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大道朝天 作者:貓膩 (連載中)

   
HarukanoHimitsu 2017-10-15 12:23:21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12 6988836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6-7 12:40
第四十二章 掌門因何發笑?

  巨人打呵欠,是因為有了睏意。

  困意源自無聊。

  無聊是因為那些島上的人無法從霧裡出來,他也無法進入那片霧裡,而且海上沒有船,沒有別的人。

  因為在那之前,他便朝著遠方喊了一聲。

  兩個時辰後,遠方那片平靜的海洋上忽然生出一場狂風,帆布被吹的就像孩子鼓起來的臉蛋,呼呼作響。

  海面上的雲被大風吹散,露出湛藍的天空,卻有雷鳴響起,那是被時空變形了的巨人吶喊。

  一艘來自蓬萊島的神船,正平靜而歡快地向著大海深處行駛。

  這艘神船準備前往海裡的群島,還要去往更遙遠的異大陸,七年之後再折返。

  如此雄心勃勃的旅程卻因為忽然到來的大風與雷鳴而被迫停止了。

  船主走到甲板的最前方,被風吹得瞇起了眼睛,揮舞著右手,示意在狂風裡不停搖晃、險象環生的探路翼人趕緊回來。

  啪的一聲輕響,翼人落到甲板上,收起雙翼,臉上殘留著悸意。

  「我被您從大陸帶到海上已經十年了,可從來沒遇到這麼古怪的事。」

  風漸漸停了,船主的眼睛依然瞇著,給人一種充滿智慧與經驗的感覺,說道:「這是海神示警。」

  翼人第一次聽說海神這個名字,吃驚問道:「海神?」

  船主感慨說道:「當年我們腳下的這艘船因為罡風突降,差點被大漩渦吞噬,好不容易擺脫出來,卻撞上了一座冰山,險些沉到海底,當時便是海神救了我們。」

  翼人心想難道海神便是那位異大陸的英雄?可是那個故事難道不是假的嗎?

  他記得很清楚,這個故事傳回朝天大陸的時候,所有人都以為是假的,因為誰都無法理解,那位異大陸的英雄怎麼可能跨過大海,一個人又如何能夠救得起來得重如山川的神船?

  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原來那位異大陸的英雄不是人,而是一位神明。

  「通知海上的所有寶船與神船立刻回航。」

  船主轉身向船裡走去。

  翼人跟了上去,問道:「那我們什麼時候再出發?」

  船主說道:「自然要等海神的旨意。」

  ……

  ……

  崑崙山與青山碧湖峰有些相似,最高處都有一個湖。

  只不過崑崙山頂的湖更大,看著就像是一望無垠的碧海,被稱作天池。

  天池四周的崖壁上到處都是雪,非常寒冷,水面卻很溫暖,據說下方乃是一座沉睡中的火山,還有一種說法,天池下方的靈脈本來就與玄陰宗的火脈源自同一處。

  水面上瀰漫著淡淡的霧,把寒意隔絕在外,有的是天然形成的真霧,更多的卻是崑崙派大陣帶來的效果。

  被霧陣遮掩住的天池中間有座島,島上有無數青翠的植物,有仙禽游於其間,靈氣充沛至極,真的宛若仙境一般。

  崑崙掌門何渭收回望向寒潭的視線,切斷與寒號鳥之間的神識聯繫,望向殿內的人們,笑了起來。

  他是正道修行界領袖之一,但性情著實談不上好,可以說陰冷暴躁,這時候居然會笑,表明他的心情很不錯。

  看著掌門臉上的笑容,站在大殿兩側的長老與弟子們有些吃驚,緊接著便開始思考,自己應該是讚美掌門笑容如春風一般溫暖,還是應該趕緊湊趣問一聲掌門因何發笑?

  何渭的心情看來是真的很不錯,沒有讓他們為難,直接說道:「你們很不錯,我很喜歡。」

  崑崙派眾人有些不解,心想今年沒有梅會,四海宴上本派也沒能出什麼風頭,掌門真人這聲讚揚由何而來?

  「聽說前些天玄陰宗出了事?」

  何渭望向站在右手第三位的那名中年男子。

  那位中年男子叫做宋千機,是他的師弟,修為高深,如果以天南境界劃分,已然是游野上境。

  同在冷山,崑崙派與玄陰宗等邪派距離很近,平日裡最重要的事務便是馭劍巡查四野,注意那些邪派的動靜。

  宋千機冷靜警覺,馭劍身法極其高明,最適合做此事,近些年崑崙派的相關事宜,都是由他負責。

  「玄陰宗內亂,應該死了不少人,一直沒弄明白原因,直到前天捲簾人那邊才打聽出來,原來蘇子葉失蹤了。」

  聽到宋千機的稟報,何渭的臉色有些凝重,殿裡的崑崙派弟子們也很是吃驚。

  被玄陰宗甚至是絕大多數邪派視作復興希望的蘇子葉,居然失勢而且失蹤了?

  「帶我去看看。」何渭說道。

  宋千機微微一愣,說道:「師兄,這等小事何必親自出面?」

  何渭有些厭憎地看了他一眼,說道:「你要能看明白,我還用得著親自去?」

  殿裡很安靜,崑崙弟子們低頭不語,他們都知道掌門一直很不喜歡宋師叔,雖然不知道為什麼。

  ……

  ……

  劍光落下。

  這裡距離崑崙山兩千多里,已經深入冷山最荒蕪、也是最凶險的地帶。

  亂山間有一道幽深的峽谷,山體的岩石是紅色的,散發著淡淡的血腥味,給人一種特別邪惡的感覺。

  那道峽谷的最深處,便是玄陰宗的總壇,地底便是那道火脈,較諸崑崙山地底的更加猛烈,只不過沒有天池水以為衝和,在這裡修行很容易走火入魔。

  玄陰宗選擇這裡做為總壇,是因為他們的祖傳魔功裡裡有些很邪惡的手段可以解決這個問題。

  何渭面無表情看著那邊,沒有過去的意思。

  最近數百年邪派勢衰,但玄陰宗傳承數千年,底蘊極深,現在再如何落魄,也不可能被正道修行者殺進總壇。

  隔著數十里遠,他都能感覺到那道峽谷裡隱藏著的沖天殺機,心知那便應該是傳說中的萬幡大陣。

  宋千機看了他一眼,心想難道你這般遠遠看著便能看出更多的東西來?

  何渭忽然說道:「你可知道我今日為何高興?」

  宋千機心想這誰知道,神情恭謹應道:「想來是本派會有什麼喜事。」

  「不錯,不老林如此陰險狡詐,這麼多年來居然在我派裡只安插了你與劉湘兩個奸細,我對此非常滿意。」

  何渭拍了拍宋千機的肩膀。

  一道透明的琉璃劍從他的掌心生出。

  宋千機發出一聲慘叫。

  這道琉璃劍直接刺破他的肩頭,貫穿他的身體,然後從他的下陰部穿了出來,鮮血狂飆。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6-7 20:43
第四十三章 經
  
  注:作者曰 ─ 上章有些問題,既然懸鈴宗都知道蘇子葉在益州被暗殺,崑崙派沒道理直到今天才知道,等這章更新完了,我去修改,當然這是小問題,大家不用重新看的。啊,好像暴露了我沒有存稿的祕密……所以我不容易啊,同學們,每天壓力很大的,那麼像今天章節名這樣玩鬧一下,想來大家都不會介意了,咔咔咔咔。
  
  ……
  
  ……
  
  慘叫聲裡,宋千機召出法寶,破空而去,灑落一路鮮血。
  
  那道琉璃劍停在空中,沒有追擊。
  
  何渭看著那片血雨,眼神冷淡。
  
  宋千機身體被貫穿,道樹劍丸盡毀,哪裡還有生機,飛出十餘丈便摔到了地面,再無氣息。
  
  何渭揮了揮衣袖,數朵火花飄了過去,變成熊熊火焰,瞬間把宋千機的屍體燒成了灰燼。
  
  數十里外的血色峽谷依然安靜,玄陰宗裡的人應該已經查知了這裡的動靜,但沒有人出來查看。
  
  現在的玄陰宗,已經很難找到可以正面抵擋何渭的強者。
  
  何渭衣袖輕飄,踏空而起,很快便來到了極高的天空裡,那道血色峽谷變成他視野裡的一道紅線,無垠冷山盡在腳下。
  
  東方天空裡出現一片如玉般的光毫,氣息悠遠玄妙,難以感知境界深淺。
  
  何渭微微眯眼,向著那處行禮:「見過白真人。」
  
  「何道友不必多禮。」
  
  那片玉般的光毫裡傳出一道溫和的聲音。
  
  何渭不再說話,盤膝坐在雲頭,閉上眼睛開始調息。
  
  冷山依然是那般的安靜,數千裡方圓裡看不到任何活動的蹤跡,只是在那些野草與寒柳間偶爾能夠看到黃羊的身影。
  
  當然,所見並非全部真實。
  
  這裡是朝天大陸最凶險的地方,不知道有多少魔物、妖人躲在幽深的峽谷裡、陣法後與地底。
  
  如果換作別的修行者,像何渭這般囂張地居高臨下盯著,必然會迎來無數道攻擊。
  
  但何渭的境界實力太強,邪派中人不願意輕易招惹。
  
  最重要的是,中州派掌門夫人在此,誰敢出來送死?
  
  ……
  
  ……
  
  血色峽谷的最深處還是單調而乾枯的山崖,但在被大陣護住的山崖裡有很多建築。
  
  如今的玄陰宗總壇與當年被青山宗毀掉的總壇相比,各方面都遠遠不如,但想要攻破也是非常困難的事情。
  
  玄陰殿裡的樑柱由黑玉製成,散發著淡淡的血腥味道,深處又隱藏著某種燥意。
  
  大殿最深處有一道天血珠製成的簾子,簾後有一張軟榻。
  
  一位中年男子躺在榻上,氣息淡雅,眉清眼正,正是玄陰宗主蘇七歌。
  
  因為走火入魔,他已經癱瘓多年,但在這次玄陰宗內亂之後卻還活著。
  
  高崖是玄陰宗碩果僅存的七代長老,生得極瘦,臉頰枯乾,彷彿生機已經流散殆盡,但如果往他眼睛最深處望去,卻能看到極其旺盛的野心與渴望。
  
  他看著陣圖上那兩團刺眼的白光,臉色有些凝重,說道:「宗主有何看法?」
  
  蘇七歌看了高崖一眼,淡然說道:「既然是白真人親自出手,還能怎麼看,我們等死就好了。」
  
  高崖冷笑一聲說道:「如果這些老賊能破掉萬幡大陣,本派早就滅了,哪裡還用等到今天?」
  
  蘇七歌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高崖望向一名年輕人,嚴肅說道:「少主莫要害怕,即便是通天仙人也無法破掉本派山門大陣。」
  
  那名年輕人的腿腳有些不便,慢慢走到窗邊,看著被火脈氣息蒸紅的天空,說道:「那位白真人與崑崙掌門究竟想做什麼呢?」
  
  「應該是知曉前些天門內發生的事情,他們專程前來示威,所謂正邪不兩立,少主你要慢慢習慣這種場面。」
  
  高崖看著年輕人的背影說道,眼裡露出嘲弄的神色。
  
  你不過就是個傀儡,想這些事情做甚,難道真以為自己是玄陰宗的主人?
  
  年輕人轉過身來,原來是施豐臣的義子王小明。
  
  不知道當年他離開朝歌城後,經歷了怎樣的奇遇,居然修成一身邪功,更是成為了玄陰宗的少主。
  
  他並沒有看到高崖前一刻眼裡的嘲弄神情,但這並不影響他生出一個想法:這個人應該殺掉。
  
  然後他望向榻上的玄陰宗主蘇七歌,心想這個人殺不殺呢?
  
  ……
  
  ……
  
  冷山裡的邪派妖人都感知到了崑崙掌門何渭以及中州派白真人的到來。
  
  他們不知道這兩位正道大人物為何會出現在這裡,想做什麼,只是恐懼這種東西從來都不需要理由。
  
  有山門大陣的宗派趕緊提升陣法強度,沒有的散修則是趕緊向著地底逃逸.
  
  那些藏了很多年的血魔教餘孽更是拼命地向地底洞窟深處飛行,哪怕明知道前方也很危險。
  
  朝天大陸地底有無數洞窟,其中有很多可以通往冥界,只不過因為通道太過狹窄、天然禁制太強,所以只有最弱小的遊魂能穿過。如冥師弟子這樣的強大妖人只能通過投影的方式出現在人間,就像當初鳴翠谷裡一樣。
  
  只有很少的幾個地方稱得上是地面與冥界的通道,除了眾所周知的大漩渦,一處便是冷山裡的聚魂谷,不過很多年前便已經被中州派封印,現在只有一些冥部的魔物偶爾幸運地過來。另外一處則是在距離東海不遠的地方。
  
  青翠山谷裡裡有一處地坑。
  
  地坑幽深至極,不知其底。
  
  這裡被稱為通天井。
  
  沒有修行者知道為何會叫這個名字。
  
  水月庵便在通天井十餘里外的山上,可以隨時鎮壓從裡面跑出來的冥部妖人。
  
  更準確的說法應該是,無數年前那位了不起的東海神尼就是為了鎮壓冥部妖人才在這裡修了這座水月庵。
  
  朝天大陸已經太平了兩百餘年,冥部的活動蹤跡明顯變少,最近數十年更是近乎消聲匿跡。
  
  通天井也安靜了很多年。
  
  某個春日,此間的安靜忽然被打破。
  
  十餘名水月庵弟子護著一頂青帘小轎飄然而至,轎裡便是水月庵的太上長老。
  
  片刻後,金雲迎朝霞而生,蓮舟緩緩落下,果成寺住持與律堂首席渡海大師,帶著十八位苦修僧人來到通天井旁。
  
  頌經聲響起,在青翠的山谷間迴盪。
  
  泛著淡淡金光的經文,織成一張如袈裟般的網,緩緩向著地坑裡飄落。
  
  通天井裡響起無數道嗤啦聲響,就像被燒紅的刀子被澆了冷水。
  
  不知道多少遊魂瞬間死去。
  
  那道陰暗幽冷的氣息緩緩下沉,直至再也無法感覺到。 本帖最後由 HarukanoHimitsu 於 2018-6-7 20:52 編輯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6-8 16:39
第四十四章 太常寺的斜風細雨

  ……

  ……

  朝天大陸大部分地方已經春意盎然,白城才終於過完了它的冬天。

  滿城梨花白,過冬回到那座舊廟。

  房梁般的巨刀還是那麼沉默,那尊金佛還是笑瞇瞇的,看著廟外的世界與更遠處的雪原。

  她走到佛前拿了顆果子啃了口,回到門檻上坐著,看著霧氣已經盡散的雪原,問了一個問題。

  「每天看著相同的風景,不會覺得無聊嗎?」

  「我願意這個世界就這樣無聊下去,最近這些天大陸各處動作不斷,倒是熱鬧,反而讓我有些不安。」

  那道低沉而悠遠的聲音響了起來,裡面隱隱有些破落之音,真的很像果成寺那口著名的破鐘。

  過冬挑眉說道:「這件事情與我無關,我甚至都不知道他們的名單是從哪裡來的。」

  那個聲音問道:「你覺得這次能把不老林一網打盡?」

  過冬想都沒想,說道:「當然不可能。」

  那道聲音繼續問道:「那個人呢?」

  過冬沉默了會兒,說道:「很難,劍西來就算最後被逼著出面,也不會留下任何把柄,而且他不好殺。」

  那個聲音說道:「你想殺他?」

  過冬扔掉手裡的果子,站起身來,說道:「就算我想殺他也不要你出手。」

  ……

  ……

  深春時節,雨水常見。

  朝歌城的這場春雨已經落了一天一夜,看樣子還要繼續下去。

  雨勢不大,但淅淅瀝瀝的有些煩人,尤其是光滑的青石板路變得濕漉之後,很容易讓人滑倒。

  太常寺的黑簷在雨裡越發像是蒼龍的角,彷彿有雙眼睛正注視著街上避雨的行人、摔倒的孩子,似在看誰的笑話。

  離太常寺不遠的那座宅院裡,井家正在吃飯。

  井商與父親、妻子商量著孩子進府學隨讀的事情,接著又提到了孩子的婚事。

  當年那個路都走不穩、便要井九抱抱的孩子現在已經十一二歲,低著頭吃著飯,很是乖巧。

  離井宅不遠的國公府裡,雨絲輕敲著窗戶,模糊了院子裡的春景。

  天光變散,把架子上那件汝窯瓶子映的更加好看。

  鹿國公的視線從瓶子上收回,望向自己的兒子,說道:「最近這些天可能有些事情,你不要離府。」

  世子鹿鳴好奇問道:「父親,究竟何事。」

  鹿國公沉默了會兒,說道:「一件很有趣的事……不老林要殺我。」

  聽到這個消息,鹿鳴很是吃驚,心想父親深得神皇陛下信任,可以隨意出入皇宮,但行事向來低調,也很少得罪人,為何會成為不老林的目標?

  震驚的情緒尚未消退,便變成擔心,他很清楚不老林是多麼可怕的地方,即便父親位高權重,出入都有強者保護,可如何能防得住一世?

  「不老林確實很少有失手的時候,但既然提前知道了,自然不用擔心。」

  鹿國公看著兒子的神情便知道他在想什麼,說道:「這件事情應該會很快結束,不會持續太長時間。」

  鹿鳴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但稍微鬆了口氣,問道:「為何不老林要殺您?」

  鹿國公說道:「想來應該不是有人想買我的命,那麼自然便與為父的位置有關。」

  鹿鳴更是不解,心想父親是太常寺卿,這個位置與不老林這種刺客組織又能有什麼關係?

  ……

  ……

  天未亮鹿國公便起床了,以往經常請假的他這幾天忽然變得勤勉起來,每天都會上朝。

  站在城門洞裡,他與諸公寒暄、打趣,顯得特別正常,根本看不出來他在想什麼,或者說他在等什麼。

  離開皇宮的時候,晨光已至,落在長街上的雨絲被照的晶瑩無比,很是美麗。

  鹿國公看著窗外的景致,卻皺起了眉,心想為何對方還沒有出手?

  來到太常寺前,鹿國公走下轎子,望向雨中的黑色簷角,不知想到什麼,笑著搖了搖頭。

  官員們迎了上來,他神情溫和回應,在下屬們的簇擁走進太常寺,來到最裡間。

  屋裡很溫暖,而且很乾燥,不管是官服還是鬢角的水珠很快便消失,他舒服地歎息了聲,端起了手邊的茶碗。

  每天清晨他來到衙門,便會有一碗熱茶備好,就在他的手邊最方便端起的位置。

  已經好些年了,茶房裡的執事們把這些事情做的特別好。

  比如今天碗裡是淡紅色的珊眉,是他在春天最喜歡的茶,至於別的季節,當然會有不同的喜歡。

  碗裡茶水的溫度也很講究,不燙也不冷,正是他最喜歡的溫度。

  若是平日他這時候應該已經喝了口茶,但他今天端著茶碗卻沒有喝,似乎有些出神,不知道在想什麼。

  遠處忽然傳來吵鬧聲,夾雜著幾聲驚呼。

  鹿國公依然看著碗裡的珊眉茶,神情不變。

  密集的腳步聲響起,很多人來他的房前,一個僕役打扮的男子被推倒在地。

  有人稟報導:「國公,這個人是茶房執事,姓周,便是他在茶裡下了毒。」

  鹿國公眼都不抬,問道:「查到殘毒沒有?具體是什麼毒?」

  「此人極為謹慎,下毒後便把毒包扔進了灶房,屬下一時沒能阻止,稍後只能從茶水裡驗毒。」

  回話的那名官員從官服上看並不是太常寺的臣屬而是清天司的官員。

  鹿國公抬起頭來,把茶碗輕輕擱回桌上,看著地上那名茶房雜役,眼睛瞇了瞇。

  不老林的刺客居然不是精於暗殺的修行強者,而是在太常寺做事多年的雜役。

  如果不是事先便知曉此事,今日他也許就真的把碗裡的茶喝了。

  普通毒物對他這樣的人來說沒有太大意義,但既然不老林敢這樣設計,想來茶水裡的毒必然不普通。

  那名茶房雜役既然不是修行者,清天司也不怕他會自殺,沒有動用元氣鎖,只是用繩子捆著他的雙手。

  他感受著國公的視線,臉色蒼白,恐懼至極,根本無法跪住,癱軟在地,身體不停顫抖。

  鹿國公看他模樣,便知道這名雜役應該是被人唆使或者威逼,根本就不知道這件事情的內情,甚至都不見得知道幕後主使者是不老林,揮手示意拖下去。

  場間有些混亂,廊下到處都是人,被雨水打濕的衣襟彼此摩擦著。

  一名官員喊道有要事稟報,滿臉焦急地擠開人群,來到屋前。

  就在他準備踏過門檻的時候,廊下細細的雨絲忽然亂了起來。

  不知道從哪裡刮來一陣邪風。

  鹿國公抬起頭來。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6-8 21:20
第四十五章 離開青山的流星雨

  斜風細雨落在那名官員的臉上,有些隱隱生痛。

  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但隱隱感覺不對,來不及繼續向鹿國公靠近,便捏碎了藏在衣袖裡的符寶。

  轟!一聲巨響!

  地面震動,煙塵大作,驚呼不斷。

  隔得近些的幾個人被震飛,撞到了牆壁上。

  煙塵漸落,只見那名官員坐在地面,渾身是血,身下的青石板上滿是裂紋。

  就在他捏碎符寶的同時,一道無形光罩從太常寺的飛簷裡落下,把他罩在了裡面。

  那個光罩不知道是何寶物,竟把符寶爆炸的威力全部鎖在了裡面,所有的氣浪與殺傷力都落在了這名官員的身上!

  疾風再作,那名官員的身上出現數道清晰的指印,同時手腕上出現一道鐵索,正是清天司的元氣鎖。

  那名官員根本無法阻止,看著坐在椅子裡的鹿國公,眼神震驚至極。

  那件符寶是他用來暗殺鹿國公的利器,誰知道竟連一個光罩都無法轟開!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斜風細雨?

  那名官員忽然想到這種可能,緊接著想到太常寺方面居然早有準備,難道這次暗殺早就已經敗露了?

  「你們為何能識出我的身份!」

  他看著鹿國公震驚問道。

  鹿國公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說道:「我一直以為你們會在外面選擇機會動手,沒想到你們會選擇太常寺。難道你們不知道,在這裡沒有人能殺死我?」

  那名官員愣住了,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鹿國公接著說道:「你只是個刺客,自然不知道不老林為何要殺我,但我想不老林與冥部之間的關係你應該有所瞭解,那麼今後的歲月裡就在下面好好反省吧。」

  想著太常寺下面的那片黑暗,那名官員臉色變得更加蒼白,眼神變得異常怨毒且絕望。

  他當然想要自殺,只是今日事發突然,根本沒有自殺的機會,這時候更是失去了所有可能。

  鹿國公看著被拖下去的刺客,下意識裡伸手去端茶碗,卻摸了個空,自嘲地笑了笑,問道:「還有嗎?」

  「這邊沒有了。」

  一個有些胖的男子從人群裡走了出來,身上披著件大氅。

  皇宮供奉金明城。

  人群如潮水般退走,太常寺頓時恢復了安靜與秩序。

  所有的混亂,都是人為製造出來的,不管是先前的,還是此刻本應該出現卻被控制住的。

  金明城皺著眉頭問道:「刺殺一位國公來製造混亂,總有些怪異的感覺,而且不老林為何要在這裡製造混亂?」

  鹿國公說道:「殺死我他們才能拿到我身上的鑰匙,同時也能造成混亂,一舉兩得,為何不做?」

  金明城神情凝重說道:「看來他們的目標真的是鎮魔獄。」

  鹿國公說道:「知道鎮魔獄就在太常寺地下不難,知道鑰匙在我身上的人不多,而有自信拿到鑰匙便能達到目的,說明這個人對鎮魔獄瞭解很多。」

  金明城說道:「但那個人的級別應該不高。」

  鹿國公說道:「是的。」

  「因為他不知道在這裡沒有人能殺死你。」

  金明城把鹿國公先前的話重複了一遍。

  鹿國公微笑說道:「關鍵是不老林想進鎮魔獄做什麼,這個就要你們查了。」

  金明城說道:「各處都已經開始動手,今天之內這件事情便會結束,但我不認為能夠查到那步。」

  他坐到鹿國公身旁,不再說話。

  春雨落在外面的庭院裡。

  太常寺很安靜。

  沒過多長時間,有聲音在春雨裡陸續響起,那是剛被抓捕的目標姓名。

  今天朝歌城裡有很多地方都在抓人,清天司與神衛軍全面出動。

  無人知曉的是,中州派的一位化神期長老昨夜便在清天司衙門裡坐鎮。

  聽著那些名字,鹿國公與金明城的神情沒有什麼變化,只有在兩個名字出現的時候,他們對視了一眼。

  第一個名字叫做劉湘,崑崙派二代弟子,清天司南鎮撫。

  第二個名字叫做楊長雨,太常寺協律郎。

  雨繼續落著,外面的聲音已經很久沒有響起,應該是抓完了。

  金明城站起身來,有些遺憾地搖了搖頭,說道:「都是些蟲子。」

  鹿國公說道:「蟲子多了,蛀斷樑柱,大廈亦會傾塌。」

  金明城說道:「陛下不會滿意。」

  鹿國公說道:「大人物自然不會輕易出手。」

  金明城說道:「陛下不理解的也是這點,為何已經過去了這麼多年,初子劍還在原地,始終沒有動過。」

  鹿公沒有再說什麼。

  那夜他親自帶趙臘月與顧清進皇宮,自然知道這件事情,但直到今天他還是沒想明白,陛下為何要把初子劍送出去。

  ……

  ……

  神末峰頂。

  井九說道:「當初我說過,皇帝是順水推舟,如果西海那邊真是南海老鬼的後人,肯定會想把初子劍拿回來,壓力便會通過你落在青山上,青山就算想再忍西海幾年,到時候也只好提前開戰。」

  趙臘月有些意外,說道:「我還以為陛下與青山的關係不錯,沒想到他居然會利用我們。」

  井九說道:「如果我在,他自然會對青山另眼相看,但那時候我在雪原,他大概也弄不明白是怎麼回事。」

  趙臘月說道:「但誰都沒想到,我會把劍給了十歲。」

  井九接過顧清遞過來的茶,說道:「隨手之舉,便讓很多人都想不明白,你的運勢確實極好。」

  趙臘月說道:「你現在應該關心的是他的運勢如何。」

  顧清與元曲在旁聽著,知道這說的是柳十歲。

  井九說道:「一場扮家家酒,卻弄得震動天下,他的運勢如何不知道,氣勢倒是不錯。」

  趙臘月三人都聽出來了他的情緒並不是很好,這句讚揚更像是嘲弄,不,應該說是氣惱。

  以柳十歲的性情,絕對不會提前離開不老林。

  今日之後,他還來得及離開嗎?

  「看風景吧。」

  井九喝了口茶說道。

  時隔很多天,神末峰師徒再次閒聊,顧清還煮了壺茶,是因為有好風景可看。

  青翠群山間,忽然生出數百道飛劍。

  數道百劍光向著遙遠的西海飛去,如流星雨一般。

  很美。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6-10 12:42
第四十六章 誰於水面張青蓋

  飛劍消逝於遠空,再也無法看見。

  「我們真的不去?」

  趙臘月看著井九問道。

  井九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起身走回洞府。

  趙臘月、顧清、元曲三人對視無語,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現在局面已經明朗,柳十歲應該處於最危險的時刻,甚至隨時可能會死,他也不去看看?

  ……

  ……

  崑崙派已經動手,朝歌城裡已經動手,大澤、鏡宗、寶通禪院、水月庵、果成寺都動了,無恩門那邊的動作應該會更大。那些邪派高手暫時不去理會,不老林安插在正道門派與朝廷裡的眼線與奸細,從今天開始將被逐一清空。

  走在海州城的人群裡,柳十歲想著剛剛得到確認的消息,知道自己必須走了,只是現在還能走掉嗎?

  走進那家酒樓,在熟悉的包廂裡,小荷已經準備好了飯菜,他道了聲謝,坐到對面,拿起筷子開始吃飯。

  還是像以前那樣,他很少說話,小荷也很安靜,只不過今天門外有琵琶的聲音,顯得有些奇怪。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琵琶的聲音停了,小荷低著頭,輕聲說道:「剛剛收到消息,今天出了很多事。」

  柳十歲拿著茶壺的手微僵,心想難道先前的琵琶便是傳訊?

  小荷抬起頭來看著他說道:「我不明白,為何你還沒有離開。」

  柳十歲拿起茶壺,給她的杯子裡倒茶,說道:「看來你知道很多事,其實我也知道你是他們派來監視我的。」

  小荷說道:「我知道你是青山宗派過來的奸細。」

  柳十歲沉默了會兒,問道:「知道多長時間呢?」

  小荷說道:「很久了,當初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就知道。」

  柳十歲靜靜看了她很長時間,說道:「喝茶。」

  小荷舉起茶杯,淺淺地飲了口。

  柳十歲舉起茶杯一飲而盡。

  小荷拿起茶壺,把他的杯子再次斟滿。

  琵琶語消,街外人聲嘈雜,酒樓上卻很是安靜。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柳十歲站起身來,準備離開。

  小荷抬頭看著他說道:「既然準備離開,為何不殺了我滅口?」

  柳十歲說道:「我不知道你以前做過些什麼,今天會死很多人,何必多你一個。」

  這裡是海州城。

  不老林便在城外的雲台裡。

  就算西海劍派不出面,他也很難逃出生天。

  但他很平靜,臉上看不到任何畏懼,更沒有絕望。

  「你做好了死的準備?」小荷看著他問道。

  柳十歲點了點頭。

  小荷說道:「那可不行。」

  柳十歲不明白她的意思。

  「十幾年前這裡是客棧,後來被我買下來改造成了酒樓。」

  小荷的話沒有說完。

  這幢由舊客棧改造而成的酒樓忽然垮塌,外牆盡碎。

  街上的人聲消失無蹤。

  煙塵瀰漫,並不能遮住視線,酒樓廢墟四周一個人都沒有。

  畫面極其詭異。

  街西出現一個身形魁梧的黑衣人,蒙著臉的帷帽被頂了起來,似乎裡面有兩個角,雙手戴著兩個拳套,套上綴滿了如星辰般的鑽石。

  街東出現一個身形瘦削的中年人,衣著尋常普通,散發著乾冷的氣息,就像瀚海沙漠裡的風,懷裡抱著一個淺褐色的瓶子,不知道是玉還是瓷做成的。

  柳十歲認識這兩名邪派高手,或者說在卷宗裡曾經看到過很多關於這兩名邪派高手的記載。

  戴著拳套、頭有犄角的魁梧黑衣人叫做屠丘,是一名妖修,擁有難以想像的力量,一拳可以破山。懷抱異瓶的中年人叫做鬱不歡,是一名冷山邪修,懷裡那個瓶子叫做四荒瓶,可以吸噬周遭環境裡的所有水分,包括血液。

  這兩名邪派高手是不老林在海州城附近可以隨時調動的強者,隨便一個的境界實力都在柳十歲之上。

  柳十歲沒有畏懼,反而稍微安心了些。

  來的是邪派高手,西海劍派的那些強者沒有出面,說明不老林依然希望能夠繼續活在夜色裡,那麼他就還有機會。

  忽然有箏聲響起,錚錚入耳,令人煩悶,柳十歲臉色微變。

  四周的院落轟然垮塌,一個穿著短裙、渾身綴著銀鈴的少女,騎著一頭血紅色的大象來到了酒樓前。

  她渾身的銀鈴搖動不停,卻沒有發出聲音,因為她懷裡的那架碧石箏發出的聲音太響亮。

  南箏,來自天南群山裡的野修,看著似是位嬌蠻少女,其實已經是兩百餘歲,境界深厚,手段毒辣強悍至極。

  柳十歲知道自己逃不掉了。

  「主人要見你。」

  南箏看著他面無表情說道。

  柳十歲做出了回應。

  他沒有說一句廢話,直接出劍。

  飛劍帶起一道明亮的光線,直刺屠丘。

  與此同時,十餘道帶著妖火的拳頭,隔空而去,目標還是屠丘。

  他很清楚,這三個邪派高手裡鬱不歡的境界實力最弱,但是四荒瓶太可怕,南箏不是他現在能夠挑戰的對象。

  他只能選擇屠丘做為突破口。

  飛劍是他殺死洛淮南之後重新煉製的,威力不夠,但他現在的血魔功已經修至五重巔峰。

  箏聲再響,他的飛劍忽然停滯在了空中,彷彿被無形的線束縛住,根本無法繼續向前。

  十餘道帶著妖火的拳頭,來到了屠丘的身前。

  屠丘低喝一聲,雙拳齊出。

  拳套上的鑽石變得異常明亮,變成兩個如房子般大小的光印,擋在那些妖火拳頭之前。

  轟!轟!連續的沉悶撞擊聲響起。

  狂風呼嘯,屠丘的帷帽被吹的千瘡百孔,露出那張滿是硬毫的臉與兩個醜陋的犄角。

  柳十歲身體毫不猶豫轉身便走。

  箏聲再響。

  屠丘抬起雙拳擋在臉前,鬱不歡抱著四荒瓶向後退了數步。

  一道無形的波動以那頭血紅色的大象為中心向著四周散開。

  沒有風,地面的廢墟石礫卻飄了起來,如利箭般向著四周射去。

  柳十歲單膝跪在廢墟裡,擋在身前的拳頭上出現無數道極細小的裂縫,溢出極細小的血珠。

  南箏坐在象背上,看著他冷漠說道:「再反抗便是死。」

  鬱不歡抱起四荒瓶,對準了廢墟裡的柳十歲。

  從那些細微裂口裡滲出的血珠,忽然變大,然後脫離皮膚,向著遠方飛去,落入八荒瓶裡。

  緊接著,那些血珠變成血水,離開柳十歲的身體。

  酒樓廢墟裡的污水也離開地面,都向著遠方飛去。

  柳十歲感覺到自己的生命正在隨著那些血水一起流逝。

  就在他準備做些什麼的時候,忽然覺得眼前一暗。

  數百片青色的荷葉從廢墟裡生出,其間還生著幾朵淡粉色的荷花。

  青青荷葉的邊緣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捲曲。

  但四荒瓶的法力暫時被這些荷葉擋住了。

  南箏挑眉,手指輕撥絃線。

  啪的一聲脆響,荷花碎成粉末,茶葉片片碎裂,露出廢墟地面。

  廢墟裡隱約能夠看到一個地道入口,已經被碎石堵滿。

  柳十歲不見了。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6-10 21:28
第四十七章 天地間最鋒利的劍

  箏音再響,酒樓廢墟被無形的力量清空,露出地道入口,箏音順著入口的碎石縫隙而入。

  鬱不歡與屠丘看著南箏。

  南箏搖了搖頭,地道裡有很多分岔,而且提前佈置好了很多隔絕神識的陣法,她的箏音未能追上。

  看起來對方應該是早有佈置,想到這點,三人的神情都有些異樣。

  同樣都是主人的親信,柳十歲叛了,為何小荷也叛了?

  ……

  ……

  地道裡很黑暗,沒有一點光線,即便瞳裡燃起妖火,也只能看到很近處的畫面,而且設計特別複雜,柳十歲不清楚這時候已經到了哪裡,只能從周遭時而乾燥,時而濕漉的空氣裡判斷出,應該是在圍著海州城打轉。

  然後,他從牽著自己的那隻手的溫度判斷出她也很緊張。

  這是他第一次牽女孩子的手,有些不習慣,不知為何又覺得心安。

  就像每次在酒樓裡吃飯一樣,他和她隔著桌子坐著,不需要說話,自然安寧。

  兩個人牽著手在地道裡前行,沉默不語,隨著手臂的搖擺,一道東西從她的手腕間滑落到他的手腕間。

  那些東西表面很光滑,透著涼意,似乎是個金屬鐲子。

  柳十歲想提醒她,小荷忽然停下腳步,地道兩側的明珠亮了起來,照亮前方堵死的石壁。

  她走到石壁前,開始解除機關,手指帶著道道殘影,肉眼很難看清。

  柳十歲看著她的背影,問道:「你為什麼要救我?」

  他很早就知道小荷是不老林的人,而且級別應該不低,甚至有可能是西王孫的親信。

  在酒樓裡小荷對他示警就已經讓他有些不解,更不要說現在她做的事情。

  「先前我的話沒有說完。」

  小荷沒有轉身,一邊解除機關,一邊解釋。

  「那間酒樓以前是個客棧,很多年前,我在那個客棧裡遇到了一男一女兩個人,他們臨走之前拿走了我一件東西,給我留下了一個東西,那個男人對我說,以後我會遇到你,那麼無論你要做什麼事情,我都要幫助你完成。」

  柳十歲不明白,問道:「你為何會答應他?而且你怎麼知道那個人就是我?」

  小荷沉默了會兒,說道:「因為我很怕他。」

  她沒有回答他,自己是如何知道他就是那個人。

  伴著沉重的磨擦聲,看似渾然一塊的石壁緩緩開啟,露出了後面的通道。

  小荷帶著他走了進去。

  石壁後的地道同樣複雜,隨時都可能出現假的岔道,而且隔絕神識的陣法出現的越來越密集。

  柳十歲問道:「你準備了很多年?」

  「是的。」

  小荷的聲音沒有什麼情緒波動,卻抬起手臂擦了擦眼睛,似是哭了。

  柳十歲心想這個女人真的是很奇怪。

  二人再次沉默行走了很長一段時間,終於來到了地道盡頭。

  海州城外的一座野山裡,某片山崖與上方的青樹倒塌,露出地道出口。

  藉著天光與地勢,柳十歲判斷出了現在的大概位置以及時間。

  他想到一件事情,低頭望去,看到那個鐲子,不由愣住了。

  這個鐲子他很熟悉。

  當初在小山村裡他看了整整一年。

  荒涼寂靜的野山裡忽然起了一場風。

  風裡遠遠傳來箏音。

  小荷的臉色變得有些蒼白。

  她沒有想到自己這麼多年的準備,居然沒有起到任何作用,這麼快便被不老林的人再次追上。

  然後她想到西海劍派的算天閣,明白了這是怎麼回事,不由有些絕望,心想這還怎麼逃得掉?

  她看了柳十歲一眼,發現他的身體在微微顫抖,勉強笑著說道:「不用怕,我們還有機會。」

  柳十歲收回望著手鐲的視線,看著她的眼睛認真說道:「不是怕,是激動。」

  小荷心想這個男人真的是很奇怪。

  箏音來得比風更快。

  伴著一道沉悶的巨響,赤紅色的巨象落在野山裡,彷彿要與晚霞融為一體。

  南箏坐在象背上,抱著碧石箏,神情漠然地看著他們。

  緊接著,鬱不歡與屠丘也落在野山兩側。

  三名不老林強者選擇的位置很完美,堵死了所有柳十歲馭劍離開的路線。

  沒有交談,也沒有詢問小荷為何會背叛不老林,南箏的手指落在弦上,直接發出了帶著凜然殺意的強音。

  無形的音波蕩過山野,數百棵大樹才轟然倒塌。

  小荷踏前一步,右掌向前迎出,數十片青青蓮葉隨風而起。

  只聽得啪啪啪啪密集聲響,那些蓮葉盡數碎掉。

  小荷唇角溢出一道鮮血,連退三步。

  「我來。」

  柳十歲把她擋在身後。

  看著這幕畫面,南箏微微瞇眼,鬱不歡與屠丘的神情也有些奇怪。

  他們既然奉命來追殺柳十歲,自然很清楚要柳十歲的修為實力以及法寶。

  柳十歲的劍已經廢了,他的血魔功更是受到克制,這時候還能用什麼迎敵?

  嗆啷!

  一聲劍鳴,響徹野山。

  隱藏在野山荒草裡的兔子、昆蟲奔掠而出,已經被箏音驚飛的鳥群向著更遠方飛去。

  哪裡來的劍?

  一把劍出現在柳十歲的手裡。

  正是那道手鐲隨他意念而成。

  這把劍看著非常普通,沒有劍柄,而且有些短,約摸兩尺長短,看著就像是孩子們玩耍用的小劍。

  但無論南箏還是鬱不歡、屠丘都神情劇變。

  這把劍太光滑!

  劍身能夠清楚映照出每一縷晚霞。

  他們甚至可以在遙遠的飛劍上看到自己的眼神變化!

  如此程度的光滑意味著什麼?意味著劍身材質的絕對緊密,也意味絕對的鋒利!

  如果要以品階而論,這必然是一道仙階飛劍!

  感受著這道仙階飛劍釋出的威壓,南箏三人神情凝重,甚至隱有懼意,下意識裡停下了腳步。

  鐲子果然是劍。

  柳十歲很驚喜,卻不知道應該如何用。

  他的劍識落在這道飛劍身上,想要摧動其飛出殺敵,那道飛劍卻是毫無反應。

  箏音再起,南箏最先醒過神來,知道不能給柳十歲時間。

  柳十歲很著急,直接把劍扔了出去。

  飛劍停在了三尺外的天空裡,就像靜靜飄在水面上的荷花。

  小荷喚出青蓮,睜大眼睛看著他,問道:「你不會用?」

  柳十歲喊道:「這不是我的劍!」

  那道仙階飛劍忽然動了,卻不是向前,而是回轉。

  鋒利的劍尖對準柳十歲。

  更準確地說,是對準了他衣領上的那朵茉莉花。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6-11 12:45
第四十八章 心有猛虎,細嗅茉莉

  飛劍陡然加速向著柳十歲衝去,瞬間化作一道流光,眼看著便要把他殺死。

  柳十歲根本來不及反應,小荷的驚呼還來不及出脣,流光便再次變回飛劍,靜靜地懸停在他的頸間。

  在如此短的距離裡,這劍居然能如此迅猛地加速,又如此突然地靜止,真是神奇至極的事情。

  鋒利的劍尖輕輕觸及茉莉花,顯得異常溫柔,就像蜻蜓點水。

  茉莉花散開了,化作最精純、沒有任何雜質的劍識,進入了飛劍裡。

  飛劍高速振動起來,發出嗡鳴的聲音,變得更加明亮,驟然從柳十歲身前消失,向著晚霞裡那頭赤紅色的大象飛去,帶著刺耳的嘯鳴。

  飛劍本可以不發出任何聲音,但時隔十餘年,終於可以再次在天地間展現鋒芒,實在是讓它快活地想要高歌一曲。

  ……

  ……

  神末峰頂,白鬼睜開眼睛,撐起身體,頂著寒蟬走到崖畔,緩緩低頭去嗅一朵野花,眼眸裡出現一抹笑意。

  當它抬起頭來時,發現趙臘月三人還在沉思,眼裡的笑意便變成了嘲諷的意味。

  這麼簡單的問題也想不明白嗎?

  以井九現在的境界修為,去那邊不過就是一個死字,還不如那幾把劍來得靠譜。

  說起來這個傢伙到底帶著幾把劍?

  白鬼眯著眼睛,心想如果不是無法確定這個答案,說不得它早就已經出手了。

  ……

  ……

  劍光消失在野山間,劍嘯還在迴盪。

  南箏眼瞳微縮,縱使她境界再高,面對一道仙階飛劍也不敢有任何怠慢,十指在箏上快速拂動,如閃電一般。

  錚錚之音密集而起,如暴雨般磅礴而落,化作無數道無形的線條,在她身前布起重重防禦。

  空氣驟然變形,明顯是有某種力量正在突破那些防禦。

  數聲裂帛輕響,那道飛劍輕而易舉地割破十餘絲箏音,在她的臉上割出一道清楚的血痕。

  飛劍的速度稍微變慢了些,但也極為可怕,瞬間便來到數里外的屠丘身前。

  屠丘臉色極其難看,暴喝一聲,握緊右拳迎向劍光。

  那個綴滿鑽石的拳套乃是極厲害的法寶,誰知道竟擋不住飛劍一擊,瞬間破裂成無數碎片,化作蝴蝶散開。

  飛劍繼續前行,穿透他的拳頭,進入他的手臂,然後從肩後飛了出來。

  血肉橫飛,屠丘右臂盡碎。

  直到這時,他的暴喝聲才響了起來,卻變成了慘叫。

  鬱不歡見機最快,當那道飛劍離開柳十歲身前的時候,他便生出了退意。

  四荒瓶裡生出一道黃沙,他鑽進黃沙便從原地消失。

  劍光閃過,飛劍帶出一道血水。

  看著這幕畫面,小荷驚呆了,柳十歲自己也震驚地說不出話來。

  「殺人!」

  南箏厲聲喝道。

  這道仙階飛劍來去太快,太過鋒利,他們想要抵擋非常困難,但只要能稍微拖住片刻,他們便能把柳十歲與小荷殺死。

  聽著南箏的聲音,鬱不歡再次從黃沙裡踏了出來,顧不得腿上的傷口,抱起四荒瓶對準了遠方。

  散落在地面的拳套上的鑽石飄了起來,在屠丘身前布出一道陣法。

  南箏避到赤象身後,手裡的動作卻沒有變慢。

  柳十歲與小荷頓時感到一道強大的吸力,身體裡的血液彷彿快要沸騰,直欲破開血管與皮膚而走。

  那些落進耳中的箏音更是像刀子般,令他們痛苦至極,連妖丹都無法摧動。

  那道飛劍眼看不能即刻破開防禦殺死對方,化作流光飛回柳十歲身前,不停振動。

  柳十歲這時候正處於極度的痛苦裡,意識有些模糊。

  他心想這飛劍如此厲害,為什麼不趕緊把他們全部殺死。

  正這般想著,他隱約覺得有個念頭在腦海裡生出。

  ——我確實很厲害,但得看在誰的手裡,所以趕緊逃吧!

  柳十歲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但此時情形非常危險,容不得他去想什麼,拉起小荷的手跳了起來。

  飛劍落到他們的腳下。

  下一刻,他們變成了數里外的小黑點,然後消失不見。

  ……

  ……

  南箏看著飛劍消失的方向,沉默不語。

  「仙階!絕對的仙階!」

  褲子被血水打濕的鬱不歡咬著牙說道。

  屠丘單膝跪在地上,臉色蒼白,極力忍著斷臂的痛苦才沒有再次發出慘叫。

  南箏聲音微冷說道:「走了也好,不然就算我們能殺了他們,你們也要賠上自己的命。」

  屠丘悶哼一聲,艱難站起身來,帶著不安說道:「可是主人那邊怎麼交待?」

  南箏轉身望向西方那團終年不散的雲,臉色有些難看。

  ……

  ……

  飛劍向前,大地向後,如高速閃動的畫面,看著很容易令人頭暈。

  沒用多長時間,飛劍便來到了數十里外。

  以這個速度,應該很快便能看到青山吧?

  柳十歲這般想著,很是開心。

  他腳下的飛劍微微震動,似乎也很開心。

  飛劍很短,只有兩尺,柳十歲與小荷兩個人站在上面,難免有些不便。

  小荷站在他的身後,沒有辦法,只能伸出手臂抱著他的腰,臉貼在他的後背,看不到表情,不知道是不是開心。

  忽然一道威嚴而冷漠的聲音從天空裡落下。

  「回來吧。」

  柳十歲聽出這是西王孫的聲音,沉默不語,沒有理會。

  飛劍再次加快速度,因為它知道自己現在搞不定這道聲音。

  西王孫的聲音再次響起,彷彿無論飛劍多快都無法擺脫。

  「其實我沒有確定是你,因為我覺得沒道理,我很好奇你背叛我的原因,如果你肯回來,我會饒你不死。」

  柳十歲轉身看了眼遠方已經快要消失在天際的雲台,沒有說話。

  他相信西王孫不會說謊,只要自己放棄抵抗,便能活著。

  但活著不代表就是好事。

  在不老林的卷宗裡,他見過太多生不如死、求死不能的悽慘例子。

  柳十歲沉默不語,看著前方。

  前方還看不到青山,但青山就在前方。

  西王孫的嘆息聲出現在他腦海裡。

  一道閃電從遙遠的雲台裡生出,隔著數百里的距離,毫無偏差地劈中他們的飛劍。

  柳十歲與小荷從劍上跌落。

  風有些冷。

  他們閉著眼睛,感受不到。 本帖最後由 HarukanoHimitsu 於 2018-6-11 16:11 編輯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6-11 22:16
第四十九章 兩小無猜

  柳十歲睜開眼睛,醒了過來,發現已經來到地面,小荷在身旁昏迷不醒。

  從視線能夠看到的畫面判斷,他們應該是從天空落到了山裡,砸出了一個大坑,現在正躺在坑底。

  柳十歲想去看看小荷,稍微一動,身上便傳來難以承受的痛楚,就像所有骨頭都斷了。

  他以劍識自觀,才發現自己受傷極重,劍丸與妖丹都受到了極大的震盪。

  小荷醒了,看著他蒼白的臉色,下意識裡想要去扶他,卻牽動了傷勢,噴出一口鮮血。

  靜靜停在空中的飛劍,也變得有些暗淡,不像先前那般明亮,鋒芒逼人。

  柳十歲很吃驚。

  西王孫做為不老林的幕後主使,必然擁有極高深的境界修為,但他還是沒有想到,對方的一道劍意隔著兩百餘里居然還有如此大的威力。就算是青山宗裡那些破海上境的峰主,也不見得能做到這一點,畢竟劍意不是真的飛劍。

  還有件事情更令他震驚,那就是這把飛劍。

  如果不是這把劍,他們這時候肯定已經死了。

  就算這把劍的靈階再高,在沒有劍主的前提下居然能夠硬擋住西王孫的雷霆一擊,依然是難以想像的事情。

  「這就是傳說中的仙階飛劍?」

  不知道是受傷太重,還是想著這把仙階飛劍在自己的手腕上停留了十年時間,小荷的臉色有些蒼白。

  柳十歲正準備回話,忽然感應到了些什麼,扶著坑側的石壁艱難地站起身來,向著東方望去。

  天空裡忽然出現了數百道劍光,如流星雨一般向著海州城而去。

  看著這幕無比壯觀的畫面,柳十歲眼裡的情緒有些複雜,放鬆之餘,難掩激動。

  從劍光的數量知道,青山幾乎派出了所有的無彰境以上的弟子。

  小荷站起身來,看著滿天劍光,震撼的沉默了很長時間,說道:「青山宗這是傾巢而出啊。」

  柳十歲看了她一眼,猶豫了會兒還是忍不住說道:「小荷姑娘,你現在是我們這邊的,這個詞可能不是太妥當。」

  小荷這才想起來傾巢而出的意思不是太正面,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

  ……

  滿天劍光向西海而去,緊隨其後,又有無數道寶光出現,還能看到數座寶船。

  最後天空裡湧起一道線潮,聲勢驚人。

  「大澤的水天一線?」小荷聲音微顫說道,臉色更加蒼白。

  她做了十年的準備離開不老林,但做為妖修,本能裡對正道宗派還是有些忌憚,看到這樣的畫面自然生出懼意。

  柳十歲靜靜看著天空裡。

  要知道如此大的陣勢在修行界裡可以說是百年難得一見,上次出現類似的畫面,可能要推到大獸潮的時候。

  今天發生的事情必將震動整個朝天大陸,而這些可以說都是因為他而引發的。

  他應該覺得驕傲,但並沒有,他也說不清楚為什麼,只是覺得心裡的情緒有些複雜。

  正道修行宗派即將進攻海州城,不老林再如何厲害也應該自顧不暇,想來不會再追殺他與小荷。

  西王孫應該認為他已經死了。

  他扶著小荷走到地面,想要馭劍離開,卻發現傷勢太重,竟然無法與飛劍之間建立聯繫。

  飛劍承受了西王孫的雷霆一擊,也安靜了很多,就像是耗盡了氣力的人。

  柳十歲看著小荷問道:「你還能走嗎?」

  小荷搖了搖頭。

  柳十歲轉過身,示意她到自己背上。

  小荷沒有客氣,直接抱住了他的頸,問道:「你要去哪裡?」

  柳十歲兩手繞過她的腿,在身前握住,確保不會碰到她的身體,說道:「如果你沒有地方去,先跟我回青山?」

  小荷心想自己是個妖修如何在青山宗停留,接著想到井九的承諾,沉默片刻後說道:「好。」

  柳十歲背著她向山林裡走去。

  飛劍靜靜跟著。

  山勢向下,變成一段幽暗的峽谷,峽谷前方是一道絕壁。

  「我們先到那裡歇會兒。」

  柳十歲看著崖壁裡某處地方說道。

  這裡離青山還有很遠的距離,以他的身體狀態根本無法支撐到那裡,而且小荷傷勢更重,需要地方療傷。

  崖壁間生滿了青籐,裡面隱藏著一個洞府,他背著小荷走到石壁前,啟動禁制走了進去。

  飛劍沒有跟著進去,飄到樹林裡某處,對著某處微微隆起的地面,似乎有些好奇。

  看著洞府裡簡單的陳設,小荷也很好奇,問道:「這是你提前預備好的藏身之處?」

  柳十歲把她輕輕放到榻上,解釋道:「我進不老林之前,在這裡停留過,後來我向西王孫要了過來。」

  小荷有些擔心,說道:「你不怕被他們找到?」

  「這種時候他們應該無心再來管我們,也想不到我們會在這裡停留。」

  他從石匣裡取出療傷的丹藥餵她喝下,說道:「而且這裡的禁制很強,就算是西王孫親自過來,短時間裡也進不來。」

  聽到這句話,小荷稍微安心了些,閉上眼睛開始調息療傷。

  柳十歲服過妖丹,修行過相關功法,對妖修的瞭解遠超普通修行者,取出的丹藥非常合適。

  沒用多長時間,小荷便睜開眼睛醒了過來,精神比先前好了很多,臉色也不再那麼蒼白。

  「有件事情我想請教一下。」

  柳十歲猶豫了會兒,問道:「當年讓你幫助我的是不是井九?」

  小荷看著他的眼睛,心想難道你不知道?

  她說道:「就是他,我只是奇怪為何當初他就知道你會加入不老林?」

  柳十歲很認真地解釋道:「因為公子是世界上最聰明的人。」

  小荷想著會在青山上見到對方下意識裡便有些畏懼,想要知道更多,問道:「除了聰明呢?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柳十歲想了半天,說出了自己的結論:「公子是好人。」

  在他想來連洛淮南那種敵人或者壞人都說公子是好人,自己的判斷肯定沒有錯。

  小荷想著井九便覺得自己的肩有些疼,那道冰冷的鐵劍彷彿還插在裡面,哪裡肯相信柳十歲的話,惱火說道:「如此冷酷無情,居然還是好人?在我看來他就是個惡人。」

  柳十歲搖頭說道:「公子可不是什麼惡人,他是好人。」

  小荷看著他的眼睛,咬著牙說道:「惡人。」

  柳十歲沒有生氣,把當年的事情說了一遍,想要通過公子的事跡說服對方相信。

  那個故事從小山村裡開始,直到他離開青山。

  小荷有些不解,說道:「你是想說他是世間最懶的人?」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6-12 12:42
第五十章 多話的柳十歲

  柳十歲心想自己並不是這個意思,不過你說的好像……也沒錯。

  小荷忽然問道:「你知道我這些年來最開心的是什麼時候嗎?」

  柳十歲搖搖頭。

  小荷說道:「就是今天在地道裡,我牽著你手往前跑的時候。」

  柳十歲聽著這話愣住了,有些不好意思,面紅耳熱。

  看著他這模樣,小荷知道他誤會了什麼,輕笑說道:「想什麼呢?我是說那隻手鐲。」

  柳十歲反應過來,問道:「為何?」

  「確認我要等的那個人是你,心情放鬆很多,更重要的是,那隻手鐲終於離開了我的身體。」

  小荷想著過去十年間,這隻手鐲帶給自己精神上的壓力,臉色再次蒼白。

  那隻手鐲彷彿一直注視著她,警告著她,只要她敢違背井九的意志,便會把她斬成兩截,無論肉體還是精神。

  因為這份恐懼,她只能聽從井九的話,等著柳十歲的出現,瞞著不老林裡所有人,暗中準備著逃走的事宜。

  這種精神壓力對任何人來說都是難以承受的折磨,想要擺脫這種壓力,她首先便要脫下這隻手鐲。

  但她想了無數方法都無法把那隻手鐲從手腕上取下來,最後她甚至想過砍斷自己的手。

  可就在她準備落刀的時候,她明確感覺到這種方法也沒有用。

  她看著柳十歲的眼睛,輕聲說道:「十年前他對我說,明年或者更久以後,我會遇到你。但你一直沒有出現,我買下那個客棧,一點點地改造海州城底的地道,卻始終不知道是在為誰做準備。」

  這種感覺很不好。

  孤單、無助、茫然。

  柳十歲很懂。

  他最懂。

  所以他明白了為何小荷這麼不喜歡公子。

  他想摸摸她的腦袋,就像以前公子那樣,手伸到一半才發現不對,尷尬收回,說道:「公子對外人確實無情。」

  小荷看了他一眼,帶著嘲諷的意味。

  柳十歲不懂她眼神裡藏著的意思,繼續說道:「不過我們最終還是遇著了啊。」

  那天夜裡,海州城裡滿是花燈,他在街上,不知為何抬頭,便看到了酒樓上的小荷。

  當時他看到的是她的眼睛,她卻看到了他衣領上的茉莉花。

  想著那個畫面,小荷神情微和,說道:「你家公子對你確實不錯。」

  「是啊,所以我看到手鐲的時候也非常開心,原來公子一直在看著我,在擔心我,而且他一直沒有懷疑過我。」

  柳十歲笑著說道:「沒想到青山裡所有人都被我騙了,連西王孫也被我騙了,卻沒能騙過他。」

  小荷說道:「我也沒想到,就你這樣的性格居然還會騙人。」

  柳十歲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頭,說道:「其實我的演技很好的。」

  小荷看了他一眼,笑而不語。

  「真的,你不知道我離開青山那天演的棒極了。你知道怎麼演出那種狀態嗎?首先外形要弄好,我整整半年沒洗頭,每天在地上打滾,把衣服磨破做舊,我還熬夜,這樣眼睛能變紅,而且憔悴,最後出現的時候,看著就像個鬼一樣。」

  柳十歲眉飛色舞地說著,不停揮著手,越來越激動。

  「當然,最重要的是情緒和語言,我知道自己有些笨,所以練習了很多遍,那種不甘、絕望、憤怒,真的是演的太像了,絕對是聞者落淚的水平,你也就是當時不在場,不然肯定會哭出來,尤其是最後被打斷經脈,逐出山門時質問公子的幾句話,更是說的完美至極!連我自己都感動的不行不行的,還有……」

  小荷忽然說道:「你有沒有想過,井九知道你在騙他,會很生氣?」

  柳十歲神情微滯,說道:「呃……沒想過。」

  「沒想過還是一直都不敢想?」

  小荷眼眸微動,說道:「你說那段話把你自己都感動了,會不會有可能當時你就真是那麼想的?」

  柳十歲想了想,歎息說道:「也許有點吧,當時所有人都認為我偷食妖丹,我被上德峰刑訊,被遺忘在天光峰裡,但我以為公子總會關心一下我,他應該相信我,誰知道他繼續在人間遊歷,根本沒有回來,就算回來後也一樣,不要說去看我,就連托人帶話都沒有一聲。」

  看著他臉上的傷心神情,小荷沒好氣地搖了搖頭,說道:「你是不是蠢啊,你才說沒能騙過他,既然他知道真相,又怎麼會去理你?」

  柳十歲再次醒過神來,說道:「對啊。」

  緊接著,他又說道:「不對啊。」

  小荷睜大眼睛,問道:「到底對還是不對?」

  柳十歲眼睛亮了起來,說道:「既然公子早就知道了真相,居然還能那般不動聲色……這才是好演技吧,和他相比我果然差遠了,還是有些浮誇。」

  小荷有些受不了,找到茶壺盛了些泉水,給自己倒了一杯。

  柳十歲完全沒有在意她在做什麼,繼續說道:「公子什麼都厲害,以前他在我家裡的時候,只用了九天便把什麼事情都學會了,插秧筆直得就像一條線,後來那次我回家練了很長時間,但還是比他差些,對了,還有公子留給你的那個劍,你也看到了,那可不是普通的飛劍,而是仙階……」

  小荷聽到這裡終於來了些興趣,問道:「那是什麼劍?」

  柳十歲說道:「我怎麼知道。公子身邊有很多好東西,當年在南松亭的時候,他就給我吃過一顆丹藥。」

  小荷不想再說什麼,心想井九當然是給你吃了藥,不然你堂堂一個天生道種何至於如此崇拜他?

  「公子身邊的好東西多,秘密也很多,但是我不能對你說。」

  柳十歲繼續說道:「趙臘月你聽說過吧?那是我們青山宗的神末峰主,她也有秘密,而且那個秘密與公子有關,剛好我也知道,但是我還是不能對你說。」

  小荷忍不住了,說道:「你以前就是這麼話多的人嗎?」

  在海州城的酒樓裡,他們對桌吃飯的時候,經常從頭到尾一句話都不說。

  在她想來,柳十歲是一個忍辱負重、心懷大志的人物,沉默與堅毅是理所當然的性情。

  誰能想到,離開海州城後,他竟然變得如此囉嗦。

  柳十歲愣了很長時間,才繼續開口說話,只是聲音變得低沉了很多。

  「我很久沒能這麼痛快地說話了。」

  因為藏著很多的秘密,因為很大的壓力,因為要瞞過同門與敵人。

  當年小山村裡那個對任何事情都很好奇、話很多的小男孩已經沉默了很多年。

  小荷把他抱進懷裡,輕輕拍了拍他的背。

  ……

  ……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6-12 22:21
第五十一章 一聲歎息

  柳十歲當然是個話很多的人,不然當年井九遇著那名修閉口禪的果成寺年輕僧人時怎麼會想到他。

  當然,他的話嘮程度沒有像今天這樣誇張。

  這十幾年裡他背負了太多責任與秘密,因為擔心不小心說漏嘴,因為壓力,因為要扮演一個境遇慘淡的入魔弟子,他的話越來越少,都快要憋瘋了。

  直到今天井九的手鐲變成了劍替他開道,無數道青山飛劍去往西海,他終於不用再扮演那個角色,得到了解脫,他恨不得把過去十幾年沒有說的話全部說出來。

  洞府裡很安靜,很長時間都沒有聲音,小荷抱著他,輕輕地撫著他的背。

  柳十歲有些感動,又有些緊張,兩隻手不知道該往哪裡放,僵在半空裡,臉越來越紅。

  最後他再也無法忍受,顫著聲音說道:「我……我有些渴。」

  小荷離開他的身體,看著他笑了起來,說道:「說這麼多話,能不渴嗎?」

  柳十歲不敢看她,把茶杯裡的泉水一口飲盡,然後問道:「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有了丹藥的幫助,再加上這段時間的冥想,他的傷勢好了些,關鍵是劍元恢復了很多,應該可以馭劍。

  小荷感受了一下身體,確認傷勢沒有太明顯的好轉,但應該能自如行動,點了點頭。

  柳十歲扶著她走到山崖間,說道:「剛才我說公子與趙臘月有很多秘密的時候,你是不是很煩我?」

  小荷心想你還知道啊。

  柳十歲說道:「其實我也還有一個秘密。」

  小荷心想還來?

  「但那個秘密是我自己的,所以可以告訴你。」

  柳十歲帶她走到旁邊的樹林裡,吹了聲口哨。

  那道飛劍聽著聲音,回到他的身邊,劍尖輕顫,不時回首望去,似有些不捨。

  柳十歲走到林間那處微微隆起的地面前,右手隔空一抓,泥土破空而起,露出裡面的一把劍。

  那把劍體形細長,氣息清冷淡渺,一看便知絕非凡品。

  初子劍。

  當年在朝歌夜宮裡,這把劍由金明城代表神皇贈予趙臘月,在桂華城她又給了柳十歲。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洛淮南便是死在此劍之下。

  這些年裡,西王孫與很多人都在尋找這把劍的下落,但始終沒有結果。

  因為柳十歲從來沒用過這把劍。

  看著那把劍,小荷有些吃驚。

  西王孫當初交付她的任務裡很重要的一項便是找到這把劍。

  誰能想到柳十歲居然把初子劍藏在海州城數百里之外的山林裡。

  ……

  ……

  柳十歲把初子劍從泥土裡拿了出來,用衣袖擦乾淨,插在腰間。

  那道明亮小劍微微顫動,繞著他的身體不停飛著,有些躍躍欲試的感覺,似乎想要斬下去,試試初子劍的硬度。

  柳十歲趕緊阻止,牽著小荷的手準備踏上飛劍,就此遠離。

  這個時候,他的腦海裡響起一聲歎息。

  逃離海州城的時候,在天空裡馭劍狂奔之時,他也曾經聽到過一聲歎息。

  那聲歎息裡充滿了感慨,還有些微微悵然與遺憾。

  這聲歎息裡也有感慨,但悵然與遺憾已經變成了滿足與欣慰。

  不管是哪種意味的歎息,都是西王孫的歎息。

  柳十歲神情驟變,毫不猶豫抽出腰間的初子劍,在身前挽出一道劍花。

  小劍也感覺到了極大的危險,劍首微抬,便要破空飛走。

  咔嚓!

  碧藍無雲的天空裡忽然響起一道閃電。

  雷霆落在山崖間。

  轟的一聲巨響。

  崖間亂石飛濺。

  柳十歲與小荷摔落在地面,渾身是血。

  一道身影從天空裡飄落。

  他穿著明黃的衣衫,珠簾遮著臉,眼神幽靜,氣息深不可測,如帝王般。

  西王孫。

  初子劍已經離開柳十歲的手,嗖的一聲,直刺西王孫的臉。

  珠簾輕蕩。

  西王孫伸出右手。

  輕而易舉。

  他抓住初子劍。

  初子劍掙扎了片刻,很快回復了平靜。

  西王孫向斜前方的天空看了一眼。

  那道小劍藏在岩石後方,似乎在準備偷襲。

  感應到西王孫的目光,小劍毫不猶豫,直接向著山後飛去,瞬間消失無蹤。

  「跑的真快,好劍。」

  西王孫讚歎了一聲,知道即便是自己想收服那道小劍也需要很長時間,沒有再生想法。

  他望向柳十歲,眼神裡有些失望,又有些欣賞。

  「沒想到,我居然會被你們這些小孩子所騙。」

  「你怎麼會在這裡?」

  柳十歲臉色蒼白說道。

  他的心裡充滿了震驚與不解。

  在他想來,這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正道宗派的強者們正在圍攻雲台,不老林的秘密即將大曉於天下,西王孫做為不老林的首領,不在那邊迎敵,卻來追殺自己?就算自己做的事情是不老林最痛恨的叛變,但難道殺死自己比保住不老林還更重要?

  「很明顯,這是你們準備了很多年的殺局,就算我留在雲台,又還能做些什麼呢?」

  看著柳十歲的神情,西王孫便知道他在想什麼,平靜說道:「既然如此,我何必還留在那裡等死?」

  柳十歲說道:「那你應該做的事情是趕緊逃跑,為什麼還來追殺我?」

  「殺死你當然是很重要的事,但我跟著你,當然是有別的原因。」

  西王孫看著手裡的初子劍,眼神深沉。

  只需要一滴精血,這便會是他的劍。

  雲台被毀,確實是不老林難以承受的代價,但能找回初子劍,也算是個補償——這才是南海真正的傳承,擁有這把劍,他停滯多年的境界便有可能突破,到時候無論是師兄,還是青山、中州派的那些老傢伙,又有何懼?

  「就為了這把劍?雲台裡的人都是你最忠心的下屬,你一點都不在乎?難道那些人的死活還沒有一把劍重要?」

  柳十歲莫名有些生氣。

  西王孫收回視線,看著他說道:「不老林本來就是一把刀,有什麼好在乎的,真正重要的永遠是握刀的手。」

  雲台毀便毀了。

  那些刺客與部屬死便死了。

  只要他還活著,那些隱藏在最深處的人還活著,那麼不老林便會永遠存在下去。

  更何況,柳十歲再如何厲害,終究還是沒能發現那些真正的刀。

  柳十歲明白了他的意思,臉色更加蒼白。

  「今天將會死去的那些人都是刀,但你不是。」

  西王孫看著他感慨說道:「真人很欣賞你,我也一樣,我本來希望你能成為下一個握刀的手。」

  柳十歲說道:「抱歉,讓你失望了。」

  「不,你為了取信於我居然殺了洛淮南,這等手段心志非絕世梟雄不能為,對這樣的你我只有欣賞,絕無失望。」

  西王孫說道:「只可惜今天我不得不殺了你,因為我總要給某些人一個交待。」

  崖間忽然響起一聲歎息。

  一茅齋的老書生走了出來,看著西王孫說道:「原來我也只是一把刀。」

  西王孫看著他有些意外,沉默片刻後說道:「嚴先生當然不是刀,您是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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