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大道朝天 作者:貓膩 (連載中)

   
HarukanoHimitsu 2017-10-15 12:23:21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12 6988841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5-28 12:18
第二十二章 剝繭

  那根繭絲被拉得越來越長,在空氣裡飄浮著,雪繭受到力量的牽引,緩慢地轉動起來,然後速度越來越快。

  如金似玉的繭絲被抽離的越來越多,瀰散在整個崖洞裡,夕陽光輝下,就像是正在燃燒的雪。

  最後,雪繭的繭絲全部被抽完,露出了裡面的畫面。

  漫天繭絲裡,白早盤膝坐在空中,緩緩落下,雙眼依然閉著。

  就在落下的途中,她緩緩睜開眼睛,然後醒來,雙腳自然地站在了地上。

  一道清新的氣息從她身上生出,向著四周散開,帶起微風,讓那些繭絲飛舞的越來越急,直至寸寸斷裂,如蛾一般向著四周飛去,然後消失於虛無之中。

  她向洞外走去,白裙微飄,彷彿仙子。

  看著這幕畫面,洞外的人們震驚無語。

  感受著那道氣息,向晚書喜難自禁,行禮說道:「恭喜師姐!」

  中州派弟子們躬身行禮。

  遠處的人群裡此起彼伏響起恭賀的聲音。

  白早到了金丹期巔峰!

  在這般嚴寒殘酷的環境裡,能活下來就已經近乎神話,更不要說還在繼續修行破境。

  這時候,白早才真正醒了過來,大概明白了當前情況。

  但她沒有與向晚書與同門說話,而是望向了人群。

  最後她的視線落在人群之外。

  人群自然分開一條道路。

  這條道路的盡頭是井九。

  ……

  ……

  洛淮南已經死了三年。

  他講述的那個故事,還被很多人記得。

  在那個故事裡有不需言語的同生共死,有堅逾金石的感情,有一對還沒有來得及結為道侶的年輕修道者。

  白早向著井九走了過去。

  向晚書等中州派弟子有些擔心,跟在她的身後。

  人群分開了一條更寬的通道。

  白早走到井九身前,款款拜倒,沒有說話。

  這是大禮。

  確實不需要言語,人們便大概明白是怎麼回事。

  向晚書等中州派弟子對著井九長揖及地,表示感謝。

  ……

  ……

  寒霧沒有繼續再退,在懸崖絕壁前盤而不散,再加上遇著了這樣的大事,今次的梅會道戰便就此結束。

  參加道戰的年輕弟子沒有任何人表示不滿,當天便乘坐中州派的雲舟離開了雪原。

  修行界的大人物都在原野上等著,就連和國公都連夜從朝歌城趕了過來。

  在無數道視線的注視下,雲舟緩緩落在原野上。

  井九與白早走在人群的最前面。

  白色的雪原,後方是白城,二人一身素白。

  看著這幕畫面,和國公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與身邊的方景天、任千竹低聲說了幾句,惹來左右一陣笑聲。

  在原野上等著的人們發出一陣歡呼。

  如此嚴寒的世界,整個朝天大陸都以為死了的人居然活了下來,這就是傳奇。

  更不要用說洛淮南的那個故事早就讓井九與白早一對壁人的形象深入人心。

  顧清看了元姓少年一眼,心想那可是你師父。

  元姓少年很是無辜,心想那可是你師父。

  ……

  ……

  原野上的庭院與六年前沒有區別,被法術清理過後,如嶄新一般。

  安靜的庭院裡,沒有任何閒雜人等,就連青山弟子與中州派弟子們也被攔在了外面。

  這裡只有和國公、方景天等修行界的大人物,他們需要問清楚,井九與白早的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一切的開始自然還是洛淮南的那個故事。

  白早看了井九一眼。

  井九說道:「這個不重要。」

  和國公若有所思,不再追問。

  其餘的各宗派掌門、長老能修到現今的境界,自然都不是蠢貨,雖然不知道白早的沉默與井九的這句話究竟何意,但此事極有可能涉及中州派,哪裡還會繼續發問。

  渡海僧關切問道:「你們是怎麼活下來的?」

  這句話換作任何人來問,都很容易被誤會成挑釁,或者是別的,但沒有人會懷疑果成寺律堂首席的意思。

  井九沒有說話。

  白早看了井九一眼,說道:「被困崖洞後,我受了重傷,金丹將碎,眼看便要不行,井九師兄用劍火升溫,又傳我功法,冥思入定,直至今日才醒來。」

  任千竹這才知道掌門愛女竟然遇到了這樣的問題,擔心問道:「現在情形如何?」

  白早輕聲說道:「已經無事。」

  各宗派掌門長老震驚無語,心想金丹碎裂是何等樣的災難,在那般寒冷的環境裡也能自行修復成功?

  和國公很是好奇,問道:「什麼功法這般神奇?」

  一出口他便知道自己失言了,功法乃是修行者最大的秘密,怎能隨便說出來,趕緊擺手示意白早不用理會。

  被寒霧困了六年,白早用如此簡單的一句話說完,但如果仔細想去,自然能明白其中艱難危險。

  很多人望向井九。

  寒霧那般厲害,如果要用劍火幫助崖洞升溫,豈不是片刻不能停歇?真元消耗如此之快,他居然撐了六年時間?

  他的劍元到底有多麼充沛?他的毅力究竟有多強大?這真是難以想像的事情。

  和國公讚美說道:「井道友不愧是青山宗的劍道奇才!」

  其餘諸人也紛紛出聲讚歎,只是又覺得有些遺憾。

  這六年時間裡,井九要保證劍火不熄,自然沒辦法修行,想來境界應該會停滯不前。

  「你現在什麼境界?」

  問話的是方景天。

  井九看了他一眼,說道:「無彰中。」

  大人物們心想果然如此,越發覺得遺憾。

  「快些去休息,修行一途,漫漫無止境,耽擱六年算不得什麼。」

  和國公拍了拍井九的肩膀以表安慰。

  井九看了眼肩膀上的手,有些不適應,但沒說什麼。

  ……

  ……

  白城外的原野上。

  庭院裡。

  井九坐在竹椅裡,看著身前的顧清與元姓少年問道:「路上方景天的表現有沒有什麼異樣?」

  元姓少年有些不安,心想就算師叔你是景陽師叔祖的再傳弟子,與對方平輩,但直呼昔來峰主的姓名總是不妥,若讓前院的同門聽著去怎麼辦?

  顧清沒有這些顧慮,直接說道:「我對方師伯的感覺也不對,但是確實沒有異樣。」 本帖最後由 HarukanoHimitsu 於 2018-5-28 21:35 編輯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5-28 21:35
第二十三章 小白花

  井九想著先前的事情。

  方景天是青山昔來峰主,當然應該關心他,但當著那麼多人的面直接問穿自己的境界,這是什麼意思?

  世間很多事情,看似難解,其實都可以推演計算出來,至少是大概,只不過這樣很累。

  井九不覺得這是大事,不願意花精神去推算,正準備不再想此事,忽然看著顧清的臉,想起當年與趙臘月說的話。

  他讓元姓少年進屋等著,然後對顧清把這件事情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顧清第一次知道方景天曾經兩次試圖殺死井九,震驚的臉色蒼白,說道:「您有沒有稟報掌門?」

  方景天是昔來峰主,在青山宗裡的地位很高,只有掌門與劍律有資格施以懲處。

  井九說道:「沒有證據,他連洛淮南都不會殺,更何況是自己的師弟。」

  顧清心想那您對我說這些事情,是想讓我做些什麼?

  井九說道:「整理這些事情,然後算清楚他可能會做什麼,我們應該怎麼做。」

  說完這句話,他起身走進房間,元姓少年還在裡面等著。

  顧清知道他要與元姓少年說些什麼,沒有在意,只是想著師父給自己的任務,不禁覺得好生苦惱。

  ……

  ……

  元姓少年離開了。

  井九走到窗前,向院外看了兩眼。

  一眼是白城,他看的是那座廟。

  一眼是南方,他也不知道師兄在哪裡。

  ……

  ……

  居葉城。

  北方寒霧漸散,這座本來就很熱鬧的城市回復了更多生氣,各家食肆酒居早已滿客,到處都是涮肉鍋冒出的蒸汽。

  某座酒樓包廂裡,桌上擱著火鍋,鍋裡有紅白兩色湯,正在不停翻滾,把裡面的食材衝的七零八落。

  矮瘦老者揉了揉自己的鼻頭,覺得好生膩味,說道:「這玩意兒就吃不厭嗎?」

  年輕人說道:「放不同食材便是不同味道,世間食材萬千,味道便有萬千,怎會生厭?」

  矮瘦老者從白湯裡夾了一筷子菠菜,配著碟子裡的麻醬與豆腐囫圇吞了,發現味道還不錯。

  不知道是被食物燙著了,還是剛才揉的太用力,他的鼻子變得更紅,含糊不清問道:「接下來準備做什麼?」

  年輕人說道:「我打算去看看那個叫小明的孩子。」

  矮瘦老者神情微冷,說道:「你真準備讓他搶走我的祖傳基業?」

  年輕人說道:「玄陰宗現在那個孩子叫蘇子葉?我很喜歡這個名字,不會偏幫,誰贏就做你的傳人,多合適?」

  矮瘦老者冷笑一聲,說道:「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的陰謀耍的太好,所以才會給自己取了個名字叫陰三?」

  年輕人也不生氣,笑著說道:「你是玄陰宗的三祖,用這個名字其實也挺合適,要不要我送給你?」

  矮瘦老者很是鬱悶,嘲諷說道:「那個叫井九的小傢伙居然還活著,你很失望吧?」

  年輕人沒有理他,從紅湯裡小心翼翼夾起一整塊腦花,放到自己滿是蔥花香油蒜泥的碗裡。

  矮瘦老者好生無趣,說道:「豬腦又沒有人腦好吃。」

  年輕人心想自己確實是個豬腦子,當初怎麼就沒看出井九並不是他呢?

  ……

  ……

  第二天,參加道戰的各宗派師徒便要各自歸山。

  清晨時分,白早便來到了青山宗的庭院。

  不管是打掃庭院的執事、雜役,還是晨起練劍的青山弟子,都很懂事、很有默契地沒有攔路。

  元姓少年有些猶豫,要不要做些什麼。

  顧清把他拉走,心想長輩的事情哪裡輪得著我們操心。

  當然你要私下做些手腳也無所謂,但此時晨光這般亮沒看見嗎?

  院牆那邊隱約有聲音傳來。

  元姓少年側耳聽著,只聽到稱呼便急了,說道:「她應該喊井師叔,偏要喊井師兄,這是什麼居心?」

  ……

  ……

  「我本來應該很開心的。」

  白早輕聲說道:「我活了下來,而且就像是睡了一覺便修復了破碎的金丹,甚至可能再過不了幾年,便能養成元嬰,可是我為什麼有些不開心呢?」

  井九真的不懂,問道:「為何?」

  「我沒想到一朝入定,再醒過來時,霧便退了。」

  白早說道:「如果我早醒過來一年,不,哪怕只是數十日,那也該多好。」

  井九還是沒明白,問道:「什麼意思?」

  白早輕聲說道:「一切彷彿還停留在六年前,如果我能提前醒來一天,便能多瞭解你一點,這樣多好。」

  不著一字,盡顯情意。

  井九懂了,心想這事兒有些棘手,說道:「大道朝天,迢迢無期,若有機緣,總會再見。」

  這是拒絕,或者說躲避,而且對他們這種聰明人來說,並不委婉。

  白早愣愣地看著他。

  寒霧已退,白城外的原野不像前些年那般寒冷,但風其實還是有些涼。

  她耳畔髮絲輕飄,就像是在風裡瑟瑟發抖的小白花,顯得極其柔弱。

  就在井九準備再說些什麼的時候,她伸手把髮絲攏到耳後,輕聲說道:「是的,我們很快就會再見面。」

  井九心想這又是什麼意思?

  「洛師兄死了,但這件事情的真相我肯定要告訴父母。」

  白早很自然地轉了話題。

  井九說道:「當然。」

  白早想到某件事情,微笑說道:「柳十歲與你的關係看來真的很好,完全不像傳聞裡那般。」

  井九心想童顏與你的關係也很好,只是你不知道這件事情的全部真相,不便告訴你。

  院門被敲響,顧清的聲音在外響了起來:「師父,西海劍派桐廬求見。」

  ……

  ……

  桐廬盯著井九的眼睛說道:「我要與你決鬥,待你回青山休息好,傳劍書於我。」

  井九說道:「為何?」

  桐廬說道:「因為柳十歲殺了洛淮南。」

  說完這句話,他看了白早一眼,眼神裡滿是失望,沒有再說什麼,拂袖離開庭院。

  井九說道:「他知道了。」

  「是的,不然他應該感謝我們讓大師兄多活了三年。」

  白早冰雪聰明,自然知道他說的何事,「我只是不明白,既然他知道大師兄說的故事是假的,為何還如此憤怒。」

  井九說道:「因為在真實的故事裡,洛淮南對不起我們,卻與他無關,他的命始終是洛淮南救的。」

  白早說道:「大師兄為何會把真相告訴他?」

  井九說道:「誠實?」

  「如果是以前我會這樣認為,但現在我都不知道大師兄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說完這句話,白早沉默了。

  晨風再次吹亂她耳畔的髮絲。

  井九說道:「我也不知道。」

  他只見過洛淮南一面。

  隔著百丈風雪。

  ……

  ……

  「師叔回來了!」

  「哪個師叔?」

  「小師叔!」

  「井九師叔?」

  「是啊!」

  正午的陽光下,洗劍溪亮得發白,不似金鞭,更像一條玉帶。

  溪畔的樓閣裡,響起無數聲驚呼。

  十餘名洗劍弟子再也無法安坐,擠到窗邊,望向天空裡緩緩落下的劍舟。

  ……

  ……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5-29 12:29
第二十四章 小酒窩

  注:作者曰 ─ 建議大家配著歌食用這章,這章很短的,想了很長時間,只能斷在那裡,因為我喜歡那樣,嘖嘖,我這精益求精的樣子,真是不錯,只是昨天那章裡寫錯了一個地方,井九見洛淮南不只一次,不過懶得改了,先就那樣吧。

  ……

  ……

  「小師叔長什麼模樣?」

  「最好看的模樣。」

  「小師叔當年也像我們一樣在這裡上課嗎?」

  「上課?看見對面那個崖洞沒有?他當時就在那裡成天躺著,同門都嘲笑他懶,哪裡知道他是在以意養劍!」

  「難道他不上課,師長們就不責罰他嗎?」

  說到這裡,洗劍弟子們忽然醒過神來,自己並不是在崖洞裡聊天,而是在上課。

  他們趕緊離開窗邊,坐回自己位置,惴惴不安,生怕授課仙師責罰。

  這堂課講的是劍之初論,授課仙師姓呂。

  出乎洗劍弟子意料,呂仙師並未動怒,微笑說道:「想看就去溪邊看吧,這裡怎麼看得清楚?」

  弟子們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對視數眼,確認仙師是真這麼說,發出一陣歡呼,匆匆行禮便跑了出去。

  呂仙師走到窗邊,看著天空裡的劍舟,輕捋鬍鬚,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曾經修道前景暗淡的他,因為南松亭的經歷被召回九峰再次修行。

  四年前,他終於破境成功,如今在洗劍閣授課。

  見到曾經的學生,已經成為青山的驕傲,他如何能不欣慰?

  類似畫面在洗劍閣別的地方不停出現。

  林無知夾著教案走出課堂,便看見了清容峰的梅裡師叔,揖手行禮。

  溪畔忽然傳來歡呼聲,二人對視一眼,不由笑了起來,很是感慨,加快了腳步。

  十二年前的那個懶散少年,如今歸來竟已經有了這般陣勢。

  ……

  ……

  洗劍溪畔曾經有片山崖,後來上德峰的三尺劍鎮壓碧湖峰前任峰主時,把那片山崖碾成了平地。

  其後在適越峰的要求下,經過諸峰商議同意,這片山崖被改造成了劍舟塢。

  劍舟緩緩落下,巨大的陰影投在洗劍溪上,溪水頓時瑟瑟。

  溪畔到處都是人。

  林無知、么松杉、雷一驚等數十名三代青山弟子還有很多洗劍弟子,齊聲行禮道:「恭迎小師叔歸山!」

  這道聲音彷彿雷霆一般在溪谷裡迴盪,引來無數猿猴回應。

  顧清站在井九身後,微笑想著師父你會不會還嫌棄動靜太大?

  元姓少年小臉通紅,覺得與有榮焉,對著人群裡的玉山師妹用力揮手。

  「好了。」方景天微笑說道:「掌門真人還在天光峰等著井師弟。」

  井九不想去天光峰,正想著用什麼理由拒絕,忽然感應到了些什麼,轉身望向雲海深處某座極其孤冷的山峰。

  嗖的一聲!

  劍鐲離開他的手腕,變回弗思劍本體,化作一道艷紅的光芒,向著那處而去。

  看著這幕畫面,方景天的笑意漸漸斂去。

  溪畔的青山弟子們很是吃驚。

  林無知與梅裡對視一眼,看出彼此眼裡的驚色與喜意。

  數百年來,青山宗最年輕的游野境終於出現了!

  井九沒有再與方景天說話,馭劍而起,顧清與元姓少年趕緊跟上。

  這種時候他們自然不會再去天光峰。

  與這件事情相比,掌門召見又算得了什麼?

  ……

  ……

  神末峰裡到處都是風。

  樹林被吹的呼呼作響,青葉不停落下,卻掩蓋不住猿猴的尖嘯。

  猿猴的尖嘯聲很淒厲,但並不是示警,也不是畏懼,而是喜悅到了極點。

  樹林裡的小屋門沒有關死,被大風吹動,不停關上又開啟,發出啪啪的聲音。

  峰頂的殿樓有禁制,沒有出現這樣的情形,但也是樹葉亂舞,到處都是沙塵。

  洞府深處忽然傳來一聲悶響,禁制解除。

  一道煙塵從裡面噴了出來,看著就像是一條黃龍。

  片刻後,趙臘月從洞府裡走了出來。

  只見她蓬頭垢面,衣服上到處都是灰土,看著很是狼狽,眼神卻是一片湛然。

  她的眼睛更加黑白分明,直視之時彷彿昏曉交割,自然生出一抹凌然劍意,然後漸寂。

  她走到崖畔,看到那道破空而至的紅光,很自然地伸手接過。

  看著手裡的弗思劍,她神情微愣,心想這是怎麼回事?

  「怎麼又弄的這麼亂七八糟了?」

  一道聲音響了起來。

  井九馭劍落下。

  趙臘月靜靜看著他,忽然問道:「劍峰?」

  井九不知道她問這個做什麼,說道:「左易。」

  趙臘月確定這是個真的,便笑了。

  梨渦再現。

  ……

  ……

  顧清與元姓少年落在峰頂。

  看著眼前的畫面,元姓少年呆了,問道:「師父……有酒窩?」

  顧清說道:「有啊,當年梅會上師父給她插花的時候,至少幾百人都看到過。」

  元姓少年震驚說道:「我可一次都沒見過……噫,師父怎麼回去了?師叔剛回來難道她就又要閉關?」

  井九也不知道為何趙臘月忽然轉身回到洞府裡。

  想不明白的事情就不要想。

  他看著峰頂熟悉的景致,感受著溫暖的春風,覺得這裡果然比苦寒雪洞更適合犯困。

  至少竹椅不會被凍的太硬。

  意動。

  那張竹椅出現在崖畔它最經常停留的地方。

  那裡的地面甚至已經有了六處凹陷。

  井九躺了上去,嗯了一聲。

  顧清知道,這是師父舒服到極致才會發出的聲音,就像尋常人的長歎。

  元姓少年忽然喊道:「師父,你又回來了?」

  趙臘月從洞府裡走了出來,頭髮濕漉漉的,末端淌著水,身上也換了件乾淨衣裳。

  顧清很是佩服,又有些擔心,洗澡洗得如此之快,實在不像姑娘家。

  趙臘月走到竹椅前,示意井九挪開腿,然後坐下。

  井九取出陰木梳,開始替她梳頭。

  ……

  ……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5-29 23:47
第二十五章 一曲寒蟬

  看著這幕畫面,顧清和元姓少年對視一眼,心想自己的擔心真是多餘。

  井九不知道他們在想什麼,說道:「給她說說。」

  顧清明白他的意思,趕緊把雪原裡的事情講了一遍,包括井九被洛淮南暗算、在雪洞裡煎熬,以及脫困後井九是怎麼對人說的、方景天的問題,就連桐廬那段都沒漏過。

  只是沒有提前天清晨白早來青山宗庭院的事。

  趙臘月沒有回頭,說道:「為什麼不告訴他們洛淮南說的都是假的?就算我們無所謂,但柳十歲應該會好過些。」

  「我和白早還活著,洛淮南就不是死罪,你們殺他這件事情便有問題,尤其是十歲。」

  井九說道:「還有一點就是,十歲現在做的事情可能需要自己的罪更大些。」

  趙臘月沒有再說什麼,顧清也很平靜,只是元姓少年有些不安。

  他一時看看天上的雲,一時看看崖下的林,最後只好專心聽林裡的猿猴叫聲。

  峰頂的日常生活是修行,像今天這樣的閒聊其實很少,久別重逢的氣氛很是輕鬆,只是不擅長聊天的幾個人確實不知道接下來應該說些什麼,一時竟有些冷場。

  井九想到了一件事情,取出那隻雪甲蟲,說道:「這是我從雪原帶回來的。」

  那隻雪甲蟲通體雪白,肢足如竹,醜陋卻又乾淨,若讓尋常人看到,肯定會非常害怕。

  趙臘月與顧清只是有些好奇,元姓少年更是興奮地喊了起來。

  「這次在雪原我就看見了些屍骸,這還是第一次看到活的!」

  「它是雪足蟲的幼蟲,但後來不知受了什麼影響,有些變異,現在與別的雪國怪物都不同。」

  井九翻動手掌,那隻雪甲蟲落在地面上。它感覺到環境的陌生,很是緊張,本能裡翻過身體,露出腹部表示臣服,六隻雪竹般的細肢高速顫動,發出摩擦的聲音,就像是蟬一般。

  「有趣。」元姓少年伸手把它拿到眼前,認真觀察。

  顧清提醒了一句:「小心些,可能有寒毒。」

  元姓少年心想別的毒自己可能還有些怕,寒毒真無所謂,望向井九問道:「師叔,那我們叫它什麼?」

  井九從來沒有想過這種問題,在他看來這就是一個蟲子,並不需要專門的稱呼。

  趙臘月說道:「寒蟬。」

  顧清心想雖然不是很像,名字倒是不錯。

  元姓少年也覺得這名字不錯,想著另外一件事情有些沮喪,對趙臘月說道:「師父,您給我的賜名還沒有想好嗎?」

  顧清笑著說道:「你原來的名字就不錯,為何堅持要改?」

  元姓少年說道:「我總覺得那個名字有些不妥。」

  井九心想擒虎對騎鯨,確實太過冒犯,說道:「換個也好。」

  趙臘月坐在竹椅上,看著崖外雲海,感受著陰木梳的移動,心情正好,好到想要哼個曲子,隨口說道:「元曲。」

  元姓少年心想這也太隨便了吧?

  井九說道:「曲中求直,不錯。」

  元姓少年聞言微凜,心想師叔這句話似乎隱有深意,起身認真行禮,謝過師長賜名。

  從今天開始,他便有了一個新的名字——元曲。

  「噫,怎麼紅了?」

  顧清有些吃驚地說道。

  元曲望向手裡那隻名叫「寒蟬」的雪甲蟲,發現它的甲殼邊緣真的泛出了青紅色,就像是被扔進沸水裡的蝦蟹,也很是吃驚。

  井九說道:「這裡太熱。」

  峰頂清風徐徐,怎樣也算不上熱,而且就算比雪原熱些,也不至於被煮熟吧?

  元曲心想這可怎麼辦,問道:「這該怎麼養?」

  「洞裡有張冰玉榻,在那裡做個窩。」

  趙臘月頭也未回,交待道:「顧清給猴子們交待一聲,如果碰著了避遠點,免得被毒死。」

  井九接著說道:「去適越峰要些冰髓過來,一瓶應該能管一個月。」

  元曲算了算,心想按照這個養法,這隻「寒蟬」真是金貴。

  顧清與他去處理這些,崖畔便只剩下井九與趙臘月兩個人。

  「當初為何沒能離開?」

  趙臘月問道。

  顧清轉述的故事對她來說還有很多難解之處。

  井九說道:「雪國女王感應到了我的存在,盯得很緊。」

  趙臘月心想原來如此,說道:「但你可以用萬里璽離開,洛淮南不就走了嗎?」

  井九說道:「我總不能搶小姑娘的東西。」

  這個答案很好。

  趙臘月看著崖外流雲問道:「最開始的時候,你為何會隨白早一起去救洛淮南?」

  不是吃醋,只是好奇與探討,因為她知道井九不是這樣的人。

  最重要的是,這不是他所持的道。

  「人是群居動物,有精神方面的需要以及被需要。」

  井九說道:「修行者是非人,所以要超脫這種需要。」

  趙臘月明白,這才是他的道。

  井九說道:「洛淮南與你還有過南山他們所思考的拯救蒼生,都是精神方面的需要。這不是壞事,當你們的道心還無法自我穩定的時候,可以提供很好的幫助,就像行於風暴之中的寶船,需要舵,也需要壓箱石。」

  趙臘月說道:「你不需要,那為何會留下?」

  回到了最初的問題。

  井九說道:「她有心救我,我當有所回應,是為無缺。」

  趙臘月說道:「便是果成寺所言因果?」

  井九說道:「要求大道,便要斷個乾淨。」

  這話很淺白。

  趙臘月想了會兒,說道:「那我們呢?」

  井九說道:「不知道,以前未曾有過。」

  趙臘月明白他的意思。

  修行界的前輩師長們一般都會很晚才會收徒,便是雙修道侶也會到很晚才會留下後代。

  這裡面的說法很玄妙,但其實都源自於此。

  飛升成仙,當斷一切塵緣。

  井九收起梳子,看著烏黑的辮子,露出滿意的笑容。

  趙臘月轉過身來,看著他的眼睛問道:「此番經歷,可讓你的想法有所改變?」

  「沒有。」井九說道。

  趙臘月沉默了會兒,說道:「當初我不該勸你去。」

  井九摸了摸她的頭,說道:「是我自己想去。」

  趙臘月說道:「你找到那個人了嗎?」

  井九摸了摸自己的耳朵,說道:「沒有,但他應該被我騙到了。」

  趙臘月的視線落在他的耳朵上。

  井九有一對招風耳。

  但人們看到他的時候,往往只能看到他的臉,很少能注意到他的耳朵。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5-30 15:02
第二十六章 站這峰,望那峰

  趙臘月問道:「為什麼他會被騙?」

  井九說道:「因為他太多疑。」

  想著師兄會被自己騙到,他唇角微翹,露出笑容,有些得意。

  趙臘月有些意外,因為他很少會有這種情緒。

  當年溪畔承劍、青山試劍,乃至後來的梅會,不管如何風光,他都是那樣的淡然不在意。

  趙臘月不知道他想騙那人什麼,井九也不知道這件事情有什麼意義,只是數百年來的習慣,留些底牌。

  這也是他向師兄學的。

  就像他知道青山有鬼,卻沒想到對方會是方景天——這麼多年過去,小四還沒有忘記自己的師父。

  趙臘月問道:「方景天兩次想殺你,是懷疑你查到了什麼?」

  井九說道:「當初在劍峰左易要殺你,是因為他通過捲簾人知道你在查碧湖峰,方景天不知道我查到了什麼,但他知道我在查,這個理由便夠了。」

  聽到這句話,趙臘月墨眉微挑,沒有說話。

  此事牽涉極大,如果她與井九把對方逼急了,對方雷霆一擊,如何應對?

  神末峰現在看似風光,實則在青山九峰裡最為弱小,境界最高的她也不過剛剛踏入游野境,如何是那些人的對手?

  井九知道她在擔心什麼,就像當年他與她看到陰三屍體之後,他擔心的那樣。

  雪原歲月沒有改變他的想法,他還是覺得留在青山裡最為安全。

  在這裡沒有人能做什麼。

  問題在於,數年後那兩個傢伙應該會離開青山一段時間,如果那些隱藏在諸峰裡的鬼趁機出手,怎麼辦?

  生死之前,再如何謹慎也不為過,更何況這裡是他的青山,如果在這裡出事,未免太荒唐了些。

  他想給對方留下任何機會,站起身來說道:「隨我去個地方。」

  趙臘月問道:「哪裡?」

  井九說道:「碧湖峰。」

  趙臘月神情微凜。

  景陽飛升之前,碧湖峰有兩段雷魂木離奇失蹤,她前些年想查這件事情,被井九阻止。

  今日他要帶著自己上碧湖峰,難道是準備直接揭開此事的真相?

  ……

  ……

  青山九峰,峰峰不同。

  神末峰最孤,與劍峰有些相似,如指向天穹的石劍。

  碧湖峰則是無比青翠,看著如園林裡的假山,茂密的山林像是覆在上面的苔蘚,遮住所有山道。

  只有行走其間,才會知道碧湖峰是多麼巨大,想要在這裡遇到人是很難的事情。

  微寒的雲霧飄在青林裡,山道前方時隱時現,真的很像通往仙境的道路,彷彿隨時可能消失。

  來到某處崖畔,井九望向遠方那座山峰,沉默片刻後說道:「我越來越不喜寒冷。」

  當年在那座峰裡的時候,他就不喜歡從井底透出來的幽寒意味,就算沸滾的火鍋湯也帶不來太多安慰。

  現在經過數年雪原生活,這種感覺越來強烈。

  那座山峰有很多斷崖,崖間殘著冰雪,高處卻是青松連綿,在天地間散發著寒意,哪怕隔得這麼遠也能感覺到。

  那裡是上德峰。

  趙臘月的視線落在那處。

  井九接著說道:「那人以前被關在上德峰底的劍獄裡。」

  趙臘月這才知道他為何會停下,想著接下來會聽到的故事,便是她也不禁有些肅然。

  「劍獄是青山劍陣的殺門,禁制太強,他用盡無數方法也無法離開。」

  井九的聲音沒有任何情緒波動。

  「直到某年他想辦法弄到一段雷魂木,決然捨棄道身,把神魂轉移到一個冥部弟子身上,終於成功地逃了出去。」

  那個時候,青山九峰乃至整個朝天大陸的視線都集中在神末峰頂,確實是最好的時機。

  趙臘月想起雲集鎮外的那具屍體,沉默不語。

  井九繼續說道:「這樣當然還是不夠穩妥,所以他藉著孟師的劍假死而走,斬斷了所有線索。」

  趙臘月說道:「看來捲簾人沒有說錯,孟師果然參與了此事。」

  井九說道:「他可能不知道全部內情,但必然有關,這樣上德峰才會查到碧湖峰。」

  趙臘月不解問道:「可是孟師一直在上德峰裡衝擊游野境。」

  井九說道:「閉關就是被囚。」

  趙臘月懂了,沉默片刻後說道:「前任碧湖峰主雷破雲因此被囚,為何後來又逃了出來?」

  井九說道:「自然是被人放出來的。」

  趙臘月說道:「同夥想救他?」

  井九說道:「也可能是滅口,因為上德峰不會殺死他。」

  趙臘月看著遠處那座寒冷的山峰,說道:「你查雷魂木是要查逃走的那個人,並不是景陽師叔祖飛升的事?」

  井九說道:「飛升陣法不需要雷魂木。」

  趙臘月收回視線,望向他問道:「那還有一段雷魂木去了哪裡?」

  井九說道:「自有用處。」

  趙臘月再次沉默了會,說道:「那我們今天來碧湖峰做什麼?」

  井九說道:「這是你想要查的東西,總要讓你親眼看看,順便帶你見個傢伙。」

  說完這句話,他抬步繼續行走,趙臘月跟在身後。

  山道漸陡,不知過了多長時間,薄霧驟破,濕意撲面而至,遠遠能夠看到崖前那片道殿。

  趙臘月知道崖後便是那方碧湖。

  「是誰?」

  伴著清冽的劍意,兩名弟子顯出身形,警惕地望向他們。

  神末峰只有一條通往峰頂的山道,沒有弟子看守,只有陣法禁制。

  碧湖峰則不多,至少有十餘條山道通往峰頂,禁陣也佈置在峰頂崖前,終日有弟子守著。

  井九與趙臘月沒來得及說什麼,那兩名碧湖峰弟子看到了他們的臉,神情微變,趕緊行禮:「參見峰主,參見井師叔。」

  兩名碧湖峰弟子很是吃驚,心想這二位師長為何來了,而且沒有馭劍直落峰頂,恭敬相迎,同時準備通傳師長。

  「我很久沒回來,想到處逛逛,不用通傳,也不用理我。」

  井九帶著趙臘月繼續向前走去。

  不多時,二人來到峰頂,眼前碧湖如海,白鷗飛翔。

  遠處有座小島,隱約可見一座宮殿。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5-30 20:41
第二十七章 偷貓

  崖前道殿。

  碧湖峰主成由天與兩位長老正在議事,忽然聽著弟子通傳,不禁愣住了。

  「隨便逛逛?」

  一位長老聲音微啞說道:「把我們碧湖峰當成神末峰的後花園,想來就來?這也太不尊敬了吧?」

  青山修道極為刻苦,除非有事,很少有弟子會去別的峰裡閒逛觀景,除了清容峰那些女孩子。

  當然如果真想逛也可以,沒有人會攔你,問題在於趙臘月與井九並不是普通弟子,尤其趙臘月是神末峰主,未經通傳,連招呼都沒打一個便去別家峰裡,實在是有些犯忌諱的事情。

  成由天看了那位長老一眼,微諷說道:「師兄到底想說什麼?因為寶樹居被神末峰拿了過去,心情還是不好?」

  他前年才從游野境入破海,可以說是青山九峰裡除趙臘月外最弱的一人。

  兩位長老多年前便已經是破海境,境界要比他更高,面對他的嘲諷卻沒有什麼反應。

  另外那位長老苦笑說道:「失了寶樹居的進獻,弟子們修行確實受到不小影響,峰主莫怪師弟惱火。」

  「現在青山九峰裡,就數我們碧湖峰最慘,但這能怪誰呢?誰叫他犯了不能犯的錯?」

  成由天自嘲一笑說道:「當初我還是游野境便被任命為峰主,這麼荒唐的事情都能發生,表明掌門真人與劍律就是要我們閉嘴,要我們老實些,你們若不同意,那就去隱峰裡請位長輩出來與他們打官司。」

  那位長老苦笑說道:「那些師長早就已經變成枯骨,請出來供著嗎?」

  成由天說道:「那還想什麼呢?且熬著吧,熬過百年再說,莫說只是來逛逛,做什麼我都只當看不見。」

  先前那位長老惱火說道:「這要熬到什麼時候去?越熬越弱,如果遇著事情,我們怎麼撐得住?」

  成由天歎息說道:「把老祖服侍好比什麼都重要,只要它在,掌門真人總要給碧湖峰些顏面。」

  ……

  ……

  碧湖峰頂有座極強大的禁陣,湖水看著清美,卻不知隱藏著多少凶險。

  趙臘月猜到井九要帶自己去哪裡,但是湖心島上那座宮殿乃是青山禁地,即便她是青山峰主,未經允許也無法進入。

  她忽然感覺到井九走了,轉身望去卻發現他還在原處,只是已經沒有任何氣息。

  這裡說的氣息不只是呼吸,包括毛孔的舒張,血液的流動。

  井九就像是變成了一塊沒有生命的石頭。

  趙臘月知道他有這種能力,不以為異。

  當初在劍鋒上,左易想要殺她的時候,他便是這樣悄無聲息地出現。

  但她沒有這種能力,如何才能通過這座禁陣,還不驚動碧湖峰裡的人?

  井九遞給她一個東西。

  那是個翠綠色的小竹牌,約摸麻將牌大小,看著很尋常,沒有散發任何氣息。

  神奇的是,當趙臘月接過這張綠竹牌,碧湖四周的禁陣忽然消失了,或者說在她的面前開了一條通道。

  趙臘月想到某種可能,吃驚問道:「難道這是掌門令牌?」

  除了掌門令牌還有什麼可以讓青山裡的禁陣失效?

  井九說道:「不是。」

  趙臘月翻過那塊翠綠色的小竹牌,發現畫著一隻錦雞。

  她好奇問道:「這是什麼?」

  井九說道:「妖雞。」

  趙臘月覺得有些耳熟,這名字好像在哪裡聽過。

  ……

  ……

  烈日當空,平湖無風。

  清澈的湖水忽然微微拱起,漫上銀色的沙灘,然後退回。

  井九與趙臘月從湖水裡走了出來,身上出現蒸汽,走了數步,衣服便乾了。

  碧湖峰頂正對著青山大陣的某處靈眼,雲雨常集,雷電不斷,像此時這樣的天氣極少。

  野貓們都從樹林裡、宮殿裡鑽了出來,趴在湖邊的沙灘上曬太陽,畫面看著很是壯觀。

  井九與趙臘月向殿宇走去,那些野貓瞇著眼睛,也不理會。

  趙臘月感受著前方傳來的威壓,想著傳聞,心情有些緊張。

  離殿宇越近,那道威壓便越清楚。

  只是這道威壓究竟來自何處?

  井九走到殿前的石階上坐下。

  一隻白貓趴在那裡,凌亂的長毛上面到處都是灰。

  趙臘月心想難道就是這位?

  看著白貓的髒毛,她想起以前自己的頭髮,緊張的情緒消解了些,走了過去,看了井九一眼。

  井九示意她不用害怕,對那隻白貓說道:「她是現在的神末峰主,叫做趙臘月。」

  白貓沒有睜開眼睛,依然懶洋洋地趴著。

  井九對趙臘月說道:「青山鎮守白鬼,你也可以叫它劉阿大。」

  趙臘月心想果然如此,斂神靜氣,認真行禮。

  青山鎮守的輩份要比掌門真人高很多,可以說是青山萬年不亂的根基。

  她只是覺得鎮守的名字實在是太過農家。

  白鬼睜開眼睛,看了趙臘月一眼,眼神很是漠然而且懶散。

  忽然,它的眼睛亮了亮,斜了井九一眼。

  ——你挑的繼承者居然是個姑娘,難道終於想明白了飛升沒意思,還是人間好玩?

  井九不知道它在心裡想什麼,說道:「今後多照顧。」

  白鬼把頭擱回軟綿綿的前爪上,懶得理他,心想一次又一次,我又不是看孩子的。

  井九說道:「我來有事。」

  白鬼心想都是廢話,不然你來做什麼。

  井九說道:「反正你每天就是睡覺,要不要去我那邊去睡?」

  白鬼斜了他一眼。

  不說雷魂木,只說碧湖峰頂可以聚雷,可以落星,我去你那個什麼都沒有的什麼峰上,吃啥?喝啥?

  「不用太久,短則三年,慢則五年,如果你願意,寶樹居還碧湖峰一半。」

  井九說道:「碧湖峰一代一代服侍了你這麼多年,想來你也不忍看著他們吃苦。」

  白鬼眼睛微瞇,不知道在想什麼。

  井九的手落在它的身上。

  白鬼瞳縮如針,毛髮也如針般豎了起來。

  感受到它散發出來的恐怖威壓,趙臘月很緊張。

  井九神情不變,摸了摸它。

  白鬼閉上眼睛,再次認命。

  井九的手落在它的頸間,忽然抓緊,把它拎了起來。

  白鬼霍然睜開眼睛,再也無法忍受,喵的一聲,便準備出手。

  忽然,它發現自己落在了一個溫暖所在。

  趙臘月的懷裡。

  白鬼猶豫了會兒,用臉蹭了蹭,又用前爪踩了踩。

  感覺不錯,很軟。

  它心軟了,覺得井九的說法有些道理。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5-31 12:14
第二十八章 四大鎮守的來歷

  趙臘月抱著白鬼,跟著井九走進殿裡。

  殿裡很空曠,地面由青玉砌成,不知用什麼手段雕出極繁複的花紋圖案,流溢著光彩,散發著淡淡的陣法氣息。

  青石陣外圍有一排半人高的平台,也是由青玉一體製成,表面光滑至極,上面擱著各式各樣的玉瓶。

  趙臘月猜到,這些玉瓶裡應該都是需要雷威蘊養的材料,隔段時間,便會送到適越峰,被做成各種丹藥。

  如果是平時她應該會像井九一樣去看看那些玉瓶上的標籤,但現在她的精神全部放在自己懷裡。

  用她對井九曾經說過的那句話來講,她很凶,而且誰都知道她的膽子很大,但這時候她很不安。

  被她抱在懷裡的白貓沒有動,她卻感覺像是抱著一座大山,又像是抱著一團輕煙。

  更準確的形容應該是——她就像抱著青山祖師的牌位。

  她的雙臂早已僵硬,腳步很是沉重,看著井九問道:「我們來這裡做什麼?」

  白鬼睜開眼睛看了她一眼,心想青山真是一代不如一代,看著挺好,怎麼蠢成了這樣?

  「既然要把它抱走,當然要把雷魂木也帶過去。」

  井九說完這句話,向青石地面中間走去。

  青石陣生出感應,自行開始轉動起來,地面微微隆起,升起一方石台。

  石台上擱著幾個瓷盤,瓷盤裡是幾段焦黑的事物,從隱約可以看到的紋理可以判斷出應該是木頭。

  這便是青山重寶雷魂木。

  雷魂木是沉在大漩渦深處的古樹心,被海水浸泡無數年,又被大漩渦的威壓沖洗無數年,然後被青山宗的通天境強者取回,在碧湖峰頂承受雷電之威,五百年才能真正成熟,變成傳說中的雷魂木。

  青山宗開派萬年,雷魂木的數量也極有限,流散了一些,前些年又被取走了兩根,現在只剩下了六段,其中一段還未成熟,需要繼續留在這裡承受雷擊。

  井九把五段雷魂木收好,回頭望向趙臘月,發現她抱貓的姿式很是僵硬,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不由笑了起來,說道:「放鬆些,你可以摸摸它,它喜歡這樣。」

  趙臘月有些緊張說道:「我沒養過貓,不會摸。」

  井九說道:「就像我摸你的頭那樣。」

  趙臘月愣了愣,回想著平日裡的感覺,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到白鬼身上,然後開始撫摸。

  隨著她的動作,白鬼眼睛漸漸瞇起,發出低沉的呼嚕聲。

  趙臘月有些不安,用眼神詢問井九這是不是動怒的前兆。

  井九說道:「它很舒服。」

  ……

  ……

  成由天收到弟子的回報,知道井九與趙臘月已經馭劍離開,問道:「他們做了些什麼?」

  弟子羞愧說道:「沒有跟住,不知道他們後來去了何處。」

  成由天皺眉說道:「峰間可有什麼變動?」

  弟子搖頭說道:「並無。」

  成由天很是奇怪,心想一個剛從雪原歸來,一個剛剛破境入游野,這種時候卻來到碧湖峰,這是要做什麼?

  就算是覺得此間湖光山色,風景極佳,又何必如此著急?

  他想不明白,又感悵然,覺得好像錯過了些什麼。

  ……

  ……

  弗思劍落在峰頂,淡了暮色。

  顧清與元曲看著趙臘月懷裡那隻白貓,有些吃驚,心想兩位師長這是從哪裡抱了隻寵物過來?

  青山群峰裡有無數珍禽異獸,卻很少能夠看到貓狗這種凡間常見的寵物。

  元曲好奇地湊了過去,看著那白貓閉著眼睛,很乖順的樣子,伸手想要摸摸。

  井九看了他一眼。

  元曲覺著手背彷彿被針紮了下,趕緊收了回來,卻會錯了意。

  顧清發現了問題,因為趙臘月抱貓的姿式很僵硬,神情有些緊張,如臨大敵一般。

  若是普通家貓,怎麼會讓她流露出如此神態?

  趙臘月抱著貓走進洞府。

  顧清不安問道:「師父,這是?」

  井九說道:「不要說出去。」

  元曲這才知道這隻白貓的來歷有問題,趕緊認真應下。

  井九這才說出白貓的真實身份。

  顧清震驚的完全說不出話來,元曲更是用手緊緊摀住自己的嘴,才沒有發出驚呼。

  兩位師長居然把鎮守大人給抱回來了!

  要讓青山諸峰的師長知曉此事,不知要惹出多大的亂子。

  顧清忽然想到一件事情,神情微變,趕緊向洞府裡跑了過去。

  元曲也想了起來,叫了聲也衝了過去。

  ……

  ……

  洞府深處沒有出現他們擔心的血腥畫面。

  但現在的畫面也有些詭異。

  趙臘月站在榻旁,眼睛睜的很大。

  白貓趴在塌上,閉著眼睛,睡得很香。

  那只叫做「寒蟬」的雪甲蟲不知為何趴在它的頭頂,瑟瑟發抖,驚恐得快要死過去。

  寒蟬根本不敢抓住貓毛,僵硬至極,片刻後像個石頭般滑了下去。

  白貓伸出毛茸茸的爪子把它撈住,放回腦袋上,連眼睛都沒有睜開。

  這是什麼意思?它準備把這個雪國小怪物當作蝴蝶結?

  ……

  ……

  「鎮守大人睡寒玉榻會不會嫌冷?」

  「冷應該無事,關鍵是有些硬。」

  「是啊,我們是不是應該去做個窩?」

  「關鍵是鎮守大人吃什麼?」

  元曲依然處於震驚裡,聲音有些顫抖,就連顧清都有些神思恍惚。

  他們當然聽說過青山鎮守,但從來沒有想過能親眼看到傳說中的鎮山神獸,而且今後似乎……會一起生活?

  更不要說,傳聞裡最神秘最可怕的白鬼,居然是一隻貓。

  這完全超出了他們的想像。

  顧清不確信問道:「師父,沒弄錯吧?」

  井九說道:「沒錯,你們可以叫他劉阿大。」

  顧清與元曲對視一眼,心想我們可不敢如此稱呼鎮守大人。

  另外,劉阿大這個鄉村氣息十足的名字又是從哪裡來的?

  「白鬼大人不是鬼,居然是隻貓,那陰鳳大人難道也不是鳳凰?」

  元曲下意識裡問道。

  井九說道:「是雞。」

  聽著這名字,趙臘月想起那塊翠綠色的小竹牌,神情微變,心想難道你叫它妖雞?」

  元曲難以置信,很長時間說不出話來。

  顧清問道:「元龜大人難道也有別的本體?」

  井九說道:「喔,它倒確實是隻老烏龜。」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5-31 20:28
第二十九章 屍狗

  注:作者曰 — 以前寫過青山兩通天,十破海,後來忘了,總以為破海要多些才方便和人幹架,昨天碧湖峰一下出來三個破海,有些不妥,我再琢磨琢磨,另外,我很喜歡屍狗。

  ……

  ……

  朝天大陸上歷史悠久、底蘊深厚的修行宗派,一般都有鎮山神獸,比如大澤的白蛇,崑崙的寒號鳥都非常著名,便是底蘊稍差些的西海劍派也有海影如山的飛鯨震懾四方。

  中州派的鎮山神獸麒麟,更是早已成為眾多神話故事的主角,只是另外那位主角蒼龍已經消失了很多年。

  青山宗當然也擁有自己的鎮山神獸,便是傳說裡的四大鎮守。

  只是青山鎮守比較神祕,修行者們只知道它們的封號分別是元龜、白鬼、陰鳳與夜哮,卻不知道真面目為何。

  直到今天元曲才知道本派鎮守白鬼是隻貓、陰鳳是隻雞,元龜確實就是一隻老烏龜。

  不要說和麒麟相比,就算是和別派的鎮山神獸比起來,這也太寒酸了些。

  元曲很想把這些事情忘掉,只記住那些霸道無雙的封號就好。

  「還有一位呢?」顧清好奇問道。

  「夜哮大人……夜哮大人……雖然不是普通的……好吧……是一隻狗。」

  元曲想了半天應該怎麼描述,最後發現事實終究無法改變,只好無奈放棄,瞪了他一眼。

  顧清很無辜,心想我又不知道。

  井九說道:「阿大不喜歡屍狗,你們以後不要在它面前提起這個名字。」

  元龜、白鬼、陰鳳、夜哮這些封號很美,但他還是習慣像當年那樣稱呼它們,比如阿大,比如屍狗。

  說完這句話,他轉身走到崖邊,躺到竹椅上,趙臘月跟了過去。

  顧清心想屍狗這個名字真的是很詭異,而且師父提到這位鎮守大人,情緒為何有些低落?

  他問元曲:「夜哮大人原來在上德峰。」

  元曲有些吃驚,說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顧清心想青山四大鎮守,你偏只知道夜哮大人的來歷,難道這還不明顯?

  ……

  ……

  一天的時間很短,今天很長。

  劍舟落在溪畔,峰頂起了一場風,他們去了碧湖峰,看了兩座峰的風景,抱回一隻貓,太陽還沒有完全落下。

  井九躺到竹椅上,瓷盤出現在他手的下方,盤裡的沙粒好像還是那麼多。

  看著這幕畫面,趙臘月心想雪原六年,真是辛苦了。

  ……

  ……

  天光峰最高,自然還能看到落日,隨著夕陽漸低,那塊石碑上承天劍鞘的影子越來越短,直至變成一個黑點。

  碑下的石龜閉著眼睛,不知何時才會再次睜開眼睛。

  ……

  ……

  昔來峰與適越峰是九峰裡相隔最近的兩座山峰,不算太高,山間已經變得陰暗。

  誰也不知道,在那片濃霧籠罩的山崖間,有道陡峭的石樑把兩座山峰連了起來。

  那道石樑常年隱藏在濃霧裡,霜雪終年不散,偶有風拂過,隱約可以看到上面散落著竹葉般的爪印。

  ……

  ……

  上德峰的位置很奇特,明明在靈脈匯聚的青山群峰裡,卻遠離任何一道靈脈。

  或許正是因為如此,那口深入地底的寒井無法得到任何靈氣,越往下方去越是寒冷。

  那口井的最深處便是青山大陣的殺門,更是寒意刺骨,堪比雪原。

  這裡終年見不到陽光,彷彿永夜的世界。

  石道很潮溼,囚室裡散發出來汙穢至極、邪惡至極的氣息,彷彿實質。

  縱使隔著厚重的石門,也能聽到裡面的那些冥部妖人、魔物憤怒的嘯叫、怨毒的咒語。

  這裡沒有青山弟子看守,哪怕是破海境的長老,在這裡停留的時間太長,也會被穢氣與魔念沾染,輕輒影響修行,重輒走火入魔。上德峰看守劍獄的主要手段是飛劍巡察,但平時若有事情怎麼處理?

  漆黑的通道里響起一道很輕的聲音,就像是雪花落在地面。

  淡淡的光線不知從何處降臨,一隻黑色的爪子落在溼漉的石板上。

  這是一隻黑狗,四肢細長,通體純黑,皮毛光滑。

  光線落在它的身上,彷彿被瞬間吞噬。

  最恐怖的是,它的身形非常巨大,如座黑山。

  劍獄裡數丈高的通道,對它來說就像是最普通的狗洞。

  它的動作非常輕柔,給人一種感覺,先前雪花飄落的聲音是刻意發出,不然絕對悄無聲息。

  隔斷劍獄的禁制與石門,在它的身前不停開啟。

  它在通道里緩緩行走,眼神幽冷,就像是在巡示自己的領地。

  劍獄裡的嘯叫聲、怨毒的咒罵聲忽然消失。

  就連那些邪惡而汙穢的氣息,也消失了。

  整座劍獄變得異常安靜,異常乾淨。

  不管那些囚室裡關著的是破海境的叛徒,還是冥部堪比魔神的強者,都表現出來了極大的恐懼。

  黑狗繼續往前行走,直到走出劍獄。

  洞外是一片濃霧,霧裡有無窮殺機,霧外是一片雲海。

  在最後一抹暮光的照耀下,雲海彷彿在燃燒。

  燃燒的雲裡隱藏著無數座山峰。

  這裡便是青山隱峰。

  黑狗開始奔跑,速度快得難以想象,就連飛劍都比不上。

  雲海被攪亂,霧氣如絮,掛著它的身上,畫面看著很神妙。

  來到一座山峰前,它踏雲而上,一縱便是數百丈,悄然無聲。

  峰間有座洞府,外面盡是積葉與灰塵,石壁上鑲著一顆寶石,泛著紅光。

  黑狗看著緊閉的石門,沉默不語。

  它記得很清楚,洞裡的弟子來自碧湖峰。

  三百年前,這名弟子便已經修至破海中境,想要突破到通天,卻看不到任何希望,於是來了隱峰。

  禁制開啟,它走進洞府,看到了那名弟子的屍體。

  那名弟子滿臉皺紋,很是蒼老,白髮披散,皮膚乾枯,沒有任何水分。

  這樣的畫面它看的太多,眼神依然幽冷,沒有任何傷感。

  它低頭咬起那具屍體,轉身離開洞府。

  石壁上的寶石變成了綠色。

  黑狗縱身一躍,落在了雲海上,踏雲而去。

  夕陽落下,世界歸於黑暗。

  黑狗來到一座石山前。

  山崖間有很多洞。

  每個洞裡都有一座石像。

  它低頭把嘴裡那具屍體放到一個洞裡。

  又多了一座石像。

  黑狗回到劍獄。

  它走過幽暗的通道,來到一處地方。

  四周的牆壁圍成一個圓,看著就像一口井,但地面很乾。

  黑狗靜靜坐下。

  一道光從天空裡落下,照在它的身上。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6-1 13:34
第三十章 白吃

  修行界的主旋律並不是爭權奪勢,也不是爭強鬥狠,而是修行。
  
  這在青山宗裡體現的更明顯。
  
  神末峰更是如此,連閒聊都不怎麼擅長的師徒四人,每天絕大多數時間都是用在修行上。
  
  最開始的時候,顧清與元曲因為鎮守白鬼大人的存在還有些心神不寧,但隨著時間流逝,漸漸適應了它的存在,也開始專心修行——反正白鬼絕大部分時間都在睡覺,適應起來並不是太困難的事情。
  
  從清晨到日暮,峰頂都很安靜。
  
  趙臘月、顧清、元曲在各自習慣的地方冥想,練劍。
  
  偶爾有飛劍破空的聲音,偶爾傳來猿啼。
  
  井九被困雪原六年,境界停滯不前,但重新開始修行之後,也不顯得如何著急。
  
  他吸收天地靈氣的速度快到難以想象,以至於天地靈氣更像是往他的身體裡在灌注。
  
  每當他冥想的時候,神末峰頂匯聚的天地靈氣甚至都會更多、更加精純。
  
  數日後,白鬼發現了他修行時的異樣,從洞裡走了出來。
  
  只要在神末峰頂便能享受那些天地靈氣的好處,但當然肯定是離井九越近越好。
  
  白鬼如此想著。
  
  從那天開始,只要井九開始冥想,吸收天地靈氣,白鬼便會跳到他的頭頂趴著。
  
  寒蟬則是在它的頭頂趴著。
  
  這個畫面真的很滑稽,好在沒有人看到。
  
  一隻貓加一隻蟲子也沒多重,井九沒有在意。
  
  白鬼反而有些不滿,總覺得井九太懶,每天冥想的時間太短。
  
  好在除此之外,它還發現了另外一樣好處。
  
  神末峰的太陽要比碧湖峰的太陽更圓更大。
  
  這裡的陽光更暖和,味道更好,晒起來更舒服。
  
  噢,還有一樣好處。
  
  ……
  
  ……
  
  某日結束脩行,白鬼跳進趙臘月懷裡,要她抱著自己睡覺。
  
  元曲看著這幕畫面,有些不解問道:「雖然聽說過貓兒喜歡睡覺,但一般夜裡也會出去玩耍,為何鎮守大人卻沒有這樣的想法?來到神末峰後哪裡也沒去過。」
  
  井九心想青山再大,風景再好,看上幾千年也總會看完,哪還有什麼地方能讓它生出興趣?想當年它甚至無聊到跑去隱峰那邊挖墓,想看看有什麼寶貝,搞得亂七八糟,惹得師兄很是生氣,與屍狗一道把它好好收拾了一通。
  
  它不喜歡屍狗,應該便是從那時候開始的。
  
  那屍狗呢?它與師兄之間的感情那時候就很好,有一直延續到後來嗎?
  
  師兄被關進劍獄後,它行走在那條幽暗的通道里時,會是怎樣的心情?
  
  ……
  
  ……
  
  有很多事情是想不清楚的,哪怕想到花兒都謝了。
  
  盛夏到來,青山經常落雨,到了夜間,雨勢往往更大。
  
  某夜,碧湖峰頂暴雨如注,陰雲翻滾,無數道雷電不停落下,轟向湖心那座小島。
  
  確認幾段雷魂木沒有問題,井九轉身走出洞府,來到檐下,站到趙臘月的身邊。
  
  碧湖峰上的夜空被電光撕裂成無數碎片。
  
  數十道劍光忽然出現在其間,冒著極大的風險高速穿行。
  
  那是無彰境與遊野境的青山弟子,在那裡藉助雷暴洗劍。
  
  神末峰頂的微雨忽然散開,在崖畔盤膝坐了五天五夜的元曲睜開眼睛,踏劍而起。
  
  就在前一刻,他正式破境,進入無彰境界。
  
  顧清馭劍而起,跟在他的身後。
  
  很快,兩道劍光進入數十道劍光裡,再也無法分清。
  
  崖邊沒有空。
  
  白鬼盯著碧湖峰的方向。
  
  無論閃電如何耀眼,它的眼瞳沒有任何變化,還是那般幽深,彷彿星空。
  
  守護雷魂木是它的工作,青山供養著它,它便要把這件事情做好。
  
  就像屍狗在幽暗的地底做事一樣。
  
  不是所有的青山老祖宗都像井九那樣懶,而且沒良心。
  
  暴雨裡,它靜靜看著遠方。
  
  寒蟬在旁趴著。
  
  ……
  
  ……
  
  修行沒有新鮮事。
  
  四季變換亦如此。
  
  轉眼一年多時間過去,青山迎來了又一個冬天。
  
  山裡不知山外寒苦,卻知道雪景之美。
  
  依然是清容峰的請求,在第一場冬雪降臨的那天,青山大陣開了一道口子。
  
  雪花紛紛揚揚落下,經過一夜時間,上德峰變得更白,其餘諸峰的峰頂也積了厚厚一層雪。
  
  只有碧湖峰像是戴了個帽子,而且顏色不大好。
  
  顧清推開木屋門,接過猴子扔過來的果子啃了一口,準備用劍火潔面,忽見著滿眼白色,改了主意。
  
  他用雪擦了擦臉,覺得精神了不少,走上峰頂,放好爐子,扔進銀炭,開始煮雪泡茶。
  
  鐵壺裡的水傳出沸騰的聲音,元曲揉著眼睛從洞府裡走了出來。
  
  他看著這幕畫面,有些驚訝說道:「師兄,今天煮茶喝嗎?」
  
  顧清微笑說道:「是啊,難得下雪。」
  
  元曲向崖畔走去,忽見著雪地裡有處隆起,仔細看了看,才發現那根露在外面的尾巴。
  
  他想了想,問道:「要不要把鎮守大人喊醒喝茶?」
  
  顧清心想就算鎮守大人不是普通的貓,終究是貓。
  
  而且一隻叫劉阿大的貓應該更願意喝米酒而不是初雪煮出來的茶吧?
  
  已經相處一年多時間,每每想到這個名字,顧清還是有些不習慣。
  
  他忽然想到一件事情,問道:「青山鎮守裡面,是不是白鬼大人排名首位?」
  
  元曲說道:「為何這般想?」
  
  顧清用嘴形無聲說出劉阿大三個字。
  
  元曲明白了他的意思,心想不會吧?
  
  洞府上方傳來井九的聲音:「元龜、妖雞、阿大。它們的名字裡都有一,是因為它們三個都想當老大。」
  
  昨夜下雪,他搬回了殿閣裡,把竹椅放在窗邊,然後開了一夜的窗。
  
  雪地裡那根像旗杆般的尾巴動了動,似乎是表示同意。
  
  顧清擡頭望向窗戶,問道:「那夜哮大人呢?」
  
  井九說道:「屍狗覺得它們三個都是白痴。」
  
  顧清和元曲想笑,看著雪裡那根白尾巴卻又不敢。
  
  忽有嘯鳴聲響起。
  
  趙臘月走到崖畔,解除禁制,伸手接過一封破空而至的劍書。
  
  她拆開劍書看了眼,望向二樓說道:「西海劍派來訪,有人想挑戰你。」
  
  井九問道:「誰?」
  
  趙臘月說道:「桐廬那個白痴。」
  
  顧清和元曲早就已經忍不住了,趕緊抓住這個機會大聲笑了起來。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8-6-1 20:47
第三十一章 這樣和那樣的人

  適越峰下,大殿之前,石台四周植著無數棵松樹。

  冬風吹過,樹上的積雪被吹落,簌簌作響,彷彿又下了一場雪。

  石台上的積雪早已被執事清到一旁,在陽光下漸漸融化,卻讓場間的溫度更低了些。

  桐廬的眼神很冷,看著面前的幾名青山弟子說道:「井九居然不敢應戰,這可不像你們青山劍宗的行事。」

  今次西海劍派來訪,是為了過些天四海宴的事情,想要邀請青山宗派出些有份量的人物。

  那些事務自有西海劍派的長老與適越峰的師長談判,桐廬正式發出邀戰,然後毫無意外地被神末峰拒絕了。

  么松杉說道:「桐廬道友如果真想切磋,我想試試,或者你在我們當中隨便挑個。」

  桐廬說道:「你不是我的對手,你們也一樣,何必多此一舉。」

  以往像這種情況,負責接待桐廬的應該是過南山或者顧寒這些兩忘峰排名較前的弟子。

  但因為某件事情,他們被門規責罰,已經兩年沒有出過洞府。

  桐廬隱約猜到那件事情應該便是洛淮南之死。

  么松杉在兩忘峰排名十一,知道自己確實不是桐廬的對手,聽著這話也不怎麼生氣。

  「在我看來,桐道友也不是我小師叔的對手,那又何必多此一舉?」

  桐廬不願與他做口舌之爭,轉身向大殿走去。

  井九不肯應戰,他能有什麼辦法?

  看著他的背影,么松杉搖了搖頭,說道:「居然以為井師叔會同意他的挑戰,真是異想天開。」

  「何止異想天開,簡直白癡。」

  「不錯,像小師叔這麼懶的人,怎麼會把時間精力放在這些事情上,何時見他與人比過劍?」

  換作任何一名青山弟子,不接受桐廬的邀戰,一定會被視作怯懦,會被同門瞧不起。

  但那個人是井九,那麼便不會受到任何鄙視,因為所有青山弟子都知道他不是那樣的人,就是這樣的人。

  一名弟子忽然想起某事,說道:「有啊,那次青山試劍,小師叔可是連戰三場。」

  「那是因為柳十歲。」

  聽到這個名字,議論聲忽然消失。

  人群散開。

  ……

  ……

  巨大的陰影在海面上看似緩慢地掠過,其實速度非常驚人,瞬間越過大亂礁與數百條船,來到海州城外。

  無數海水從天而降,讓海州城裡落了好大一場雨,斜斜的陽光被雨珠折射成一道彩虹。

  天鯨揮動兩翼飛離城市,海上起了好大一陣浪,拍打著崖石,發出轟隆的聲音,卻無法掩住城裡民眾的歡呼聲。

  今年的四海宴正式召開了。

  做為與朝歌城較勁的產物,西海劍派不斷加大對四海宴的投入,雖然還遠遠及不上梅會,但無論規模還是層次,較諸當年都已經有了極大的提升,參加的修行者越來越多,中州派最近三年來的都是元嬰級的長老。

  青山宗卻還是像以往那樣,隨便派幾名弟子參加,態度很是鮮明。

  有趣的是,四海宴如今的名聲卻有很大一部分源自青山宗。

  趙臘月與井九在修行界的第一次亮相,便是在這裡。

  在這裡,井九拿到了棋戰第一,他之所以參加梅會,與童顏下出那局驚天地、泣鬼神的棋,也是由此發端。

  趙臘月沒有參加四海宴,但亮相的方式更是令人印象深刻。

  她在雲台大殿裡,當著西海劍派長老與諸派高手的面,直接一道血虹,斬殺了散修竹介。

  海上那片終年不散的厚雲裡隱藏著無數宮殿,那裡便是雲台。

  桐廬站在大殿邊緣,看著遙遠的地面,想著這些事情,臉色有些難看。

  雲台是西海劍派的重地,負責與朝天大陸交流,他雖然是西海劍神的親傳弟子,卻很少來這裡。

  西海劍派在大海深處兩千里的大島上,那裡才是他苦修劍道的地方。

  此時在他的眼裡,碧藍的海灣就像是寶石,青山裡的那些樓閣更是變成了小點。

  今年四海宴的結果已經出來了,稍後那些優勝者會乘坐雲船來到這裡,接受西王孫親自贈予的四件重寶。

  他作為西海劍派年輕弟子的代表,要在這裡負責接待貴客。

  想著那些無趣的寒暄,乏味的事務,他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

  這些天西海劍派以及親近的宗派,藉著四海宴的機會不停宣揚他在青山挑戰井九、井九不敢應戰的消息。

  他現在很風光,但那有什麼意義?

  四海宴結束應該還有一段時間,桐廬走回自己的房間,發現桌上有封信。

  有誰能在西海劍派的重地來去自如?

  他用劍識察看,確認信上沒有附著陣法與異毒,拾起撕開。

  信紙上寫著簡單的兩個信息,分別是時間與地點,這代表著挑戰。

  令他感到意外的是,落款是一把紅色的劍。

  弗思劍?

  ……

  ……

  十餘日後。

  海州城外的海洋上,這裡遠離海岸,卻有一大片亂礁探出水面,海水在其間翻湧滾動,變成無數道白色的鱗片。

  海浪最急的時候,海水會從礁石裡噴湧而出,看著就像是鯨魚在噴水,畫面頗為壯觀。

  滿天水霧遮蔽視線,稍微遠些的地方便很難看清。

  一位黑衣人靜靜站在礁石裡,彷彿要與礁石合為一體,如果不仔細觀察,很難發現他的存在。

  一道劍光落下,桐廬現出身形。

  黑衣人看著他說道:「沒想到你如此驕傲,竟然真的單劍來會,難道你不擔心這是一個暗殺你的陷阱?」

  桐廬說道:「這裡是西海,沒有誰能在這裡設局殺我。」

  黑衣人說道:「或者是因為你知道那些殺人的人是誰?」

  桐廬說道:「我更好奇是誰敢冒充青山弟子。」

  黑衣人說道:「我現在確實已經不是青山弟子,但也談不上冒充。」

  桐廬猜到了對方是誰,沉默了會兒,說道:「直接表明身份吧。」

  「聽說你想替洛淮南報仇,所以才會去青山挑戰井九。」

  黑衣人解下蒙著臉的黑布,露出比以前更黑的臉,臉上的神情還是像以往那樣真摯。

  「既然那樣,你應該直接找我,而不是去打擾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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