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大道朝天 作者:貓膩 (連載中)

   
HarukanoHimitsu 2017-10-15 12:23:21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12 6988824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5-23 12:38
第十二章 真凶是誰?
  
  青山離豫郡有些遠,到的有些晚。
  
  為首的是上德峰長老遲宴,還有過南山、顧寒、馬華、么松杉等兩忘峰弟子,身上帶著霜塵。
  
  看著珍器閣裡的局面,遲宴神情微冷,說道:「貴派想圍攻本門峰主?」
  
  話音落處,十餘柄劍光再次照亮樓間,式樣不一的飛劍靜懸於空中,劍意凌厲,樑柱上出現深淺不一的裂痕。
  
  那些參加拍賣會的修行者哪裡還敢停留,紛紛避出樓去。
  
  張遺愛走到遲宴身前,解釋了幾句。
  
  么松杉在旁聽著,覺得好生荒唐,喝道:「趙師叔是什麼人,怎麼會做這樣的事!」
  
  雷一驚更是看著四周的中州派弟子直接開罵道:「血口噴人!你們想死啊!」
  
  遲宴臉色陰沉說道:「我能理解貴派上下現在的心情,但我希望你們腦子清醒一些。」
  
  趙臘月在桂華城出現,是因為那株三清草。
  
  整個修行界都知道她在尋找這個東西。
  
  她又不是真正的神仙,如何能算到洛淮南也會在這裡出現?
  
  「那道青山劍意,是水月庵太上長老親自判定,這件事情與你們青山宗脫不開干係。」
  
  任千竹的臉色比遲宴還要更加陰沉,寒聲說道:「我很想知道你們準備怎麼解釋。」
  
  過南山、顧寒、馬華的神情一直都很凝重,此時聽到這句話,臉色更是變得無比難看。
  
  因為他們大概已經猜到那道青山劍意從何而來。
  
  「我可能知道是誰,只是……有些難以相信。」
  
  過南山語氣沉重說道。
  
  任千竹與張遺愛霍然轉身,還有無數道視線也落在了他的身上。
  
  「是誰?」遲宴沉聲問道。
  
  過南山沉默了會兒,說道:「應該是柳十歲。」
  
  「不錯,這件事情與神末峰沒有關係。」
  
  一道有些冷淡的聲音響起。
  
  童顏從樓外的晨光裡走了進來。
  
  他擡頭望向頂樓欄邊的趙臘月與顧清,微微點頭致意。
  
  趙臘月點了點頭,帶著顧清轉身進屋,么松杉與雷一驚馭劍而上,站在門外守著。
  
  童顏與過南山三人視線相接,神情都很凝重。
  
  青山弟子們很震驚,中州派弟子與清天司官員們有些茫然。
  
  柳十歲這個名字聽著很耳熟。
  
  童顏望向任千竹,說道:「師叔,可曾發現血魔邪功的痕跡?」
  
  任千竹眯了眯眼睛,說道:「不錯,你如何知道的?」
  
  童顏沉默了會兒,說道:「那就真的是他。」
  
  忽然有人想了起來:「柳十歲?是不是就是那個青山棄徒?」
  
  在場的青山兩忘峰弟子們沉默不語,中州派弟子們則是面露震驚之色。
  
  這句話帶起了很多人的記憶。
  
  天生道種柳十歲,與趙臘月、卓如歲一樣,曾經是青山宗重點培養的未來,第一次承劍大會後便進入兩忘峰開始學劍。結果在濁水除妖時沒有控制住貪慾,偷偷服下妖丹,又開始偷練邪派功法,被廢去修為,斷掉經脈,逐出青山……
  
  這是青山宗很丟臉的一件事情,修行界沒有誰敢提起,但很多人都記得很清楚。
  
  聽童顏的話,難道殺死洛淮南的就是此人?
  
  「看來他是真的投了邪派,不知用什麼方法修復了經脈,甚至還加入了不老林。」
  
  過南山神情凝重說道:「這真是令人震驚的事情。」
  
  樓裡變得異常安靜。
  
  很長時間都沒有人說話。
  
  任千竹覺得有些不對。
  
  小院廢墟里有血魔邪功的痕跡還有青山劍意殘留,同時滿足這兩個條件,放眼朝天大陸確實只有柳十歲一人。
  
  但為何童顏與過南山這些年輕弟子,連現場都沒有去便能想到這個人選?
  
  這時樓外風動輦落。
  
  和國公從朝歌城趕了過來。
  
  出了這樣的大事,朝廷必須表明自己的態度。
  
  聽完張遺愛的報告,和國公沉默片刻,覺得童顏與過南山的推論有理,但還有幾個問題。
  
  「還有一個人是誰?」
  
  「當然也應該是不老林的刺客。」
  
  「他用的什麼劍?」
  
  和國公盯著張遺愛的眼睛追問道。
  
  張遺愛答不出來。
  
  忽然有白鶴傳書破朝霞而落。
  
  水月庵來信。
  
  太上長老想起來了第二道劍意來自何劍。
  
  那把劍叫做初子。
  
  場間的年輕修行者沒有什麼反應。
  
  任千竹與遲宴還有和國公則是臉色驟變,沒有再說什麼。
  
  ……
  
  ……
  
  站在變成廢墟的小院外,過南山沒有低頭,垂在身側的兩隻手緊握成拳,袖口微微顫抖,顯得很是難過。顧寒與馬華對視一眼,看到彼此眼裡的震驚與不解,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明明只是做個假局,洛淮南怎麼就真的被殺死了呢?
  
  「有沒有可能是失手?」顧寒問道。
  
  馬華聲音微顫說道:「可能性太小,就算柳十歲控制出了問題,但洛道友何等樣境界實力,怎麼會出事?我只能想到一種可能,那就是柳十歲早就已經真的投了不老林,藉著我們的提議,暴起發難,才有可能殺死洛道友。」
  
  過南山沒有說話,臉色更加蒼白,如果真是如此,那麼洛淮南的死便是他的罪過。
  
  馬華的臉色也很蒼白,看著就像是放了一夜的大白饅頭,雙脣因為緊張而微微顫抖,連聲音都變得有些不清楚。
  
  「當日你在兩忘峰上說到如何幫助柳十歲,我才想到這個方法,只是沒想到,最後會變成這樣的結局。」
  
  他看著童顏說道。
  
  童顏挑了挑眉,沒有說話。
  
  過南山有些生氣,心想這是推卸責任嗎?這本就是兩忘峰與洛道友商定的事情,與童顏又有什麼關係?
  
  顧寒看著廢墟里正在採集妖火痕跡的清天司官員,忽然說道:「我還是不相信十歲會真的入魔,肯定有什麼問題。」
  
  馬華不安問道:「那些先不用管,接下來我們該怎麼辦?」
  
  「我會把此事所有前因後果都稟報給師父供其判斷,任何懲罰我都可以接受,只希望能儘快查到線索,抓住真凶,以慰洛道友在天之靈。看先前任長老似乎有些生疑,你先推到我們身上,事後我會解釋。」
  
  過南山看著童顏說道。
  
  童顏沉默了會兒,說道:「如此也好。」
  
  他從袖子裡取出一個綠色的小琉璃瓶,手指微微用力,捏成粉末,灑在廢墟前的地面上。
  
  顧寒問道:「這是何物?」
  
  童顏說道:「這是師兄生前最喜歡的玩意兒。」
  
  顧寒沒有再說什麼。
  
  四人站在廢墟前,沉默不語。
  
  遠方忽然有數道煙花升起。
  
  那是宣佈解禁的信號,桂華城裡的修行者與居民可以自由出入。
  
  在煙花的照耀下,塌成廢墟的小院看著很像一座墳。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5-23 20:58
第十三章 不見天日柳十歲

  雲層在天光峰崖下,被太陽靜靜照著,看著就像是雪原。

  趙臘月站在崖邊,看著下方的風景,忽然有些想去白城,但下一刻便把這個念頭碾碎在心間。

  一道歎息聲響起。

  她轉過身去,看著那道高大的身影,行禮道:「拜見掌門大人。」

  青山掌門站在石碑前,負手看著那處,說道:「這是你第一次來天光峰頂吧?」

  趙臘月的視線隨之上移,落在那道劍鞘上,強行壓抑住心頭的震驚,輕聲說道:「是的。」

  「當初想著你雖是小師叔的再世傳人,終究年紀太小,有很多事情以後慢慢告訴你也不妨,現在看來,這種做法卻有些不妥,因為你做事之前,似乎並不習慣詢問別人的意見。」

  掌門轉過身來,走到她的身邊,望向崖下的萬里雲海。

  趙臘月說道:「承天劍只是一個劍鞘?這種事情就算我問出來了也沒有意義。」

  掌門說道:「這種所謂的秘密,確實沒有什麼意義,我今日請你過來,主要是想問問洛淮南之死。」

  趙臘月說道:「與我無關。」

  掌門說道:「井九不見得會死,你為何一定要他死?」

  在這種時候,如果還說與我無關的話,未免有些太不恭敬。

  趙臘月沉默了會兒,說道:「他想井九死,我就想他死。」

  掌門說道:「任何事情都不可能瞞過所有人。」

  趙臘月說道:「就比如你們都已經猜到了,卻什麼都不做?我等了你們三年,既然你們不做,那我就自己做。」

  掌門說道:「這三年洛淮南表現太好,便是我都有些動搖,而且一直沒有證據。」

  趙臘月說道:「中州派也沒有證據。」

  掌門說道:「不錯,這個局你們設計的很好,哪怕有人懷疑你也找不到任何證據,而你找的人也永遠不會出賣你。」

  無論是寶樹居還是胡貴妃,都沒有任何理由以及勇氣出賣神末峰。

  掌門接著說道:「但你有沒有想過,這會影響到我們與雲夢山之間的關係?」

  趙臘月說道:「最後出手的是童顏,這是中州派弟子間的自相殘殺。」

  掌門說道:「如果真的被人猜到了什麼,便會出問題,生靈塗炭這四個字便可以用一用了。」

  青山宗與中州派之間開戰,井九當初在朝歌城裡推論過的那段歷史便會發生。

  趙臘月說道:「我沒有想那麼多。」

  「還是說你根本懶得想?那個官員叫施豐臣?是這個名字吧,他對你的忌憚不見得完全沒有道理。」

  掌門忽然問道:「你是不是已經猜到他是誰了?」

  趙臘月沉默了很長時間,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問道:「初子劍是誰的劍?」

  掌門也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

  ……

  沒那麼簡單。

  趙臘月站在崖畔,聽著神末峰裡那些猿猴歡快的叫聲,在心裡默默想著。

  那夜與胡貴妃見面之後,神皇讓金供奉把初子劍轉交給她,便表示這件事情不簡單。

  初子劍很強大,在她的手裡甚至不弱於弗思劍,所以那夜才能一劍重創洛淮南。

  顧清來到崖畔,低聲說道:「查清楚了,是遁劍者的劍。」

  趙臘月有些意外,挑眉問道:「海上那位?」

  玄陰派三祖師深藏地底,而且不擅馭劍,那位帝王孫如今應該在大澤附近背著龜殼,那便只能是那位通天境劍仙。

  顧清點了點頭,神情很是凝重。

  傳聞裡,那位被青山劍陣逼得自禁於霧島裡的通天境劍仙與如今的西海劍神有些關聯。

  神皇借劍殺人,究竟意欲何為?他的目標是西海劍派還是不老林?又或者他只是想與青山聯手震懾中州派?

  想著這些事情,趙臘月的臉色更加蒼白,咳了兩聲。

  殺洛淮南一役,她受了不輕的傷,在珍器閣裡為了隱藏傷勢又消耗了很多真元,這時候很是虛弱。

  顧清看了她一眼,有些擔心。

  「傳書九峰,我要閉關。」

  趙臘月看了眼北方,轉身向洞府裡走去。

  顧清喚來元姓少年,交待了幾句事情,說道:「我也要開始閉關,如果梅會開始,記得叫醒我。」

  寒霧鎖雪原,道戰無法進行,梅會自然也不會舉辦。

  梅會開始的那一天,便意味著寒霧將散。

  元姓少年明白他的意思,也隱約猜到他們去做了些什麼事情,有些不安地說道:「我不會和那邊說。」

  顧清笑著摸了摸他的頭,沒有說什麼。

  元姓少年想著這件事情,感慨說道:「沒想到居然是柳十歲,原來他沒有忘記井師叔。」

  「我說過,他才是我們神末峰的大師兄。」

  顧清對他說道:「另外請那邊幫著看好村子,我可不想師父回來後生氣。」

  元姓少年覺著很是頭疼,說道:「你確認那邊會幫我們?」

  顧清沒有說話,向崖下的樹林裡走去。

  他閉關的地方不是洞府,而是樹林裡那間曾經住過很長時間的小屋。

  樹林裡的猿猴們叫了起來,表示對他的歡迎。

  顧清沉默不語。

  當年柳十歲偷服妖丹,現出異象,被上德峰關進鎮魔獄裡,日夜遭受刑罰,眼看著便要出事。

  他記得井九離開之前的交待,寫了張紙條交給猴子們,讓它們去搬救兵。

  第二天,柳十歲便被放了出來。

  直到現在,兩忘峰弟子還以為這是掌門大人的意思。

  當時顧清也不知道是誰出手,但這些年他與猴子們交流更多,早就已經知道當時它們去的哪座峰。

  ……

  ……

  趙臘月被暗殺的時候,中州掌門夫人曾經來過青山做解釋。

  那一次趙臘月並沒有死。

  柳十歲是青山棄徒,但洛淮南終究是死了。

  所以青山掌門親自走了一遭雲夢山。

  二百年來頭一遭。

  數日後,中州派與青山宗聯合頒出諭令,確認了柳十歲便是洛淮南之死的真兇,要求天下同道幫助追緝,無論是哪家宗派的弟子,又或是無門派的散修,只要能夠殺死或者抓住柳十歲,又或者能夠提供足夠準確的信息、幫助中州派與青山宗殺死或抓住柳十歲,都能得到兩派共同提供的獎賞。

  做為正道修行界的領袖,又是這樣的大事,中州派與青山宗提供的獎賞自然極為驚人。

  ——兩樣高級功法以及兩件天階法寶。

  柳十歲的畫像出現在城門上,街道上,酒樓裡,朝天大陸的所有地方。

  甚至就連通往遠海的寶船上都有他的畫像。

  他的容顏、性情、功法特點,舉世皆知。

  以他的境界實力自然沒有資格被稱為遁劍者。

  但事實上他與那三位遁劍者將沒有任何區別。

  他將被終生追殺,一刻不得喘息,再也無法看到天日。

  ……

  ……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5-24 12:44
第十四章 奈何天日必昭昭

  青山外有座小山村。

  柳十歲的家就在這裡。

  普通百姓自然不知道修行界裡發生的事情,小山村裡的生活沒有受到任何打擾。

  柳父柳母依然每日勞作,像過往那些年裡一般生活,雖然已經漸老,身體依然康健,發黑齒堅,看著極為精神。

  深山林梢站著兩位散修。

  一位散修微諷說道:「肯定是柳十歲偷了青山的丹藥給他們用了,就憑這條也是死罪,不過看來確實很有孝心。」

  另外那名散修臉色蒼白說道:「柳十歲殺了洛淮南,在不老林裡地位必然很高,我們這麼做不老林會放過我們嗎?」

  「怕什麼?這裡離青山如此近,不老林哪裡敢出現?」

  那位散修獰笑一聲,說道:「我們綁了他的父母,逼他現身,到時候或者殺掉,或者送到青山,拿到中州與青山的功法、法寶,今後還有誰敢惹我們?」

  說完這句話,他便準備掠離林梢,捉住柳父柳母,以殘忍手段逼出柳的下落。

  至於柳父柳母萬一真的不知道,他該如何讓柳十歲知曉父母在自己的手裡……他完全沒有想過。

  最壞的結果也就是柳父柳母被他凌虐而死,沒什麼別的壞處。

  忽然他覺得有些異樣,向腳下望去,神情微變。

  夏末時節,梢頭的樹葉忽然結上了一層冰霜。

  然後,他的眉心間出現了一個洞。

  片刻後,血從那個洞裡溢了出來。

  他的眉毛上凝結了一層冰霜,漸漸身上也覆上一層冰霜,早已沒了呼吸。

  直到死亡來臨,他也沒能看到那道穿透自己頭顱的劍光。

  另外那名散修,自然也沒能看到劍光。

  他看著死去的同伴,身體不停顫抖,恐懼的無法言語。

  林間落了一場雪。

  那名散修猜到了些什麼,在心裡不停地狂喊:雪流!雪流!

  他的身體被寒意凍僵,再也無法在樹枝上站穩,直接摔落到地面。

  他哪裡敢跑,跪在風雪裡對著天空不停磕頭,用盡力量,以此表示自己的誠意。

  砰!砰!砰!砰!

  他的額頭破得厲害,隨著磕頭的動作,血水四散飛濺。

  他的神思有些恍惚,不明白為何青山宗的大人物會護著那名棄徒的家人。

  還是說這代表著青山宗的威嚴不容侵犯?

  雪流如瀑。

  寒意刺骨。

  他感受到了那道意志,哪裡還敢再作停留,連滾帶爬地逃了出去,同時也把那道意志帶了出去。

  ——山村是青山禁地,誰都不准靠近。

  ……

  ……

  建安郡西面有座小鎮。

  柳十歲戴著笠帽,行走在鎮子唯一的主街上。

  被整個大陸通緝是很麻煩的事情,但算不上特別危險。

  他沒有資格成為遁劍者,青山大陣不會無時無刻地搜尋他的下落。

  修行者的數量太少,凡間的官府與衙役又很難發現他。

  只要他保持低調,不去朝歌城這種地方,不靠近可能有修行宗派的深山靈脈,便不用太過擔心自己會被人發現。

  不老林與那些邪派能存在這麼多年,自然有其道理。

  柳十歲想著這些事情,站到茶鋪前,要了一碗涼茶。

  街道前方忽然響起尖叫聲,有煙塵起。

  他向那邊望去,發現是一匹馬受了驚,拖著車廂四處橫衝直撞,已經造成很多險情。

  風掀車簾,裡面好像是一家人,男子正在用力拉韁試圖讓驚馬停下,婦人臉色蒼白,懷裡的孩子不停哭喊。

  普通人無法攔住驚馬,能攔住驚馬的必然是修行者。

  小鎮裡很少會出現修行者,一旦出現那便是很顯眼的事情。

  ——所以自己不應該管這件事。

  柳十歲想著這些事情,走到街上。

  那輛馬車眼看著便要撞到街邊,車毀人亡。

  風起,柳十歲出現在馬旁,伸手抱住馬頸。

  勢如野火般的驚馬,居然被他看似普通的手臂一攔,便無法再進一步!

  啪啪兩聲輕響,他的鞋底煙塵微作,左臂衣袖上裂開兩道口子。

  驚馬發出一聲痛苦的嘶鳴,前蹄一軟,便跪了下去,被他攬在了左臂裡。

  馬車驟然停止,車廂裡的婦人與男子直接跌倒,婦人懷裡的孩子飛了出來。

  柳十歲伸手抓住那個孩子,抱在右臂裡。

  驚呼聲驟然消失,街上無比安靜。

  數百道視線落在他的身上。

  柳十歲確認驚馬已醒,把孩子交還給婦人,走回街邊茶鋪,喝完碗中涼茶,放下兩個銅板,向著鎮外走去。

  看著那道離開的身影,街上的民眾震驚無語,直至那道身影完全消失,議論聲才轟然而起。

  ……

  ……

  來到鎮外的樹林裡,柳十歲覺得有些不對,望著樹林深處說道:「出來吧。」

  片刻後,兩名年輕人還有一位稍顯滄桑的中年人走了出來。

  一名年輕修行者看著柳十歲不解問道:「難道你不知道整個朝天大陸都在追殺你?為何會因為這種事情暴露行蹤?」

  「我以為小鎮偏遠,很少會有修行者出現,就算被人發現痕跡,那時我早就已經走遠了。」

  柳十歲解釋的很認真。

  那名年輕人苦笑說道:「我們與這位道兄有些事情要談,在山門裡有些不便,於是約在鎮上,恰好看到了那幕畫面。」

  柳十歲說道:「貴派是?」

  那名年輕人指著另外一名年輕人說道:「我們都是三清派弟子。」

  柳十歲有些耳熟,心想應該在哪裡聽過。

  那名中年人說道:「吾乃一散修,無門無派。」

  「到處都有修行者在找你,結果卻被我們無意碰上,真不知道我們是運氣好,還是運氣差。」

  那名三清派弟子臉上露出悲壯的情緒。

  另外那名三清派弟子自嘲一笑說道:「我們知道不是你的對手,只想暗中跟著,很是謹慎,沒想到還是被你發現了。」

  能夠找到柳十歲,便有可能拿到中州派與青山宗的獎賞,這當然是好事。

  問題在於,柳十歲連洛淮南都能殺死,此時發現他們行蹤,又怎會讓他們活下來?

  那名散修忽然看著柳十歲說道:「或者我可以想辦法幫你爭取一些時間,當然你首先要承諾不殺我們。」

  柳十歲想了想,說道:「好。」

  那兩名三清派弟子沒明白意思,神情微愣。

  那名散修忽然出手,法器如陰影一般自袖口裡飛出,襲向兩名三清派弟子的後背。

  轟轟兩聲巨響,樹林裡煙塵大作。

  兩名三清派弟子沒有死。

  因為一道飛劍靜靜懸在空中。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5-24 21:12
第十五章 朝朝如此誰能活

  那件陰毒的法器已經被斬成兩截,落在地面,如被斬殺的毒蛇一般。

  兩名三清派弟子驚怒異常,看著那名散修喊道:「陳道兄,你想做什麼!」

  那位姓陳的散修臉色蒼白,看著柳十歲震驚不解問道:「你為何阻我?」

  柳十歲說道:「殺死兩名同道滅口,事後再幫我遮掩,順便把殺人之事栽贓到我身上?」

  那名散修焦急辯解道:「如此你才會相信我,不是嗎?」

  「從道理上來說,我確實應該接受。」

  柳十歲看著他說道:「但我不喜歡這樣。」

  說完這句話,他的眼瞳深處忽然燃起兩抹妖火,紅艷異常,散發的氣息變得異常狂野。

  那名散修驚呼一聲,喚出法器,便想馭空逃走。

  轟轟轟轟!

  十餘道光拳從柳十歲身周生出,向著那名散修轟了過去。

  那些拳頭並非真實,黑紅兩色混雜,正是用妖火之力摧動的血魔功!

  滿天都是妖火魔拳,那名散修哪裡能逃。

  只聽得一陣密集的如擊重革的聲音響起,散修身體表面出現十餘個陷坑,重重摔到地面,頓時沒有了生機。

  柳十歲望向那兩名三清派弟子。

  三清派弟子臉色蒼白,卻沒有逃走的意思,手捏劍訣說道:「雖然不明白你剛才為何要救我們,但現在請動手吧!」

  柳十歲問道:「你們為何要殺我?」

  三清派弟子說道:「像你這樣叛門入魔、殺害正道前輩的妖人,當然人人得而誅之!」

  柳十歲說道:「說的有道理,你們並非妖人,那我為何要殺你們?」

  ……

  ……

  柳十歲回到了鎮上,兩手提著兩名昏迷的三清派弟子,就像提著兩隻雞。

  通過那輛已經破損嚴重的馬車,他找到了那家人住的客棧,讓滿臉驚恐的掌櫃帶著去了房間。

  房門開啟,那名男子揉了揉眼睛,發現是剛才救了自己全家性命的仙師,面露驚喜,直接跪到了地上。

  那位婦人也趕緊跪了下來,按著孩子的後腦勺,不停地說著感謝。

  「麻煩你們幫著照看一下,等他們醒來,告訴他們發生了什麼事。」

  柳十歲把兩名昏迷的三清派弟子放到地板上,留下些散銀子,轉身離開。

  ……

  ……

  不能馭劍,劍光太顯眼。

  也不能走路,那樣太慢。

  不能走太熱鬧的地方,容易被人發現。

  也不能走太幽靜險峻的山崖,那裡容易遇到修行者。

  所以柳十歲選擇在離官道不遠的山林裡高速奔掠前行。

  但他沒想到的是在這種地方很容易遇到一種人:盜賊。

  他停下腳步,看著那十幾名正圍著火堆喝酒吃肉的盜賊,神情微愣。

  那些盜賊的身後有一輛車,沒有看到屍體,但有著很明顯的血腥味。

  十餘名盜賊神情驚恐看著他,沒有說話,他們很清楚,在這樣的深山老林裡敢獨自前行的,絕對不是凡俗之輩。

  柳十歲問道:「你們劫貨殺人?」

  一名盜賊反應奇快,連聲喊道:「沒有!不敢!我們只是搶了這車綢布,商人受了傷,沒死!」

  另一名盜賊顫聲說道:「商人就在十里外的官道上,仙師盡可以去看!」

  柳十歲的視線落在那些盜賊割羊肉的刀上。

  那些刀上也都有些血。

  那兩名盜賊急的青筋畢露,嘶聲道:「羊血!絕對的羊血!」

  那兩名三清派弟子與死了的散修,還沒有來得及通知別處,只要自己不再弄出什麼動靜,便應該是安全的。

  至少在明天那兩名三清派弟子醒來之前。

  柳十歲這般想著,準備離開,忽又想著小鎮上的那家人如果在道路上遇到這群盜賊,只怕會有危險。

  他問道:「誰是帶頭大哥?」

  盜賊們惴惴不安,沒有人應聲,但好幾人都悄悄望向了一個滿臉橫肉的漢子。

  那名漢子惡狠狠地瞪了回去,從烤羊上取下鐵刀,絕望地喊了一聲,便向柳十歲砍了過去。

  一聲脆響,那名盜賊首領的頭沒了,直挺挺地摔落在地。

  「以後不要當盜匪了,那樣不好,而且危險。」

  柳十歲指著地上那具無頭屍體,對盜匪們說道:「你們看,就像這樣。」

  他本來還準備說些什麼。

  盜匪們發出驚恐的尖叫,如鳥獸一般散開,逃往山林深處。

  柳十歲想了想,沒有去追殺。

  他的行蹤即將暴露。

  他不能再去不老林的聯絡點。

  天高雲淡。

  妖火從他腳下生出。

  風起,山林間出現一道殘影。

  數息之後,他已經變成下一座山裡的一個小黑點。

  ……

  ……

  兩日後。

  某座無名野山下方有道溪谷,山勢極陡,水勢極凶。

  河道裡遍佈著或大或小的石頭,水浪拍擊在上面,發出轟隆如雷的聲音。

  如雷般的水聲裡忽然傳來一道沉悶的撞擊聲,就像是裝滿米的麻袋,從城頭直接落在了街道上。

  片刻後,柳十歲從湍流裡浮了出來,有些困難地把身體藏在石縫裡,確保不會被天空上的人或異禽發現。

  他渾身濕透,臉色蒼白,衣服上還殘著血跡,胸口微陷,明顯是受了極重的傷。

  他胸口的陷落不是被溪谷裡的石頭撞出來的,而是被一件法寶擊中。

  昨夜他被幾名散修強者追上,雙方展開了激烈的戰鬥,最後他被逼入絕境。

  眼看著便要被圍殺的時候,他咬著牙跳進了山裡的一條暗河。

  那些散修強者不敢在那般黑暗的環境裡繼續追殺,只好再作想法。

  暗河穿過山脈腹部,分作無數條,其中一條從這座無名野山的崖壁裡落了出來。

  他相信那些散修強者應該無法確定自己的位置。

  雖然僥倖活了下來,但並不代表安全,他能感覺到危險還在。

  他的視線穿過石縫,落在天空裡。

  遠處隱隱可見劍光。

  不知道是青山宗還是無恩門,這裡離海州應該不遠,西海劍派高手的可能性也很大。

  如果這時候他被這些宗派的高手發現,必死無疑。

  一名老書生忽然出現在溪谷裡。

  他看著石縫裡的柳十歲感慨說道:「真不明白像你這樣的人是怎麼活到現在的。」

  柳十歲開心地笑了起來,牙很白。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5-25 13:27
第十六章 活人無數不老林

  這位老書生正是當年把柳十歲從村子帶走的一茅齋前輩。
  
  那句話是他的感慨,並不需要柳十歲回答。
  
  柳十歲從石縫裡爬了出來,看了眼天邊的劍光。
  
  老書生取出毛筆,蘸了些溪谷裡的清水,在空中寫了幾個字。
  
  一道清光閃過,他與柳十歲的身影從原地消失。
  
  沒有過多長時間,兩道劍光先後落在溪谷畔。
  
  兩名中年修行者現出身形,一位是青山碧湖峰長老雷鳴,已然遊野中境,另一人則是西海劍派的高手錢思材。
  
  錢思材冷笑說道:「居然又跑了,看來在山裡呆的時間長了,確實擅長打洞。」
  
  這句話明顯是諷刺青山宗,雷鳴看了他一眼,面無表情說道:「那在海邊呆久了的傢伙,是不是應該擅長摸魚?」
  
  錢思材冷哼了一聲,不再理他。
  
  確認柳十歲的氣息已經消失,二人收回劍識,各自覆命。
  
  ……
  
  ……
  
  洞府裡很乾燥,夜明珠散發著幽暗的光線。
  
  柳十歲從冥想中醒來,打量四周,心想不知是哪位前輩高人的洞府,禁制很是強大,竟落在了不老林的手裡。
  
  老書生遞過來一顆赤紅色的丹藥。
  
  柳十歲接過丹藥,藉著桌上那盞清水服下,稍微調息便化散,看著老書生感激一笑。
  
  當年這位一茅齋老書生與中州派魏成子把他從小山村裡帶走。
  
  如今魏成子也已經死了數年,老書生便成了他在不老林裡唯一認識的人。
  
  老書生嘆息說道:「像你這般行事,遲早會被發現。」
  
  柳十歲知道他指的何事,撓了撓頭,說道:「知道不應該管,但身體不受控制。」
  
  老書生說道:「前幾年把你拘著,看來很對,像你這樣的人就不應該在世間行走。」
  
  柳十歲好奇問道:「在您眼裡,我是什麼樣的人?」
  
  老書生說道:「總之不應該是不老林的人。」
  
  柳十歲說道:「不老林裡有您這樣的前輩,那有任何人都不足為奇。」
  
  一茅齋這樣的地方,居然出了一位不老林的刺客,自然有故事可以說。
  
  不過洞府裡沒有酒,老書生也沒有講故事的興趣,交待了幾句便離開。
  
  十餘日後,柳十歲的傷勢將愈,打開禁制,走到洞府外,看著巍巍群山,滿眼青色,心想這裡是何處?
  
  有風從山野那邊吹來,順著崖壁而上,拂動洞府外的野花,落在他的臉上。
  
  他聞到風裡有些鹹味,還有些很淡的腥味,才知道這裡離海邊應該不遠了。
  
  那片海應該是西海。
  
  伴著海風,老書生再次出現,說道:「走吧。」
  
  柳十歲沒有問去哪兒,簡單收拾了些東西,又去洞外的野林裡小解,隨著老書生向山下走去。
  
  青翠的群山下方自然會有幽暗的峽谷。
  
  二人用數天時間穿過幽暗的峽谷,然後進入一條更加幽暗的地道。
  
  又走了數天,他們終於從幽暗的地道里走回地面。
  
  浪花拍打礁石的聲音,彷彿就在耳邊。
  
  眼前是無數堆雪。
  
  柳十歲靜靜看著夜色裡如墨一般的西海,沉默了會兒,轉身走進那間很破爛的海神廟。
  
  潮溼的牆上結著鹽花,形成很詭異的圖案。
  
  木頭門檻已經被海風腐蝕大半,看著有些噁心。
  
  這些都是他未曾見過的畫面。
  
  老書生沒有隨他走進海神廟。
  
  破舊的廟裡只有他以及那座海神。
  
  星光落在墨海上,反耀出很淡的光輝,又落在海神的臉上。
  
  柳十歲才發現,原來這座海神像是個真人。
  
  海神的容顏看著並無特異之處,身著黑衣,但散發著貴氣與王氣,有種俯視蒼生的感覺。
  
  「你就是不老林的……」柳十歲想了想應該怎麼稱呼對方,說道:「首領?」
  
  「可以這樣說。」
  
  黑衣人的聲音有些縹緲,聽著就像是從遠處傳來一般。
  
  柳十歲問道:「你為何要見我?」
  
  黑衣人說道:「我想知道,你是怎麼殺死洛淮南的。」
  
  柳十歲想也未想,說道:「祕密。」
  
  這個回答明顯超出了黑衣人事先的預算,他怔了怔後笑了起來,接著問道:「另外出劍的人是誰?」
  
  柳十歲認真地想了想,說道:「看不出來。」
  
  黑衣人問道:「初子劍在你手裡?」
  
  柳十歲這才知道趙臘月給他的那把劍叫做初子。
  
  他的神情與反應都很真實。
  
  因為這本來就是真實的。
  
  他看著黑衣人說道:「那把劍現在是我的。」
  
  黑衣人靜靜看著他,過了很長時間,說道:「那就是你的。」
  
  柳十歲說道:「謝謝。」
  
  黑衣人說道:「那你至少應該告訴我,既然你只殺惡人,為何會殺洛淮南?」
  
  柳十歲說道:「在我看來,他就是惡人。」
  
  黑衣人身體微微前傾,有些意外也很感興趣於他的這個說法:「為何這麼說?」
  
  柳十歲沉默了會兒,說道:「公子沒能從雪原回來,我認為是他的問題。」
  
  黑衣人若有所思,說道:「雖然我不明白你為何堅信是他害了井九,但這個理由很充分。」
  
  柳十歲說道:「謝謝。」
  
  前一聲謝謝,是感謝對方沒有憑著境界寮力強行搶去那把初子劍。
  
  這一聲謝謝,是感謝對方承認自己的理由。
  
  「你可知道為何前些年我一直不肯見你?因為你還不夠強大,而且我不怎麼信你。」
  
  黑衣人看著柳十歲,想起多年前濁水裡的鬼目鯪,心想雖然你的生命是被我改變的。
  
  柳十歲說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黑衣人說道:「不說信任,便說你只肯殺自己願意殺的人,對我有何用處?不老林可不是果成寺。」
  
  柳十歲想了想,說道:「你們想殺的人很多,其中總有一些適合我。」
  
  適合他去殺。
  
  黑衣人說道:「真是有趣的年輕人,不過現在這些都不是問題,因為你證明了自己的強大,也證明了自己。」
  
  柳十歲明白他的意思,沉默不語。
  
  「就算離開那個山村的時候你還有別的想法,但現在你殺了洛淮南,此生便只能在黑夜裡行走。」
  
  黑衣人靜靜看著他說道:「你可願意?」
  
  海神廟裡一片安靜。
  
  海濤的聲音要比松濤遠為驚心動魄。
  
  柳十歲想起了山村的池塘,兩忘峰上的劍光。
  
  他說道:「我要最好的功法與晶石與丹藥以及安全的洞府,任務由我自己決定接或不接。」
  
  黑衣人說道:「如果是別人敢提出這樣的要求,我會直接讓他魂飛神滅,但既然是你,再如何荒唐我也接受。」
  
  柳十歲盯著他的眼睛問道:「你到底為何這般看重我?」
  
  黑衣人說道:「因為你的天賦與出身,最重要的是性情,像你這般執拗的修行者整個朝天大陸已經沒幾個了。」
  
  柳十歲依然不解,問道:「對不老林來說,這樣的性情很重要?」
  
  黑衣人說道:「對不老林很不重要,但對劍道來說非常重要。」
  
  柳十歲隱約明白了些什麼,說道:「你要我繼續修劍?」
  
  黑衣人說道:「是的,我要你證明給整個世界看,哪怕離開青山劍宗,依然可以修成不世劍法。」
  
  柳十歲沉默了會兒,說道:「似乎有些意思。」
  
  黑衣人說道:「還有什麼問題?」
  
  柳十歲說道:「你到底是誰?」
  
  黑衣人靜靜看著他,說道:「吾乃西王孫。」
  
  海風驟疾,牆上的鹽花簌簌落下。
  
  海浪翻滾,濤聲如雷。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5-25 20:31
第十七章 林中有鳥各自飛

  三年後。

  神末峰崖間的霧漸漸散了,猿猴們叫了幾聲。

  元姓少年從峰頂下來,走到林間小屋前,喊道:「師兄,師兄,該醒了。」

  片刻後,木門被推開,顧清走了出來。

  只見他眼神深靜,偶有亮光如劍閃起,然後隱而不見。

  元姓少年很是吃驚,心想師兄閉關才三年便再次破境,這真是太厲害了,誠摯說道:「恭喜師兄!」

  顧清看了看他,發現這三年他的進步也很大,已經快要破境入無彰,笑著摸了摸他的頭。

  他看著林間漸漸散開的霧氣,問道:「霧散了?」

  元姓少年說道:「冬末時分便有跡象,今年梅會將照常舉行。」

  梅會既然照常舉行,便說明雪原寒霧將散。

  想在遠在雪原,不知生死的師父,顧清的情緒有些複雜,明明應該欣喜,卻又畏懼。

  回到峰頂,走到洞府深處,看著那道厚重的石門,感受著上面禁制陣法的無上威壓,顧清有些猶豫。

  他是神末峰弟子,自然有辦法解除禁制,問題是自己應該這樣做嗎?

  元姓少年說道:「掌門親自下令,說師父正在關鍵時刻,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得打擾她。」

  顧清有些吃驚,問道:「破境入游野?」

  元姓少年點了點頭。

  顧清很是喜悅,然後想著已經這麼多年,師父只怕早已……他只是想過去看看,同時希望能把師父的骸骨迎回來,如果讓趙臘月看著那畫面,傷心過度,只怕會對破境帶來極大的麻煩。

  心意即定,他不再想此事,問道:「試劍大會幾天後開始?」

  元姓少年說道:「七天。」

  顧清說道:「傳書適越峰,我們參加。」

  ……

  ……

  數百丈高的石林,穿破雲霧,指向湛藍的天空。

  崖間到處都是人,只有神末峰所在的石台顯得有些冷清,只有顧清與元姓少年兩個人。

  有些意外的是,兩忘峰弟子所在的石台上沒有看到過南山,也沒有顧寒與馬華。

  元姓少年注意到顧清的視線,低聲說道:「據說是閉關修行,我猜還是三年前那件事情。」

  顧清點了點頭,沒有說什麼。

  那個局是兩忘峰與洛淮南商定好的,才會有柳十歲出手的機會。

  掌門大人親赴雲夢山,應該把這件事情向對方解釋清楚了,但兩忘峰總要為洛淮南之死付出些代價。

  伴著上德峰遲宴長老沒有任何情緒波動的聲音,青山試劍正式開始。

  顧清沒有任何意外地連續戰勝數名對手,獲得了參加梅會道戰的一個名額。

  他當年便是兩忘峰的劍童,時間過去這麼多年,劍道修為更為高妙。

  令諸峰師徒感到震驚的是,他用的並不是神末峰的九死劍訣,而是……承天劍訣!

  承天劍訣乃是天光峰不傳秘劍,他是如何學得的?

  很多道視線下意識裡望向峰頂,不知道稍後會不會有什麼聲音響起。

  舉辦試劍大會的林,就在天光峰裡。

  天光峰頂很安靜。

  遲宴忽然問道:「你何時入得無彰上境?」

  聽到這話,崖間的諸峰師徒又是一片嘩然。

  趙臘月罷了,那是天生道種。

  井九罷了,那是先天劍體。

  可顧清看著這般尋常,為何修行速度也如此可怕?

  顧清心想如果是兩位師長聽到這個問題,大概會回答說剛才?

  上次試劍大會的時候,師父就這般說過。

  「二十天前。」

  顧清的回答就像他的人一樣平淡。

  遲宴看著他沉默了很長時間,說道:「不錯。」

  ……

  ……

  接著是元姓少年。

  現在他還是承意境的弟子,已經看到了無彰境的門檻,但離越過去還有一段距離。

  與別的同齡年輕弟子比較起來,這個境界已經算是相當不錯,但他來自神末峰。

  諸峰師長確認這個事實之後,都覺得輕鬆了些,看來那座孤峰並沒有什麼師叔祖的遺澤,修行還是要看個人。

  按道理來說,以元姓少年現在的境界,很難戰勝那麼多同門拿到梅會道戰的參加資格。

  但今天他的運氣實在太好。

  他第一輪便遇到了玉山師妹。

  第二輪他遇到了一位境界相仿的適越峰弟子,經過一番苦戰險勝對方。

  第三輪他遇到了雷一驚,對方直接棄權。

  第四輪……

  顧清站在台上神情平靜地看著,心裡卻在苦笑。

  這種簽運可以說是運氣,但他知道某些秘密,自然能想到所謂運氣不過是上德峰的安排。

  ……

  ……

  天光峰外,玉山師妹為他們送行。

  顧清與她說了兩句話,馭劍離開。

  片刻後他轉身回望,只見她與元姓少年正在一棵大青樹下相對無語。

  下一刻,玉山師妹似乎哭了。

  元姓少年有些慌,想要替她擦眼淚,卻不知道該用衣袖還是手指,一時間有些手忙腳亂。

  顧清笑了笑,看著越來越近的暮色裡的神末峰頂,笑容漸漸斂去。

  飛劍落在峰頂,他走到洞府深處,看著緊閉的石壁默默說道。

  ——請放心,只要師父的骸骨還在,我就一定會把他帶回來。

  ……

  ……

  今次前往朝歌城參加梅會的青山弟子與往年相比更少。

  可能是因為今年帶隊的並非清容峰主南忘,所以沒有太多的隨行人員,也沒有選擇馭劍而行,而是乘坐劍舟。

  劍舟破雲而起,在晨光裡向北而去,很快便變成了一個小黑點。

  顧清望向後方的那片雲海,見著青山諸峰已經變成雲海裡的孤舟,像某日的趙臘月一樣想到了白城外的那片雪原。

  元姓少年拍了拍他的肩膀,原來是帶隊的師長開始訓話。

  顧清看著劍舟前方那道高瘦身影,眼神微凝。

  那就是今年帶隊參加梅會的師長。

  ——昔來峰主方景天。

  ……

  ……

  井九與趙臘月沒有說過方景天相關的事情,顧清是自己生出的興趣或者說警惕。

  顧家是青山大族,底蘊很深,知曉很多九峰的秘密,現在顧清是家族重點培養的對象,自然也知道了很多東西。

  方景天是太平真人的四徒,但不管與掌門真人還是與劍律元騎鯨都不如何親近,很少往來。

  這位昔來峰主給人的感覺可以說是低調,也可以說是庸常。

  他的一身破海境修為放在世間,當然是絕對的強者,在青山九峰裡卻不怎麼顯眼。

  但族裡的老人曾經專門提醒過他,一定要對方景天有足夠的重視。

  顧清當時問原因,那位老人只說了一句話。

  青山九峰,都是上德峰。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5-26 13:14
第十八章 又是道戰臨雪原

  顧清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劍律元騎鯨一身修為驚天動地,更是掌門真人的師兄,上德峰在青山九峰裡的地位極為特殊。

  但這句話裡的上德峰,指的並不是現在的上德峰,而是無數年前的那座上德峰。

  當時的上德峰主是太平真人。

  現在的青山本來就是太平真人一脈。

  掌門還是元騎鯨都是他的弟子,就連顧清所在的神末峰也應該算在這一脈裡。

  因為景陽真人是太平真人的師弟。

  更有一種說法,太平真人是代師授業,可以說是景陽真人的半個師父。

  太平真人是何等樣人,繼掌門真人與劍律元騎鯨之後收的第四個徒弟,又怎麼可能是一個庸常之人?

  更令人不解的是,既然方景天絕非庸常之輩,為何數百年來會表現的這般平淡?

  顧清不像趙臘月那樣知道很多事情,猜到很多事情,所以怎樣想也想不明白,只好不再去想。

  他甚至連看都不敢多看方景天兩眼。

  似方景天這種層級的大人物,絕對能夠輕易感知到針對自己的氣機與眼光。

  若他動了什麼想法,只需要隨便揮揮衣袖,顧清便會死了。

  ……

  ……

  青山劍舟落在群山之間。

  群山間到處都有美輪美奐的建築,正是朝廷專門為仙師們修建的西山居。

  顧清正在收拾東西,忽然聽到西山居通傳,有人送東西來。

  他有些不解,心想自己在朝歌城並不認識人,顧家也一直只在天南經營,來者是誰?

  他帶著元姓少年來到前院,發現有些同門已經在了。

  一名執事跪拜於地,雙手呈上禮單,極其恭謹,身後則是數十個精美華貴的匣子。

  顧清接過禮單看了看,發現大部分都是些用具吃食,沒有特別。

  有青山弟子好奇湊過來看了一眼,忍不住發出一聲驚呼:「真是豪奢,這是誰家送來的?」

  那位執事跪在地上,見顧清沒有說話,哪裡敢回話。

  元姓少年明白了,笑著說道:「應該是師父家裡送來的。」

  圍觀的人群裡響起兩聲冷哼,有人說道:「修行者耽於外物,難道不怕亂了道心?」

  說完這句話,兩名弟子拂袖而去。

  元姓少年有些不解,也有些生氣,準備說些什麼,被顧清止住。

  顧清對那位執事溫言道謝,帶著元姓少年回了房間。

  他只拿了禮單,稍後自然會有西山居的人幫忙把那些禮物搬進來。

  「那兩位師兄是怎麼回事?」

  元姓少年猶自憤憤不平。

  顧清說道:「他們是適越峰與碧湖峰的弟子,當然會看不順眼。」

  元姓少年不解問道:「為何?」

  顧清說道:「在他們眼裡,趙家的東西只怕都是寶樹居進獻的。寶樹居以前的靠山是碧湖峰,還由適越峰管理,那些好處都是他們得了,現在這些好處卻到了我們手裡,他們如何會舒服?」

  元姓少年愣了愣,心想確實是這個道理,不禁有些擔心說道:「那該如何辦才能化解對方的敵意?」

  「為何要化解?」

  顧清笑了起來,說道:「幾年前在峰頂我曾經聽過一句話,我當時無法接受,現在想來卻很有道理。」

  元姓少年好奇問道:「什麼話?」

  顧清指著窗外說道:「太陽就在那裡,你怎麼遮掩,也總會被人看到,如果你不喜歡被人看著,那麼你要做的事情就是讓自己更明亮,亮瞎他們的眼。」

  元姓少年愣了半晌,喃喃說道:「好囂張。」

  顧清說道:「亮瞎他們的眼這句話是我說的,但我覺得那就是二位師長的意思。」

  ……

  ……

  第二天請示方景天後,顧清與元姓少年離開西山居,去了朝歌城。

  顧清給井家送了些丹藥,當然是經過精心挑選,可以幫助凡人健康身體,但藥力很弱,不至於出事。

  元姓少年去了趙家,至於他要送什麼東西顧清沒有理會,身為弟子,這是自己應該做的事。

  然後,梅會便開始了。

  今年的梅會由中州派主持,優勝者的獎勵據說是一顆高階靈丹,與上次相比差距有些大。

  上次梅會優勝者的獎勵是禪子灌頂。

  有些遺憾的是,琴戰第一的過冬消失,書戰第一的白早以及道戰第一的井九生死不知,只有雀娘與畫戰第一的叔狂接受了灌頂。

  據說那位一茅齋年輕書生在接受了禪子的灌頂之後,頓時開悟,連破兩境,雀娘則是在鏡宗玄地裡閉關,頗受期待。

  不管如何,梅會終究是修行界的一場盛會。

  朝歌城的梅園裡匯聚了很多年輕修行者,只是因為缺少了某些人顯得有些冷清——那些人便是前面提到的過冬、白早、井九還有三年前死去的洛淮南、今次沒有參加的童顏以及連續兩次都沒有出現的青山宗兩忘峰年輕強者們。

  不知道是不是這種冷清還是別的原因,梅會的前面四項進行的有些平淡,波瀾不驚地結束。

  直到西山居的畫師開始在雨廊下佈置畫布,參加梅會的人們才確定了那種感覺,原來所有人都在等道戰。

  不是等道戰的結果,而是因為道戰要去雪原。

  那片寒霧真的要散了。

  ……

  ……

  壁畫從廊頂落至地面,已經繪好寒枝,在近處細看,往往會讓觀者感覺自己變成了枝間的一隻鳥。

  顧清帶著元姓少年站在畫前,想著傳聞裡六年前此間的熱鬧,心情有些異樣。

  西山居裡的議論聲越來越大,都在說著當年的那幅畫,讚歎於何霑的巧思,更驚歎於井九那一夜的逆天表現。

  議論聲忽然消失,腳步聲響起,顧清與元姓少年轉身,看到了一個人。

  西海劍派桐廬,比上次梅會的時候,氣息更加強大,眼神更加沉穩,盯著顧清的時候,卻隱有凶意。

  顧清很平靜,說道:「道友何事?」

  桐廬厲聲說道:「我會盯著你們,如果讓我發現你們包庇那個雜碎,我一定不會善罷甘休。」

  上次道戰時,他被洛淮南所救,從那之後他便視洛淮南為一生摯友,極為尊敬。

  洛淮南被柳十歲殺死,桐廬悲痛至極,當然想要替洛淮南報仇,卻無法找到柳十歲,一腔恨意只能落在青山之上。

  顧清看著他平靜說道:「我也很想知道,如果真的有那一天,你會怎麼選擇。」

  ……

  ……

  寒霧真的退了。

  雪原的邊緣已經清晰可見。

  白城裡到處都掛著彩幡,以為慶祝。

  雪原邊緣那些曾經存活的耐寒細樹,現在掛滿了冰晶,看著很是奇特。

  城外的原野上散落著各修行宗派的庭院,六年時間似乎沒有發生任何變化。

  和國公、方景天、任千竹、風刀教主、崑崙掌門等修行界的大人物都來到了這裡。

  參加道戰的年輕修行者們已經進了雪原。

  顧清和元姓少年就在其間。

  寒霧太過詭異,要保證年輕修行者的安全,更重要的是這些大人物想第一時間知道雪原裡的具體情形。

  他們無法離寒霧太近,誰知道那會不會讓北方那道意志再次變得狂暴起來。

  參加道戰的年輕修行者境界低微,應該不會被那位視為威脅,反而要安全很多。

  今年道戰的真實用意,就是要用這些年輕修行者去查看雪原裡的情形。

  一百多名年輕修行者出現在雪原上,就像是黑點,然後漸漸聚攏,分成了二十個小組。

  年輕的修行者們謹慎地控制著速度,與寒霧的邊緣始終保持著數里距離,隨著寒霧退去而緩慢向北進發。

  今次道戰,除了殺死雪國怪物,只要能夠拾回前次參賽者的遺骸或是重要法器,也可以在西山居的畫上添上一朵紅梅。

  沒有人指望還能遇到倖存者,因為這道寒霧實在太冷,即便隔著數里的距離,依然能夠清晰地感受到其間的恐怖,在這般寒冷的霧氣裡怎麼可能熬過六年時間?

  向北走了好些天,參加道戰的修行者們沒能找到任何活著的雪國怪物,只是看到了很多屍骸,偶爾能夠發現人類修行者的遺物。

  顧清是青山弟子,性情也極沉穩可親,很快便得到了同伴的認可與尊敬。在他的帶領下,小隊偏離了原先設計的路線,向著西北方向插了過去,速度漸漸加快,很快便來到了最前方兩個小隊的身後。

  那兩個小隊裡有中州派的弟子向晚書,還有西海劍派的桐廬。

  同伴們有些不解,心想這是要做什麼?

  有知道西山居衝突的年輕弟子更是有些不安,心想難道顧清道友準備與桐廬在這裡戰上一場?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5-26 20:54
第十九章 好大的動靜

  那兩個小隊明顯也覺得有些怪異,入暮之前便減慢了速度,等著顧清等人趕了過來。

  「你想做什麼?」桐廬盯著顧清的眼睛說道。

  顧清說道:「與你無關。」

  桐廬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沒有再說話。

  他今年來雪原參加道戰,沒有別的什麼目的,只是想要重溫一下當初的記憶,祭奠與洛淮南之間的友情。

  既然與桐廬所在的小隊無關,那自然與中州派的向晚書有關。

  人們的視線在二人之間來回,氣氛有些緊張。

  因為洛淮南的那個故事,因為井九與白早沒有回來,青山宗與中州派的關係迎來了歷史上最好的一段時期。

  然而這個進程在三年前戛然而止。

  因為洛淮南死了,殺死他的是一名青山棄徒,這件事情與青山宗本質上沒有什麼關係,影響卻無法消除。

  「請問顧道友,你為何要跟著我們?」

  向晚書有些警惕地看著顧清。

  顧清說道:「天地這般大,我就想到處走走。」

  向晚書有些無奈,心想兩忘峰的道友都說顧清性情沉穩可親,沒想到最終還是染上了神末峰的習性。

  這般不講理的話也能說的如此平靜?

  顧清也很無奈,心想要不是師父沒有什麼隨身的定位法器,我跟著你做什麼?

  向晚書用眼神示意他跟著自己去了稍遠些的地方,壓低聲音說道:「你到底想做什麼?」

  顧清說道:「你想做什麼,我就想做什麼。」

  向晚書說道:「他們的遺骸不見得在一起,難道你忘了洛師兄說的最後那場雪崩?那可都是雪蟲!」

  顧清說道:「你的意思是說他們都已經被雪蟲吃了,然後現在連根頭髮都無法找到?」

  向晚書有些鬱悶,說道:「這是你說的。」

  顧清說道:「既然貴派的定位法器還能用,那就說明雪蟲並不能消化掉所有東西。」

  向晚書說道:「不錯,萬里璽可能就與定位法器在一起。」

  顧清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那你有沒有想過,我家的弗思劍也可能在一起?」

  向晚書愣了愣,說道:「有道理。」

  顧清看了眼天色,說道:「先休息,明天一起走?」

  向晚書說道:「如此也好。」

  以青山宗與中州派的名望,自然不用擔心參加道戰的年輕修行者敢搶奪萬里璽與弗思劍,只是萬事皆須小心。

  一夜無話。

  晨光降臨,人們醒了過來,忽然覺得今天的晨光比前些天要明亮了些。

  忽然有人發出了一聲叫喊,指著北方跳了起來。

  人們向著北方望去,都震驚地說不出話來。

  四周的黑山如此清楚,朝霞染著天空,山裡的寒霧竟在一夜之間散盡!

  顧清走到向晚書身側,笑著說道:「終於可以快些了。」

  向晚書笑了笑,正想說什麼,忽然感覺到腰間傳來震動。

  他低頭望去,只見那個青竹小牌正在發光。

  向晚書臉色頓變,根本來不及說什麼,直接喚出一片青色琉璃,輕掠而上,破空而去,瞬間變成一道流光。

  顧清神情微變,毫不猶豫馭劍而去,瞬間化作一道劍光。

  看著這幕畫面,雪原上的同伴們很是吃驚,而且奇怪,心想發生了什麼事,居然如此著急?

  桐廬看著遠方,微微挑眉,心想向晚書動用了天地遁法,顧清的劍光居然還能追上,難道他已經到了無彰上境?

  ……

  ……

  白城外的原野上。

  方景天看著北方,臉上的皺紋被晨光照亮,眼神還是那般深靜,如無波的古井。

  數里外的另一處,任千竹也在看著北方,神情有些凝重。

  這兩位青山宗與中州派的大人物在看什麼?

  忽然,方景天瞇了瞇眼睛。

  「傳訊掌門……」

  他沉默了會兒,對身後的弟子說道:「找到了,無事。」

  片刻後,任千竹也對身後弟子說了句相同的話。

  ……

  ……

  青色琉璃帶出的流光與劍光隔著數十丈,向黑色群山外面飛去。

  「還有多遠?」顧清問道。

  向晚書的神識落在青竹小牌上,片刻後說道:「還有很遠。」

  顧清性情再如何沉穩,也有些惱了,心想中州派的這些法寶真是虛有其表,難用之極。

  向晚書看了他一眼,心想對方拜入神末峰下不到十年時間,居然便已經超過了自己,不由有些羨慕。

  景陽真人的洞府故居,果然自帶仙氣。

  不知道是寒霧的緣故還是別的原因,罡風要顯得安靜很多。

  二人冒險飛行,很快便出了黑色群山,來到那片死寂的雪原,詭異的環境也沒能讓他們把速度降低半分。

  烈陽當空,卻沒有任何暖意,因為前面寒意驟盛。

  顧清與向晚書落在了雪原上,發現前方是一道崖壁,極為陡峭,深不見底,最恐怖的是裡面全部都是寒霧。

  「具體位置在哪裡?」顧清問道。

  向晚書握緊青竹小牌感受片刻,指著寒霧裡的崖壁某處說道:「就在那裡。」

  顧清的聲音有些微微顫抖:「還活著嗎?」

  向晚書的臉上滿是喜悅,喊道:「師姐還活著!」

  「啊!」顧清快活地叫了一聲。

  向晚書這時候心神被驚喜所佔據,還是覺得有些奇怪,心想自己只能判定師姐還活著,不知道井九的情形,你為何卻比我還要更高興?

  顧清自然不知道向晚書在想什麼,他的邏輯非常清楚,既然你師姐白早都還活著,我師父又怎麼可能會死?

  「還猶豫什麼!」他喝道:「趕緊救人。」

  向晚書說道:「寒霧封著洞口,怎麼救?」

  顧清說道:「直接破山,大概多深?」

  向晚書觀察山崖,說道:「十餘丈的距離,如果從這裡直接破,可能會崩塌,太危險。」

  顧清不想再與這個書呆子商量,馭劍退回百餘丈外,盤膝坐在雪中,雙手劍指疾出!

  飛劍向著雪原地表斬去!

  嘩的一聲響!

  不知多少冰雪與堅硬的土壤被飛劍斬開,地面上出現一道深約數尺的溝壑。

  向晚書愣了愣才明白他的意思,趕緊飛了回去,盤膝坐在他身旁,調起神識,喚出法寶便向雪原地表轟去!

  ……

  ……

  參加道戰的年輕修行者收到消息,陸續趕了過來,便看到了一幕很奇怪的畫面。

  向晚書與顧清盤膝坐在雪地裡,閉著眼睛。

  劍光與流光不停地向著地面轟擊,雪原地表已經被挖出了一道深坑,寬約丈許,通向地底深處。

  這是在做什麼?

  元姓少年最先反應過來,怪叫一聲,喚出飛劍便向地面斬了過去。緊接著,青山弟子也明白了,中州派弟子也明白了,各自喚出飛劍與法器向地面轟擊,就連有的別家宗派弟子也猜到了什麼,開始幫忙。

  桐廬沒有出手,站在遠處,看著越來越深、越來越長的坑道,神情有些複雜,不知道在想什麼。

  因為擔心崖壁垮塌,顧清與向晚書選擇的角度很淺,等於要挖出一個很長的斜道,而且雪原地底被常年寒霧侵蝕,凍的無比堅硬,尤其是那些岩石簡直如鋼鐵一般,即便是鋒利的飛劍與威力極大的法寶,斬削轟擊的效果也不是太明顯,幸虧到場的年輕修行者越來越多,用了數個時辰,終於漸漸靠近了崖邊。

  顧清與向晚書堅持的時間最長,真元消耗太大,臉色蒼白。

  深坑盡頭的石壁上出現了一道裂縫。

  顧清喝道:「小心些!」

  話音落處,那道裂縫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自行擴展,沉重的石塊落下,發出沉悶的撞擊聲。

  年輕修行者們紛紛向後避開。

  顧清與向晚書還有元姓少年,走到了人群的最前方。

  那道裂縫越來越大,直至上半截石壁全部塌了下來!

  轟的一聲巨響,雪原震動,地面的石頭到處亂滾,煙塵大作,遮蔽天空!

  不知道隔了多長時間,煙塵終於漸散。

  無數道視線盯著那邊。

  那裡出現了一個洞口。

  一把鐵劍插在那裡,正在不停燃燒,看著就像黑夜裡永遠不會熄滅的火把。

  燃燒的鐵劍裡同,是一張竹躺椅。

  看著那張竹躺椅,顧清的眼睛有些濕潤。

  井九躺在竹椅上,望向人群。

  他的視線移動,最後落在顧清處。

  「你們這動靜也太大了些。」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5-27 13:22
第二十章 六年裡的故事

  顧清愣了愣,然後忍不住笑了起來。

  元姓少年抬起衣袖擦了擦眼睛。

  其餘的青山弟子笑著喊道:「給師叔請安!」

  別家宗派弟子也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

  快活的笑聲迴盪在雪原裡,便是崖壁那邊的寒霧似乎都退後了些。

  中州派弟子們也很開心,只是為何沒有看到師姐的身影?

  向晚書向著洞裡疾掠而去,經過井九身邊的時候,抱拳為揖。

  顧清走進洞裡,對著井九跪下磕了一個頭。

  井九說道:「起。」

  顧清起身望向他的臉,發現他比以前清瘦了些,心生驚意。

  如果是普通修行者,就算不被酷寒凍死,也會因為與世隔絕六年而出問題。

  修道辟榖並不能解決所有問題。

  但顧清知道自家師父從來不需要這些。

  他的視線落在井九的衣服上,再吃一驚。

  這件來自神末峰頂的白衣可以抵禦水火相侵,普通飛劍都很難斬破,這時候已經破損嚴重,邊緣到處都是豁口!

  難道寒霧如此可怕,那這六年他是怎麼熬過去的?

  顧清再也顧不得那麼多,明知是冒犯也釋出劍識落在井九身上,頓時更加震驚。

  井九的劍元已經近乎枯竭,身體虛弱到了極點!

  顧清趕緊上前,握住他的手。

  他本來想問,既然聽到我們的聲音,你為何不用弗思劍斬開石壁,還非得忍受那般嘈雜震耳的聲音,就因為覺得躺在竹椅上出場的畫面很好看?

  現在他才知道,原來井九是真的已經無法動了。

  「百草丹!」顧清低聲喝道。

  元姓少年早已進洞,聽著這話,趕緊取出丹藥。

  井九接過丹藥服下,見著二人惶急神情,有些感動,準備解釋幾句自己沒有大事。

  忽然洞裡傳來一聲驚呼。

  顧清與元姓少年轉身望去,也被看到的畫面驚著了。

  洞裡靠著石壁的地方,有一層半透明的皮革,面積極大,從紋路來看,竟似乾枯的雪蟲屍體。

  乾枯後都有這般大,那活著的時候,這隻雪蟲該是何等樣恐怖。

  但引發州派弟子驚呼的並不是這隻雪蟲,而是崖洞角落裡的一個事物。

  那是一個類似繭般的事物,由無數道極細的絲線纏繞而成,那些絲線如金似玉,即便用神識查看也看不出是何材質。

  透過那些細密的絲線,隱約看到繭裡有道身影,正盤膝坐著,似是在調息運功。

  還能是誰?

  那道身影當然便是中州派弟子苦苦尋找的白早。

  這時候白早的情形明顯有異,彷彿在修行某種特殊的功法,向晚書等中州派弟子當然不敢妄動,更不敢用法寶,先前讓一名弟子用斷金梭試了一下,能否割破一根絲線。

  沒想到,那根如金似玉的絲線沒有斷,斷金梭的表面卻出現了一道裂痕,驚呼聲便是此時發出來的。

  中州派弟子們望向井九。

  他是唯一知道這是怎麼回事的人。

  井九說道:「沒事,兩天後就能出來。」

  聽到這話,向晚書等人放心了些,但還是有些不安,趕緊傳訊回白城外,同時在洞外開始佈置陣法,加強防守。

  中州派弟子向別家宗派的年輕修行者解釋了一下當前情形,再三表示感謝,請求理解,當然具體情況沒有說。

  那些年輕修行者自然理解,表示無事,更是主動擔負起在更外圍巡邏的任務。

  桐廬依然站在遠處,看著坑道深處那個忙成一片的崖洞,情緒越來越複雜。

  崖洞裡,顧清忽然發現鐵劍還在燃燒,趕緊提醒井九。

  井九動念,鐵劍上的火焰就此熄滅。

  他看著鐵劍,有些不適應。

  燃燒了六年時間,他已習慣鐵劍是火把的樣子,甚至感覺鐵劍就應該是那樣的。

  這時候他才想起來,鐵劍本身是沒有火焰的。

  崖洞外有風進來,他才想起來,原來不是所有風都那般寒冷。

  想著這些事情,他沉沉睡去。

  顧清與元姓少年一直守在他的身邊,寸步不離。

  不知道是那顆百草丹的效用,還是寒霧遠離,井九的臉色漸漸紅潤。

  夜色最深時,他醒了過來,發現四周不再像過去六年裡那般安靜死寂,多出了很多竊竊私語的聲音。

  他自觀身體,確認無事,從竹椅上起身,向洞外走去。

  顧清與元姓少年也疲憊至極,靠著竹椅正在打盹,聽著動靜立刻醒了過來,趕緊起身。

  「你們就在這裡,不要遠離,我出去活散下身體。」

  井九說道。

  顧清哪裡肯依,扶著他的手臂,看了眼洞裡的中州派弟子,壓低聲音說道:「師父,你的劍元都快沒了。」

  井九說道:「一直如此,無礙。」

  他說的是真話。

  那道寒霧讓天地間的一切事物運轉都變得緩慢了很多,就連天地靈氣都彷彿被凝成了實體,很難被感知吸收。

  他算的非常清楚,寒霧最濃時,在崖洞裡吸收天地靈氣的速度大概只有以往的百分之三不到。

  他要用劍火維持崖洞裡的溫度,真元消耗本就極大,這樣的速度無法保持真元的隨時恢復,所以只能回復多少便用多少。換句話說,這六年時間裡,他的真元就從來沒有飽滿過,甚至可以說始終在最低限度裡艱難運轉。

  他的身體會變得虛弱,也與寒霧有關,因為一切都會變慢,不過這些真的不緊要,只需要活動一陣便能好轉。

  顧清依然不放心,怎樣都不肯讓他一個人去夜色裡行走。

  井九只好讓他跟著自己。

  顧清用眼神示意元姓少年把洞裡守著,扶著井九向洞外走去。

  數名中州派弟子正在洞外主持陣法,看著井九的身影,趕緊起身行禮。

  顧清扶著井九走出斜道,來到雪原上。

  那些參加道戰的年輕修行者,看著他們的身影,也紛紛起身。

  這是對井九的敬意。

  且不論洛淮南說的那個故事,只說他能夠在如此恐怖的寒霧裡存活了六年時間,便值得所有人的尊敬。

  更令這些年輕修行者震動的是,井九被救後表現的如此平靜,似乎對一切苦厄都漫不在乎,這等心志誰不佩服?

  他們不知道的是,對於這種與世隔絕的日子,井九實在是太習慣不過,今夜的熱鬧反而讓他有些不適應。

  來到雪原裡某處,近處再無閒人,陰雲奇異地散開,灑下一地星光,地面白的有些耀眼。

  井九看了顧清一眼。

  顧清知道各宗派的師長很快便會抵達,要抓緊把事情說完,避免師父不知道這六年裡發生的事情產生誤判。

  首先他用最簡短而準確的語言把洛淮南曾經講過的那個故事複述了一遍。

  井九說道:「假的。」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5-27 20:27
第二十一章 抽絲

  顧清說道:「知道,所以三年前他就死了。」

  井九看了他一眼,說道:「老傢伙們不會動手,他怎麼死的?」

  顧清微驚,心想師父你為何能判斷出這一點,解釋道:「臘月師姑決意做這件事情,所以他就死了。」

  井九有些意外,心想臘月要超過洛淮南至少還需要四年時間,為何三年前便能殺死對方?

  顧清把三年前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沒有任何隱瞞。

  知道這件事情裡還有柳十歲以及棋盤對面的童顏,井九沉默了會兒,然後示意他繼續。

  顧清說道:「十歲消聲匿跡,誰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臘月師姑在閉關,準備破境入游野。」

  井九說了聲不錯,也不知道是針對哪一句做出的評價。

  顧清沒有忘記那個重要的細節,說道:「殺洛淮南的初子劍是神皇給的。」

  井九有些意外,說道:「南海那個老傢伙的劍?」

  顧清說道:「是的,事後掌門真人去了雲夢山。」

  井九說道:「中州掌門夫婦應該很清楚這件事情,皇帝給你們劍也應該沒有什麼深意,只是順水推舟。」

  顧清再次吃驚,心想師父你的判斷為何如此肯定?

  他又想起一事,說道:「這次帶隊過來的是昔來峰主方景天。」

  聽到這個名字,井九想起六年前景陽真人假洞府開啟那夜發生的事情,沉默片刻後說道:「無事。」

  故事說完了,二人回到崖洞。

  很明顯,崖洞裡的白早是在修行某種功法,已經到了關鍵時刻。

  中州派弟子在洞外結陣,禁止任何人靠近,但當然不會攔著井九。

  如果井九想對白早不利,過去在雪原地底的六年裡隨時都能出手害死她。

  走進崖洞,示意顧清與元姓少年去休息,井九走到角落裡,抬頭望向那顆雪繭。

  那些細密繭絲似金如玉,繭體看著也並非完全雪白,但在他的意識裡還是習慣稱之為雪繭。因為那些繭絲都是由雪蟲屍體裡的汁液裡提取,能夠隔絕嚴寒,白早能夠在這般極端嚴寒裡存活六年,與之有很大關係。

  崖洞裡已經安置了很多夜明珠,柔和的光線落在雪繭上,把裡面那道纖細的身影照耀的更加清楚。

  井九雙眼如劍,更是能夠穿過繭絲,看到少女緊閉的眼睛與蒼白的雙唇。

  六年前,他一指落下,傳授白早這種道法,只是想試試看能不能幫助她修復破裂的金丹。

  他沒有想到,自幼修行雲夢山玄功的白早,居然與水月庵的道法如此相合。

  沒有丹藥晶石的幫助、吸收天地靈氣也極為困難的情形下,她一朝入定便過了六年,所得遠遠超過了他的想法。

  當然,這種道法有禪子貢獻的智慧,以心證念,對外界的索求確實要比別的功法少很多。

  漸有胭脂色塗上少女的雙唇,井九確認無礙,走向崖洞的另一邊。

  崖洞那頭臨著絕壁懸崖,夜色裡的寒霧依然未散,撲面而來,有如無數根鋼針。

  井九早已習慣這種寒冷,神情如常向著下方望去。

  寒霧深處,隱有風雪起,只是距離洞口只怕有數千丈的距離,根本影響不到這裡。

  崖壁裡的雪蟲早就已經鑽出洞穴,順著岩壁爬到了霧深處,岩壁上殘留著它們留下的汁液,閃閃發光。數萬隻雪足獸在寒霧深處高速向著北方進發,他還看到了很多第一次看到的妖獸,甚至看到了幾隻蹦蹦跳跳、像兔子般的白毛雪怪。

  他把手伸向崖外的寒風裡,意念微動,一隻雪甲蟲出現在他的掌心裡。

  與六年前相比,這隻雪甲蟲的體形沒有變大,只是不再透明,渾身散發著寒意。

  它的甲殼彷彿是萬年冰玉做成,給人一種堅不可摧的感覺。

  就在他翻手的那瞬間,一直裝死的雪甲蟲忽然醒了過來,伸出六隻像細竹般的白色肢足,緊緊地抱住他的手掌,發出急促的叫聲,聽著就像是冰雪撞擊在崖壁上。

  感受到它的意思,井九心情微異,心想跟著自己做什麼,青山雖然不熱但更不寒冷,絕對不適合雪國生物存活。

  不過既然雪甲蟲想跟他回去,他也無所謂,重新把它收了進去。

  然後,他抬頭望向北方。

  他的視線穿越夜色與寒霧以及更遠處的狂暴風雪落在數萬里之外的那座孤峰上。

  從三年前開始,那道意志便已經變得平靜了很多,不再狂燥,不再那般敏感。

  他的感覺反而更加不好。

  因為只要對方吞噬一切的生命本能不被解除,越平靜便會越可怕。

  他早就明白了師兄想讓自己看什麼。

  「我要走了。」

  他對著遠方那座孤峰說道。

  孤峰沒有回應。

  井九轉身回到崖洞裡。

  ……

  ……

  夜色漸深,顧清醒來,又取出一顆百草丹服侍井九服了。

  然後他走出洞外,在向晚書身邊坐下,問道:「那邊怎麼說?」

  向晚書說道:「讓我們小心行事,盡快把他們帶回去。」

  顧清有些吃驚,說道:「沒有人過來?」

  「是的。」

  向晚書轉頭看了眼崖洞,感慨說道:「也不知道這麼多年他們是怎麼熬過來的。」

  顧清想著師父身上那件破爛的白衣與虛弱的身體,歎道:「是啊。」

  向晚書湊近了些,低聲問道:「井九……前輩有沒有說,我師姐這到底是什麼情況?」

  顧清說道:「師父說了沒事,那便沒事,不用擔心。」

  ……

  ……

  第二天。

  崖洞裡的雪繭發生了很微妙的變化,有風拂過的時候,繭體表面如水面一般輕蕩,彷彿正在變軟。

  中州派弟子們注意到這種變化,更加緊張。

  顧清確認兩派的師長前輩都沒有過來的意思,有些出乎意料。

  傍晚時分,暮光照耀在懸崖絕壁之間,井九站起身來,收起竹椅,向崖洞外走去。

  洞外結陣的中州派弟子有些吃驚,心想你要去哪裡?向晚書最快反應過來,神情緊張望向洞裡。

  雪繭表面飄起一根線頭,被風拂動,輕輕飄著,在暮光裡就像美麗的蛾子,想要斷開身後的絲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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