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大道朝天 作者:貓膩 (連載中)

   
HarukanoHimitsu 2017-10-15 12:23:21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12 6988852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6-19 13:32
第六十二章 他人即地獄

  神末峰有禁陣,隔絕內外。

  當年趙臘月闖峰後,這道威力極大的禁陣便只在峰頂保留下來,偶爾開啟。

  比如井九與趙臘月遊歷人間的時候,比如今日以及白貓曬太陽的每一日。

  外面的人看不到峰頂的畫面,峰頂卻能看到天空。

  井九看著夜空裡的星星,感受著那道氣息,思考著對方會怎麼做。

  那道氣息很平和,其內質卻無比強大,就像象隨風飄舞的兩道銀眉,老而不弱。

  顧清與元曲也感受到了那道隱隱的強大威壓,有些緊張。

  群峰間隱藏著青山大陣,就算中州派掌門親至也不可能攻破,為何對方卻能出現在離神末峰頂如此近的地方?

  難道來者是九峰裡的哪位前輩?

  想到這種可能,顧清與元曲神情再變。

  趙臘月從洞府裡走了出來。

  顧清與元曲望了過去。

  趙臘月搖了搖頭。

  元曲有些吃驚,心想老祖宗確實懶而貪睡,但在這種時候也不出來嗎?

  井九看著夜空,沉默了會兒,忽然伸出右手。

  趙臘月喚出弗思劍。

  弗思劍自行飛到井九手邊。

  井九握住劍身,插進崖畔某個極小的石縫裡,然後微微用力一轉。

  數聲裂響,就像是十餘個琉璃杯先後落在堅硬的地面上摔碎,峰頂的禁陣解除,數百道劍意回到山體裡。

  趙臘月神情微愣,走到他身邊,望向夜空。

  那道強大的氣息依然隱藏在夜色裡,沒有顯出身形。

  井九看著夜空某處,一言不發。

  夜風吹拂著山間的樹梢,發出嘩嘩的聲音,猿猴們沒有叫嚷,蟬聲亦無,更顯寂冷。

  顧清與元曲看著二位師長的背影,心情非常緊張。

  他們知道在這種層次的戰鬥裡,自己的出手沒有任何意義。

  隨著時間的流逝,局勢依然全無變化,直至某一刻,那道氣息忽然消失了。

  顧清與元曲無法確信,還是緊張地等待著。

  「走了。」

  井九轉身向洞府裡走去。

  趙臘月看著他的背影,想勸他幾句,最終還是沒有說話。

  顧清與元曲終於放心,才感覺到自己的腿有些軟,衣服早已被汗打濕。

  洞府深處有一張寒玉榻,散發著淡淡的寒意。

  可能是因為不喜歡寒冷,井九沒在這裡休息過,甚至很少來這裡。

  走到寒玉榻前,他望向抱著寒蟬酣睡的白貓。

  寒蟬感覺到了他的意志,小心翼翼地從貓爪間鑽了出來,向角落裡爬去。

  白貓感覺到了,伸出右爪一扒,卻落了個空,緩緩睜開眼睛,有些茫然地望向四周。

  寒蟬躲在角落裡,瑟瑟發抖。

  它當然很怕這隻長毛怪,但更不敢違逆井九的意志。

  「不要裝了。」

  井九看著它說道:「你每次出洞的時候,禁陣都會開啟,除了柳詞與元騎鯨,沒有人能看到你。」

  白貓靜靜看著他,哪還有什麼茫然,眼瞳裡沒有任何情緒。

  「我用了三年時間布這個局,結果他卻沒有出手。」

  當初假景陽洞府開啟,井九便已經斷定昔來峰主方景天的心裡有鬼。

  隨後在朝歌城舊梅園,天近人向他出手亦是證明。

  在方景天看來,他和趙臘月都在查景陽真人飛升一事,那麼所謂再傳弟子便極有可能是親傳弟子。

  為了隱藏某些事情,方景天有足夠的理由把他和趙臘月除掉,而且事實上他已經做過兩次嘗試。

  方景天是破海上境的強者,更有可能是青山宗的第三高手,被這樣的人物盯著是壓力非常大的事情。

  井九現在很弱,沒有解決這個問題的好方法,但他還是想嘗試一下除掉這種威脅。

  所以三年前他便從碧湖峰抱回來了白鬼。

  他知道西海劍派事發後,柳詞與元騎鯨都會離開青山,方景天心裡的鬼極有可能再次冒出來。

  如果方景天再次嘗試殺死他,他便要借神末峰的禁陣與白鬼進行反殺。

  今夜方景天果然來了。

  出乎意料的是,他沒有出手。

  這只有一種解釋。

  方景天提前便知道神末峰的安排。

  白貓瞇了瞇眼睛,表示與自己無關。

  不是它,便是掌門或者元騎鯨。

  井九不會完全相信,因為它今夜沒有出手,也因為他第一次去碧湖峰的時候曾經說過的那些事。

  ——如果白鬼不同意或者說默許,雷破雲哪怕是碧湖峰主也沒有辦法帶走一段雷魂木。

  當然,除了方景天心裡的鬼與這隻白鬼,九峰間肯定還有別的鬼。師兄通過雷魂木把神魂寄到那名冥部弟子身上,才能突破他親自設下的禁制,但他要離開劍獄還需要得到別的幫助,那個人究竟是誰?

  他離開洞府,走回崖畔,望向遠方被星光照亮的上德峰間的雪崖,沉默了很長時間。

  你從地獄裡都爬回來了,劍獄又如何關得住你。

  當年我是不是應該直接把你殺了?

  ……

  ……

  南箏逃離部落後,便加入了不老林,因為修行者需要很多資源,而她沒有。

  在不老林裡她殺過很多人,見過很多慘不忍睹的畫面,就像是地獄。

  但那是看,今晚則是她自己第一次行走其間。

  今夜的地獄生著一層濃霧,她知道這是大澤的風雨道法,正是這些霧隔絕了她與同伴向夜空裡發去的求援信號。

  霧裡到處都是廝殺的聲音,偶爾會有閃光亮起,照亮黑暗的山崖,然後會有慘叫與悶哼聲響起,那代表著死亡。

  側方後隱隱傳來如雷般的蹄聲,她知道這是朝廷的神衛軍,正是這些鐵騎生生堆死了她的赤象。

  那些普通人組成的騎兵,貼上符紙後力量變得非常大,那些看似脆弱的羽箭貼上符紙之後,變得無比堅硬,就連她這樣的修行者都承受不住。更麻煩的是,她與同伴還遇到了幾名一茅齋的書生。

  那些書生哪裡像書生?

  都是些瘋子!

  屠丘死了,鬱不歡也死了,前者的拳套與後者的四荒瓶都在她的腰間繫著,碧石箏在背上。

  如果她這時候出手,應該能殺死不少神衛軍騎兵,但她想都沒有想過。

  她只想著逃。

  往霧外逃。

  逃得越遠越好。

  終於。

  她破開雲霧,來到峰頂。

  這是海州城外一座無名山。

  電光照亮天地。

  她回首望向去,發現那邊是雲台。

  一道劍光自海上生。

  進入蒼穹。

  再次回到人間。

  她的臉色變得異常蒼白。

  她不知道這是不是修行界歷史上最無恥的一次謀殺。

  她只知道地獄也絕對不會比那道劍光更加冷酷無情。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6-20 13:16
第六十三章 雲台明滅

  那道劍光照亮了雲上的世界。

  南箏看到了夜空裡那座懸空山,知道那就是雲台。

  對這座懸空山她本來應該很熟悉,因為這些年去過很多次,但今夜她才第一次看到真容。

  她知道大概也是最後一次見到了。

  那道破蒼穹而落的劍光,斬向了懸空山。

  外敵來犯,雲台裡的陣法早已全部啟動,此時遇著這道劍光,自動生出反應,卻根本無法擋住片刻。

  伴著一聲難以想像的巨鳴,峰頂大殿被那道劍光斬成兩截,化作無數木屑與石礫飛濺而起。

  那座大殿便是井九與趙臘月曾經去過的地方,每年四海宴的勝者會在這裡接受西王孫的接見以及獎賞。

  可以想見,不管今夜之後還會不會有四海宴,很多事情都會發生不可逆轉的改變。

  那道劍光斬開大殿後繼續向下,深入山體,伴著極其刺耳的摩擦聲與切割聲,山崖間出現一道筆直的裂縫,無數石礫與煙塵從裡面噴出。

  懸空山裡的殿宇與陣法,遇著那道劍光便碎,如琉璃般脆弱。

  那種摩擦聲與切割聲越來越刺耳,難聽至極,然後逐漸低沉,就像真龍在吟嘯。

  那道裂縫越來越深,無數沙石向著海面落下,懸空山漸漸變成兩半,搖搖欲墜。

  這些都發生在極短暫的時間裡。

  雲台飛散的煙塵裡到處都是逃難的身影,無數恐懼的呼喊聲與受傷後的慘叫聲從山間各處響起。

  夜空裡的青山弟子與別派修行者們震驚無語。

  最震驚的還是以桐廬為首的來援西海弟子。

  他們臉色蒼白看著眼前的畫面,心想師尊要做什麼,難道他想自己把雲台毀掉!

  ……

  ……

  雲台乃是西海劍派的重地,是踏足朝天大陸的最重要一步。

  西海劍神親手毀了雲台,是不是代表著什麼?

  南箏沒有想這個問題,因為包括她在內,所有人的視線都被另外一個畫面吸引住了。

  她看著夜空裡某處,帶著極其複雜的情緒,喃喃說道:「主人……」

  那處有根繩子從天空高處垂落,末端縛著一個人。

  西王孫在海風裡輕輕擺盪,就像樹枝上落下的尺蠖,知道自己已經距離死亡不遠。

  當然也可以說他這時候很像一個吊死鬼。

  尺蠖的別名就是吊死鬼。

  那道劍光很壯麗,最前方很淡,淡到看不見,就像是一陣清風。

  劍光斬開雲台的時候,前端在夜空裡無聲滑過。

  清風落在西王孫身上。

  西王孫臉上露出一抹譏誚的笑容。

  下一刻,他的笑容被切成了兩半。

  因為他的臉被切成了兩半。

  接下來他的身體也變成了兩半。

  西王孫死了。

  他的兩片身體向著海面落下,有些像正在分開的雲台,更像斷開的風箏。

  就算他養了元嬰與劍鬼,在這道絕情至極的劍光之下,也都一道死了。

  與他一道死去的還有很多。

  比如南箏對不老林的忠誠,比如桐廬的驕傲。

  於是在夜空裡馭劍而立的他與在山頂身體顫抖的她,都沒能聽清楚接下來在夜空裡響起的那道宏大聲音。

  那是西海劍神的聲音。

  他似乎在說自己疏於管教,讓門下出了西王孫與雲台弟子這麼多的的敗類,深表歉意,故親自清理門戶。

  他命令來援的西海劍派弟子盡數回島,不得在此停留。

  說完之後,西海劍神的聲音便消失了,那道劍光也隨之而去。

  馭劍停在空中的西海劍派弟子們面面相覷,心情很是掙扎,最終還是不敢違逆掌門諭令,被那兩名游野境長老強行帶走。

  桐廬留了下來,他站在飛劍上面,臉色蒼白,看著有些可憐。

  雲台完全分開,崩落更多山崖,陣法完全破損,再無完好的建築。

  留在山間的西海弟子與執事們絕望而不甘地喝罵起來,其間還夾雜著哭聲。

  陣法已殘,他們自然不會留在雲台裡等死,紛紛馭劍而起,一時間,百餘道劍光先後離開山崖,照亮夜空。

  看著這幕畫面,聽著遠遠傳來的哭泣聲,布秋霄歎了口氣,對成由天說道:「降者還是盡量保全。」

  成由天舉起右手,說道:「我也希望他們能冷靜下來。」

  隨著他的手勢,數百道劍光與法器光毫向著雲台而去,瞬間佔據了所有空間,很快便與那百餘道劍光相遇。

  過南山乃是青山首徒,境界又高,自然衝在最前面。

  他腳下的藍海劍不知道是不是經過一次修復的原因,帶出的藍色劍光夾雜著淡淡的金色。

  忽然,他看到某個畫面,神情微變,向某處疾飛而去。

  有幾道從雲台裡飛出來的劍光,居然沒有想著如何逃跑,而是瘋了般向著桐廬所在的夜空飛去,明顯想要對他不利。

  偏生桐廬這時候也像瘋了般,失魂落魄地站在劍上,根本沒有發現危險。

  而且在過南山看來,就算他發現了只怕也不會躲。

  過南山以最快的速度飛到桐廬身前,擋下那幾道攻擊。

  那幾名西海弟子用怨毒的眼神看了桐廬幾眼,沒有再做嘗試,向著遠方飛去,但沒走多遠,便被十餘道劍光圍住了。

  四周的夜空裡到處都是殺聲、劍鳴、慘叫。

  過南山站在劍上,看著桐廬沉聲喝道:「你清醒一些!今夜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桐廬臉色蒼白,被海水打濕的髮絲看著就像是枯萎的柳葉,看著他說道:「那年參加道戰的時候,我們吃烤羊、喝酒,聊了整整一夜,結果只有我是個傻子,你們一直都瞞著我,原來你們要對付的就是我們西海。」

  過南山面露不忍,說道:「我們瞞著你,因為你是西海弟子,但是我們想對付的從來都不是西海,而是不老林。」

  桐廬聲音微顫說道:「「這有什麼區別?西海就是不老林……你以為師尊他老人家親手斬了師叔,毀了雲台,世人便會認為這些都是師叔的罪過,與西海劍派無關?」

  過南山沉默片刻後說道:「至少現在大家都只能這樣認為。」

  「但我不會這樣認為!」

  桐廬忽然憤怒地喊了起來:「我們當年說過很多事情,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不要做自欺欺人的事!」

  過南山深深看了他一眼,沒有再說什麼,馭劍而走。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6-21 14:19
第六十四章 摸魚的白衣少女

  戰鬥已經開始,過南山不能因為桐廬在這裡停留更久。

  但事實上,這場戰鬥沒有開始多久便結束了。

  修行者之間的戰爭永遠是那樣的冷酷、殘忍而且迅速。

  生死在很短的時間裡便會交出答案,與之相比,凡人之間的戰鬥真的很像扮家家酒。

  數百道劍光與法器光毫在夜空裡穿梭,然後不停有劍光落下,如雨一般,不知多少人死去。

  看著夜空裡的畫面,南箏忽然覺得自己平時在不老林裡殺人也像扮家家酒。

  雖然她的境界要比今天參加戰鬥的一些修行者高很多。

  雲台就這樣覆滅了。

  她轉身向著雲下而去,一路跌跌撞撞,不知從崖間摔落多少次,哪怕沒有受傷,也有些疼痛。

  她知道霧裡的世界同樣危險,但她寧願去直面那些危險,也不願意再在雲上停留,看著那些畫面。

  雲下的世界一片安靜,廝殺聲逐漸遠離,她的眼裡卻出現了極濃的警惕神色,從身後取下碧石箏。

  纖細的手指落在箏上,悄無聲息拔動,發出極明亮的聲音,無形的箏音向著四周散開,割開濃密的霧氣。

  啪啪啪啪。

  數道悶響先後響起。

  埋伏在夜色裡的神衛軍騎兵知道被目標發現,第一時間發起了衝鋒,沉重的鐵蹄踩踏著大地,震動無比清晰。

  南箏單手抱箏,快速後掠,卻未能避開從側面衝來的數騎。

  伴著沉悶的撞擊聲,她退至一處山崖下,臉色有些蒼白。

  被箏音割開的符紙燃燒著,散發出淡淡的光芒,照亮周遭。

  至少數十名神衛軍騎兵出現在她視野裡,黑影密集,就像是石林一般。

  南箏毫無懼意看著最前方的那名騎兵首領。

  那名騎兵首領的面容隱藏在頭盔裡,只能看到眼睛,眼神乾淨,看著有些年輕,卻又無比冷酷。

  南箏的視線下移,看到那名騎兵首領背著一道飛劍。

  那道飛劍被捆的極為嚴實,散發著淡淡的清冷意味,明顯不普通。

  騎兵首領取出法器,看著清光裡出現的畫像,又看了看南箏被清光照亮的容顏,說道:「你是不老林的刺客,我只會給你三息時間投降。」

  這位騎兵統領便是白天的時候帶著部屬尋物的顧盼。

  歸營途中,他本不想另外生事,但既然碰著不老林的刺客也不能就這麼走了。

  南箏當然不會投降,也不準備等著對方把三息時間數完,右手伸向腰間的四荒瓶。

  她沒有學過血魔教秘法殘卷,無法像鬱不歡那樣發揮四荒瓶的全部威力,但用來阻擋這些騎兵應該沒有問題。

  就在她的手指快要觸到四荒瓶的時候,忽然崖前起了一陣風。

  明明是深春霧夜,那道風卻無比凜冽。

  風裡沒有溫度,也沒有水分。

  有人隨著那道風來到她的身旁,很自然地伸手取下她身後的碧石箏,然後走到了那些騎兵前。

  南箏很震驚,此人氣息並不如何強大,那為何拿走碧石箏的時候,自己連一點反抗的心思都無法生出?

  那是位白衣少女,臉上蒙著白紗,白紗隨風輕舞,露出一張看著很普通的臉龐。

  顧盼沉聲說道:「報上你的姓名。」

  這位白衣少女氣息清和至極,明顯修的是玄門正宗功法,應該是正道中人。

  但因為她的舉動,顧盼與神衛軍騎兵們依然警惕。

  白衣少女說道:「你不用知道我是誰,但你應該知道我的目的。」

  顧盼的臉被盔甲遮著,露在外面的眼睛生出凝重之色。

  難道對方的目標是自己背上的劍?

  今次乃是絕密行動,她從哪裡知道這件事情?

  白衣少女知道這些神衛軍騎兵不可能交劍,沒有再說什麼,右手落在箏面上,食指輕輕一勾。

  嗡。

  箏音響起。

  南箏在後面看得很清楚,這名少女應該沒有用過箏,用的是操琴的手法,而且就連這種手法也顯得有些生澀,甚至可以說笨拙,就像是初學者。但這箏音……實在是太清亮了,便是雛鳳之聲也不過如此。

  而且一聲箏音為何有著如此濃郁的殺伐之氣?

  那些神衛軍騎兵都是普通人,根本聽不出來這聲箏音的恐怖。

  他們身下的座騎卻感知的非常明顯,顯得極為焦躁不安,竟是不顧主人控制,便要調轉馬首向著遠方逃走。

  但已經來不及了,那道充滿殺伐之意的箏音向著四周傳去,輕而易舉地觸動騎兵與座騎身上的符紙,然後切碎。

  那些符紙剛剛點燃,還沒有來得及散發最後的光線,便變成了散開的火點,就像是螢火蟲。

  螢火蟲還沒有真正消失,百餘名騎兵便紛紛從座騎上摔落,那些座騎也倒了下來,發出密集的沉重悶響。

  沒有一茅齋的符紙幫助,騎兵與戰馬根本無法承受如此沉重的盔甲,倒在地上不停掙扎,卻無法站起。

  白衣少女向前走去,伸手從顧盼身後取下那把飛劍,感受著劍身裡傳來的清冷氣息,滿意地點了點頭。

  也不知道她用了什麼手段,那把劍在她的掌心裡消失。

  她轉身向著南箏走去。

  顧盼是中州外門弟子出身,雖然境界普通,終究是個修行者,強行推開壓在腿上的座騎,艱難脫下身上沉重的盔甲,露出滿是汗水的臉與焦慮的眼睛。

  他望向少女的背影喊道:「你到底是誰?」

  白衣少女沒有理他,走到南箏身前問道:「你從蠻部來?」

  南箏有些緊張地點了點頭,對方的氣息並不強大,但靈識裡的直覺告訴她,如果自己出手一定會後悔。

  白衣少女問道:「名字。」

  她說道:「南箏。」

  白衣少女問道:「你和南忘是什麼關係?」

  從氣息來判斷,少女明顯是正道宗派修行者,說不定便與南忘相識。

  南箏心想如果自己說出實情,只怕會出問題。

  她就在準備說謊的時候,想起雲上的那些畫面,忽然生出厭倦,咬牙說道:「她是我的族人,也是仇人。」

  說完這句話,她的唇角露出一抹嘲諷的冷笑,然後做好了戰鬥的準備。

  明知不是對手,她也不可能就這樣死去。

  沒想到白衣少女看了她一眼,說道:「我也很討厭那個女人,那就不殺你好了。」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6-23 00:17
第六十五章 菜園紀事

  南箏愣住了。

  她已經做好了去死的準備。

  就像那年,全族被逐出祖山,她的家人更是被殺光,那時候她也不想活了。

  「南忘被那幾個傢伙驕縱多年,行事放肆,她的家族後代在蠻部裡自然無人敢惹,你也算是可憐。」

  白衣少女看著她說道:「把東西都拿出來。」

  南箏再次愣住,過了片刻才明白她的意思,不敢有任何猶豫,解下四荒瓶與鑽石拳套遞了過去,想了想,又取出幾瓶自己在不老林積攢下來的丹藥。

  白衣少女接過四荒瓶與鑽石拳套,沒有要那些丹藥,說道:「你的箏不錯,借我用幾年。」

  南箏心想難道自己還能拒絕?

  說完這句話,白衣少女踏空而起,風拂裙擺,飄然而走。

  顧盼看著她消失的方向,神情有些悵然,對方可以輕鬆地殺死自己與所有部屬滅口,為何沒有這樣做?

  南箏也有著同樣的疑惑,還有另外的不解。

  這位白衣少女不知來歷,但必然是正道修行界的大人物。

  今夜正道修行界與不老林正在激戰,她沒有去參戰,卻在這裡混水摸魚,

  這是什麼意思?

  如螢火蟲般散開的符紙漸漸變暗,霧裡的世界重新恢復黑暗。

  南箏看了顧盼一眼,消失在夜色裡。

  ……

  ……

  西南大陸真的很荒涼,尤其是圍著益州城的那片險惡群山裡更是人跡罕至。就連寶通禪院這樣的大寺香火也很冷清,很少能看到前來還願的信徒,晨鐘暮鼓之間,除了僧人的功課聲,便是寂靜。

  禪院西面數里外有片菜園,負責供應寺裡僧人的用度,最近這裡除了種菜僧人又多了三位年輕的外客。

  看著土陶碗裡的青菜與豆腐,何霑一臉生無可戀,說道:「再這麼吃下去,臉都要變綠了。」

  蘇子葉躺在床上看了他一眼。

  在寶通禪院的菜園裡,他不是名聲極大的玄陰宗少主,而只是一個病人。

  何霑說道:「我可不是在嘲笑你,你以前才是青菜,現在只不過是個茄子,雖然顏色淡了些,但還是茄子。」

  童顏從屋外走了進來,把手裡的藥放到桌上,看著蘇子葉說道:「藥效不錯,再過五天應該便能把餘毒排盡。」

  寶通禪院裡雖然有個禪字,但並非禪宗一脈,與果成寺沒有什麼關係,反而據說與水月庵有些近,但寶通禪院與果成寺一樣,醫術都極為高明,而且由於西南大陸山林濕熱,瘴氣極毒,他們在這方面的水準甚至更在果成寺之上,蘇子葉中的毒雖然厲害,在寺中僧人的治療下總算是保住了性命。

  最開始的時候,寶通禪院住持知道蘇子葉的身份根本不願醫治,經過童顏懇求才勉強同意,但他也不能讓一個邪派妖人住在禪院裡,便把他們他們安排到菜園,每天只讓童顏悄悄入寺取藥,務必確保這件事情不能被別人知道,不然古剎千年清譽,只怕會一朝喪盡。

  三人在菜園裡住了好些天,何霑帶的酒早就已經喝完,饞得快要不行,這時候聽到童顏說只需要五天,臉色終於變得好看了些。

  童顏走到窗前,繼續下那盤沒有下完的棋。

  蘇子葉在何霑的幫助下喝完藥,有些艱難地在床上向窗邊挪了挪,望向棋盤。

  陽光穿過窗戶落在棋盤上,又反射在他的臉上,綠色的皮膚在熾烈的光線下顯得淡了些,真的很像菜葉。

  陽光也落在童顏的臉上,細嫩白皙的肌膚如玉一般,雙眉顯得更淡,真的很像個孩子。

  因為何霑不願意再下棋,童顏的對手是自己,這盤棋他已經下了五天時間。蘇子葉也看了很久,他會下棋,而且自認是個聰明人,但直到今天他依然看不明白這局棋,才知道自己與童顏之間的差距有多大。

  在他想來,棋道遠超世間所有人的童顏,依然如此認真地每天落子,時刻不倦,自然只有那一個原因。

  蘇子葉問道:「輸給井九還是不服氣嗎?」

  「做任何事情都需要努力,不是所有人都像那個傢伙一樣,只憑運氣便能諸事順利。」

  童顏沒有抬頭,睫毛被拉出很長的影子,就像他的聲音一樣清冷。

  蘇子葉望向何霑,深有同感地說道:「真是令人嫉妒的人生。」

  何霑是他們兩個人共同的朋友,也是唯一的交結。

  在修行界裡,何霑最出名的不是天賦,雖然他的天賦確實好,也不是那個天下第二的稱謂,誰都知道那是開玩笑。

  他最出名的是運氣。

  一個散修弟子,沒有學過玄門道法,沒有學過邪派秘法,居然能與蘇子葉、童顏這樣的人物相提並論。

  難道是因為氣度與品德嗎?當然不是,是因為他有足夠的運氣讓自己變得足夠強大。

  何霑正在剝鹽水毛豆用來下濃茶,聽著二人說的話,拍了拍手走到窗前。

  「不需要嫉妒,因為我也想不明白,而且我越來越覺得這不是什麼好事。」

  很多年前,某座城市外有座普通的尼姑庵,庵裡只有一名老尼姑,庵前有四級石階。

  某天夜裡,一個棄嬰被人擱到了第二級石階上。

  清晨時分,老尼姑發現了那名棄嬰,便把他抱了進去。

  那個棄嬰便是何霑。

  那位老尼姑每天都會唸經,何霑從小便聽熟了,後來開始跟著練,他才知道原來那些經文是修行法門。

  就這樣何霑踏上了修行路。

  老尼姑時間到了,閉上雙眼長眠,何霑離開了尼姑庵,開始在世間遊歷。

  他原本想著,尼姑庵那般普通,老尼姑那般普通,那修行法門自然也是極普通的貨色,所以行事極為低調,基本不與修行者打交道,甚至想過要不要去報名參加清天司。

  某天,他在溪畔揀到一件法寶,被三都派一名年輕弟子撞著,對方想要奪寶。

  他不敢爭搶,準備雙手奉上,誰想那名三都派弟子還要殺人滅口,他絕望之餘,迫不得已出手反抗。

  那名三都派弟子在他的眼前,化成了一道青煙。

  那時候他才知道,原來一切都不普通,無論是尼姑庵還是老尼姑,又或者是那門修行法門。

  後來陸續發生的事情證明了他也不是一個普通人,至少在運勢方面。

  他遇著無數奇遇,拾到好些法寶,不管是蛟龍的骨頭,還是成箱的晶石。

  每當他需要什麼的時候便會遇著什麼。

  逢凶化吉這種事情,對他來說更像是家常便飯一樣。

  他就這樣逐漸成長起來,在修行界有了些名氣,更成為很多名門大派想要爭取的弟子。

  就像蘇子葉說的那樣,如此運氣怎能不令人嫉妒?

  蘇子葉問道:「運氣好為何不是好事?」

  何霑攤手說道:「我也不想這樣,須知經歷苦難艱險,方能磨礪意志,洗煉道心,但我沒有這種機會啊。」

  蘇子葉與童顏對視一眼,沒有說話。

  何霑自顧自接著說道:「不過如果要像柳十歲那樣,我可不想。」

  房間裡安靜了會兒。

  啪的一聲輕響。

  童顏落下一顆棋子,輕聲說道:「但我們終究還是成功了。」 本帖最後由 HarukanoHimitsu 於 2018-6-23 02:46 編輯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6-23 21:07
第六十六章 格局、問題以及麻煩

  ……

  ……

  何霑明白童顏的意思。

  就像多年前在朝歌城,白早對井九說的那番話一樣——不老林的問題已經存在了無數年,正道宗派沒有解決,最主要的問題是沒有動力,各派師長覺得這事太麻煩,會打擾自己修行。

  這次不一樣,童顏等人通過柳十歲直接掀翻了那張桌子,把證據擺在了陽光下,那麼師長們總要做些事情。

  從某種意義上說,昨日海州城外的那場大戰,是這些年輕弟子逼著自家師長出手。

  但何霑不覺得這有太大的意義,微嘲說道:「未競全功,便不能叫做成功。」

  童顏沒有抬頭,說道:「雲台被毀,西海劍派百年之內不准進入大陸,這便是功。」

  何霑說道:「當年你們說不會像前輩們那樣做自欺欺人的事,不會輕言妥協,現在這算什麼?」

  海州城外如此大的陣勢,青山宗請出兩位通天境大物,結果最終還是以妥協告終。

  西海劍神殺死了自己的師弟,飄然而回,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何霑很清楚,想要殺死西海劍神這樣的大人物,確實是很麻煩的事情,但依然感到很厭煩。

  他看著童顏說道:「不管是你們中州還是青山,都他媽挺沒勁。」

  童顏還是沒有抬頭,輕聲說道:「老人家本來就沒有什麼力氣。」

  蘇子葉聽著他們對師長的評價很是不客氣,覺得很有趣,微笑問道:「你們是什麼人?」

  何霑挑眉說道:「由各宗派年輕弟子組成的秘密組織?」

  蘇子葉的綠臉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有些滑稽又有些可怕。

  何霑攤手說道:「我不知道這個形容是不是準確。當年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參加道戰的時候,某天夜裡,大家剛好聚到一起喝酒吃肉,喝的有些多,聊的也有些多,莫名其妙便談出來了這麼一件事,你不要看我,我只是適逢其會,參與不深,最多算個編外成員,事實上如果不是我與童顏關係好,只怕他們早就已經殺了我滅口。」

  蘇子葉問道:「那你們或者說他們想做什麼?」

  童顏在窗邊下棋,離他很近,但他還是在問何霑。

  何霑看了童顏一眼,笑著說道:「他們想做的事情,當然就是把你們這樣的人全部殺乾淨。」

  蘇子葉是什麼樣的人?他是玄陰宗少主,著名的邪派妖人,也就是正派的敵人。

  聽著何霑的話,他也笑了起來,說道:「既然你們救了我,自然不會殺我滅口,那麼為何要讓我知道?」

  童顏再落一子,抬起頭來,看著他輕聲說道:「玄陰宗已經不是你的了,那麼改邪歸正吧。」

  蘇子葉斂了笑容,平靜說道:「我有什麼好處?」

  童顏說道:「我們可以幫你奪回玄陰宗。」

  蘇子葉說道:「如果能夠奪回玄陰宗,我為什麼還要改?」

  童顏說道:「因為那樣的話,你就可以帶著整個玄陰宗一起改邪歸正。」

  蘇子葉沉默了會兒,說道:「你的野心很大。」

  童顏說道:「不是野心,是格局。」

  蘇子葉說道:「像你這樣聰明的人應該很清楚,所謂正邪之分最主要的問題是修行功法。」

  不管是當年的血魔教還是後來的玄陰宗以及現在冷山裡的眾多邪修,他們之所以為正道所不容,除了行事殘忍,濫殺無辜之外,最關鍵的問題是他們的修行方法很邪惡,比如吞噬精血,比如血祭,比如魔胎奪魄。

  「那是因為或者靈脈有問題,或者修行方面有缺陷,你們才會用這種手段替代天地靈氣,這些問題都可以解決。」

  童顏的神情很平靜,說道:「柳十歲已經把血魔教秘法修至第五重也沒有殺一個人,這便是證明。」

  「他可能是天才,而且最開始的時候在青山宗裡肯定有別的造化,這種方法無法推廣。」

  蘇子葉說道:「就算你和井九這兩個世間最聰明的人加起來,也不可能解決這個問題。」

  童顏說道:「我沒有奢求解決所有的邪修的問題,但我想至少玄陰宗的問題是希望得到解決。」

  蘇子葉微微挑眉,說道:「你準備怎麼解決?」

  童顏輕聲說道:「冷山地底有很多靈脈,大部分斑雜不淨,有那麼一兩條不錯。」

  蘇子葉的眼睛瞇了起來。

  靈脈是修行宗派的根基,中州派與青山宗佔著朝天大陸最好的兩條靈脈,其餘諸派也有自己的靈脈。

  數萬年來,修行者們不知道把朝天大陸搜尋了多少遍,根本不可能還存在新的靈脈。

  就算能找到無主靈脈,也必然會被那些最強大的門派搶走。

  冷山地底有很多火性靈脈,氣息確實過於雜亂,唯一可稱上品的靈脈在天池底三百里深。

  哪裡有什麼一兩條。

  就那麼一條。

  崑崙派在那裡。

  童顏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換作別的人大概不敢深思,蘇子葉卻必然要往深處想。

  他越想越覺得此事需要細想。

  不過他清楚,就算自己答應童顏,那也只能是很久以後的事情,甚至是數百年後的事情。

  他說道:「你們還是先解決自己的問題吧。」

  何霑不解,問道:「還有什麼問題?」

  蘇子葉微笑說道:「柳十歲這次立下大功,但他終究殺了洛淮南,難道這不是問題?」

  何霑愣了愣,心想這確實是大問題——西海劍派退到海外,不老林必然要消聲匿跡很長一段時間,可如果柳十歲的問題解決不好,青山宗與中州派起了衝突,朝天大陸的局勢只會更加糟糕。

  「那是井九應該操心的事情,你去煮缽青菜粥」

  童顏的話有深意,只是蘇子葉與何霑聽不懂。

  煮青菜粥自然是何霑的事情。

  何霑有些惱火,說道:「為何你不去?」

  童顏望向棋盤,說道:「我要下棋。」

  何霑走到菜園裡,看著滿眼青色,便覺心煩,蹲下來一邊摘生菜葉子一邊抱怨道:「用來包肉吃多好。」

  忽然,他的指尖觸著一樣硬物。

  ……

  ……

  屋裡二人同時抬起頭來,望向窗外。

  那道氣息是如此清冷,竟連陽光都彷彿變淡了很多。

  何霑走回屋裡,把手裡的東西放到桌上,沒有說話。

  蘇子葉與童顏望去,發現那是一把劍。

  那道清冷的氣息正是從這劍上散發出來的。

  中州派很少用劍。

  玄陰宗也一樣。

  但不代表他們沒有眼力。

  這劍絕非凡品。

  蘇子葉望向何霑問道:「怎麼回事?」

  何霑說道:「我剛在菜地裡揀的。」

  蘇子葉想著先前才議論過的運氣問題,感慨說道:「我忽然覺得很榮幸,被你從益州城裡揀回來。」

  童顏走到桌前,看著那把劍沉默了會兒,說道:「我倒覺得他揀回來的是個大麻煩。」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6-24 21:08
第六十七章 親媽、腐乳以及歸期

  「雖然我知道你這句話不是在攻擊我,但聽著還是有些不舒服。」

  蘇子葉對童顏說道:「通知禪院裡的人吧,這裡畢竟是他家的菜地。」

  修行界有條默認的規矩,被發現的無主法寶首先要從地點判斷歸屬。

  蘇子葉是邪派妖人,以往自然不會理會這種規矩,但現在情形不一樣,而且寶通禪院還在給他治毒。

  何霑說道:「不用,因為這不能算是我揀的。」

  蘇子葉說道:「你運氣好,也不能強辭奪理。」

  何霑取出一個瓶子和一隻拳套放到桌上,說道:「現在你們還覺得這是我的運氣嗎?」

  童顏的視線從那道飛劍上移到瓶子與拳套上,觀察片刻後說道:「確實與運氣無關。」

  不管是那道飛劍還是瓶子與拳套都很新,明顯沒有埋多長時間,而且何霑能夠如此輕易地找到,說明埋的很淺。

  由此看來,這肯定不是寶通禪院前代僧人的藏寶,甚至就不是藏寶。

  只有一種解釋——這是某人故意放到菜園讓何霑拾到的東西。

  童顏走回窗邊,望向菜園,沉默不語,不知道在想什麼。

  蘇子葉躺在床上,這時候才看到桌上的瓶子與拳套,挑眉說道:「鬱不歡與屠丘都死了?」

  何霑看了他一眼,說道:「你知道這些東西?」

  蘇子葉把鬱不歡與屠丘的師門來歷講了遍,說道:「如果我的消息沒有錯,他們應該很早就投靠了不老林。」

  何霑神情微變說道:「原來與昨天的事情有關。」

  童顏沒有轉身,說道:「我說過,這把劍會是大麻煩。」

  何霑與蘇子葉的視線落在那把劍上。

  四荒瓶與鑽石拳套是冷山邪修很著名的法寶,但很明顯,這把劍的品階要遠遠超出二者。如果這三件法寶都是昨夜正道宗派剿滅不老林的餘音,為何會出現在寶通禪院的菜園裡,然後輕而易舉地被何霑發現?

  「剛才說過,我越來越覺得我的運氣不是好事,除了已經說過的那個理由,最重要的是我覺得這不是運氣。」

  何霑說道:「因為世間不可能存在運氣這麼好的人,這種人應該早就被天雷轟死了。」

  蘇子葉說道:「雖然我這些年一直是這樣想的,但你怎麼解釋這些年發生的事情。」

  何霑說道:「我覺得有人一直在暗中注視著我,我需要什麼他就給我提供什麼,就像今天這樣。」

  蘇子葉笑了起來,說道:「聽著似乎很快活。」

  何霑苦笑說道:「但你不知道那個人是誰,你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麼,萬一將來某天有個人站出來說,我的一切都是他造就的,想收回賜予我的一切,或者要求我去做根本做不到的事情,怎麼辦?所以這些年其實我一直在逃避,我再也不肯參加道戰,也不與那些宗派打交道,天天遊山玩水,就是怕某天那個人忽然出現在我身前。」

  童顏轉過身來,看著他說道:「我覺得你想多了。」

  何霑愣了愣,說道:「為何?」

  童顏說道:「沒有陰謀家會這麼笨,另外,你揀到的那些法寶很好,而你的天賦雖然不錯,但也不是太突出。」

  何霑說道:「沒聽懂,直接點。」

  童顏說道:「你不值得。」

  何霑有些惱了,說道:「那你怎麼解釋這些年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情?難道就不能有前輩看中我的天賦,暗中培養我?」

  童顏說道:「除非那是你親媽。」

  何霑擺了擺手,不想再和他說話。

  童顏接著補充道:「而且從這些年你獲得的好處來看,你親媽還必須是位大人物,比如我師父。」

  何霑想了想,覺得也有道理,指著桌上那些東西,說道:「那這些怎麼辦?」

  蘇子葉靠著床頭說道:「如果你不介意,就給我們分了。」

  童顏說道:「我要拳套。」

  何霑嘲諷道:「你身子骨弱,要這個倒是合適,那你呢?」

  蘇子葉說道:「四荒瓶是血魔教的遺寶,很邪門,你們沒法用,當然就是我的。」

  「你們這麼客氣,那我就不客氣了。」

  何霑把那把劍收了起來,開始煮粥。

  粥在缽裡咕嘟咕嘟,還要很長時間才能好。

  何霑取出飛劍,坐到窗邊對著陽光端詳了很長時間,說道:「你叫什麼名字?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呢?」

  再有靈性的飛劍也不可能回答他的問題。

  回答這個問題的是童顏,他看著棋盤輕聲說道:「它叫初子劍,被人送到你的手裡。」

  何霑有些吃驚,說道:「你相信我的判斷?」

  童顏說道:「這件事情當然有問題。」

  何霑說道:「那你剛才還在嘲笑我。」

  「不是嘲笑,如果你的猜想是正確的,便只能得出我那個推論。」

  童顏抬頭看著他說道:「那個人是你的親媽,你親媽是修行界的大人物。」

  何霑攤開雙手,不知該說些什麼。

  童顏說道:「昨夜雲台會死很多人,有很多法寶遺失,等著看看你親媽還會給你送些什麼來。」

  何霑正色說道:「我希望她給我送一壇豆腐乳,香辣味。」

  蘇子葉在床上說道:「這個可以有,我也想不明白,為什麼和尚們連豆腐乳都認為是葷腥,那裡面又沒肉。」

  當天晚上。

  疑似何霑的親媽居然真的又送了事物過來,但他們不知道這究竟算不算寶貝。

  從珍貴程度來看應該算是,問題在於那是一個人。

  看著躺在菜地裡昏迷不醒的桐廬,何霑很是茫然,看著童顏攤開雙手問道:「這是怎麼個情況?」

  ……

  ……

  白鹿書院燃燒了一天一夜。

  曾經滿是讀書聲的庭院已經變成廢墟,空氣裡瀰漫著焦糊的味道,就連山崖都已經被灼黑。

  裴白髮站在書院廢墟前,低著頭閉著眼睛,感受著殘餘的溫度,臉上沒有表情。

  一位無恩門長老稟道:「所有屍骨已經確認完畢,沒有天近人。」

  裴白髮聲音低沉說道:「我會離開一段時間,你們回去之後,把天壽山封了。」

  無恩門眾人很吃驚。

  最近這些年因為西海劍派的打壓,無恩門在修行界的地位日漸下降,就連在梅會上的位次都落了下來。今次門主重新出關,西王孫被斬,雲台被毀,西海劍派被逐出大陸,正是無恩門發展的大好時機,為何又要封山?

  縱有千般不解,也沒有人敢違逆門主的意思。

  同樣,沒有人敢詢問原因以及去往何方。

  只敢問聲歸期。

  那位長老問道:「師兄何時歸來?」

  裴白髮說道:「要歸來時,你們自會知道。」

  說完這句話,他踏劍而起,向著西方飛去。

  看著消失於暮色裡的那道劍光,無恩門眾人行禮相送,心知門主大人必然是要去做一件震驚天下的大事。

  ……

  ……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6-25 21:22
第六十八章 小媽來了?

  晨光落下,寶通禪院深處的塔林像白色的寶石般閃閃發亮,山腳下的菜園還是那樣安靜。

  桐廬睜開眼睛醒了過來,看著暗沉的牆壁,聞著空氣裡的菜油味道,有些惘然。

  他用了些時間才真正清醒,大概明白當下的情形,有些艱難地撐著坐起身來。

  他忽然發現對面坐著一個怪人,臉是綠色的,眼神極其冷漠。

  怪人自然便是蘇子葉。

  蘇子葉與桐廬分坐床的兩頭,沉默對視,氣氛很是詭異。

  桐廬的臉色忽然變得有些蒼白。

  他準備召出飛劍將對方斬殺卻沒有成功。

  然後他才想起來昨夜自己的飛劍便已經斷了。

  「你認識我?」

  蘇子葉感受到了他的殺意。

  桐廬說道:「只憑臉便能確認身份,整個朝天大陸只有你們兩個人。」

  蘇子葉是魔胎轉生,屍毒入體,臉是綠的,自然好認,他知道這一點,但是另外那個人是誰?

  「還有一個是井九。」

  何霑從屋外走了進來。

  蘇子葉問道:「為何?」

  何霑抬起手在臉上拂過,說道:「因為他生得很好看,你沒聽說過?」

  蘇子葉愣住了,他聽說過井九的傳聞,以為有些誇張,現在看來難道竟是真的?

  何霑對桐廬說道:「你們兩個不要打架,屋子裡就這一張床給你們兩個病號用,把床弄塌了怎麼辦?」

  桐廬看著他,說道:「你要不要解釋一下現在的情況?」

  何霑攤開手,說道:「不要問我,我也不知道你是怎麼來,情況就是這麼詭異。」

  他覺得自己很無辜,這兩天裡只是攤手的動作便做了多少次?

  「你昏迷之前還記得什麼?」

  一道清冷裡帶著傲氣的聲音響了起來。

  三人望過去,才發現童顏一直坐在窗邊下棋。

  從始至終,童顏沒有說話,沒有出聲,竟讓人遺忘了他的存在。

  桐廬很吃驚,沒有想到童顏居然也會在這裡,然後開始思考他的問題。

  前夜海州城外一片混亂,劍光穿梭,凶險四處。

  他當時的精神有些恍惚,好幾次險些受傷,完全憑本能避開。

  直到某一刻,不知道是因為傷勢發作還是氣急,他眼前一黑便昏了過去。

  昏迷之前,他只記得夜空裡到處都是劍光,如暴雨一般。

  然後,海州城外落了一場真正的暴雨。

  崩裂的雲台在暴雨裡,向著海面落下。

  桐廬沉默了很長時間,望向童顏說道:「所以這些事情你都知道?」

  童顏說道:「我一直懷疑西海,從此著手是我的提議。」

  桐廬很是生氣,盯著他的眼睛質問道:「所以你們都瞞著我?」

  前夜當著過南山的面,他已經提出過這個問題。

  過南山說因為他是西海弟子,所以要瞞著他,而且他們想對付的是不老林,不是西海劍派。

  童顏與過南山的性情不同,給出的答案自然也不一樣,更加直接,而且很鋒利。

  就像他這幾年有所轉變的棋風。

  「西海劍派就是不老林,那麼換作你是我,你會說嗎?」

  聽到這句話,桐廬再次沉默了很長時間,望向何霑低聲問道:「這裡是何處?」

  何霑再次攤手,說道:「這裡是只有青菜豆腐與糙米、連香辣豆腐乳都沒有的寶通禪院。」

  桐廬有些意外,問道:「你們在這裡做什麼?」

  何霑指著床對面的蘇子葉說道:「他在益州被不老林的刺客下了毒,只有這裡能治。」

  桐廬冷笑說道:「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你們一直與這個邪派妖人有勾結?」

  最近數百年,邪道勢衰,那些老怪物早已消聲匿跡,玄陰宗少主可以說是最出名的邪修。

  蘇子葉看著他嘲諷說道:「你現在身份和我差不多,最好習慣一下。」

  童顏對桐廬說道:「到底是誰把你扔到這裡來的?」

  何霑有些緊張,如果桐廬能夠記得一些事情,那個困擾他多年的問題,便有可能得到答案。

  桐廬搖了搖頭,他是真的記不起那天夜裡最後發生了什麼事情。

  童顏望向何霑說道:「不用著急,對方連續送東西過來,顯得有些著急,應該離出現不遠。」

  一道聲音在屋外響起。

  「我一直覺得棋琴書畫這種東西沒有意思,現在看來,下棋確實可以讓人變得聰明些。」

  一位白衣少女走進屋裡。今日她沒有蒙著面紗,看似尋常無奇的面容,在晨光下顯得無比明亮。

  何霑與桐廬很是吃驚,便是童顏也非常意外:「過冬師妹?」

  聽到這個名字,蘇子葉眼神微凝。原來白衣少女便是水月庵的過冬,聽聞她是連三月的關門弟子,為何會出現在寶通禪院,與他們討論的這件事情又有什麼關係?

  過冬說道:「你們幾人在這裡住得可還習慣?」

  童顏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靜靜地看著她,彷彿要看穿這張普通無奇的面容之下,究竟隱藏著什麼。

  何霑神情惘然說道:「你怎麼會在這裡?」

  過冬說道:「寶通禪院與我水月庵本屬一脈。」

  童顏忽然說道:「而且這裡離益州城近,想要解毒,肯定會來這裡。」

  過冬說道:「你確實很聰明,我果然沒有看錯人。」

  童顏微微挑眉。

  這種語氣有些居高臨下,就像長輩對晚輩的點評。

  過往除了二位師尊,便只有井九曾經用這種語氣對他說過話。

  蘇子葉的眉皺得更深。

  以往他如果與正派弟子相遇,或者是對方想都不想便要殺他,就像剛才的桐廬那樣,或者是他殺對方。

  白衣少女進屋之後,看都沒有看他一眼,這種無視比敵視更讓他不習慣。

  何霑這時候清醒了些,問道:「你來這裡做什麼?」

  過冬平靜說道:「你們不是一直在猜那個人是誰嗎?」

  屋子裡變得異常安靜。

  晨光落在棋盤上,彷彿都有聲音。

  蘇子葉冷笑說道:「你修行不過十餘年時間,怎麼可能是何霑想找的那個人?」

  他是天生魔胎,修行者的氣機感應特別敏感,判斷修行者境界高低以及歲月長短的能力堪稱神奇。

  何霑很清楚這位朋友的能力,心想既然過冬師妹你還很年輕,那怎麼可能是自己親媽,最多是個小媽……

  過冬忽然對他說道:「庵後溪石下的那塊紗,你還沒有用過吧?」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6-26 21:01
第六十九章 我知道你們這些年想做什麼

  很多年前,把何霑養大成人的那位老尼姑壽終而去,他難過至極,去庵後溪邊偷偷哭了一場。

  也就是那天夜裡,他在溪邊的石縫裡發現一塊輕紗。

  直到今天他也沒有完全掌握那塊輕紗的神通,但很確定那塊輕紗是件威力極大的法寶,從珍貴程度上來說,後來他揀的那些蛟骨、晶石就算全部加在一起也比不上。

  他一直把那塊輕紗當成自己最後的底牌,藏得極深,便是最好的朋友都不知道,那過冬是如何知道的?

  如果說水月庵高徒可以憑借兩心通發現自己的秘密,那她為何連庵後溪石這四個字都能說出來?

  童顏發現何霑神情有異,心想難道過冬真與那人有什麼關係?

  直到此時,他還是沒有想過那人便是過冬自己。

  「那夜的烤羊肉如何?」

  過冬看著桐廬說道。

  然後她望向童顏說道:「那夜的酒呢?如果我沒有記錯,那是你唯一一次喝醉。」

  ……

  ……

  屋裡再次安靜。

  桐廬與何霑對視一眼,震驚無語。

  他們和童顏都參加過那次梅會道戰。

  那個夜晚在湖畔,他們還有更多的人圍著篝火吃著烤羊肉,喝著似乎永遠也喝不完的酒,說了很多話。

  童顏看著過冬神情凝重說道:「難道?」

  「不錯,你們以及洛淮南、過南山都是我挑中的人,你們做的事情都是我想你們做的。」

  過冬的聲音很平靜,沒有一點多餘的情緒,坦蕩至極,如大江大河。

  問題在於,那天夜裡在篝火畔喝酒吃肉的年輕人幾乎囊括了各宗派所有的天才弟子,可以說就是修行界的未來。而且他們做的事情都是真正的大事,那些事情與人族前途有關,與理想有關,是斬妖除魔,是堅毅前行,是用自己尚嫌稚嫩的手段倒逼各宗派那些老謀深處的師長們不得不出手滅了雲台。

  「這……不可能。」

  桐廬喃喃說道。

  童顏說道:「你做這麼多事情,到底是想要我們為你做什麼?」

  過冬說道:「不是我想做什麼。對修行界現狀與師長的不滿,對人族前途的擔憂,這些都是你們自己的想法,我只不過提供了某種方式或者說契機讓你們直面自己的內心,然後在你們踐行的過程裡給予一些幫助而已。」

  童顏沉默了會兒,問道:「那現在呢?」

  過冬說道:「雲台被毀,西海劍派退回海裡,這樣你們就滿意了?」

  桐廬神情微變,蘇子葉微笑不語,何霑看了童顏一眼,知道他的答案必然是否定。

  童顏說道:「你究竟想說什麼?」

  過冬說道:「不老林沒有清除乾淨,因為真正的幕後黑手還活著。」

  不待童顏回應,桐廬沉聲說道:「你想對我師父不利?」

  過冬看了他一眼,說道:「準確來說,是我認為你們想殺死你師父。」

  桐廬睜圓眼睛,說道:「你是不是瘋了?那是我師父!」

  過冬靜靜看著他,沒有說話。

  桐廬慢慢低頭,不再說話。

  過冬對童顏說道:「我不擅長這些事情,但我把蘇子葉與桐廬都給了你,那麼你應該有能力設局殺死他。」

  童顏總覺得她這句話意有所指,但這時候沒有辦法細思。

  因為這件事情太大。

  她要殺西海劍神。

  蘇子葉與桐廬這兩個人當然很重要。

  前者是玄陰宗少主,因為內亂被逐,西海劍神被禁海外,越發需要吸收邪派的力量,必然會歡迎他的到來。

  桐廬更不用說了,作為西海劍神得意的親傳弟子,在這個計劃裡必然要起到最重要的作用。

  他微微蹙眉說道:「境界差距太大,就算能潛進西海接近他,我們也沒有任何機會。」

  過冬說道:「我需要的是你的智慧,動手殺人的自然另有其人。」

  一個戴著笠帽的男子走了進來。

  過冬說道:「辛苦先生。」

  那位男子搖了搖頭,摘下笠帽,望向童顏說道:「雲台一役,他與青山掌門真人對峙、劍斬雲台,損耗不小,如果你能在五年之內讓我確認他的具體位置,那麼我在十里之內發起正面劍殺,應該會有四成機會,如果你能想出更好的方法,那自然是更好的事情。」

  這是一位老人,滿頭白髮裡夾著數莖黑髮,雙眼已盲,氣息恬靜,卻又有一種幽冷的感覺。

  世間有誰敢說正面劍殺西海劍神還能有四成機會?

  童顏猜到了對方的身份,神情驟凜,行禮拜倒:「見過裴先生。」

  其餘三人就算還沒猜到,聽著裴字也知道了對方的身份,震驚無語。

  無恩門主裴白髮!

  蘇子葉與桐廬趕緊從床上下來,向那位老者行禮。

  這種尊敬已經超出正邪之分、門派之仇。

  這是修行者對通天境大物的天然敬意。

  「你與裴先生商量一下這件事情。」

  過冬接著對童顏說道:「初子劍給桐廬,你明白原因。」

  童顏點了點頭。

  西海劍派既然是南海霧島的傳承,桐廬用初子劍自然是最合適的事情,而且也方便他回西海后獲得西海劍神的信任。

  何霑心想那劍已經歸了自己,為何要給出去,攤開雙手,可憐兮兮看著過冬問道:「那我呢?」

  過冬沒有理他,直接走出屋外,準備離開。

  何霑一咬牙便追了過去,在菜園西側裡的絲瓜棚處追上了她。

  「等會等會兒,我有一個問題。」

  他氣喘吁吁說道:「你今天一定要回答我。」

  他這時候確定今天對方肯定會給出答案,並不像看著的這般焦慮。

  因為過冬沒有直接飛走。

  「什麼事情?」她問道。

  何霑問道:「這些年你為什麼要做這些事情?對我!」

  過冬說道:「我已經給出了解釋。」

  何霑哪裡肯信,說道:「那怎麼沒看你對童顏這麼好?你怎麼不把那些蛟龍骨頭送給他?」

  過冬說道:「他是中州派弟子,雲夢山裡有很多好東西,不需要我操心。」

  何霑說道:「你覺得我會信?」

  過冬說道:「與我無關。」

  何霑問道:「如果你是我親媽,那我怎麼想當然與你有關。」

  ……

  ……

  時值深春初夏,絲瓜還沒有完全成熟,卻是最好看的時節。

  它在籐上掛著,被風吹著,輕輕晃著,就像是翠玉做成的物件,要滴出綠來。

  輕風穿過瓜籐,帶著陰影裡的涼意落在何霑與過冬的臉上。

  瓜棚裡很安靜,一點聲音都沒有,可能是因為那個問題來得太過突然,全無預期,令人措手不及。

  何霑自己也覺得這個問題很荒唐。

  過冬更是覺得此事荒唐到了極點,認真說道:「當然不是。」

  何霑當然沒想過她是自己的親媽,畢竟她還很年輕,但不知道為什麼,聽到這個答案又有些失望。

  過冬看著他臉上的神情變化,說道:「你母親是我幼妹。」

  何霑睜大眼睛,半晌沒說出話來,直到很久以後才顫聲說道:「這麼說,你是我姨媽?」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6-27 22:40
第七十章 有所得

  過冬說道:「不告訴你是不想你仗著我的名聲在外面亂來,現在看來一直瞞著你確實有些不妥,竟讓你生出這等荒唐的想法,今天便與你說明白,你是我水月庵弟子,不是什麼散修,日後若還有哪家宗派想搶你做弟子,打走便是。」

  何霑這時候已經從震驚裡漸漸醒過神來,聽著這話有些不是滋味,心想什麼叫不要仗著你的名聲到處亂來?我可不知道自己還有個親戚,那個親戚還是位修行界的大人物,最重要的是直到現在我也不知道你這位姨媽到底是誰啊!

  在這種時候,他當然最想知道某些事情,正準備問卻被過冬阻止了:「不要問我你父母的事情,因為我不願意去想,也不願意說,至少現在,你生下來便被我送給蘭溪師侄撫養,你把她當作母親便好。」

  蘭溪師太乃是水月庵極著名的前輩高人,只是數十年前忽然消失,原來竟是養孩子去了。

  何霑想著那位教自己、養自己的老尼姑,心口生出暖意,於是沒有再繼續問下去,卻又生出更多好奇。

  自己這位姨媽居然是蘭溪師太的師長輩,那豈不是與水月庵庵主差不多的身份?

  過冬向瓜棚外走去。

  何霑趕緊跟上,問道:「姨,小時候你給我的那塊紗是什麼?」

  過冬說道:「浣溪紗。」

  何霑問道:「那年的蛟骨呢?泡酒喝有用嗎?」

  過冬說道:「白癡才會這麼用。」

  何霑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說道:「反正當時丹藥還很多,所以沒想著煉藥。」

  過冬想著一件事情,望向他說道:「按時間算你今年應該要破玉門關,那顆三髓丹記得用烈酒送服,效果最好。」

  何霑更加不好意思,說道:「前些年手頭有些急,我把那匣子丹藥……給賣了。」

  過冬靜靜看著他,說道:「名門正派一見那匣子藥便知道有來歷,小宗派你不會賣,我很好奇是誰敢買你的藥。」

  何霑猶豫了會兒,說道:「懸鈴宗的一個小姑娘。」

  過冬想著那年梅會棋戰上看到的畫面,提醒道:「她年齡比你小太多。」

  說完這句話,她便踏空而起,很快消失在了晨光裡。

  看著被朝霞染紅的天空,何霑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歎了口氣。

  「就算不滿意我這個外甥,但也太冷漠了些吧,不說別的,那顆三髓丹難道就不能補一顆?」

  他自幼在庵裡長大,老尼姑死後便開始一個人生活,孤苦談不上,但確實有些像浮萍。今天他忽然發現自己多出了一位親人,原來自己是有來處的,眼前的世界都變得不一樣了,熾烈的陽光都是那般的溫暖。然後他想著過冬的那句話,感覺又有些奇怪,從今天開始自己便是水月庵的弟子?水月庵裡不都是女子嗎?而且姨媽究竟是什麼人呢?

  當然,他這時候已經確定,就像童顏推算的那樣,姨媽肯定是修行界的大人物。

  想到這裡,他頓時生出一種強烈的衝動。

  就像當年鹿國公世子知道自家背景是景陽真人時的感受一樣。

  還他媽有誰?

  ……

  ……

  深春初夏的白城依然算不得熱。

  與前些年相比,雪線已經往北退了數百里,原野上到處都是零星的青草,小麥與瓜蔬還是無法生長,居葉城送過來的糧食蔬菜裡也沒有絲瓜。

  過冬走到那座小廟前,沒有進去,轉身坐到門檻上,望向北方的原野,從袖子裡取出一根黃瓜咬了兩口。

  那道渾厚有缺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原來你一直在培養這些年輕人,你是希望他們成為我嗎?」

  過冬沒有轉身,說道:「成聖是件很辛苦的事,你能做到是你的能耐,與我無關。」

  那道聲音說道:「那你最看好誰?」

  過冬說道:「青山宗這種鬼地方,首席弟子居然是如此本分的過南山,有些出乎我意料,洛淮南一朝道心失守也有些出乎我的意料,童顏性情太過冷傲孤清,不適合做領導者,而我原先最看好的白早有些柔弱,難禁風雨,最可惜的是,她最近有道關口,只怕跨不過去。」

  那道聲音感慨說道:「不知所起,如何能過,情之一字,總是如此。」

  過冬沉默了會兒,說道:「我還看過趙臘月,比較滿意,可惜她上了神末峰,再難擺脫景陽遺毒。」

  那道聲音說道:「何必如此在意?」

  過冬用黃瓜指著雪原深處說道:「當年我想殺死雪國裡那位,周遊大陸勸說各派,最後只有一個半人願意幫我,你是一個,裴先生是半個,當時我就想明白了,我們這樣的人在修行界裡是異數,異數便是少數,不足以改變太多事情。我們需要更多的同道,所以我才會想著在他們年輕的時候便加以引導,希望他們能夠少些腐朽之氣。」

  那道聲音歎息說道:「年輕人變老,就會成為老人,又怎麼還會是當年的年輕人呢?」

  過冬說道:「有道理,但總要試試。」

  那道聲音說道:「我知道你的時間,但你還是顯得太著急了些。」

  過冬微嘲說道:「你應該很清楚,所有人都開始著急了。」

  ……

  ……

  海州城外倒塌的山崖,就像是大地恐怖的傷口,到處都是亂石與斷樹,根本無法站立。

  海裡的畫面更加可怕,到處都是礁石,矮的被淹在白沫裡,高的如鋒利的劍一般,對著天空。

  十餘里方圓的海面都是如此,直接延伸到了大海深處,與那片著名的亂礁連為一片。

  這些礁石都曾經高高在上,是那座被白雲包裹的懸空山裡的一部分。

  那天夜裡,西海劍神一劍斬斷雲台,懸空山從天空裡落下,如果不是一茅齋布秋霄等數名強者聯合出手,只怕會引發極強烈的地震,海州裡的民眾肯定會死傷慘重。

  在亂礁與垃圾之間還殘留著很多血跡,只是不知道來自當夜參戰的修行者還是那隻受傷極重的飛鯨。

  玄陰老祖站在斷崖邊,看著眼前的畫面,下意識裡揉了揉鼻子,鼻頭變得更紅。

  他的視線隨著海面的亂礁向遠方而去,看到了以前的那片亂礁,心裡忽然生出一種猜想,難道很多年前西海畔曾經也有一座懸空山,然後被當時的大能擊落?

  就算這種猜想是真的,既然是他都不知道的事情,肯定發生在數萬年之前。

  當今的朝天大陸大概也只有青山宗、中州派等寥寥可數的幾個宗派有記載。

  他望向身邊的年輕人,想要問問對方有沒有聽說過這件事情,看到的畫面讓他愣了愣。

  陰三背著雙手站在崖邊,任由海風拂著自己的臉龐,眼底儘是喜悅與放鬆,如飲酒了一般。

  玄陰老祖說道:「看來一切都如你所願。」

  陰三微笑說道:「有所得便是歡喜。」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6-28 22:49
第七十一章 摸魚兒(上)

  ……

  ……

  玄陰老祖問道:「現在你總可以告訴我,西王孫究竟是誰的人了吧?」

  陰三向著海邊走去,隨意說道:「他是南趨的徒弟,又是西來的師弟,當然就是他們的人。」

  玄陰老祖問道:「若真是如此,他為何會聽你的安排?」

  陰三伸出食指搖了搖,說道:「我只是給出一些小小的建議,但他心胸寬廣,願意接受。」

  玄陰老祖心想這句話應該算是表揚?問題是那個後輩可是被你害死了,問道:「你什麼時候認識他的?」

  陰三說道:「在你之前,我先去找了另外那位。」

  玄陰老祖神情微變。

  陰三從青山脫困之後要做的事情,必然是驚天動地的大事,能夠幫助到他的也必然是驚天動地的大人物。

  比如那三位傳說中的遁劍者。

  玄陰老祖就是一位遁劍者。

  他很清楚在大澤邊背著龜殼生活的前王孫境界其實普通,真正可怕的還是南海霧島上的那位通天境劍仙。

  當年那位通天境劍仙居然能夠暗算陰三的師祖成功!

  雖然說那是趁著真人飛升正在關鍵時刻的偷襲,但這依然是他想都不想的事情。

  「你剛從青山逃出來就直接去了南海?」

  玄陰老祖算了算時間,那時候年輕人應該剛剛開始重新修行,不由好生佩服,心想就算不管海流危險,難道你就不怕顯露身份後,被霧島裡的人給殺了?雖說霧島裡的人出來很不容易,但後來發生的事情早就證明他們可以做到這一點。

  陰三說道:「那邊的海浪比這邊高多了,而且霧真的很大,想要說服那個多疑的老鬼也不容易。」

  玄陰老祖說道:「但他想辦法把自己的弟子送了一個出來,讓你帶回了大陸。」

  陰三說道:「不錯,回到大陸後我與他說了些事情,便與他分手,他去找了劍西來。」

  他說的很隨意,玄陰老祖卻知道絕非如此,那些事情裡自然包括不老林的重要性,如此西王孫才會想著從師兄手裡拿過來,然後……現在交到他的手裡。

  玄陰老祖接著想到濁水裡的那頭鬼目鯪,笑著搖了搖頭,心想連冥部的助力都給了西王孫,難怪西王孫會如此信任他。

  陰三也忍不住笑了起來,說道:「你這一臉老皮,怎麼笑都是老謀深算的樣子。」

  玄陰老祖沒好氣說道:「世間有何人夠資格在你面前說謀算二字。」

  陰三認真說道:「我可沒有謀算什麼,只不過他和他師兄一樣,性情都太執拗,總想證明給世人看,就算不學青山劍法,霧島依然是世間劍法第一,像柳十歲這樣的青山叛徒,他們哪裡捨得錯過,當然要花大力氣培養。」

  玄陰老祖說道:「在他們看來,你被青山宗幽禁了數百年,一朝脫困,必然是要想盡辦法報復,所以才會信任你。」

  陰三平靜說道:「你必須承認這個邏輯聽起來確實有幾分道理。」

  玄陰老祖大笑起來,甚至險些笑出了淚花:「真是兩個蠢貨……那可是你的青山啊!」

  陰三靜靜看著他,說道:「是的,那是我的青山。」

  他的青山是明媚的、世間最強大的。

  青山的敵人都應該死。

  比如西海劍派。

  玄陰老祖斂了笑聲,看著他眼神幽冷說道:「不老林也是你的。」

  陰三望向海面,說道:「要斬開一條通天路,當然要握住一把最鋒利的刀。」

  海水拍打在礁石上,碎成無數雪般的沫,彷彿要消散於海風裡。

  玄陰老祖沉默了會兒,說道:「我此生很少佩服誰,你師弟算一個,連三月算一個,曹園算半個,前代神皇算半個,但現在看來,還是你最強。」

  陰三說道:「當年我被那兩個孽徒與景陽關進劍獄,不老林便成了無主之物,誰想竟被南海老鬼的後人得到。」

  玄陰老祖說道:「原來這一切只是為了你重新拿回不老林。」

  陰三攤手說道:「那不然怎麼辦?我現在如此弱小,就算加上你也打不過他。」

  玄陰老祖想著那夜的那道劍光,搖頭說道:「他正在全盛期,我不是對手。」

  陰三笑著說道:「人家可是劍神好不好。」

  話是真話,但玄陰老祖總覺得他的笑容裡透著股散漫不在乎、甚至是嘲諷的味道。

  「但現在不老林已經成了這副模樣,你就算拿回來又有什麼用?」

  他看著海裡的亂礁與那些還在海水裡沉浮的斷梁、被水沫包圍的殘壁說道。

  雲台落入大海,正道修行宗派自然不會就此離開,隨後數日進行了非常嚴密的搜尋,甚至出動了幾家宗派的鎮派神獸,但凡重要的資料、寶物都已經被清空。

  陰三說道:「不老林不是一個地方,而是一群人。」

  玄陰老祖說道:「那些人已經死了很多。」

  陰三搖頭說道:「那些小人物都死光了又有什麼關係?我難道還要靠不老林掙錢?劍西來沒想明白,用了百年時間不停擴張,真是愚蠢極了。」

  玄陰老祖明白了他的意思。

  修行界不是人間,以數量取勝的情況雖然還是會經常出現,但真正的大事還是只能依靠真正的強者。

  不老林當然有真正的強者,這次正道宗派的行動根本沒有影響到他們,因為他們藏得太深,柳十歲根本無法觸及。

  但那些強者與不老林之間的關係更多是合作,彼此幫助解決問題,類似於客卿的存在,就連劍西來可能都無法完全控制他們,陰三準備怎麼做?

  陰三走到巨礁臨海的那一面,手掌在礁石濕漉的表面撫過。

  玄陰老祖微微皺眉,他早就已經用神識查探過,確認這塊巨礁就是雲台裡的一塊岩石,沒有任何異常。

  連他都看不出來,那麼前些天的正道修行者應該也沒有人能看出來。

  陰三的手指輕輕按了某個地方,然後移開按下另外一處,手法很是自然,行雲流水一般,顯得很是熟悉。

  如是十餘次,他就像是在礁石表面上畫了一幅畫。

  礁石緩緩開啟露出洞口,他伸手拿出一個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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