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大道朝天 作者:貓膩 (連載中)

   
HarukanoHimitsu 2017-10-15 12:23:21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12 6988869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7-23 22:13
第二十九章 再至朝歌城

  當天夜裡。

  寒冷的上德峰忽然多出一絲燥意。

  星光落下,直抵井底,照著黑狗。

  屍狗睜開眼睛向天空望去。

  隨星光一道落下的不是井九,而是五段通體焦黑、蘊著無窮雷威的木頭。

  這便是青山至寶——雷魂木。

  如今青山宗只有六段雷魂木,其中一段尚未完全成熟,還在碧湖峰頂接受雷暴洗禮。

  井九與趙臘月把白鬼從碧湖峰抱到神末峰的時候,把那五段成熟的雷魂木一道帶了過去。

  除了掌門真人與元騎鯨沒有任何人知道這件事情,包括碧湖峰的人們。

  屍狗低頭嗅了嗅落在身前的五段雷魂木,沉默片刻後扒到了自己的身體下面,像骨頭一樣藏好。

  ……

  ……

  第二天清晨,神末峰頂。

  顧清說道:「那輛車在果成寺,要不要喊人送回來?」

  井九說道:「不用,那樣太慢。」

  說完這句話,他伸手把貓抱進懷裡,然後坐到了鐵劍上。

  鐵劍帶著他的身體,斜斜向著天空飛去。

  趙臘月看著那道遠去的身影,心情微異,總覺得他有些著急,不像從前那般淡然從容,或者說懶。

  顧清讚美說道:「這才是真正的乘劍而去……這才叫仙家風範。」

  元曲愣了愣,有些猶豫說道:「這不就是騎驢嗎?」

  ……

  ……

  遠遠看著朝歌城,井九便落了下來,把鐵劍用布裹好背到身後,拎著白貓向前方走去。

  他已經是神末峰長老,離開青山只需要進行報備,但他知道自己的離開必然會引發很多議論。

  他沒有讓趙臘月隱瞞自己未能破境的事實。

  朝歌城很快便到,有著趙臘月當年準備的路引,進城非常順利。

  天空裡落著微雪,落在他戴著的笠帽上,漸漸積成薄霜。

  更多的雪落在街道上,被行人踩成泥濘。

  深冬時節,朝歌城依然遊人如織,尤其是白馬湖一帶本就繁華,今日多了很多賞雪的人,更是熱鬧。

  井九的衣袖微動,白貓探出頭來,瞪著烏溜溜的黑眼珠,好奇地向著四周望去。

  它喜靜不喜動,根本不願意離開青山,只是被那段舊事勾動了某些情緒才會出來。

  這時候看著與青山裡截然不同的熱鬧景象,它忽然覺得出來走走也不錯。

  多年沒見,朝歌城似乎乾淨了很多。

  井九說道:「小心些,莫要讓人看見。」

  白貓心想我可是個活物,不是法寶,不讓我看風景,那多無聊?就算被人發現身份,那又能如何?

  井九說道:「不是怕人知道你的來歷,而是遛貓本來就是件極怪異的事,我不想被太多人注意。」

  白貓喵嗚叫了一聲,表示你要覺得不方便咋不把那條狗帶出來?

  井九走進街邊一家醫館。

  醫館的匾上刻著朵海棠花,正是捲簾人。

  片刻後他從醫館裡走了出來,不知道問了些什麼。

  趙臘月的感覺沒有錯。

  他的心情確實有些急迫。

  世間只有師兄能讓他產生這種情緒。

  他與師兄等於都是重新開始修行,而師兄逃離劍獄比他回到青山的時間早一年。

  他以前確信自己可以輕易地追回這一年時間。

  這與天賦有一定關係,真正重要的是他們兩個人用的方法不同。

  井九的方法源自果成寺與水月庵。

  當年他與禪子在神末峰頂論道百日,論的便是轉世金輪之道——因為某些原因,禪子是世間對此道造詣最深之人。

  之前很多年,他還曾經與連三月研究過一段時間,在雪原時他教給白早的丹珠古經,便是當年的成果。

  在適應這具身體後,井九覺得這個方法堪稱完美,誰曾想現在卻遇到了難以解決的問題。

  這讓他有些不安,然後很自然地想起師兄的方法。

  師兄的方法源自冥部,有很多弊端與隱患——比如很難尋找到與神魂完美契合的身體,就算找到了也無法解決速朽的問題。

  井九不會重新嘗試這種方法,卻通過這想到了解決劍鬼問題的可能。

  他尋找幫助的對像是一位冥部的強者。

  青山劍獄也關著很多冥部強者,但不夠強。

  他要學的是冥部最高階的魂火之御。

  這種級別的冥部強者,朝天大陸只有一個地方有。

  小雪繼續飄落,落在屋簷上很快化掉,如濕漉的蒼龍的角。

  井九站在巷口看著不遠處的太常寺。

  那裡就是他要去的地方。

  白貓看著那邊,流露出敵意,氣息卻更加收斂,似不想驚動了誰。

  ……

  ……

  井九走上台階,按下那塊青磚,然後敲門。

  沒過多長時間,有腳步聲響起,門被推開,露出一張稚嫩的臉。

  「請問您是?」

  問話的少年約摸十二三歲,好奇地看著井九。

  井九戴著笠帽,但少年比他矮很多,又站得近,很容易便看到了他的臉。

  那名少年臉上流露出震驚的情緒,然後想起了什麼,激動地喊道:「你……你是小叔嗎?」

  井九也想了起來,少年應該是井商的兒子,也就是自己名義上的侄兒。

  當年他來朝歌城的時候,小傢伙要他抱,被他拒絕後大哭了一場。

  沒想到當年的小孩子,已經變得這麼大了。

  如果是一般人,這時候大概會生出很多感歎,關於時間家庭以及生命。

  井九沒有什麼情緒變化。

  少年因為他的冷淡有些茫然,忽然想起來父親這些年的叮囑——小叔並非普通人——趕緊收拾心情,領著他向門裡走去。

  井府如當年一樣清靜,花廳與側院之間的小園隨意種著些樹,往右手望去,隱隱可以看到那株海棠,承著積雪,就像是盛開著花。

  井九隨意看了兩眼,還是沒有看到下人,只是西北面的院牆被推倒了一半,似乎準備擴建。

  井商夫婦已經迎出花廳外,那位老太爺站在廳裡,有些不安地搓著手,不知道應該怎樣做才合適。

  井九想了想,問道:「吃了嗎?」

  花廳裡的桌上擺著碗碟,菜餚已殘。

  氣氛有些尷尬。

  井商知道井九是想表達善意。

  雖然這句問候顯得很笨拙,更不應該出現在家人之間。

  但難道他還真敢把井九真的當家人。

  「吃過了。」

  井商笑著回答道,示意夫人與父親不用太過緊張,帶著井九向側院走去。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7-24 22:12
第三十章 皇位繼承的問題

  走到側院沒有幾步路,井商低著聲音、揀著自己覺得重要的事情說了說,比如幾位官員嘗試交好自己、前年皇上召見了自己一次,再就是這些年顧家暗中送來不少銀錢,顧清每年還會讓人送來丹藥。

  井九沒有對前面那些事情發表意見,說道:「顧家送來的錢可以用,那些丹藥可以吃。」

  不是因為師徒關係,而是因為顧清辦事他很放心。

  井商知道井九喜歡清靜,把他送到門前便回了。

  推門進屋,井九看著那位年輕的鹿國公世子,略有些意外,說道:「你父親呢?」

  鹿鳴恭恭敬敬說道:「父親有事外出,我已經通知他回來。」

  井九說道:「我有些好奇,國公府裡一直有人等著?」

  ——等著那個名貴的瓷器被一顆圓石珠砸碎。

  鹿鳴老實說道:「父親很少上朝,大部分時間都在家裡,最開始那些年很是接了些奏章。」

  鹿國公怠於政事,在朝歌城非常出名,只是再如何被攻擊,神皇也不理會,官員們自然漸漸品出了味道。

  「當然他不會一直在府裡,還有專人負責聽聲音。」

  鹿鳴接著說道。

  井九看著他的臉,想到很多年前鹿國公也是這樣年輕,說道:「他都告訴你了?」

  「是的。」

  鹿鳴的聲音有些微微顫抖,顯得很緊張。

  他是國公世子,身份尊貴,修行者見得多了,不會太過在意,哪怕是青山宗的仙師。

  問題在於井九不是一名普通的修行者,而是國公府過去及未來都需要好生侍奉的主人,是一切的源頭。

  井九說道:「現在是什麼局面?」

  無論在雪原還是青山,他都沒有關心過朝廷的局面以及皇族的動靜。

  因為皇帝的壽元還有些年頭,以他的能力自然能夠控制好一切。

  鹿鳴知道他最想瞭解什麼,直接說道:「一切如常。」

  一切如常,便不尋常。

  井九知道景辛沒有被送去果成寺,本以為是皇帝想緩緩行之,現在看來卻似乎另有內情。

  果不其然,隨著鹿鳴接下來的講述,他才知道景辛非但沒有被廢,而且聲望漸隆。

  如果是鹿國公親自講述,或者會說的更隱諱些,鹿鳴終究年輕,而且有些緊張,所以說的非常直接。

  「中州派的態度非常明確,而且支持的力度越來越大。」

  井九有些不解,說道:「洛淮南不是已經死了?」

  當年在舊梅園裡,他與趙臘月已經看穿了景辛與洛淮南之間的聯盟關係。

  問題是洛淮南已經死了多年,為何中州派還會繼續支持景辛?

  鹿鳴沒想到他居然不知道中州派與大皇子之間的關係,解釋說道:「景辛皇子的母妃是白真人愛徒,當年難產而死。」

  井九沒有聽皇帝說過這件事情,想來必有隱情。

  如果此事為真,洛淮南原來只是執行宗派的意志,不管他活著還是死去,都不會影響到中州派對景辛的支持。

  中州派對朝廷的影響非常大,就像是果成寺對皇族的影響。

  關於皇位繼承,果成寺不會發表任何意見,中州派的態度便顯得特別重要。

  井九忽然問道:「一茅齋呢?」

  除了中州派與果成寺,對此事具有影響力的便是那些書生。

  景氏皇朝能夠對抗雪國獸潮,能夠維持統治,真正依靠的是一茅齋。

  那些書生在軍隊、普通官員以及百姓心裡的地位非常崇高。

  「齋裡的先生沒有發表意見,但胡貴妃生的那位皇子……」

  鹿鳴苦笑說道:「先生們明確表示反對。」

  現在宮裡只有兩位皇子,一茅齋反對胡貴妃的皇子,與支持景辛還有什麼區別?

  井九說道:「看來那位胡貴妃的日子很不好過。」

  鹿鳴說道:「不過……也不算太難過。」

  井九說道:「何解?」

  鹿鳴看了他一眼,說道:「五年前趙家忽然進宮給胡貴妃送了年禮,此後便一直沒有斷過來往。」

  趙家,就是趙臘月在朝歌城的家。

  這件事情在朝歌城裡引發了很多議論,而且影響一直持續至今。

  當年很多人都以為因為竹貴、竹介兩兄弟的事情,胡貴妃仇恨難解,才會有趙臘月被暗殺一事。

  誰能想到局面會忽然變成這樣。

  胡貴妃被中州派放棄,一茅齋又明確表示反對,面對如此大的壓力,她的日子還不算太難過,便是因為這件事情。

  從來沒有參與過朝堂之事的青山宗……忽然表明了自己態度!

  中州派與一茅齋再如何強勢,底蘊深厚,也必須重視。

  ……

  ……

  鹿鳴從地道裡離開,請父親去安排井九今夜進宮的事宜。

  看著屋子裡與幾年前完全一樣的擺設以及桌上那盤棋,井九的心情稍好了些。

  他取出竹椅躺下,白貓從袖子裡鑽了出來,很熟練地趴到他的胸口,然後有些嫌棄地轉過臉去。

  井九沒有注意這些細節,想著剛剛知道的這些事情。

  殺洛淮南時,趙臘月與胡貴妃有過合作,而且她隱約知道胡貴妃是井九選中的人。

  他不理會這些事,總要有做事的人。

  只用了很短的時間,井九便想清楚了此事,也明白柳詞與元騎鯨的默認背後隱藏著怎樣的想法。

  真是麻煩。

  井九伸手揉了揉貓,心想真應該把顧清帶著。

  ……

  ……

  夜色最深的時候,井九來到了皇城某處,鹿國公把他迎了進去,整個過程非常簡單。

  井九很平靜,就像是回家一般自然。

  藏在他袖子裡的白貓則有些緊張。

  作為青山的鎮守神獸,它的境界實力深不可測,但在這裡依然有些警惕甚至不安。

  朝歌城有大陣保護,皇城裡的陣法更是由七大宗派聯手佈置,便是破海上境的強者,在這裡也撐不過片刻。

  鹿國公把井九帶到御書房前,便轉身望向身前的廣場,光線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

  御書房裡傳出一聲歎息。

  鹿國公看著地面上自己的影子,眼皮微耷,困意十足,像是什麼都沒聽到。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御書房的門被推開,井九走了出來。

  鹿國公睜眼醒來,帶著他向皇城外走去,低聲說道:「陛下想謀千世太平,所以不容易。」

  井九說道:「帶我去看看那位小皇子。」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7-24 22:13
第三十一章 亮劍

  鹿國公知道井九與神皇陛下的關係很親近,甚至超乎想像。

  當初井九進宮與陛下見了一面,第二天陛下便停了胡貴妃的藥,準備廢掉景辛皇子。

  這件事情直接震驚了鹿國公。

  誰能想到青山宗對皇宮的影響力竟然如此之大,隱藏的如此之深?

  但中州派終究是天下第一大派,在南方或者不及青山強勢,在朝歌城裡的底蘊卻非青山所能及。

  而且一茅齋表現出來了極強硬的態度……

  陛下是天下共主,謀的是千世太平,便要照顧大多數人的想法,不便一言而決。

  鹿國公擔心井九因為此事對陛下生出意見,才會刻意說出這句話。

  他沒想到井九沒有接話,而是直接要去見小皇子,這是什麼意思?

  夜色已深,皇城極靜,鹿國公帶著井九來到胡貴妃的宮外,不知用了什麼方法通知了宮裡。

  沒有亮燈,宮殿安靜如前,一位嬤嬤悄悄把他們從側門引了進去。

  鹿國公來到殿前便停下腳步,繼續低頭欣賞自己的影子。

  他不確定接下來的談話,自己應不應該聽到,既然井九沒有要求,那麼多聽一句不如少聽一句。

  胡貴妃坐在榻上,曲著一隻腿,黑髮如瀑布般披散在肩頭,衣服上到處都是皺褶,領口也沒有繫好,露出一抹白膩。

  她已經睡著,剛被人叫醒,豐腴的身上彷彿還散發著被褥裡的暖氣,自然還有些小脾氣。

  「你們青山宗怎麼都喜歡半夜三更來說事兒?也不怕傳閒話。」

  她看著井九微嗔說道,依然天真可愛,卻添了幾分慵懶與風情,更加迷人。

  井九靜靜看著她,沒有說話,像是在看一幅面,似乎有些欣賞,又像是並無用心。

  胡貴妃不再說話,回視著他,眼神深靜。

  這幾年時間,她成熟了很多。

  來自外界的危險與壓力,尤其後代可能承受的傷害,是讓一位母親快速成長的最好方法。

  風刀霜劍相逼,才有梅花盛放。

  那位曾經受寵的梅妃,早已被她想辦法逐出了宮。

  最終打破沉默的還是胡貴妃,因為有求於人的是她。

  「趙峰主以前答應幫我。」

  她看著井九認真說道:「總不能每年送些臘肉就算了吧?」

  認真是因為著急,著急是因為害怕。

  這些年陛下待她不錯,但站在景辛身後的勢力著實太強。

  她是個天生擅長誘惑人心的狐妖,也沒辦法把那些可怕的修行界大人物變成自己的擁護者。

  她只能用自己可憐的智慧來思考這件事情,越想越是絕望。

  神末峰只是青山九峰裡的一座,雖說是景陽真人的傳承,偏生峰裡的人都還年輕,境界與資歷都不夠。

  他們如何能夠承受得住中州派、一茅齋施加的壓力?

  數十年後景辛登基,她與兒子怎麼辦?

  井九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說道:「我想看看那個孩子。」

  胡貴妃有些猶豫,想了想還是讓嬤嬤去把孩子抱了出來。

  井九從雪原歸來後不久,懷孕數年的胡貴妃終於生了一位皇子。

  雖然聽著有些怪異,但這兩件事情之間確實有聯繫。

  井九看著這個與自己有千絲萬縷聯繫的小孩子,臉上露出一抹微笑。

  「他叫景堯。」

  胡貴妃不知為何有些緊張,就像當年被選進宮時候的感覺。

  井九說道:「名字不錯。」

  堯者,高也。

  景堯小皇子剛睡醒,還有些迷糊,揉著微微發紅的眼睛,忍著困意坐在胡貴妃身邊,看著極為乖巧。

  井九想到當年第一次看到「侄兒」時的場景,問道:「要不要抱抱?」

  小皇子看著他的臉,睜著大大的眼睛,點了點頭,然後張開雙手。

  井九自然不會真的抱,除了劉阿大他就沒抱過別的東西。

  小皇子看了胡貴妃一眼,發現母親沒有什麼反應,收回雙手坐了回去,低著頭顯得很委屈。

  井九沒有在意他的反應,問道:「你喜歡什麼?」

  胡貴妃這時候已經確認井九是在考察自己的兒子,越發緊張起來,卻又不好說什麼。

  小皇子認真地想了會兒,細聲細氣說道:「黃糖餅。」

  胡貴妃有些微窘,解釋是過年的時候宮女用小廚房裡做了些,也不知道小傢伙是怎麼發現了,偷吃了幾塊。

  「就這一次,平時我可不敢讓他吃太多糖,聽說對修行不好。」

  井九心想修行與吃糖有什麼關係?說道:「想吃便要吃,這是真。這年齡便能偷著東西吃,這是慧。知道主動說出來,免得我以後知道心生不喜,這是縝,與他父親當年很像,你把他教的不錯,你不錯。」

  聽著這番點評,胡貴妃喜不自勝,讓嬤嬤把小皇子帶回去,然後等著井九下面的話。

  果不其然,井九直接問道:「你可願意讓他拜在我青山門下?」

  胡貴妃一直在猜測他的用意,已經想了不知道多少,哪有不願意的道理。

  井九是青山宗最年輕的長老,是修行界的名人,是景陽真人的再傳弟子。

  無論輩份、聲望、師承都可以說是完美的無可挑剔。

  這樣的老師誰不想要?

  看著胡貴妃的眼神,井九便知道她會錯了意,說道:「不是我。」

  他給景辛小皇子做師父,輩份不對。

  胡貴妃微微一愣,有些為難說道:「趙峰主的脾氣會不會太冷了些?」

  在她想來既然不是井九,當然就只能是趙臘月,哪裡知道這樣輩份還是不對。

  井九說道:「我為他挑的師父是顧清。顧清辦事妥當,心思縝密,行事清雅,與景堯應能相通。」

  胡貴妃當然知道顧清是誰。

  顧家是天南大族,這些年一直在暗中支持她在朝堂裡的佈局。

  最重要的是,她很難忘記當年在殿裡看都不看自己一眼的那個年輕男人。

  他還對她說了番極為刻薄的話。

  如果是那個男人……她當然不樂意。

  胡貴妃正想拒絕,看著井九的臉,忽然感覺如果自己拒絕可能會錯過很多。

  她沉默了會兒,說道:「好。」

  ……

  ……

  回到府裡,井九寫了封信回青山。

  那封信是給顧清的,他在信裡稍微點了一下是什麼事。

  教導皇子可能影響修行,不過就是幾年功夫,算不得什麼耽擱。

  井九把信遞給鹿國公,說道:「顧清到後,你直接安排進宮,讓他帶著景堯先讀兩年書。」

  鹿國公覺得這封信沉重的有如一座大山。

  顧清成為小皇子的先生,絕對會在最短的時間裡傳遍大陸。

  這便是青山直接亮劍?

  鹿國公接著想到井九的那句話,心想這等大事必然要陛下同意,為何您不親自安排?

  井九知道他在想什麼,說道:「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鹿國公問道:「可需要我做些什麼?」

  井九說道:「這件事情沒有你還真做不成……」

  鹿國公心裡忽然生出極為不好的感覺。

  「我要進太常寺。」

  井九說道。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7-25 13:09
第三十二章 入太常寺

  傳說很久以前的遠古時期,大陸上存在過能令時光倒溯的法寶,或者說是神器。鹿國公一直以為這是無稽之談,但當他聽到井九的這句話後,無比希望這是真的,這樣他才能回到片刻之前,把自己那句話吞回去。

  他是太常寺卿,帶井九進太常寺是非常簡單的事情,問題在於他很清楚井九不是普通人,那麼井九要去的太常寺自然不是世人眼裡的太常寺,而是那個地方。

  不說朝廷的森嚴規矩,只說井九與國公府之間的關係,他也沒辦法看著對方以身犯險。

  鹿國公準備不惜一切代價也要阻止對方,在很短的時間裡便想好十幾條非常有力量的理由,然而看到井九平靜的眼神,他便知道做任何事情都是徒勞,哪怕自己拿劍橫在頸上也無法改變井九的決定。

  「我不知道您究竟要進到哪一步,如果只是第一層我或者還可以做些什麼,繼續往下……太危險。」

  鹿國公放棄了勸說井九的想法,用袖子擦掉額頭冒出來的汗珠,低著聲音說道:「您應該很清楚太常寺到底是什麼,萬一驚動了那位,不要說是我,便是陛下恐怕也來不及把您救出來。」

  井九說道:「我沒有去過那裡,但有準備,你不用擔心。」

  除了雪國與通天井,太常寺便要算是朝天大陸最危險的地方,你現在境界如此,準備再多又有何用?

  鹿國公想著這些事情,不由連連歎氣,問道:「您給個准話,到底準備進到第幾層?」

  井九說道:「我不確定。」

  聽到這句話,鹿國公便知道完了,又不敢問井九去太常寺做什麼,顫著聲音問道:「那您準備停留多長時間?」

  井九想了想,說道:「快則三年,慢的話我也不確定。」

  居然快都要三年?

  又是一個不確定的答案?

  鹿國公腦袋裡嗡的一聲,心想這次是真的完了。

  ……

  ……

  鹿國公由地道離開井府,背影有些失魂落魄。

  井九躺到竹椅上。

  白貓從袖子裡鑽了出來,跳到他的胸口,居高臨下盯著他的眼睛,煞意十足。

  ——你不是帶我來朝歌城與那個傢伙鬥上一場的嗎?現在我做好了準備,你卻要去那個不見天日的地方?

  井九說道:「你既然想與它鬥,最好的方法就是跟著我一道進去。」

  聽著這句話,白貓的眼睛變得非常明亮,心想這確實是個極好的方法。

  但轉瞬它便否決了這種可能。

  聽說那個鬼地方潮濕陰暗,有的地方寒冷刺骨,有的地方悶熱難忍,而且蚊子很多。

  最麻煩的是,那裡是對方的絕對主場,它就算開始打對方一個措手不及,終究是自投敵口。

  如果自己死在那裡,豈不會成為神獸界最大的笑話?

  井九接收到它的神識,想了想發現確實有些問題。

  阿大再如何能夠斂滅氣息,在這方面也不如自己,很容易被那位發現。

  「那便如此辦。」

  井九說道:「我離開的這些年,你就幫我盯著這裡。」

  白貓瞇了瞇眼睛,表示不理解。

  修行界最大的忌諱便是動修行者在凡間的家人或者子孫後代,哪怕修行本來就要斷紅塵。

  青山神末峰在,便沒有誰敢動井家。

  問題在於,如果中州派與一茅齋想要說服神末峰改變態度,地處朝歌城的井家一定會承受很多壓力。

  聽完井九的解釋,白貓伸出右爪撓了撓他的衣領,意思是問那我有什麼好處?

  井九說道:「這就是鬥。」

  白貓有些不滿地叫了一聲。

  井九說道:「景堯當上神皇,就是我們贏,中州派自然就是輸。你與它鬥了幾千年也沒辦法分出勝負,因為不管是我們還是中州派都不可能真的看著你們生死相搏,那麼就用這件事情分個高低吧。」

  聽完這句話,白貓沉默了很長時間。

  其實不管是它還是井九都清楚,如果真的生死相搏,它一定會輸。

  青山鎮守裡,元龜向來不離天光峰,它與陰鳳都要弱一線,只有那條黑狗能夠與雲夢山的兩個傢伙打成平手。

  白貓從井九身上跳了下來,喵喵叫了兩聲便消失無蹤,不知去了何處。

  它答應了井九的請求,並且承諾如果出了問題,它會纏住對方,讓井九有機會逃出來。

  ……

  ……

  清天司這幾年有些忙,忙著如往年一樣為修行者擦屁股,忙著整理雲台的卷宗、資源發往各宗派,忙著抓捕不老林餘孽,忙著阻止那些餘孽自殺,以便能夠查出更多秘密,尤其是與冥部相關的。

  某天,一輛用黑布蒙的嚴嚴實實的車被拉進了清天司衙門,早已見慣各種事情的清天司官員們不覺有異,只是稍微有些好奇囚犯的身份,因為那輛車上明顯有陣法氣息,說明那名囚犯的境界不容小視。

  這輛用黑布蒙住的車沒有在清天司停留,直接通過後衙,進入一條夾道,向著不遠處的太常寺而去。負責這片區域的清天司官員級別不低,自然明白原因,很熟練地簽字畫押,便坐回了自己的後桌。

  那名清天司官員目送著黑車消失在夾道裡,想著太常寺的那些傳聞,搖了搖頭,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太常寺裡,鹿國公也在喝茶,他放下茶碗,感受著袖裡那件事物的硬度,猶豫了會兒,終究還是沒有拿出來。

  他本想把這件中州派的法寶斜風細雨交給井九,但想著井九既然已經有所準備,自己不便多事。

  不然讓那位感覺到氣息,反而容易出事。

  沒有過多長時間,那輛蒙著黑布的車從夾道裡出來,向著太常寺後而去,遠遠地經過他的視野。

  鹿國公眼簾微垂,沒有抬頭看一眼,臉色很難看。

  如果井九出事,陛下說不得會賜死他,自己到地底後又如何有臉去見父親?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7-25 22:16
第三十三章 下鎮魔獄

  鹿國公已經做好了準備。

  他把這件事情稟告了神皇陛下,決意從今天開始變成最勤勉政事的官員,每天都坐在太常寺裡喝茶。

  同時他給世子鹿鳴求了個南河州的差事,任期為三年。

  三年後如果沒出什麼問題,井九回來,那麼鹿鳴才能回到朝歌城,不然他便會通過顧家的關係,直接投往青山。

  鹿國公再次端起茶碗,不著痕跡地瞥了屋外一眼。

  那輛蒙著黑布的車已經消失。

  他在心裡歎了口氣,希望一切都好。

  那輛蒙著黑布的車來到太常寺深處,穿過一片竹林,順著直道繼續向前。

  直道由鵝卵石鋪成,車輪碾壓在上面發出格格的聲音。

  聲音漸漸變大,因為直道漸漸傾斜,變成了個緩坡,最終進入地底。

  這裡的官員穿著黑色的官服,官服上繪著一隻龍爪,看著威勢頗足,明顯不屬於太常寺。

  幾名官員用鐵鏈把那車鎖死在一處石壁前。

  石壁上刻著精美的仙人流雲,不知是哪家宗派的祖師。

  光線忽然變暗,周遭一片暗沉。

  那輛車緩緩沉沒入地面,就像是陷入泥沼的動物,悄無聲息,卻又驚心動魄。

  越往地底去,四周的氣息越來越陰冷,再也看不到任何光線,一片黑暗。

  大概數十息後,車輪落到了實地上,發出啪的一聲輕響。

  井九坐在車裡,感受著四周的陰冷氣息與無盡的黑暗,默默推算著方位與距離。

  如果將來他需要從這裡逃出去,便必須記住今天發生的所有事情、所有細節。

  車外有聲音響起,應該是車輪碾壓著地面,地面似乎鋪著一層砂石,只是車輪承載的重量似乎有些過於沉重。

  伴著數聲輕響,車上附著的陣法被解除,被鎖死的車門被打開。

  即便身處絕對的黑暗,井九的劍目依然可以幫助他看到足夠多的畫面。

  在車門前出現了兩個傀儡。

  傀儡身下裝著由八個小輪組成的平盤,身體由最堅硬的玄金打造,上面繪製著極為複雜的陣圖,難怪如此沉重。

  這裡就像青山劍獄一樣,氣息黑暗陰穢,甚至更盛,哪怕是道心堅定的正派強者生活在這裡也會被侵染,輕者道行大損、重則走火入魔,甚至有可能直接被那些黑暗陰穢的氣息直接控制。所以就像青山劍獄一樣,這裡也沒有人類存在。

  青山劍獄有屍狗。

  這裡有傀儡看守。

  這裡究竟是什麼地方?

  朝天大陸有一個專門負責關押邪派高手與冥部妖人、雪國怪物的地方,那就是著名的鎮魔獄。

  所有人都知道鎮魔獄的存在,哪怕是凡人,甚至是三歲大的孩子,但知道鎮魔獄究竟在哪裡的人卻是少之又少。

  即便是正道修行宗派與朝廷裡,也只有很少人知道這個秘密。

  鎮魔獄就是太常寺。

  具體位置在太常寺地底。

  鹿國公擔任太常寺卿多年,很多人只想到清貴,哪裡知道這意味著神皇對他的絕對信任。

  ……

  ……

  井九在想應該用什麼方法隨這兩名玄金傀儡離開才會像一名囚徒。

  忽然,他感覺到遙遠的某處傳來一道非常可怕的威壓。

  如此可怕的威壓必然來自無比強大的神魂,一旦落下,可以輕易至極地碾碎或者鎮滅一切非實質的精神存在。

  這道神魂即便還不如雪原深處那位,但層級也已經相差不遠。

  井九沒有望向那道威壓起處,沒有任何反應,因為當初在雪原他已經有過教訓——他現在只是一個境界低微的年輕青山弟子,精神力量再強也無法正面對抗這樣的存在,所以一定不能讓對方發現自己的存在。

  他閉著眼睛,自守道心,任由那道威壓落下。

  識海生起巨浪,狂暴地向著四周撲去,他變成汪洋裡的一艘小船,所有的意識盡數沉於海底,

  那道威壓很快變成席捲天地的颶風,於是他成為了風裡那片柔弱而無聲的落葉,所有的氣息盡數隨風而去。

  他就像一個很正常的修道者,被這道威壓震至昏迷不醒。

  那道威壓漸漸遠離,那位存在不再關注這裡。

  井九知道對方並沒有發現自己,也不是試探自己,而是每個進入鎮魔獄的囚徒都會經受這道威壓的洗禮。

  不管你是冥部的妖人還是邪派的高手,經過這一關便基本上廢了,精神直接崩潰,要很久之後才能清醒。

  如此一來,鎮魔獄方面便不用擔心這些囚犯剛被關起來時最容易產生的越獄或者自殺。

  這種手段非常粗暴,甚至可以說殘忍,但想著那位在朝歌城裡苦熬了這麼多年……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它比屍狗還要慘,所以井九可以理解。

  兩名玄金傀儡把「昏迷」中的井九從車上拖了出來,在黑暗裡飛行了很長一段時間,直至聽到了很多聲音。

  井九被關進了一間囚室。

  他睜開眼睛,沒有去感知囚室的周遭環境,直接向著外界望去。

  黑暗的鎮魔獄裡沒有一線燈光,卻有無數聲音在類似山崖般的世界裡不停響著。

  山崖間到處都是密密麻麻的洞窟,到處都是凶險至極的陣圖,不知道關押著多少囚犯。

  這裡是鎮魔獄的第一層,關押著的囚犯或者是實力不俗的官員,或者是不老林的刺客,或者是邪道的長老。承受過那道威壓的衝擊之後,有些人慢慢靠時間清醒過來,但還有很多人依然沉浸在破碎的精神世界裡。

  那些人碎碎說著誰也聽不懂的話,唱著誰也聽不懂的歌,說唱了很多年。

  聽著夜色裡那些細碎的、彷彿數萬隻蟲子啃噬樹葉的聲音,意志力稍弱些的囚犯只怕會嚇昏過去。

  井九站在囚室門前,聽著那些聲音,心情平靜。

  鎮魔獄裡每個囚犯都會戴著元氣鎖,囚室裡鎮著陣圖,精神又被那道威壓震散,完全沒有逃出去的可能。

  但這些對井九來說都不是問題,因為他帶著兩把鑰匙,而且這間囚室裡的陣圖他早已經知道了解法。

  他取出鑰匙解下元氣鎖,解開陣圖,打開室門,走進了黑暗裡。

  鎮魔獄現在由鹿國公打理,這裡自然困不住他,就像青山劍獄一樣。

  他的運氣一直都很不錯,無論前世還是今生。

  但他還是必須保持謹慎,因為在鎮魔獄鹿國公並不是最大的,皇帝也不是最大的。

  他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沒有呼吸,沒有氣息,沒有心跳,就像個幽靈,行走在鎮魔獄裡。

  無論是那些已經清醒過來的囚徒還是感知極為靈敏的玄金傀儡,都不可能發現他的存在。

  黑暗的最深處是一道斷崖,崖畔垂落著黑色的老籐,井九沒有順籐而下,而是直接跳了下去。

  如果有人能夠看到黑暗裡的畫面,便能看到他的白衣隨風而起,如花一般。

  事實上他的衣袂與動作連一絲風聲都沒有帶起。

  原來不是花,是一朵雲。

  崖下便是鎮魔獄的第二層。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7-26 13:08
第三十四章 見五彩人

  鎮魔獄第二層關著的不再是那些官員與刺客,而是真正的強者。

  比如某些邪派的宗主或者是冥部的大妖,甚至據說還有些遠古時期留下的妖魔。

  井九的腳底沒有真正地落在地面上,不然肯定會發出聲音。

  但從鞋底空氣的細微變化,他感覺到地面的那些砂石變軟了很多,就像是被太陽暴曬了很久的硬糖。

  這裡已經在鎮魔獄的深處,自然沒有太陽,但還是很熱,甚至比有太陽的地面還要熱無數倍。

  鎮魔獄的第二層被稱為終日獄,除了終日不見陽光,永遠無法離開的意思,可能也與這種恐怖的悶熱有關。

  空氣裡充滿了火一般的氣息,彷彿被誰灑了無數的辣椒末,只要吸一口便會辣到咽喉生痛。

  井九不喜歡上德峰與雪原的寒冷,對酷熱倒不是太大意,而且他這時候沒有呼吸,不用擔心會被嗆到咳嗽。

  他繼續向前行走,空氣越來越悶熱,黑色越來越濃郁。

  在他眼裡,能夠看到那些裸露的石壁表面出現很多波紋般的線條。

  那不是風化而是被熱浪變軟的痕跡。

  不知道走了多長時間,悶熱終於漸漸消退,溫度稍微下降,井九停下腳步,伸手抓向空中。

  寒熱交替之地,自然會有風,他不擔心自己的動作帶出的風聲驚動了誰。

  下一刻,他從空中抓了個空。

  他搓了搓指尖,感覺有些膩,似乎空氣裡多了些什麼。

  又往前走了一段,空氣裡多出的東西終於能看見了,那是綠色的霧,帶著很濃的腥味,應該毒性很強。

  井九不在意,確定身上的白衣也能承受,便放下心來,正準備繼續向前,忽然覺得肩頭驟輕。

  就在鐵劍快要落下的那一刻,他反手握住了劍身,拿到身前看了一眼,微微挑眉。

  裹著鐵劍的布已經被綠霧侵蝕的非常嚴重,這時候還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腐朽。

  井九切下一截衣袖,重新把鐵劍綁到身後,繼續向前。

  綠霧越來越濃,偶爾被風拂開一些,能夠看到石山表面斑駁,隱隱還可以看到粉紅色,就像是潰爛後的肉壁。

  也只有那些真正的邪道高手與妖魔才能在這種地方生存下來。

  沿著綠霧走到最深處是一處山澗,濕漉的崖壁上到處都是青苔,中間是一個水潭。

  不知道是因為浮萍還是水色的緣故,潭水極為幽綠,表面不停升騰著綠色的水汽。

  那些綠霧便是由此而來。

  井九站在潭邊等風來。

  萍動,然後風起。

  水潭裡隱隱可見巨大的白骨,顯得極為詭異恐怖。

  白骨應該是某位大妖的遺骸,從形狀大小來看,這位大妖的境界只怕與禪子的那位山妖義父也差不了太多。

  如此強大的一位大妖,不知因何被關進了鎮魔獄,又不知為何能夠逃離囚室來到這個水潭裡。

  潭水深千尺,皆是世間最可怕的毒。

  那位大妖將骨骼修練到極致,堅逾法寶,沒有被融化,但終究還是死了。

  既然那位大妖是從別處逃至此間,那麼通往下一層的通道,看來還真是在這個水潭裡。

  井九微微蹙眉,有些不喜,卻沒有別的辦法。

  想要見到那位,總要經歷一些事情。

  他走進碧綠色的水潭裡,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就像熱劍落入黃油。

  潭水很快便沒過他的頭頂,青萍重新飄回,遮住空缺,就像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

  ……

  ……

  潭水的腐蝕性與毒性要比綠霧不知道強多少倍。

  井九剛進入潭水裡,身上的白衣便出現了裂口,然後很快便變成絲縷,隨著他的動作散開,消失無蹤。

  如果這時候有道天光落下,就像劍獄裡的那口井般,此時的畫面應該會很美。

  井九在水裡游動。

  很快他便來到水潭的最深處,穿過一道極狹窄的石縫,來到了下面的世界。

  這裡是鎮魔獄的第三層。

  他要找的人應該就在這裡。

  與前面兩層不同,鎮魔獄的第三層看著非常普通,雖然還是沒有燈光,黑暗一片,但再沒有酷熱,也沒有劇毒,空氣自然流動,如春風拂面,就像井九在水裡那樣,給人一種很舒服的感覺。

  這裡只有一條通道,看著極為幽深,不知通往何處。

  井九把自己的劍識凝成一道極細的線,向著那條通道裡送去。

  以劍識的速度,依然用了很長時間才重新回到他的識海裡,可以想像這條通道有多長。

  通道裡充斥著數量難以想像的罡風,越往深處去,罡風越是強烈,到最後的末端形成一道威力難以想像的禁制。

  即便是全盛時期,井九也不願意進入這條通道,除了要解開那道禁制很麻煩,自然還有別的原因。

  他清楚為何這條通道裡的罡風如此之強,通道盡頭的那道禁制為何如此可怕。

  ——那邊就是深淵。

  深淵可以直接通往冥部。

  井九不想去冥部,更不想踏進那條通道一步。

  那他這時候能去哪裡?

  他轉身向左隨意走了兩步。

  一種極為奇妙的感受,在他的識海裡出現。

  他不知道自己在哪裡。

  準確來說,他失去了在空間裡的位置感。

  緊接著,他覺得時間彷彿也凝固了,不知道自己進入鎮魔獄已經多長時間。

  鎮魔獄第三層名為太常。

  據說是與禪宗的無常相對,這當然很滑稽。

  井九知道這是以訛傳訛。

  太常只是讀音,並不是那個常字。

  只不過被人說的多了,現在都以為太常獄就是這個字。

  就連太常寺也是因此而得名。

  ……

  ……

  太常獄與天地完全隔絕,沒有任何氣息或者說天地元氣能夠進入這裡,也沒有任何氣息與能量能夠離開此間。

  絕對的靜止會讓時間失去意義,空間更是如此。

  可是沒有位置感,不能確定方位,井九如何能夠找到那個人?

  井九閉上眼睛,任由自己在這個黑暗的奇特空間裡飄浮,沒有方向,也沒有目標。

  在沒有空間概念的世界裡,任何方向與目標都只會讓你迷路。

  他在黑暗裡飄浮著,看似很放鬆,其實很嚴肅。

  如果真的在這裡迷路,想要離開就會成為很麻煩的事。

  他敢來這裡找人,是因為他確定自己帶著的東西,一定會與對方之間形成某種玄妙的聯繫。

  不知道在黑暗裡飄浮了多少天,他終於停止。

  其實他感覺不到自己停下,只是道心微動,便自然睜眼醒來。

  他的眼前是一片光影,黑白兩色混在一起,無法割裂。

  就在他看到那片光影的瞬間,那片光影忽然發生變化,散成無數萬片碎片,然後重新凝聚,組成全新的畫面。

  青翠的山林,紅色的泥土,清澈的湖水,湛藍的天空,紫色的花朵,褐色的鳥兒。

  天地滿是彩色,就是沒有黑白。

  有個人在給花樹澆水。

  他身上的衣服更是誇張,便是五彩斑斕都不能形容,彷彿把世間所有顏色都塗在了上邊。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7-26 22:46
第三十五章 學冥皇法

  那個人感覺到了井九的到來,放下手裡用來澆水的木勺,轉身望向他。

  井九說道:「與鎮魔獄別處相比,這裡就如仙界一般。」

  「對我們來說,人間本來便是仙界,這座監獄終究也是在人間。」

  那人的皮膚異常蒼白,就像是終年沒有曬過陽光。

  不知道什麼緣故,他的臉上沒有眉毛也沒有睫毛,極為光滑,又極度蒼白,甚至顯得有些透明。

  他的眼睛很大,瞳仁占的面積更大,看著就像是黑色的杏核,又像是無底洞,很是詭異。

  當風拂過花朵與青草,發出聲音的時候,他的耳朵隨之而轉,才能看清楚原來也極大。

  最詭異的是,在這個人的身體裡似乎藏著很多光,不時透過彩色的衣裳與頸部散發出來。

  這些都是最典型的冥部妖人的特徵。

  難怪他剛才會說人間便是仙界。

  冥部妖人偶爾出現在地面,都會進行偽裝,但在無人來探看的鎮魔獄裡他自然不需要如此做。

  他看著向自己走來的井九,蒼白的臉上露出一抹笑容,不知意味。

  井九走過花叢來到他的身前。

  那人有些矮,剛剛到井九的肩高,卻氣度從容不凡,彷彿君王。

  「這應該是六百年來你第一次看到人,第一次與人說話,這種情形下,居然開口便是人族的語言……」

  井九對那人說道:「這等心境實在了得,我這一生很少看得起誰,你算一個。」

  那人說道:「你的境界如此低微,卻能找到這裡,而且沒有被那條龍發現,這才是真正的了得。」

  擁有他們的境界與經歷,已經不再需要用寒暄或互相讚美來試探彼此,所以這些都是真心話。

  井九說道:「就算是那條龍,應該也發現不了這裡的事情。」

  那人說道:「不錯,所以你有什麼想說的,可以隨便說。」

  井九說道:「我不是來救你的。」

  那人說道:「你非我冥族子民,自然不會救朕出去。」

  井九說道:「你何以得知?」

  那人看著井九的招風耳,自嘲說道:「最開始看到你的耳朵,朕還真以為那些沒用的臣子終於想到了辦法,結果待你走近一看,才發現你生得如此之美,想來應該是異大陸的那些精魅,她們可不喜歡朕的族人。」

  井九說道:「聽你自稱朕,感覺略怪。」

  那人眼神微動,就像是黑寶石一樣發著光,問道:「為何?」

  井九說道:「如果當年你沒有離開冥部又被抓住,自然能以冥皇自居,但終究你還沒有來得及登基。」

  那人聽著這話也不惱,說道:「我雖不知下界情形,但想來今日之冥部依然皇位空懸。」

  井九說道:「據我所知,應該是如此。」

  那人說道:「除朕之外,誰敢稱皇?既然如此,不管登不登基,我都是冥皇。」

  井九想了想,說道:「陛下此言有理。」

  是的,這位被關押在鎮魔獄裡的冥部大人物,就是前任冥皇唯一的血脈。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就是當代冥皇。

  只不過他還沒有來得及登基便被抓住了。

  誰能抓住一位冥皇?

  ……

  ……

  冥皇忽然說道:「哪怕以下界的眼光來看,你也生得極美,無論容顏還是身體,但你是不是應該先穿件衣服?」

  井九這才想起來,自己的白衣已經在那個水潭裡被腐蝕乾淨。

  之後這段時間,他一直赤、裸著在鎮魔獄裡行走、在那個空間裡飄浮。

  換作別的人或者有些窘迫,他卻表現的很平靜,取出一件白衣穿上,只是想著那把黑鐵劍應該也落在了水潭裡,不知道幾年後離開鎮魔獄時,那把黑鐵劍還能殘留多少,稍微有些擔心。

  冥皇有些不滿意地說道:「我不喜歡白色的衣服,不過總比沒有衣服強,那會讓我聯想到乞丐。」

  井九看著他身上那件由各種彩布拼成的衣服,說道:「在人間只有僧人與乞丐才會像你這樣穿。」

  「是嗎?」

  冥皇有些意外,平伸雙臂讓廣袖垂落,然後轉了一圈。

  這個畫面讓井九想起當年在井宅,白早轉身讓自己欣賞。

  好在冥皇沒有問他覺得自己怎麼樣,看來對自己的衣著比較滿意。

  「你是誰?」冥皇問道。

  「青山弟子,井九。」井九說道。

  「原來是青山弟子。」

  冥皇黑寶石般的眼睛裡出現一抹懷念,然後很快消失。

  「能知道朕在這裡,能找到這裡,你必然不是普通的青山弟子,太平是你什麼人?」

  在青山閉關的時候,井九想了很多,尤其是這個問題,所以他的回答很自然:「真人乃是家師。」

  聽到這個回答,冥皇沉默了一段時間,說道:「原來如此,難怪你能找到這裡。」

  井九說道:「陛下明鑒。」

  冥皇說道:「我與太平攜手同游二十載,至少當時也算朋友,你應該稱我一聲叔父,陛下就算了。」

  「是,叔父。」

  井九平靜說道,神情沒有任何變化。

  冥皇問道:「你來尋我何事?」

  井九說道:「想請叔父傳我魂火之御。」

  聽著這話,冥皇眼瞳微縮,就像黑夜裡的貓。

  「你可知道魂火之御乃是我冥部最高階的修行秘法,只有歷代冥皇才有資格學習?」

  井九說道:「知道。」

  冥皇靜靜看著他,忽然問道:「你為何要學魂火之御?」

  井九說道:「我的劍鬼與眾不同,無法隨我成長,只能自行修練。」

  世間所有劍宗與玄門正宗的修行者,都是靠自身的修行養出劍鬼與元嬰。

  劍鬼與元嬰會隨著修行者的境界提升而逐漸強大。

  從來沒有聽說過,哪家宗派的劍鬼與元嬰可以自行修行。

  劍鬼與元嬰終究是修行者的一部分,只有在修行者暴死的情形下,劍鬼與元嬰承接神魂,才能成為第二分身。

  如果劍鬼與元嬰從開始便能自行其事,自行修行,那豈不是等於出現了第二個自己?

  第二個自己……還是自己嗎?

  這種事情與修行規律有根本性的衝突,所以不可能成功。

  既然無法成功,自然也就沒有相關的修行法門。

  井九也想不出劍鬼的修行法門。

  直到閉關的時候,他的神魂離體而出,落在黑鐵劍上,這畫面讓他想起了冥部的魂火。

  冥部妖人也無法讓魂火自行修練成長。

  只有傳說中冥皇的魂火之御才能做到這點。

  魂火之御裡的御字並不是與冥皇相關的意思,而是駕馭。

  修成此種秘法,魂火便能駕馭自身。

  如果說魂火能夠做到這一點,那麼劍鬼呢?

  這便是井九一直在尋找的劍鬼修行之法。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7-27 22:32
第三十六章 說從前事

  「居然有這樣的劍鬼?這還真是見鬼了。」

  冥皇說道:「把你的劍鬼喚出來看看。」

  井九說道:「我還沒有養成劍鬼。」

  冥皇看著他似笑非笑說道:「沒有養成劍鬼,你如何知道你的劍鬼與眾不同,只能自行修練?」

  井九說道:「我不會用這般可笑的理由來騙取魂火之御。」

  但他也沒有說出真相的意思。

  冥皇說道:「如果你不說,我便不會幫你。」

  井九說道:「陛下如果願意幫我,自然不會是因為我說出的秘密,只能是因為別的。」

  「別的?難道是與你師父的舊日情誼?」

  冥皇大笑起來,身體裡的那些光流轉動的更加快速。

  井九知道,這代表著憤怒。

  笑聲驟止。

  冥皇抬頭盯著井九的眼睛說道:「你難道不知道我落到今天這個下場,全部是因為你那個背信棄義的師父?」

  兩千年前,青山宗純陽真人與當時的神皇聯手在大澤擊敗冥部大軍,之後雙方再無大戰。但沒有大戰並不代表太平,人間與冥部之間依然衝突不斷,尤其是數百年前,經常會有冥部強者來到地面,引出極大的風波。

  就在那個時候,一位青山峰主叛出師門,來到冥間,成功地獲得了冥皇的信任。

  那位青山峰主沒有要求冥部幫他復仇,也沒有提出任何過分的要求,只是與當時還很年輕的他成為了好友。

  冥皇死後,他本應直接登基,卻被那位青山峰主說服,為了萬世太平,為了冥部強者的最終出路來到人間。

  同遊二十載,談判斷斷續續,眼看便要有成果,人族卻忽然翻臉,通過某些手段,把他關進了鎮魔獄裡。

  那位青山峰主,自然便是要謀萬世太平的……太平真人。

  ……

  ……

  井九知道這件事情。

  生擒冥皇是師兄當年立下的大功之一,與之相比較,柳十歲做的事情真算不得什麼。

  當年動手的是雲夢山與一茅齋,甚至可能還有更高處的存在。

  冥皇被關進了鎮魔獄裡,冥部自然秘而不宣,卻也沒有辦法再做什麼,雙方之間獲得了真正的太平。

  除了冥師入青山那次,再也沒有血流成河的場面發生。

  這件事情怎麼看都是人族理虧,而且終究是冥皇,人族應該給予相應的尊重,他才在鎮魔獄裡有這樣的好日子。

  這個好日子自然需要打上引號。

  對人族來說,太平真人確實是立了難以想像的功德,但對冥皇來說,這當然是最慘烈的背叛。

  冥皇盯著井九的眼睛說道:「你是太平的徒弟,你覺得我會幫你嗎?」

  井九說道:「他當年其實沒有抓你的想法,只是局勢陡變,他只能順勢而行。」

  當年師兄第一次被關進劍獄,他與屍狗前去探望,親耳聽到師兄如此說。

  在那個時刻,他說的話自然是真話。

  冥皇身體裡的流光轉運的越來越快,臉色越來越蒼白,說道:「……好一個順勢而行。」

  井九說道:「如果你知道他這些年是怎麼過的,或者能夠平靜些。」

  冥皇嘲弄說道:「想來他已經成為青山掌門,人族的真正君王,快活至極,偶爾流露些追悔悵然之意?」

  井九搖頭。

  冥皇忽然神情微變,說道:「難道他飛升了?」

  「不,他就像你一樣,被幽禁在劍獄裡,終年不見天日。」

  井九看了看四周的翠谷風景,說道:「雖說比你少關了三百年,但就遭遇而言,其實比你更慘。」

  聽著這話,冥皇愣住了,問道:「誰能把他關這麼多年?」

  以他對太平真人的瞭解,如果上界的修行強者聯手,事先做好準備,再祭出那些可怕的人族法寶,或者可能轟殺。

  但想要抓住太平真人並且囚禁如此多年,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

  以他的智謀與堅韌,劍獄再如何森嚴,也一定能被他找到逃離的方法。

  井九說道:「他之所以會被抓住,是因為他像你一樣遭遇了背叛。」

  冥皇更感興趣,問道:「誰背叛了他?」

  井九平靜說道:「我。」

  冥皇看著他,不解說道:「就憑你?」

  井九沒有解釋,依然平靜。

  冥皇確認他沒有說謊,沉默了很長時間後忽然失笑。

  「太平啊太平,原來你也有今天!」

  笑聲漸斂。

  冥皇看著井九說道:「所以你覺得我與他之間的仇恨沒有道理落在你的頭上。」

  井九說道:「不錯。」

  冥皇說道:「但你背叛自己的師父,並不是為我報仇,所以我可以不恨你,但也沒有理由幫你。」

  「我說過,如果你願意教我魂火之御,自然不可能是因為我說的,而是因為別的。」

  井九說道:「我把這些告訴你,只是希望你不要因為仇恨而失去理智,影響到我們接下來的談判。」

  冥皇的眼睛越來幽冷,像極了無底的深淵:「談判這個詞便會讓我失去理智。」

  當年他正是受太平真人的邀請來到人間談判,才會得到如此下場。

  井九說道:「也許你會喜歡我開出來的條件。」

  冥皇說道自由。

  井九再次搖頭。

  冥皇盯著他眼睛說道:「你背叛了自己的師父,你明知道來見我對人族有害無益卻還是來了,說明你是個無情之人,只要你能得到足夠多的好處,什麼事情都可以做,帶我出去又算得了什麼?」

  井九說道:「你對我的看法有一定道理,但任何事情都需要計算,任何好處對我來說都不足夠。」

  這句話的意思非常清楚,他追求的目標太過高遠,來自他人的幫助終究有限。

  冥皇說道:「除此之外,就算你拿萬物一來換,我也不會答應。」

  井九說道:「我可以答應你把太平重新抓回來,或者殺死。」

  冥皇聽到這句話沒有吃驚,反而有些釋然,說道:「果然沒有誰能把他關一輩子。」

  然後他笑著說道:「但是這與我有什麼關係?」

  井九說道:「你希望冥皇傳承到你這一代便終結嗎?」

  冥皇說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井九說道:「冥師一脈都是他的人,你說他接下來會怎麼做?」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7-27 22:33
第三十七章 做簡單人

  中州派元嬰長老曹成子暗殺趙臘月,然後被滅口,是那人的安排。

  濁水裡的那頭鬼目鯪以及西王孫的計劃、繼而引出柳十歲的那件事,也是那人的安排。

  這兩件事情的背後都有冥部的影子,表明哪怕到了今天,那人依然對冥部有著足夠的影響力。

  冥皇的臉色太過蒼白,無法表現出難看,但從他眼裡的異芒便能感受到他此時的憤怒。

  那些膽大包天的奴才、那些沒用的廢話,居然甘為一個人類所驅使……

  就在他準備痛斥的時候,忽然想到自己的遭遇,不由沉默。

  沉默片刻後,他問道:「太平的威望從何而來?難道那些奴才還不知道是他這個奸人害了朕?」

  井九說道:「三百年前他曾經再次入冥,以他的能力以及在冥部留下的那些根基,獲得現在的威望並不是太難。如果沒有人阻止他,待他恢復境界實力後再次入冥,誰都沒有辦法阻止他做什麼?」

  冥皇盯著他的眼睛說道:「你覺得太平會動搖冥部的根基?」

  井九說道:「冥部沒有出現新的冥皇,是因為你沒有辦法指定繼承者,但更重要的原因是冥師打著你的名義拒絕再立新皇。不過如此一來,他也沒辦法再向人間開戰,只能勉強維持局面,如果那人再次入冥,你覺得會如何?」

  那人可能會挑動冥部與人族之間的戰爭,就像挑動不老林與正派宗派之間的戰爭一樣。

  井九到現在為止還無法確定那人想從不老林的覆滅裡獲得什麼,但很確定那人想從冥部人間之戰裡獲得什麼。

  「我只要活著,冥皇的傳承便無法斷絕,至於可能到來的戰爭……又與我這個囚徒又有什麼關係?」

  冥皇說道:「你拿人間的事情威脅我,真是太過荒唐,太平逃走,最擔心的難道不應該是你們?」

  井九說道:「但你終究是要死的。」

  青翠山谷頓時變得幽靜無聲。

  井九繼續說道:「待我境界足夠便會入冥,把冥皇功法傳給你指定的繼承者,或者直接幫助他登上冥皇之位。」

  冥皇黑瞳微動,說道:「冥皇之璽在你手裡?」

  井九說道:「是的。」

  冥皇再次沉默。

  當初談判的時候,人族忽然翻臉,向他發起圍攻。

  事先他便隱有所感,避開了第一道攻勢,準備用冥皇之璽震殺那個白姓女修,然後趁亂離開。

  忽然雷域之外落下一道偉力,直接轟的他魂火將散,險些直接身死。

  那道偉力之恐怖,難以想像,便是人族強者飛升時遇到的天劫也不過如此。

  他隱約猜到這道偉力的來由,絕望之餘,冥輪稍亂,便被一茅齋的那枝筆困住,又被破雲而出的一隻角擊昏。

  待他醒過來時,已經被關在了鎮魔獄裡,冥皇之璽已經消失無蹤。

  這些年他時常會推算冥皇之璽落在何處,以為雲夢山的可能性最大,誰曾想居然會在一名青山弟子手裡。

  他忽然想到一種可能,說道:「難道你們人族把朕的皇璽當作獎勵給了太平?」

  井九說道:「不錯。」

  冥皇大笑起來,笑聲裡滿是嘲弄與輕蔑之意,說道:「原來那傢伙比我還可憐,只不過是一條狗,拚命幫著主人抓住最大的獵物,卻連口肉湯都喝不上,只被賞賜了一根永遠都啃不動、嚼不爛的骨頭。」

  修不成魂火之御,便用不了冥皇之璽。

  冥皇之璽當然是三界至寶,落在太平真人手裡,就是塊石頭,只是好看些。

  井九認同冥皇的說法,因為冥皇之璽在他手裡也就是塊石頭,直到這次才終於發揮了一些作用。

  冥皇忽然問道:「冥皇之璽在你手裡?」

  前面他問過完全一樣的話,意思當然不同。

  井九說道:「我不愚蠢。」

  這句話也有幾層不同的意思,比如對鎮魔獄或者冥皇的警惕。

  總之都是說,冥皇之璽這時候不在他身上。

  冥皇背起雙手,沉默了一段時間。

  在這段並不是太長的時間裡,井九做了些自我反省。

  對他來說,反省是很罕見的行為。

  所有這些事情在他青山閉關的時候便已經想好,並且做好了安排,不然他不可能找到冥皇。

  從叔父的稱呼到後面的這番談話,也是他事先便準備好的。

  現在他忽然發現,自己還是受了某些人的影響,把簡單的事情變複雜了。

  談判不需要像顧清那樣面面俱到。

  冒充趙臘月那般心懷天下,像柳十歲的話那麼多、元曲那麼厚臉皮,更無意義。

  他終究不是一個年輕的青山弟子,再怎麼學也學不像。

  所以他決定把事情弄得更簡單些,哪怕明知道冥皇在做什麼也沒有阻止。

  ……

  ……

  冥皇忽然感慨說道:「某些方面你還真的很像你師父,只可惜還是年輕了些,難免有些天真。」

  井九已經做好了決斷,自然懶得再說話。

  冥皇有些微異,還是說道:「我知道冥皇之璽就在你的身上。」

  井九靜靜看著他,還是沒有說話。

  在冥皇看來,井九此時與先前截然不同的表現是以為自己在使詐,蒼白的臉上露出一抹嘲諷的笑容。

  「我知道那片黑暗空間的可怕,在那裡沒有確定的位置,更沒有方向,就算你師父與雪國女王過來都沒有辦法找到我,那你是怎麼做到的?自然是因為你帶著能與我心神相連的東西,那樣的東西人間只有一樣,就是冥皇之璽!」

  井九心想如此簡單的推論,何必花時間再說一遍?

  冥皇面無表情說道:「你居然想騙過我,真是太可笑了。」

  井九忽然說道:「你是不是因為太長時間沒有說話,所以特別想說話?」

  冥皇說道:「你想說什麼?」

  「我知道你不是想說話,而是需要拖一段時間施出魂火之御。」

  井九看著他說道:「想來這時候,那些魂火已經通過你的腳底進入這方世界,變成一張大網困住了我。」

  冥皇黑瞳微縮,說道:「既然知道,你為何不點破,或者逃走?」

  「你與那人一樣習慣控制所有事情,而且你最想要的我不可能給你,所以你一定會試圖做些什麼。可如果我點破你的計劃或者逃走,接下來還會重複類似的事情,直到最後你放棄所有希望,那樣不停的試很慢,而時間很珍貴。」

  井九說道:「所以讓我們把事情弄的簡單些,你趕緊做你想做的事情,證明沒有意義,然後才好進行下一步。」

  冥皇的神情荒唐至極:「你如何知道勝的一定是自己?你的自信究竟從何而來?」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7-28 13:07
第三十八章 同天地大

  一位年輕的青山弟子,面對冥皇擺出這樣一副任君來攻的姿態,任誰都會覺得荒唐,更不用說冥皇自己。

  「你被關的時間太長。」

  除了這句話,井九沒有給出更多的解釋。

  任誰在鎮魔獄裡熬了六百多年,也必然會修為大損。

  更重要的是,這片看似青翠怡人的山谷天地依然是太常獄的一部分。這裡隔絕天地,更沒有冥河地火,無法在這裡修行,只能任由身體裡的元氣或者魂火以最細微的模樣漸漸散去,消逝在那片黑暗的空間裡。

  按照井九的計算,現在的冥皇最多只有當年百分之一的實力。

  但哪怕再孱弱的冥皇,依然是冥皇。

  一個無彰中境劍修沒有任何辦法可以戰勝他。

  冥皇看著井九,眼瞳裡沒有任何情緒,說道:「但足夠殺死你這樣的螞蟻。」

  井九的回答依然簡潔,只有一個字。

  請。

  魂火無形無色,自然也難以計數。

  井九的心裡忽然生出一種感覺,無數魂火充斥於這片天地間。

  下一刻,那些無形無色的魂火經由青翠的野草、紫色的花朵、湛藍的天空而出,彷彿被塗了一層極淡的顏色。

  他的視野裡頓時充滿了極淡的色塊,無論往哪個方向望過去,都能看到。

  很奇特的是,這些染著淡淡顏色的魂火與他曾經見過的冥師的魂火並不相同,給人一種極為鮮活的感覺。

  這應該便是他想學的魂火之御。

  「交出冥皇之璽,或者死。」

  冥皇看著他說道:「你知道我殺死你不會有任何心理陰影。」

  井九說道:「你不擔心驚動那條龍?」

  冥皇說道:「他們當年答應過我,這裡是我的世界,不然我早就已經自盡,還會讓他們用我來威脅下界?」

  井九靜靜看著他,沒有說話,意思卻很清楚。

  六百年前,人族便是利用了他的信任而把你關進鎮魔獄裡,難道六百年後,你還相信他們的說法?

  「驚動那條龍,你也一樣會死,而無論我在這裡做什麼,比如殺死你,他們也捨不得讓我死。」

  冥皇面無表情說道:「更重要的是,如果能得到活著離開的希望,我怎會害怕冒險?」

  井九說道:「希望對身處絕望裡的人往往是毒藥,而不是解藥。」

  冥皇笑著說道:「只要拿回冥皇之璽,你以為這片假天假地還能困住朕嗎?」

  除了最開始與井九說的幾句話,他一直沒有用朕這個自稱,直至此時。

  因為這一刻的他,是真正的冥皇。

  滿天魂火落下,不如暴雨,只似大雪,其間似乎隱藏著某些縫隙,卻根本無法穿過。

  井九沒有離開的意思。

  人類修行者遇到魂火,或者殺其主,或者避其網,不然便只能用法寶或者劍罡硬撐。

  他選擇的是最後那個、也是最笨的方法。

  意隨心動。

  劍意繚繞。

  繞行山谷的清風,切碎了無數花樹。

  轟的一聲響,整座山谷彷彿都垮塌了。

  只是幻象。

  青翠的山谷依舊如前,地面沒有一點震動,草屑沒有飛起。

  冥皇先前雖然那般說,但如果可以的話,他當然不想驚動那條龍。

  魂火落在了井九的身上,那些顏色也塗在了那件白衣上,頓時變成了真實的火焰。

  火勢極大,苗尖躍出數十丈高,彷彿地底岩火爆發。

  魂火沒有溫度,如此狂暴的火勢,竟沒有點燃一棵樹。

  熊熊的魂火漸漸吞噬井九,只剩下一道隱約的身影,在其間搖搖欲墜。

  冥皇靜靜看著那道身影,神情淡漠。

  青翠的山谷重新回復安靜。

  看似磅礡的火勢沒有再發出一點聲音。

  就這樣安靜的燃燒著。

  ……

  ……

  山中不知歲月。

  獄中亦如此。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山谷裡的火終於漸漸熄了。

  火苗消失在空中。

  魂火變成無形的存在,回到冥皇的身體裡。

  那道身影重新出現。

  經過如此長時間的魂火燒灼,井九依然沒有死,只是白衣上出現很多小洞,臉色蒼白,神情疲憊至極。

  這時候的他,看著就像從破廟火災裡艱難逃出來的重病書生。

  冥皇的臉色更加蒼白,看著井九沉默不語。

  被鎮壓了六百年的他確實虛弱至極,在他想來,井九既然是太平的弟子,即便境界低微,或者真可以撐住一段時間。

  他沒有想到的是,井九居然一直撐到了最後,更沒有想到自己的隱藏手段也落了空。

  冥皇非常確定自己的玉璽就在井九身上。

  當井九對抗魂火的時候,他用冥河之手搜了一遍,卻沒有找到,甚至沒有找到一件空間法器。

  冥皇之璽究竟藏在哪裡?

  冥皇毫不猶豫加強了與冥皇之璽間的本命聯繫,用冥河之手繼續向前尋找,終於來到冥皇之璽存在的空間裡。

  然而用了如此漫長的時間,冥河之手依然無法把冥皇之璽帶回來,因為……那個空間太大了。

  鎮魔獄裡的空間便已經很大,但與那個空間比較起來,依然遠遠不如。

  冥皇從來沒有見過,甚至沒有想像過這樣的空間。

  他非常確定這絕對不是某種空間法器的內部。

  因為就連天地都沒有這般大。

  那個空間是何處?

  你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冥皇看著井九,生出無數猜想,身體裡的光流漸漸平息,聲音微啞說道:「為何這般大?」

  井九的聲音也有些沙啞,說道:「天地本應這般大。」

  冥皇沉默不語,若有所思。

  井九這時候已經知道他做了些什麼,說道:「你還想試嗎?」

  冥皇說道:「我還有件事情不明白,你的劍元再如何豐沛,也不可能維持這麼長時間的。」

  井九說道:「如果時間再長些,我不知道能不能還繼續維持下去。」

  這一場看似簡單的較量,實則是他重生以來遇到的最大危險。

  在這段時間裡他消耗甚至不比在雪原六年少,這裡說的並非劍元,而是精神。

  他對自己的身軀有信心,所以把劍罡收入了體內,只是護住了道樹與劍丸。

  魂火的殺傷力近乎精神力量,但也有很強的實質傷害。

  所以與當初在梅園舊庵裡與天近人對峙時並不完全一樣。

  他的身軀承受著魂火的洗禮。

  那種痛苦,直指最深處。

  換作任何人,在冥皇的魂火裡停留這麼長時間,就算不死,也一定會發瘋。

  但他是井九。

  但還是會痛。

  會受傷。

  冥皇沉默了會兒,問道:「那你為何不懼?」

  井九看著湛藍的天空,說道:「只要能夠活著離開,值得冒險。」

  他的回答與冥皇的那句話很像。

  冥皇靜靜看著他,看了很長時間,說道:「原來你也是失去了一切的人。」 本帖最後由 HarukanoHimitsu 於 2018-7-28 13:20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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