是對手了,千萬不要對我手下留情。」

  九皇子說道:「好的。」

  ……

  ……

  在之後的那些天裡,皇宮裡的嬤嬤、宮女總喜歡打趣九皇子——小公主離開了,你想不想她啊?要不要給你父皇說,把她娶進來當老婆啊?

  但某天這些打趣忽然消失了,嬤嬤輕輕拍著九皇子的背,唉聲歎氣不止,偶爾還會抹抹眼角。

  九皇子睜開眼,靜靜看著她。

  他知道自己不用問,只要看著,嬤嬤便會說話,無論在這裡,還是在外面都一樣。

  果然過了會兒嬤嬤便說道:「可憐的殿下喲,你知不知道,那個喜歡你的小公主現在可慘呢……」

  秦國使團過了滄州之後忽然消失了,直到兩國大軍趕去搜索,才發現是遇到了伏擊。山野裡到處都是死屍,已經分不清楚誰是誰,只能憑借皇袍與一些特徵確定秦皇已經遇難,卻沒能確認小公主死了沒有。

  沒過多長時間,秦皇的弟弟沛國公帶著兩萬鐵騎,從與北胡對峙的前線回到了秦國都城咸陽。

  當天夜裡,咸陽城開始了一場血腥的大屠殺,第二天沛國公便登上了皇位。

  登基當天,新任秦皇宣佈,他的哥哥是死在楚國靖王爺的無恥偷襲之下。

  他要求楚國交出兇手,並且割讓大半國土做為賠償。

  新任秦皇的指控沒有任何證據,事後發生的很多事,更是隱隱表明他才是真兇——他終其一生也沒有向楚國發兵,始終派人在世間尋找著那位小公主的下落。

  秦國人的紀律性極強,但不代表能夠接受任何亂命,數十天的時間裡,秦國境內便出現了十餘枝義軍,打著為先皇復仇、助公主復國的旗號向咸陽發起了進攻。不管那些義軍的真實想法如何,但他們還來得及找到小公主嗎?

  井九對此不抱希望。

  她年紀太小,再怎麼修行也不可能與成年人相提並論,別的中州派弟子也很難來到她的身邊,難以苟活於亂世。他有些不理解的是,既然是她是秦國公主,靖王世子便應該是童顏,童顏為何沒有算到這件事情,提前做出佈置?

  關於這件事情,井九沒有想太多時間,繼續在皇宮裡睡覺,也就是修行。

  按道理來說,他應該接受皇子的傳統教育了,比如那些書卷知識和禮儀教育。

  他做過皇子,有很多把這些輕易混過去的經驗,但他不想把時間用在這些事情上,所以一概不予理會。

  於是他的白癡之名傳的越來越遠。

  ……

  ……

  十歲的時候,九皇子迎來了人生的第一個考驗。

  楚國皇帝死了。

  某天他特別思念亡妻,大醉一場後想撈起御湖裡的星星給亡妻做一串項鏈,結果不幸跌入水中,染了風寒。

  風寒甚急,皇帝當夜便告別了人世。

  這起事故怎麼看都透著份詭異的味道,但是沒有人去管。

  可能是楚皇最近幾年時間已經很少管理國政,也可能是因為即將成為皇帝的那位反正是個白癡。

  第二天清晨,天還沒有完全亮,九皇子被幾位大臣從殿裡迎出,用輦抬到正殿上,接受眾臣朝拜,聽山呼萬歲。

  那些顧命大臣明顯各有心思,他也不想理會,幸運的是那些大臣也不想理會他,很快便把他送回了後宮。

  只不過現在他不能再住在原來的地方,住進了皇帝的寢宮。

  是的,他現在是楚國的皇帝了。

  皇帝就是皇帝,哪怕只是一個傀儡皇帝,也會讓很多人感到害怕,那麼自然就會有人聽他的話。他登基後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讓太監召集工匠,把寢宮裡的地板全部用小刀割掉表層,變成密密麻麻的網狀。

  雲夢山迎仙谷裡的蛻皮之屋就是這樣做的,給他留下的印象很好。

  這個工程不是很大,不用太多錢,但做起來非常費事,便給人留下一種很奢靡的感覺。

  消息很快便傳出了皇宮,在某些有心人的帶動下,把局勢帶向某個既定的方向。

  先皇剛剛駕崩,新帝便做出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自然激發了很多人的怨氣,一時間都城裡到處都是痛罵新君白癡的醉鬼,自然也少不了上書痛斥陛下的官員。

  那些奏章像雪花一樣進入內閣,又被人仔細疊好,最後被太傅抱著進了皇宮。太傅對他的荒誕行為進行了嚴厲的批評,要求陛下好生學習為君之道,明確表示從下旬開始,自己便要每天進宮為陛下授課。

  新君自然沒有理會,因為他不是白癡,也不是皇帝,他是井九。

  ……

  ……

  為整座宮殿削皮的工程停了下來。

  接下來的兩天裡,有三位顧命大臣與兩位皇叔陸續進宮,或者滿臉流淚的勸諫,或者滿臉忠心的挑唆。

  井九坐在光滑的地板上,閉著眼睛修行,理都不理他們。

  第三天他等到了自己要見的那個人。

  大學士是瓜子臉,眉眼清秀,卻沒有楚國民間常有的陰柔感,長鬚及腹,不怒而威,眼神湛然沉靜。

  他非常有名,連井九都知道。

  如果說楚國的軍隊靠著靖王爺坐鎮,那麼朝廷便是這位大學士的天下。

  先皇耽於酒樂的十年裡,大學士接連鬥倒了三位首輔,所謂的顧命五大臣也以他為首。無論官場還是民間,對大學士的評價都非常高,便是宮裡的太監、嬤嬤提起他也頗為敬畏,甚至還在先帝之上,只敢以大學士相稱。

  大學士果然與別的顧命大臣不同,沒有在新帝面前回顧與先帝的感情,沒有明裡的教訓,也沒有暗裡的嘮叨,只是安靜地喝完了一杯茶,然後說道:「據臣所知,前面那些人進宮的時候,並沒有茶喝,這是陛下賜下的第一杯茶。」

  他放下茶杯,繼續說道:「陛下並非那些不識禮數的癡人,為何要做這些事呢?」

  井九說了登基之後的第一句話:「那你是怎麼看的?」

  大學士沉默片刻後說道:「朝廷裡有很多人心懷不軌,民間也漸有不安之勢,靖王爺遠在滄州,誰知道他的心裡在想什麼,而局面之所以如此,都是因為陛下您表現的太過軟弱無能,如果真的風波乍起,大戰連連,三軍將士浴血,百姓流離失所,陛下就能忍心?如果您一直是在故請示弱,那麼臣想請陛下從此刻開始強起來。」

  井九說道:「我在宮裡十年,你可曾聽過我貪玩、頑劣?」

  大學士說道:「從無耳聞,所以臣才一直好奇不解。」

  井九問道:「先皇是你殺的嗎?」

  這個問題就像是一道雷霆。

  換作別的人,只怕會被直接震暈過去。

  大學士卻很平靜,說道:「不是。」

  井九問道:「貴姓?」

  大學士抬頭看了一眼,有些意外,發現陛下並不是裝的,微怒說道:「金陵張氏。」

  井九說道:「姓不錯,今後便辛苦你了,我不想上朝,無事不要來擾我,有事也不要來。」

  ……

  ……

  靖王世子十歲的時候就已經有了自己的班底,與他天生宿慧有關,也是因為他已經得到了父親的極大信任。

  他很幸運地找到了三名問道者,最幸運的是,這三個人裡有一個是向晚書。

  最近這些天,他最關注的當然是都城的局勢。

  先帝病逝,他很好奇那位小皇帝會怎樣處理當前的情況,怎樣面對自己的帝王生涯。

  隨後數日裡,陸續有消息傳來。

  新帝登基第一日,便開始大興土木,引起民間與朝堂的極大不滿。

  數位顧命大臣與皇族成員先後入宮。

  某日,張大學士入宮與新帝長談了很長時間。隨後,剛剛停止不久的工程再次開始,皇宮裡刀鑿切割木皮的聲音不絕於耳,那座正殿似乎真的要變成迎仙谷裡的蛻皮之屋。

  靖王世子思考了很長時間,也不明白新帝想做什麼。

  緊接著又有令人震驚的消息傳來。

  太傅死了。

  都城裡刮起一場大風,御史互相攻訐,大學士沉默不語,無數官員被奪去官職,甚至下了大獄。

  風吹雨打之後,天空放晴,世人定睛一看,還依然屹立在朝堂之上的官員,基本上都是大學士一派。

  靖王世子濃眉深鎖,感覺越來越怪。

  這是以虎驅狼之計?可猛虎獲得喘息之機,轉過頭來要一口吃掉你怎麼辦?

  大學士攝政,難道你真的不想要這個皇位了?淡看名利不是問題,如此懶散也確實像極了你的性情,但如果沒有朝廷,沒有皇帝身份保護你,你怎麼在這個將要亂起來的世道裡活下去?

  在這裡你可不是井九。

  還是說你的想法與我並不相同?

  那麼你準備做什麼呢?

  這個問題耗損了靖王世子大量心神,以至於眉心有些隱隱發熱。

  他拿起竹棍把窗子推開,讓新鮮的空氣來到屋裡,才覺得稍微好過了些。

  微風落面別樣寒,他看著窗外的西嶺雪山,忽然有些恍惚,然後很快醒過神來。

  他臉上流露出警惕的神情,打開暗格,取出一本書。

  書上的字體有些怪異,是他自己創造的異形字,不要說父親與先生,便是青鳥也看不懂。

  第一行字的意思是:「我是童顏。」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9-24 23:09
第一百章 那些不能被忘記的人

  靖王世子就是童顏。

  他是棋道大家,極擅謀略推演。

  趙臘月與柳十歲能夠越境殺死洛淮南,便是出自他的手筆。

  他這輩子在這方面只真正輸過一次,就是當年在梅會棋戰裡輸給了井九。

  所以他的眼裡沒有天下,沒有其餘二十三名問道者,只有井九。這句話也被他記在了那本書裡,當然書裡還有很多內容,比如這個世界的真相,比如他來這裡的目的——幫助師妹成為最後的問鼎者,拿到長生仙菉。

  書房被推開,有人帶著風雪走了進來。

  沒有敲門的暗號,沒有請示,他知道進來的人是自己的父親靖王。

  「秦國小公主被找到了,她在北海郡,這時候應該已經被北海太守迎進了府裡,依你看來北海何時會反?」

  靖王明顯很信任這個剛滿十歲的兒子,連這樣的機要大事也要詢問他的意見。

  童顏靜思片刻,說道:「北海太守只怕會把公主交給秦皇,求些好處。」

  靖王有些意外他的判斷。

  「北海民風強悍,軍力極強,太守公子更是被稱為少年武神,現在小公主在手,難道他們就毫不動心?」

  童顏知道那位少年武神的身份,事實上這兩年裡,他與北海郡私下經常有信件來往。

  「北海太守性情有些懦弱,而且天寒地凍,糧草不濟,很難下決心。」

  他想了想說道:「想辦法齊國支援他們,另外請父王派出間諜在咸陽城裡放些風聲,或者能有些效果。」

  靖王大喜說道:「吾兒此計甚妙。」

  童顏心想這哪裡談得上什麼計謀,不想就這個話題繼續下去,問道:「父王對趙國如何看?」

  靖王輕蔑說道:「那個昏君怎麼看都死不了,趙國還有的苦要熬,等他死的時候,趙國只怕也就要廢了。」

  ……

  ……

  短短數年時間裡,五國便死了兩個皇帝,迎來了兩位新君。

  秦國新帝已經有了暴虐殘忍之名,楚國新君除了白癡也有了昏君的新稱號。

  但要說到真正的昏君,還得說是趙國那位生著一雙魚泡眼的皇帝。

  如果要把這名昏君做過的惡事、醜事、荒唐事全部寫下來,都城洛陽的紙會貴到不像樣的程度。

  自古以來,權閹都會與昏君相伴而生。

  趙國最受皇帝寵信的大太監姓洪,談不上權勢滔天,但也是人人畏懼。

  某天傍晚,暮色正濃,洪老太監沒有出宮,躺在院子裡的椅上養神。

  一個十來歲的小太監跪在他的身邊,手裡拿著蒲扇,小心翼翼地為他扇風,同時悄無聲息地驅趕著蚊蠅。

  不知道扇了多長時間,洪老太監始終沒有睜眼,小太監的手臂變得沉重,卻不敢停下動作,也沒辦法換手。

  前天他在這裡扇了一夜的扇子,右臂已經紅腫,完全沒有力氣。

  最後一抹暮色消失,洪老太監終於睜開了眼睛。

  小太監有些高興,心想今夜終於不用再扇整夜,又有些失落,心想公公莫不是覺得自己扇的不夠好?

  洪老太監看著他,渾濁的眼神裡出現一抹趣味,說道:「你進宮幾年了?」

  小太監堆著笑臉說道:「問爺爺的話,快五年了。」

  洪老太監說道:「最開始的時候你被打了一年,然後你用了一年的時間不再挨打,又用了兩年時間才讓我看見,那為了拿起這把扇子你又付出了什麼?」

  就在老太監剛開始說話的時候,小太監已經開始磕頭,額頭與地板相遇,碰碰作響。

  聽到最後的問題,小太監低著頭說道:「我把前四年攢的銀子全部送了出去,還……拿刀捅了一個人。」

  「小小年紀居然懂得將把柄送上來的道理,你真的很聰明,而且為了上進不擇手段,也很投我的脾氣。」

  洪老太監瞇著眼睛說道:「甚至就連資質也不錯,但是我憑什麼要教你呢?」

  ……

  ……

  何霑回頭看了眼小院,蒼白的小臉上沒有任何怨恨的情緒,只有感激與敬畏。

  這當然是偽裝出來的,不過洪老太監雖然拒絕了他的請求,他也確實得了些好處。

  皇宮裡那麼多太監,有幾個人有資格給洪公公扇扇趕蚊?想來今後這段時間,他的日子應該會比較好過,甚至有可能平妃都會看在洪老公公的面上賞他些好東西。但想著洪老太監最後的那句話,他的心情還是有些鬱悶。

  是啊,憑什麼呢?

  他也想對著天上的那輪太陽大喊一聲:憑什麼呢?

  憑什麼自己要經歷如此淒慘的日子,如此奴顏媚骨的活著?

  洪老太監是趙國皇宮裡的最強者,但如果放在朝天大陸,不過是個金丹中期罷了。可他卻必須對著洪老太監卑躬屈膝,蓄意討好。因為被閹之後,他沒有辦法重新修行自己的功法,只能在這個世間尋找合適的功法。

  可是洪老太監說的也對,憑什麼呢?

  前方有分岔,一條路是通往平妃宮裡,另一條路通往御花園。

  御花園這些年有些荒涼,據說是皇帝在那裡淹死的宮女太多,鬧鬼鬧的厲害。

  就連待選的秀女也不會去那裡碰運氣,更何況是篤信鬼神來世的太監們。

  何霑向著御花園裡走去,想去散散心。

  夜色漸上,遠處宮殿裡的燈光極亮,御花園裡野草生得極長,看著就像森森鬼影。

  何霑自然不會害怕,很熟悉地走到御花園深處,準備爬上假山去躺會。

  忽然他發現今天晚上御花園裡還有別人。

  湖邊有一棵小栗樹。

  栗樹下站著一個瘦弱的少年。

  那少年穿著件淡黃色的衣衫,神情有些鬱鬱。

  何霑知道他是趙國太子,比自己要大幾歲,不是問道者。

  ……

  ……

  接下來的幾個夜晚,何霑都在御花園裡看到了趙國太子。

  他不理解的是,太子明明不是問道者,為何會像問道者一樣,手撫樹枝看著遠方若有所思。

  你父皇是個昏君,這確實很丟臉,但難道你比我這個小太監的日子還要難捱?

  某夜看著那棵小栗樹下的身影,還有湖邊地形,何霑做出了一個決定。

  他提前來到御花園,確認湖畔無人,走到樹下,取出那把從不離身的小刀,慢慢開始切割那根樹枝。

  他很小心地注意不要把那根樹枝切斷,然後用泥土把裂口封好,再把木屑等痕跡都打掃乾淨。

  然後他便開始等待著太子因為樹枝斷裂摔進湖裡。

  但不知道是他割的不夠深,還是太子的手太過嬌弱無力,這件在何霑看來可能會改變歷史的事件始終發生。

  夏去秋來,何霑已經放棄了努力,甚至忘記了這件事情。

  某天午後,他蹲在湖畔想犒勞一下自己,忽然聽著上方傳來喀喇一聲響。

  ……

  ……

  太子從坡上摔了下來,滾到了湖邊。

  然後他看到一個小太監滿嘴是油,正一臉驚愕地看著自己。

  太子微怒,心想如果不是聞著煙氣、看著火光嚇了一跳,自己怎麼會把樹枝扳斷,摔了下來,弄到這般狼狽。他正準備教訓這個小太監幾句,那個小太監卻忽然撲上了來,摀住他的嘴巴,不停地噓著,眼裡滿是求情的意思。

  太子看著小太監可憐的模樣,有些心軟。

  小太監慢慢鬆開手,討好說道:「不要喊,不要喊,我把魚分給你吃就是。」

  太子看著他手裡樹枝穿著的烤魚,微愣問道:「這是哪裡的魚?」

  小太監理所當然說道:「魚當然是湖裡的,難道還能是樹上的?」

  太子更加生氣,心想這是哪個宮的小太監,竟是如此嘴尖舌利。

  小太監撕下一條魚肉,遞到他的身前,說道:「我也不是為了堵你的嘴才給你吃,看你瘦成這樣,臉白成這樣,嘖嘖,真慘……你是哪個宮裡的?瞧這腮幫子都瘦的陷進去了,嘴都尖了。」

  太子愣了愣,下意識裡接過魚送進嘴裡,然後愣住了,說道:「真香。」

  ……

  ……

  第二天何霑再次進入洪老太監的院子。

  夏天已經過去,不需要扇扇子,想搶到這種好差使,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

  臉上的紅腫只是一點小代價,真正管用的還是昨夜太子送給他的那個玉珮。

  只要太子在,玉珮便常有,他並不心疼。

  他把院子裡打掃的乾乾淨淨,然後走進裡屋,跪在了洪老太監的身前。

  洪老太監發現是這個小孩兒,有些意外,問道:「想好答案了?」

  那個問題就是那三個字:憑什麼。

  何霑說道:「昨天夜裡,我與太子殿下一起吃了條烤魚。」

  洪老太監渾濁的眼神裡出現一抹亮光,大笑說道:「不錯!不錯!」

  ……

  ……

  有青鳥慇勤探看,回音谷外的人們自然不會錯過幻境裡那些精彩的故事。

  看到那位洪老太監終於開始傳授何霑功法,想著他前面十來年的悲慘生涯,人們不禁生出很多感慨,沉默不語。

  某棵樹下忽然響起清脆的掌聲。

  鼓掌的是瑟瑟,嘴裡還含著一片魚乾,看著就像是西海畔那些可愛的小海獸。

  「坐的有些累,我要去別的地方逛逛,你要不要隨我一起去?」

  她對水月庵少女說道。

  水月庵少女有些吃驚,說道:「後面的你不看了?」

  瑟瑟說道:「中間這段有什麼好看的,等那些傢伙們再大些,那才精彩。」

  在真實的世界裡一夜長大是個形容詞,但在問道大會裡卻是真會發生的事情。

  五天後,瑟瑟與水月庵少女帶著滿身花香從寒食谷裡回來,幻境裡的那些問道者已經到了十五歲。

  無論在哪個世界,十五歲都可以說是勉強成人。

  長大之後會遇到很多苦惱,也會開始迎接生死。

  通過這些年的努力,童顏已經查出十餘名問道者的下落。他沒有立刻著手做什麼,只是在暗中注視著他們的成長軌跡,只有到某些關鍵點,才會給予幫助,或者給予打擊,甚至直接殺死。

  但在這個春天發生了一些很奇怪的事情,他還沒有出手,便有幾名問道者離奇死去。

  從下屬事後的調查來看,殺人者不屬於任何勢力,每次都是獨自出手。

  二十六名問道者都是年輕一代的修行強者,同時進入幻境,同時開始修行,按道理來說,境界水平應該相差不遠,那人卻能殺的如此乾淨利落,境界實力明顯遠在那些死者之上。

  是誰居然能修行的如此之快?童顏從暗格里拿出那本書,手指在那些名字上緩緩移動。要說修行天賦和進入幻境之前的境界實力,自然是井九最強,但他很難離開皇宮,就算能想必他也懶得做這些事。那麼究竟是誰呢?

  童顏揉著眉心,發現自己對這些名字的印象正在變淡,就像紙上的那些墨字一樣。

  這些年裡,他不時便會拿出這本書重溫,但記憶仍然在遠去,已經遠的像是很久之前、甚至是上輩子發生的事。

  時間確實是最可怕、最無情、最無法抵擋的神器。

  他不知道其餘的問道者如何保留自己的記憶,還是說很多人已經迷失在了這片紅塵裡?

  ……

  ……

  姜瑞離開自家的小院,準備去買一輛馬車。

  這些年他過的不怎麼好,但做為一名修行者,買輛車的錢還是能拿出來的。

  當年設計殺死何霑全家的事情,他沒有忘記,進入幻境前的事情卻已經忘了很多。

  好在他沒有忘記問道大會,沒有忘記那些問道者。

  他知道自己要不停地向上攀爬,直至來到權勢的最頂峰,然後去見神使問鼎何處。

  再遠大的目標也要從小事做起。

  幾年前,他先做了一件小事。

  他把自己嗜酒濫賭的父親推進了河裡,還往河裡扔了很多塊石頭。

  然後他用偷搶來的錢給自己的母親買了十幾畝地,請了幾個老實能幹的長工,給妹妹說好了一家不錯的親事。接著他去了縣城求學,讀書寫詩,謀得名聲,結識縣尊,一步一步向前走著。

  但這樣經營實在太慢,而且他總覺得隱隱有道力量正在阻礙著自己的進步。

  他自然不知道這道力量來自遙遠的滄州,還以為是縣城太小的緣故。

  那個靖王世子肯定有問題,那個白癡小皇帝也有問題,那個北海郡的少年武神肯定也有問題。

  那些人已經身居高位,自己還在討好縣太爺,這怎麼可以?

  走在街上想著這些事情,姜瑞覺得身體有些發熱,胸裡生出萬丈豪情。

  然後他忽然發現有些不對。

  街上站著一個黑衣人。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9-25 23:29
第一百零一章 那些不要再提起的事

  那個黑衣人的身形有些矮,黑布蒙臉,低著頭看不到眉眼。

  姜瑞感覺到了凶險,瞇了瞇眼睛說道:「沒想到這麼早就開始互相殘殺。」

  黑衣人沒精打採說道:「難道不應該先好奇我怎麼能找到你,然後再來感慨這些?如此白癡,死了也不冤。」

  姜瑞想起來一些事情,反而放鬆下來,微笑不語。

  這裡沒有宗派,沒有丹藥,沒有師長,我的天賦高於你們,難道還會不如你們?

  這是他一直耿耿於懷的事情,或者說是,除了何霑之外所有散修耿耿於懷的事情。在那些散修強者們看來,我們只是對著功法自行修道便能與這些大派弟子境界彷彿,如果能有明師,能有那麼多珍貴丹藥吃,你們又算什麼?

  雲夢幻境至少在某些方面算是抹平了這種差距。

  所以姜瑞很自信,認為不管對面的是井九還是白千軍或者童顏,都不可能是自己的對手。

  黑衣人打了個呵欠說道:「原來真是個白癡,你也不想想,如果你的天賦真像何霑那麼好,在外面早就有一堆宗派哭著喊著要收你,哪會像現在這樣。」

  姜瑞臉上的笑容漸漸斂去,因為黑衣人的話戳中了他的心事,因為何霑這個名字。

  長街忽然起了一陣風,青色的樹葉被吹落,像箭般穿打,在牆上留下斑駁的痕跡。

  姜瑞重重的撞到牆上,胸前儘是劍痕,鮮血淋漓,就像是遭受了凌遲之刑。

  看著向自己走來的黑衣他,他蒼白的臉上流露出絕望與憤怒的情緒。絕望是感覺到了死亡或者說離開,憤怒是因為他怎樣也想不明白,同樣都是問道者,而且這裡沒有師長,沒有丹藥,這個人怎麼能比自己強這麼多?

  忽然一道如幽靈般的影子出現,捲起那些剛剛靜止的青色樹葉,向著黑衣人席捲而去。

  黑衣人看著如此詭異而快速的身法,眼神微變,右手捏了一個劍訣,帶起一道明麗至極的劍光。

  擦的一聲輕響,劍光回到他的身體裡,那道幽靈般的影子,也回到了牆後的陰影中。

  黑衣人確認那個幽靈用的不是中州派的天地遁法,也不是井九的先天無形劍體,不禁有些不解。

  二十六名問道者裡,還有誰的身法如此詭異難測?難道說那人並不是問道者,而是這個世界裡的修行強者?

  就在他準備強行破牆而戰的時候,街道遠方忽然傳來蹄聲,明顯不是縣城裡的衙役,而是羅國騎兵。

  黑衣人眼神再變,心想難道還有誰在護在這個散修?不再猶豫,轉身便消失在民宅之中。

  姜瑞艱難地站了起來,靠著牆喘息不定,眼裡滿是死裡逃生的慶幸,還有些困惑。

  忽然他像被燙著一般從牆邊離開,因為他想到那個幽靈般的影子就在牆後。

  說來也是奇怪,明明那個幽靈般的影子救了他,他卻十分害怕對方,甚至還在那個想殺他的黑衣人之上。

  ……

  ……

  何霑悄無聲息進入了趙國皇宮,進入房間,摘下臉上蒙著的灰布,露出了有些蒼白的臉。從羅國一夜歸來,縱使他跟著洪老太監學會了一身詭異莫測的功法,還是覺得很辛苦,更關鍵的是,那個黑衣人的劍意實在霸道。

  他只是想回去看看那個人,免得忘了對方,沒想到竟是如此之巧,遇到了另一個問道者。

  他隱約猜到了對方身份,知道對方今後必然會繼續隱藏在黑夜裡,打消了動用朝廷力量尋找的念頭。

  晨光熹微,他簡單洗了洗臉,換了件乾淨衣裳,從暗匣裡取出一顆丹藥,用綢緞仔細包好,走出房間。

  他行走在皇宮裡,遇著的太監宮女還有侍衛紛紛讓開道路,連不迭地問好。

  「何公公!」

  「給何公公請安。」

  「小何公公早。」

  何霑神情漠然向前行走,來到殿前,推開御書房的門。

  他看著案後那位依然瘦弱蒼白的皇帝,和聲說道:「陛下,該吃藥了。」

  ……

  ……

  童顏把那本書收進暗格,取過下屬送過來的情報匯總,開始再次翻閱,試圖從裡面找到那些問題的答案。

  最近這些天最重要的情報,當然是秦國北海郡正式造反的消息。

  北海太守府裡排行第二的少年武神,在十五歲的時候便展現出來勢不可擋的鋒芒,帶領著先鋒部隊連克五城,打得秦國軍隊連連敗退。不過根據童顏收到的可靠情報,那個少年武神帶領的先鋒部隊,五停裡至少有兩停是胡人。

  北海郡鎮守秦國北境,與胡人部落廝殺征戰多年,誰能想到雙方竟然會握手言和,胡人甚至願意出兵相助。

  「不知道白師兄付出了怎樣的代價。」他默然想著。

  最近沒有什麼好消息,那個暗殺問道者的黑衣人還是沒有被抓到,甚至連一點痕跡都沒有,至於出現在羅國的那個幽靈……他想起趙國皇宮裡正當紅的那位小何公公,臉上流露出荒唐的神情。

  霑哥兒的運氣向來極好,難道到這裡後竟是全部扭了過來?

  他還是不相信小何公公是何霑,不是因為當太監這件事情很痛苦而且丟臉,而是因為他不願意去相信。

  去年趙國那個著名的昏君死了,在那個充滿了血腥與陰謀的故事裡,小何公公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心狠手辣,就連毒殺傳他功法的洪老太監時同樣是面不改色。

  有些人更是堅信現在的趙國皇帝、當時的太子殿下拿刀捅進自己父親小腹時,小何公公緊緊握著他的手。

  童顏沒有朋友,只有何霑一個。

  他知道何霑這些年經歷了什麼事情,不願意他因為那些事情性情大變,甚至心性都有了轉變。

  因為那樣他會內疚。

  ……

  ……

  雪街,蹄聲如雷。

  太守府大門已經開啟,一名少年將軍騎著馬直接衝了進去,來到後園處輕身下馬。

  這位少年將軍極其英武,渾身充滿了力量,往眼神深處望去,還能看到一抹暴戾的氣息。

  他接過下人遞過來的毛巾隨意擦了擦。

  毛巾能擦拭掉盔甲上的冰雪,卻無法擦掉那些已經凝涸的血跡。

  少年將軍看了看自己的身上,微微挑眉,有些不喜,但沒有說什麼,向著後園走去。

  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後園裡,那些服侍的下人、丫環都鬆了一口氣。

  少年將軍是太守的二兒子,更是秦國北境威名赫赫的少年武神:白晝。

  太守府裡的人們對他敬畏無比,直到他走遠才敢低聲議論些什麼。

  所謂議論也不過是讚美少年武神的勇武與軍功,當然還有他對後花園裡那位落難公主的一腔真情義。

  ……

  ……

  北海太守是分封郡王的實職。

  太守府便是郡王府,規制極為宏偉,後花園經過數次增造後,更是隱隱透露出皇家氣派。

  郡王與曾經出使楚國的秦皇是堂兄弟,那麼白破軍在這個世界裡的身份,便是那位落難公主的堂兄。

  秦國公主坐在窗畔,藉著天光在繡著什麼,纖細的手指拈著細針不停來回,神情寧靜,睫毛不動。

  她連落魄的感覺都沒有,更談不上落難。

  白晝走進後花園,自己倒了碗茶,在她的對面坐了下來,明顯與她很是熟悉。

  在現實的世界裡,他們也是堂兄妹,只不過隔得比較遠,不像現在隔得這般近。

  白晝默默想著這些事情,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師兄辛苦了。」公主將針插回繡布上,望向他說道。

  白晝說道:「現在看來局面比想像的還要更好些,明年春天便應該能過大風關。」

  公主想說說向胡人借兵的事情,但那只是傳聞,他不主動說,她也不便說太多,淡淡說了聲:「如此便好。」

  白晝忽然說道:「但遇著的阻力還是比較大,想要盡快復國,我們需要吸納更多的豪傑來投,如果我能迎娶你,有了大義名份,想來會更加順利更多。」

  公主沒有找理由推托,或是想辦法唬弄過去,比如以後再說,平靜說道:「這件事情以後不要再說了。」

  白晝看了她一眼,放下茶碗說道:「胡人可能犯邊,我要去準備一下,得先走了。」

  說完這句話,他便離開了後花園。

  從這天開始,他再也沒有說過這個提議,便是來後花園的次數都少了很多。

  看著那個消失在園外的身影,公主輕輕歎了口氣。

  現在北海郡已經與胡人聯手,哪有什麼胡人犯邊?

  驍勇善戰的少年武神,對待胡人的手段向來冷酷,甚至可以說殘暴,動輒滅族。

  胡人對待秦人同樣如此,持矛挑嬰的畫面不知道是多少北海子民的惡夢。

  這樣的血海深仇都能聯手,那還有什麼是師兄你不敢做的?

  ……

  ……

  大陸北方戰火連綿,南方則是一片寧靜祥和。

  楚國連續數年風調雨順,糧食豐收,民眾安樂,賦稅、吏治都到了歷史上最好的水平,隱隱有了盛世的感覺。

  張大學士的治國能力展現無遺,就連靖王的軍權,都在他的高超手段下被朝廷悄無聲息收回來了很多。

  無論從國朝還是個人來看,現在都已經抵達了頂峰,那便到了改變的時刻。

  已經位極人臣,還能怎麼改變?

  很多人都在私下勸說張大學士向前再進一步,包括他的親生兒子也是這般想的。

  歷史上權臣篡位,還要擔心皇室反撲,民心朝向,現在的楚國完全沒有這個問題,有誰會支持那個白癡皇帝?

  「人活一世總要做些什麼,以父親的能力做個宰相就滿足了嗎?百姓與百官可是翹首以待啊!」張大公子跪在父親床前,滿臉淚水說道:「就算不考慮這些,難道您不考慮一下身後事?到時候難道要看著兒子們死的死,逐的逐?」

  張大學士說道:「我是替陛下攝政,非止於相,做事已經足夠,別的事情以後不要再提,至於你們不會有事。」

  這場對話最終還是傳了出去。

  張大公子自然沒有提到自己對未來的恐懼,只是說了父親前面的意思。

  吾非相,乃攝也。

  都城一片嘩然,無人敢指責,也無人再行勸進。

  某日張大學士出了皇宮,坐著八乘大轎離了都城,前往城外秀山散心。

  山裡有間草廬,當代名士墨公借住在這裡。

  侍衛們散在草廬四周。

  張大學士走進草廬,對著墨公拱了拱手,說道:「來下棋。」

  墨公苦笑著說道:「少岳還有心情下棋?」

  張大學士說道:「你說的是那傳聞?說出那句話後,我現在只覺心情開闊,好的不能再好。」

  墨公歎息說道:「看你行事說話毫不避諱,我還以為你真有那心思。」

  張大學士淡然說道:「我現在與皇帝有什麼區別?終究我只是想做些事情,名份並不重要。」

  一位少年端著兩杯粗茶走了進來,聽著這句話應道:「名不正而言不順,言不順則道難行。」

  張大學士見那少年眼神沉靜,彷彿老者,微異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那位少年說道:「墨公弟子雲棲。」

  張大學士說道:「這名字太過清淡隨意,只怕你此生要走很遠的路。」

  那少年微微一笑說道:「夢裡不知身是客,此心安處是吾鄉,我給自己取這個名字,便是提醒自己不要刻意去記住自己是誰,來自何處。」

  當天夜裡張大學士回到府裡,與老妻促膝而坐,說起白天在秀山草廬見到的少年。

  「我所見年輕才俊,此子只在二人之下。」

  老妻伸手摘下他衣領裡的一根青絲,遞到油燈上燒掉,說道:「那二人是誰?」

  張大學士說道:「靖王世子小時候我曾經見過一面,還有一人自然是陛下。」

  老妻的手微微一顫,不知道是不是被火燙著了,微驚說道:「陛下?」

  張大學士說道:「陛下大智若愚,深不可測,非凡人也。」

  很多人都在勸他再進一步,有下屬有兒子有老友,他都會給予不同的答案。

  只有深夜時分,在老妻面前,他才會說出真心話。

  ……

  ……

  在很多人看來,大學士不願意做皇帝,是因很滿意現在的局面,但他們並不滿意。

  比如他最忠誠的下屬與朋友、當朝禮部尚書就會想,如果你不當皇帝,那我何年何月才能當上首輔?

  最不滿意的還是張家的大公子,心想如果你不當皇帝,那我豈不是也沒有了希望,將來還可能被面臨危險?

  改朝換代是世間最值錢的買賣,利益之大可以令無數人動心,動殺心。

  大學士明確表示不會做什麼,於是有些人開始私下做些什麼。

  某天清晨,幾輛來自泉山的送水車通過了侍衛的層層檢查,進入了皇宮。

  朝陽初升,一場血腥的刺殺便要開始。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9-26 23:16
第一百零二章 一樁事先張揚的行刺案

  行刺君王的事情很常見,下屬殺死君王再擁立主家登基的事情也不少見。

  黃袍加身有很多是牌坊,也有一些是真的被逼無奈。

  張大學士確實不知道這場行刺,皇帝自然也不知道,但有很多人事先都已經知道了。

  皇宮裡的侍衛都是大學士的人,雖然他們沒有收到直接的指令,但知道送水車裡藏著的刺客來自何處,自然保持著沉默。那些隱隱聽到風聲的太監,藏在被窩裡發抖,根本不敢向窗外看一眼。整座皇宮處於詭異的安靜之中。

  張大學士起床洗漱,在老妻的幫助下穿好官服,準備去參加朝會,卻發現在府外送自己的幾個兒子裡少了一個人。

  「你們大哥呢?」他微微皺眉問道。

  幾位張家公子對視一眼,有些緊張說道:「大哥昨夜會友,好像喝多了些,就歇在了外面,還沒回來。」

  張大學士有些生氣,但沒有想太多,直到走進轎子裡才覺得今天府裡的氣氛有些怪異。

  ……

  ……

  張大公子沒有喝酒,也沒有嫖宿,而是坐在都城某座大宅深處的屋子裡。

  晨光熹微,再被紙窗一隔,屋子裡很是陰暗,看不清楚人臉,只能聽到十餘道呼吸聲。

  這間屋子裡的人都是朝廷裡唯大學士馬首是瞻的青壯派官員。

  無論從資歷還是官職論,張大公子都沒有資格坐在首位,但屋子裡的人沒有意見,而且表現的比平時更加恭謹。

  今日事成之後,大公子便是太子。

  皇位都能坐,何況首位?

  很長時間都沒有消息傳來,屋子裡的氣氛變得更加壓抑,眾人如坐針氈。

  終於有人坐不住了,起身走到窗邊,聲音微急說道:「就算刺客失了手,那些侍衛呢?」

  楚國都城的很多府邸,那些收到風聲的官員都處於緊張的情緒之中,有的官員直接稱病沒有去參加朝會,有的官員比如禮部尚書則是滿臉紅光地先趕到了皇宮外等著。

  ……

  ……

  晨光從皇宮的地面移到窗上,穿透而過,照亮殿裡滿是刻痕的地板,反射出水般的光紋。

  朝陽已經升起。

  井九睜開眼睛,心裡生出與眾多官員相同的疑問:怎麼還沒來呢?

  皇宮對他來說是很好的修行場所,與青山別無二致,他不想離開,但現在看來,隨著他的年齡增長麻煩只會越來越多,他也做好了離開的準備。

  他已經確認了那座山的位置,準備假死之後便隱姓埋名去那座山裡當野人,誰知道刺客卻一直沒有出現。

  殿外遠處忽然傳來幾聲悶響,緊接著有腳步聲,呼喊聲,兵器的摩擦聲響起,而且越來越近。

  一場隱秘的刺殺為何變成如此激烈的戰鬥?井九有些意外,起身向殿外走去。

  推開殿門,陽光有些晃眼,他瞇了瞇眼睛。

  宮門半掩,幾名刺客的屍體被堆在那處。

  宮牆裡的屍體數量更多,除了穿著布衣的刺客,還有十幾名侍衛,血水橫流,散發著淡淡的腥味。

  在滿地屍首與血水之間,站著一名黑瘦的少年。

  少年受了很多傷,渾身是血,雙臂上的傷口白骨隱現,但握著劍柄的雙手卻還是那樣穩定。

  宮門終於被外面的侍衛強行撞開,那幾具刺客的屍體被震飛。

  數十名侍衛呼喊著護駕,魚貫而入,把那個黑瘦少年圍在了中間。

  還有些侍衛想要來到井九身前,卻被一道劍光攔阻。

  那道劍光來自黑瘦少年的手裡。

  眼看著便是一場血戰,黑瘦少年再如何凶悍能戰,最終的結局也只能是死亡,或者被擒。

  「這不是你們應該做的事。」

  井九的聲音在殿外迴盪,穿過那些刺客與侍衛的屍體,帶上了血腥的味道。

  他走下石階,來到那名黑瘦少年身邊,看著那些侍衛說道:「他是朕的貼身侍衛,你們想要殺他?」

  聽到這句話,侍衛們很是吃驚,有幾名侍衛暗中對了一下眼神,最終還是沒有敢繼續做什麼。

  這時禁軍終於趕到了殿外,圍了個水洩不通,禁軍統領是張大學士最信任的武將,此時臉色難看的就像是剛死了媽,直接把那些侍衛全部綁了,然後啪的一聲跪在了井九的身前。

  井九沒有理會他,帶著那名黑瘦少年回到了殿裡。

  禁軍統領臉色有些蒼白,吩咐下屬把屍首抬出去,用清水沖洗地面,然後緩緩掩上了宮門。

  凌晨的時候井九便把太監宮女都趕了出去,殿裡空無一人,顯得很是空曠冷清。

  井九在殿後宮女們的住處找到了些傷藥,遞給那名黑瘦少年,示意他隨意坐下。

  黑瘦少年應該便是那名無恩門弟子,只不過進入幻境時改變了容貌,變得有些不一樣。

  井九卻更熟悉這張臉,尤其是眉眼間那種憨直、執著的勁兒,很難忘記。

  黑瘦少年脫掉已經被刀劍斬成絲條的外衣,開始給自己包紮傷口,整個過程裡都沒有說話。

  井九望向窗外,與枝頭那隻青鳥對上眼神。

  青鳥悄無聲息飛走,可能是去趙國皇宮,也可能是去北海太守府,天涯海角再遠,對它來說也只需要瞬間。

  井九問道:「你怎麼從果成寺去了萬壽山?就算離開不也應該是去一茅齋?禪子不是已經寫了信?」

  連續提出三個問題,對性情冷淡的他來說,這是很少見的事情。

  這三個問題也揭示了另外一個令人吃驚的事實,原來這位黑瘦少年是柳十歲。

  柳十歲在果成寺修佛,為何會以無恩門弟子的身份參加問道大會?

  「掌門真人猜到公子你會來參加問道大會,便讓我以無恩門弟子的身份進來幫你。」

  涉及到一茅齋,柳十歲有些猶豫沒有說明,只把自己出現在這裡的原因說了說。

  對視井九如師如父的他來說,這真的是很罕見的事情。

  井九明白柳詞的想法。

  作為青山掌門,柳詞自然知道柳十歲早已離開上德峰的劍獄,甚至知道柳十歲在果成寺。

  井九從來沒有想過要瞞柳詞,以他現在的境界也很難瞞過去。

  柳詞想幫井九從中州派的手裡搶到仙菉,便要給他準備幫手。

  卓如歲太引人注目,於是他想到了遠在果成寺的柳十歲。

  如果這時候青鳥還在窗外的枝頭,把柳十歲的話傳到外界,必然會引來一片嘩然與震動。

  所有人都以為中州派在這次問道大會裡佔據著絕對優勢,因為他們一共有四名弟子進入到了幻境之中。

  誰能想到青山宗竟然悄無聲息地送了三名弟子進來,代表水月庵出戰的井九不說,誰能想到還有柳十歲這步暗棋?

  如此說來,柳真人親自到訪雲夢山,便不見得是釋放善意這般簡單,更像是為了隨後的勝利來親自坐鎮!

  ……

  ……

  井九問道:「你現在體內的真氣情況如何?」

  柳十歲說道:「前些年有些反覆,但掌門真人傳了我一道功法,暫時壓制住了。」

  井九說道:「出去後還是要去趟一茅齋,壓制不長久,還是要想辦法解決掉。」

  柳十歲不願去一茅齋,但既然是公子發了話,沒有辦法,只好應了下來。

  井九還是有些擔心他為了留在幻境裡保護自己而撒謊,伸出一根手指點向他的眉心。

  柳十歲不敢閃避,老老實實坐直,包紮傷口的動作也停了下來。

  遙遠的虛空裡傳來清脆的鈴聲,只有井九自己能夠聽到,沒用多長時間,他收回手指,微微蹙眉。

  柳十歲知道公子有表情那便意味著大事,不由緊張起來,說道:「怎麼了?」

  「沒事。」

  井九在柳十歲的身體深處感應到了一個標記。

  現在是在幻境裡,眾人的身體都是神魂,誰能在十歲的神魂上烙上印記,還不被他發現?

  柳十歲現在的血魔功境界已經極高,普通修道強者根本做不到。

  很快他便想到,這應該是青天鑒靈的手段,揮手便抹掉了那個印記,沒有對柳十歲說什麼。冥皇死後,無論天上地下或真世幻境,他都是對神魂的認識與掌握最強的那個人,就連師兄都已經不如他,何況一個鑒靈。

  就在這時候,那隻青鳥飛回了楚國皇宮,落在了枝頭。

  井九沒有再說話,柳十歲也沉默了,繼續低頭包紮身上的傷口。

  青鳥看著那個渾身是傷的黑瘦少年,眼神有些疑惑,心想自己留在這個血魔教餘孽身上的標識怎麼沒有了?

  皇帝遇刺這種事情,再如何遮掩,消息也會傳的極快。

  朝會上的氣氛變得異常緊張壓抑,張大學士臉色陰沉,視線在那些追隨自己的下屬身上掃過,眼神裡彷彿有隱雷,即將暴發。最終他什麼話都沒有說,以最快的速度進入皇宮,來到殿前,言辭懇切求見陛下。

  宮門緩緩開啟。

  張大學士看著那名黑瘦少年,想著禁軍統領說的話,生出很多不解,心想陛下何時與宮外的修行強者有了聯繫?

  那些刺客與侍衛的屍首已經搬走,地面也已經用清水衝了好幾遍,但依然殘留著淡淡的血腥味。

  不知道從哪裡飛來的烏蠅在其間歡呼的哼唱。

  聞著淡淡的血腥味,想著先前這裡的凶險,大學士的臉色更加難看。

  來到殿裡,看著斜倚在榻上的少年皇帝,大學士緩步向前,掀起前襟,神情鄭重地跪了下來。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9-27 23:34
第一百零三章 一夜長如歲

  如果這幕畫面讓楚國的百姓,尤其是朝堂上的那些官員看到,必然會震驚無語。

  跪拜皇帝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哪怕是個白癡皇帝,但這可是張大學士啊!

  柳十歲自然知道這場謀殺的主使者是誰,也知道這位大學士在楚國意味著什麼,卻覺得這很正常。

  他對井九請示道:「殺了?」

  張大學士神情不變,就像是沒聽到這句話,也沒有轉身逃跑。

  他單身進殿,便已經表明了態度。

  「別胡鬧。」

  井九擺了擺手,示意大學士起身。

  張大學士說道:「陛下,這不是我的意思。」

  井九說道:「我知道。」

  張大學士沉默了會兒,說道:「陛下,如果您想親政,我隨時可以……」

  「不想。」

  井九沒有讓他把話說完,說道:「這件事情就當沒發生過,後續你自己處理乾淨。」

  ……

  ……

  張大學士離開皇宮去處理那些後續,沒有忘記讓人把那些宮女太監找回來,陛下總不能少了人服侍。

  宮門緊閉,禁軍在外面圍得水洩不通,不要說是刺客,便是新聞到血腥味道趕過來的烏蠅都無法再進去。

  那些太監宮女們很是害怕,不知道何時宮門便會開啟,迎來一場屠殺,瑟瑟發抖了一整夜。

  第二天,太陽照常升起。

  宮門開啟,禁軍撤走,皇宮在晨光裡明亮至極,世事如常,似乎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當然還是有了一些變化,比如年富力強的禮部尚書忽然被奪官,幾名青壯派官員被貶、被逐、被霧瘴毒死在更南方的山林裡……

  張大公子被趕回老家為祖父守墳,直到很多年後才被朝廷的騎兵押回都城。

  皇宮裡也有一個很小卻很引人注意的變化。

  陛下身邊多了一個小侍衛。

  那個小侍衛無時無刻都守在陛下身邊,寸步不離,夜裡的時候則會守在殿外,彷彿從來都不用睡覺。

  ……

  ……

  問道大會進入到新的階段,最明顯的標誌便是開始有問道者死去,離開了幻境。

  回音谷深處的洞府裡,清風徐徐,在青銅材質的古鑒上緩緩撫過,一名修道者睜開了眼睛。

  看著眼前的畫面,他的眼神有些茫然,漸漸才清醒過來,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

  在青天鑒的幻境裡他停留了十五年時間,睜開眼睛才發現原來真實的世界沒有過去多少天。

  那位修道者望向身前的青天鑒,發現與進去時已經有所不同。

  清風就像一隻無形的手,緩緩推動著青天鑒以極慢的速度轉動。

  從洞頂落下的天光照在上面,不停變幻,上面那些如芝麻一般的小人,彷彿要活了過來。

  那位修道者的視線在青天鑒上移動,本能裡想要找到齊國的位置,想看看那些自己認識的人。

  忽然他醒悟過來,那些都是假的,可是……如果那十五年只是一場夢,為何記憶卻那般鮮明?

  他有些悵然。

  這種感覺很複雜,難以用言語形容,若讓普通人經歷,大概會發瘋,或者就此沉浸,很難擺脫出來。

  修道者要相對好些,依然很難在短時間裡便完全清醒。

  但通過這個過程生出的感悟,如果能夠消化吸收,便能令道心更加堅定,便是問道大會的目的。

  又有幾名修道者睜開眼睛,陸續醒來。他們經歷了與前面那位修道者相同的過程,用了一段時間才接受了現實,開始討論在幻境裡的遭遇。然後他們才發現,原來自己這些人都是被一名境界高深、戰力驚人的黑衣刺客所殺。

  那名黑衣刺客究竟是誰?

  他們望向那些還沒有醒來的修道者,在心裡猜測著那些人在幻境裡的身份。

  井九應該便是那位楚國皇帝,白早真是那位落難的秦國公主嗎?還有那個人……

  他們的視線落在卓如歲的身上。

  卓如歲閉著眼睛,彷彿在沉睡,與平時看起來沒有什麼不同。

  但不知道為何,有道極淡的殺意正從他的身體裡緩緩溢出。

  那幾名修道者對視一眼,露出一抹苦笑,猜到了那名黑衣刺客的身份,心想自己死得不冤。

  這位青山宗的小怪物,在幻境裡面不想著王圖霸業,卻一心一意殺人,那有幾個人能擋得住?

  又有一名修道者睜開眼睛醒了過來,一身文士打扮,正是崑崙派那位自視甚高的弟子。

  這位崑崙派弟子望向四周,眼神很是迷惘,忽然悲痛至極的哭了起來。先醒來的那幾位修道者沒有露出嘲弄的神情,因為他們感同身受,而且他們剛醒過來時,表現的也好不到哪裡去。

  用了段時間,那位崑崙派弟子終於接受了現實,停止了哭聲。

  一位與他相識的修道者關切問道:「丘道友,你是如何出來的?難道也是被一名黑衣刺客找到了?」

  那位崑崙派弟子姓丘名成道,聞言微愣,說道:「什麼黑衣刺客?」

  那位修道者有些吃驚,問道:「如果不是被那個小怪物找上門去,以道友的本領,為何這般早便離了幻境?」

  丘成道歎息一聲,說道:「我降臨在羅國的鎮國大教七神教中,辛苦修行,刻意經營,好不容易得了教主信任,被選進宮助皇帝煉丹,原想著在宮裡停留數十年,收服皇帝,將來成為一教之主,再以教立國,誰曾想本來正在進攻秦國章郡的北海郡大軍忽然折道南下,與楚國靖王私軍兩相夾擊,不過二十天的時間,兩國大軍便殺進了都城,皇宮燒成一片廢墟,我運氣不好,沒能逃出來,當然就算能逃出來又能如何?想來七神教山門只怕也被毀了。」

  這些修道者們在幻境裡生活了十五年時間,驟然聽聞五國之一的羅國居然就這樣覆滅了,不禁生出極大感慨,沉默不語。只有一名修道者驚呼出聲:「什麼?羅國居然被滅了?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丘成道看了那人一眼,問道:「你何時出來的?」

  那位修道者算了算,說道:「比道兄先出來一個時辰。」

  丘成道說道:「那便是你離開之後不到三十日,兩國大軍便殺了過來。」

  那位修道者聞言微愣,想著還在幻境裡的那些親人摯交,眼裡隱有痛苦之意。

  丘成道問道:「你是羅國人?」

  那位修道者行禮說道:「說來慚愧,死時我也只是朝中一名普通官員,倒是道友在宮裡的大名我早有所聞。」

  一位幫助皇帝煉丹的少年道士居然享有大名,自然不可能是什麼好名聲,他不便說得太明白。

  丘成道卻毫無慚愧之意,反而輕捋短鬚,顯得有些得意。

  很快那些得意便消失了,變成了憤怒,因為他發現自己竟然是第六個出來的。

  還有二十名問道者在幻境裡,自己天賦卓異,手段了得,為何這麼早被淘汰了出來?

  丘成道看著那些依然閉著眼睛沉睡的人們,眼裡滿是痛苦與憤怒,喝道:「這不公平!憑什麼他們進去就是靖王世子、北海公子、白癡皇帝,我們卻要從最下層開始攀爬?」

  聽著這句話,醒來的修道者們臉上都露出了同樣的情緒。

  想著這十五年在七神教與皇宮裡的艱難與羞辱,丘成道冷哼一聲,道袖微卷,帶起一陣清風便向某處襲去。

  井九閉著眼睛坐在那裡。

  要說丘成道最嫉恨哪位問道者,自然是楚國的那位白癡皇帝。

  相信大部分問道者都是這樣想的。

  他當然不敢殺井九,只是剛從幻境裡醒來,精神還有些恍惚,羞怒之餘,總想發洩一番。若讓他的袖風落在井九身上,井九在青天鑒裡的神魂必然受到干擾,說不定便會出大事。

  忽然有清脆的鈴聲響起。

  一個小巧的琉璃鈴鐺出現在井九的身前,把那道袖風化於無形。

  這時青兒從青天鑒裡飛了出來,扇動透明的雙翅,帶起一道狂風,捲起丘成道的身體從洞頂扔了出去。

  天空裡傳來他的慘叫聲,不知道最終他會落在哪裡,被摔成什麼模樣。

  青兒望向其餘五名醒來的修道者,眼神冷漠至極。

  那五位修道者斂神靜氣,表示這件事情與自己沒有任何關係。

  青兒沒有理這些人,望向井九身前那個琉璃小鈴鐺,神情微異,心想這人真是奇怪,身邊居然有這麼多好東西。

  ……

  ……

  青兒姑娘重新回到青天鑒,變成那隻青鳥,在北秦與南楚之間來回飛著,偶爾會去趙國看幾眼。

  時間就在它的飛行裡慢慢流逝,轉眼又過去了三年時間。

  三年時間裡發生了很多事情,得到胡騎與靖王的暗中幫助,北海郡造反終於成功,大軍殺進了咸陽。

  北海太守正式登基為帝,發佈的第二封詔書便是立白晝為太子。

  這件事情沒有超出人們的意料,少年武神白晝排行第二,但在起兵起到了最重要的作用,立下無數功勞。

  他的那位兄長早在起兵之前便主動要求留守北海,明確表示了放棄或者說退讓,只是令人有些心寒的是,就在立太子詔書頒行後不久,此人還是死了。說的是病死,但誰知道是自殺還是被殺呢?

  那位落難公主也被迎進了咸陽城,被新皇封為護國長公主,看似尊貴至極,實則不然。

  咸陽城裡所有人都知道,這位前朝公主被幽禁在冷宮裡,可能這輩子都無法再出來。

  秦國的局勢並沒有很快平靜下來,多路義軍打著擁立公主的名義,前赴後繼地向著咸陽城發起進攻。白晝率領大軍四處撲殺,軍法依然如神,手段則是越來越殘暴,動輒屠村坑降,再沒有人用少年武神來稱呼他,而是稱其為殺神。

  ……

  ……

  作為秦國新皇的暗中支持者,楚國靖王也獲得了極大好處,羅國的大片沃野歸了滄州,困擾那對父子多年的糧草問題,終於得到了解決。可能是因為這個原因,靖王世子最近這些天的心情不錯。

  初雪落下時,他讓下屬推著自己的輪椅來到湖邊賞雪。

  事實上他的心情並不是很好,眼底蒙著一層淡淡的陰影與不悅。

  秦國的局勢一直在他控制之中,白晝的戰功離開他的出謀劃策,但他現在卻覺得,局勢似乎漸漸偏離了方向。不是因為公主被幽禁,這是他們三人商量好的事情,而是白晝最近做的那些事情。在他看來,白師兄現在的做法有傷天和,哪怕這裡是幻境,裡面的人類並非真實生命,亦是不妥,而且由心見性,白師兄如果稍有迷失,對大局頗為不利。

  初雪的湖上遊船沒有停,甚至比平日裡更多,看來貪看雪景的並非他一人。船上的那些姑娘與客人,看著湖畔那輛輪椅,再看著四周散著的侍衛強者,猜到輪椅中人的身份,驚呼起來,隔著極遠便行禮請安。

  那些姑娘更是不停揮著衣袖,無比希望世子爺忽然來了興致,來船上看看。

  忽然有隻鴿子不畏寒冷地飛到湖畔,落在輪椅上,被一隻手取走。

  童顏看著船上的那些人微笑致意,說道:「秦太子究竟是怎麼對晚書說的?」

  下屬解開信鴿帶來的消息,神情驟然凝重,說道:「向先生……死了。」

  童顏眼神微變,臉上卻依然帶著笑容,說道:「秦太子動的手?」

  那名下屬說道:「不,應該還是那個黑衣人。」

  童顏心情微鬆,說道:「越來越近……看來他的下一個目標應該便是我。」

  他當年最先找到的問道者便是自己的師弟向晚書。

  向晚書一直隱藏得極深,專門負責在他與白晝、公主之間通信往來。無論是靖王府還是他自己的諜報組織,都不知道向晚書的存在。那個黑衣人居然能找到向晚書,說明此人並非只是盯著他這邊的情報洩露,還有別的情報來源。

  「你專程出府應該就是等著我來殺你,但你難道就不怕我潛在湖水裡給你來個驚喜?」

  雪裡忽然傳來一道懶洋洋的聲音。

  王府的侍衛們紛紛撥出兵器,神情凝重,如臨大敵。

  這幾年裡世間出現了一個黑衣人,境界高深,戰力驚人,四處挑戰高手,殺人無算,而且據說與王府有隙。

  王府侍衛們平時一直防著此人,誰想到還是讓對方悄無聲息來到如此近的地方。

  童顏神情不變說道:「你從來不搞暗殺那一套,都是正面戰鬥,我有什麼好怕的?」

  「你是靖王世子,與那些可憐的傢伙可不一樣,我要殺你可不會管那麼多。」

  一個戴著笠帽的人從風雪裡走了出來,渾身透著懶散的意味,卻又有著極鋒利的殺氣,就像一把鞘中劍。

  童顏看著那個人說道:「我曾經以為你是井九,今天一看你還真有些像他。」

  那人把笠帽掀到身後,露出一張平實無奇而陌生的臉,說道:「你知道我不是他。」

  童顏看著那個人的眼睛,有些不確定問道:「卓如歲?」

  那人覺得很莫名其妙,說道:「還能是誰?」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9-28 23:19
第一百零四章 殺不死便對你說一句話

  戴著笠帽的黑衣人便是卓如歲。

  現在離開幻境的問道者都是被他所殺。

  童顏忽然問道:「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說什麼天下共主,問什麼銅鼎歸屬,戰火連綿,生靈塗炭,太血腥而且太慢,所以我想了個最簡單的方法。」

  卓如歲說道:「只要我把別的問道者全部殺光,那我自然就會成為最後的勝者。」

  「你這個想法很有道理,可惜的是沒有人能做到,哪怕你天賦再高,戰鬥能力再強也不行。」

  童顏指著灰暗的天空,說道:「這裡的天有蓋子。」

  這句話是隱指。

  幻境裡最高的修行境界是初嬰或者說游野初境,這是被確定好的規則。在有上限的前提下,問道者之間的天賦差距會被抹平很多,而且就算卓如歲天賦駭人,比所有人都更快修行到游野初境,也無法以一人戰一國。

  卓如歲說道:「所以我在抓緊時間,爭取在那些白癡趕上我之前全部找出來,然後殺死。」

  童顏說道:「想找到我與井九很簡單,但想找到別的人很難,比如我就不明白,你是怎麼找到向晚書的?」

  卓如歲說道:「我在雲州發現了雀娘。」

  聽到雲州與雀娘這兩個詞,童顏在心裡歎了口氣,大致算到了是怎麼回事。

  「她的運氣不是太好,轉生成了一個棋館館主的兒子,被當地的門閥欺壓的有些喘不過氣來。你們中州弟子最喜歡管閒事,好吧,不用瞪我,那叫心懷天下,反正向晚書幫了雀娘幾次,便露了痕跡,讓我殺了,雀娘也殺了。」

  卓如歲問道:「對了,你猜我是怎麼發現雀娘的?她變成了男兒身,按道理最難被發現才是。」

  童顏沉默了會兒,說道:「不要試圖挑撥我們同門之間的關係,我不指望你會去殺井九,你也不要指望我。」

  卓如歲正色說道:「我們兩派情形大不相同,他是我師叔,我當然不能殺,但白千軍只不過是你師兄,為何不能殺?」

  童顏沒有接他的話,說道:「你進來前便知道自己沒有任何希望,才會自暴自棄,乾脆在這裡胡亂殺人?」

  卓如歲說道:「我在天光峰頂的洞府裡待了太長時間,別的還好,戰鬥經驗很少,就像當年的景陽師叔祖一樣,在這裡殺人可以幫助我盡快提高戰力,那麼我想這應該也是一種修行。」

  風雪驟停,湖裡的遊船再次動了起來,就像打著旋的葉子,沒有走遠。

  湖畔安靜了一段時間。

  卓如歲的每句話都像劍一般鋒利,但童顏接了下來,而且反擊的非常強硬,只是也無法傷到對方。

  童顏問道:「你打算繼續這麼殺下去?」

  卓如歲說道:「當然,我也知道這件事情會越來越難,有些人我完全不知道他們在哪裡。」

  童顏說道:「比如何霑,還有我師妹。」

  「你不要想著誘騙我去趙國皇宮。」

  卓如歲表情古怪說道:「那個傢伙不知道怎麼回事,在這個世界裡帶著一身邪氣,我暫時不想碰他。」

  童顏笑了起來,問道:「那我師妹呢?」

  「我以前認為她應該是那位落難公主,但白千軍沒道理把她幽禁在後花園裡,直接聯手復國豈不是更加方便?」

  卓如歲說道:「後來我發現雀娘轉生成了男子,那白早自然也可以,就更拿不定主意了。」

  童顏說道:「所以你決定先把已經明確身份的人先殺死。」

  卓如歲說道:「你們不怕被人知曉身份,是因為你們或在深宮,或有大軍保護,都不好殺,但相對在皇宮裡的師叔和白千軍,還是你更好殺些。」

  童顏提醒道:「你說漏嘴了。」

  卓如歲沉默了會,望向枝頭那隻青鳥,說道:「師父,我要動師叔也是最後的事,你別誤會。」

  童顏說道:「既然我比較好殺,為何到現在你還沒有動手?」

  問道者在這個世界上是孤獨的,既然相見,聊上數句是很自然的事情。

  但童顏與卓如歲對話的同時,也是在觀察彼此。

  通過這些觀察,卓如歲確定童顏先天殘疾,境界不如自己,但是……對方的準備比自己想像的更加充分。

  雪湖裡的那些遊船是真的,船上的姑娘也是真的,但那些客人是假的,船廂裡有很多勁弩。

  最麻煩的是,不遠處的那座小山上,有位文士正在撐傘賞雪。

  那位文士鬢間有霜,從年齡來看不是問道者,氣息卻很強大。

  「墨公,我聽說過你。」

  卓如歲看著遠方那名文士說道:「聽說你可能是這個世界上最強的人,有機會我一定向您請教,但今天不行。」

  那位文士收起傘,向著山下走來。

  風雪再起。

  卓如歲對童顏說道:「告辭。」

  童顏說道:「你確定自己可以離開?」

  知道埋伏已經暴露,遊船上的侍衛與軍士不再偽裝,伴著姑娘們驚慌的喊聲,無數弩箭對準了岸邊。

  湖畔的侍衛也向前進逼了一些距離。

  「我當然可以離開,因為不止你一個人有準備。」

  說完這句話,卓如歲重新戴好笠帽,轉身向風雪裡走去。

  侍衛統領望向童顏,等著他發令。

  童顏沉默不語,片刻後舉起手來,示意眾人不要動手。侍衛們很是震驚,心想今日布下天羅地網,更有墨先生這樣的人物壓陣,正是殺死那名黑衣人的最佳時機,世子為何會忽然罷手?

  墨公來到湖畔,看著輪椅裡的年輕人,也有些不解。

  便在這時,樹梢上的積雪簌簌落下,青鳥飛起到了更高的枝頭。

  一個人從樹後走了出來,那人有些黑瘦,穿著皇宮侍衛的服侍。

  看著這個人,童顏才明白卓如歲的準備是什麼,也才明白先前他對青鳥說的那句話,不止是對青山掌門柳真人所說,也是對樹後這個人所說。

  他看著那人說道:「聽說你從來不離開陛下身邊一步,今日來滄州,想必是有極重要的事情。」

  那名侍衛說道:「陛下說如果殺不死你,就讓我對你說一句話。」

  童顏說道:「天子玉言確實比我這條命更重要,請講。」

  那名侍衛說道:「陛下說你的人總在京都吹風說大學士要篡位,挺煩,以後不要再這樣做。」

  童顏心想倒確實是那個傢伙的說話口吻,不過能讓那傢伙說這麼長一句話,看來確實是有些煩啊。

  想到這一點,不知為何他的心情好了很多,輕輕彈指表示知道了。

  那名侍衛沒有再說什麼,轉身離開。

  看著那名侍衛的背影,想著那年與大學士在草廬裡的對話,墨公若有所思。

  童顏對他說道:「有擾先生。」

  墨公帶著深意說道:「你們的對話有些意思,雖然我聽的不是很明白,但或許正是這樣才有意思。」

  童顏沒有想到自己與卓如歲的對話被遠在山間賞雪的他聽到了,微微一驚,神情卻沒有什麼變化。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9-29 23:17
第一百零五章 朝朝暮暮柳十歲

  回到靖王府裡,童顏如往常那樣,取出那本已經翻舊的書翻了遍,然後開始復盤今日的事情。

  如果今日墨公不在,卓如歲一定會與樹後那名侍衛聯手殺他。

  縱然他早有佈置,遊船上弩箭威力驚人,只怕也無法阻止對方。

  井九真的對自己動了殺心?難道就是因為他說的那件事情?

  夏天的時候,楚國都城發生了一件大事。

  一名高大男子凌晨時分在皇宮前逡巡不去。禁軍覺得不對,前去盤問。那名男子取出木棒四下揮擊,試圖逃跑,最後還是被抓住了,發現此人竟是身懷利刃,意圖闖宮弒君。刑部官員審訊時用刑極重,但那名男子始終緊咬牙關,除了說自己要殺昏君,不肯多說一句話,更不肯交待幕後的主使。

  最後那人被認出來曾經是藍雨關的一名校尉,在裴將軍的麾下做過親兵。

  裴將軍乃是楚國名將,聲名只在靖王之下,常年駐守在楚趙邊境,與趙國大軍對抗,於國有大功。

  但更廣為人知的是,這位裴將軍乃是張大學士的親信。

  無數視線投向了學士府,刑部自然不敢再逼迫太急,都城陷入一種詭異的安靜。

  就在這個時候,那名男子忽然在大牢裡自殺身亡。

  一時間,那些真正心懷公義的人、那些擅於利用朝政局勢的人、那些野心極大的人都跳了出來。無數奏章像雪花般送入內廷,大理寺外的鼓每天都被敲響,甚至有些人在夜裡秘密入宮面見皇帝,說了些什麼無人知曉。

  這件事情背後當然有靖王父子的推動,但更主要的是,大學士的新政損傷了很多貴族的利益,攝政時間太長,卻始終不肯再進一步,似乎讓人看到了某些軟弱之處,自然讓人生出很多窺視之心。種種原因導致此次對大學士的攻擊很快便演變成了一場風暴,整個京都風雨飄搖,除非大學士動用強硬手段,不然局勢很難平伏。

  可如果大學士動用強硬手段,誰知道會帶來怎樣的動盪。

  就在最緊張的時刻,自登基以來便從來沒有上過朝的皇帝陛下……忽然出現在朝會上,出現在所有大臣的眼前。

  那些反對派的官員大喜過望,以為陛下終於清醒了過來,想要藉著當前這場風暴對大學士動手。

  誰也沒有想到,皇帝陛下只說了一句話便要走了。

  「大學士辦事很好,你們不要胡鬧。」

  ……

  ……

  朝堂局勢,人心趨背,政治風暴……就像真正的風暴一樣是個很複雜的東西,無論成因還是過程或者結果,事後看來往往會讓人覺得毫無道理。皇帝只有昏君與白癡之名,說的這句話無頭無尾,按道理不應該有太大的影響力,但因為某些玄妙的原因,也可能是因為大學士的手段,因為這句話,籠罩京都數十日的那場風暴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散去。

  接著自然就是反撲。藉著這件事情,大學士把朝堂與州郡再次肅清了一遍,把那些隱藏了很多年的老狐狸們全部揪了出來,至此再也沒有人能影響到他的地位。

  童顏知道井九為何這麼做,但真的無法理解,難道他就真的不怕大學士篡位?

  這麼多人想殺死你,包括我,甚至還有你那個師侄,如果沒有皇帝的名份,你還怎麼活下去?

  ……

  ……

  柳十歲在這個世界裡的父母是某個修行宗派的雜役。

  他睜開眼睛看到的便是飛劍。

  他能走路便開始學劍,從那開始便什麼都不做,專心致志地學劍。

  到十四歲的時候,他已經是那個修行宗派裡的最強者,成為了那個宗派歷史上最年輕的長老。

  他的父母自然不用再做雜役。

  然後他下山加入了一個刺客組織,確認公子就在楚國皇宮。

  接著便是那個晨光與送水車的血腥故事。

  來到這裡已經十八年,他除了在宗派裡學劍,便是在皇宮裡做侍衛,這還是第一次出遠門。

  他急著回到皇宮,但風景就在窗外,總是能被看見。

  那些青山綠水真的很好看,他經常看得有些出神。而且路途上總是容易遇著事情,比如攔車的馬賊,傷人的驚馬,於是他順手殺了幾個人,又救了幾個人,那種感覺有些熟悉,讓他的嘴角微微揚起。

  回到楚國都城,他忽然覺得這座城市有些陌生,進入皇宮,更是覺得這些建築從來沒見過,倒是那些紅牆黃瓦有些眼熟。

  走進大殿,來到窗前,看著歪在榻上的井九,他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最終沒有說出口。

  井九看了他一眼:「說。」

  柳十歲撓了撓頭,說道:「我覺得我的記性好像越來越糟糕了。」

  井九問道:「變糟糕的速度如何?」

  柳十歲睜大眼睛,看著他說道:「你誰啊?」

  井九笑了起來,看著他的眼睛問道:「你覺得我是誰?」

  柳十歲認真地想了很長時間,搖頭說道:「……真想不起來,只隱約記得你對我很好,而我要保護你。」

  他很聰明,同時也是個極簡單的人,對幻境沒有任何警惕,也沒有防備。

  以前不受影響,是因為他的心裡一直有事,記著要來找井九。

  現在他已經找到了井九,不再擔心,被宮外的風景漸漸融入這個世界,自然開始忘記前塵往事。

  井九清楚這是為何,知道不會有什麼大問題,卻不知道他接下來會怎麼做。

  柳十歲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不要怕,我不會丟下你不管。」

  井九挑了挑眉,沒說什麼。

  柳十歲走出殿外,警惕地注視著四周,就像以往三年那樣。

  ……

  ……

  問道二十年。

  天下初定。

  大亂將起。

  秦國境內叛亂皆平,嚴刑峻法加上賞罰分明,國勢漸盛。

  只是那位被幽禁的公主再也沒有人見過,很多人懷疑她已經死去。

  在那位著名的昏君之後,趙國終於迎來了一位優秀的皇帝。

  年輕皇帝治國極為優秀,對強秦一步不讓,對大齊更是步步進逼,唯一令人擔心的是他的身體始終不是太好。

  齊國疆域廣大,人口眾多,商業發達,民間富庶,只是因為朝上諸公無力,始終處於趙國的陰影之中。

  尤其是那位何公公,手段太酷,壓搾太狠,便是最慷慨的商人都不願意再承受下去。

  那些巨商買了好多刺客試圖殺死他,卻沒能成功。

  羅國被滅,而且正在以極快的速度被遺忘,大半歸了秦國,餘下的則由趙國和楚國的靖王爺分了。

  楚國與齊國有些相似,民間以奢靡生活為榮,國人性情柔媚,毫無遠見雄心。

  直到張大學士執政的這些年,楚國才隱隱有了盛世上國的感覺。

  問題在於,看似繁華強大的楚國始終有兩個致命的隱憂無法擺脫。

  兩個隱憂,都是一心——不臣之心。

  這些年看來,張大學士的不臣之心確實被他控制得極好,可遠在滄州的靖王爺手握數萬鐵騎,納入羅國舊地後,統治的疆域已經超過楚國的三分之一,他的不臣之心誰來控制?

  深秋時節,楚國皇帝忽然下了一道聖旨,驚動了所有人。

  皇帝的每句話都是聖旨,按道理來說,這是很常見的事情,問題是這一任的楚國皇帝據說是個白癡,很少說話。

  至於任免官員、年節祭祀時必須頒行的聖旨,聽說則是由閣臣們草擬,然後由張大學士蓋璽。

  皇帝為何會忽然會親自下旨?

  更令人吃驚的是聖旨的內容。

  陛下令靖王世子入京。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9-30 23:06
第一百零六章 風雪故人來

  聖旨一出,頓時引來無數議論。

  靖王世子入京,想必便再難離開,這就是要他來當人質的意思?

  問題在於滄州方面怎麼可能答應,如果拒旨,難道楚國便要開始內戰?

  皇帝究竟在想什麼,還是說這是張大學士與朝廷大臣們的意思,不然這份旨意如何能夠出宮?有很多持陰謀論的人甚至想到了另外的可能,那個白癡皇帝難道是真的清醒過來,不願意再做傀儡,想外引強援,以確保自己的安全?

  無數猜測在都城上空飄舞,就像樹上落下的黃葉。

  隨著時間推移,寒意漸盛,滄州方面始終沒有動靜,人們越來越不安。

  怎麼看靖王世子都沒有領旨的道理,難得的繁華盛世,便要因為那道聖旨而終結?

  想到這種可能,無論官員還是百姓都對宮裡那位白癡皇帝生出了恨意,心想這哪裡是什麼聖旨,完全就是糊塗至極的亂命!就連允許陛下頒旨的張大學士也受到了無數腹誹……

  初雪落下,楚國都城氣氛異常寒冷。

  守城的士兵搓著手,祈禱著宮裡那個白癡皇帝趕緊暴斃,大家趕緊忘了那道聖旨。

  忽然,他看見城外的原野上遠遠行來了一支隊伍。

  風雪裡,靖王世子來到了都城。

  ……

  ……

  都城裡的寒風被暖意取代,差不多所有的百姓都湧到了街道兩邊。

  無數道熱烈或好奇的視線,落在最前面的那輛車上。都城的寒冷遠遠不如滄州,可能是因為這個緣故,靖王世子雖然身子弱,依然開著窗,斜倚在窗畔,微笑與街邊的人們對視,揮手。

  靖王世子在楚國非常出名,所有人都知道他貌美如花,性情溫和,天生宿慧,完美至極。

  他唯一的遺憾便是身有殘疾,不良於行,卻因此得到了更多憐愛。

  看著窗中的世子,街上的百姓激動異常,那些女子看著他唇角的笑意,更是如癡如醉,雙腿微軟。

  有人說道:「聽聞陛下也生得極美,就是腦子不怎麼好使。」

  這話引來無數嘲諷與貶斥。

  靖王世子為了楚國的和平,為了百姓遠離戰火,不惜以身冒險來到都城,如此大仁大勇,豈是那個白癡皇帝能比?

  接著很多人想到了某件可怕的事情,皇帝陛下既然是個白癡,必然糊塗,而且可能易怒,聯想到讓靖王世子入京的那道聖旨,萬一他真讓人把世子殺了怎麼辦?這個猜測很快便傳開,街道兩邊的人群騷動起來,有些書生振臂一呼,帶著民眾如潮般捲向皇宮,要求面見大學士,為了楚國,務必要保住世子的性命。

  ……

  ……

  雪亭裡,靖王世子見到了那位著名的白癡皇帝。

  童顏終於見到井九。

  時隔二十年,哪怕冷靜聰慧如他,也不免生出些感慨,說道:「以此處推及彼處,果成寺的蹈紅塵果然有道理。」

  井九說道:「你以前沒進來過?」

  童顏說道:「嗯。」

  井九說道:「白早應該來過。」

  童顏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說道:「你以前不是一個願意挑撥的人。」

  井九想了想,說道:「我確實不很擅長。」

  童顏說道:「我們終究都只能是我們,哪怕來到幻境,已經在這裡生活了二十年,我們還是我們。」

  井九明白他的意思。問道者來到幻境會轉生成什麼樣的人,與青天鑒沒有關係,只與他們自己有關。他們會成為自己最想成為的那種人、最深層記憶裡的自己、然後按照自己的眼光與格局以及最重要的意願成長,直至成功或者死去。比如白早一直視自己為未來的正道領袖,所以她出生便是公主,卻要承受無數考驗與艱難,其餘人也一樣。

  「白師兄殺伐果斷,本就極得師尊的欣賞,但我沒想到,他的意志竟是如此強大,在這裡展現的更加充分。卓如歲就是想要戰鬥,所以他才會變成刺客,雖說在這裡的修行所得無法保留,但我想他在這裡得到的好處肯定最多。」

  童顏說道:「何霑厭惡自己在現實裡的好運,所以在這裡他的運氣很差,他記得最清楚的是朋友的背叛,所以在這裡他會繼續遇到朋友,經歷背叛,直到他也學會這些,或者戰勝這些。」

  井九沒有說話,靜靜聽著。

  「雀娘想下棋,所以轉生成棋館老闆的兒子,這也說明當初她一個女子修道,應該在鏡宗裡吃過不少苦。」

  白早沒有轉生為男子,只是因為她在雲夢山裡備受寵愛,沒吃過什麼苦?

  童顏不願意去想那個最深層的原因。

  井九說道:「你呢?」

  童顏說道:「據我推算,我將來可能會成為一名良相,或者軍師。」

  無論良相還是軍師,都是輔佐的角色。

  他要輔佐的是誰,非常明確。

  井九的視線落在輪椅上。

  童顏的腿上蓋著一張羊毛毯。

  他在現實裡是中州派年輕強者,真正的仙家公子,為何會在幻境轉生為一個瘸子?

  因為白早先天不足,柔弱多病,他憐惜極深,日夜想以身換之。

  情之一字,真是害人。

  井九默然想著。

  連這麼聰明的人都避不開。

  童顏知道他猜到了些什麼,把毛毯向上拉了拉,看著他說道:「我唯一想不明白的是你為何會轉生成為楚國的皇子?以你的性情意願,此事絕不可能發生,所以我真的很好奇你在現實裡的真實身份,朝歌井家養不出來像你這樣的兒子。」

  井九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說道:「沒有人能算清楚發生在他人身上的所有事情,包括你我。」

  「二十六名問道者,被卓如歲殺了七人,我殺了兩人,還剩下十七人,其中有九人在我控制之中,隨時可以除掉,還剩下七個人便是奚一雲、何霑、卓如歲、白千軍、師妹,你……還有他。」

  童顏看了眼雪亭外的那名侍衛,然後繼續說道。

  「奚一雲始終沒有出現,有些詭異,卓如歲行蹤不定,很難抓住,我只能先嘗試控制你們五人。」

  井九說道:「不能控制,便要試圖殺死,這些年你派了七批人來,確實有些煩人。」

  十五歲後,他便沒有吃過東西,至於如何瞞過那些太監宮女,自然有柳十歲處理。

  而且他深在皇宮,從來沒離開宮門一步,想要殺他確實非常不容易。

  但童顏沒有放棄努力,只是沒能成功。

  他再次望向亭外那名侍衛,說道:「我沒想到他這麼強,而且這麼有耐心。」

  井九說道:「知道你要做什麼,應對起來自然不難。」

  童顏說道:「問題是你怎麼確定那些人都是我派的?為什麼不能是張大學士?你對他的信任究竟從何而來?」

  井九說道:「與信任無關,只是他想殺我,必然會調集大軍來攻,不會用刺客這樣小氣的手段。」

  童顏說道:「你對他評價很高。」

  井九說道:「他幫我處理了很多事。」

  童顏問道:「那為何不能是別的問道者?比如白千軍,又或者何霑?」

  井九說道:「我是一個白癡皇帝,對他們沒有威脅。」

  童顏說道:「沒有人會認為青山井九是白癡。」

  井九說道:「白癡是白癡的行為。在他們看來,我的選擇或者說道路是錯誤的,那麼我就是白癡。」

  童顏說道:「我不這樣認為,雖然到此刻為止,我依然算不到你選擇的道路是什麼。」

  井九說道:「你覺得我才是對的,所以想要殺我。」

  童顏說道:「我一直認為你才是師妹最大的競爭者,其餘人不足為懼,所以只有殺死你我才能放心。」

  井九說道:「你想的沒有錯。」

  童顏沉默了會兒,說道:「希望你能給我一個機會證明我是錯的。」

  ……

  ……

  青天鑒邊,向晚書與雀娘先後醒來,確認發生何事後,臉上不禁露出遺憾的神色,然後發現了彼此的存在。

  雀娘微笑說道:「多謝。」

  向晚書說道:「不必客氣。」

  沒有更多的言語,二人閉上眼睛,開始消化在幻境裡的感悟。

  兩天後他們睜開眼睛,對視一笑,向晚書準備說些什麼,忽然聽著遠方傳來了些聲音。

  要知道這裡是回音谷深處,最近的觀戰者也離得極遠,居然能夠聽到聲音,可以想像那邊必然是一片嘩然。

  雀娘心頭微動,起身掠向谷外,其餘的問道者不捨離開,只有向晚書想了想,馭起天地遁法追了上去。

  來到回音谷外,看著那些高台上的修道者,尤其是某些熟悉卻又陌生的臉,雀娘與向晚書不禁有些恍惚。

  但他們還來不及化解這種悵然,便被天上的畫面吸引了注意力。

  還天珠嵌在青天鑒裡,便是幻境裡的太陽。

  它投射在天空裡的畫面便是那個世界。

  那個畫面是圓的,就像是某處尼姑庵裡的窗。

  圓窗裡有一道寒枝,枝頭棲著一隻青鳥。

  遠處是楚國的皇宮,在風雪裡若隱若現。

  一名侍衛站在亭外,衣服上都是雪。

  雪亭裡,井九與童顏靜靜對坐,中間的棋盤上已經落了一顆黑子。

  看著這幕畫面,雀娘用手摀住嘴巴,才沒叫出聲來,眼睛卻已經濕了。 本帖最後由 HarukanoHimitsu 於 2018-10-8 23:35 編輯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10-8 23:35
第一百零七章 雪泥鴻爪各西東

  看到天空裡的畫面,回音谷外一片騷動,很多人像雀娘一樣激動起來。

  棋道有至理,對很多修行者來說是必修的功課,除了青山宗的人們。

  修行界歷史上最精彩的一局棋,當然是那年梅會井九與童顏的驚天一局。

  其後童顏閉關不出,井九蹤跡難覓,不知引發多少遺憾與感歎,都說世間再無這般棋。

  誰能想到在青天鑒的幻境裡,井九與童顏再次相遇,並且要以楚國皇帝與靖王世子的身份再下一局棋。

  無數視線落在天空裡,看著風雪裡的皇宮,積雪的小亭,亭下的棋盤以及對枰而坐的兩個人,熾熱非常。

  青鳥在西山寒枝上,與皇宮的距離很遠,她知道現實世界的人們想要看些什麼,讓棋盤填滿了整個畫面。

  棋盤上的線與那根啞光的黑棋,顯得無比清楚。

  井九伸出兩根手指,拈起一枚白子擱在棋盤上。

  他的動作很輕柔,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在現實世界裡觀戰的人們卻彷彿聽到了一聲雷鳴。

  接著,童顏用三根手指捉起一枚黑子,很隨意地放在棋盤上。

  只是三枚棋子,自然談不上什麼絕妙,動作也很是簡單隨意,卻在回音谷外引發一片不虛此行的感慨。

  井九與童顏的那局棋,在修行界與人間都流傳極廣,當年棋盤山上發生的所有細節,不知道被討論了多少遍。

  人們記得很清楚童顏就是這樣落子的,也記得井九落子的風格,不見已經久矣。

  雀娘雙手抱在胸前,盯著天空裡的畫面,眼睛一眨不眨,泛著明亮的光澤。

  向晚書看著她緊張而期待的樣子,微微一笑。

  雀娘忽然生出愕然的神情,說道:「這是怎麼回事?」

  向晚書微驚,向著天空裡望去。

  緊接著,也有很多不解的呼喊聲響起。

  不是井九在第四步便下出了誰也看不懂的怪棋,而是天空裡的畫面忽然異常模糊,哪還能看到棋盤。

  青鳥收回視線,那些模糊的景象漸漸清晰,竟是一張臉。

  那人站在青鳥身前,白布遮住口鼻,眼睛露在外面,眼睛透亮至極,卻又給人一種很沒精神的感覺。

  ……

  ……

  「讓開啊!」

  雀娘不知道那人是誰,有些著急地喊了起來。

  回音谷外很多人也下意識裡喊了起來,完全沒有想過,那個人能不能聽到外面的聲音。

  那些惱火的喊聲甚至是喝罵聲漸漸平息,變成了嘩然與騷動,因為有人認出了那個人的身份。

  那個蒙著白布的男子,在青天鑒幻境裡是最可怕的刺客,在真實世界裡卻是青山宗的小怪物。

  卓如歲為何會出現在楚國都城?而且井九與童顏在皇宮裡,為何他偏偏出現在西山,站在青鳥的身前?

  雪落無聲,西山漸寒。

  卓如歲站在雪地裡,看著枝頭的那隻青鳥,沒有說話。

  被他這樣擋著,青鳥自然無法把雪亭裡的棋放給真實世界裡的人看。

  但不管是雀娘還是別的修行者,都沒有再說什麼,因為都猜到他必然有其用意。

  他與青鳥站得極近,眼睛看得極清楚,是那般的平靜而令人心悸。

  看著天空裡的這對眼睛,雀娘忽然想到一種可能,神情微變。

  緊接著,包括向晚書在內的很多人都想到了那種可能。

  回音谷外變得鴉雀無聲,甚至比落雪的西山還要更安靜。

  井九下旨令童顏進京,卓如歲忽然出現,這極有可能是事先的約定。

  他們要聯手除了童顏。

  童顏是中州派智謀最出色的問道者,如果能夠殺死他,對青山宗競爭長生仙菉當然是件好事。

  當初在滄州湖邊,卓如歲便嘗試過。

  問題在於,井九進入幻境後一直像個白癡一樣生活,為何會忽然做出如此大的改變?

  如果這真是青山宗為童顏設下的殺局,卓如歲自然要來盯著青鳥,至少要得到某種承諾。

  青鳥是青天鑒靈,如果她想暗中幫助自家弟子,井九與卓如歲就算再厲害,也沒辦法殺死童顏。

  「上次你沒這樣做,想來是井九的意思?我不會干涉問道,我只想提醒你,想殺人就要做好被人殺死的準備。」

  說完這句話,青鳥離開枝頭,向著皇宮飛去。

  回音谷外的人們都聽到這句話,這便是中州派的承諾。

  卓如歲消失在了風雪裡。

  天空裡的畫面,隨著青鳥的飛翔而不停變換。

  楚國都城與皇宮裡的所有細節,都一覽無遺。

  回音谷外響起壓抑的驚呼。

  那些隱藏成民眾,卻身懷兵械的武道高手,應該是滄州方面蓄養的死士?

  那些整裝待發的楚國禁軍,最終會聽誰的命令?

  就如青鳥所言,童顏敢進京,自然有所憑峙,難道他也想畢全功於此一局?

  雀娘抱在胸前的雙手,握得更緊了些,這一次不再是緊張與興奮,而是擔心。

  雪亭裡的那局棋,原來竟是這般凶險。

  天空裡的畫面,忽然變得白茫茫一片。

  那是皇宮裡的廣場,覆著一層雪,上面站著一個人。

  那人一身黑衣,站在雪地裡,分外醒目。

  他是墨公。

  這個世界裡最強大的那個人。

  誰也沒有想到,墨公也隨著靖王世子一道入京,難道他是來殺皇帝的?

  墨公忽然抬頭望向天空。

  真實世界裡的所有人都看到了他的眼睛。

  對幻境裡的這些人,修行者從來都不在意,甚至不把他們當作真實存在的生命。

  墨公在幻境裡是最強者,也不過是元嬰初期的水準。

  但看著此人的眼睛,回音谷外的人們卻生出強烈的不安情緒,彷彿被此人看透了一般。

  青鳥也看到了墨公的眼睛。

  它落在殿頂的雪瓦上,深深看了此人一眼,然後望向雪亭。

  雪亭裡的棋局,已經開始了會兒。

  棋盤上擱著二十餘枚棋子,散落各處,看似雜亂,沒有任何規律,也沒有任何接觸。

  井九忽然望向風雪那邊。

  童顏也隨之看了過去,微微挑眉說道:「有人在破境?」

  井九說道:「是破劫。」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10-9 23:14
第一百零八章就算天空再深看不出裂痕

  墨公是這個世界裡境界最高的人。

  這個事實是如此的清楚,就像他此時一身黑衣站在覆滿白雪的皇宮裡,一眼便能看到。

  按道理來說,他不應該站在這裡,但他就站在了這裡,無人敢問。

  雪地上留著一些爪印,那是青鳥在天空裡飛過的痕跡。

  墨公不再看天,看著那些爪印,若有所思。

  皇城牆外的值房裡,張大學士看著杯裡熱氣漸無的茶水,同樣若有所思。

  一名官員站在他的面前,表情有些緊張。

  禁軍統領推開房門,帶著雪粒走了進來,神情凝重說道:「滄州的人都盯住了,只是擔心那些死士會不會提前混進了宮裡,再就是聚攏在宮外的那些百姓書生,如果不盡早驅散,只怕會被有心人利用。」

  大學士用食指把茶杯輕輕推到離桌子邊緣稍遠些的地方,說道:「陛下宮裡如果有動靜,禁軍便動吧。」

  聽到這句話,那名官員神情大變,啪的一聲直接跪到了他的身前,急聲說道:「大人,萬萬不可!」

  大學士深深看了此人一眼,沒有說話。

  那名官員聲音微澀說道:「陛下亂命召靖王世子進京,朝廷局勢頓時不穩,民意洶湧,如此好的機會怎能錯過?」

  這句話沒有說明,但意思已經非常清楚。無論是皇帝陛下想殺死靖王世子,還是靖王世子想要弒君,朝廷都可以趁亂做很多事情,而且事後不需要承擔任何的罪名。怎麼看這都是大學士最好的機會,甚至可以說是完美的機會。

  就連禁軍統領都有些動搖,望向大學士,緊張地等著他最後的決定。看張大學士依然沉默,那位官員生出些希望,再次苦勸道:「就算陛下真有什麼準備,但墨公就在宮裡,只要他出手……什麼事情不能解決?」

  「墨兄此生行事只為天下公義,怎會為了你我的私心出手?」

  張大學士起身走到窗畔,望向看不到的皇宮深處,想著那位相識數十年的友人,再次陷入沉默。

  以靖王世子的智謀與能力,既然能帶著墨公進宮,自然便能說服墨公出手。今天的機會確實太好,就算陛下再如何大智若愚,深不可測,也沒有辦法抵擋這場風雪。但他為何還是覺得有些不對勁?

  他的視線穿過宮牆與風雪,彷彿看到了墨公站在雪地裡的畫面,感覺到那裡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正在發生。

  墨公站在風雪裡,還有很多人也站在風雪裡。

  匯聚在宮門外的那些百姓與書生,頂著風雪不停哭喊,求陛下一定要保證靖王世子的安全,以免楚國陷入可怕的戰火,比如那些在背街處整裝待發的騎兵,還比如那些時刻準備闖宮的滄州強者。離正殿不遠的地方,幾名早在十年前便自閹進宮的太監穿著羽衣,藉著風雪的遮掩,悄悄靠近。除了童顏與他們自己,沒有人知道他們是滄州送進宮的死士。

  今日楚國都城裡的這些事情和這些人,就像是青鳥故意留在雪地裡的那些爪印一樣,東一處西一處,看似並無相干,實則有著極其隱秘而玄妙的聯繫。

  這些事情最終會演變成什麼模樣,這些人最終是生是死,都要等著那局棋的結束。

  但那局棋這時候正處於暫停之中。

  童顏看著遠方的風雪,濃眉像劍一般挑起。

  這裡是青天鑒的幻境,並不是真實世界,這裡的修道者無法飛升,為何會有天劫?然後他想起很多年前初進此間時聽到的那句話——這個世界裡的修行境界最高也只能到金丹圓滿至初嬰,也就是游野初境,再也無法提升。

  之所以會有天劫的徵兆,難道便是因為這個世界有人觸碰到了初嬰之上的境界?

  這樣的事情以往在青天鑒裡應該也發生過,這裡的修道者並非真實的生命,想必都已經被抹殺。

  可是這次……童顏感受著風雪那邊的氣息變化,情緒有些複雜,因為他知道將要破劫的那個人是誰。

  墨公是大文士,也是大書家,更是數百年來境界最高的修行者。

  他是童顏的忘年交,也是張大學士的摯友,他今天來楚國都城,並不是為了殺皇帝,而是為了天下的和平。

  但就像張大學士想的那樣,童顏既然能勸說他來都城,便一定有辦法勸說他對井九出手。

  只是童顏這時候很猶豫。

  如果墨公選擇破劫,必然是身死道消的結果,對他的局會帶來致命性的影響。

  無論站在墨公立場,還是他自己的立場,似乎他都應該想辦法讓墨公選擇不應天劫。

  問題在於童顏是一位修道者,他很清楚那種大道在前的感覺,所謂朝聞道,夕死可,便是這個意思,他不想墨公因為自己錯過這個機會。

  「你會怎麼選?」

  童顏忽然望向井九問道,這問的自然不是下一步棋,而是墨公的選擇。

  井九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在他看來這不是需要選擇的事情,生命本來就應該往那個方向去。

  風雪越來越疾,皇宮裡的畫面越來越模糊。

  時間緩慢地流逝。

  墨公站在雪地裡,依然沒有動作。

  井九動了。

  他拈起一枚黑棋擱到了棋盤上。

  咔嚓!

  一道極粗的閃電忽然從天空裡落下,穿過無數雪片轟在了皇宮裡!

  皇城內外響起無數驚呼,騷亂起來。

  童顏的身體變得有些僵硬,不知道這是巧合還是什麼。

  井九說道:「去看看。」

  柳十歲看了童顏一眼,撐著傘走出宮門,來到皇宮廣場裡。

  封宮的旨意已經下了,哪怕天雷落下,宮外已經混亂不堪,依然沒有人進來。

  如白氈的雪地上出現了一個破口,就像被燈火燒破了一般,四周出現了數道裂口。

  墨公的衣服邊緣有些焦糊,沉默看著天空,眼裡沒有懼意,只有戰意,右手已然落在了劍上。

  柳十傘靜靜看著他,等著他做出最後的決定。

  ……

  ……

  羽翅破雪,青鳥飛來,輕輕落在桌上。

  它沒有去看雪地裡的墨公,所以回音谷外那些現實世界的修行者沒有看到那道天雷落下的畫面。

  它也沒有看棋盤上的那些棋子,而是望向了井九,眼裡滿是探詢與困惑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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