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大道朝天 作者:貓膩 (連載中)

   
HarukanoHimitsu 2017-10-15 12:23:21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12 6988888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9-3 23:08
第七十九章 冷山裡的熱血少年在看著你

  千年前,血魔教是邪道共主,勢力極其強大,哪怕後來被中州等正道宗派聯手剿滅,影響力一直延續至今。

  血魔教還有很多法器、秘法也流傳了下來,成為現在很多邪道宗派的鎮派法寶與隱修之法。

  這些宗派聲稱自己是血魔教的正統傳承,彷彿這樣才能讓自己在黑暗的世界裡擁有更高的地位。

  柳十歲當初得到的那顆鬼目鯪妖丹上附著的秘法,便是流失在世間的血魔教秘法之一,而且是最高級的血魔功。

  這種血魔功可以完美地遮掩妖丹氣息,幫助他的境界在短時間裡提升無數倍,確實厲害。

  可以想像,如果他真的叛出青山,應該會受到很多邪道宗派的歡迎。

  玄陰宗改派稱教,難道是想成為第二個血魔教?

  數百年前玄陰宗確實極盛,稱得上邪道第一大派,但後來在與青山宗的爭鬥裡慘敗,祖壇被毀,三代老祖變成了不見天日的遁劍者,其後便一直低調蟄伏,為何忽然變得如此囂張?

  如果說是想以此立旗,帶領勢衰多年的邪道群魔重振聲威,難道玄陰宗就不擔心被正道宗派群起而攻之?

  酒樓裡的人們從震驚裡醒來,紛紛議論起此事。

  「如果要稱玄陰教,那教主是誰?還是蘇七歌嗎?」

  「蘇七歌早就廢了。」

  「說起來蘇宗主當年走火入魔確實有些蹊蹺。」

  「蹊蹺?誰不知道那是魔胎長大成人之後,為母報仇,偷襲成功,最終把自己父親變成了一個廢人。」

  「噤聲!稱那位為魔胎,你是不想活了?」

  「你也真是膽心,現在都什麼時節了,還用擔心這些?」

  如果放在往年,即便是在風刀教坐鎮的居葉城裡,在滿是酒香與肉味的酒樓裡,依然沒有人敢直接稱蘇子葉為魔胎,因為怕讓玄陰宗的妖人聽著,在暗中給害了。

  但現在蘇子葉已經被逐出玄陰宗,去了西海,改邪歸正,居葉城裡的人們哪裡還會怕他?

  「不知道蘇少宗主在西海知道這件事情後會有怎樣的反應,新教主想必就是傳聞裡那位,真是神秘的狠呢……」

  有人感慨說道。

  井九在樓上聽著這些事情,沉默不語。

  如果過冬是他猜想的那位,那才是真正的神秘。

  火鍋裡的白湯快要熬幹了。

  大蔥段斜斜地擱在鍋沿,有些發軟,邊緣微焦,看著就像神衛軍打廢了的靈氣炮。

  看著這幕畫面,井九明白了過冬想做什麼。

  童顏、蘇子葉、益州、寶通禪院、改邪歸正、這些詞語就像最細微的水滴,在他眼前飄了起來,變成一團霧。

  一條道路在霧裡若隱若現。

  ——原來你們想殺劍西來。

  井九搖了搖頭,望向顧清說道:「裴白髮最近在哪裡?」

  顧清愣了愣,說道:「雲台一役後,裴先生一直在萬壽山靜修。」

  青山宗與無恩門世代交好,他自然知道這些消息,只是不明白師父為何會忽然關心此事。

  井九沉默了會兒,還是搖了搖頭。

  搖頭不是感慨,不是惋惜,不是嘲弄,只是否定。

  劍西來是殺不死的。

  就算加上裴白髮,還是殺不死。

  ……

  ……

  居葉城外,鐵劍破空而起。

  顧清坐在後面,緊緊抱著白貓,問道:「師父,我們要去玄陰宗嗎?」

  井九說道:「不,我們去西海。」

  想要從雪原到西海,最近也是最方便的道路便是由居葉城穿過冷山,直低海畔,再沿海岸線南下。

  如果他的目的地不是西海範圍裡的海州城,而是西海劍派所在的群島,那麼到時候只需要繼續向大海深處而去。

  黑色的鐵劍在夜色裡彷彿隱形一般,沒有帶出任何劍光,悄無聲息前行,但還是驚動了某些人。

  數十道刀意在夜色裡漸漸顯現出來,如一道鎖鏈,離開居葉城向著荒原而去。

  風刀教知曉玄陰宗立教的消息後很是重視,竟是派出了這麼多高手。

  別的正道宗派就算知道這個消息,也無法在短時間裡趕過來。

  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井九這樣飛,高速的罡風是真的可以吹死人的。

  星光微暗,刀光如雪,一名身材瘦削的風刀教強者在夜空裡顯現出身形,沉聲問道:「來者何人?」

  井九閉著眼睛,沒有理會。

  以如此快的速度馭劍,便是他也需要凝聚心神。

  顧清站起身來,取出劍牌,說道:「青山弟子過路。」

  感知劍牌上的青山劍意,那位風刀教強者有些意外,還是讓開了道路。

  只是瞬間,鐵劍已經便去了數里之外,越過了那些刀意,消失在黑夜裡。

  顧清連一聲多謝都沒來得及出口,只好坐回劍上。

  鐵劍入荒原漸深,地勢漸不平,前方群山險峻顯於星光之下,正是傳聞裡的冷山。

  冷山面積極大,生活著無數邪魔外道與心狠手辣的散修強者。

  事實上如果不是邪道勢衰,加上內部紛爭不斷,毫不團結,風刀教未必就能守得住居葉城。

  尤其是刀聖一直在白城的情況下。

  夜空裡偶爾可以看到帶著煞氣的魔影黑煙,顯得極其囂張,與朝天大陸別的地方完全不同。

  越往冷山深處去,這種情況越是常見。

  邪道宗派的山門大陣與地脈相連,很難被攻破,最麻煩的是,那些地脈深處往往會有縫隙與深淵相連,甚至可能出現冥部妖人。所以除非是破海境的強者,正道修行者很少會單獨進入冷山,以免遇到危險。

  鐵劍在冷山邊緣飛行,應該不會出事。

  顧清第一次來到傳聞裡的冷山,有些緊張,更多的是好奇,為了看清遠方一道黑煙,甚至不顧寒冷探出半個頭。

  白貓在他懷裡很是不滿,心想你看歸看,為何要把我抱這麼緊,真把我當暖爐了嗎?

  忽然,顧清的眼裡露出一抹驚意。

  遠方的群山裡忽然生出無數火焰,把那道黑煙直接燒成了虛無!

  不管那道黑煙是哪家邪道宗派的強者或是散修,都必然死了。

  那些火焰究竟是什麼東西,居然如此厲害,哪怕隔著千里之遠,依然能夠感受到恐怖的威力。

  在如此深沉的夜色裡,那些火焰就像真實的太陽那般刺眼。

  「是烈陽幡。」

  井九睜開眼睛,向那邊望去。

  顧清這才知道原來那裡便是玄陰宗的山門。

  作為曾經盛極一時的邪道大派,玄陰宗雖已凋蔽,底蘊依然深厚,烈陽幡便是明證。

  這個傳聞裡用了數千名童男火祭才煉成的極惡魔器,即便是通天境的大物也很難降服。

  井九看著遠方的玄陰宗山門,警意微生。

  他的警惕不是因為烈陽幡。

  很多年前他便與烈陽幡打過交道,雖然真正出手的師兄。

  他的警意來自於一道殺意。

  玄陰宗山門那邊,有人正在看著他。

  那人非常想要殺他。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9-4 23:21
第八十章 小明教主

  那片彷彿要把黑夜點燃的火焰裡有雙眼睛正在看著井九,充滿了怨毒與殺意。

  這兩種情緒是如此的濃烈,甚至快要變成實質的存在,從烈陽幡裡出來。

  世間想殺井九的人不多,但肯定有。

  可對他如此仇恨,殺意如此之強的人很少。

  井九靜靜看著那處,眼神漸漸變得鋒利,就像真實的劍。

  ……

  ……

  遙遠的冷山深處是玄陰宗的山門。

  深夜時分,峽谷裡依然滿是燥意,沒有半點濕潤的感覺,這是受到了地底火脈的影響,也與烈陽幡有關。

  改派立教可能會引起正道打壓,玄陰宗自然很是謹慎,很早便啟動了山門大陣。

  隱藏在崖壁裡的某處高台畔,有人正在看著遠方,不知道在想什麼,背影顯得有些蕭索。

  洞府深處有個軟榻,前任玄陰宗主蘇七歌癱瘓後,便一直躺在這裡。

  高崖站在榻邊,居高臨下盯著蘇七歌的眼睛,壓低聲音說道:「就算一切如你所願,你也不可能成為教主!」

  作為玄陰宗碩果僅存的七代長老,他的境界極為高深,這兩年更是掌握了玄陰宗的大權,但現在臉上早已沒有當初智珠在握時的感覺。因為直到現在他才發現,原來所謂掌握都是假的。

  蘇七歌漠然說道:「我連自己的兒子都放棄了,難道你以為我還會在乎教主這個名頭?」

  高崖沉聲說道:「你最好希望風刀教與崑崙派不會出手,不然如果山門有事,你就是毀派的罪人!」

  蘇七歌說道:「曹園成佛之前,本就邪氣凜然,崑崙更是積弱多年,烈陽幡出,難道何某人還敢前來窺探?」

  高崖厲聲說道:「但你不要忘了,崑崙身後還有雲夢山!」

  蘇七歌耷拉著眼皮說道:「鎮魔獄事變,青山與中州的注意力都會放在朝歌城,不會理會我們。」

  改派立教是他的主意,這些都是他闡述過很多次的理由——玄陰宗應該抓住這個機會,舉起大旗,召募更多的邪派高手乃至散修強者,以此增強實力,但在這個過程裡不會擴張,更不會去招惹那些正道大派。

  道理說來都有道理,落在實處卻往往並不現實。

  高崖臉色極其難看,正準備繼續駁斥,忽然感應到了些什麼,轉身望向峽谷外,說道:「有人窺視!」

  話音方落,峽谷裡無由風起。

  這風極其乾燥,就像無形的火焰,舔過所有事物。

  不管是高崖還是榻上的蘇七歌都覺得呼吸有些不暢。

  無比刺眼的光線,籠罩了整個峽谷,台畔的那個背影卻沒有被吞沒,而是顯得更加黑暗。

  烈陽幡自地底火脈而起,招搖而漲,化作無數火焰,將數十里外的一道黑煙卷殺。

  這幕畫面讓高崖心神震撼,難以自己。

  他看得清楚,那道黑煙乃是一名冷山的著名散修。

  那名散修境界雖不及自己,也相差不遠,在烈陽幡前,竟毫無抵抗之力,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死了!

  高崖與蘇七歌對視一眼,看出彼此眼裡的不安,不再繼續爭吵。

  一位是前任宗主,一位是七代長老,他們對烈陽幡自然極為熟悉,今天卻感覺異常陌生。

  烈陽幡在他們手裡,只能做為山門陣法的基礎,抵抗外界攻擊,哪像現在這般恐怖而強大。

  原因也很清楚,因為玄陰宗馭使烈陽幡的古老秘法早已失傳……

  蘇七歌就算是宗主,也沒能讓烈陽幡認主。

  直到那人來到玄陰宗,帶回了秘法。

  高崖與蘇七歌看著台畔的那道背影,眼神有些複雜。

  最開始發現那人掌握著最古老的玄陰魔功,高崖很是驚喜,想借他趕走蘇子葉,然後把他當作傀儡。

  蘇七歌也有相同的想法。

  但他們都失敗了。

  那人擁有遠超年齡的堅忍、無情冷酷,就像是天生的邪道中人。

  最後,他竟是根本無視高崖與蘇七歌的想法,直接把整個玄陰宗握在了手裡。

  「遠處有青山宗的飛劍。」

  那人毫無情緒說道。

  高崖急聲說道:「宗主請謹慎!」

  蘇七歌幾乎同時說道:「請宗主三思!」

  如今烈陽幡威力大增,玄陰宗氣勢正盛,別的正道弟子說殺也就殺了,但那是青山宗的飛劍……

  玄陰宗與青山宗有解不開的深仇,也有極深的恐懼,如果真與青山宗開戰,難道玄陰宗要再遷一次派嗎?

  那人向著台前走了兩步,身體微微顫抖,垂落身側的雙拳上黑煙繚繞,似乎很激動。

  他有隻腿是瘸的。

  他的眼裡滿是殺意與怨恨。

  沒有人能看到千里之外的畫面,他能夠看到鐵劍上的井九,是烈陽幡的幫助。

  烈陽幡認主之後,本就魔功漸成的他境界再次暴漲。

  換句話說,他現在很強。

  所以,他有很強的衝動去殺了井九。

  他漸漸平靜下來,雙手不再顫抖,繚繞的黑煙漸漸散去。

  放棄是因為隔得太遠,他不確定烈陽幡能不能殺死對方。

  「總有一天,我會殺了你還有趙臘月……」

  他叫做王小明。

  他出生後沒多久,生活的小村莊便因為兩名修行者的戰鬥而被泥石流吞沒。

  清天司官員施豐臣救了他,把他一手養大。

  少年時期,他在清天司庫房裡做力工,有一名叫做七十二的工友。

  當時他每天最喜歡做的事情便是去義父家裡做菜,喂雞。

  十二年前,施豐臣通過太子府買通不老林刺客暗殺趙臘月,事敗之後在井九面前自殺。

  第一個看到現場慘狀的人便是他。

  他拿著義父留給自己的修行功法離開了朝歌城,在舊廟與山野裡艱難地前行。

  他在瀑布下與山洞裡連逢奇遇,甚至學會了玄陰宗最古老正宗的秘法。

  經過幾番嘗試,在高崖長老的幫助下,在前任宗主蘇七歌的暗中配合下,他來到了玄陰宗。

  就連洛淮南都無比警惕的蘇子葉,被他逼的像條喪家之犬,遠遁西海。

  四年後他終於清除了蘇子葉留在玄陰宗裡的嫡系,成為了神秘而可怕的新任宗主,也將是明天的教主。

  但他修行的目標非常清楚而確定,不會因為別的事情而迷惑,所以他一直很冷靜。

  他知道那些奇遇的背後必然隱藏著什麼。

  無所謂。

  故事裡的主角往往都是這樣的,夜幕的上方有隻巨手正在操控著你的人生,某天才會揭曉事情的真相。

  可是那些故事裡的主角,最後總會把那隻巨手碾壓成碎片。

  王小明知道自己就是這樣的人。

  他還知道更多。

  「我知道你想用這件事情引來更多人的注意,把我推到幕前,以求亂中取得生機,甚至最好讓我被殺死。」

  他看著榻上的蘇七歌說道。

  「我知道你表面上與他爭執,其實已經暗中聯手,想要把我變回當初那個傀儡。」

  他望向高崖長老說道。

  洞府裡死寂一片。

  峽谷裡的光線漸漸淡去。

  蘇七歌沉默不語。

  高崖很吃驚,沒想到這個當初什麼都不懂的年輕人,居然能夠識破自己這些老狐狸的心思。

  「我不懂什麼陰謀詭計,我只知道在陌生的環境裡,所有人都是陌生人,而陌生人就是敵人。」

  王小明對他們說道:「如果我能把所有人都當成敵人,那麼我就不會被騙。」

  高崖沉默了會兒,說道:「就這樣死在你的手裡,著實有些不甘。」

  他是玄陰宗的七代長老,境界深厚恐怖至極,就算是青山宗的破海上境強者也不是他的對手。

  但這裡是玄陰宗核心,也是山門大陣的核心,擁有烈陽幡的王小明可以輕而易舉地殺死他。

  「當初既然你利用我來控制烈陽幡,現在便要接受我隨時可以用烈陽幡殺死你的事實。」

  王小明說道:「但你們有殺死我的想法非常合情合理,所以我不生氣,我可以給你們一次機會。」

  高崖神情微變,說道:「我應該怎麼做?」

  王小明說道:「服從我,向我祈求寬恕。」

  「你不是神魔。」

  蘇七歌忽然開口說道:「我曾經以為自己是神魔,結果走火入魔,最後變成了一個廢人。」

  「我當然不是神魔,神魔不會像我這樣承受如此多的痛苦與折磨。」

  王小明眼神堅定說道:「我只是這個故事的主角,所以我才會先承受這些,然後一切得償所願。」

  ……

  ……

  烈陽幡裡的那雙眼睛消失了。

  井九收回視線,重新閉上眼睛。

  鐵劍再次加速,向著西方的夜色深處而去。

  落在後方的那些風刀教強者,也感應到了冷山深處的異動。

  看著那片漸漸斂沒的火焰,風刀教的強者們心情都有些沉重,向著某座山峰匯合。

  玄陰宗真的很囂張,關鍵問題在於,烈陽幡的聲勢為何如此驚人,遠超過往兩百年裡的記載。

  有人問道:「先前過去的是何家道友?」

  那位瘦高的風刀教強者說道:「青山宗的前輩,不知是哪位長老。」

  眾人看著遠方那個快要消失在夜色裡的小黑點,心想速度如此驚人,只怕還不是普通長老。

  ……

  ……

  前方隱約傳來濤聲。

  瞬間,濤聲便清楚如雷,落在耳中。

  井九睜開眼睛,望向眼前的大海。

  天已破曉,晨光落在海面上,把海水染成複雜的顏色,說不清楚是藍還是金,有種詭異的美感。

  這裡在海州城北三千里,很是荒涼,即便是海水也是冷的,魚也很少,死寂一片。

  沿岸的礁石上,偶爾散落著幾隻肥碩的海獸,也不知道平時以何為食。

  鐵劍停在一處礁石上,稍作歇息。

  白貓從顧清懷裡探出頭來,好奇地望向不遠處一隻肥碩的海獸,似乎想要去嘗嘗味道。

  顧清小心翼翼地抱著它,又小心翼翼地看了井九一眼。

  離開冷山後,井九沒有說話。

  他覺得師父有心事。

  這很少見。

  「回去後查一查玄陰宗那個人是誰。」

  井九忽然說道。

  馭劍飛行的時候,他想了想是誰想要殺自己。

  要說仇家,除了桐廬,便只有當年與趙臘月遊歷時,死在弗思劍下的那些人與妖,以及朝歌城裡的那些人。

  當然,他也沒有忘記柳十歲惹過的那些麻煩。

  沒有結論。

  顧清有些意外,說道:「好的,查出來後?」

  井九說道:「能殺的時候就去殺了。」

  當初與白早被困雪原,他便想著用弗思劍傳訊趙臘月,讓她十年後把洛淮南殺了。

  現在他在外面,自然會自己動手。

  海面忽然生起千層浪,拍打著岸邊的礁石,發出轟鳴的聲音。

  井九的聲音被掩了下去,顧清卻聽得很清楚。

  他愣了愣,心想如果要滅掉玄陰宗總壇……怎樣才能說服掌門與劍律師伯呢?

  看來這件事情得落在元師弟和猴子們身上了。

  白貓有些無聊,打了個呵欠,接著卻很快閉嘴,向著大海深處望去,眼瞳縮成黑粒,顯得極為警惕。

  海裡的浪越來越大,越來越高,撲打在岸上,濺出無數雪。

  前方隱約可以看到了一道黑線正以極快的速度靠近。

  很快便看清楚了,那居然是一堵數丈高的水牆。

  鐵劍再次飛起。

  片刻後下方傳來一聲雷鳴般的悶響,水花如利箭般射向空中,打濕了顧清的衣裳。

  顧清望向大海深處,看到了更多的恐怖白浪,臉色變得有些蒼白。

  狂風呼嘯,夾雜著腥味與鹹味,還有他最熟悉的劍的味道。

  在遙遠的大海深處,有兩位強大至極的劍修正在戰鬥。

  那兩道飛劍震起的浪花,即便隔了數百里甚至千里之遙,來到大陸時,依然如此恐怖。

  如果身處其間,那會是怎樣的感受?

  昨夜他看到的烈陽幡,即便全力施展,只怕也不過如此。

  是誰在那裡戰鬥?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9-5 23:03
第八十一章 潮來又潮去

  ……

  ……

  翻滾的海浪激起無數水花,變成霧氣籠罩著海面,隨狂風捲動,讓溫度急劇降低。

  礁石上的青苔被浪頭剝離,那隻肥碩的海獸早已潛入海底。

  鐵劍向著西海深處走去。

  水霧越來越大,漸與天空裡的陰雲相接,陽光都被擋在後面,天地一片陰晦。

  在驚濤駭浪之間高速飛行的鐵劍很難被發現。

  井九看著西海深處,對顧清說道:「如果有事就扔貓。」

  白貓看了井九一眼,喵嗚了一聲。

  它不是在表示不滿,而是在向井九發出警告。

  就算有水霧陰雲與海浪的遮掩,但如果這般過去,還是會被對方發現。

  藏貓貓這種事情,當然貓最擅長。

  井九知道它說的有理,對顧清說了聲坐穩。

  鐵劍從高空急降,一頭扎進了翻滾湍急的海水裡。

  大海裡都是水,阻力極大。

  井九坐在鐵劍前端,抬起右手指向前方,一道柔潤而清楚的劍意,從指尖散出。

  高速迎面撞來的海水就像是堅硬的石壁,但不知為何,遇著那道劍意便會變得異常柔軟,伴著無數低沉的、雷鳴般的爆響,自行分開一條道路。

  當年穿過那片死寂的寒原時,井九也是同樣的姿式。

  只不過那時他用的是適越峰的六龍劍法,今天用的是另外一種。

  看著這幕畫面,顧清很吃驚。

  師父就連天光峰的承天劍都會,還傳給了自己,他當然能接受師父懂得碧湖峰的潮來劍法,只是師父的潮來劍法使的未免也太好了些,只怕現在的碧湖峰主都不如他……

  有潮來自然有潮去,低沉雷鳴起,海水如潮般分開,在鐵劍的四周形成透明的水牆。

  各種各樣的魚類與海藻高速後退,變成無數道顏色不一的線,偶爾還能看到相對遠處海獸巨大而茫然的眼睛。

  黑色鐵劍載著二人一貓在西海底高速前行,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鐵劍速度漸漸變慢,雷鳴之聲歸於寂滅。

  遠方海水裡出現無數黑色的巨柱,看著就像是豎立的鯨魚。

  那些黑色巨柱其實是浮島淹沒在海水裡的部分。

  這裡不是蓬萊神島,而是西海群島。

  直至今日,這片偏於西海深處的群島在名義上依然屬於鮫人所有,只不過多年前便被西海劍神搶為了山門。

  鐵劍停在西海群島外遠處,沒有任何聲音,像截斷木般繼續下沉,直至來到極深的海底才停止。

  這裡一片黑暗,看不到任何事物。

  井九向上望去,眼瞳裡生出一抹劍火,便看到了碧藍的天空。

  顧清現在的境界也頗深厚,學著師父的法子以劍火洗目,視線也終於穿透了眼前的黑暗,看到遙遠的海面。

  從黑暗的海底望去,遙遠的海面就像是一塊藍寶石,無比美麗。

  當然,那塊藍寶石也可能是天空。

  藍寶石的表面有無數道裂縫。

  那是高空裡的數百道白色的氣流,也是海水裡的線條。

  那些線條是由氣泡組成的,連綿數里之長,正在緩慢地消散。

  顧清仰頭看著這幕壯麗而神奇的畫面,震撼的完全無法言語,甚至忘記了自己在海水裡。

  這就是那兩位劍道強者在天地間留下的痕跡嗎?

  緊接著,又有劍光從極高處落下,沒有任何聲音。

  西海表面出現無數道極深的裂縫,最深的約有數百丈,離鐵劍的位置已經很近。

  如此柔軟的海水,在這些劍光之前彷彿改變了性質,似乎黏稠了無數倍。

  要知道這只是外洩的絲毫,可以想像那些劍光的真實威力是多麼的恐怖。

  顧清曾經在朝歌城的皇宮裡見過冥皇與蒼龍之間的戰鬥。

  那場戰鬥是神魂相爭,雖然玄妙,以聲勢論卻遠遠及不上此時高空裡的兩道飛劍。

  劍光斬碎層雲,海濤不平,遠方一輪朝陽在其間沉浮不定,把海水照亮了些許。

  顧清看到了無數死魚,甚至看到更遠處有幾隻小鯨魚的屍體正在緩緩沉降。

  他忍不住望向井九,神情有些緊張。

  他已經隱約猜到,兩位絕世強者應該是西海劍神與無恩門的裴先生。

  問題是師父帶自己來這裡做什麼?

  通天境強者之間的戰鬥,不是誰都有機會親眼目睹,對任何修道者來說,都是極難得的機緣。

  問題是這裡在海底,距離兩大劍道強者的戰場如此之近,萬一哪道劍光落在自己這些人身上該怎麼辦?

  如果說師父是想要幫裴先生,以我們的能力能幫什麼?

  顧清下意識裡低頭看了一眼懷裡的白貓。

  此時,海面忽然安靜下來。

  無數像碎石一般的東西,從高空墜入海裡,如暴雨一般,在海裡劃出無數道極細的線。

  緊接著,有人落入了海裡。

  那個人一動不動,灰白的頭髮被隨著水流起伏,就像是海草一般,然後漸漸被血染紅。

  ……

  ……

  每個人在自己的人生故事裡都是主角。

  只是有的故事是喜劇,有的是悲劇,有的很文藝,有的很婆媳,有的很熱血,有的很傳奇。如果有人覺得自己是更大故事的主角,那他必然有些與眾不同的地方,比如生的特別好看,家世特別好,或者天賦卓異,或者經歷與眾不同。

  王小明覺得自己是主角,便是基於這些道理。

  何霑也是這樣認為的。

  在修行界他以好運著稱,即便現在知道這些好運的背後隱藏著真相,也沒有影響他的看法。

  有這樣一位親姨媽,他不是主角,誰是?

  既然是主角,便要參與到故事裡來,不能成為觀眾,更不能遠離現場,去蹈什麼紅塵。

  從寶通禪院往果成寺的旅途沒能完成,他違逆了過冬的意願,悄悄去往海州,喬裝打扮成一名漁夫,駕舟深入西海,等著在即將發生的這個大故事裡閃亮登場。

  他不是好名也不是好熱鬧,但這件事情發端於寶通禪院,兩個朋友因他而結識,更是自家長輩定下的計劃,如此危險,他怎麼能放著不管?

  他駕著漁舟在西海上飄了很長時間,沒敢靠近西海群島,也不敢離童顏選擇的戰場太近,以免引起某些人的懷疑。

  今天清晨,兩道劍光毫無徵兆地出現,斬碎了晨光。

  西海劍神與裴白髮的戰鬥就這樣開始了。

  天地變色,海生巨浪。

  只是瞬間,他的漁船便被巨浪擊散,沉入海底。

  何霑不敢飛起,抱著一塊木板,在源源不絕的大浪裡飄著。

  他感受著高空裡那兩道磅礡而可怕的劍意,感覺自己就像是飄在水面上的一隻螞蟻。

  直到這時候他才想明白,修行界以強者為尊,真正的主角只能是真正的強者。

  在這個故事裡他沒有資格做主角。

  不過他本就沒想過有能力參與到殺死劍神的行動中,只是想過來看看,看看有什麼可以讓自己幫忙的地方。

  至於怎麼幫他也不知道,事實上直到現在為止,他都沒有看明白童顏那個簡單至極的計劃到底是什麼意思。

  海水不停地沖洗著他的身體,讓他的思緒變得有些混亂。

  裴先生已經出手,是桐廬還是蘇子葉完成的最後一步誘使?他們兩個人有沒有暴露?他們準備什麼時候逃出來?對了,自己的浣溪紗究竟能坐幾個人?以前總是獨來獨往,從來沒有機會試過,早知道應該先去一趟大澤。

  他想著這些有的沒的事情,忽然發現前面湧來的浪變得小了些。

  風消雲散,便是碧海藍天。

  何霑抬頭望向天空。

  一道身影從極高的虛境落了下來。

  片刻後,又一道身影從虛境裡落了下來。

  兩道身影先後落入海中,濺起小至不起眼的水花,漸漸向海底沉去。

  更遠處的西海群島方向,隱約有數十道劍光亮起。

  ……

  ……

  從漆黑的海底向海面望去,就像從井底看著天空。

  那片天空對青蛙來說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但天空裡的人也很發現井底陰影裡的它。

  鐵劍停在海底,沒有人能發現它的蹤跡。

  不知道是不是抱著白貓的緣故,顧清發現自己的靈氣時刻回滿,根本沒有氣息不足的問題。

  海面漣漪漸平,歸於平靜,然後再次生出兩朵水花。

  裴白髮掉進了海裡。

  西海劍神也掉了下來。

  顧清臉色蒼白,右手緊捏劍訣,隨時準備出手。

  井九沒有出手的意思,只是沉默注視著前方的海底。

  西海劍神向著下方緩緩沉降。

  他的身形很高大,縱然橫躺在海水裡,依然給人一種威嚴十足的感覺,就像是尊雕像。

  無數道極細微的劍意,在他的身軀表面繚繞,看著就像是電絲一般。

  海水在他的身周輕柔遊走,兇惡的海獸們紛紛向著更深處、更遠處避走,顯得驚恐至極。

  陽光穿透海水落在他的臉上,散發出玉一般的白色,鼻樑與下頜的線條略有些生硬。

  他向著海底慢慢沉落,始終閉著眼睛,一動不動,彷彿睡著一般。

  數十里外的海底,裴白髮也在向海底沉落。

  他同樣閉著眼睛,一動不動,散開的白髮在海水裡飄動,血水已被洗清。

  兩大通天境強者的戰鬥,結局難道竟是兩敗俱傷?

  西方的海面上生出數十道劍光,剛出群島便分作兩隊,一隊向著西海劍神而來,應該是準備救援,一隊向著裴白髮的位置而去,意思更加清楚。

  顧清再次望向井九,瞪圓了眼睛,心想現在必須出手了,不然裴先生必死無疑!

  就連白貓這時候都伸出前爪,撓了井九一下——它沒有看著裴白髮,而是盯著西海劍神所在的那片海水,心想既然此人是青山宗的大敵,如此好的機會怎能錯過,你應該讓我前去殺了他。

  井九沒有理會顧清。

  他也在看著西海劍神,視線卻沒有落在西海劍神的身上,似乎怕驚動了什麼,右手則是緊緊地按著白貓。

  ……

  ……

  離開西海群島的飛劍分成了兩隊。

  很自然的,地位更高、實力更強的長老與弟子們前去救援掌門,其餘人則是向著更遠處去。

  殺死裴白髮當然是大功一件,但那很危險,而且誰不願意掌門睜開眼後看到的第一個人是自己?

  蘇子葉以客卿身份加入西海劍派,這兩年頗得劍神看重,自然不為西海門人所喜,平日裡便頗受排擠。

  他這時候當然是要去裴白髮那邊。

  沒有過多長時間,他便與十幾名西海劍派弟子來到那片海上。

  飛劍向著海面斬落,西海劍派的隱潮劍法在這種環境下威力極大,很快便破開海水,顯現出裴白髮的身體。

  蘇子葉的臉色變得更加幽綠,氣息驟冷,伸手把裴白髮從海裡抓了出來。

  西海劍派弟子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一片綠葉從蘇子葉嘴裡飛出,迎風而漲,變成通體瑩綠的一隻飛舟,瞬間破空而去,向著東面疾駛!

  西海劍派弟子們這才知道蘇子葉竟是要救人!

  海面上暴喝連連,眾人馭劍追擊而去,不曾想海裡忽然生起一堵水牆,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那道水牆隱著淡淡的綠色,就像是混雜了很多水草,散發著詭異的腥臭味道,應該是蘊著劇毒。

  西海劍派弟子們躲避不及,撞到了那堵水牆上,紛紛墜落,顧不得追擊,趕緊劍守道心,服丹驅毒。

  ……

  ……

  其餘的西海門人已經進入那片的海底,來到了西海劍神身邊。

  桐廬在最前面。

  他並非在場輩份最高、實力最強之人,但他是劍神最看重的弟子,所以沒有人與他爭這個位置。

  陽光落在西海劍神的臉上,有些發白。

  看著彷彿沉睡的師父,桐廬的臉色更加蒼白,眼裡滿是掙扎與痛苦,雙手微微顫抖,腳下的西冷飛劍嗡嗡作響。

  有人終於發現了不對,厲聲喝道:「你想做什麼?」

  西海劍神依然閉著眼睛,彷彿無所察覺。

  海水被劍光照亮,森然而連綿不絕的劍意自四處而來。

  桐廬左肩被斬開一道血口,退至數百丈外,失去了最好的機會。

  西海劍派眾人盯著右手執劍的桐廬,眼裡滿是警惕與荒唐的神情。

  你是西海劍派年輕一代弟子裡的翹楚,深受掌門重視,即便當年雲台一役時表現的如此糟糕,掌門也沒有重責……你居然想殺死掌門!難道你忘了掌門是你的師父!真是大逆不道!

  誰也沒想到,更加荒唐的事情還在後面。

  一名西海劍派弟子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靠近西海劍神,手掌一翻便落在他的胸口!

  ……

  ……

  西海劍神睜開了眼睛!

  他的眼神很漠然。

  ……

  ……

  嗡的一聲悶響。

  海水狂流。

  劍意森然。

  近處的西海劍派門人被盡數震向遠方。

  ……

  ……

  那名出手暗殺的西海劍派弟子無聲後退,黑髮在水裡倒飛,半遮容顏。

  那是一張很普通的臉。

  原來,西海劍神根本沒有昏迷。

  他是裝的!

  但在這種時候,少女的眼裡依然看不到任何懼意,平靜如常。

  因為她是過冬。

  在她的修行歲月裡,已經遇過太多不普通的人與事。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9-6 23:11
第八十二章 讓我們忘了那片海

  西海劍神在海水裡直起身體,望向海水裡不停後退的過冬,眼神漠然。

  這個動作讓鮮血再次從他的身上湧了出來,染紅四周的海水。

  此時的他身受重傷,實力遠不及平時。

  裴白髮當年曾經敗給過他,但在萬壽山關閉潛修多年,境界再有提升。

  今日雖然再次被他擊敗,也讓他付出了極大的代價。

  但他很清楚裴白髮不是今日殺局的最後手段。

  要殺他,裴白髮做不到。

  這是他對自己的判斷,他相信那些敢設局殺他的人也必然會如此判斷。

  這個判斷裡有著難以想像的自信。

  他沒有壓制傷勢,落入海中,假裝昏迷不醒,便是要等著真正的殺招出現。

  即便桐廬準備出手的時候,他依然沒有睜開眼睛。

  他沒有想到,桐廬有些猶豫,真正出手的卻是這樣一個看似普通的少女。

  森然而凌厲的劍意,隨著那些血水離開西海劍神的身體,向著遠方斬落。

  過冬向著海水深處退去,身體漸要消失在陰暗裡。

  一張白手帕出現在她手裡。

  啪的一聲輕響。

  手帕上出現一道裂縫,向著兩邊散開,露出絲線的斷截面,如金似玉。

  這塊手帕竟是用極其珍貴的天蠶絲織成。

  劍意再臨。

  過冬手裡又出現一塊手帕。

  手帕上再次出現一道裂縫,然後散開。

  啪啪啪啪。

  海水裡響起一連串密集的聲音。

  數十張手帕裂開,如蝴蝶一般飄舞。

  再沒有什麼能夠擋住那道劍意。

  過冬衣襟微裂。

  一道光毫生出,然後碎成無數光點。

  護身法寶也碎了。

  過冬微微仰臉,一串血珠從唇角飄出,靜懸在海水裡。

  她的身體也靜懸在海水裡,再沒有動作。

  她的眼神依然平靜,沒有任何對死亡的恐懼。

  ……

  ……

  看著遠方海水裡的少女,西海劍神的感覺有些怪異。

  以她的年齡來說,境界已經算是相當高,但對他來說這種境界不值一提。

  可是他感知的很清楚,如果他剛才是真的昏迷不醒,少女的那一掌絕對可以殺死他。

  這與境界無關,只與眼光與經驗有關。

  無論是氣息還是別的,都表明她確實很年輕,但他沒有見過如此老練,甚至冷酷的出手。

  視線從海水裡飄散的手帕處收回來,他傳過去一道神識。

  「你是水月庵的誰?」

  過冬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童顏設計的這個局裡沒有她。

  但她知道童顏的意思。

  她還沒有恢復境界,依然來了西海。

  裴白髮不是殺招,桐廬不是,蘇子葉也不是,她才是。

  可惜的是,她還是沒能殺死劍西來。

  現在出手,確實還是勉強了些。

  她在心裡想著。

  西海劍神沒有因為她的沉默而動怒。

  他轉身望向正在向著遠方飛走的那隻青舟。

  整個西海都感受到了他的磅礡神念。

  「這是你們的局,我來赴局,但你們還是輸了。」

  ……

  ……

  青色飛舟是玄陰宗的魔器,速度奇快,此時已經遠離西海群島兩百餘里。

  但沒有事物能比神念更快。

  風平浪靜的天地間忽然響起雷鳴。

  那是西海劍神的話。

  蘇子葉低著頭,忽然說道:「不用裝了,那邊已經失手。」

  裴白髮緩緩睜開眼睛,說道:「我就算睜著眼睛,也是瞎的。」

  灰暗的眼眸裡映著灰暗的天空,沒有什麼神采。

  這句話似乎有深意,又似乎沒有。

  蘇子葉看著他,神情有些怪異,說道:「他太強,殺不死。」

  裴白髮說道:「是的,我對你說過。」

  蘇子葉說道:「但你還是要殺他。」

  裴白髮說道:「總要有人殺他。」

  蘇子葉盯著他的眼睛說道:「可是你要死了。」

  「正是因為我要死了。」

  裴白髮停頓了片刻,說道:「而且我確實要死了。」

  蘇子葉沉默了會兒,忽然閃電般出手。

  一聲輕響。

  他的右手深深地插進裴白髮的胸口。

  幾乎同時,裴白髮一掌拍落。

  雖然重傷將死,但他終究是位通天境的大物。

  這一掌,如雲歸山,清淡自如,避無可避。

  啪的一聲輕響,裴白髮的手掌擊中蘇子葉的頭頂。

  蘇子葉的小臂上覆蓋著一層淺淺的鱗片,鮮血從鱗片上流淌出來。

  裴白髮的手背上滿是皺紋,散發著白煙。

  蘇子葉臉色蒼白,身體顫抖,顯得極為痛苦,汗出如漿。

  裴白髮神情漠然,甚至看著別的地方。

  「不要啊!」

  海面上忽然傳來一聲極其震驚的大喊。

  晚了。

  蘇子葉的手從裴白髮的胸口裡抽了出來,手裡是一顆破碎的心臟。

  裴白髮的手綿軟無力地滑落,就像是輕輕摸了摸蘇子葉的臉。

  蘇子葉的臉比先前更加蒼白,如雪一般。

  裴白髮聲音微弱說道:「小舟從此逝。」

  蘇子葉低聲說道:「再見。」

  裴白髮閉上眼睛,沒有了氣息。

  海面上再次傳來憤怒的喊聲。

  「我要殺了你!」

  狂風忽作,一道如霧如紗的法寶,帶著水氣落下,罩住了青舟。

  水月庵的浣溪紗。

  何霑渾身是水,如瘋了一般撲了過來。

  ……

  ……

  一位通天境大物的離去,總會讓天地給出某些反應。

  湛藍的天空裡忽然出現一團雲。

  在無比廣袤的世界裡,這雲剛好擋住了太陽,不偏不倚。

  整個西海都變暗了。

  西海劍神最先感知到裴白髮的死去。

  他沉默了會兒,然後輕輕地揮了揮衣袖。

  在海底看不到海水的流動,但隨衣袖而起的海水,其實狂暴至極。

  就像他的這一劍,隨意至極,而且也看不到,但無比可怕。

  過冬無法避開這道劍,更無力離開。

  都死了,她也應該死了。

  西海劍神知道這個不平凡的少女必然有她自己的故事,但他不想聽。

  知道,往往也是一種因果。

  ……

  ……

  劍光落下。

  海水分開。

  空空如也。

  ……

  ……

  一劍斬空。

  過冬從原地消失了。

  再出現時已經到了數百丈外。

  西海劍神微異,望向那處。

  那裡的海水密佈著氣泡,畫面有些模糊。

  但他看得清楚,帶著過冬逃走的是一個年輕男子。

  只是微微一愣,那名年輕男子便帶著過冬去到了更遠的地方,身法飄忽不定,玄渺難言,就如鬼魂一般。

  西海劍神破海而來,來到空中。

  他望向海面,視線漸漸變遠,然後再次出劍。

  森然的劍意籠罩住海面。

  無數血水像利箭般,從他身體表面射出。

  一道冷艷的劍光斬落在十餘里外,悄無聲息。

  他不再理會那處的情形,轉身望向數十里外的那隻青舟,揮動右手,又是一道劍光斬了過去。

  ……

  ……

  那件如霧如紗般的法寶,緊緊地縛住青舟,讓它無法離開。

  何霑像瘋了一般,向蘇子葉撲了過去。

  蘇子葉看了他一眼,轉身便走。

  浣溪紗裡多了一片青葉。

  何霑落在紗上,抱住從空中落下的裴白髮遺體。

  懷裡的身體已經沒有溫度,老人胸口上的血洞是那樣的觸目驚心。

  何霑臉色蒼白,失魂落魄,根本沒有注意到遠方海上過來的那道劍光,眼看著便要死了。

  海面生出一道浪花。

  顧清馭劍而出,擋在何霑的身前。

  以他現在的境界如何擋得住西海劍神的一劍?

  電光石火間,他想起師父離開前交待自己的那句話。

  「如果遇著問題,扔貓。」

  顧清毫不猶豫,把懷裡的白貓向著那道劍光扔了過去。

  白貓在天空裡飛了起來,四肢伸展開來,長毛隨風而飄。

  劍光來臨,彷彿有閃電生於海面。

  白貓發出一聲淒厲的嘯叫,身周風雲交會,擋住了那道劍光!

  轟的一聲巨響,無數巨浪如山一般,橫在海面之上。

  顧清哪裡還敢猶豫,用浣溪紗籠住何霑,向著東面馭劍疾走。

  不知何時,白貓已經回到顧清的懷裡。

  它低頭舔著右前爪,指間隱有血跡。

  ……

  ……

  如山般的巨浪落入海裡,濺起無數水花,如暴雨一般。

  暴雨落下,蘇子葉轉身,面無表情看著顧清帶著何霑離開。

  何霑被拖在那張網紗裡,看著就像是被拖去屠宰場的豬,不時與海面磨擦,帶起一朵朵浪花。

  看著這幕畫面,蘇子葉忽然笑了笑。

  沒用多長時間,他回到了西海劍派眾人所在的地方。

  「幸不辱命,裴白髮死了。」

  他望著天空裡的那道高大的身影說道。

  原來他早就已經叛了。

  西海劍神既然知道這個殺局,又怎麼會被殺死。

  桐廬向他的臉上呸了一口痰。

  蘇子葉可以避開,但他沒有,靜靜地站在原處。

  啪的一聲輕響,那口痰落在他綠色的臉上,顯得越發白膩噁心。

  「你就是一坨膿痰,發綠而且發臭。」

  桐廬盯著他的眼睛說道。

  蘇子葉沒有辯解,依然沉默。

  西海劍神看著桐廬面無表情說道:「那你又是什麼呢?」

  桐廬沉默了很長時間,說道:「師父,我希望你是完美的。」

  西海劍神說道:「沒有人是完美的,除了死人。」

  桐廬說道:「雖然弟子並不是這個意思,但這句話也有道理。」

  說完這句話,西冷飛劍離開他的腳底。

  他從天空裡落下。

  一道劍光閃過。

  西冷飛劍擦過他的咽喉,帶出一道血線。

  桐廬的身體落在了海面上。

  受到衝擊。

  他的頭顱與身體漸漸分開。

  在海面上漸漸分離。

  漸漸沉沒。

  西海劍神沉默了會兒,說道:「你沒有躲,說明你有愧疚,這樣很好。」

  他是看著蘇子葉說的。

  但不管是蘇子葉自己還是四周的西海劍派弟子,都覺得這句話是對桐廬說的。

  海面上很安靜,浪聲輕微不可聞。

  蘇子葉問道:「後來出現的人是誰?」

  「是青山來人。」

  西海劍神的聲音毫無情緒。

  蘇子葉微微挑眉,童顏設計的這個局裡沒有青山弟子,難道是過冬請過來的?

  西海劍神望向數十里外的那片海。

  那人的身法如此之快,不知道是青山宗哪座峰的長老,但既然被自己一劍斬中,必死無疑。

  除了柳詞與元騎鯨,青山九峰對他來說沒有什麼意義。

  只是最後擋住自己那劍的人又是誰?

  他應該用神識確定一下那處的情況,但今天他被裴白髮傷的太重,而且……他有些累。

  西海劍神轉身向著群島飛去。

  蘇子葉看著他的背影,忽然覺得這位絕世強者似乎老了些。

  ……

  ……

  海面偶爾有死魚飄來,數量不多,引得幾隻鳥落下啄食。

  有些死魚被海浪衝到了沙灘上。

  沙灘上還有死鳥、斷木和白色的泡沫,散發著難聞的味道。

  海浪退去,沙灘上出現抱在一起的兩個人。

  井九躺在地上,過冬趴在他的懷裡。

  海水從濕漉的發間滴落,落在井九的臉上,讓他醒了過來。

  井九看著她的臉,發現還是看不出任何熟悉的地方。

  過冬也在看他的臉。

  井九的臉很好看。

  相隔如此之近,換作別的女生,哪怕是在這種境遇下,應該也會有些羞澀,但她沒有什麼感覺。

  「你準備躺到什麼時候?」

  井九說道:「應該會很久。」

  她這才知道他受了傷,無法起身。

  海浪的聲音漸遠。

  過冬從他懷裡轉出身來,只是這一個簡單的動作,便用去了她所有的氣力。

  她的視線落在井九身體上,才知道他的傷比想像的更重。

  井九的身體幾乎被斬斷了,只有椎骨還連在一起。

  他的腰間有一個極大的豁口。

  如果從上面望下來,甚至可以看到他身下的沙地。

  這畫面很血腥,但事實上沒有什麼血。

  鮮血早已被海水衝掉,斷開的肌肉與內臟都被洗的發白,看著很是光滑,沒有什麼雜質與污垢。

  過冬神情微異。

  不是因為井九受了如此重的傷還活著,而且沒有因為痛苦叫出聲來。

  也不是因為西海劍神隔著十餘里的那一劍居然有如此強大的威力。

  「我第一次看到有人的臟器會像你這樣乾淨。」她說道。

  井九問道:「你看過很多人的臟器?」

  過冬說道:「沒有人比我看的更多。」

  井九心想,這是理所當然。

  烽火連三月。

  數萬人死在你的手下。

  這種畫面你自然見的最多。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9-7 23:28
第八十三章 行路難

  「我見的死人很多,所以判斷不會錯。」

  過冬看著他說道:「你真的要死了。」

  井九說道:「我知道。」

  他傷勢極重,髒腑盡斷,血氣已無,哪怕是再珍貴的靈丹妙藥也很難救回來,除非能拿到一張仙菉。

  過冬說道:「在死之前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到底是誰?」

  井九說道:「你見過我。」

  過冬說道:「就算你是景陽的再傳弟子,也不可能這麼厲害。」

  能帶著她從西海劍神的劍下逃走,不是那些所謂的年輕天才能夠做到的事情。

  如果這件事情傳出去,必然會震動整個朝天大陸,或者沒有人相信。

  過冬不相信他只是那名叫做井九的青山弟子。

  井九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因為失血過多的緣故,他現在的臉上沒有一點血色,但眉眼還是那樣完美,看著越發不像真人,就像一尊玉雕。

  西海劍神躺在海水裡時,也有相似的感覺。

  「我建議你轉成劍鬼,最終可能還是會渙散,但總能多活一段時間。」

  過冬的提議看似很簡單,卻顯露了她的見識、道法造詣深得難以想像。

  井九沒有辦法把自己再轉成劍鬼,想要活下來需要用別的方法,說道:「把你的線借給我用用。」

  聽到這句話,過冬眼神微冷,問道:「你究竟是誰。」

  井九還是沒有回答,緩慢地抬起右手、伸出食指。

  過冬看著他沉默了片刻,也伸出了一根手指。

  兩根手指在海風裡相遇。

  一觸即分。

  卻無法真的分清楚。

  一道極細的、黏稠的絲線在漸漸分離開的兩根手指之間出現。

  這根細絲線是透明的,隨風而凝,迎風微動,顯得極為堅韌。

  在陽光的照耀下,絲線閃發著金玉般的顏色,只是極淡。

  細絲是從過冬的指尖冒出來的。

  畫面看著就像是春蠶吐絲。

  黑鐵劍出現,靜靜懸在沙灘上,就在兩個人肩頭接觸的地方。

  井九把那根極細的絲黏在鐵劍的劍鋒上。

  鐵劍帶著那根絲來到他的腹部,微微顫抖起來。

  過冬不明白他在做什麼。

  鐵劍實際上是在極小的範圍內移動,只不過因為速度太快,所以看著就像是在顫抖。

  沒有過多長時間,鐵劍帶著那根極細的絲,到了井九腹內另外的地方。

  「我在縫背後的皮肉,這時候在修補椎骨上的裂口。」

  井九解釋道。

  過冬無法坐起,看不到那裡的畫面,只覺得這件事情太過荒唐。

  如果真是這樣,自己的天蠶絲居然被這個男子縫進了身體裡,她感覺更是怪異。

  天蠶絲是世間最細又最堅韌的絲線,用來縫合傷口最是完美。

  只是除了過冬還有現在的白早,沒有誰能找到這麼多天蠶絲。

  鐵劍帶著天蠶絲在井九的腹內高速移動,不停縫合。

  數十息時間後,椎骨上的裂口修復完畢,鐵劍移動到別處,開始縫合內臟。

  需要縫合的當然不止是內臟本身,也包括表面的那些黏膜與血管,要求更加精確細微。

  但鐵劍的速度沒有變慢,反而更快,帶出道道殘影。

  「怎麼感覺更快了?」過冬問道。

  井九說道:「修復骨頭看似簡單,其實麻煩,裡面那些灰白色的纖維很細,而我的骨頭很硬。」

  過冬說道:「你以前做過類似的事情?」

  井九說道:「研究過。」

  就在他們說話的時候,鐵劍縫合了兩截斷腸,開始縫合別的。

  縫合內臟結束之後,便是肌肉,最後是皮膚。

  海風吹著斜陽,時間漸逝。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鐵劍結束了顫抖,靜靜懸在兩個人的身前。

  如金似玉的天蠶絲隨風而斷,收進指尖。

  過冬望向他的腹部,發現那裡光滑如常,只是多了一道極細的血線,再看不出來別的問題。

  「你這手藝應該去做大夫。」

  井九說道:「主要是西來的劍夠快。」

  那來自十餘里外的劍光太鋒利,所以傷口才會如此平整光滑。

  如果傷口處狼籍一片,就像這片海灘一樣,那處理起來會麻煩很多。

  當然,這個世界上能夠把他的身體斬斷的事物本來就很少。

  過冬注意到他直呼西海劍神為西來。

  這樣的問題已經太多。

  「這就好了?」她問道。

  井九說道:「不,這只是縫在一起,接下來要讓它們自己長好,這需要很長時間,不過我不會死了。」

  過冬說道:「那麼,現在輪到我要死了。」

  她受的不是外傷,而是致命的內傷。

  為了確保能夠殺死西海劍神,她出手的時候離他很近,遭受的損傷自然也極重。

  西海劍神的那一劍,直接斷了她的三處道脈。

  她這時候身體看似完好,其實頸部以下已經完全無法動彈,就像是癱瘓的病人,而且生機還在漸漸消散。

  井九的鐵劍就算能縫好最細微的傷口,也沒辦法治好她的傷。

  「你不會死。」

  井九說出這句話後,覺得這畫面、這對話似乎曾經發生過。

  數年前,或者數百年前。

  過冬看了他一眼,說道:「是嗎?」

  說完這句話,她閉上眼睛開始休息。

  斜陽更斜,晚霞更艷,海面彷彿在燃燒。從遠處飄來的死魚越來越多,引來更多的海鳥,不停向海面落下,然後再次飛起,發出喧囂的叫聲,遠遠看去,就像是無數粒火星。

  井九轉頭望向她的臉。

  緊閉的眼睛就像是兩條線,不長不短的睫毛是更多的線,嘴巴是線,鼻樑也是線。

  這是一張平凡無奇的臉,與以前的她並不一樣。

  當年的她談不上絕世美麗,但可稱奪目,不管是在黑山怒河間,還是在繁華人世裡,只需一眼便能記住。

  不過,不管是哪個她,反正他都一直看不懂,就像她應該也從來沒有看懂過他。

  「你的境界還不如現在的我,卻想殺西來,究竟在想什麼?你在通天境裡停滯了數百年,始終無法突破,在我飛升之後,終於決定用那個最凶險的方法,以求破繭而出,蛻化新生……那你為何還要像以前那樣活著,為了這些並不重要的事情耽誤自己的修行,浪費自己的時間,甚至不惜付出生命?裴白髮是時日無多,你呢?」

  井九看著她的臉,想著這些問題。

  夜色漸至,滿天繁星,把海灘照亮。

  過冬睜開眼睛,映著星光,非常明亮。

  水中星就是天上星。

  眼前人是什麼?

  她靜靜看著井九,沒有說話。

  井九也沒有說話,他覺得這樣很好,不像很多年前,她不停說著道理,很是煩人。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過冬睫毛微動,說道:「你說過我不會死。」

  井九說道:「是的。」

  過冬說道:「那我為什麼覺得你像是在看一個死人。」

  或者說一個應該死了的人。

  井九的唇角慢慢翹起,形成一道很好看的弧線,用禮貌的微笑當作回答。

  「你的臉確實好看,但不要把當作對付我的武器,好看這種概念只是生命延續時的對更優秀血脈的選擇……」

  過冬說道:「而我對這些事情不感興趣。」

  井九認為她說的很有道理,但不感興趣。

  他不喜歡聽道理,也不喜歡講道理,只對趙臘月說過一些。

  而且很多年前他便已經聽過冬說過類似的道理,那些是他很想忘記的煩人回憶。

  他只是想來看看她,並不準備相見,沒想到局勢所迫,還是相見了,而且隔得如此之近,就在眼前。

  怎麼辦?井九直接閉上了眼睛。

  過冬沒有想到他會有這樣的反應。

  她看著井九的臉,忽然得出一個結論。

  ——雖然自己對那些事情不感興趣,但好看的臉確實要比難看的臉令人心情愉快。

  無論道心還是禪意都不會完全抹殺生命最深處的那些東西,忘情並非無情,不然那就會成為非人。

  她比誰都明白這個道理,自然可以輕易接受,所以她就這樣看著井九的臉,看了很長時間。

  繁星靜穆,永恆不動,只是隨時間而變幻明暗,晨光漸盛時,悄然隱去身影。

  井九睜開眼睛,醒了過來。

  他用劍識自觀,確認身體裡縫合的內臟沒有出現什麼問題。

  然後他望向腳尖,嘗試著動了動,發現右腳的大拇指已經可以自主動彈。

  一夜時間過去,椎骨裡的那些灰色的細束終於連上了,這是最重要的事情。

  他緩慢地收起右腿,動作緩慢而笨拙,很是僵硬,就像模仿人類的傀儡。

  右腿屈起,腳底踩在沙灘上,他慢慢轉身,手掌落下,撐住自己的身體,然後一寸一寸起來。

  他的動作是如此緩慢,畫面看著就像放緩了數十倍。

  過冬說道:「你就像隻變色龍。」

  井九沒有理她,仍然專注地做著自己的動作,直至最後變成了坐姿。

  這個簡單的動作讓他的臉色變得更加蒼白,微微蹙眉。

  能讓他的表情發生變化,必然是最極端的痛苦。

  昨日縫合傷口時,他用果成寺的禪功封閉自己的六識。

  當年他在神末峰頂剛突破至承意境界便遇著雷暴,就是用這種方法避免被雷聲震昏。

  但封閉六識會對內臟、肌肉乃至經絡的修復再生造成嚴重的影響。

  井九如果想盡快康復,便只能放棄,憑意志熬下去。

  好在意志這種事情,他從不欠缺。

  他深吸了一口微鹹的海風,確認內臟的縫合處沒有裂開,臉色稍微好了些,手掌落在過冬的頭髮上,撫摸了兩下。

  過冬睜大眼睛,問道:「你要做什麼?」

  井九抬起手掌。

  無數道極細的絲線被他的手掌黏扯了出來,在海風裡軟飄,閃發著好看的光澤。

  這些絲線也是天蠶絲,只是不知道怎麼能被他從過冬的身體裡扯出來。

  「你喜歡到處跑,所以要先把你捆住。」

  井九把手裡的天蠶絲纏在過冬的身體上,就像在裹布一般。

  過冬自然知道他不是這個意思,說道:「聽說當年在雪原裡,你救白早也是用的這種方法。」

  井九說道:「是的,但這救不了你。」

  西海劍神的境界比偷襲白早的洛淮南高出無數倍。

  過冬的傷勢也比當初的白早重無數倍。

  天蠶繭與水月庵的靜修秘法只能穩住她的傷情,卻沒有辦法治好。

  過冬盯著他的眼睛說道:「你究竟是誰?景陽居然把丹珠古經都留給了你……難道你是他與南忘的後人?」

  井九心想還是這般麻煩,自己就不應該來。他自然不會回答她的話,低頭繼續手上的動作,把絲線往她的身上纏繞,裹的越來越厚,位置也越來越上,過了胸口與頸,便要到臉。

  「如果你想順便堵住我的嘴,可以試試。」

  過冬的眼神變得沉靜而可怕。

  她沒有青山弟子那樣的口頭禪,語氣很淡然。

  但朝天大陸歷史上親手殺人數量最多的前三名裡肯定有她的位置,所以她的威脅要更真實,更有力量。

  井九想了想,改變了原先的打算,把天蠶絲沿著她的臉裹了起來。

  沒過多長時間,海灘上便出現了一個很大的蠶繭。

  過冬的臉露在外面,就像襁褓裡的嬰兒。

  很可愛。

  井九把天蠶絲纏回她的腰間,在那裡繫了一個扣,然後把另一頭系死在自己的手腕上,然後召出鐵劍,艱難地站了起來。

  他的臉再次蒼白,雙眉緊蹙。

  他提著過冬向海灘後的樹林裡走去。

  更準確地說,不是走,而是挪動。

  好在他系線的位置非常精確,蠶繭的平衡很完美,沒有影響行走。

  傍晚時分,他終於走出了那片樹林。

  大概兩三里路。

  新換的布衣再次被滲出的血水打濕。

  井九已經適應了這種程度的痛苦,不再皺眉,只是速度卻無法變快。

  這時候的他連馭劍都做不到,更不要說用幽冥仙劍,只能用自己的雙腳慢慢挪動身體。

  樹林外是一條泥路,崎嶇不平,車輪與牛蹄印已經淡去,看來平日裡少有人至。

  井九提著過冬向遠方慢慢走去。

  他想起當年與柳十歲離開小山村,跟著呂師重回青山時的旅途,不明白為何當時自己會覺得走路很好。

  然後他開始想念顧家的那輛馬車。 本帖最後由 HarukanoHimitsu 於 2018-9-8 23:09 編輯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9-8 23:08
第八十四章 山居以觀白骨及滄海

  ……

  ……

  神末峰頂,薄霧漸散。

  顧清跪在趙臘月身前。

  不管井九還是趙臘月都不喜歡弟子跪來跪去,但今天他必須跪,因為他是一個人回來的。

  趙臘月看著崖畔的空地,想著以前那裡的竹椅,沉默了會兒,問道:「這是幾天前的事情?」

  顧清說道:「七日前。」

  元曲站在一旁,有些焦慮想著師叔雲遊三年,剛出來,結果又失蹤了?

  趙臘月問道:「他有沒有交待什麼事情?」

  顧清本想說沒有,忽然想起鐵劍過冷山時發生的那件事,說道:「師父說要查出玄陰宗現在的宗主是誰,然後能殺的時候就去殺了。」

  趙臘月說道:「那就去查清楚,準備一下。」

  顧清心想師父的意思應該是他自己去殺,轉念一想,師父這次可能是真的回不來了,不由難過至極。

  那天碧海藍天裡的一劍,他看得很清楚。

  面對西海劍神的全力一劍,誰能活下來?

  峰頂的氣氛有些低落,但不是所有人都像顧清這樣難過。

  白貓趴在玉榻上抱著寒蟬在睡覺,閉著眼睛,發出輕微的呼嚕聲。

  這次離開青山,它沒能與蒼龍戰上一場,也沒有機會偷襲劍西來,就是在朝歌城裡哄了幾年小孩子,確實沒什麼意思。

  井九是死是活,它完全不關心,如果死了更好,要知道它恨不得那對師兄弟趕緊死掉,而世間像它這樣想的人應該還很多。

  它忽然睜開眼睛,想起那五段雷魂木還在上德峰底,不由眼瞳微縮,心想井九你還不能死啊……我可沒辦法把雷魂木從那條死狗處拿回來。

  元曲也不如何難過,只是有些擔心,因為他並不是很清楚西海劍神的一劍意味著什麼。

  趙臘月的平靜則有些令顧清擔心。

  崖邊沒有竹椅,有個人。

  何霑失魂落魄地坐在那裡。

  裴白髮的遺體今日由方景天親自送回無恩門,不知道到時候萬壽山會是怎樣的畫面。

  蘇子葉是他信任的朋友,所以他才會在益州城出手相救,又介紹給童顏認識,才有了這樣一個針對西海劍神的殺局。

  誰能想到,蘇子葉早就已經暗中背叛了他們,西海劍神提前就知道了這個局,又怎麼會出事?

  裴先生死了,桐廬死了,過冬生死未知……這些都是他的錯。

  何霑坐在崖邊,看著眼前的霧氣,眼裡也蒙上了一層霧氣,聲音沙啞而低沉。

  「都是我的錯。」

  趙臘月走到崖畔,背手站在他的身後。

  顧清與元曲以為她準備勸慰何霑。

  誰也沒想到,她忽然一腳把何霑踢到了崖下。

  聽不到廢物的碎碎念,世界終於清靜了些,她心裡的鬱結也稍微疏散了些。

  「適越峰說那件叫做浣溪紗的法寶應該出自水月庵。」

  趙臘月望向愣住了的顧清,說道:「你把他押回去。」

  崖下傳來何霑夾著痛意的喊聲:「我不要去尼姑庵!」

  趙臘月沒有理他,轉身進了洞府。

  元曲才知道原來師父的心情非常糟糕。

  顧清的感受更清楚,哪裡敢說什麼,趕緊喊猿猴去崖下撈人。

  ……

  ……

  雲夢山就像是真正的仙境。

  崖畔青松望遠,高台入雲不見,仙鶴翔於其間,掠過彩虹,去遠方摘回一些仙果。

  童顏站在高台畔,看著眼前的畫面,沉默不語,本就極淡的眉毛,在天光的照耀下,彷彿要消失了一般。

  青松微動,緞帶如雲,然後斂於袖間。

  白衣少女在松上出現。

  她應該在朝歌城,不知因為何事,匆匆趕回了雲夢山。

  「到底是怎麼回事?」

  白早盯著童顏的眼睛問道。

  西海深處發生的事情已經傳至大陸。

  無恩門主裴白髮為報當年之仇,在海上再次挑戰西海劍神,失敗而死。

  其後水月庵弟子過冬意圖再次刺殺,依然失敗,被一名青山長老救走,半道被西海劍神一劍斬中。

  桐廬與此事有涉,弒師未成,絕望自殺。

  白早知道這件事情與童顏有關,甚至可能就是他佈置的。

  童顏當初不肯對她說,她就不問,但現在情形不同。

  她隱約猜到救走過冬的不是什麼青山長老,而就是井九。

  前些天在朝歌城井宅裡,她與井九說起過冬的時候,就覺得井九的反應有些奇怪。

  她必須回雲夢山問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是我們在寶通禪院定好的局,第一層便是現在世人看到的這樣。」

  童顏沉默了會兒,說道:「過冬前輩不相信蘇子葉,認為他會叛,但劍西來太傲,必然會赴局,所以她隱身其後,成為局裡的一個變數。」

  白早說道:「這是第二層?」

  童顏說道:「不錯,只有我與過冬前輩知道這一層,我反對過,她沒有聽。」

  白早看著他的眼睛,問道:「那麼……第三層呢?」

  童顏平靜說道:「沒有第三層。」

  白早說道:「師兄,我們自幼一起長大,我比誰都更瞭解你,你想事情從來不會這麼簡單……」

  童顏沉默了會兒,說道:「第三層意思其實很簡單,我與蘇子葉還有裴先生都認為劍西來無法殺死,他太強了,就算師父出手也不見得能做到。所以這次的西海之局其實只是前半段,我們只想讓蘇子葉真正得到劍西來的信任,至於接下來會發生什麼,需要等著去看。」

  白早難以置信說道:「死了這麼多人,只是要讓蘇子葉得到信任?你也說劍西來太強,就憑他怎麼能成功?」

  童顏說道:「蘇子葉向我保證,他絕對有辦法能夠殺死劍西來,在這種情況下我只能相信他。」

  白早沉默了很長時間,說道:「你們把桐廬騙了,把過冬前輩騙了,把裴先生也騙了……」

  童顏說道:「裴先生當然知情,如果他無法戰勝劍西來這便是最好的選擇,至於桐廬……如果劍西來真的死了,他一定會自殺相殉,那麼只是早死晚死的區別。」

  白早說道:「過冬呢?如果她真是你說的那位前輩的話,你怎麼敢算計她?」

  童顏看著遠方在雲海上翱翔的那隻白鶴,說道:「她既然想我們走她的道,就會理解我的做法。」

  「可是現在井九也死了……」

  白早說道:「他並非我們的同道人。」

  「救過冬前輩的那個人是井九?」

  童顏微微挑眉說道:「這不可能。」

  白早說道:「相信我,那個人就是他。」

  童顏沉默了會兒,說道:「那他可能不會死。」

  白早顫聲說道:「你為何這麼說?」

  童顏收回視線,伸手抹掉師妹頰畔的淚水。

  說到井九死時,白早便哭了。

  童顏看著她微笑說道:「當年我們也以為你和他死在了雪原,後來呢?」

  白早說道:「師兄,像你這樣精於棋道的人真的這般無情嗎?」

  童顏說道:「你要記住,棋道說的是生滅死活,容不得多情,我如此,井九同樣如此。」

  ……

  ……

  海風穿過樹林後便小了很多,乾燥的泥路沒有變得塵土飛揚,但行走起來依然極為困難。

  井九提著過冬一路行來,在路邊看到了一些破損嚴重的房屋,爛成絮狀的漁網,還有些家畜被啃食後的骨架,就是沒有看到人。微冷的星光照耀著這些事物,生出一種衰敗而恐怖的感覺。

  很明顯,這裡已經很長時間沒有人居住,想來應該是不遠處有厲害的妖物。

  想到這種可能,井九並不擔心,反而覺得終於有了目的地。

  他現在身受重傷,無法馭劍,但普通妖獸又如何能傷得了他。

  離開泥路,循著那些痕跡走到不遠處的山中,沒有走多遠,便在亂石長籐間發現了一個石洞。

  石洞很寬闊,而且乾燥,深處有一大堆骨頭,可以看出來大部分是鯨骨與魚骨。

  洞壁上殘留著清楚的、鐵掃帚刮過般的痕跡。

  這是一隻毛髮堅硬、擅長入海的妖獸,不知道是熊怪還是何物。

  井九把過冬放在那堆骨頭上,拄著鐵劍慢慢走回洞口,向著山下望去。

  此時夜色已深,星光正盛,以他的目力可以看到很遠的地方。

  數里外,一隻山般的妖獸正向著海邊移動,將要入海的時候,回頭看了山洞一眼。

  那隻妖獸明顯有些不捨離開,卻因為莫名的恐懼不得不離開。

  看著那隻妖獸消失在海水裡,井九有些遺憾,他本想著這隻妖獸的級別如果夠高,可以取出妖丹讓過冬吃掉。

  昨夜在海灘上,過冬已經服過水月庵的丹藥,但對她此時的傷勢,更鮮活的藥材往往更有效用。

  沒想到那隻妖獸居然如此警惕敏感,早早便跑掉了。

  井九有些不解,心想自己傷重,而且氣息無絲毫外洩,為何會把這隻妖獸嚇走?

  他沒想到自己在鎮魔獄裡停留了三年時間,一場大戰又沾染了很多味道,才過數日時間,自然還是殘留了不少。

  而且他偶爾也會抱抱劉阿大。

  這就等於說中州蒼龍與青山白鬼的味道,現在都在他的身上。

  不管是多厲害的妖獸,遠遠聞著風裡的氣息,自然都會嚇得要死,不逃還能如何?

  ……

  ……

  星光從洞外折射而入,照亮洞裡的畫面。

  白骨堆裡有個繭,繭裡有個人。

  過冬的臉露在外面。

  她在沉睡,天真如嬰兒。

  這個畫面很有意思。

  井九心想如果何霑在就好了,可以畫下來。

  他在白骨堆前坐下,盤膝開始調息靜養。

  第二天清晨,過冬睜開眼睛,醒了過來。

  被放在白骨堆裡,她沒有不滿,也沒有什麼不適應。

  就像那天在海灘上說過的那樣,她殺過的人太多,見過的白骨太多。

  她知道井九一直醒著。

  「你在想什麼?」

  井九睜開眼睛,說道:「我在想是應該把你送回水月庵還是白城。」

  這裡離白城要比水月庵近些,但還是很遙遠。

  以他們的傷情,根本無法走過去,也沒有辦法通知山門,如果想要通過別人傳遞消失,又怕不安全。

  過冬說道:「東南四百里外,有座大原城,城外有家庵堂,我們去那裡。」

  這裡在朝天大陸北方,不是青山宗的勢力範圍,但庵堂卻是各州各郡都有。

  井九想了想,覺得不錯,說道:「我來安排,你這時候應該睡覺。」

  天蠶絲繭是一種類似於冬眠的方法進行修行或者療傷。

  過冬當然明白,說道:「有事喊我。」

  井九撐著鐵劍挪到洞外坐下。

  遠方最後那幾顆星辰正在隱去,海上朝霞極紅。

  無數雲氣從海面來。

  雲氣遇著前方一道延綿向北的山脈,漸漸抬伸,有些終於成功地翻越過去,變成無數道絲縷。

  它們將會成為春雨,滋潤那邊的土地與生命。

  那處將有小溪江河,然後入海。

  如此往復。

  井九有所感。

  因果便是如此,不知起於何處,實則互為指向。

  他緩緩閉上眼睛。

  再睜開眼時,已經是十餘日後。

  他用劍識內觀,確認傷勢再有好轉,但還是無法進行劇烈的運動。

  比如馭劍離開,比如持劍殺人,比如躍至數百丈外被霧氣濃罩的山崖裡,但已經可以做些比較簡單的事情。

  鐵劍離開他的身邊,飄回山洞裡,在地面與洞壁上高速移動,發出輕微的磨擦聲。

  看似極鈍的劍尖,刻下無數繁複而細緻的花紋。

  做完這些事情,他起身走回洞裡,來到白骨堆前,發現過冬的臉色好了些,有了些紅潤。

  她的傷勢穩定的不錯,雖然無法根治,但至少短時間裡不會死。

  看著那張平凡無奇的臉,井九沉默了會兒。

  他有想過為何到現在她還猜不出來自己是誰,但轉念一想當年在梅會上自己也沒能認出對方,便告釋然。

  他與她在這方面都有些笨。

  井九把她喊醒,順手把鐵劍收進體內。

  過冬看著這畫面,想起那個傳聞,說道:「都說你修行遇著問題,停滯不前,現在看來似乎有進展?」

  井九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說道:「我去辦點事。」

  過冬說道:「哪裡?」

  井九說道:「那邊好像有個山村,不遠。」

  ……

  ……

  翻山越嶺對現在的井九來說是件很困難的事,好在有鐵劍幫助,而且只需要翻過一座山嶺便看到了那個山村。

  他曾經在柳家的小山村裡生活過一年時間,知道該如何與人打交道。

  在某家外摘了頂笠帽戴好,走到村口的大槐樹下,他用一片金葉子買到了自己想知道的消息。

  這裡是哪裡,最近的大城有多遠,哪家有車?

  然後他發現自己遇到了一個問題。

  村裡唯一有車的人家是縣城退下來的一位官老爺。

  就是不遠處那座大宅子,據說有好幾輛大車。

  那位退休官員不可能借車給任何人,而且脾氣很不好。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9-9 23:03
第八十五章 風景都看透

  那位退休官員姓孫,被村民們稱為孫老爺,前些年從縣城搬回村裡,修了幢極大的宅子,深居簡出,村民們只能看見管事與家丁,很少有機會能見著他本人。

  很簡單的幾條信息,足以敷衍出一個故事。

  那位孫老爺必然是位有故事的人,回到山村最大的可能是為了避禍。

  井九如果去查,肯定能查出事情的真相,但他沒有什麼興趣,遠遠望了幾眼,便離開村莊,踏上回程。

  在離開村莊的過程裡,他順手拿了誰家晾在外面的一件衣服,撕成布條,把鐵劍繫在背上。

  深夜時分,他才翻山越嶺回到洞前。

  星光如雪,把山野照的清楚無比。

  一隻像小山般的妖獸躺在洞前,渾身是血,已經沒有呼吸,不知死了多久,散發著濃重的腥臭味道。

  洞外的山石上到處都是缺口,滿地碎石,還有被妖獸如鋼刺般的硬毛擦出的痕跡,可以想像妖獸的力量何其巨大,死前的掙扎何其激烈,聲勢驚人。

  井九看了妖獸一眼,確認它的妖丹沒有什麼用處,繞開屍體走進洞裡。

  石壁與地面上的那些花紋圖案已經模糊了很多,陣法殘破,無法再用。

  過冬看著他說道:「陣法不錯。」

  井九用的是承天劍法,不過說是陣法也不為錯。

  聞著洞外傳來的腥臭味道,過冬微微挑眉,說道:「還要在這裡停留?」

  「這就離開。」

  井九走到白骨堆裡,提起繭向洞外走去。

  在星光下再次穿山越嶺,背著大海而行,來到那個山村裡,已經黎明將至。

  井九提著過冬走到村子最外面那座大宅前。

  孫老爺家的宅子修得極好,東南角上還有座箭樓,別說防強人,便是官府想要攻下來也要費些精神。

  大宅側門很結實,鐵皮蒙著硬木,厚約三寸,門閂更是粗的誇張。

  這些自然攔不住井九。

  他走到門前,右手揮過,裡面的門閂悄無聲息分開。

  大宅裡很安靜,沒有燈火,也沒有人聲。

  井九提著過冬來到馬廄,牽出一匹馬,接著找到了車廂。

  他左手拿著韁繩,看了看車廂,又看了看馬。

  馬睜大眼睛看著他,很無辜的樣子。

  過冬問道:「不會套馬?」

  井九嗯了一聲。

  「真是有其師必有其徒。」

  過冬情緒複雜地看了他一眼,開始教他應該如何做。

  套馬趕車這種事情比修行簡單多了,得到過冬指點,井九很快便搞定了一切。

  在夜色裡,馬車緩緩地駛出大宅,車輪碾壓著地面,發出輕微的聲音。

  黎明前最是黑暗,也最是安靜,再輕微的聲音也足以驚動人。

  井九與過冬都沒有做賊的經驗,也沒有想過這種事情,直到山道後方傳來追殺聲與喝罵聲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

  聽著遠遠傳來的污言穢語聲,過冬再次挑眉,說道:「這麼吵,我怎麼睡?」

  井九知道她的性情。

  當年殺過幾萬人後,她對殺人這種事情再沒有什麼心理障礙,非常隨便。

  趙臘月曾經說過自己很凶,其實她才是真的凶。

  他解下鐵劍,在道旁砍下幾根樹枝,看似隨意扔在地上。

  那幾根樹枝依次落在山路上,距離似乎有某種規律。

  這是一個很簡易的障眼陣法。

  晨霧從山裡湧來,遮住前路。

  孫家家丁被困在了霧裡,無論如何走都走不出去,只能眼睜睜看著那輛馬車消失在眼前。

  污言穢語與辱罵聲忽然停止,人們覺得有些驚恐。

  「看你們這膽子,不就是霧嗎!先回去,天亮後再去村子裡搜,挨家挨戶!」

  一名管事破口大罵道:「這些膽大包天的泥腿子,不殺幾個是真不知道規矩了!」

  ……

  ……

  聽著霧裡傳來的這句話,井九沒有回頭。

  但他知道過冬在看著自己。

  ……

  ……

  那名管事忽然發出一聲淒厲的叫喊。

  那些家丁在近處看得很清楚,管事揮舞著雙手,慘聲呼叫著,雙手在空中不停地撲打著什麼。

  緊接著,管事臉上的血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彷彿無形的力量吸噬,直至剩下一層薄薄的皮。

  只是瞬間,管事便沒了呼吸,重重地摔到地上,變成了一具乾屍。

  「鬼啊!」

  「是殭屍!」

  看著這幕畫面,再想著霧裡斷掉的前路,那幾名家丁被嚇的臉色蒼白,連聲尖叫著逃了回去。

  ……

  ……

  既然是鬼,還是吸血鬼,那麼偷走馬車的就不是人。

  孫家老爺就算不被嚇走,也不會去為難那些無辜的村民。

  離開村莊不遠便是原野,井九放下韁繩,回到車廂裡,讓馬自己行走。

  過冬看了他一眼,說道:「你用的是什麼妖法?」

  井九說道:「一個戲法。」

  車輪碾壓著堅硬的泥土與更堅硬的石頭,有些顛簸,這讓他再次想起顧家的那輛馬車。

  過冬全身在繭裡,有天然的緩衝與包裹,自然不在意這些,漸漸睡去。

  此後大部分時間,她都在沉睡,就像當初白早在雪原一樣。

  不同的是,她偶爾會自己醒來,與井九說兩句話,問問到了何處。

  數日後,馬車到了某座城外。

  這座城並非他們要去的大原。

  井九看著城裡頗為繁華,趕著車進了城,路上順了一頂笠帽,走了一段時間,終於看到了那間醫館。

  馬車停在醫館外,他戴著笠帽走下車,抬頭看了眼醫館匾額,走了進去。

  找醫館自然不是為了給過冬治病,能治好過冬病的大夫還沒有出生。

  井九與夥計說了句話,便被迎進了醫館深處。

  陣法開啟,靜室無聲。

  他對大夫問道:「西海那邊的情形我大概知道,我只想知道過冬現在怎麼樣了。」

  那位大夫有些狐疑地看了他兩眼,說道:「閣下是……」

  井九摘下笠帽,露出了自己的臉。

  那位大夫被他的臉驚得倒吸了幾口冷氣,覺得牙都有些痛,說道:「您就……您就……這麼毫不遮掩?」

  井九說道:「我沒有新的消息,只有金葉子,你們應該不會要。」

  這句話的意思很清楚。

  你們捲簾人看看我這張臉值多少錢。

  那位大夫捂著側臉說道:「仙師,這不是錢不錢的問題,我們確實不知道消息。」

  聽到這個答案井九很滿意,臉上自然沒有顯露什麼,起身離開了醫館。

  出醫館門的時候,他看見靠牆放著的一輛輪椅,想了想推了出去,留下了一片金葉子。

  回到車廂裡,過冬睜開眼睛,看著他搬上來的輪椅,好奇問道:「你去做什麼了?」

  井九說道:「我去送了一封信。」

  捲簾人一直對他禮遇有加,這讓他有些不解,但既然對方願意幫自己做事,他便不會客氣,而且順便可以再確定以及試探一些事情——確定沒有人知道過冬還活著,試探捲簾人對自己的態度到底能到哪一步。

  馬車離開醫館,在醫館前的青樹下留下幾道車轍。

  那位大夫坐在醫館深處的靜室裡,皺眉沉思良久,心想究竟接下來的情報應該怎麼寫?

  夥計拿著那片金葉走進靜室,把井九推走輪椅的事情告訴了大夫。

  大夫沒有在意,點了點頭。

  夥計看著大夫愁眉不展的模樣,說道:「那位究竟是誰?出了什麼事?」

  大夫沒有回答他,揮手讓他離開,開始書寫消息。

  他一面寫一面無奈說道:「我們又不是送信的。」

  是的,井九來找捲簾人最主要的目的就是送信。

  修行界有很多門派與勢力一直關心井九這些年在哪裡。

  知道他曾經在朝歌城重新出現的人很少,其中就有捲簾人。

  捲簾人還知道他在居葉城出現過,只不過沒有對別人說。

  今天他專程前來,就是要告訴捲簾人知道自己在哪裡。

  有人再向捲簾人打聽他的下落,捲簾人可能還是不會說,但如果打聽消息的人是神末峰呢?

  井九就是要捲簾人幫自己送封信去神末峰,信的內容很簡單——我還活著。

  ……

  ……

  馬車繼續向著大原城去。

  在路途上,井九換了個新車廂,沒有換馬。

  他並不急著趕路,只是不想讓人發現自己,就這樣在漸深的春色裡慢慢行走著,十餘日,終於到了大原城外。

  大原城東南有條通往豫郡的重要官道,道上車來車往,煙塵不斷,很是熱鬧。

  與之相較,城外東北那條穿過覺嶺的官道便要冷清很多,很長時間都看不到一輛車。

  道旁溪水清澈,山間散落著各種宅院,或種著如傘的青松,或竹林成海,風景很是清美。

  陽光被松竹遮著,石板路給人一種很清涼的感覺。

  官道兩邊的宅院大部分都是城裡富商的別業,還有幾家沒有招牌、卻極出名的樓館,不管飲食還是姑娘都很貴。

  馬車順著官道行走,在兩條溪水交匯處,右轉進入更安靜的一條道路,直至水盡處,便看到一片庵堂。

  庵堂沒有名字,隱在樹林之間,後方有座石橋。

  車至石橋前,才能看到地上臥著的一塊舊石。

  舊石上滿是青苔,還有兩個快要被掩去的字。

  「三千」。

  三千世界還是弱水三千?

  直到庵堂裡的老尼姑迎了出來,井九才想到可能是除卻三千煩惱絲的意思。

  「抱歉,小庵簡陋,向來不接待外客。」

  那位老尼姑看著井九滿臉歉意說道。

  過冬的聲音從車廂裡傳來出:「是我。」

  老尼姑身體微震,臉上滿是不敢置信的神情,片刻才後醒過神來,又驚又喜說道:「是冬姑娘?」

  過冬說道:「我來庵裡養傷,你不要告訴任何人,也不要來煩我。」

  這句話說的極其生硬,更談不上什麼禮貌,那位老尼姑都是滿臉理所當然,帶著馬車進了庵堂深處。

  井九解下轡頭,把韁繩交到老尼姑手裡,說道:「好好養著。」

  老尼姑恭謹應下,問道:「要養到何時?」

  井九說道:「死。」

  那馬看了井九一眼,眼神很是無辜。

  老尼姑帶著馬去了庵堂前院,自會精心照料。

  從這一刻開始,老尼姑與其餘的三個女尼便一直守在前院,只是每日暮時來石橋這邊叩幾個頭。

  庵堂很小,風景很好。

  最美的風景在一間禪室裡。

  禪室的牆上開著一道圓形的窗,窗外是片小湖,湖岸有樹,橫出數枝。

  坐在禪室裡向外望去,圓窗就像是一幅團扇,風景都是扇上的畫。

  湖風徐來,井九坐在禪室裡,手裡端著杯清茶,時而緩飲一口,沉默不語。

  這已經是他們來到大原城的第四天。

  對面牆上,過冬睜開眼睛醒了過來。

  現在她的沉睡與醒來更加規律,沉睡數日便會醒來一次,只是醒著的時間還是不太長。

  「你信任庵裡的尼姑?」井九看著窗外說道。

  過冬說道:「當年我修這座庵堂,只是喜歡這處的風景,沒有人知道我是誰。」

  井九說道:「這裡的風景確實不錯。」

  過冬說道:「秋天來時,樹葉漸紅,更好看。」

  井九把茶杯輕輕擱到席上,說道:「看起來你很喜歡享受人生。」

  過冬說道:「如果沒有這些,何必活著。」

  井九說道:「別處亦有風景,也許更加壯闊,至少會有新的趣味。」

  過冬說道:「此間風景尚未看膩,何必去別處。」

  井九說道:「為何你不通知水月庵,讓她們接你回去?」

  過冬說道:「那處是庵堂,這裡也是庵堂,並無不同。」

  井九說道:「你不擔心她們會認為你死了?」

  過冬平靜說道:「她們覺得我總喜歡惹事,也許知道我死會反而會鬆一口氣。」

  二人沒有再說什麼,靠著各自的牆壁,轉身望著圓窗外的湖與樹。

  忽有風起,湖水生波,樹枝微顫。

  彷彿團扇裡的畫面動了起來。

  卻不知道這風來自扇裡還是扇外。

  時間就這樣緩慢的流淌。

  夕陽漸斜。

  井九望向過冬。

  她已沉沉睡去。

  暮色被湖水映入禪室裡。

  一室皆金。

  纏繞在她身上的天蠶絲,金色卻是越來越淡,越來越白。

  井九想起先前她說的話。

  當年水月庵主與她師姐好像確實是這種態度。

  真是。

  都不容易。

  既然如此,何不就這樣看看風景便好。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9-10 23:08
第八十六章 受不得閒愁

  窗外春深,對此可以高眠。

  過冬再醒來時,又是數日之後。

  她望向對面,發現井九還坐在那裡,彷彿一動未動,只是那杯茶不在了。

  井九收回望向窗外的視線,看著她想說什麼,最終沒有說出口。

  她說道:「你是不是覺得我是個瘋子?以如此低微的境界居然想去殺西來。」

  井九說道:「確實不智。」

  過冬說道:「童顏也是這般說的。在寶通禪院的菜園裡他私下勸過我幾次。」

  井九心想你從來就不是一個會聽人勸的姑娘。

  「我有個侄兒叫做何霑,挺傻,以後有機會,幫我照顧他一二。」

  過冬不等他回答,繼續說道:「我去西海是因為我覺得有可能性,只要有可能,我都想試試。」

  井九說道:「任何冒險的前提都應該是再也找不到任何別的選擇。」

  過冬說道:「我的時間不多,那麼我想可以等同於沒有別的選擇。」

  井九說道:「我說過你不會死。」

  過冬說道:「就算這次我能活下來,時間也不多了。」

  井九明白了她的意思,轉頭望向窗外的風景。

  春意已經深的快要發霉,不如前些天好看,更不如深秋時的紅葉。

  春蠶到死絲方盡,但那並不是真的死,隨後它會化成美麗的蛾子,展翅飛向更遠處。

  只是飛蛾無法活太久。

  井九算得很清楚,過冬用了這種方法,留下的生命便不會太長。

  如果不用這個方法,以她的境界至少還能再活二百餘年,但她便沒有希望突破通天,看到別處的風景。

  而且就算她用了這個方法,飛升的希望依然很小,只是稍微增大了些,甚至可以忽略不計。

  用靜水般的生命去換剎那光華的一線可能,這是一場堪稱宏偉的賭博。

  如果是別的人知道過冬的選擇後,可能會說這樣值得嗎?

  井九不會說這樣的話,因為如果換成他,他也會這樣選擇。

  這就是修道者的宿命選擇,他覺得更應該稱之為修道者的存在意義。

  「所以我有些著急。」

  說完這句話,過冬再次沉睡過去。

  是的,她很著急。

  她急著尋找自己的繼承人,所以才在那個湖畔送出一壺美酒,還親自參加後面一屆梅會。

  她急著彌補當年的遺憾,所以才會不時前往白城,在那個廟裡說些其實並沒有太多意義的話。

  她會去西海,也是因為這點。

  井九走到她的身前,蹲下看著她的臉,沉默了很長時間。

  他已經做好準備離開。

  在朝歌城裡,聽白早說完那番話後,他只是想來見見她。

  現在已經見到了,那便夠了。

  只要她回到水月庵,他便會回青山,等準備好了所有東西,再來尋她,治好她的傷勢。

  現在看來,她不願意回水月庵,更願意留在世間。

  就像前些年一樣。

  她從寶通禪院到白城,從朝歌到西海,像陣風般,熱情地在人間行走。

  她是一個本性如火、永遠閒不下來的人,本來就不喜歡在同一個地方停留太久。

  數百年前,她曾經對他說過很多話,講過很多事情,其中便有這一點。

  他沒有在意過她說過些什麼,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

  現在那些話卻全部在他的腦海裡浮現出來,非常清晰。

  修道者的記憶力真的很好,但這其實並不是什麼好事。

  井九決定留下來。

  從鎮魔獄出來後,他在朝歌城裡隻停留了數日,便帶著顧清去了西海,一路風雨兼程,罡風凌體,然後受了重傷。

  幽冥仙劍他還沒有真正的完全體悟掌握,新的境界還不夠穩定,需要時間好好感受,然後消化。

  消化完後也不是結束,而是真正的開始。

  入鎮魔獄,向冥皇學習魂火之御後,他的修行便踏上了一條與前人截然不同的道路。

  無論是青山的歷代先輩還是無恩門、霧島等地的天才劍修,都沒有走過這條路。朝天大陸的歷史上或者有些邪魔曾經嘗試過類似的方法,比如魔胎拘魂,但那只是形式相似,從本質上來說依然是兩種完全不同的層次。

  如果他能走通這條修行路,青山劍宗便會開闢新的一方天地,甚至可以直接視作開宗立派。

  如此大事,自然需要時間思考與準備。

  這間庵堂風景極好,靜湖聲柔,無人打擾,正是思考的好地方。

  那麼,就在這裡停留一段時間好了。

  井九這般想著。

  ……

  ……

  春意極深,暑意將至,地處天南的青山諸峰,感受更為明顯。

  有大陣隔絕,不會熱的讓人難受,但明顯變深的密林顏色,還是讓人覺得有些不舒服。

  趙臘月站在崖畔,看著深得有些油膩的諸峰,微微挑眉,有些不喜。

  峰間傳來猴子的叫聲,聲音很是歡快,回來的必然是顧清。

  他站到趙臘月的身後,低著頭說道:「何霑跑了。」

  何霑的境界實力本就不凡,在年輕一代修行者裡向來有天下第二之稱,當他決意要跑,顧清實在沒辦法攔住。

  元曲站在一旁,覺得有些奇怪,心想師兄為何卻沒像上次那樣直接跪著,只是低著頭?

  「我在捲簾人那裡查到一件事情,或者說是他們故意讓我知道的。」

  顧清抬起頭來,表情有些怪異,得到的消息詳細講了一遍。

  捲簾人給出的消息有很多細節,甚至沒有錯過井九用一片金葉子換走一輛輪椅。

  趙臘月沉默聽著,說道:「還活著就好。」

  顧清鬆了口氣。

  趙臘月心想,看來過冬也還活著,只是傷勢比較重,說道:「你去放到金鞭溪斷崖處。」

  顧清愣了愣,接過她遞過來的一塊黑色石頭,望向元曲。

  元曲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也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趙臘月說道:「我要用來練劍。」

  顧清馭劍而去。

  趙臘月盤膝坐下,閉上眼睛開始調息。

  弗思劍靜靜懸在她的頭地,微微振動,隨時可能飛出。

  峰頂被艷麗的紅光籠罩。

  元曲明白了師父想做什麼,好生佩服。

  強大的劍修,能夠隔著數十里,甚至更遠的距離殺人。

  但要做到這樣駭人的事情,首先你必須確定目標的位置。

  如果能夠看到對方,那當然無所謂。

  趙臘月在桂華城裡殺洛淮南時,便是這樣做的。

  更多時候,劍修根本無法看到自己的目標在哪裡。

  當初裴白髮能在萬壽山裡,隔著千里一劍重傷西王孫,便是因為西王孫的手裡拿著初子劍。

  而神皇早已在初子劍上做下了神魂印記。

  趙臘月讓顧清把黑石拿到金鞭溪斷崖,便是要練習這種飛劍殺人之術。

  金鞭溪斷崖離峰頂有十七里地,已經到了游野初境的最遠殺傷距離,所以元曲才會佩服的無以復加。

  不知道顧清有沒有把那塊黑石擺好。

  趙臘月忽然睜開眼睛。

  黑白分明。

  弗思劍破空而去。

  峰頂響起一聲劍嘯。

  數百丈高的天空裡出現一團白色的湍流,然後響起一聲極其震耳的爆鳴聲。

  弗思劍消失無蹤。

  片刻後。

  遠方山間隱有動靜。

  微風輕拂衣袂,劍意久久不散。

  元曲感受著這一劍裡蘊藏著的殺意,臉色蒼白。

  不知道金鞭溪邊的顧清會有怎樣的感受。

  ……

  ……

  除了青山,自然還有別人會向捲簾人打聽井九的下落。

  捲簾人沒有提供太多細節,比如那輛輪椅以及井九最後出現的地點,卻沒有忘記提及井九身後的鐵劍。

  很明顯,這是刻意挑選後的消息。

  人們只知道井九消失這幾年是在準備破境,知道他去過朝歌城的人很少,更沒有誰知道他去過西海。

  鐵劍依然在……那就說明他的境界依然停滯不前,甚至就連無彰境都稱不上完善。

  這讓修行者們很出很多感慨。

  難道又一個天才將會就此停下腳步,然後被歲月磋砣成偶爾才會被人提起的名字?

  ……

  ……

  春去夏至。

  大原城是朝天大陸著名的避暑盛地,但還是稍微有些悶熱。

  在禪室裡,過冬第九次醒來。

  她身上的天蠶絲已經盡數變白,被圓窗外透進的湖風一吹,如灰般寸寸斷裂,然後散於無形。

  井九問道:「穩住了?」

  過冬嗯了一聲,感受到窗外的熱風落在臉上,微覺不喜。

  修道者寒暑不侵,不代表他們不喜歡清涼世界,尤其是像她這樣的人。

  井九注意到她的表情和眉間那抹疲憊,想了想,起身走到對面把她抱了起來。

  過冬看著他,沒有表情。

  井九沒有解釋,直接把她抱出禪室,放在在輪椅上。

  輪椅碾壓青石的聲音響起。

  後面的那些天一直響著。

  井九推著輪椅在湖畔行走,在蔭涼裡追著風。

  現在她不再長時間沉睡,可以與他說話,但說的不像他想像的那樣多,更多時候還是沉默。

  天陰的時候,他會推著她去曬曬太陽,但過不了多長時間,便會聽到她煩躁的聲音。

  過了些天,暑意更深,庵堂處於深谷,風比較小,湖氣蒸騰,更加悶熱。

  過冬的情緒越發不好,不停地抱怨。

  井九知道她只是閒不住了,想去外面走走,便去問了那位老尼姑,附近可有風景可看。

  老尼姑說他們來時看到的兩溪交匯處有一片湖,湖裡生著很多荷花,風景很是不錯,也比較清涼。

  大原城是朝天大陸著名的避暑盛地,井九心想若真有這般好的去處,只怕早已人滿為患,擔心會不方便。

  老尼姑說道無妨,大原城裡知道那片湖的人很少,尤其是清晨時分更沒有人,帶姑娘去散散心是極好的主意。

  第二天清晨,井九便推著輪椅離了庵堂,老尼姑在後方目送離開,臉上滿是欣慰的神情。

  兩溪交匯處其實沒有湖,只是個水潭。

  潭裡生著密密的荷枝,完全掩住水面,清風徐來,粉色的荷花在晨光裡鮮嫩欲滴,確實很好看。

  井九想起鎮魔獄裡的那個水潭,覺得有些意思。

  輪椅停在蓮葉最密的水邊。

  晨光漸盛。

  二人都沒有說話。

  潭裡忽然響起水聲,荷葉亂搖,露出一個人來。

  那人對著岸邊揮動雙手,在水裡沉浮,潭水不停灌入嘴裡,已經喊不出話來,只能發出嗚嗚的聲音。

  井九與過冬靜靜看著他,沒有說話,也沒有伸出援手的意思。

  那人眼裡滿是絕望與荒唐的神情。

  如果這時候他還來得及思考,必然會想,你們隔得如此之近,為何不救我?

  就算不救我,你們為何要這樣靜靜地看著我去死?

  沒用多長時間,那人體力耗盡,向著水底沉去,伸直的雙手無助地在荷葉上拍打了兩下。

  井九與過冬依然沒有動。

  又過了會兒。

  井九說道:「是真的。」

  過冬有些意外,說道:「我又沒有懷疑過是假的。」

  井九沉默了會兒,說道:「我以為你是想確定情況再做定奪。」

  過冬看著他說道:「我現在是殘廢,救也只能是你救。」

  ……

  ……

  那人躺在地上,胸膛微微起伏,不時吐些水出來,看著就像一隻垂死的金魚,

  那人很年輕,看衣飾應該是位有錢人家的公子,不知為何會清晨出現在這偏僻的水潭裡,還險些被淹死。

  過了段時間,那位年輕公子終於緩過勁來,艱難起身,對著井九躬身行禮,謝過救命之恩。

  然後他轉向輪椅裡的過冬,想要道謝,身體卻僵住了。

  輪椅裡的少女看著有些虛弱,神情卻是那樣的平靜,彷彿已經看淡生死。

  年輕公子的眼睛明亮起來,就像星星一般。

  他終於找到了自己的那道光。

  過冬不喜歡這種熱烈的眼神,說道:「走吧。」

  井九推著輪椅離開。

  年輕公子愣愣看著他們離開,半晌後才醒過神來,趕緊追了上去,連聲道謝,詢問他們的來歷。

  井九沒有理他。

  過冬沒有看他一眼。

  年輕公子想到一種可能,覺得自己的行為確實好生孟浪,有些結巴說道:「二位,二位是……」

  井九不準備回答這個問題。

  事實上,他都不知道自己與她究竟應該算是何種關係。

  過往數百年裡,他們曾經數次對戰,勝負卻不重要。

  共參大道,卻走上了完全不同的道路。

  不是敵人,卻立誓再不相見。

  這是什麼關係?

  趙臘月聽過景陽真人與連三月的那些往事後,曾經有過自己的判斷。

  這種關係很複雜。

  所以她面對水月庵的時候,才會那般警惕。

  現在看來,趙臘月的判斷非常準確。

  輪椅忽然停下。

  因為過冬的手落在了兩側。

  「我們是兄妹。」

  她平靜說道。

  聽到這個答案,那位年輕公子無比驚喜,覺得天地都要醉了。

  井九眼簾微垂,睫毛不動。

  就像水裡的荷花。

  忽有風來。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9-11 23:09
第八十七章 對馬彈琴李公子

  年輕公子姓李,父親是大原城的太守,他便等若是大原城的皇子。

  因為家教甚嚴的緣故,他身邊沒有太多狐朋狗友,但還是難免會有很多應酬。

  昨天夜裡,他被一位朋友請吃酒宴。

  那位朋友知道如果在城裡,他肯定不敢踏足青樓,便把地點選在了城外溪畔。

  這裡有幾家飲食與姑娘都很貴的院子。

  李公子哪裡見過這等陣勢,在席上如坐針氈,被灌了幾杯酒後再也無法安坐,藉著小解的由頭溜了出去。

  這家院子遠在山間,夜色深沉,他慌亂之下迷了路,沿著溪水而行,來到這片滿是荷花的潭邊。

  他再不敢隨意行走,在山坡上抱著雙膝,竟是熬了一整夜。

  他那位朋友與院子裡的人發現後,自然很是著急,卻是向山外搜去,哪裡想到他在溪水上游。

  坐了半夜,李公子身體早已僵硬,晨光出現,他貪著去看荷花,竟是沒有站穩,直接落到了水裡,險些被淹死。

  幸運的是,當時水邊有兩個人。

  井九自然不會打聽這些事情,這都是李公子自己說的。

  李公子跟著他們一路回到庵堂,不停說著自己的事,如果路程再遠些,可能他會把自己的生平都講一遍。

  井九與過冬沒有理他,他也不在乎,直到被那位老尼姑攔住,才停止述說,有些依依不捨地轉身離開。

  第二天清晨,李公子再次來到庵堂,帶著幾輛大車,車裡都是備好的禮物。

  他專程前來致謝,求見井九。

  他想見的當然是輪椅裡那個柔弱而漠然的姑娘,但哪能直接要求見她,這是基本的禮數問題。

  井九沒有見他,準確地說,老尼姑根本沒有通傳。

  李公子也不生氣,回頭看著那幾大車禮物,心想自己確實太過俗氣。

  接下來幾天,李公子每天都會前來庵堂拜訪。

  被老尼拒絕後,他會在庵堂外站半個時辰然後離開,顯得很有修養,但又很執著。

  如果沒有下雨颳風,便會有大太陽,盛夏時節的庵堂外,無論是哪種情況都不好受。

  李公子堅持前來,自然是想要表現自己的誠意,用毅力與決心打動人。

  問題在於,庵堂裡的那兩個人不可能被這種事情打動。

  最熱的那天,李公子沒有出現,老尼姑有些意外,也終於安下心來。

  夜色漸上,他卻再次出現在庵堂外。

  他沒有驚動老尼,鼓起勇氣走進庵堂,被草地上的那匹大馬嚇了一跳。

  誰家會把馬像貓狗一樣散養著?

  李公子對著馬噓了一聲,走到石橋前方。

  橋那邊是一層薄霧,看不清楚畫面,但他相信,坐輪椅的姑娘就在那邊。

  他解下古琴,盤膝坐在地上,開始彈奏。

  淙淙如水的琴聲出現在夜色裡。

  最開始的時候,他很不安,怕老尼過來攆自己,更怕那位兄長過來打自己。

  時辰還早,可那位姑娘身子柔弱,也許睡的較常人早,自己用琴聲擾人清夢,被打也是自找……

  想著這些事情,琴聲稍亂,然後重新回復正常。

  老尼姑沒有出現,井九也沒有跳出來打殺他,庵堂裡一片寧靜,只有琴聲。

  忽然有蹄聲響起。

  那匹馬踱了過來,站在他的身邊聽著。

  李公子不覺難堪,反而很開心,琴聲歡快了些許。

  半個時辰後,他結束了演奏,起身背起古琴,與馬打了個招呼,轉身離開。

  走出庵堂的時候,他再也無法壓抑心頭的情緒,高興地叫了一聲,然後趕緊摀住嘴巴。

  後面的這些天,李公子沒有在庵堂外曬太陽,或被風吹雨打,而是入夜後才會「潛」入庵堂,彈上數曲。

  沒有人來管他,只是那匹馬會駐足靜聽,他還是很開心。

  只要琴聲在這裡,總會被她聽到。

  ……

  ……

  石橋那頭,薄霧不散。

  禪室圓窗,井九與過冬對坐,靜靜聽著琴聲。

  井九不會彈琴。

  過冬曾經在梅會裡拿過琴道第一,卻同樣不會彈琴。

  但他們能聽出來琴聲的好與壞。

  李公子的琴聲很不錯,很乾淨。

  所以他們沒有趕人。

  剛才那曲是流水。

  現在彈的是良宵引。

  井九知道今夜就到這裡了。

  就這樣,日子如流水一般無聲而去。

  有琴聲作伴,暑意似乎不再那般難熬,而且正漸漸消散,真可稱得上良宵。

  某夜,琴聲沒有出現。

  井九與過冬對視一眼,沒有說什麼。

  ……

  ……

  隨後的那些天,琴聲再也沒有出現。

  李公子也沒有來過庵堂。

  很多事情都是失去了,或者即將失去,才會覺得珍貴。

  井九不覺得那琴聲如何珍貴,但偶爾還是會想起。

  他與過冬繼續在庵堂裡靜養,直到圓窗外的樹葉都紅了。

  又看了幾日秋景,便到了離開的時候。

  老尼不是修行者,壽元將盡,看似尋常別離,其實便難再見。

  過冬與她說了幾句話,便自己推著輪椅出了庵堂。

  老尼收回視線,望向井九說道:「冬姑娘性情看著冷,其實心熱,請您好好照顧。」

  井九說道:「我會的。」

  老尼又問道:「那位李公子留下的禮物如何處置。」

  「你們自己用便好。」

  井九接著說道:「那匹馬我帶走,你們不用養了。」

  老尼想著一事,取出個匣子,說道:「這件禮物太過珍貴,實在沒法留。」

  匣子裡是一顆藥丸,散發著淡淡的香氣,竟是修道者的丹藥。

  這丹藥比普通人來說極其珍貴,即便以李公子的身份,想要拿到這樣一顆丹藥也極其困難。

  這顆丹藥他應該是為過冬所求。

  井九不會在意這種級別的丹藥,也知道對過冬沒有任何用處,但想了想還是接了過來。

  然後他有些意外地在匣子上發現了寶樹居的標識。

  不知道那位李太守是識得寶樹居東家,還是與顧家有來往。

  ……

  ……

  井九與過冬的下個目的地在豫郡,便要穿過大原城。

  大原城裡極其繁華,很是熱鬧,即便在車裡,也能聽到很多聲音。

  前方忽然有琴聲響起,然後有嘲笑聲。

  井九掀起車簾望去,發現街角處有個青衣琴師,低著頭看著身前的古琴。

  那位琴師不知因何被人嘲笑,沒有辯解,落在琴弦上的手指卻在微微顫抖,不知是窘迫還是難過。

  看來是位潦倒失意者,衣飾樸素卻極為乾淨,指甲也修剪的很乾淨,就連那架古琴也保養的極好。

  「你不是要給你爹鳴冤嗎?那就彈首六月雪好了。」

  「這古琴應該還值些錢,你怎麼不去賣了?」

  「賣幅畫都能被騙,賣琴難道就能聰明起來?」

  「李公子,像你這樣的人還是老實在家裡待著吧,別想那麼多了。」

  有厚道的街坊出面,把人群勸散。

  那位琴師抬起頭來,臉上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正是很久不見的李公子。

  只是他不知道經歷了何事,形容憔悴,鬢間竟隱有白星。

  井九望向過冬,發現她正看著窗外。

  ……

  ……

  大原城是一座大城,自然有很多醫館,也有井九想要找的醫館。

  這次他沒有去看醫館匾額上是什麼花,直接走了進去,然後取下了笠帽。

  大夫趕緊把他迎進靜室,還沒有來得及消化震驚,便因為井九的問題再次震驚無語。

  太守府最近發生了什麼事?

  這種小事也值得您關心?

  大夫在心裡這般想著,但還是老老實實地把這件事情講了一遍。

  三年前,李太守曾經上了一封奏折,請立二皇子景堯為太子。

  當時陛下沒有理會,可以看作是對他的保護。

  朝廷裡那些支持景辛的大臣卻沒有忘記這件事情。

  鎮魔獄事變後,朝廷裡的局面越發複雜,隱於幕後的各種鬥爭越發激烈。

  雙方撕破了臉,李太守便成為了他們的重點攻擊對象。

  任何官員都經不住查,李太守很輕易地被查出涉及數年前一場重賄案,官職當即被免。

  樹倒眾人推,搬出太守府的李家自然過的很是慘淡,李太守病倒在床,熬了數十日前,前些天便沒了。

  李公子悲痛之餘,生出極大憤怒與不甘,覺得父親為官清廉,必然是得罪朝中諸公才被構陷,於是便開始替父親申冤,想要翻案。

  想要洗刷冤屈,自然不能只靠道理,更重要的是錢。

  李公子變賣家產,終於打通了些門道,結識了鹿國公在豫郡的某位親信。

  這便到了送錢的關鍵時刻,李公子毫不猶豫拿出了家裡最值錢、也是最後一樣東西,托相識多年的一位朋友去賣掉。

  那是李家祖上傳來下的一幅古畫。

  李公子變賣家產的時候,便是那位朋友幫忙,所以沒有在意。

  誰想到,那位朋友竟是帶著那幅古畫跑了……

  現在李公子再沒有別的任何辦法,被逼到急處,才會上街彈琴,想要籌些銀子。

  聽完這些,井九沉默不語。

  大夫看著他說道:「那件賄案是真的,至少在這塊上沒有什麼冤屈。」

  井九當然明白,不要說是那件賄案,便是上奏折請立景堯,那位李太守也是在投機。

  當時景堯才幾歲?鹿國公肯定看得清楚,不然肯定會保住此人,那位李公子何必還要想辦法結識鹿國公的親信。

  井九準備離開。

  那位大夫想起一件大事,趕緊說道:「中州派的事情定下來了,我給您匯報一下。」

  井九心想現在都不需要自己問了嗎?

  ……

  ……

  李公子回到家裡,解下古琴仔細擺好,走進後院。

  現在的家自然遠遠及不上太守府,連僕人也只剩了位老頭,但院子被他打掃的很乾淨。

  看著灶房裡的身影,他揉了揉臉,堆起笑容走了過去,說道:「姆媽,就你那手藝,蒸鹹魚都沒法下飯,還是我來吧。」

  正說著話,院子裡忽然響起一聲悶響。

  他嚇了一跳,轉身望去,發現是個箱子。

  箱子裡是滿滿的金葉子。

  李公子再次被嚇了一跳。

  片刻後,他醒過神來,趕緊推開後院側門追到街上。

  兩邊沒有人影,只有一輛馬車正在離開。

  李公子認出那匹馬來,臉上露出驚喜的笑容,向那邊跑了幾步,揮手便要喊……

  他停下腳步,右手緩緩落下。

  他沒有說話,看著那輛馬車遠去,生出萬千情緒,熱淚滿臉。

  ……

  ……

  過冬沒有問為什麼,井九也沒有再說這件事。

  還有更重要的事,比如中州派大會的日期已經正式定了,就在三年之後。

  毫無疑問,這是景陽真人飛升之後修行界最大的盛事。

  中州派很早就向青山宗發出過邀請,白早認真提醒過井九數次,必然是有極大的好處。

  在修行界這是很常見的事情,任何盛事總要有些配得上檔次的仙澤,就像凡間所說的綵頭。

  但這次中州派拿出來的事物太珍貴了,竟是一道長生仙菉。

  當然還有相應的規則,不然最後演變成幾大通天搶仙菉,那還有什麼意思。

  井九會去。

  要治好過冬的傷勢有幾種方法,其中最直接,也是最完美的方法便是仙氣灌體。

  這裡說的仙氣不是形容氣質,不是仙氣飄飄,而是真的仙家真氣。

  謫仙沒有仙氣,所以他不行。

  景陽之前,朝天大陸最後一位飛升成仙的是白刃。

  白刃是當時中州派的掌門,現在白真人的外婆,也就是白早的曾外婆。

  他這一代的修道者,都習慣稱其為白先人。

  如果說朝天大陸這五百年的歷史是他與師兄兩個人寫的,千年前白先人扮演的便是類似的角色。

  而且她的影響一直持續到現在,因為她飛升之後,留下了數道仙菉。

  中州派曾經用其中的一道仙菉重傷冥皇,把他鎮壓在鎮魔獄裡數百年。

  這次中州派拿出來的長生仙菉不是那種等級的至寶,而是一道副菉。

  副菉也是仙菉,裡面的仙氣若讓普通人得了,足以洗根換骨,踏上修行大道,若讓修行者得了,則能延壽數十載。

  至於具體能增長多少壽元,無人知曉,因為從來沒有人用過。

  「這次雲夢山下如此大的本錢,究竟想做什麼?」

  過冬雙眉微皺說道。

  井九不願意看她憂國憂民的樣子,說道:「別想那麼多,反正是拿來給你用的。」

  ……

  ……

  注:作者曰 ─ 我與領導是初戀結婚,不是炫耀,而是想著一個說過很多次的話,只有處男才能寫好那種小說,那麼戀愛談的少,或者寫言情小說比較妙,大道朝天我不打算寫戀愛,言情也以感情與人為主,最近三章我寫的很認真,大家反應也不錯……嗯,但我還是不會寫言情內容的!寫故事便是作者與讀者交流,探討,將夜的時候便說過,想與你們聊聊愛情是什麼,後記裡寫的很清楚,這幾章也是在聊天,聊的是不要有恃無恐,不要蠢蠢欲動,被喜歡是好事,如果你不喜歡對方,那麼心存感激,轉身遠離便是最好。離開是每個人都應該學會的技能。但有些技能其實不需要練,比如我年輕的時候,有兩次喝多了酒,用單田芳老先生的嗓子學足球轉播,現在想來,朋友聽得肯定很尷尬。中州派的故事即將正式開始,準確來說應該是明天那章的後段正式開始,我不是炫耀我有存稿的意思,因為我沒有存稿,只有超強的控制能力……炫耀的是這個。至於井九怎麼弄到那張長生仙菉……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各位,再見,晚安。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9-12 23:08
第八十八章 某人出關

  時間過去了三年,世間一切如常。

  青山與往年一樣,霧氣繚繞,偶見劍光。已經離開六年的井九被提及的次數越來越少,就像當初在雪原時一樣,反而是三年前的西海之亂經常被討論,青山弟子們很好奇那位長老究竟是誰,到底有沒有救走過冬。

  神末峰也沒有什麼變化,只是多了一匹馬。那匹馬沒有什麼活需要做,終日裡便是在山間吃草閒走,唯一有些惱火的地方便是經常會被峰間的猴子們騷擾,直到雙方混得熟了,這種情況才好了些。

  某天清晨那馬走到金鞭溪畔飲水,一隻調皮的小猴子騎在它的背上,揮舞著樹枝,發出只有顧清聽得懂的叫聲。

  元曲從樹林裡鑽出來,手裡拿著幾塊碎裂的黑金石,看著眼前的畫面,愣了愣後,臉上露出歡喜的神情。

  劍光落下,顧清現出身形,看著師弟手裡的碎黑石,想起三年前的畫面,餘悸難消說道:「師姑……又在練劍?」

  元曲高興說道:「是啊,師父現在的境界更厲害了。」

  顧清心想這確實是值得慶賀的事情,但何至於如此高興?

  元曲指著溪邊的馬說道:「師兄你就沒看出來這是什麼?」

  顧清愣了愣才明白他的意思,微笑說道:「封候這種事情是凡人樂事,與你我可沒有什麼關係。」

  元曲無奈說道:「兆頭!我是覺得這個兆頭極好。」

  顧清知道他說的是什麼事。

  趙臘月準備出山參加中州派大會,說想去看看。

  如果只是看看倒也罷了,雖然不知道她是想看白早還是誰,但誰都知道她的目標肯定是長生仙菉。

  中州派開派三萬年大會,廣邀世間宗派參加,拿出長生仙菉做為問道之賞。但不是所有修道者都有機會,中州派的規則很清楚,要求參與問道大會的修行者,修道時間不能超過六十年,同時境界不能低於金丹圓滿。

  中州派的金丹圓滿可以視作青山派的游野初境。

  這次問道大會可以被視作梅會的高級版本,去年那屆梅會的最終獲勝者,也都拿到了參加的特別許可。

  顧清不記得去年梅會的道戰第一是誰,但記得很清楚棋戰的勝利者又是鏡宗的雀娘。

  何霑不再下棋,童顏與井九不出現,鏡宗雀娘便是毫無爭議的當世棋道第一。

  朝歌城裡的郭大學士甚至認為她現在已經有了童顏那年梅會時的水準。

  按照中州派的規則,每個宗派可以選中一位符合條件的年輕修道者參加問道大會,當然中州派自己不受限制。

  如此嚴格的挑選條件,很多小宗派連一個人都選不出來,就算是崑崙、大澤這樣的大派也只能選出一兩個人。

  青山宗符合條件的弟子卻不少。

  由此可以看出,青山宗不愧是正道修行界的領袖,底蘊之深厚非別派所能比。

  夠資格參加問道大會的弟子多,名額卻只有一個,競爭自然激烈。

  最開始的時候,很多視線落在兩忘峰上。

  過南山、尤思落、顧寒等弟子現在都已經踏進了游野境。

  後來神末峰傳劍書諸峰,說趙臘月準備參加,那些視線頓時全部落在了她的身上。

  做為神末峰主,趙臘月要與後輩弟子相爭,自然引起了一些非議。

  諸峰長老心想仙菉誰不想要,你能去,難道我們就不能去?

  結果他們往自家一看,符合條件的人竟是一個都沒有……

  直到這時候很多人才想起來,趙臘月的年齡要比過南山他們還小很多。

  ……

  ……

  趙臘月從洞府裡走了出來,接過元曲遞過來的碎黑石,認真看了很長時間,眉頭微蹙,似有些不滿意。

  顧清上前行禮,取出兩幅畫。

  趙臘月把手裡的碎黑石扔到崖下,接過畫看了兩眼。

  「這是李家被偷走的那幅古畫。」顧清介紹道:「這幅畫在很多書裡都有記載,名氣很大,一直被李家藏著,他那個朋友一開始便是盯著這幅畫,所以變賣家產的時候沒有做手腳。」

  那幅畫的內容是星夜與老山,崖畔有薄霧,霧裡有位撐著傘的姑娘。

  那位姑娘眉眼如線,看似溫婉,眼神卻漠然至極,兩種情緒合在一處,令人印象極為深刻。

  畫家用的手法很複雜,夜幕與老山的色塊極為大膽,星辰與姑娘的線條卻是格外細膩。

  觀畫者很容易生一種感覺,當時畫家的心情就像他的手法一樣複雜。

  「那人極為謹慎,一直沒有出手,就在南邊等著,找出來確實花了些氣力。」顧清接著說道。

  趙臘月靜靜看著畫,沒有說話。

  這畫自然極好,不然也不會有如此大的名氣。

  她生在貴族之家,自然能看出好來。

  但她覺得有些不對勁——畫裡的女子彷彿在哪裡見過一般。問題在於這幅畫保存的雖然極好,邊緣還是已經發黃脆化,年代極為久遠,畫裡的女子想來也是數百年甚至千年前的人,她能在哪裡見過?

  她想了想,說道:「送回去吧。」

  這是井九交待的事情,顧清自然會辦的妥妥當當。

  她接著看第二幅,這是一幅素描的畫像,應該畫好沒多長時間。

  經過數年時間,捲簾人終於完成了玄陰宗、不,應該說是玄陰教新任教主的畫像。

  這位教主自稱明王,年齡三十左右,約十年前忽然出現在冷山,魔功驚人,而且提升極快。

  最重要的是,據說他已經得到烈陽幡的完全認主。

  能夠完全發揮出烈陽幡的威能,幾乎可以等於一位通天境戰力。

  元曲在旁聽著顧清的話,生出強烈的挫敗情緒,不禁有些茫然。

  他與顧清的修行天賦都不錯,而且得遇明師,境界提升頗快,顧清眼看著便要突破至游野境,他也相差不算太遠,然而和那個玄陰教主比……那人修行的時間與自己差不多,居然便如此強,這也太不公平了。

  「邪道威能大多假於外物,就像我現在若不壓制弗思劍,亦能與破海一戰,但那又有何意義?」

  趙臘月說道:「以此人的年齡與修為想完全收服烈陽幡必然要付出極大的代價,再難踏入真正大道,非你我所取。」

  元曲若有所思,忽然想到一種可能,說道:「此人叫做明王,難道與皇城裡的明供奉有什麼關係?」

  顧清搖頭說道:「前些天明家專門自查過,族裡沒有這樣一人。」

  趙臘月看著畫像裡那個年輕魔頭的臉,心想怎麼這也像是在哪裡見過一般。

  這一次她終於想起來了。

  當年在朝歌城裡,她專門讓家裡人去清天司庫房畫了一幅像。

  「原來是你。」

  看著那個年輕魔頭煞氣十足的眼睛,她心想哪裡是什麼明王,反過來才對。

  想到當年的事情,她抬頭看了顧清一眼,有些不喜。

  顧清心裡咯登一聲,心想師父又哪裡做錯了?

  他行事向來謹慎穩妥,很少犯錯。

  他現在早就已經明悟,師姑用這種眼神看他時,其實都是在看師父。

  趙臘月沒有解釋,心想當年我就說應該斬草除根,你偏不聽……

  忽然。

  一道清亮的劍鳴從天光峰裡生出,傳遍九峰。

  想參加中州派問道大會的弟子,這時候便應該去天光峰參加試劍。

  趙臘月踏上弗思劍,破空而去。

  顧清與元曲緊隨其後。

  峰頂歸於安靜。

  片刻後,白貓從洞府裡踱了出來,頸間的鈴鐺發出清脆的聲音。

  寒蟬趴在它的頭頂,眼珠骨碌轉著,盯著那個鈴鐺,很是好奇。

  白貓走到崖畔,望向遠處的碧湖峰,眼神有些凝重。

  試劍即將開始,青山大陣改變氣息,碧湖峰頂的雷暴消失。

  留在碧湖峰的那段雷魂木快要熟了,它覺得自己應該回去盯著才是。

  問題是那幾段雷魂木還在上德峰,這該怎麼辦?

  井九你怎麼還不回來呢?

  ……

  ……

  今次青山試劍還是在天光峰下的劍林舉行,只是因為有境界要求,所以參加的弟子要少很多。

  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今天的雲霧特別重,適越峰的長老試了幾次都沒能清除乾淨。

  南忘有些不耐煩,說道這有什麼關係,連聲催促遲宴。

  今日清容峰開紅葉宴,她急著回去喝酒。

  遲宴看了眼雲霧,覺得今日似乎會發生什麼事情,微微皺眉,舉手示意劍爭開始。

  飛劍破開雲霧,帶出無數道好看的線條,石柱上被切出無數裂痕,石屑簌簌落下。

  參加試劍的都是兩忘峰弟子。

  劍爭依然激烈而且精彩,但談不上什麼凶險,尤其是與當年井九參加的那次試劍大會相比,更顯平和。

  一道藍色如海的劍光斂於霧裡。

  霧氣漸分,過南山與尤思落走了出來,對視一笑。

  過南山是掌門真人首徒,也是兩忘峰首席,境界實力極強,理所當然地獲得了最後的勝利。

  然後,所有的視線都望向了崖間最後方。

  那裡是神末峰的位置。

  趙臘月馭劍而至。

  ……

  ……

  濃霧籠罩石林,隔絕視線。

  趙臘月與過南山站在相距十餘里的兩根石柱上。

  這已經是游野初境的極限。

  沒有人會覺得趙臘月是以大欺小,不管是年齡還是修行的時間,她都不如過南山。

  只不過當年她再續神末峰傳承,成為景陽真人的再傳弟子,才成為了師長。

  但過南山不敢輕視這位小師姑,更不想輸。

  今次世間所有天才都會去參加中州派的問道大會。仙菉可以增加壽元自然是很重要的原因,但更重要的原因在於,得到仙菉便能接觸到仙人留下的氣息,能感悟到更高的至理,對修行來說意義極為重大。

  濃霧隔絕視線,只能用劍識確定對方的位置,在很多人看來,這對過南山有利。

  趙臘月的天賦再如何強,修行的時間畢竟不如過南山,劍識能夠覆蓋的範圍必然有限。

  山風吹拂著霧氣,她閉著眼睛,頭髮更加凌亂。

  忽然,她睜開眼睛,望向霧深某處。

  一道紅色劍光忽然出現,把濃霧照成朝霞。

  弗思劍破空而去。

  「噫?」

  南忘忽然抬頭望向霧裡。

  對她來說,一場游野境的戰鬥不值得關注,但趙臘月出劍的時候,她發現了些問題。

  弗思劍的顏色有些不對。

  ……

  ……

  霧破。

  弗思劍靜靜停在過南山的眼前。

  過南山的眼神很複雜。

  他還沒有找到趙臘月的位置,她的劍便到了。

  弗思劍能停在他的眼前,便意味著可以做更多的事。

  收比放更難。

  過南山有些不明白,她是如何能夠穿越層層濃霧,確定自己的方位。

  如果是別的宗派,比如中州派或是大澤的高手,這時候或者可以用法寶護體,擋住飛劍再爭取轉機。

  青山不管這些,講究的就是有去無回。

  這場劍爭自然是趙臘月贏了。

  四周安靜了很長時間,然後驚呼聲響起。

  過南山師兄居然輸了。

  這真是難以想像的事情。

  關鍵在於,做到這件事情的趙臘月還很年輕,修行的時間不長。

  最令人感慨的是,想到贏了過南山的人是趙臘月,人們又生出一種理所當然的感覺。

  在青山宗,趙臘月這個名字就意味著天才。

  最年輕的峰主,最年輕的游野境……無數難以想像的修行紀錄,都是由她創造。

  景陽師叔祖之後,再也找不到能與她相提並論的人物。

  井九從雪原歸來時,聲望更盛,但隨著他境界停滯,消失數年,那種情形早已消失。

  看著從霧裡走出來的趙臘月,不知道多少人在敬畏讚歎,這才是青山宗的真正天才。

  又不知道有多少人不甘想起了在身後峰頂閉關的那名天才弟子。

  只有他能夠壓過趙臘月一線。

  這是很多人的看法。

  ……

  ……

  雲霧驟散,陽光灑落,照亮天光峰。

  峰頂忽然出現了一道彩虹。

  彩虹下有一個人。

  這是怎麼回事?

  南忘微微挑眉,覺得今天有意思了。

  遲宴微微皺眉,發現今天果然要出事。

  白如鏡、墨池等天光峰長老霍然起身,神情有些激動。

  消息比雲霧散開的更快。

  青山眾人震驚無語,向峰頂望去。

  白如鏡看著峰頂感慨說道:「當年進去的時候就是這樣,竟是沒有任何變化,道心之堅,果然舉世無雙。」

  峰頂的那個人是卓如歲。

  他是青山掌門真人的關門弟子、號稱百年來天賦最高。

  從北鶴軒進入洗劍溪畔,再拜掌門真人為師,然後他便開始閉關。

  這一閉便是二十餘載。

  今日他終於出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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