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大道朝天 作者:貓膩 (連載中)

   
HarukanoHimitsu 2017-10-15 12:23:21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12 6988886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8-22 23:21
第六十九章 四大強者鎖冥皇

  朝歌城上空忽然發生了一件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事情。

  布秋霄望向中州掌門所在的那團雲,平靜說道:「抱歉,真人。」

  說完這句話,一方硯台從他的袖子裡飛了出來,迎著陽光便變大了無數倍,讓朝歌城外的原野變暗了很多。

  那方硯台形制普通,色澤幽暗,四周硯壁上隱有龍形,垂出一道極大的龍尾。

  正是一茅齋鎮派四寶裡的龍尾硯。

  看著這幕畫面,柳詞有些意外,向來與中州派交好的一茅齋居然會第一個站出來,而且竟是要直接對蒼龍出手。

  神皇卻覺得正常,一茅齋向來論事不論人,任何事情只要威脅到天下萬民的安危,齋裡書生便一定會出手阻止。

  而且這本是當年梅會達成的協議之一。

  中州派提供鎮魔獄,朝廷負責管理,處置權則在一茅齋手中——龍尾硯便是一茅齋專門用來制約蒼龍的法寶,不然朝廷當年怎麼敢同意蒼龍化身鎮魔獄,在朝歌城地底一藏便是如此多年。

  看著布秋霄拿出了龍尾硯,天空裡傳來白真人的冷哼,卻沒有別的異動。

  龍尾硯破空而起,帶著萬丈光毫,擊中蒼龍的尾部。

  此時的龍尾硯已經變得極為巨大,但與蒼龍恐怖的巨大身軀相比,還是非常渺小。

  蒼龍的尾部就像是被人貼了一張輕飄飄的發光符紙。

  但不知為何,被龍尾硯觸著之後,蒼龍的身形便凝滯在了空中。

  依然渾噩的蒼龍被驚醒,依照本能拚命地掙扎起來,帶起無數狂風,又不知摧毀了多少建築,但無法動彈絲毫。

  朝歌城裡就像是多出了一座無形的巨山,把蒼龍的尾巴壓在山底。

  片刻後,蒼龍知道自己無法掙開這件法寶,放棄了掙扎,懸在朝歌城上空,再次變回那道橫貫南北的黑雲。

  它的眼眸裡流露出痛苦迷惘的神情,似乎不知道現在發生了什麼事情,最後那些情緒盡數再次歸於木然,只殘留了一些殘暴的意味,微微喘息,腥臭難聞的味道隨著風呼嘯而出,從遠處新梅園處驚起的鳥觸之紛紛墜亡。

  西方天空裡的那團雲飄進了朝歌城,雲團裡的白色光毫微斂,中州派掌門真人從裡面走了出來。

  談真人在修行界的名氣大的不能再大,見過他真實面容的人卻沒有幾個。

  他容貌尋常,唯一特異之處便是額頭極為寬廣,自然生出一種木訥感覺,卻又有天地至廣之感。

  談真人看著蒼龍的淒慘模樣,眼裡閃過一絲微怒,喝道:「冥皇,出來受死!」

  蒼龍緩緩地眨了一下眼睛,雙眼間忽然生出一道血口,一道黑影從裡面飄了出來。

  來者正是冥皇,背著雙手,眼瞳幽黑,雙眉皆無,蒼白透明的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

  「我是不是很聽話?」

  冥皇看著談真人微笑說道:「就像當年一樣,你們要我上來談事,我就真的上來了。」

  就在冥皇離開蒼龍身軀的那一瞬間,至少四道強大的氣息便落在他的身上,直接把他鎖死。

  其中一道氣息自然是談真人,還有三道氣息竟也不弱於他。

  今日的朝歌城真是集齊了人族最強者。

  與之相較,雲台覆滅時的陣勢真的要小很多。

  上一次出現類似的畫面,還是景陽真人飛升的時候。

  四道無比強大的氣息同時鎖定冥皇,只需要雷霆一擊,冥皇必死無疑。

  但無論是中州掌門夫婦,還是柳詞與神皇都沒有出手,因為他們已經看出來,蒼龍的神魂被冥皇鎖在了身體裡,或者說這本來就是蒼龍的神魂所凝實體,只是現在已經被冥皇佔據。

  如果他們這時候出手鎮殺,冥皇必死,蒼龍亦無幸理。

  朝歌城的天空裡起了一陣清風,將蒼龍噴出的惡息氣息一掃而空。

  伴著一道純正至極的劍意,柳詞來到蒼龍身前。

  劍袖隨風輕飄,他看輕聲說道:「陛下難道不想遵守當年的協議了嗎?」

  中州派與青山宗乃是修道界毫無爭議的兩大領袖。

  兩位掌門真人當然是朝天大陸最厲害的人物。

  同時面對這兩位真人的質問,絕大多數人應該站都站不穩,話都說不齊整。

  冥皇的臉上卻沒有任何懼意,淡然說道:「這條貪龍想吃我,我難道就要讓它吃掉?」

  這句話的意思很清楚,如果要說違背協議,也是蒼龍違背在先。

  「善哉善哉。」

  天空裡響起一聲佛號。

  禪子凌空而至,一雙潔白的赤足在天空裡分明醒目,就像無憑裡生出了兩朵蓮花。

  「如果真是如此,還請陛下先放過蒼龍神魂。陛下神通驚人,若再晚些,只怕蒼龍神魂再無法保存。」

  冥皇有些意外說道:「果成寺現在主事的居然是個小娃娃?說話也是天真可愛。」

  禪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道:「陛下放心,此事果成寺會親自查,必有交待,何苦玉石俱焚?」

  冥皇大笑說道:「還能如何交待?深表歉意,然後再把我關進鎮魔獄裡六百年?」

  禪子認真說道:「若真是蒼龍理虧,果成寺願邀陛下前去塔林清修,我保證無人敢來擾您。」

  冥皇沉默了會兒,說道:「果成寺很清靜,我很喜歡,我當年與他說過日後真能太平,我就在那裡看看佛經……」

  聽著這話,談真人的額頭變得明亮了幾分,柳詞眼神微亮,都有些意動,布秋霄也覺得如此最好。

  他們都已經相信了冥皇的說法。

  冥皇被白先人封進太常獄裡,根本無法出來,六百年的沉默便是證據,如果說有誰能進鎮魔獄找到冥皇,把他放出來……那當然只能是蒼龍——因為蒼龍就是鎮魔獄,而且它有吃掉冥皇的渴望。

  天空裡再次傳來白真人的冷哼。

  她不相信冥皇的說法,也不同意禪子的提議,但現在局勢如此,她也不想多生事端。

  只有一個人知道冥皇不會答應禪子的提議,那就是神皇。

  因為皇帝不是修行者。

  果不其然。

  「問題在於,被囚在果成寺塔林裡與被囚在鎮魔獄裡有什麼區別呢?真實的風景?相同的風景看的時間太長,真假便不重要,而我始終還是你們手裡那根鎖著下界子民的鐵鏈。」

  冥皇感慨說道:「如此活著,不如去死。」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8-23 23:30
第七十章 一曲冥河遠

  禪子臉上露出一抹憫色,說道:「當年之事我未曾親身經歷,現在想來,前輩行事確實有些不妥,但……」

  高空忽然傳來白真人的聲音:「有何不妥?禪子還請慎言。」

  她的聲音聽著有些木訥,卻極為強硬,便顯得更加冷厲。

  朝歌城上空忽然落下雪來。

  一道比白真人還要更加冷厲的聲音響起。

  「不妥之處很多,首先便是當年中州出手之時可曾想過會將我青山置於何地?」

  三尺寒劍破風雪而至,站在劍上的那位肅容老者,自然便是青山劍律元騎鯨。

  元騎鯨看著天空某處面無表情看了一眼,然後望向冥皇,卻沒有說話。

  冥皇看著他微笑說道:「你應該聽到了,我說過如此活著,不如死去。」

  元騎鯨沉默了會兒,說道:「但你已經活了六百年。」

  冥皇說道:「無聲無息而死,與此時的情形自然不同。」

  今日朝歌城震動,人族強者齊至,卻依然無法阻止他帶著中州派老祖一道死去。

  這種死法才算有些價值,而且有意思。

  白真人再也無法忍耐,聲音如雷般在朝歌城上空響起。

  「你以為自己死了便能一了百了?吾派龍神若受損傷,我便要去你冥部,殺你族一萬子民殉葬!」

  「人族真是複雜,某些人有趣,某些人無趣,某些人有信,某些人無信。」

  冥皇看著天空微嘲說道:「你姓白,想來便是那位的女兒,那便是無趣無信之人,有什麼資格與我說話。」

  白真人沉聲說道:「你就真的不怕?」

  冥皇果然沒有再理她,望向禪子說道:「你確定她去我冥部斬殺萬人有道理?」

  禪子微笑說道:「自然沒有。」

  這句話的意思很清楚。

  如果蒼龍真的死了,白真人下冥殺人洩憤,他與果成寺會出面阻止。

  冥皇愣了愣,沒想到他真的這樣回答,然後大笑起來。

  「你這小娃娃有趣,想來也有信,不錯。」

  禪子準備繼續勸說兩句,被冥皇舉手阻止,反問道:「你們會放我回去嗎?」

  朝歌城上空一片安靜。

  不管當年人族強者的行事究竟是否無恥,但事情已經做了,沒有人會放他離開。

  不管是一茅齋還是禪子,更不用說中州派。

  「那就不必再說了。」

  冥皇感慨說道,然後轉身望向蒼龍。

  這時候的他就像是蒼龍眼前的一粒塵埃,不知為何卻比蒼龍要顯得更加高大。

  「你的境界如此之高,龍息威力如此之大,龍牙可以貫穿世間最堅硬的事物,為何卻會淪落到現在這種地步?」

  冥皇看著蒼龍認真問道。

  朝歌城上空更加安靜,人們知道接下來聽到的可能是冥皇留給世界的最後一段話。

  「因為你太貪,總想把更多的東西吃進自己的腹中,這些貪慾都是毒,被你吃進腹中的最終都會成為你的負累。」

  冥皇背著雙手,說道:「壺中自有天地寬,這話不錯,留在裡面也確實逍遙,但常年坐在壺中觀天,你的眼界會越變越小,直至最後,你再也沒有離開那個壺的勇氣與渴望,只想就這麼活著,被貪心戰勝了對天地的探究欲,那這樣的活著與死了有什麼分別?所以你今天會死。」

  說完這段話,他轉過身來,視線依次在柳詞、神皇、談真人、禪子的臉上拂過,深深看了一眼元騎鯨。

  然後他抬頭望向天空裡某處,白真人便應該在那裡。

  「你們人族就像這條龍一樣貪婪,那麼將來你們會不會也因此而亡?」

  言盡於此。

  一根玉骨從蒼龍嘴裡緩緩飛出,落在冥皇的手裡。

  這是碧潭裡殘存多年的那位大妖遺骸。

  冥皇把那根玉骨舉至唇邊,吹了一首曲子。

  那首曲子沒有什麼音調起伏,只是悠悠,平緩清雅,不悲傷,不愉悅,沒有什麼情緒。

  他的笛聲就像是一陣清風,本就沒有什麼意思。

  湖面生波,那是水的問題。

  萬松成濤,那是樹的問題。

  悠揚的笛聲迴響在朝歌城上空,彷彿能夠拂平人心以及河裡的朵朵浪花。

  「這是什麼曲子?」

  布秋霄心有所感,輕聲問道。

  「冥河搖籃曲。」

  禪子說道:「冥部子民死後葬於冥河,親友故朋便會在河畔奏起此曲,祈願浪花寧靜,讓睡著的逝者不被打擾。」

  曲罷。

  冥皇的神魂散飄於風裡。

  蒼龍再沒有氣息,緩緩向著地面落下。

  隨之而落的是一場雨。

  遠方的雲夢山裡傳來一聲極為憤怒與痛苦的清嘯。

  那是麒麟的叫聲。

  ……

  ……

  那場春雨十餘日後,朝歌城漸漸恢復正常。

  中州派寒食谷與青山宗適越峰領頭,各大宗派的修行者一起出力,沒用多長時間便修復了受損的街道與建築,民眾終於被允許回到城裡。見到嶄新的房屋,很多百姓都震驚的說不出話來,屋裡別的損失,會由朝廷進行補償。

  至於那天的事情會給百姓們帶來怎樣的震撼,不在朝廷的考慮範圍之內。

  當天傍晚,修復一新的太常寺召集了一場極為重要的會議。

  鎮魔獄事變造成的損失究竟該如何分割自然是議題之一,但那是小事。

  真正重要的是查明鎮魔獄驚變的原因。

  柳詞這樣的通天大物早已各自歸了山門,事情卻要查清楚。

  除了水月庵各派都來了,共計三十七派都是歷年梅會的主要參與者,風刀教甚至西海劍派都有代表出席。

  主持會議的不是太常寺卿鹿國公,也不是和國公,而是果成寺的律堂首席渡海僧。

  這位高僧作為禪子與果成寺住持的全權代表,得到了所有與會者的認同。

  渡海僧宣告開始後,太常寺裡始終沒有人說話,沉默而壓抑。

  某些宗派代表想著蒼龍的遺骸這時候還在自己座位下方的地底,更是心生不安。

  最終打破沉默的還是當事者。

  這裡的當事二字說的不止是當時在場,也是因為他與鎮魔獄的關係最為密切。

  現在誰都知道,鎮魔獄便是中州派的鎮派神獸蒼龍。

  越千門看著鹿國公寒聲問道:「當日鎮魔獄有變,為何國公攔著我,不讓我進去?」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8-24 23:39
第七十一章 早已準備被發現的草蛇灰線

  越千門是中州派排名前十的煉虛境長老。

  他在場間境界修為最高,輩份亦是最高,只有渡海僧與之相提並論,問話時氣勢自然十足。

  鹿國公神情不變,說道:「任何人都不得進入鎮魔獄,哪怕提審也由傀儡負責帶出來。」

  事實上被送進鎮魔獄裡的囚犯早已經被清天司與各宗派壓搾得無比乾淨,很少有提審的情況出現。

  只不過某些邪修境界太高,妖修太強,直接殺死比較困難,所以把他們送進鎮魔獄裡等死罷了。

  越千門冷笑說道:「當日情形那般凶急,難道都不能破例?」

  「規矩就是規矩,不要說是你我,即便是談真人親至,也不能進鎮魔獄。」

  鹿國公面無表情說道:「事實上如果不是這麼多年都沒人進過鎮魔獄,世人怎會不知道蒼龍居然吃了這麼多人?」

  這句反問看似尋常,其實不然。

  眾人心想國公不愧是神皇身前第一紅人,對著中州派居然也如此強硬。

  越千門喝道:「龍神為大陸安寧犧牲如此之多,吞些邪物算得什麼?更何況這本就是協議裡的內容。」

  「當年的協議裡可沒有吃活人這一條,不然朝廷與果成寺還有青山宗誰敢答應?」

  鹿國公靜靜看著他說道:「便是你中州派……也不敢簽字吧?」

  越千門沉默了會兒,說道:「請國公莫繞,這件事情總要有個交待。」

  「事情不是很清楚嗎?還要什麼交待?」

  鹿國公說道:「蒼龍違背當年協議想吃掉冥皇,結果被冥皇控制神魂,最終雙方同歸於盡。」

  所有人都知道,這是冥皇臨死前的說法,也是能夠看到的唯一事實。

  越千門怒極而笑,說道:「真是荒唐,冥皇的話你們也信?那逃走的那人又是怎麼回事?」

  渡海僧忽然說道:「鎮魔獄之變必然與最開始時逃出來的那人有關,不知道太常寺方面可知道什麼?」

  鹿國公有些意外,沒想到渡海僧會幫著中州派說話。

  越千門說道:「不錯,龍神死前,白真人發現有人從地底遁走,那個人又是誰?冥皇會不會是他放出來的?」

  「逃出鎮魔獄的那人境界雖高,但又怎麼可能在鎮魔獄裡不被蒼龍發現,還能找到太常獄裡的冥皇?」

  鹿國公面無表情說道:「諸位仙師或者不知太常獄裡有仙人留下的禁制,除非通天境強者誰能破掉?」

  越千門說道:「但逃走的那人必然有問題,國公為何堅持不同意從鎮魔獄的囚徒開始查起?」

  鹿國公說道:「無數年來,朝廷與各家宗派不知道往鎮魔獄裡送了多少人,難道所有人都要查?」

  越千門冷笑說道:「為何不能查?從最近這些天,一直查到數百年前,任何有嫌疑的對象都不能放過。」

  鹿國公沉默了會兒,說道:「既然越長老堅持查,那便查。」

  越千門忽然覺得有些不對,想再問仔細些,渡海僧已經發話讓太常寺開始查以前的卷宗。

  鎮魔獄之變裡太常寺被直接摧毀成了廢墟,好在那些卷宗並非寫在紙上,完好地保存了下來。

  那是一件形似玉玦的法器,所有被送進鎮魔獄的囚徒都會經由清天司這一關,雙方的交接名錄便存放在那裡。

  清天司方面也送來了大量檔案以做對照。

  官員與各宗派的代表,看著光幕上那些向下流動的文字,神情很是專注認真。

  要查那名逃出鎮魔獄的人,自然應該從後往前查。

  沒用多長時間,很多人便發現了一份檔案有些問題。

  幽靜的太常寺忽然多了很多聲音。

  不是竊竊私語,是移動椅子時椅腳與地面的摩擦聲,是放下茶碗時碗底與桌面的磕碰聲。

  那名囚犯叫做宋信,據交接名錄記載應該是不老林某地的智囊,但關於此人的檔案明顯有些問題。

  渡海僧傳進清天司官員,開始詢問清天司緝捕此人時的細節。

  清天司官員很是緊張,他根本不清楚這些事情,只知道這名囚犯是直接送進清天司,由指揮使親自審理。

  聽到這些話,剛有些熱鬧的太常寺再次變得安靜起來,鴉雀無聲。

  這時太常寺從玄金傀儡裡調取的記錄也送到了場間,鹿國公直接翻到相關的頁面,眉頭微皺。

  和國公問道:「有問題?」

  「這名叫做宋信的囚徒所在囚室的門曾經打開過。」

  鹿國公把手裡的傀儡晶核遞到渡海僧手裡。

  渡海僧用神識感知,神情也漸凝重,說道:「請張指揮使過來。」

  場間變得更加安靜,鎮魔獄無人能進,除了傀儡之外誰會打開囚室的門?

  有人注意到,自從查到那名叫做宋信的囚徒開始,越千門長老便沉默了,不像開始時那般強硬。

  沒用多長時間,在朝歌城裡負責組織各宗派重修事宜的張遺愛便被請到了太常寺。

  聽到渡海僧的問話,張遺愛沉默了會兒,說道:「那名叫做宋信的囚犯我有印象,他確實是不老林的餘孽,至於囚室門為何會開啟,應該問太常寺。」

  鹿國公的視線從茶碗裡收回,看著他說道:「清天司關於此人的檔案有問題。」

  張遺愛直視他的眼睛,說道:「我不明白國公的意思。」

  鹿國公不再說話,低頭繼續看自己的碗中茶水。

  渡海僧平靜問道:「此人是在哪裡被抓的,經手的清天司官員是誰?」

  世間萬事萬物最怕認真二字,再如何縝密的佈局,只要查的夠細,總能查出問題,總有說不清楚的地方。

  更何況當初中州派送此人進鎮魔獄本就是受不老林威脅,事情辦的很急,自然有很多疏漏沒有來得及抹平。

  越千門的臉色有些陰沉,說道:「大師,為何不先問清楚……」

  渡海僧舉手示意他先不要說話,看著張遺愛的眼睛,平靜裡帶著嚴厲說道:「蒼龍慘死,朝歌大亂,這絕非中州派一派之事,若此事真有隱情,還請大人莫要隱瞞。」

  越千門暗道一聲糟糕,望向張遺愛,只希望師弟能夠想到方法應對。

  張遺愛微微低頭,看著腳下的新青磚,不知道在想什麼。

  和國公微嘲說道:「那名囚犯叫做宋信……這真是有趣的名字,難道是有人派他進鎮魔獄送信?」

  看著場間的畫面,無論是太常寺與清天司的官員還是各宗派的代表都有些緊張。

  清天司指揮使張遺愛乃是朝廷裡的大人物,此時卻被問的無話可說。

  張遺愛忽然抬起頭來,說道:「那名囚犯是梁太傅送過來的,別的我不知道。」

  說完這句話,他的眼裡出現了一抹釋然與放鬆的情緒。

  越千門盯著張遺愛的後背,眼神微冷。

  ……

  ……

  太常寺裡一片死寂,沒有任何聲音。

  從朝歌城外飛回新梅園的群鳥在天空裡經過,鳴聲陣陣。

  鎮魔獄出事居然與景辛皇子府有關?

  渡海僧沉默片刻,說道:「還請張大人暫時在太常寺裡停留片刻。」

  然後他望向鹿國公說道:「今日就先審到這裡?」

  鹿國公點點頭,起身與堂裡眾人打了個招呼,便向太常寺外走去。

  所有人都知道,鹿國公這是急著進宮面聖。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8-25 23:45
第七十二章 不打誑語的僧人們

  鹿國公離開是要急著把新發現的線索稟告神皇。

  渡海僧暫停審案,也是因為相同的原因。

  事情牽涉到中州派與景辛皇子,那麼接下來應該怎麼審已經不再是場間這些人能夠決定的事情。

  太常寺與清天司的官員還有各宗派代表紛紛離開太常寺。

  大澤等派有些幸災樂禍,崑崙等派有些擔心,更多的小宗派則是恨不得今天沒有出現過。

  張遺愛自然無法離開,被帶進了太常寺的一間廂房。

  渡海僧坐在門外的蒲團上,這便是親自看守的意思。

  看著窗外透進的天光,張遺愛想起了很多事情。

  他離開雲夢山已經多年,山裡的風景與人物已經變得有些陌生,相較之下,朝歌城裡的人和事他更加熟悉,他也更熟悉自己清天司指揮使的身份,而非別的。

  廂房窗戶上還沒有乾透的桐漆的味道,他也很熟悉。

  太常寺所有建築都是在廢墟上面重新修建,他親自監工,只用七天時間便完成了。

  廂房門被推開,越千門走了進來。

  張遺愛有些意外,對方來見自己自然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只是渡海僧為何沒有攔著?

  「大師願意給中州派顏面,同意我來勸你說出事情真相。」

  越千門看著他說道,眼神寒冷至極。

  他想表達的意思自然與說出來的完全不同。

  張遺愛面無表情說道:「師兄究竟想說什麼?」

  越千門眼神更冷,無聲說道:「你瘋了嗎?怎麼能把皇子府牽連進來?」

  「我在朝歌城裡好好做著自己的官,你們卻讓我不停為你們做事……」

  張遺愛盯著他的眼睛說道:「後來更是要讓我幫你們往鎮魔獄裡送人,你們有沒有考慮過我的處境?」

  他一開口,越千門的臉色便變得極為難看,眼神微寒,示意他趕緊閉嘴。

  張遺愛卻沒有停下的意思,說道:「你們往鎮魔獄裡送的人惹出了這麼大的事,難道還指望我一個人背著?」

  越千門再也忍不住了,微怒喝道:「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張遺愛看著他的眼睛,平靜說道:「如果龍神之死與那人有關,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越千門推門而出,看了眼蒲團上的渡海僧,知道對方全部都聽到了,含怒而去。

  渡海僧緩緩睜開眼睛,說道:「我會把這些都記下來。」

  張遺愛走到門前,掀起前襟坐在門檻上,說道:「辛苦大師。」

  ……

  ……

  當天夜裡,剛剛平靜下來的朝歌城再次迎來一場動亂。

  神衛軍鐵騎的蹄聲如雷般迴盪在城裡,街面震動不安,彷彿鎮魔獄再次出事。

  清天司燈火通明,官員們整夜未眠,整理著檔案,開始自查。

  官員們查到的所有線索都指向了某個地方,於是數百神衛軍鐵騎直接包圍了那個地方。

  景辛皇子府。

  ……

  ……

  太常寺昨夜清靜如常,在晨光裡迎來看似平常無奇的一天。

  張遺愛洗漱後與渡海僧一起用了早餐,兩碗小米粥與三張薄素餅,唯一的不同就是他多吃了半個鹹鴨蛋。

  除了他們二人,最早來到太常寺的不是鹿國公或者哪家宗派代表,又是越千門。

  景辛皇子府被神衛軍圍得水洩不通,但沒有人敢阻攔他離開。

  越千門是皇子府客卿,當然知道不老林借當年暗殺趙臘月一事威脅皇子府送了一封信進鎮魔獄。

  更準確來說,這件事情本就是經過他的同意才能進行。

  鎮魔獄是龍神真身,不要說已經凋零的不老林,就算更厲害的勢力想在裡面動手腳也不可能。

  而且他確實很想知道,不老林送進鎮魔獄那封信的內容,所以收到真人的信後同意了梁太傅的動作。

  他沒有把這當回事,但誰能想到……龍神居然死了!

  而朝廷及修道界裡有些人明顯想要把龍神之死與那封信聯繫在一起。

  不!他們是已經把龍神之死與那封信聯繫在了一起,神衛軍連夜包圍皇子府便是明證!

  他趕在所有人之前來到太常寺,便是想提前與渡海僧說些話,挽回一些局面。

  晨光熹微,晨鳥未起,太常寺的簷角在後園裡印出一道有些怪異的影子。

  渡海僧與越千門站在影子裡輕聲說著話。

  「事情的真相便是如此,那個人確實是不老林的人,我們要查某些事情卻審不出來,最後只好送進了鎮魔獄。」

  聽到這段話,渡海僧沉默了很長時間。

  越千門的意思很清楚,中州派審不出來,便只好送進鎮魔獄去讓蒼龍吃掉,那樣或多或少也能得到一些信息。

  這種行為大違正道,傳出去後對中州派的聲譽又會是極大的傷害,他卻坦然承認,在任何人想來應該便是實情。

  渡海僧卻不這樣想,看著他平靜說道:「出家人不打誑語,但不代表好騙。」

  越千門臉色有些難看,說道:「確是實情。」

  渡海僧靜靜看著越千門說道:「你說那人已經死了,並非逃離鎮魔獄的那人,可有實證?」

  越千門臉色有些難看,鎮魔獄的囚徒死傷慘重,很多囚徒連屍身都沒能留下來,能到哪裡找證據?

  他神情微冷說道:「難道大師真準備深究到底?」

  果成寺歷史悠久,底蘊極深,但中州派在修道界以及朝天大陸的地位更高,而且雙方關係向來不錯。

  現在中州派不惜自曝家醜,給了一個堪稱完美的答案,渡海僧卻不肯接受,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渡海僧平靜說道:「事情沒有查清楚,自然要繼續查下去。」

  越千門微怒說道:「龍神已經死了,我們自己都不想追究,為何還要查?」

  「昨日我便與張指揮使說過,蒼龍化身鎮魔獄,身死地動,這便不是中州派一派之事,你們不想追究,不意味著此事就此結束。越長老應該沒有忘記,禪子曾經答應過冥皇,一定會把這件事情查清楚。」

  渡海僧靜靜看著他說道:「出家人……不打誑語。」

  越千門深深看了他一眼,沒有再說什麼,轉身離開。

  ……

  ……

  晨光漸盛,林霧漸散,各宗派代表與官員們再次來到太常寺。

  沒有什麼寒暄,鹿國公直接說出了眾人最想知道的消息。

  「陛下震怒,要求必須查出此案真相。」

  鹿國公看著越千門面無表情說道:「陛下還要我代問越長老一句話,中州派究竟想做什麼?」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8-27 00:06
第七十三章 離開然後又回來的那個人

  所有人都明白神皇陛下的怒意從何而來。

  如果蒼龍出事真與梁太傅送進鎮魔獄的那個人有關,那這到底是不老林餘孽弄出的事端,還是皇子府想做什麼?

  皇子府的手居然伸進了鎮魔獄,陛下如何能不生氣?

  還有一個猜想現在看著最真實,最可怕,也最會讓神皇驚怒。

  這是中州派的陰謀!

  ——他們往鎮魔獄裡送去一個關鍵人物,想把冥皇送給蒼龍吃掉,以此幫助蒼龍飛升!

  感受到落在自己上的數十道視線,越千門的臉色更加陰沉。

  如果可以,他這時候恨不得直接出手把在場所有人都殺了,也不想承受這樣的目光。

  那個被皇子府送進鎮魔獄的不老林信使已經死了,絕對不是逃出鎮魔獄的那個人,他堅信卻無法解釋。

  最關鍵的是,中州派為何要把一個不老林的人送進鎮魔獄去?

  越千門曾經給過渡海僧一個答案,但對方不肯接受。

  中州派不能說出事情的真相——景辛皇子當年收買不老林刺客刺殺趙臘月,後來被對方威脅——這個答案如果公諸於眾,景辛皇子便完全廢了,就算中州派盡全力保住他的性命,他還如何能夠成為下一代的神皇?

  ……

  ……

  因為中州派的沉默與不配合,對鎮魔獄之變的調查自然無法深入。

  為了避免局面變得更加複雜,沒有過多少天,關於此事的處理結果便到了太常寺裡。

  景辛皇子不准離開皇子府三年。

  蒼龍的遺骸就留在了太常寺地底。

  可能看在蒼龍慘死、中州派主動提出此議的份上,他們送人進鎮魔獄的事,神皇沒有深究。

  有些意外的是,張遺愛沒有受到任何懲處,甚至連訓戒都沒有一句,依然繼續做著清天司的指揮使。

  與神皇曾經表現出來的震怒相比這些懲處措施不值一提,完全是雷聲大雨點小。

  中州派看似全無損失,但有心人自然明白並非如此。

  中州派老祖慘死卻無法做些什麼,更還要把蒼龍的遺骸留在朝歌城裡,這便已經難堪到了極點。

  追查真兇,或者藉著追查真兇發飆也變成了不可能的事情——蒼龍死於冥皇之手,而冥皇又是誰放出來的?

  張遺愛沒有受到任何懲戒,原因更清楚,那是因為神皇喜歡他的這件事情裡表現出來的態度。

  越千門甚至懷疑他當日是不是故意說出梁太傅的名字,把這盆髒水潑到中州派的身上。

  看著不遠處的張遺愛,越千門神情微冷,心想就算你以後在朝歌城裡做神皇的狗,難道白真人就會放過你?

  「這件事情就此結束,以後誰都不要再提。」渡海僧看著各宗派代表與官員說道。

  很多宗派代表直到這次才知道原來冥皇居然被關押在鎮魔獄裡,而鎮魔獄便是蒼龍,震驚之餘自然明白事情輕重,紛紛應下。如果讓世人知曉這些秘密,知道蒼龍居然吃人,那還了得?

  修道界最擅長掩蓋這些事情,直至時間久遠,再也無人記得,就像當年青山宗的大事。越千門想著那些往事,望向角落裡的遲宴,這位青山宗上德峰長老在會議上始終一言不發,這讓他感覺有些怪,警惕漸生。

  「從鎮魔獄裡逃走的那個人一定要查出來。」他收回視線,對渡海僧與鹿國公說道。

  事情不准再提,不意味著結束,中州派如果想要挽回自己的聲譽,重新獲得主動權,便要查清楚這件事。

  鹿國公說道:「當日那人逃離鎮魔獄的時候,越長老與他最近,可有什麼想法?」

  「我說過,那人至少是化神期修為。」

  越千門想想那道黑影難以想像的速度與身法,微微皺眉。

  一位崑崙派長老沉聲說道:「各宗派裡這等境界的高手數量並不多,逐一排查並非難事。」

  「已經查了。」

  和國公從外面走了進來。

  渡海僧看了他一眼。

  和國公搖了搖頭。

  看到這幕畫面,越千門再次生出不安。

  「各派化神期以上的長老,其時或在各自洞府靜修,或行別事,都有充分的不在場證據。」

  和國公將手裡的一塊玉珮交給渡海僧,望向越千門說道:「不是朝廷查的,這是捲簾人的結論。」

  很明顯,他知道中州派不會相信朝廷與各宗派自查的結果。

  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查清楚如此多高手當時的位置與動向,朝天大陸只有捲簾人能夠做到。

  但為了做到這件事情,捲簾人應該也付出了不小的代價。

  既然逃離鎮魔獄的那人並非正道宗派長老,那便只可能是散修、邪道高手,這該怎麼查?

  越千門的臉色很難看,卻沒有再說什麼。

  ……

  ……

  各宗派代表離開了朝歌城,太常寺重新恢復了安靜。

  鹿國公端著茶碗,看著碗裡琥珀色的茶湯,沉默不語想著事情。

  這件事情進行的太順利了。

  這種順利的程度甚至讓他覺得有些怪異。

  首先讓他覺得有些問題的便是渡海僧。

  這位果成寺大德在前期的調查裡有意無意引向鎮魔獄內部,最終讓中州派查到了自己身上。

  然後便是捲簾人的調查。

  如果說這是神皇想要藉機打擊中州派,廢掉景辛皇子,張遺愛的反水很好理解,可是捲簾人與果成寺為何會配合?

  果成寺確實與皇族親厚,但絕對不會做這種事情。

  更關鍵的是,所有的這些調查最終完美地掩蓋了那個真實的身影。

  鹿國公當然知道從鎮魔獄裡逃走的那個人不是什麼不老林的餘孽,而是井九。

  在這次調查結束之後,再沒有任何人能夠想到這種可能。

  不老林往鎮魔獄裡送的那封信到底是什麼內容,會不會與井九有關?

  鹿國公想著這些事情,根本忘了喝茶。

  天光微暗,茶湯顏色更深,就像酸紅枝木。

  鹿國公抬起頭來,看到走進太常寺裡的那道身影,臉色頓變。

  在世間消失三年,偏在這樣的大事之後,就這麼正大光明地出現了?

  各宗派高手剛離開朝歌城,不知道多少眼睛還在盯著這裡,難道您就不怕出事?

  他想起身去迎,但哪裡敢動,只能這麼眼睜睜看著……井九像逛街一樣走進了太常寺。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8-27 23:56
第七十四章 新的開始

  井九沒有穿著那件白衣,而是穿著件普通的布衫,還是像平時那樣戴著一頂笠帽。

  寬大的笠帽完全遮住容顏,而且有劍罡隔離,就算有人從笠帽下方望去,也看不清楚他的眉眼。

  鹿國公之所以能夠一眼認出他來,主要是日夜思念的緣故,當然也有井九風儀太過出色的原因。

  忽然井九在他的眼前消失了,鹿國公嚇了一跳,心想難道自己是思念成疾,所以眼花了?

  他趕緊伸出手指在茶碗裡蘸了些茶水揉在眼睛上,再定睛望去,發現井九已經到了數十丈外的草地旁,震撼想著仙師這三年究竟學了何種道法,竟然有種飄然欲仙的感覺。

  朝歌城的修復工程進行的極快,太常寺自然是第一批,而且原則是修舊如舊,所以太常寺深處依然有一片竹林。

  在竹林深處還是有條通往地底的斜長通道,很多工吏在通道四周忙碌著,從裡面運出很多東西。

  活著的蒼龍與屍骸自然是兩回事,龐大而堅固的龍軀來做監獄沒有任何問題,但內部自然要加上很多設施。

  井九走到很偏僻的一個角落裡。

  那個角落裡生著一束淡紫色的野花,在風裡輕輕搖擺。

  井九伸手從那束紫花裡取出一個鈴鐺,又從袖子裡抱出白貓,仔細繫在它的頸間。

  劉阿大有些彆扭,轉動脖頸,鈴鐺發出清脆的響聲,引來好幾隻蝴蝶。

  貓爪破風而起,把那些蝴蝶趕走,它的臉上滿是不喜不甘的神情。

  不喜自然不是不喜鈴鐺,而是不喜歡井九做的事。

  不甘自然不是不甘被系,而是不甘直到最後它也沒能與蒼龍痛快地戰上一場。

  井九說道:「那時候它已經廢了,就算你上去把它咬成數截,也是勝之不武。」

  劉阿大微嘲看了他一眼,心想世間哪有勝之不武這種東西。

  井九說道:「你們相爭數千年,最終它死了,你還活著,那你就是勝了這場龍虎鬥。」

  劉阿大想了想,發現確實是這個道理。

  它望向地底,眼裡生出一些懷念與很多厭憎。

  懷念不是想念。

  它與蒼龍之間沒有任何感情,哪怕是打出來的感情也沒有,它懷念的是自己曾經踏雲而行的年輕歲月。

  厭憎卻是真實的,青山鎮守最不喜歡的便是雲夢山這兩個裝腔作勢的傢伙,尤其是蒼龍,貪吃而且白癡,最關鍵是吃相極其醜陋難看。

  井九在看那束淡紫色的花,帶著淡淡懷念。

  他的朋友很少,但冥皇算一個。

  在鎮魔獄裡三年時間,大多數時候他都在入定,與冥皇交談不過數十日,但夠了。

  ——吾友有一顆天真赤子心,沉靜可親,便如冥河。

  想著師兄當年留在筆記裡的話,井九沉默了很長時間。

  師兄的朋友也很少,冥皇肯定算一個。

  不然當年師兄不會做這麼多準備。

  其實不管是師兄還是他都清楚,冥皇被那道仙菉擊中,便很難活著離開鎮魔獄。

  現在已經算是最好的結局,因為這終究算是出來了。

  ……

  ……

  果成寺裡,夕陽遠照。

  陰三坐在白山靜室前的石階上,手裡拿著一卷佛經在看。

  暮色落在他的身上,他也在暮色裡,畫面很美,略有些蒼涼。

  玄陰老祖看著他的背影,臉上滿是佩服的神情。

  朝歌城裡鎮魔獄出的大事,想來是真人的安排。

  他只是往鎮魔獄裡送了一封信,怎麼就發生了這麼多的事?

  「真人……真乃神人也。」

  老祖走到陰三身後,真情實意說道。

  陰三站起身來,看著夕陽下的塔林,說道:「你可知道我為何如此開心?」

  玄陰老祖說道:「因為真人終於出了當年的那口惡氣。」

  當年陰三帶著冥皇回到人間的時候,玄陰老祖正是極盛之時,自然知曉這個秘密。

  陰三說道:「不錯,確實痛快很多。」

  玄陰老祖接著說道:「而且青山終究是真人的青山,中州派受到打擊,自然是美事。」

  陰三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便很少像摸狗那樣摸玄陰老祖的頭。

  陰三當然不願意景辛當皇帝,因為那是中州派的選擇,更重要的是那個皇子算是白家的傳承,這讓他不安。

  所以他才會藉著不老林的舊事,把景辛拖進鎮魔獄這件事情裡。

  朝歌城的消息已經傳回果成寺。

  大部分如他所料。

  他清楚蒼龍的貪婪,瞭解井九的手段,唯一想不到的是冥皇如何從太常獄裡出來。

  現在想來,這應該與井九有關。

  結局很美好。

  他送了那封信進鎮魔獄,鎮魔獄便毀了。

  中州派遭受嚴重挫折,景辛想要繼位變得越來越難。

  唯一的遺憾就是井九還活著,看來想要殺死他確實有些麻煩,難道要親自出手了嗎?

  然後陰三想起來……冥皇死了。

  他不傷感,因為知道冥皇的想法——如果死亡就是自由,怒海也要投奔。

  陰三走下台階,來到暮色塔林裡,把佛經放進某個石塔,取出那根骨笛舉到唇邊。

  修長而穩定的手指在那根血色的紅線間移動,奏出一首曲子。

  這首曲子很平淡,只是悠悠。

  不遠處松濤漸靜,夕陽更紅。

  老祖的視線一直盯著那根骨笛,眼神複雜至極,待笛聲起後,漸漸歸於淡然,坐到石階上,露出一抹笑容。

  ……

  ……

  離開太常寺,井九便回了井宅,敲開門看到一個少年。

  天色尚早,井商自然還在太常寺裡辦公,井妻回了娘家幫忙,井父則是去街上轉圈,家裡只有井梨一個人。

  井梨愣愣看著他,問道:「請問您找誰?」

  井九摘下笠帽,散了劍罡。

  井梨看著他的容顏,頓時吃了一驚,說道:「小叔,您回來了?」

  井九想了想,說道:「你叫……井梨。」

  井梨發現叔父這一次居然記得自己的名字,再次吃驚,然後很是高興,笑著把他迎了進去。

  井九走進宅裡,隨意看了看四周,發現三年時間不見,園子已經大了三倍,當然井梨也大了三歲。

  說了幾句話,井九回到自己房裡,發現棋盤上的棋子似乎被誰動過了,愣了愣才想起來,井宅離太常寺很近,應該在前些天的鎮魔獄之變裡盡數變成了廢墟。

  看似眼熟的一切居然都是新的。

  井九若有所思。

  白貓從他的袖子裡鑽了出來,跳到窗台上,半蹲著望向園裡。

  井九看了它一眼。

  他自然看得出來井梨已經開始修行。

  當年在小山村裡,他教柳十歲的也是玉門吐息法。

  劉阿大沒有理他,心想老子命數無限,收個徒弟沒太多想法,要你管?

  忽然它耳朵微顫,似聽到什麼,跳下窗台便消失在草地裡,只留下一串鈴聲。

  井九走到窗前,看著那株與當年很相似的海棠樹,心想井宅重修必然是鹿國公親自辦理,那麼地道應該還在。

  正想著這些事情,忽有風至,海棠花落,如粉雪一般。

  海棠花裡,白裙輕飄,少女翩然而至。

  此情此景,彷彿當年。

  白早看著他神情微異。

  井九以為她要問鎮魔獄的事情。

  他準備好了要說什麼。

  關於鎮魔獄的事情,他一無所知。

  這三年他一直在皇宮秘地裡修行,前些天因為地動干擾,所以提前出關,境界尚未……

  「你怎麼……似乎更好看了?」

  白早愣愣說道。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8-28 23:43
第七十五章 一朵花落的時間

  聽到這句話,井九有些不解。

  在他眼裡,自己還是從前那樣,卻不知道在別人眼裡,他的氣息更加清冽,仙氣十足。

  直到想起冥皇當時的提醒,井九才明白過來這是怎麼回事。

  恰在這時,有風穿庭而過,花氣襲來,落在他的臉上。

  他咬了一口,體內氣息微濁,飄忽的感覺減弱了些許。

  白早眨了眨眼睛,心想自己是不是眼花了,但還是覺得井九與幾年前有了很大的區別。

  「你來朝歌城做什麼?」井九問道。

  時隔數年再相逢,忽聽著這樣的問題,換成別的女子,想必會失望直至幽怨。

  但白早知道他性情便是如此,並非刻意冷漠或是保持距離,只是笑了笑。

  「我來景辛皇子府是早就說好了的事情。」

  她離開雲夢山的時候,朝歌城裡還一片安靜,誰想到鎮魔獄會出這樣的大事。

  景辛皇子府現在已經變成一座監獄,她自然不會再去,於是便來井宅看看。

  她不知道井九在這裡,但也是為他而來。

  所謂偶遇,總要有人先往對方走去。

  井九說道:「我也剛出來不久。」

  按照他的性情,自然不會主動說自己這些年裡做了些什麼。

  白早問道:「這幾年你在哪裡?」

  「我在皇宮禁地裡修行……」

  井九說出提前便預備好的答案。

  白早沉默了會兒,說道:「顧清現在是景堯皇子的先生,你在皇宮靜修三年,青山究竟準備做什麼?」

  井九說道:「我不喜歡景辛,最近發生的事情也證明了他沒有資格繼任神皇之位。」

  他不同意景辛繼任皇位與鎮魔獄的事情無關,甚至與當年景辛想殺趙臘月也無關,他就是簡單的不喜歡這個人。

  後來知道景辛的母親是白真人的徒弟,他的態度便更加堅定。

  白早說道:「難道青山宗真不介意下代神皇的身體裡流淌著狐妖之血?你不要忘記,到時候胡貴妃會是太后。」

  「景辛不會成為神皇,這是必然的事情,所以景堯就是唯一的選擇。」

  井九的語氣很平淡,卻有種不容抗拒的意味。

  白早感覺到他語氣裡顯露出來的氣息變化,確認他的境界有所突破,認真說道:「恭喜你。」

  她是真的很開心。

  整個朝天大陸都知道,當初在雪原裡,井九為了讓她能在極度嚴寒裡活下來,整整燃燒了六年劍元,後來更是似乎受此影響,境界始終停滯不前。現在不管井九的境界究竟提升了多少,有沒有到無彰上境,但只要有變化,就是好事。

  井九的視線落在她的身上,感知到她的金丹已經圓滿,甚至有了成嬰的跡象,這便等於是到了青山宗的游野初境。

  雖然不如趙臘月快,但一個先天不足氣虛的弱女子,能夠破境如此之快,天賦與勤奮確實都很了不起。

  當然這也是因為丹珠古經很適合她。

  井九說道:「如果以後有機會,你可以去水月庵請教一下,這套功法的根基便出自於此。」

  聽到水月庵,白早不知道想到什麼,輕聲說道:「我總覺得今後的修道界不會再像現在這般太平了。」

  井九說道:「世間從未有過真的太平。」

  白早走到窗前,看著他的眼睛認真說道:「但不像現在有很多事情正在發生,我不確定那些事情會帶來怎樣的結果,雲夢山這些年也極為不順,接連出事,似乎暗中有誰在對付我們。」

  井九沒有說話。

  蒼龍之死給中州派弟子帶來的精神衝擊,要遠遠超過當年洛淮南的死亡。

  白早也沒有再說什麼,只是靜靜看著他,神情專注而認真,就像在欣賞一幅畫。

  井九問道:「怎麼了?」

  白早說道:「真好看。」

  井九說道:「你看過。」

  白早說道:「我怕以後看到你的機會越來越少,所以趁著還能看到的時候多看幾眼。」

  鎮魔獄出事,越千門與向晚書等中州派修行者想要進去,卻被朝廷攔住。

  事後調查時,向來以寬仁聞名的果成寺律堂首席渡海僧卻表現的如此強硬,讓中州派極為狼狽。

  這些事情裡都透著一股詭異的味道。

  更重要的是,中州派與青山宗支持的下任神皇人選不一樣,這是無法解決的問題。

  兩大正道領袖最近十幾年稍微好轉的關係眼看著便要再度惡化。

  作為未來的中州派掌門,白早再如何喜歡井九,又如何能與他在一起,雙方只怕連朋友都很難做下去。

  看著窗前柔弱的少女,井九沉默了會兒,走出屋去來到海棠樹下。

  夕陽已經西斜,暮色漸濃,枝頭落下的花瓣彷彿燃燒起來。

  宅外的街道依然冷清,只能聽到修建房屋的聲音。

  白早回到海棠樹下,仰頭看著他。

  「修道修的是自身,我們應該接受宗派、出身、姓氏、血脈……這些先天事物的影響,但不能被其影響。」

  井九的聲音就像暮色裡的落花,看似熱情,實則冷淡。

  白早說道:「我們一直想要超越宗派、出身甚至血脈之間的限制,也是一樣的道理。」

  她說的我們是自己與童顏還有死去的洛淮南,是過南山等兩忘峰弟子,是各派裡那些有抱負、有追求的年輕人。

  井九當然知道這些,因為柳十歲也是這樣的人,想了想說道:「祝你們成功。」

  他不喜歡與兩忘峰相似的味道與作法,不意味著他希望這些年輕人失敗。

  「剛才你提到水月庵,讓我想起一件事情。」

  白早說道:「過冬師妹也是我們當中的一員,但也許我們不應該稱她為師妹。」

  井九眼神微動,說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白早說道:「這是童顏師兄說的。」

  井九對過冬有印象。

  當年朝歌城梅會,他與趙臘月離開去見天近人,在山道上聽著琴聲傳來。

  那是初學者的琴聲,卻能驚懾天地。

  當時他就覺得,這琴聲頗有故人之風。

  過冬師妹不是師妹。

  故人之風便是故人。

  從樹頭落下的海棠花,忽然靜止在空中,停在井九眼前。

  不知道隔了多長時間,他眨了眨眼睛。

  海棠花繼續落下。

  井九明白了很多事情。

  他問道:「過冬在哪裡?」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8-29 23:13
第七十六章 家長裡短

  白早說道:「童顏師兄不知道,而且他就連自己去了哪裡也不肯告訴我。」

  先前她感覺到有事將要發生,便與此有關。

  三年前,童顏曾經消失過一段時間,回山後對於發生了何事完全閉口不提。

  井九想了會兒,說道:「沒事。」

  他說沒事,白早便安心了很多。

  雖然她的境界要比他高很多,但或許是雪原上的經歷,讓她對他擁有難以想像的信任。

  她忽然注意到井九今天穿著一件布衫。

  她抬起手,手指在微顯粗糙的布衫表面移過,好奇問道:「那件白衣呢?」

  井九說道:「白衣是用天蠶絲做的,比較少見。」

  其實神末峰頂還有很多件白衣,但是用一件便少一件。

  在鎮魔獄裡便毀了三件白衣,這讓他有些不安,所以出來後便改穿了布衣。

  「天蠶絲……是不是雪原裡,那個……繭裡的絲?」

  白早臉色微紅問道。

  井九說道:「應該差不多。」

  白早不知想到什麼,看著他有些出神。

  井九沒有留意,伸手接住梢頭飄落的一朵海棠花,沉默不語。

  天蠶絲再如何珍惜罕見,終究還能找到,但當年那個用天蠶絲給自己做衣服的女子……肯定是不會願意再給自己做了。

  此時暮色更濃,花瓣顯現出怪異的顏色,就像是鎮魔獄裡那座青翠山谷裡的五彩繽紛。

  井九想起冥皇,想起師兄的筆記,想起故人這兩個字,忽然想去看看。

  無數年來,不管在上德峰還是神末峰,他都很少有去別處看看,探望故人的想法。

  今天這個想法在他的心裡卻出現的自然,而且無比明確。

  他不準備去見過冬。

  那個女人太麻煩。

  但他可以去看看她。

  當井九看著自己掌心裡的花瓣時,白早在看他的臉,各有心思。

  夕陽下樹,樹下一對年輕男女,畫面很是好看。

  忽然有清脆的鈴聲響起。

  白早轉身望去,只見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站在後園門口,神情有些緊張。

  想到自己癡癡望著井九的畫面,可能被這個少年看了去,白早有些不好意思,對井九說道:「過幾天再來找你說事。」

  井九說道:「我要離開朝歌城了。」

  白早以為他要回青山,有些失望但沒有說什麼,只是提醒他不要忘記幾年後的雲夢大會,便就此告辭。

  普通人告別時往往會說,不要忘記幾天後的飯局。

  修道者的相約則往往會以數年為時間單位。

  二者之間的差別有時候會讓人覺得心酸。

  不管是前者還是後者,都有心酸的部分與道理。

  白早離開井宅後,白貓從井梨身後踱了出來,頸間的鈴鐺發出清脆的響聲。

  井梨小臉漲的通紅,都快要哭出聲來,說道:「小……小叔,我不是故意的。」

  井九知道他肯定是被劉阿大逼著過來的,自然不會怪他。

  至於劉阿大為何要他來打斷自己與白早的談話,換作以前井九不理解,現在他則是早就已經懂了。

  「沒事,去玩吧。」

  井九把白貓從地上拎起來,抱在懷裡轉身向房間走去。

  井梨確認了咪咪果然是叔父的貓而不是妖怪,開心地笑了起來,拍著手掌往後園跑去,聲音就像鈴鐺一樣清脆。

  ……

  ……

  暮色消退,黑夜來臨,花廳裡燈火通明,井梨與家人低聲說著白天的事情,吃著晚飯。

  井九坐在房間的陰影裡,看著手裡的那朵落花,沉默不語。

  就在這時,顧清結束了一天的工作,從皇宮裡回到了井宅。

  過去三年他一直都住在這裡,只有最近十幾天他與井家被趙府一道接了過去。

  說到此事,顧家商行有些不甘心。

  只不過這裡是朝歌城,顧家做事再如何周到,再如何有錢,也沒有與趙府爭的可能。

  顧清先去了花廳,像往常那樣關心幾句井梨的學習、井商在太常寺裡的工作,忽聽著井梨的話,不由愣住了。

  他抱拳為禮,在井家人瞭然的微笑注視下轉身出了花廳。

  他用最快的速度來到房間,推門而入,驚喜說道:「師父,你回來了?」

  說話的同時,他已經拜了下去。

  井九收起掌心裡的那朵花,望向他說道:「起來。」

  顧清又是高興,又有些好奇,還有很多擔心,看著他欲言又止,最終什麼都沒敢問。

  「這三年我一直在鎮魔獄裡。」

  「劍鬼的問題解決了。」

  「從鎮魔獄裡逃出來的那個人就是我。」

  「冥皇是我放出來的。」

  井九用最簡單的四句話解答了顧清心裡的所有疑問,還沒有忘了補充發問:「你是不是覺得我這樣做不對?」

  顧清這時候已經基本完全掌握了情況,猜到師父來朝歌城進鎮魔獄,就是要去找冥皇學習解決劍鬼問題的方法。

  要說井九這些事情做的對不對?一名青山弟子居然私入鎮魔獄,私會冥皇,學習冥部妖法,最後甚至把冥皇放了出來,直接導致中州派鎮山神獸蒼龍慘死……這些事情裡有一個對的嗎?

  顧清自幼便在兩忘峰裡做劍童,接受的都是顧家與青山的正統教育,怎樣也無法理解井九做的這些事情。但他是徒弟,難道還能指責井九做錯了什麼?千言萬語最後只是匯成了一句話:「師父……這樣的事情太危險,以後還是要小心些。」

  回顧鎮魔獄三年,最麻煩的時候自然是出來時忽然被蒼龍的神魂截住,但直到那時候局面還處於控制之中,他相信冥皇知道自己的想法,就如自己知道冥皇的想法。

  真正最危險的時刻,其實沒有人看到,包括當時在虛境裡的那些通天大物們。

  那時候蒼龍再次動用壺中天地,把自己變成泥水裡的小黑蛇,白貓在廢墟裡盯著它,準備上前把它撕成數截。

  如果不是井九如鬼魅一般出現阻止了白貓,那不管他與師兄、皇帝、果成寺如何想,如何安排,都會失去效用。

  中州派與青山宗必然開戰。

  好在那些事情沒有發生。

  「我準備離開,你有什麼打算?」井九對顧清問道。

  顧清想了會兒,說道:「弟子當然想回青山修行,但……如果師父需要我繼續留在朝歌城,我便留下。」

  井九說道:「這邊的事情還算重要,但總及不過你自己的修行,三年時間已經足夠,你也回吧。」

  顧清很是高興,心想終於可以回青山了,也不知道峰裡的那些猴子現在過的怎麼樣。

  鈴鐺輕響,白貓跳上窗台,喵嗚叫了一聲,意思就是:快回,快回。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8-30 23:48
第七十七章 過冬你到底是誰?

  當天夜裡,鹿國公送井九與顧清進了皇宮。

  胡貴妃提前便知道了消息,把景堯洗得乾乾淨淨,沒用半點香水脂粉,換了件素色衣衫,便在殿裡等著。

  當年趙臘月去南河州,寶樹居東家也是如此打理自己,不得不說世人對青山仙師的印象總是這樣刻板……而正確。

  對今日的小皇子井九明顯比上次更滿意,沒有說幾句話,便讓嬤嬤帶進去睡了。

  景堯小皇子被母親提醒了好久,難免有些緊張,最後告辭時說的師祖二字竟有些微微發顫,顯得極為可愛。

  井九看了顧清一眼。

  顧清說道:「不是裝的,皇子比以前聰明多了。」

  真正聰明才會不裝小聰明。

  胡貴妃是真的不聰明,愣了愣才明白井九與顧清在說什麼,向顧清投去感激的眼神。

  然後她望向井九緊張問道:「這便是要帶他去青山嗎?」

  小小年紀便要被送去青山苦修,作為母親她自然不捨。但她更明白現在景辛被幽禁,自己的兒子便成為了眾矢之的,所有人都想把手伸進這座殿裡,與其在這裡擔驚受怕,不如遠離。

  「我只是過來讓你安心,雖然我不明白這有什麼意義。」

  井九說道:「青山弟子只是給他一個身份,後續如何看他父親的意見。」

  說完這句話,他便與顧清離開了宮殿,在夜色裡望向皇宮深處,算是與神皇告別。

  ……

  ……

  星落平野,離亭曲水,朝歌城牆的影子很是清楚。

  顧清問道:「師父,用車嗎?」

  神末峰上的人都知道井九有個怪癖,那就是與馭劍飛行相比,他更願意走路或者坐車。

  顧家專門為他做了一輛車,曾經把柳十歲與小荷送去果成寺,現在還停在雲集鎮上。

  如果井九想坐車,顧清便會讓顧家會把那輛車飛運過來,他們只需要在朝歌城外的通渠縣等半夜時間。

  井九說道:「不用,我這時候要去一個地方,你自回青山。」

  顧清有些意外,連夜離開朝歌城本就有些奇怪,居然寧願馭劍也不坐車……

  師父究竟要去哪裡,居然會如此著急?

  想著井九在鎮魔獄裡鬧出的動靜,顧清哪裡敢就此離開,堅持留下來陪他。

  井九自然不會與他客套,主要是懶得勸說,把白貓從袖子裡拎出來,遞到他懷裡,說道:「你坐後面。」

  說完這句話,鐵劍從他的身體裡閃現出來,靜懸夜色之中,反耀著星光。

  經過碧潭三年腐蝕,鐵劍表面的燒融痕跡更加光滑,但沒有變小,反而更加寬廣,足夠容納數人乘坐。

  顧清關心的卻是別的問題,驚喜地看著那道鐵劍。

  井九入無彰境多年,始終無法納劍入體,便無法養成劍鬼,於是他才會離開青山潛入鎮魔獄。

  現在鐵劍已經與他合而為一,這表明他已經完全解決了問題,那豈不是游野可期?

  鐵劍破空而起,在星光下向著西北方向疾飛,很快便消失在夜色裡。

  井九坐在前方,顧清抱著白貓坐在後方。

  即便有井九身軀擋著,從四周遊過來的罡風,依然讓他的臉有些微微刺痛。

  要知道他現在的境界已經頗高,居然會被罡風所擾,表明鐵劍飛得極高而且極快。

  顧清很是驚訝,心想莫師伯的飛劍只是普通,為何在師父手裡卻像是仙階飛劍一般。

  至於罡風如此強烈,為何井九卻渾若不覺,顧清完全沒有想過。

  他沒有腹誹井九的臉皮厚,而是在他的心裡師父本就不是普通修道者,自然不能以普通修道者的標準來衡量。

  關於這一點,除了趙臘月便要數他最為堅信。

  ……

  ……

  鐵劍落在荒原上時,暮色正濃,殘陽如血照著北方的雪原,讓那處顯得無比神秘而凶險。

  居然只用了如此短的時間便從朝歌城來到這裡,顧清震驚的說不出話來。

  當然這也是因為他被罡風吹了一天,身體早已僵硬,臉上刺痛不已。

  井九的布衣也被罡風割出無數道口子,變成布帶在風裡飄舞翻飛,看著就像個漂亮的乞丐。

  暮色下的雪原裡很平靜,所謂神秘凶險只是人們的賦予的感情色彩。

  雪國女王應該還在哺育嬰兒,哪有心思理會人類在想什麼。

  白城的居民並不知道這些秘密,只知道雪國妖獸已經多年沒有出現,在城裡舉行著一場又一場的狂歡。

  這裡的居民都是信徒,信奉的宗教是風刀教與禪宗的某種結合體,有些癲狂,卻又無比真摯。

  數百道彩幡把白城打扮的如同新娘一般,從井九所在的山崖望去,那些彩幡其實都指向了一個地方。

  白城紅崖間的那座小廟。

  井九靜靜看著小廟,很長時間沒有說話。

  顧清的身體終於暖和了些,聲音微顫說道:「師父,你是在找人嗎?」

  井九嗯了一聲,說道:「聽說過冬經常會在這裡出現。」

  顧清很意外,完全沒想到會聽到這個名字。

  不是白早,居然還有過冬?

  那不是水月庵的弟子嗎?聽說長相頗為尋常……好吧,師父不需要在意長相這種事情。

  「師姑曾經在這裡等師父等了一年多時間,就在那間小廟。」

  顧清忽然認真說道。

  井九知道他的意思,伸手拍了拍他的腦袋,說道:「我知道。」

  ……

  ……

  鐵劍再次破空而起。

  沒用多長時間,他們便來到了白城南方七百里的居葉城裡。

  夜色已深,街上依然熱鬧,很多旅商還在吃飯,同時交換著有用的信息。

  朝天大陸交換信息最方便的地方不是青樓,也不是酒樓,而是醫館。

  那些在匾上刻著海棠花、桅子花、各種各樣花的醫館。

  看著匾上那朵認不出來的花,井九搖了搖頭,他與捲簾人已經打過數次交道,還是不理解這種做法的用意。

  顧清抱著白貓走了石階,敲響醫館的門。

  醫館半夜也會接診,但很少見到二人一貓的組合。

  而且這兩個人形容有些狼狽,但明顯沒病,難道病人是那隻閉著眼睛的貓?

  「貴客,我們不會治貓……」

  那名夥計話還沒有說完,便收了回去,把他們趕緊迎進醫館,然後重新關上大門。

  井九摘下笠帽,把臉露了出來。

  顧清抱著白貓站在椅後。

  井九坐在椅子裡。

  桌上有三杯茶。

  杯裡的熱茶涼透之後,大夫終於回來了。

  「仙師要的急,一天時間實在沒查到什麼,還是以前的那些消息,還請莫怪。」

  大夫苦笑說道,心想昨夜你才在朝歌城裡要的消息,今天你便來了居葉城,什麼消息也飛不過你啊。

  井九說道:「請講。」

  大夫說道:「沒有任何人知道過冬的來歷,她彷彿就是突然出現的一個人。」

  井九說道:「何時?」

  大夫從袖子裡取出一塊玉玦握在手裡,說道:「這要說到連三月多年前便開始閉關靜修,求破通天之境……」

  沒等他說完,井九說道:「這是假的,多年前她便已經通天。」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9-1 01:27
第七十八章 改派立教

  連三月境界與輩份都極高,可不知道為什麼沒能突破通天境.

  這是修道界的常識。

  井九卻平靜淡然、乾淨利落地說——這是假的。

  醫館裡的空氣忽然安靜,滿是尷尬的意味。

  大夫的神情變得有些窘迫,說道:「知道是知道,誰都知道,但水月庵沒有昭告世間,沒有承認,我們便不敢這樣認為,便如貴派劍律一般,而且若連三月早就已經通天,閉關那便只可能是為了最終大道,我們更不敢評價。」

  井九沉默了會兒,說道:「繼續。」

  「十五年前,過冬忽然出現在水月庵,說自己是連三月的關門弟子,連三月閉關不出,從哪裡收的徒?但不知為何庵主與太上長老都默認了她的身份,而且據說她在庵裡的地位頗為特殊,沒有誰管她,任其自由行事。」

  大夫繼續說道:「她第一次在世人眼前出現便是您也參加過的那次梅會,拿了琴道第一,其後行蹤依然飄忽不定,只是多次被人發現在白城裡出現,但您知道的……那間廟我們不敢離的太近,所以具體情形不知。」

  井九問道:「另外那件事?」

  大夫取出另一件玉玦握在手裡,說道:「三年多前雲台覆滅,童顏其時已經不在雲夢山,不知去了何處,半年後自西南歸來,依然守口如瓶,直到前些天,白早去朝歌城,童顏在寒食谷裡設宴送別,桌上有盤紅菜苔。」

  井九不吃東西,自然不覺得那盤紅菜苔有何特別。

  「不是當季食物,寒食谷四季分明,就算可以用陣法培育,也不值當用來種紅菜苔。」

  顧清在他身後輕聲解釋說道:「童顏自西南回,再加上紅菜苔,他可能在寶通禪院停留過。」

  大夫看了他一眼,很是佩服,心想不愧是顧清。

  井九問道:「三年前西南可有什麼大事?」

  「雲台覆滅偏北,除此之外還有幾件事情值得注意。」

  大夫把那幾件事一一說來,接著又說道:「玄陰少主蘇子葉不知為何忽然出現在益州,被不老林下毒刺殺,所有人都以為他必死無疑,誰曾想現在他還活著,還成了西海劍派的客卿,此事已經得到正道諸派的默認,算他是棄暗投明。」

  顧清忍不住搖了搖頭,說道:「這真是越投越不明。」

  井九起身道謝,帶著顧清離開了醫館。

  顧清有些不解,心想沒見著師父給對方些什麼,就這麼走了?

  捲簾人的情報向來很貴,而且今天他們給的消息很值錢——過冬還好,主要是童顏方面。

  從西南歸來以及一盤紅菜苔,這兩個看似不起眼的消息,落在有心人眼裡,便可以推算出很多事情。

  井九也不明白這是為什麼。

  當年他開始與捲簾人打交道的時候,雙方會用信息互換,可能是因為他給的信息太過古老或者有用,捲簾人對他一直有結好之意,但後來捲簾人對他的態度越來越恭敬,甚至可以說是予取予求,就像是他開的一般。

  夜色裡的居葉城依然熱鬧,街道兩側到處都能羊肉的味道。

  井九帶顧清走進一間酒樓,要了間最高處的包廂,點了個鴛鴦火鍋,一半是清水,一半像火焰。

  當年與趙臘月在世間遊歷的時候,他養成了每至一地便要點個火鍋的習慣,但並不會真的吃。

  就像他看見井梨與景堯這種小孩子偶爾會問要不要抱,但不會真的抱。

  顧清是他的徒弟,也不怎麼吃東西,不寵小孩子。

  師徒二人坐在桌子兩側,看著大蔥段與那幾顆花椒在兩種顏色的湯水裡不停沉浮。

  酒樓下方,老闆把那片金葉子從嘴裡拿出來,忍不住抬頭看了頂樓一眼,心想真是兩個怪人。

  井九與顧清不是對著火鍋發呆,而是在思考,同時也是在聽酒樓裡那些食客的談話。

  居葉城地處大陸北方,天氣嚴寒,與冷山和雪原都比較近,相對危險。

  城裡沒有太多普通民眾,旅商、武士與修行者數量卻不少。

  這裡的消息更加繁雜,自然遠遠不如捲簾人,但偶爾也會出現一些有用的東西。

  ……

  ……

  鎮魔獄的事情隔了十餘日,終於傳到了居葉城,酒樓裡的人們自然談的便是此事。

  「那條蒼龍只怕有百里來長,橫在朝歌城上,就像是海市蜃樓把崑崙山搬了過去,我家主公在城外看著那畫面,險些昏了過去!四掌櫃連夜寫信來與我說,最後蒼龍與冥皇大戰三百回合,誰都奈何不得對方,只能同歸於盡,冥皇被天火燒死,蒼龍落下塵埃,當時只聽得一聲巨響,半座朝歌城的房子都被壓垮了,地面裂開無數道裂縫,其中最深的那條足有數百丈深,地河倒灌而成,現在竟是變成了一條大河!你們莫要不信,將來去朝歌城便能看見。」

  「真是荒唐!就算蒼龍是雲夢山的神獸,也沒可能這麼長,不然他平時停在朝歌城何處?」

  「先前就對你說了!蒼龍平時就藏在地底!它就是傳說裡的鎮魔獄!那些囚犯都在龍腹裡!」

  這句話說出來又引起酒樓裡一陣驚呼,頓時變得更加熱鬧。

  有人語帶唏噓說道:「聽說最後蒼龍被冥皇控制住神魂,死得極慘?」

  有人冷笑說道:「活該!中州派自詡名門正派,居然縱容蒼龍吃人,這算什麼神獸?比妖怪都不如!」

  「我呸!那些邪派妖人與冥皇的話如何能信?龍神於人族有大功,你們竟敢侮辱它,真是令人髮指,不得好死!」

  話不投機,又有烈酒助興,持著不同觀點的人們激烈地爭執起來,最後很自然地演變成了一場亂鬥。

  酒樓裡頓時亂作一團,拳風與碗碟亂飛,只是不管是哪方都沒有動兵器,更沒有動用修行手段。

  那些支持中州派的外地客商竟是吃了大虧,被趕出了酒樓,因為和幸災樂禍的人比起來他們的人數實在太少。

  居葉城是風刀教的地盤,風刀教當年能夠在北境立足,便是強行鎮住了崑崙派,這裡的人們怎麼會喜歡崑崙派的靠山?而且這裡離冷山很近,城裡很多修行者與商家與那些邪派、散修都有瓜葛,怎麼會站在玄門正宗中州派一邊?

  那些支持中州派的外地客商被趕走後,酒樓很快便回復平靜,打翻了的銅鍋重新被支起,新切的鮮羊肉帶著熱氣被端了上來,划拳的聲音取代了先前的罵娘聲。

  酒樓外的街上忽然響起密集的蹄聲,夜空裡隱有飛鳥破空之聲,緊接著響起的便是驚呼聲。

  「出事了!出大事了!」

  一名男子從街上衝進了酒樓,對著樓裡的眾人喊道,滿頭是汗。

  有認識他的食客遞過去一碗米酒,問道:「什麼事情?」

  那名男子把米酒一飲而盡,喘著氣說道:「三日後,玄陰宗改派立教!」

  人們本沒有當回事,依然吃著喝著,指著那名男子笑著說些什麼。

  聽到這句話後,酒樓裡的吃喝聲忽然消失,變得一片死寂。

  玄陰宗要改派立教?

  對朝天大陸別的地方的人來說,改派立教只是改個名字,算不得什麼。

  但對於這些熟知冷山歷史,與邪道散修們有千絲萬縷聯繫的居葉城民眾來說,這當然是大事。

  不是所有邪派都有資格稱為教,或者說,教這個字不能亂用。

  風刀教當年是不入流的小門派,如果不是曹園橫空出世,只怕也會因為名字惹來大難。

  因為,當年朝天大陸曾經有過一個血魔教。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HarukanoHimitsu

LV:15 支援小組

追蹤
  • 96

    主題

  • 56479

    回文

  • 27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