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大道朝天 作者:貓膩 (連載中)

   
HarukanoHimitsu 2017-10-15 12:23:21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12 6988875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8-3 23:52
第四十九章 就是三年

  按照鹿鳴當年與父親的約定,三年任期結束之後,井九出事他便去青山,井九出來他便回朝歌城。

  現在井九依然毫無消息,他本應該繼續在外等待,只是終究忍不住想回家看看媳婦,看望一下父親。

  他沒有通知任何人便回了朝歌城,結果連家都還沒來得及回,便被人攔住了。

  攔住他的人叫做顧盼,是他在神衛軍裡任職時的副手,算是中州派外門弟子在朝廷裡的代表人物。

  顧盼不管鹿鳴的反應,滿臉帶笑,就是不肯放手,非要請他去吃飯,鹿鳴看出問題,笑了笑便由了他。

  朝歌城的宴請,一般不是談事,便是結識人。

  所以當看到景辛皇子從珠簾後走出來時,鹿鳴沒有太過驚訝,很恭謹地行禮請安。

  景辛皇子表現的很是平易近人,只是吃菜喝酒說些外郡風光,直到酒意漸上時,才緩緩擱了筷子。

  顧盼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避了出去。

  「我對父皇的忠誠沒有問題,能力也沒有問題,不然也不會得到一茅齋先生們的支持。」

  景辛皇子看著鹿鳴的眼睛誠懇說道:「我不理解的是,父皇對我的態度卻沒有變化,他是想繼續考驗我嗎?」

  鹿鳴心想殿下你想多了,說出來的話自然又是另外一套:「或許是因為青山宗的緣故?」

  景辛皇子搖了搖頭,說道:「青山宗沒有用全力,而且這裡畢竟是朝歌城。」

  鹿鳴很清楚,景辛皇子這番誠懇而擔誠的話並不是對自己說的,而是對父親說的,不需要自己回應。

  鹿國公在朝裡從來沒有當紅過,但景辛皇子這樣的人自然清楚,他才是神皇身前的第一紅人,從來都是。

  宴席結束後,鹿鳴回到國公府,把景辛的話複述了一遍,問道:「現在局勢到底如何?」

  景氏皇朝的皇位之爭已經愈發激烈,但這與朝廷裡的文武百官關係不大,還是要看神皇以及各大宗派的態度。

  一茅齋派了位書生進了景辛皇子府,中州派除了向晚書,更是請出了乾元谷主越千門。

  由這位煉虛境的長老親自坐鎮皇子府,中州派的態度不謂不明確,甚至可以說有些強硬。

  與之相比,另外一位正道領袖青山宗的態度卻有些暖昧不清。顧清教了景堯皇子三年,青山宗始終沒有再派人來,傳聞裡早就應該過來支援的梅裡與林無知兩位仙師至今沒有現身,說明九峰之間的意見分歧極大。

  聽完父親的敘述,鹿鳴沉默了很長時間,問道:「那井九仙師呢?」

  青山宗對景堯皇子的支持全部源於井九,也只有他能影響神皇的態度。

  如果他始終不現身,局面只會變得越來越糟糕。

  說到這裡,鹿國公才醒過神來,有些生氣說道:「你怎麼就忽然回來了呢?」

  鹿鳴有些無奈說道:「難道他一天不現身,我就一天不能回家?」

  鹿國公擔憂說道:「他說過最快三年便能出來,今年剛好是第三年,如果要出事也就是這幾天。」

  鹿鳴心想不至於,最快三年出來難道便能真的三年出來?

  ……

  ……

  與國公府相連的街道市坊最近兩年一直在大興土木。

  就算井商再如何低調,也抵不過那些有心人刻意的手段,宅院擴大了很多,較諸當年面積已經翻了三倍。

  井梨也大了很多,十五歲的少年自然已經明白那隻白貓並非普通的貓妖。從明白這件事情的那一天開始,井梨對白貓的態度更加尊敬,修行更加認真,卻不敢像小時候那樣天天陪白貓玩牌九之類的東西。

  對此白貓頗為不滿,想要強行改變井梨的態度,卻發現姓井的人都有些執拗,竟是威逼利誘都無法奏效。

  某天傍晚,井梨結束冥想向著後園深處走去,穿過一片竹林,來到新砌的院牆處,踩著一塊丑石探出牆頭。

  院牆那邊是一大片華美至極的宅子,不知道是朝廷裡哪位大官的府邸,井宅擴大之後,便與對方成了鄰居。

  院牆那邊也有幾塊湖石,一位小姑娘踩著石頭,站到院牆處,看著井梨笑了起來,很是開心。

  井梨與那位小姑娘開始聊天,就像過去那些天裡一樣。

  白貓趴在遠處的院牆上,抽了抽鼻子,收回視線望向不遠處的太常寺。

  春天來了。

  昨夜落了一場雨,太常寺的簷角被打濕,更加幽黑,就像蒼龍的角。

  白貓靜靜盯著那處。

  太常寺裡的井九現在是死是活,它真的不知道。

  貓,最不清楚這種問題。

  ……

  ……

  太常寺地底深處是鎮魔獄。

  鎮魔獄深處有一片青翠的山谷。

  紫花青草畔有一張竹椅。

  井九躺在上面。

  躺這個字其實並不準確。

  他比當初飄的更高了些,靜懸空中,白衣垂落搭在竹椅上,看著就像是民間演戲法的那些長裙女子。

  冥皇從山谷外的斷崖處走了回來,陰雲如影相隨,看著有些晦氣。

  與三年前相比,冥皇有著很大的變化,眼神更加平靜,氣息更加強大,臉上一點晦氣都沒有,從容而淡然。

  一聲鈴響,雲裡生出電光,發出折筷的聲音,那些看不到的蚊子不知道在何處。

  井九睜開眼睛,醒了過來。

  冥皇看著他說道:「沒想到這麼快。」

  井九說道:「正常。」

  他當初與鹿國公說快則三年。

  那就是三年。

  井九飄落到地上,悄無聲息,就像是沒有重量的黃葉。

  他的容顏與三年前沒有變化,還是那樣完美,氣質也還是那些淡漠疏離,但似乎哪裡還是有些不同。

  他的氣息彷彿變得更清。

  他的人彷彿變得更輕。

  比落葉還要輕,就像是一團雲,給人一種並非實際存在的感覺。

  他修行的明明是冥部的魂火,為何氣息會變得如此輕清,仙意十足?

  白衣微飄,井九似將隨風而去,如仙人一般。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8-4 14:31
第五十章 時間洪流前的對話

  如果有人伏在地面去看,應該能看到井九的鞋底與地面其實並沒有完全接觸。

  冥皇伸手指了指他的腳底,井九醒過神來,向下落在實處,變矮了些。

  此時的他多了些存在的感覺,仙意猶在,只是不再那般飄忽,不著痕跡。

  井九望向冥皇,也發現了他身上的改變。

  冥皇的氣息變得強大了很多,如漆黑寶石般的眼瞳更加寧靜,面部的肌膚依然蒼白,卻不再那般透明。

  之所以如此並非他的臉皮變得更厚,而是因為他身體的流光消失無蹤,也可能是藏在了衣服遮掩的身體裡。

  微風自斷崖處來,吹動他的黑色衣袖,顯得他的氣度越發深沉,如夜如淵,彷彿可以吸噬一切光線。

  冥皇的境界實力為何便恢復了如此之多?雖依然不及全盛時期的十分之一,但與三年之前已經是截然不同的兩人。

  為了劍鬼之道,井九與冥皇進行了長時間的討論,想來會讓冥皇有所感悟,但肯定有更重要的原因。

  鈴聲響起,然後是喀嚓一聲輕響,陰雲裡生出一道閃電。

  井九的視線落在那處,然後望向陣圖與那些藏匿在清風裡的蚊子,明白了原因。

  「原來你並非覺得用魂火驅趕蚊子太過麻煩,而是因為你的魂火對這些蚊子無用。」

  他對冥皇說道:「更準確地說,你沒有辦法對付這些蚊子,所以三年前才會讓我幫忙。」

  冥皇瞇了瞇眼睛,問道:「你何時知道的?」

  井九說道:「最開始的時候就知道。」

  這是很簡單的推理。

  這裡是鎮魔獄,冥皇可以說是人族歷史上最重要的囚犯,居然會有蚊子出現在這裡,自有深意。

  如果冥皇能夠殺死或者輕易趕走這些蚊子,那深意便會蕩然無存,那麼就不應該有蚊子。

  「不錯,這些蚊子是太常獄的一部分,專門設計用來吸噬我的魂火,所以我沒有辦法解決,而你可以。」

  冥皇說道:「這些蚊子每天都會從我的身體裡吸走一粒魂火,然後通過罡門進入深淵,送到下界。」

  井九說道:「如此他們才能確認你還活著。」

  冥皇說道:「不錯,你們既然要用我威脅我的臣民,那麼總要證明我還活著。」

  井九說道:「蚊子沒有送你的魂火入冥,難道他們不知道?」

  「我不喜歡冥師,但他很聰明,知道應該如何做,至於那些蚊子……」

  冥皇望向山谷裡某處,說道:「那條龍自己都不清楚,雲夢山自然也不知道。」

  井九沉默了會兒,說道:「現在冥部已經三年沒有拿到你的魂火,他們自然認為你已經死了。」

  冥皇說道:「不錯,他們應該已經準備了三年。」

  井九說道:「準備什麼?戰爭?」

  冥皇搖了搖頭說道:「不會,他們會推選出新的冥皇,斷絕與你們的往來,再不用成為你們人族陰謀家手裡的棋子,從此過上平靜而幸福的生活。」

  在朝天大陸的傳聞裡,不天見日的冥部險惡而且無恥,是人族最大的危險。

  誰能想到,像冥師弟子這樣的強者對某些人族強者來說也只是受其擺佈的打手。

  擁有冥皇處置權力的雲夢山和神皇六百年裡又從冥部獲得了什麼好處,更是無人知曉。

  「這麼多年來我們總是艱難地來到地面,然後慘淡地被趕回地底,從來沒有贏過你們一次,為何人間還是怕我們?因為你們需要子民對我們的畏懼來維持修行者的崇高地位,需要一個敵人來維持你們對朝天大陸的統治。」

  冥皇盯著井九的眼睛說道:「不管是何種方式。」

  井九說道:「但每次都是你們來我們這裡,我們沒有想過去你們那裡。」

  冥皇微諷說道:「如果是你在下界,你會不會想上來?」

  井九沒有用沉默來表達態度,直接說道:「會,所以人族與冥部之間的戰爭不會停止。」

  冥皇說道:「如果你們足夠強大,戰爭就會停止。」

  「我明白你的意思,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你希望冥部甩掉你這個包獄,選出新皇,從此輕裝上陣。」

  井九說道:「但你會被你的臣民遺忘,成為遺落在人間的孤魂野鬼,就此死去。」

  冥皇說道:「這是朕身為冥皇應該為臣民們付出的代價,或者說補償。」

  井九說道:「還是那句話,我瞧得起的人不多,你算一個。」

  冥皇笑了起來,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說道:「你清楚我們打不過你們,所以並不在乎讓我完成心願。」

  這句話有深意。

  井九忽然說道:「我曾見過數萬把飛劍在星辰之間燃燒起火,而所有這一切都會消失在時間的洪流裡。」

  這段話無頭無尾,不知從何而來。

  冥皇沉默了很長時間,說道:「那畫面一定很好看。」

  井九說道:「我會代你多看幾眼。」

  冥皇看著他的眼睛說道:「以前曾在何處看過?」

  井九說道:「也許是夢裡。」

  說完這句話,他收起竹椅。

  冥皇知道他要離開了,說道:「不要忘記答應我的事。」

  井九說道:「既然冥部會另立新皇,我還要去做什麼?」

  冥皇說道:「沒有玉璽也沒有魂火之御,又算什麼新皇呢?」

  井九說道:「好。」

  冥皇說道:「其實我一直很好奇,你準備怎麼離開。」

  青翠山谷之外,是沒有時間與空間概念的黑暗。

  井九說道:「我自有辦法。」

  他學會魂火之御後,其實便可以離開這裡,但世間又有什麼地方比鎮魔獄更安靜、更適合靜修?

  井九望向山谷外的那片夜色,忽然問道:「你知道我為什麼能找到你嗎?」

  冥皇說道:「因為你是太平的傳人?」

  井九說道:「中州派不會告訴他鎮魔獄的秘密,但他用了很長時間打聽消息,最後做了一個很完備的計劃。」

  冥皇眼神微變,說道:「什麼計劃?」

  「救你出去的計劃。」

  井九說道:「所以我很確定,當年你從冥部來到人間然後被抓,並不是他的陰謀。」

  冥皇沉默了會兒,說道:「但他當時終究什麼都沒有做。」

  井九說道:「他那時候還很年輕,沒有足夠的能力,當他有能力的時候,又被我關進了劍獄裡。」

  冥皇說道:「你為何要告訴我這些?」

  井九說道:「我希望你能夠得到最終的平靜。」

  冥皇微微一笑,說道:「多謝。」

  冥皇道謝是因為井九告訴他太平真人當年的真實想法,也是因為井九先前說的那句話,或者說那個畫面。

  井九向青翠山谷外走去。

  冥皇靜靜看著他的背影。

  井九走到斷崖處,忽然停下腳步,轉身望向冥皇說道:「送我一個禮物?」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8-4 22:01
第五十一章 鎮魔獄裡來了一隻鬼

  聽到這句話,冥皇沉默了很長時間。

  他很年輕的時候便離開了冥部,被騙到人間,再沒有離開過鎮魔獄。

  但他還是經歷過很多驚天動地的大事,超乎想像的遭遇。

  那些都不如井九的這句話帶來的衝擊更大。

  此時再回顧先前他與井九的那句對話,深意漸漸浮出水面,還是有關他的心願。

  冥皇大笑起來,抬起右手伸向十餘丈外的花樹。

  無形的魂火如手指一般掐斷數枝花,然後握住枝柄,送到井九身前。

  「有花堪折直須折,不待春風來暖捨。」冥皇說道。

  井九說道:「好詞。」

  「你這評價未免也太不走心。」

  冥皇接著問道:「你用魂火之御自創的劍鬼之法,有沒有名字?」

  井九搖了搖頭,他本來就沒有準備給這個道法取名字,反正在能夠看到的過去與未來裡,只有他一個人能用這種道法。

  冥皇說道:「這三年裡我偶爾會想這個問題,你覺得叫做幽冥仙劍如何?」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套全新的劍鬼之法是井九與冥皇共同創建的,名字裡有幽冥又有仙,非常合適。

  而且幽冥與仙這兩種截然不同、互相牴觸的概念,放在一起卻顯得無比融洽,有一種渾然天成的感覺。

  只不過仙劍真是好囂張的名字。

  井九說道:「好名字。」

  這個評價就非常走心了。

  冥皇微微一笑,沒有再說什麼,擺手相送。

  陰雲裡傳出清脆的鈴聲,閃電微閃,以為告別。

  井九向前一步,踏入斷崖外的黑暗裡。

  青翠山谷瞬間化作無數彩色的光點,然後顏色消褪,變成黑白兩色的單調世界。

  井九沒有轉身去看,閉上眼睛,開始感受自己來時留下的痕跡。

  太常獄裡沒有時間的概念,也沒有空間的概念,但這只是近似的說法,並非絕對,不然那條龍早已成聖。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井九睜開眼睛醒了過來,便回到了鎮魔獄的第三層。

  他的眼前是那條無比幽深、充滿了罡風禁制的通道,通往深淵那邊。

  當初他就是在這裡,向著左邊走了兩步,便進入了太常獄。

  現在他回到了原處。

  三年時間,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如一場夢。

  只有地上的足跡證明了些什麼。

  走過必留下痕跡,不會真如青萍無依。

  井九蹲下身體,把冥皇送給自己的花種進泥地裡,然後伸手在空裡抓住某些極小的東西送入虛空。

  做完這些事情,他轉身向著鎮魔獄上方走去。

  泥地上的花枝無風而動,就像是在揮手相送。

  往上去的通道非常狹窄,有些地方就如一道縫般。

  井九飄然而起,沒有受到任何阻礙,如風般穿過那些石縫,越走越遠。

  石縫上方越來越黑暗,想來便是那個劇毒碧潭的底部。

  井九看著那處,想著留在青翠山谷裡的冥皇。

  冥皇並沒有說出所有的實情。

  鎮魔獄的蚊子,除了用來吸噬魂火送到冥部證明他還活著,還有另外一層用途。

  如果是全盛時期的冥皇,蒼龍都拿他沒辦法,更何況是這些蚊子,只不過當年中州派想法很妙,或者說很毒。

  冥皇被鎮壓進鎮魔獄後,便一直處於極其虛弱的狀態,也就是三年前井九看到的模樣。

  這種狀態下的冥皇無法抵禦那些蚊子,只能任由蚊子叮噬,魂火不停消散,沒有辦法回復實力。

  就像當初在雪原裡,為了抵抗嚴寒他不停消耗真元燃燒劍火一樣。

  如果這種局面就這樣持續下去,冥皇便只能永遠這樣虛弱下去,直到被漫長的時間熬成枯骨。

  井九幫他掌握驅除蚊子的方法,便等於是給了他一個機會。

  如果站在人族的立場上,井九不應該給冥皇這個機會,但他沒有拒絕,因為他知道冥皇想做什麼。

  就像當年施豐臣在他面前自殺,他完全可以阻止卻沒有那樣做。

  他向來尊重生命最後的選擇。

  因為生死最大。

  ……

  ……

  鎮魔獄有時候也像一座圍城。

  城裡的人想出去,城外有人卻想進來。

  當井九準備離開的時候,當冥皇決意讓自己被臣民遺忘的時候,有人想要進入鎮魔獄改變這一切。

  前些天清天司送了一名重犯進入了鎮魔獄,據說是不老林某地的智囊,不會修行,但非常危險。

  鎮魔獄最上層的石山深處,一名中年人站在囚室門前沉默地等待。

  他不是不老林的智囊,只是景辛皇子通過清天司指揮使送進來的一封信。

  他既然是信本身,自然不知道這封信要送到哪裡。

  囚室的門緩緩開啟,一名老人出現在他面前。

  鎮魔獄裡無比黑暗,沒有光線,那名老人的容貌卻非常清楚,因為老人在發光。

  老人的頭髮很雜亂,像野草一樣堆著,裡面隱隱有兩處突起,看著有些怪異。

  中年人有些疑惑,心想鎮魔獄裡連侍衛都沒有,只有傀儡,為何會忽然出現一個老人?

  老人面無表情說道:「出來。」

  中年人想說自己的雙腳被鐐銬鎖住,低頭望去,卻發現鐐銬不知道何時已經開啟,趕緊跟了出去。

  山崖間到處都是瘋癲的呼喊聲與歌聲,至於那些清醒的囚徒看到那位老人,則是驚恐地不敢發出任何聲音。

  老人望向黑夜裡的山崖,那些瘋癲的說唱忽然停止,然後他望向中年人說道:「你想給誰送信?」

  中年人說道:「我不知道這封信是給誰的,現在看來應該是給您的。」

  老人面無表情問道:「你知道我是誰?」

  中年人搖了搖頭。

  不老林很清楚景辛皇子肯定不敢瞞著中州派,那麼不管派什麼人,從進入鎮魔獄的第一刻開始便會被嚴密的監視,根本不可能做成什麼事。但中年人本來就沒有想做什麼事,他就是一封信而已。

  誰來取這封信,誰就是收信人。

  老人說道:「內容。」

  中年人說道:「鎮魔獄裡來了一隻鬼。」

  老人的眼裡流露出殘忍而嘲弄的神情:「看來你真不知道我是誰,不然怎麼會說出如此荒唐的話。」

  鎮魔獄裡發生的所有事情都瞞不過他。

  說完這句話,老人不再理這名中年人,向著鎮魔獄深處走去,身體帶出的光影在空中殘留很長時間。

  從斷崖處來到酷熱的鎮魔獄第二層,再來到滿是青苔的山澗。

  中年人知道自己快死了。

  老人伸手把他推落山崖。

  中年人落入崖間的水潭裡,揮著雙臂開始掙扎。

  很快他的手臂便血肉脫落,露出白骨。

  他的臉上露出驚恐的神情,然後潰爛,變成更驚恐的畫面。

  沒用多長時間,他便消失在潭水裡,連骨頭都沒能剩下。

  老人還是覺得很餓,有些不滿意。

  然後他有些意外,因為不老林送來的信居然真的就是這句話。

  ——鎮魔獄裡來了一隻鬼。

  他面無表情望向下方的碧潭,心想希望這隻鬼能讓自己吃飽。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8-6 00:17
第五十二章 鐘聲因何而鳴

  按道理來說,老人應該去鎮魔獄下層親自查看,問題在於潭水裡的毒性與腐蝕性太強,他自己也覺得有些麻煩。

  更麻煩的是,就算是他自己去往那處,也會覺得有些噁心。

  他摸了摸肚子,覺得沒有什麼不舒服,便在崖邊坐了下來。

  那隻鬼如果想要離開鎮魔獄,便必須從這裡出來。

  老人在崖邊看著下方的碧潭,看了好些天。

  他覺得有些無聊,又有些餓,抬首望向上方,隔空遙遙一抓。

  鎮魔獄第一層的山崖間,狂風呼嘯,說唱聲再次消失。

  某間囚室的門開啟,一名瘦高男子被震飛出來,重重落在地上。

  這名瘦高男子乃是一名邪道高手,修為極強,奈何被元氣鎖所縛,根本無力反抗。

  黑暗的世界裡出現一道無形的力量,就像一只看不見的手,抓住那名邪道高手快速倒退。

  不知道用了多長時間,那名邪道高手落下山崖,越過酷熱的沙原,來到崖邊那名老者的身前。

  老者伸手捏了捏那名邪道高手的上臂,感覺頗為緊實,滿意說道:「筋肉不錯,邪氣飽滿,算得上一頓正餐。」

  那名邪道高手隱約知道鎮魔獄裡最大的忌諱,厲聲喝道:「你這妖怪,要殺便殺,休得羞辱我!」

  老者並不理他,雙手微微用力便把那名邪道高手的右臂整根撕了下來。

  鮮血迸濺,那名邪道高手痛的臉色蒼白,卻只悶哼了一聲。

  因為斷臂,元氣鎖稍有鬆動,他調集真元便向腦中轟去,只求速死。

  崖畔出現一道極為霸道的力量。

  老者扼住他的咽喉,看著他面無表情說道:「縱是好漢,死肉也不好吃。」

  說完這句話,他便把那名邪道高手扔落崖去。

  老者揮手之間,那道霸道至極的力量透過指尖,進入邪道高手的體內,封住他的氣漩,讓他無法動彈。

  那名邪道高手落入極深處的碧潭裡,濺起一片綠水,浮沉數次後,便開始血肉銷解,沉入潭底。

  老者站在崖畔,看著潭水裡的畫面,手裡拿起那根斷臂,像吃蘿蔔般,吭哧吭哧幾口便嚼碎嚥下。

  他摸了摸肚子,打了個飽嗝,覺得終於有了些飽意,心情也變得好了很多。

  這時崖下的碧潭裡又有動靜,一道如白魚般的身影無聲無息地向上游動,破開密密的青萍游到潭邊。

  那人在潭底帶出一樣事物,形狀有些怪,像是被雷劈過的樹枝,又像是長形的礁石。

  看著這事物,那人說了一句話,背對著崖上的老者站起身來,身軀微震,劇毒潭水便被蒸發成煙,消失無蹤。

  那人取出一件白衣穿在身上,接著右手在臉上拂過,用劍罡遮住自己的真實容顏,這才轉過身來。

  老者站在崖邊沉默不語。

  此人究竟是誰,居然他都無法看穿這層劍罡?

  更令人不解的是,此人居然能夠無聲無息潛入鎮魔獄下層,沒有被他發現,而且還能安然回來,視潭水如無物。

  此人的氣息境界並不如何強大,為何能夠做到這些?

  那必然是在別的方面很強大。

  這樣很好。

  越強大的鬼越好吃。

  這隻鬼的身體看著如此完美,想來靈氣也極為乾淨飽滿,味道必然不錯,而且肯定大補。

  若是能吃了這隻鬼,自己說不定又能多活好些年。

  想到此節,老者的眼裡流露出貪婪的神情,唇角淌下口涎,散發出令人作嘔的腥惡味道。

  ……

  ……

  果成寺律堂靜室裡,玄陰老祖放下手裡的佛經,望向身邊的年輕人。

  他發現陰三有心事。

  這是很罕見的事情。

  不是說陰三很少想心事,而是陰三哪怕正在想怎樣毀滅這個世界,世界也往往毫無察覺。

  陰三把心事寫在臉上,說明這事很大,或者說對他很重要。

  即便當初雪國女王生孩子的時候,他也沒有這樣。

  老祖蹲到陰三面前,小心翼翼問道:「怎麼了?」

  陰三說道:「我送了一封信進鎮魔獄。」

  老祖知道陰三正在通過不老林辦一件事,卻不知道這件事情與鎮魔獄有關。

  他很吃驚,神情卻是平靜如常,就像以往很多次那樣。

  但緊接著他發現自己的應對有問題,趕緊流露出震驚的情緒。

  他用餘光注意到陰三應該沒有察覺,鬆了口氣,說道:「那可是鎮魔獄啊……」

  玄陰老祖記得很清楚,那天陰三收拾行李準備離開,難道便與鎮魔獄這件事情有關?

  陰三的境界太低,如果暴露身份會非常危險,所以他很少親自出手。

  當初雲台覆滅這樣的大事,他也只不過去了趟霧島,與西王孫說了幾句話。

  什麼樣的大事需要他親自出手?

  陰三沒有再說什麼,向靜室外走去。

  穿過松林留下的陰影,來到塔林裡,他從袖中取出一卷佛經,放進一座石塔裡。

  恰在這時,果成寺響起了晚課結束的鐘聲。

  在悠遠的鐘聲裡,陰三走出寺廟來到菜園外,看著暮色裡彷彿燃燒的宅院,想起地底那條燃燒的冥河,沉默了很長時間。

  鎮魔獄的蚊子已經三年沒能帶回冥皇的魂火,冥河兩岸已經隱有哭聲。

  但他認為冥皇沒有死,反而是證實了他當初的猜測——井九為了解決劍鬼的問題去了鎮魔獄。

  從猜想井九進了鎮魔獄的那一天開始,他便開始佈局。

  這一次他做的更少,更簡單。

  他讓不老林送一封信進鎮魔獄。

  景辛只要不是太傻,便一定會把這件事情告訴中州派。

  不管中州派如何想法,一定都會查那封信,這封信也就等於送進了鎮魔獄。

  院牆後傳來爭吵聲,還有油煙的味道,那名胖僧人不知又偷吃了什麼,陰三心想世間美味,誰能忍住不吃?

  那條龍一定會想辦法吞了井九。

  但難以下嚥。

  到時候便會亂起來。

  朝歌城必然會迎來一場地震。

  井九死。

  蒼龍絕。

  冥皇出。

  這便是他想要看到的畫面。

  他知道那條龍的貪婪,對井九有信心,唯一的問題就是,他不清楚太常獄的情形。

  果成寺的鐘聲再次響起。

  他看著最後的暮色,心想只能靠你自己了。

  除了我,人間沒有誰會幫你。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8-6 23:35
第五十三章 龍牙之痛

  ……

  ……

  井九從碧潭底部向著上方浮去,看到了一些冒著氣泡漸漸消失的殘骸,然後看到了一張臉。

  準確來說那是一張臉皮,上面殘留著不甘與悲憤、絕望的情緒。

  曾經桀驁不馴的邪道高手,最終的結局只是某個神獸無聊時的食物,這當然是難以接受的羞辱與幻滅。

  那張臉在潭水裡蕩了蕩,便慢慢消失。

  看著這幕畫面,井九神情不變,繼續向上浮出水面,手裡提著鐵劍來到潭邊。

  這把鐵劍被他遺失在碧潭裡已經三年,神奇的是居然沒有消失,只是表面的銹垢消失了很多,在雪原裡燃燒六年留下來的灼痕,被潭水洗的更加光滑。這沒有讓鐵劍散發出水洗銀槍般的光採,反而更顯難看,就像是排泄物一般。

  井九沒有不滿意,能在腐蝕性與毒性如此之強的潭水裡堅持了三年都沒有被融化,便是仙階飛劍也不過如此。

  他用劍火蒸發乾淨身上的劇毒潭水,取出一件新的白衣穿上,用劍罡遮住容顏,然後轉身望向極高的崖上。

  山崖上滿是濕漉的青苔,看著就像是一條發霉的綠色綢帶。

  老者站在崖上居高臨下看著他,雜亂的頭髮飄舞不定,神情漠然,唇角殘著血漬。

  井九已經猜到對方的身份,能在鎮魔獄裡自如行走的生命只有這位,而且對方雜亂頭髮裡的兩處突起也很明顯。

  他進出鎮魔獄,做了非常縝密的安排準備,其中最重要的便是不要驚動這位,沒想到結果還是失敗了。

  是誰告訴了中州派?那人有沒有說出自己的身份?

  就在他想著這些事情的時候,危險已經來臨。

  老者沒有與他對話的興趣。

  山崖間有狂風生起,呼嘯穿梭,彷彿利刃一般封住天空。

  青苔被風刮落,帶著腥臭的泥土滿天飛舞。

  一道難以想像的霸道氣息,降臨在碧潭上空。

  不要說井九,即便是青山破海境的長老也無法抵擋這道氣息。

  在鎮魔獄裡,沒有人能戰勝這位老者。

  當年不老林想要暗殺鹿國公時,鹿國公說在太常寺沒有人能殺死自己,其實便是一樣的道理。

  心意一動便天地大動。

  誰能逃到天地之外去?

  碧綠的潭水帶著那隻大妖殘留的骨骸,如暴雨夾著冰雹般向著井九襲去。

  劍光閃動。

  滿天綠雨裡,井九化作劍光高速遊走,閃避著威勢驚人的攻擊,同時試圖找到霸道氣息裡的薄弱處。

  老者站在崖畔,看著穿梭在毒雨裡的那道身影,面無表情。

  能夠瞞過他的感知進入鎮魔獄最底層,自然不是普通人。

  嗖的一聲輕響。

  井九舉劍向天,破開毒雨,向著崖上飛來。

  看著這幕畫面,老者心情微異。

  這種馭劍方式遠古時多見,現在已經很少有人用了。

  更關鍵的是,井九的境界比他先前察覺地還要更弱,那他如何知曉鎮魔獄最大的秘密,還敢親自前來?

  老者不願再想。

  沒有人會考慮螻蟻在想什麼。

  如此弱小,那便直接吃掉好了。

  老者伸出右手向著夜空裡遙遙一抓。

  一道無形的力量從黑暗的天地間生出,從四面八方而來,如一道網落在崖前,然後收攏。

  疾飛的井九忽然停在了空中,還保持著舉劍向天的姿式。

  那道無形的力量作用在他的身上,讓他的衣服微微變形,身體裡發出嘎吱的聲音,骨頭似乎隨時可能斷裂。

  那道力量來自四面八方,所以他身上沾染的潭水沒有像雨一般落下,越發深入衣衫,蝕出或大或小的圓洞。

  微濕的頭髮耷拉著,衣衫破爛,姿式可笑,無論怎麼看,畫面裡的他都很狼狽可憐。

  老者站在崖畔,與井九靜靜對視。

  境界差距有如天地的二人,至少在高度上是平等的。

  氣度也是如此。

  井九很平靜,眼裡沒有任何懼意。

  老者稍覺意外,問道:「你就是那隻鬼?」

  井九說道:「你就是那條龍?」

  「知道老夫身份,且全無懼意,看來果然有來歷。」

  老者面無表情說道:我會讓你在最好的狀態下被吃掉,以此表示對你師門的尊敬。」

  井九知道這是當年讓對方留在朝歌城的代價。

  這個代價就是……鎮魔獄的囚徒死後,便會成為老者的食物。

  那些邪道強者、冥部妖人的真元與氣息,會被老者消化轉變成最純淨的能量,以此增延壽元。

  當初柳十歲體內氣息衝突的時候,井九便曾經想到過這件事情。

  除了中州派的蒼龍,便只有屍狗能把最陰穢、最複雜的妖魔氣息直接轉化成為最純淨的道家玄氣。

  是的,這位鎮魔獄裡的老者,便是中州派的鎮山神獸蒼龍,或者說是蒼龍的神魂。

  井九說道:「按照當初的協議,你只能吃死人。」

  老者有些意外他居然知道如此久遠的事情,說道:「等我吃了你,你自然就死了。」

  井九想著先前潭水裡那張滿是悲憤不甘的臉皮,說道:「原來你一直都在違背協議。」

  老者說道:「活人當然要比死人更好吃。」

  井九說道:「你就不怕中州派門規懲處?」

  「沒有人能活著離開鎮魔獄,這是當初白先人給我定下的規矩,那麼誰能知道我吃的到底是活人還是死人?」

  老者笑了起來,然後張開了嘴。

  他的嘴張的極大,比自己的身體還要大,看著就像是一條蛇準備進食。

  那道無形力量抓著井九送到崖畔。

  老者的嘴淌著涎液,腥臭難聞,血盆大口裡滿是突起的肉瘤,肉瘤上的紋路彷彿人類的大腦.

  更可怕的是,有四道鋒利的獠牙從血肉裡生了出來,那是龍牙。

  看著這些畫面,井九神情不變,問道:「你難道不想知道我為何來此?」

  老者嘴裡的一顆肉瘤忽然裂開,變成了一張嘴,發出極其難聽的聲音,滿是輕蔑與嘲弄的意味。

  「你想說我也不問,因為我會直接用搜魂術奪取你的記憶碎片,那種極致的痛苦以及隨之而生的恐懼,會讓你的血氣變得無比旺盛,我說過,你這樣的美玉良材當然應該在最好的狀態下被我吃掉,如此才算是物盡其用,將來你青山宗的師長如果知曉此事,應該感謝我才是。」

  搜魂術很難獲得完整的生前記憶,但承受搜魂術的修行者則會經歷最痛苦的精神折磨。

  老者根本不想聽井九說,便要直接用搜魂術,便是想折磨他,或者正是因為他已經猜出了井九的來歷。

  井九的下半身已經進入了老者的嘴裡,鋒利至極的獠牙對準了他的腰部,但他的神情依然平靜,說道:「原來如此,你意圖施在青山弟子身上的所有痛苦,都將回贈於你。」

  那是世間最堅硬的龍牙,即便是仙階法寶都可以穿透。

  就算這對龍牙並非本體,也沒有修道者可以用身體承受。

  老者的眼裡露出一抹殘忍而戲謔的神色,然後咬了下去。

  轟的一聲巨響。

  崖前狂風呼嘯,電閃雷鳴。

  那聲巨響來自龍牙與龍牙的交錯。

  一聲淒厲的痛呼隨之響起。

  老者捂著嘴,鮮血從指間流出。

  他臉色蒼白,震驚異常。

  好硬!

  他望向身前。

  井九已經消失不見。

  老者驚怒交加,神識掃過,發現對方已經到了數里之外,厲聲喝道:「你休想逃走!」

  井九回頭看了他一眼,說道:「這只是開始。」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8-7 23:32
第五十四章 幽冥仙劍的第一次登場

  ——這只是開始。

  如此擲地有聲的一句話,按道理接下來便是轉身而戰,直至最後分出勝負乃至生死。

  井九說出這句話後,卻向夜色裡掠去,很快便消失無蹤,如同鬼魅一般。

  老者鬆開捂著嘴的手,鮮血滴落在地,化作青煙消失。

  在他的掌心裡,有一小截玉白色的事物,應該是龍牙的碎片。

  井九真的太硬,居然連龍牙都無法貫穿,反而崩了。

  老者抬頭望向夜色,眼神怨毒,臉上卻沒有什麼焦急的神情。

  鎮魔獄最底層發生的事情他不知道,但在這裡任何人都無法避開他的感知。

  他知道井九這時候已經到了何處,眼裡的怨毒變成凜厲的殺意,雙袖翻飛而起,夜色開始旋轉。

  如同一道輕煙,只用了數十息的時間,井九便來到了那片斷崖之前,只要掠上去,便能回到鎮魔獄的第一層。

  他的身形驟然消失,再次出現時,已經來到斷崖中段,下一刻,便來到了崖上。

  這裡的風依然是那般的熾熱,乾燥的沒有一點水分,井九看著腳下微微發紅的沙礫,發現自己還是在第二層。

  他沒有理會遠處那些囚室裡投來的視線,稍一思忖便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

  就在他掠上斷崖的同時,老者倒轉了鎮魔獄裡的天地。

  這片天地都在蒼龍的一念之間,想要逃走確實不容易。

  深沉的夜色被撕開,微涼的風稍微驅散了一些酷暑,很快便變得同樣炙熱。

  老者從夜色裡走了出來。

  井九毫不猶豫向著另外的方向掠去,速度奇快無比,但沒能走得太遠,便被一道無形的力量束縛住。

  這時候的他就像一隻撞進蛛網裡的飛蛾。

  老者在他身前出現,盯著他面無表情說道:「我說過,你逃不掉。」

  井九沒有說話。

  老者感受著嘴裡的痛楚,以為自己猜到井九在想什麼,冷笑說道:「殺死一個人,有無數種方法。」

  話音落處,霸道的氣息撕裂夜色,如狂風而至,天空緩緩降落,地面緩緩抬起。

  源自天地的無形壓力從四面八方而來,就像是無數塊沉重的鐵板,向著井九的身體壓去。

  再如何鋒利、堅硬的事物,也只能對有形起作用。

  井九破爛的白衣被壓成破絮,貼在身上,露出袖口的雙手蒼白至極,沒有一絲血色。

  老者的眼神越發幽冷,天地壓力越發沉重。

  井九的臉被劍罡遮住,看不清楚眉眼,卻隱約能夠看到有粉色正在渲染開來,應該是血。

  老者說道:「原來你是可以死的人。」

  「我是人,自然就會死。」

  井九看著他說道:「但我說過這只是開始,想殺死我你還需要更多時間,尋找更多方法。」

  說完這句話,他的身體微微顫抖起來,就像是一團無形的火焰,正在隨風搖擺,隨時可能熄滅。

  嗡的一聲輕響,天地壓力落在了實處,激起無數煙塵。

  那團無形的火焰就此熄滅,下一刻,卻在別處重新點燃。

  井九在老者的眼前消失,出現在數里外。

  看著這個畫面,老者流露出不可思議的情緒。

  人在天地間,如何能夠避開天地?

  更令人震驚的是,這名青山弟子的速度竟比飛劍還要快,近乎超越了時間的概念,他是怎麼做到的?

  想著這些事情,老者向著夜色裡踏去,一步便來到了數里外,出現在井九身前。

  他的神情凝重了數分,說道:「你確實很快,但是終究快不過我。」

  要說到身法與速度,中州派的天地遁法毫無疑問最強,老者更是把天地遁法修到了極致,便是麒麟與中州掌門都不如他。更重要的是,這裡是鎮魔獄,借助天地遁法的幫助,老者可以從任何地方出現,也是近乎無視時間。

  井九從龍牙之下逃脫,以及這次避開天地合圍,用的都是在鎮魔獄下層苦修三年的幽冥仙劍。

  幽冥仙劍的根基是魂火之御,所以才會如此縹緲不定、難以追尋,瞬間數里,如鬼魂一般。

  這是幽冥仙劍第一次在世間出現。

  這種詭異的劍鬼之術展現出了不可思議的效果與潛質,卻遺憾的遇到了朝天大陸最快的蒼龍。

  井九不遺憾,更沒有挫敗與絕望的情緒。

  他的眼神很平靜,甚至些期待。

  這是很少見的事情。

  老者再次出手。

  天地再次合圍。

  井九的身體再次變輕,彷彿虛化,如無形的火焰招搖,在原地消失,再出現時,又已經是數里之外。

  片刻後,老者從夜色裡走了出來,伸掌拍向他的頭頂。

  如穹頂般的巨掌尚未及體,井九衣衫微飄,如幽冥般,掠至數百丈外。

  老者面無表情,右手握緊。

  那道巨掌帶著呼嘯的狂風,把數百丈方圓裡的空間盡數捏碎。

  就在最危險的時刻,井九閃動遠離,只留下一截衣袖,隨風飄落於地,化作灰塵,混入沙礫不見。

  老者追了上去。

  ……

  ……

  黑暗的天地間,井九與老者的身影不停出現,然後消失,沉默地進行著最凶險的追擊。

  鎮魔獄終究是老者的主場,幽冥仙劍再如何詭異難測也無法每次都能避開天地的合圍,井九被擊中數次,受了不輕的傷。但他的速度也變得越來越快,總能用匪夷所思的身法避開最大的危險,甚至把老者甩的越來越遠。

  老者的臉色很難看。

  以他在修行界的輩份與地位,用這麼長時間還無法抓住如此弱小的對手,真是極其羞辱的事情。

  幽冥仙劍的厲害自然是主因。

  但也是因為老者在鎮魔獄裡無法使用真正有威力的手段,這讓他很憋屈,於是更加憤怒。

  他甚至感覺到如果再這樣追擊下去,那個年輕人真有可能逃走。

  老者忽然停下腳步,閉上眼睛,張開雙臂,散發出無比霸道的氣息,與更遠處的天地溝通。

  數十道線影變回實體,井九的身影再次出現在斷崖前。

  他衣衫微飄,彷彿仙人,又似鬼魂。

  忽然,整座山崖塌了下來,就像一座山迎面倒下,直接把井九壓在了下面。

  一聲輕響,就像是酒囊被刺破,崖石間出現一道圓洞,井九帶著石屑飛了出來。

  天空上卻有一片火海翻湧而至,直接把他逼的不停倒回,最終落在原野上。

  他渾身沙土,衣衫破爛,低著頭咳了兩聲,看著很是慘淡。

  「你到底是誰?」老者盯著他的臉問道。

  對他來說井九的境界實力不值一提,速度卻是快的難以想像。

  而且井九的身法不同於他知道的任何馭劍之術,也不是遁法,連他都無法看透。

  「如此年輕便已有元嬰境界……用你們的話叫做游野,想來不是趙臘月便是傳聞裡柳詞的關門弟子。」

  老者聲音幽冷說道:「你是男子,自然就是卓如歲。」

  井九說道:「不用再問,因為我什麼都不會承認。」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8-8 21:44
第五十五章 互相傷害的龍與劍

  中州派與青山宗競爭正道領袖多年,自然很關注對方的功法。老者非常清楚青山劍法的氣息,所以井九馭劍破潭水而上時,他便一眼看穿對方是青山弟子,稍加思忖,便推算出了井九的身份。

  「青山宗居然派人私見冥皇,難道是想與冥部勾結嗎?」

  老者冷笑說道:「也對,當年那個禍害本就勾結過,這也算是你們青山宗的傳統。」

  與冥部勾結的罪名,不管是哪個修行者都不能承受。

  井九本不準備再說些什麼,沉默了會兒說道:「我不是卓如歲,這點你最好確認一下。」

  老者面無表情說道:「我不在乎你是誰,我只知道你是青山弟子,私會冥皇就是死罪,就算你逃出去也一樣。告訴我你來這裡的目的以及你做了什麼,我可以不吃你,而且可以讓你在鎮魔獄裡生活的不錯。」

  無論如何,他也不可能放井九離開鎮魔獄,但這終究算是給出了條件,條件便意味著談判——蒼龍是中州派的鎮派神獸,高高在上,居然會願意與別派的年輕弟子談判,不得不說井九的幽冥仙劍實在是讓他覺得有些棘手。

  但井九不會答應他的條件。

  老者寒聲說道:「這裡是我的天地,你再如何快也跑不出去,而如果我真的動用全力,你早就死了。」

  「正因為這裡是你的天地,所以你才無法動用全力。」

  井九平靜指出老者現在的困境,然後說道:「而且你有沒有想過,為何我一直在逃,沒有試圖反擊?」

  他是在借這場追逐適應自己的身體,就像當年在小山村裡學種田切菜那樣。

  幽冥仙劍讓他的身體再次發生變化,如果放在平時,大概需要數年時間他才能完全掌握這種改變。

  這場追逐帶來的精神壓力,讓這個過程急劇地被壓縮,相信再過不久便能結束。

  一位大乘境界的神獸來做陪練,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情,必須珍惜。

  老者像是聽到了世間最荒唐的話語,大聲笑了起來,滿是嘲諷。

  以井九現在的境界,不要說擊敗大乘境界強者,便是想稍微抗衡片刻都做不到。

  幽冥仙劍或者可以讓他靠近老者,但他如何能夠傷到對方?

  相反,為了保證安全他必須與老者保持足夠的距離。

  那麼他如何反擊?

  「鎮魔獄裡的天地都是你,所以我再快也逃不出去。」

  井九看著老者說道:「那麼也就等於說,我只要隨意攻擊天地裡的任意一處,也就是在攻擊你。」

  話音方落,他的右腕輕振,黑鐵劍嗤的一聲刺進了身邊的石崖。

  石崖的表面是青黑色的,被常年的高溫炙烤,被狂風衝擊,表面如流動的線條。

  某些線條之間裂開,露出裡麵粉紅色的石皮,就像是潰爛的肉壁一樣噁心。

  井九的劍不偏不倚,剛好就插在那個裂開的口子裡。

  鐵劍並不鋒利的劍身直接捅穿了粉紅色的石皮,濺起些許鮮紅的汁液。

  不像是血,更像是岩漿。

  老者的身體如遭雷擊,顫抖起來,眼裡充滿了暴怒與震驚的情緒,喝道:「你這個賤人想做什麼!」

  「你知道我是青山弟子後,準備直接用搜魂術,就是要讓我嘗受神魂被凌遲之苦。」

  井九看著他道:「中州派老祖宗對青山的敵意,看來果然很嚴重。」

  老者厲聲喝道:「那又如何?我就不喜歡你們青山的這些飛螞蚱!看著就煩,恨不得一口火把你們全燒死!」

  井九說道:「理解,我也不喜歡雲夢山的老人,這很公平,你想傷害我,我就會傷害你,也是公平。」

  開始的時候,老者準備吞掉井九,然後用搜魂術讀取他的記憶碎片。

  當時井九就說過,他意圖施在青山弟子身上的所有痛苦,都將回贈於他。

  井九手腕微動,鐵劍在崖間裂縫裡轉了半圈,粉紅色的內壁變得更爛,如岩漿般的汁液湧了出來。

  老者悶哼一聲,汗珠從額上湧出,被風吹散無形,聲音有些微微顫抖。

  「吾乃天地,無比廣遠,這點損傷連蚊子叮都不如,這點疼痛你以為就會……啊!」

  忽然,他痛苦地叫了起來。

  淒厲的聲音在廣遠的鎮魔鎮二層世界裡不停迴響,顯得極為可怕。

  老者捂著腹部,淒聲喊道:「劍上有毒!」

  那道粉紅色的石壁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潰爛。

  導致潰爛的原因是鐵劍上緩緩釋放出來的綠色氣息。

  什麼毒能讓一位鎮派神獸如此痛苦?

  答案只有一個。

  那就是神獸自己的毒。

  也就是那潭碧綠色的水。

  鐵劍在潭水裡浸泡了三年,沒有被腐蝕,反而吸取了潭水裡的毒素。

  現在這把劍就像冥河裡伸出來的鬼爪,隨著撓一下,便能讓人痛不欲生。

  老者痛的臉色蒼白,捂著腹部,盯著井九怨毒喊道:「青山小賊,今日就算拼著內傷,我也要殺了你,把你碎屍萬段,再拘了你的魂魄,時刻用罡風折磨!」

  從他說出青山小賊四個字開始,鎮魔獄便已經雷霆大作,狂風呼嘯,沙石亂飛。

  碧潭裡的潭水如倒瀑般越過山崖,像暴雨般落下。

  井九在狂暴的氣息之間艱難閃避,又像是風裡的燭火,隨時可能熄滅,但重新明亮起來的時候已經到了遠方。

  數百道雷鳴同時炸響,黑暗的鎮魔獄被照亮,大樹般粗細的閃電在荒涼起伏的原野間變成了一片樹林。

  井九再也無法避開,從天空重重摔落地面,兩道鮮血從耳裡流了出來,眼神變得有些暗淡。

  先前他已經受了不輕的傷,之所以還能支撐,是因為在鎮魔獄裡老者有諸多不便,很多威力強大的神通不能用。

  現在老者被他的手段弄的發了狠,竟是直接動用了大乘期的神通,就像是剖腹。

  雙方境界差距太大,面對著一位發狂的大乘期強者,他怎麼看都是死路一條。

  井九卻是想都不想,把手裡的鐵劍刺進身邊的地面。

  老者的痛苦而憤怒的喊聲再次在天地間迴盪。

  隔著數里遠的距離,老者暴怒揮袖,罡風自地底而出,捲起十餘團雷火,自四面八方而來砸在井九的身上。

  轟的一聲巨響,井九被震飛至數百丈外的崖前。

  他想要起身卻已經不能,只能坐在原地。

  從嘴裡噴出來的鮮血染紅半片身體,又被殘留的雷威灼成焦黑。

  這時候的他看著就像是一截失敗的雷魂木。

  但他依然平靜,看不到任何恐懼與不安,反手一劍深深刺進山崖裡。

  老者如遭重擊,痛苦至極,淒聲喊道:「去死吧!」

  說話的同時,他用顫抖的雙手在夜空裡抓出無數道閃電,向著井九抽了過去。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8-9 21:20
第五十六章 朝歌城的地震

  朝歌城被夜色籠罩,正在清晨前最黑暗的時刻。

  離太常寺不遠的某座府邸裡忽然傳出一聲脆響,似是什麼東西摔碎了。

  鹿國公從睡夢中驚醒,撐起上半身,望向地面已經摔成十餘塊的名貴瓷器,神情驟變。

  如此深夜誰會忽然造訪?難道是井九仙師歸來?

  他忽然有些暈眩,起身後稍好了些,卻又聽到門外傳來一陣擾嚷,發現事情不對,推開房門,只見國公府裡已經亂成一片。

  剛剛點燃的燈籠,逐次照亮廊亭。

  鹿鳴帶著管事等人匆匆趕了過來,手裡還在繫著褲子。

  「怎麼了?」鹿國公看著兒子神情凝重問道。

  鹿鳴說道:「地震,剛才晃的好厲害。」

  鹿國公這才知道為何醒來後自己會覺得有些暈眩。

  國公府裡越來越多的人醒來,帶著茫然或者懼意,離開房間來到庭院裡。

  國公府外的情形也差不多。

  驚醒的民眾們紛紛來到街上,抱著孩子,牽著老人,衣衫不整,雖揉著眼睛,睡意早已消失無蹤。

  鐘聲迴盪在街巷之間以為示警,遠處隱隱傳來蹄聲,神衛軍正在集結,準備出動維持秩序。

  察淵監的官員緊急入宮。

  片刻後,清天司的官員向著朝歌城各處而去,其中最強大的那道氣息去了太常寺。

  天還沒有亮,朝歌城便提前醒來。

  鹿國公走進太常寺,臉色有些難看,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沒有睡好的原因。

  值夜的官員好生感佩,心想國公真是宵衣旰食,所有下屬都還沒到他便來了。

  他並不知道,這時候的太常寺已經來了很多大人物。

  ……

  ……

  「確認源頭就是下面?」鹿國公盯著張遺愛的眼睛問道。

  張遺愛是清天司指揮使,承受的壓力絕不比鹿國公小,臉色更加難看,說道:「我也不希望。」

  一名察淵監官員看著手裡的法器說道:「地震的源頭就在我們腳下十七里地,下官有些不明白那裡……」

  他的話沒能說完,便被直接打斷,鹿國公對下屬說道:「請姜大人離開。」

  察淵監官員被帶走後,隱約知曉太常寺內情的和國公說道:「難道……是神龍醒了?」

  鹿國公像看白癡一樣看了他一眼,心想蒼龍一直就沒睡過,談什麼醒?

  一位男子忽然出現在太常寺裡,氣息沉靜而強大。

  張遺愛上前行禮:「越師兄。」

  男子是越千門,乃是中州派乾元谷主,煉虛境強者,輩份與地位極高。

  現在他還有個身份,便是景辛皇子府的客卿。

  越千門神情冷峻說道:「為何還沒有進去?愣在這裡做什麼?」

  乾元谷主在中州派裡的地位,大概等同於上德峰主在青山宗裡的地位。

  張遺愛雖然是清天司指揮使,朝廷大人物,但在越千門的眼裡依然是那個不成器的師弟,態度很是隨意。

  鎮魔獄就在太常寺底,忽然發生震動,想來是出了事,中州派方面當然擔心。

  鹿國公忽然說道:「此事自有本官處理,越長老還請冷靜。」

  越千門眼神微冷說道:「國公應該清楚鎮魔獄與我派之間的關係。」

  鹿國公說道:「越長老應該沒有忘記,當初朝廷與雲夢山達成的協議裡說得很清楚,鎮魔獄由太常寺管。」

  越千門何等樣身份,哪裡會畏懼一位國公,眼神愈發寒冷,說道:「若我這時候一定要進去呢?」

  鹿國公神情不變說道:「那本官自然要攔你。」

  越千門視線落在鹿國公的衣袖上,怒極而笑道:「國公難道準備用我中州派的法寶來打我這個中州派的長老?」

  鹿國公的衣袖裡藏著一件威力驚人的法寶,叫做斜風細雨。

  斜風細雨本就是中州派送給太常寺的。

  場間的氣氛忽然緊張起來。

  和國公微微皺眉,開始勸說雙方,張遺愛在旁邊用沉默表示自己的為難。

  沒有人發現在不遠處的牆頭趴著一隻白貓。

  白貓的的視線一直落在越千門的臉上,眼神淡漠,或者說殘忍。

  忽然,那堵牆搖晃起來,白貓喵的一聲跳進下方的野草裡,消失無蹤。

  以太常寺為中心數里範圍裡的地面都開始劇烈地震動起來,有些不牢靠的院牆發生了垮塌,煙塵微作。

  鹿國公等人就在太常寺裡,感受得更加清楚,竟是險些被震到地上。

  越千門神情微變,便要向太常寺深處闖去。

  鎮魔獄從來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情。

  蒼龍必然是出了事!

  鹿國公握緊斜風細雨,準備出手攔阻。

  越千門是煉虛境長老,境界深不可測,就如青山宗屈指可數的破海巔峰長老,很難被一件法寶攔住。但鹿國公必須這樣做,因為井九還在鎮魔獄裡,說不定這兩場地震便與他有關,若讓越千門在鎮魔獄裡發現他,那可不得了。

  遠方的朝陽終於出現了一絲,光線照亮太常寺的牆,耀眼至極。

  一道強大的氣息出現,擋住越千門的去路。

  太常寺裡所有的門窗盡數垮塌,石磚縫裡的煙塵卻被鎮壓的不敢生出。

  光線驟斂,顯現出那道矮胖的身影,正是皇城供奉金明城。

  金明城沉默不語,後退三步,面無表情說道:「神皇有旨,非親筆旨意與鹿國公同意,任何人不得擅入鎮魔獄。」

  越千門哼了一聲,沒有再出手,但很明顯,如果鎮魔獄真的出事,他必然會做些什麼。

  金明城接著望向張遺愛與和國公,說道:「陛下讓你們盡速撤離朝歌城裡所有人。」

  聽到這句話,和國公與張遺愛都很震驚,重複問道:「所有人?」

  金明城面無表情說道:「是的。」

  ……

  ……

  不管理不理解,都必須接受,這就是神皇的旨意。

  張遺愛與和國公以最快的速度離開,召集清天司官員與朝廷各部的力量,開始撤離朝歌城的民眾。

  在朝歌城裡的修行者以及鄰近的某些宗派,這時候展現出來了他們的重要性。

  除了不時降落的飛舟,更重要是得到特批可以在街道上飛行的他們,為撤離的民眾帶來了某種安全感與威懾感。

  有了修行者的幫助,神衛軍可以更方便地用暴力手段維持秩序。

  山般的鐵騎把擁擠的人潮切碎成威力較小的浪花,然後從城門以及飛舟上送出去。

  朝歌城裡所有人都要撤離,井宅也不例外。

  如此緊張的時刻,趙府與顧家商行還都沒有忘記派人過來幫忙,一切進行的非常順利。

  直到最後,井梨也沒有等到白貓出現。

  少年靠著車窗,臉上寫滿了擔心。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8-10 23:49
第五十七章 等待冥皇

  朝歌城裡的所有人都在撤離,皇城卻保持著安靜。

  皇城裡的人沒有離開自然有其原因,精神上的以及道理上的。

  當然也是因為皇城有七大宗派聯手佈置的大陣,便是通天一擊也能抵禦。

  知道這些不代表便能消除所有恐懼。又一次地震來臨,宮殿樑柱吱吱作響,煙塵微作,皇宮裡響起無數聲宮女的尖叫,直到行走在各殿之間的太監們厲聲呵斥,才漸漸平息下去。

  神衛軍站在皇城上,手裡拿著神弩,警惕地注視著四周的動靜,根本沒有理會身後發生的事情。

  沒有了聲音的皇宮,安靜的就像座墳墓,令人心悸。

  胡貴妃站在殿前,看著天空裡的雲氣變化,臉上露出一抹懼意。

  她不知道朝歌城發生了什麼,但皇城陣法啟動,那必然是出了大事。

  不遠處傳來顧清的聲音:「殿下請繼續。」

  胡貴妃轉身望去,只見自己的兒子在窗邊蹲好箭步,準備出拳,不由好生吃驚。

  她走到顧清身邊,低聲說道:「顧先生,今日……要不要暫緩?」

  「踏上修行路,最關鍵的環節便是固守道心,便是皇城崩於眼前,也要做到面不改色,心旗不搖。」

  顧清的聲音很平靜,就像是神末峰裡的泉水。

  胡貴妃很是佩服,心想不愧是青山仙師,明知朝歌城裡有大事發生,居然還如此冷靜。

  她哪裡知道,顧清神情如常,實則緊張到了極點,若不是背在身後的雙手用力握著,只怕會顫抖起來。

  朝歌城忽然地動,皇城啟動大陣,天空裡氣息大亂……他隱約猜到應該與很久不見的師父有關,如何能不擔心?

  為了掩飾心情,顧清更加專注地指點景堯皇子修練。

  胡貴妃在旁看著,心裡的不安卻是越來越重。

  有太監低聲稟報,她知道皇宮外正在疏散民眾,再也無法忍住,匆匆出殿而去。

  所有太監宮女都被要求留在各自殿裡,不得擅自外出,皇宮裡顯得格外幽靜。

  沒用多長時間,她來到皇宮正殿,對著那道明黃的身影款款拜倒,說道:「陛下……」

  「朕知道你想說什麼,不用擔心,沒有什麼大事,如果真有事,朕便更加不能離開。」

  神皇從她身邊走過,來到殿前望向遠方那輪剛剛升起的朝陽。

  晨光落在他清美的臉上,雙瞳散發異採,皇氣浩蕩,亦如初升朝陽。

  看著神皇的背影,胡貴妃眼裡的傾慕彷彿要溢了出來。

  她沒有再說什麼,走到神皇身邊安靜站著,乖巧極了。

  神皇伸手摸了摸她的頭。

  胡貴妃嘻嘻笑出聲來,用頭蹭了蹭神皇的掌心,可愛極了。

  忽然地面再次傳來震動,大殿深處發出嘎吱的響聲。

  有陣法保護還如此,可以想見皇宮外的震動該是何等樣驚人。

  胡貴妃面色微白,下意識裡伸手抓住神皇的衣袖。

  神皇寵愛地看了她一眼,神念微動,一樣事物從袖子裡滾了出來,落在胡貴妃的手裡。

  那樣事物很圓,看著就像是個蛋,外殼卻散發著玉般的光澤,看著極為美麗而且神異。

  胡貴妃吃驚說道:「這是何物?」

  神皇說道:「這是朱雀的玉卵。」

  胡貴妃很是吃驚。

  朱雀是一種神鳥,與中州派蒼龍、麒麟以及青山宗的元龜一樣,都是最古老、最高階的生命。

  朝天大陸最後一隻朱雀鳥在萬年前死於天火,誰能想到它居然留下來了一顆卵。

  想著卵裡可能有隻小朱雀,胡貴妃緊張至極,手掌微微顫抖,連聲說道:「你給我做什麼,快收回去。」

  情急之下,她竟是連陛下也沒有喊,而是如夜裡那般你你我我起來。

  神皇開懷大笑,說道:「你替朕暖著它,看看何時能讓它出來。」

  胡貴妃稍平靜了些,嗔道:「我是狐狸,哪裡會抱窩。」

  ……

  ……

  鎮魔獄第二層,夜色深沉如墨,難以視物,但對某些存在來說,這裡與白晝並無分別。

  蒼龍神魂化作的老者,懸浮在天空裡,衣衫微飄。

  他看著躺在地面的井九,眼裡流露出殘忍與得意的神情,說道:「終於抓住你這隻蚊子了……」

  憑著幽冥劍仙,井九時隱時現,行蹤難測,每次出現便會用鐵劍損壞鎮魔獄一處,也就是傷蒼龍一記。

  這與蚊子的風格真的很像。

  除了殘忍與得意,老者的眼神裡還有貪婪與怨毒兩種情緒。

  貪婪是因為他想著立刻能夠把井九吃掉,怨毒則是因為……他這時候真的很難受。

  鎮魔獄裡到處都是井九用鐵劍斬出的缺口,也就等於是傷口。

  雖然與蒼龍恐怖的身軀相比,這些傷口細微的不值一提,鐵劍上的毒就算侵噬千年也毒不死他。

  但那些傷口被潭水腐蝕的很痛,而且奇癢無比。

  現在的他就像是隻被樹枝劃破無數裂口的大象,而那些螞蟻正在向那些裂口裡鑽去。

  當然井九的情況也很糟糕,比老者還要慘很多。

  被無數道雷電劈中的他,不知道流了多少血,身體已經盡數焦黑,上面還殘留著明亮的電絲,生機將絕。

  老者落到井九身前,看著他的慘狀,痛快至極,喝道:「吾乃龍神,一朝動怒……」

  他的聲音忽然戛然而止。

  痛快這種事情,經常來自敵人的痛苦。

  老者感覺不到井九的痛苦,於是他的痛快裡的快字很快便消失,只剩下痛隱隱發作。

  井九看著確實很慘,比失敗的雷魂木還要慘,就像是村子裡被雨打濕的柴,在灶洞裡被陰燒了兩天一夜。

  但他的眼神還是那樣平靜。

  哪怕因為生機流失的緣故稍顯暗淡,依然平靜如湖。

  他的情緒還是那樣淡然。

  他明明躺在地上,卻像是居高臨下看著老者。

  哪怕是在乞食,依然是貴公子。

  只要還能睜著眼,眼裡便沒有你。

  大概便是這種感覺。

  看著這樣的井九,老者莫名地憤怒起來,厲聲喝道:「你求我啊!求我給你個痛快!」

  井九說道:「難道到現在你還沒看出來我求的不是痛快,是時間?」

  如果他要求痛快,便不會選擇用幽冥仙劍與蒼龍周旋追殺,承受如此多的痛苦.

  他會直接選擇更冒險更激進的手段,以求脫困。

  所以他一直是在拖時間,等待著那些事情的發生,那個人的出現。

  老者嘲弄說道:「鎮魔獄震動,大陸強者都會趕來朝歌城,就算你等到幫手出現,也必死無疑。」

  井九說道:「如果你知道我等的是誰,也許會改變想法。」

  聽到這句話,老者神情驟變,霍然轉身望向夜色最深的地方。

  那裡是鎮魔獄的下層,是他自己也無法感知的所在。

  冥皇就在那裡。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8-11 23:18
第五十八章 他在凝視深淵

  井九在青山閉關的後半段,便已經把鎮魔獄之行算的清清楚楚。

  如果沒有意外,他這時候早就已經悄無聲息回到青山,躺在神末峰崖邊的竹椅上,等著朝歌城傳來的消息。

  但變數還是出現了,有人算到他潛進了鎮魔獄,然後通知了中州派。

  那個人應該是師兄。

  師兄想做什麼他大致明白,他也想明白了自己應該怎樣離開鎮魔獄,所以一直在等那件事情發生。

  如果他離開鎮魔獄的時候,蒼龍真的發瘋追了出來,朝歌城裡的民眾必然死傷慘重。

  他不關心世間,也不願意世間因為自己而遭殃。

  明知毀壞鎮魔獄會引發極大震動,惹來無數大陸強者,他還是這樣做了。

  朝歌城裡地震不斷,朝廷疏散全城民眾,這便是他在等待的事情。

  然後他開始等待冥皇。

  離開那片青翠山谷的時候,他接過了冥皇的禮物——那束淡紫色的野花。

  這是鎮魔獄裡三年修行得出的偶然決定,並非他在青山閉關時便想好的事情。

  現在看來,這個偶然的決定卻成了他離開鎮魔獄最大的希望。

  那束淡紫色的野花正隨風飄搖。

  那處已經起風,便到了他離開的時候。

  「希望你能喜歡我為你準備的禮物。」

  井九對老者說道。

  老者冷笑說道:「這不可能!就算你真的找到了冥皇,也無法給他指引,因為你太弱。」

  井九慢慢站起身來,看著他沒有說話。

  老者厲聲喝道:「這不可能!就算你能為他在對岸留下錨點,他也無法出來,因為他更弱!」

  井九說道:「那些蚊子已經三年沒有吸噬他的魂火。」

  老者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說道:「這不可能!」

  鎮魔獄裡的蚊子連白鬼都覺得麻煩,自然不是那麼好對付的。

  井九幫助冥皇時用的手段看似簡單,實則不然。

  在與天地隔絕的情況下,他還能用大澤的風雨道法長時間維繫那片陰雲,更能從陰雲裡引出閃電,雖說有那個鈴鐺的作用,但更多的還是依靠他對天地至理的感悟與掌握。

  這種感悟與掌握的程度甚至要達到通天境界,才能自成一片天地。

  無論是找到冥皇、在彼岸留下印記、驅散蚊子,都是近乎無法做到的事情。

  所以老者連續說出三聲不可能。

  但當年設計這些事情的人是太平真人,今日來做這件事情的是井九。

  在這兩個人的面前,世間哪有什麼不可能的事呢?

  老者看著夜色最深的地方,臉色陰沉的快要比夜色更深。

  該發生的已經發生。

  井九把鐵劍收進體內。

  這是他第一次做到這件事情。

  他向著夜空飛去,身影如魅,迅疾難言。

  數息之間,他便到了鎮魔獄第二層。

  這就是他留給蒼龍的選擇題。

  來追我。

  還是去對付冥皇。

  ……

  ……

  在鎮魔獄的最深處,在時間與空間亂流的那頭,在那片青翠山谷裡,冥皇靜靜看著頭頂那片陰雲。

  井九離開之後,他便一直在做這件事情,幽暗如黑寶石的瞳子,彷彿要在陰雲裡烙下一道痕跡。

  不知道何時,何事喚醒了他,他把手伸進那片陰雲裡,收回來時,那個明亮的小銀鈴已經落在掌心,動作隨意自然,就像是在樹上摘了個果子。

  沒有鈴鐺,陰雲便無法生出閃電,那些在山谷各處藏匿著的蚊子紛紛飛了出來。

  冥皇握著鈴鐺向山谷外走去。

  陣圖被他的腳踩散。

  風雨道法消散。

  陰雲流散。

  那些蚊子來到了他的身邊,因為太小無法被看到,但那些嗡嗡的聲音,還是像過去六百年裡一樣煩人。

  冥皇理也未理,站到了斷崖邊,望向那片混沌的黑色深海。

  鎮魔獄的蚊子落在他的身體上,三年沒有嘗到魂火味道的它們,顯得有些瘋狂而可怕。

  黑色深海映入冥皇的眼瞳,無比幽暗,其間忽然有道艷麗的光線亮起。

  那道艷麗的光線來自冥皇的身軀深處,溢出肌膚與衣衫,變成無數道極其細微的閃電,把那些蚊子盡數殺死。

  崖外有風拂來,那些蚊子的屍體像灰塵般堆起。

  冥皇向前踏進風中,便來到了那片黑色的深海裡。

  傳說太常獄裡沒有時間與空間的概念,其實只是無限近似,並非真的如此。黑色深海更像是一條由時間與空間碎片組成的河流,就算是通天境強者陷落其間,如果外界沒有心神感應的座標,也可能會飄流很多年。

  如果說在這裡空間的概念是模糊的,那麼外界究竟是何方?

  無論你在河的哪邊,只要想越過一條河,都是要去往彼岸。

  外界就是彼岸。

  冥皇跨過了這條河,就像小時候跨過那條冥河,結束了自己的漂流。

  那片青翠的山谷或者是黑白的幻境,瞬間消失無蹤。

  六百年後,他終於離開了太常獄,來到了真實的世界,雖然這裡還是鎮魔獄。

  他看到了那條通往深淵、滿是罡風的幽長通道,餘光裡還看到了一抹紫。

  石間有一束淡紫色的花。

  井九離開的時候要冥皇給了他一件禮物,便是這束花。

  其實這是井九送給冥皇的禮物。

  彼岸花。

  花枝被冥皇身形帶起的風拂著輕輕搖擺。

  神魂歸一。

  冥皇笑了起來。

  不是逃出生天的喜悅微笑。

  是帶著平靜決然意味的大笑。

  當年被人族強者圍攻的時候,他曾經被天外而至的一道仙菉擊中,根基受損,無法直接回到下界。如果他這時候離開鎮魔獄,必然會再次迎來人族強者的圍攻,以他現在的境界實力,根本沒有希望逃走,必死無疑。

  他準備做些什麼?在鎮魔獄裡大鬧一場?

  冥皇向著那條幽長的通道裡飛了進去。

  通道裡滿是罡風與腥臭的味道,他毫不在意。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他終於來到了那條通道的盡頭。

  通道盡頭是一面透明的牆,看似薄弱,實際上卻是朝天大陸最堅固的屏障。

  透明牆的那邊便是深淵。

  黑暗的、幽冷的深淵。

  冥皇凝視著深淵。

  深淵也凝視著他。

  各自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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