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大明升職記 作者:紫釵恨 (已完成)

 
pe789 2017-10-23 12:54:4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72 334017
pe789 發表於 2017-11-19 18:02
    第120章 西馬東來

    爭論剛出來的時候湯水建原來是害怕了,隻是後來他發現爭論越激烈,對他越有利,湯家老店的知名度也越高,所以湯水建就主動跳出來煽風點火,甚至公開對某些商鋪某些人某些言論開火,讓話題變得更有爭議性討論更熱烈。

    正如他所說的那樣,以前出了黃縣,沒人知道他湯水建是什麼阿貓阿狗,現在外縣的客商都知道有他這麼一號人物,甚至還有人主動過來住店,所以他對著一群夥計說道:“以後跟著我好好幹,生意肯定能蒸蒸日上!”

    在場的夥計都覺得這樣的前景美妙極了,隻是這個時候,那個剛才跟湯水建頂嘴的夥計卻是小聲地說了一句:“老板,你沒聽到市麵有些風言風語,若是那事是真的,咱們的生意恐怕就要收攤了!”

    “啥消息?”湯水建原本興致正高,一聽到這話心頭不由澆了一盆涼水:“到底有什麼風言風語?”

    這夥計小聲地說道:“我聽人說了,西麵青州的衡王府樂善好施,要送給本縣五百頭牛,兩百匹馬,兩千隻羊!”

    五百頭牛,兩百匹馬,兩千隻羊,放在哪裏都是一筆驚人的財富,可是一聽到這個數字,湯水建的神情變得嚴肅起來,他問道:“真有這麼一回事?”

    小夥計聲音不大,甚至還有些慌張:“市麵上都在傳,不知道是真是假,可是我聽說了,前段時間有青州衡王府的閹狗跑到咱們黃縣來辦事。”

    “是有這麼一回事。”旁邊有個夥計趕緊補充了一下細節:“我親眼看過那閹狗從我門前走過,原來以為是什麼大人物,仔細一眼,本縣龍溪周家的周杜達,知道那破落戶不?”

    本縣人談到龍溪周家的時候,雖然對他們的破敗表示同情,但是對於龍溪周家與周杜達其人,卻沒有什麼同情的意思,甚至還有人還抱有“周家敗得真好”、“宮裏的太監也算是為民除害了”的想法。

    不管是龍溪周家與周杜達其人,做事都太不地道,特別是他們跟新城王家搭上關係的時候,那簡直是欺男霸女橫行霸道毫無顧忌魚肉鄉裏民怨沸騰,不知道得罪多少人,也正是因為如此,龍溪周家的衰敗才會來得這麼迅速這麼激烈。

    現在提起周杜達,店裏的夥計多多少少都有些印象:“周杜達?這人也真狠,就這麼一刀下去斷了周家的根,還好還好,幸虧穀家大小姐當初沒嫁給他,不然就毀了一輩子!”

    “是啊,這人夠狠,不但對自己狠,對鄉裏鄉親也夠狠,當年在咱們黃縣這一畝三分地幹了多少天怨人怒的勾當,周家破敗的時候,大家誰不是暗暗叫好!”

    這夥計繼續說道:“我隻是沒想到他居然搖身一變,變成了衡王府的閹狗回咱們黃縣來,我當時一想到他們家的種種勾當,就連打個招呼的心思都沒了!”

    “這樣正好這樣正好,反正這人真不是什麼好人,隻是他成了衡王府的閹狗,那咱們黃縣的老百姓就要受禍害了!”

    整個登州府都對衡王府沒有任何好感,衡王府派到登州府的使者,不管是衡王府的長史、儀賓、校尉還是內官,都是到登州府來打秋風搶肉吃的。

    若是地方上應對有誤,打秋風就變成了砸了大家的飯碗,直接把碗裏最肥的一塊肥肉給搶走了,有些時候地方官太軟,縉紳豪強又不給力的話,不但要砸大家的飯碗,而且還要挖地三尺,官民都苦不堪言。

    衡王府給登州府帶來的隻有掠奪和更多的掠奪,登州府從來沒在衡王府身上落得一絲一毫的實惠,所以一聽說周杜達成了衡王府的內官,大家已經在他的心頭紮上無數刀,恨不得把周杜達剁成了無數碎片。

    恨歸恨,還是有人沒理解衡陽府的舉動:“老板,小五,衡王府說送我們黃縣五百頭牛,兩百匹馬,兩千隻羊,這是好事了,怎麼小五你會說生意要收攤了!”

    湯水建當即答道:“難怪你以為衡王府會白送咱們牛羊馬匹?人家肯定是要把這錢加倍賺回去,好好想一想,別讓大家以為你的腦子進水了!”

    “再說西三府的那群蠻子掂記著讓我們登萊青三郡養馬多少年回,衡王府這麼搞不是給西府帶路嗎?西府的馬派到東府來,咱們東三府還有活路嗎?”

    湯水建當即扳著手指說起舊事:“正德年間武宗無道,借機讓我們東三府分派養馬,還好我三郡官民團結一心,挫敗了西府的陰謀!“嘉靖年間,陰謀複起,幸虧毛國老與李兵侍聯手,才免了這場大災,隆慶年間,又多虧了青州唐知府力挽狂瀾,再加上濰縣劉尚書關愛鄉裏,才能扭轉乾坤。”

    養馬之役正是整個東三府民眾都十分關心的問題,湯水建才一開口,就有好幾個住店的客人立即豎起耳朵。

    有明一代,山東分為東三府與西三府,西三府依托運河,經濟較為發達,因此也承擔著替太仆寺養馬三萬匹的義務,而東三府由於禁海的緣故,經濟相對封閉落後,因此不必為太仆寺養馬。

    替太仆寺養馬是一項無償勞動,而且不享受免糧政策,“每五丁養騍馬(母馬)一匹,三丁養兒馬(公馬),並不在免糧之例”,對於西三府來說是一項極其沉重的負擔。

    但是就養馬條件來說,人煙稀少的東三府反而比西三府更為優越,“東三府地僻差輕,土宜產馬卻無養馬之差,反獲賣馬之利”,每年西三府的養馬人戶要向太仆寺交馬駒的時候,反而要向東三府購買大量馬匹。

    所以自正統以後,西府人士就不斷要求編排養馬之役,借此減輕本地負擔,正德十年兵部一度決定東三府與西三府共同承擔養馬之役,但是東三府想辦法一拖再拖糊弄過去,最後無果而終。

    嘉靖年間,西三府人士又舊事重提,主張東西府均攤養馬之役,不至於獨累西三府,東府官民縉紳自然是堅決不同意,東三府出身的戶部尚書毛紀和兵部侍郎李昆聯手發揮了作用,最終讓東西三府均派養馬的計劃破產。

    隆慶年間養馬準備改征白銀,印馬禦史趙應龍與山東撫按準備重編養馬差役,將西三府的馬匹均攤到全省,於是“東人大駭”,紛紛群起反對,作為頭號冤大頭的青州知府唐維城更是堅決反對青州府養馬,一再鬧著要辭職。

    時任總督薊遼保定等處軍務兼理糧餉的劉應節為了鄉裏更是違反了組織原則,做了一回幕後黑手,親手寫了奏疏,然後交給鄉人到京城越級請願,最終扭轉了乾坤。

    這三次東西均攤養馬之役,都是馬上就要落到實處了,最終被東三府有力人士強行扭轉了回來,這樣一來,東三府上上下下都是“畏馬如畏虎,加馬如加虎”。
pe789 發表於 2017-11-20 11:14
    第121章 流言漸起

    東三府用來拒絕均攤養馬的最大借口就是東三府土質不行,不能生長牧草,雖然東三府上上下下都知道這是一派胡言,但終究是一個極好的借口。

    可是衡王府若是把牛馬攤派給黃縣搞得路人皆知,那西三府就有均派養馬的借口了。

    說起了這些掌故,湯水建都是憤憤不平:“衡王府送過來的牛羊馬匹,頂多三五年他們就可以撈回本了,搞不好一兩年他們就把本錢賺回來去了,可咱們黃縣的老百姓就要因此受苦幾十年甚至幾百年,原來這地方本來就水深火惡,他們衡王府再這麼挖地三尺,西三府的馬又要分攤到咱們東三府來,咱們黃縣的老百姓日子還能過不?”

    自從禁海以後,登州府與黃縣可以說是整個山東最貧窮最落後的地區,所謂“窮山惡水”、“遠惡軍州”不外如是,用水深火熱來形容並不為過,連遼人南渡登萊賺碗飯吃都覺得難以承受,何況是衡王府這麼挖地三尺毫不考慮後果的折騰法。

    湯小五也是咬牙切齒:“是啊,官麵的事情本來跟我們無關,可是衡王府這麼幹,是把我們黃縣往死裏逼啊,到時候老百姓日子過不下去,咱們這騾馬店還怎麼開啊?”

    湯水建覺得湯小五說得太對了,騾馬店生意好壞跟老百姓口袋裏沒有銀錢息息相關,衡王府刮地三尺天怒人怨,老百姓連飯都吃不上,哪有銀錢來住店,因此他憤怒地往桌上一拍:“沒錯,真要這麼折騰一回,咱們這騾馬店就要收攤了!”

    衡王府挖地三尺或許隻是切膚之痛,湯家老店若是關張,那大家就沒了活路,一想到這個結局,在場的夥計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那邊有人嚷了一句:“你們也聽到這風聲了?你們開店的還有條活路,將店一收,回鄉下繼續擺弄莊稼也能活下去,可是我們運貨的,恐怕就真活不下去了!”

    說話的是騾馬店的老主顧,常年在府城與黃縣之間駕著一隊馬車、牛車運送貨物的吳老板,生意做得不小,湯水建說道:“吳老板說笑了,我們就指望這家騾馬店過活,湯家老店若是收攤了,大家就沒指望了!可是您是大老板啊,生意肯定沒什麼影響,酒照喝日子照過!”

    “哼!”吳老板怒哼一聲:“他們衡王府的撈錢手段,我又不是沒見過,說是把牛羊戰馬白送給我們,然後改口變成了寄養,既然是寄養,那每年就要我們老百姓交牛交羊交馬,甚至要我們交牛皮、羊皮、馬奶出來!”

    這事是有先例可循的,弘治元年巡撫山東都禦史錢铖曾經說過“東昌、兗州、濟南三府人戶,原領魯府羊三千一百餘隻,為之飼養。今六十餘年,納毛至十餘萬斤,納羔至六十餘萬隻。人戶逃亡垂盡,而每年一征毛,三年一征羔,為害未已。”

    魯王府把三千一百頭羊交給東三府的民戶飼養,然後每三年征收一次羊羔,每年征收一次羊毛,從魯王府就藩到弘治元年之間六十餘年,魯王府靠著三千頭羊的本錢,已經征收了六十萬頭羊羔、十多萬斤羊毛,民戶不堪負重紛紛逃亡,而魯王府仍然是意猶未盡,想要繼續搜刮下去。

    至於養馬之役更是殘酷無比,整個東三府養馬三萬匹,其中章丘縣養馬最多,總數九百三十匹,嘉靖有人計算過章丘縣養馬之役的負擔,養馬九百三十匹,每年要上解馬駒一百九十三匹,一匹馬駒差不多是三十兩銀子,一年的正項支出差不多是六千兩。

    但這還是支出的小頭而已,真正的大頭出現在上解馬駒的過程之中,養馬民戶得自己踏破千山萬水把馬駒送到太仆寺去,太仆寺卻總是以形形色色的理由為難人,一定要收足好處才能收馬駒。

    根據嘉靖時人的計算,章丘縣養馬上的雜項支出高達兩萬兩之多,比馬匹本身的價值還要多出好幾倍。

    光是養馬一項,太仆寺就要從章丘縣吸走整整兩萬六千銀子,章丘縣自然處於水深火熱之中,大路上的集鎮甚至連個布店都沒有,要買布都得到縣裏或府裏去買才行。

    章丘距離省城濟南不過百裏,都被養馬之役活活壓跨了,何況是臨山背海的黃縣,也難怪東三府“畏馬如畏虎,加馬如加虎”。

    因此吳老板怎麼也控製不住自己的怒意:“縣裏若不是交出來,那怎麼辦?隻能對我們這種老實本份的商人動手,今年要交一頭牛,明年要交一匹馬,後年又要十頭羊,就是金山銀山都給他們刮得幹幹淨了!何況吳某做的是小本生意,衡王府這麼折騰,恐怕隻要一兩年就要家破人亡了!”

    吳老板這麼一說,大家都慌了神,有心人已經估算著按照吳老板的說法,一年下來,黃縣到底要給衡王府上貢多少真金白銀,隻是稍稍算了一下數目,甚至還沒算完,在場的人個個都是臉色發白,都覺得大難臨頭,不知道該怎麼辦好了。

    “這該怎麼辦?”現在湯水建都覺得六神無主:“他們衡王府已經獨霸青萊兩府,何必把事情做絕了!”

    “我看把事情做絕了的未必是衡王府,而是另有其人!”

    說話這人的聲音讓大家都有些詫異,湯水建當即大叫道:“老穀,你怎麼來了?這兩天沒吃苦頭吧?”

    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前段時間曾經得意洋洋的糧鋪老板穀泉英,隻是今天的穀泉英怎麼也得意不起來。

    他臉上的掌印還沒消不說,額頭一片紅腫,還披了一身學徒穿的舊衣服,看到大家的眼光都集中到他身上,他覺得自己都要無臉見人,不如直接找塊石頭撞死好了。

    隻是他也知道家裏還有老婆孩子,自己若是真找塊石頭撞死,那隻能是苦了他們,因此穀泉英很不自然地說道:“還好還好,沒吃什麼苦頭,大小姐見我認了錯,姑爺又幫我在小姐麵前求了情,就放過我了,所以沒吃什麼苦頭。”
pe789 發表於 2017-11-20 11:14

    第122章 煽風點火

    老穀沒吃什麼苦頭?誰信啊!

    湯小五笑了起來:“老穀,聽說你現在跟遼東蠻子一個待遇了,他是學徒,你也是個學徒!”

    大家都知道穀家糧鋪這一次來了一個遼東流民當學徒,恰恰跟穀泉英睡一個房間,據說穀泉英若是想要擺脫學徒身份,首先得把這個遼東蠻子給教好教會了,這個遼東蠻子不出師,他就別想擺脫現在這重學徒身份。

    說起這件事來,穀泉英倒是變得自然起來:“什麼一個待遇,我是師傅,他是徒弟,這天底下有師傅跟徒弟一個待遇的嗎?”

    湯水建對穀泉英現在的待遇問題興趣不大,他當即把話題轉了回來:“老穀,你跟咱們說說,為什麼不是衡王府把事情做絕了?”

    穀泉英當即說道:“你們也知道這事是周杜達那閹狗搞出來的,可是我們大小姐私下跟我們姑爺聊的時候,卻說這事情未必隻是周杜達一個人的主意。”

    “還有誰?”吳老板當即罵道:“若是讓我知道還有誰敢吃裏扒外,我操他十八代祖宗。”

    大家知道不管是不是衡王府與衡王爺的主意,這件事周杜達肯定要具體負責,是罪魁禍首,畢竟沒有周杜達,衡王府的魔掌肯定不會伸到黃縣這小地方來。

    穀泉英剛想回答,那邊已經有個愛賣弄的客人想到了什麼:“沒錯,周杜達這閹狗雖然是我們黃縣人,但他們周家早就破敗得一幹二淨,在地方沒有根基了!他若是禍害我們黃縣,也得有不要臉麵的狗腿子帶路才行!我明白了,就是那個狗官!”

    他明白了什麼?

    這位客人當即說出了一通大道理來:“老穀,我說說我聽說跟你聽到的是不是一樣?我聽說了,前兩天周杜達去拜訪了董主薄,等他一走,這養馬養牛養羊的事情就傳得到處都是!”

    穀泉英沒想到居然會有人如此配合自己,當即讚道:“小呂,你說得沒錯,確實是這麼一回事。”

    小呂年紀不到二十,正是最愛賣弄的年紀,他趕緊把自己在酒桌上聽到有消息又賣弄了一回:“我可聽說了,董主薄在這件事裏也要落些好處,反正他是流官,又不是我們黃縣人,禍害完咱們這地方,拍拍屁股調到外地就行了,就苦了咱們這些老百姓了!”

    “這個吃裏扒外的狗官,不得好死!”吳老板已經把董主薄罵到了十八層地獄:“出門天打五雷轟,注定要斷子絕孫!”

    那邊湯小五也跟著賣弄了一回:“是這麼一回事,我聽說了,縣裏的陳班頭,一向是最最關心鄉裏,不肯同意衡王府給咱們黃縣加派牛馬,結果董主薄回頭就到快班胡鬧了一通,提拔了幾個隻聽他的狗腿子不說,還到處顯威風,一會要停了誰的職,一會要殺誰的頭,甚至還威脅要免了陳班頭的差使!”

    陳大明是個熱心人,他在黃縣民間的名聲極好,隻要求到陳大明這邊,他多多少少都能幫你一把,大家都記著他的好處,都覺得他這人確確實實是個實誠人。

    一聽說陳大明受了委屈,大家都替他打抱不平:“這件事我也聽說,我早就奇怪了,陳班頭那麼好的人,怎麼就受了這麼大的委屈,原來他受這委屈都是為咱們黃縣的父老鄉親啊!”

    “是啊,我聽說董主薄那狗官不地道,特意挑了陳班頭不在快班的時候搞了一個突然襲擊,如果陳班頭當地還在快班的話,他連個屁都不敢放!”

    吳老板都附和道:“是啊,陳班頭辦事最公道,幫襯鄉裏鄉親不知多少回了,好人啊!這樣的好人怎麼就受委屈了!”

    大家很快就把陳大明的遭遇與自己的命運聯係起來,小呂苦著臉說道:“這年頭受委屈吃虧的都是好人,你瞧瞧我吧,什麼時候做過對不起良心的事情,可是你們也知道現在我是怎麼一個遭遇,現在連婆娘都娶不上,如果衡王府這些牛馬羊派到咱們黃縣來,我肯定找不到飯吃了,肯定要活活餓死了!”

    說到這,小呂拍了拍湯小五肩膀說道:“還好小五你們好,就是你們騾馬店收攤了,你還有退路!”

    “騾馬店收攤了”這六個字在別人口中說出來,與自己口中說出來,威力是完全不一樣,現在湯水建隻覺得前途一片黑暗,而那邊湯小五也黑著臉說道:“有個屁的後路,我在鄉下連一分地都沒有,你找不著飯吃,我小五自然也得餓死。”

    他到湯家老店來當夥計,雖然是自家親戚的緣故,不用五戶大商號聯合鋪保那麼誇張,可也是求爺爺告奶奶,把所有的人情都用盡了,在混出一個模樣之前,自然不可能再回鄉下去。

    就是回鄉下去,日子也不可能有什麼盼頭,父母早跟他說清楚了,家裏人口太多,既然讓他有機會進城去當夥計,就不可再給分他一分地一片瓦,以後一切就全靠他自己。

    回去了又能怎麼樣,恐怕一輩子連老婆都娶不著,要給幾位哥哥打一輩子的長工,一想到那樣的生活,湯小五就覺得絕望極了。

    “你們餓死也就餓死了,不過是孤家寡人罷了!”吳老板也覺得前途一片灰暗:“可是老吳有一大家子,三十多口人,老吳沒飯吃,他們一樣活不下去了!這個該死的閹狗,這個該死的狗官!”

    “周杜達這個該死的閹狗,董誌超這個該死的狗官!”

    “老子出五兩銀子,誰能剁了這狗官的頭,這五兩銀子就歸他了。”

    “沒錯,殺掉這狗官啊!周杜達閹狗雖然可恨,但董誌超這個狗官比閹狗更可恨,如果不是他引狼入室,衡王府豈敢把牛馬攤派到咱們黃縣來。”

    原本大家都是本本份份的小市民小商人,平時說話從來是不敢大聲,“狗官”、“閹狗”這樣的詞是絕不敢用的,可是今天的事情實在太讓人絕望了,太讓人憤怒了,太讓人熱血沸騰了,因此大家都放開罵了。
pe789 發表於 2017-11-20 11:15
    第123章 國人皆曰可殺

    當然大家也各有各的主意:“周杜達不過是衡王府的一隻閹狗罷了,當年臨清連皇上派來的稅監都敢打,回頭老子把家裏都托付給大家了,就看看這閹狗打起來是啥味道!”

    “小呂你別衝動,你現在還輕著,日子還長著!要打閹狗,還得看老頭子我的本領,我現在現在連孫子都有了,這輩子活夠了,正打隻野狗來打打牙祭!”

    “老板,給趙老頭來壇好酒,老頭子,我平時看不起你這人隻會吹牛不肯辦事,但是今天才知道你這人痛快,就是吹牛我也信了!有你這話,哪怕落不到實處,我心裏也爽快啊!”

    “水建,弄塊牛肉來吃,現在有錢趁早吃了,再過兩年,恐怕咱們想吃牛肉都吃不著了!殺閹狗啊,殺狗官啊!”

    看到大家又是群情激憤,又是毫無辦法,又是熱血沸騰,又是極度悲觀,現在糧鋪老穀倒是提了一個他早就安排好的提議:“我覺得這件事啊,不能光靠咱們幾個得辦得下來的,咱縣裏的王家張家得出手才行!太監踐踏黃縣橫行鄉裏,他們不敢出麵也就罷了,現在不過是一個衡王府的閹狗,加上一個縣城的小主薄,芝麻大的小狗官,難道他們還不敢出手?”

    穀泉英說的王家和張家正是黃縣最有名的三個世家,之所是兩個姓氏卻有三個世家,在於黃縣王家分成“琅琊王”、“太原王”兩支,這幾個世家可是出了好幾個進士,舉人秀才更是不計其數,放在整個山東省都是頗具盛名的名門世家。

    王家、張家在黃縣這一畝三分地撈得最多拿得最多,隻是撈起來比較講究而已,但無論如何,他們既然撈得多,對於地方上也有相應的責任,就象前次反對東三府均攤養馬、河工,這幾個家族都是使了不少力氣花了不少銀子。

    現在衡王府既然要禍害黃縣,那他們作為黃縣的頭號縉紳,自然也要出頭!

    前次那位大太監過境黃縣,這幾個名門世家隻能閉緊門戶,根本不敢多嘴多說一句公道話,甚至自身都被太監刮走了不少油水,一時間成了整個登州的笑柄。

    當然事後這幾家也紛紛表示他們並沒有束手旁觀,而是已經向朝廷上了奏疏懲處相應當事人,可惜大家都他們的辯解當成了馬後炮,越發輕視了縣裏這幾家,覺得拿他們跟新城王家比一比,真是天上地下鳳凰對公雞。

    現在來的是不是宮裏來的貴人中官,隻是衡王府的一隻閹狗,外加本縣的主薄狗官而已,你們這幾家名門世家,縣裏的頭號縉紳,還敢再不出麵隻是束手旁觀,我們就用唾沫淹死你們。

    糧鋪老穀這麼一提,大家的心思越發活絡起來,不僅僅是縣裏的名門世家,還有縣裏的那些大商戶、有名的地方豪強甚至是有名的讀書人都可以動員起來。

    黃縣人要打狗,不能給狗活活咬死!

    一時間暗流湧動,風起雲湧。

    而董主薄現在可以說是焦頭爛額,他看著桌子上的信封問道:“這又是哪邊來的書信?盡胡鬧。”

    也難怪董主薄動氣了,這幾天他可成了縣裏的大紅人,好多地方上的頭麵人物不是寄信過來,就是托人帶了口信過來,有人甚至當麵訓斥他,一點都不給他麵子。

    話裏話外的意思,都是讓他自己認清自己有多少份量,不要做什麼吃裏扒外的勾當,他若是敢吃裏扒外對不起黃縣父老,那麼黃縣父老拚了命不要,也要扒了他這身官皮。

    董主薄起初還不以意,甚至還跟人說說笑笑,在地方上辦點事情哪能不得罪人。

    他作為一縣主薄主管巡捕緝捕,不知道有多少方法可以讓這些不識抬舉的家夥閉嘴,隻是到了後麵他是自己都害怕起來了。

    寫信給他、遞話給他、當麵訓斥他的人實在太多太多了,個個都不給他麵子,而且連王繼光都給他寫了一封言辭十分激烈的書信。

    王繼光是誰啊!

    萬曆五年三甲第五名進士,當年在給事中任上彈劾張居正臨終指定的接班人潘晟,進而把張居正鬥得家敗名裂家破人亡,後來還幹過一任四川巡撫,雖然致仕已經在家好些年,但是他說話太有份量了,不僅黃縣父老要聽,就是朝中的大臣也得洗耳恭聽。

    收到書信那天晚上,董主薄一整夜都沒睡好,雖然王繼光已經致仕多年,隻能算是沒牙的老虎,但是他真有傷人意的話,別說是他這個小主薄,就是知府老爺都要好好掂量掂量份量份量。

    他拿著王繼光的書信看了一遍又一遍,老巡撫的話說得很激動,言辭很激烈,不分青紅皂白就把他罵了一個狗血淋隊,警告他不要吃裏扒外,成為秦檜那樣的千古罪人遺臭萬年,還特意拿了當年張居政彌留之際,王繼光果斷出手彈劾幹掉前後兩任首輔的例子來敲打董主薄。

    董主薄覺得自己太冤枉,他隻不過是跟衡王府的內官說了幾句公道話而已,老巡撫怎麼這般不分青紅皂白來拿自己開刀,而且他仔細對過了這封信上的筆跡,並非別人代筆,而是王老巡撫的親筆筆跡。

    董主薄隻能向大家反複說明並無此事,衡王府的內官隻是替縣城的商人打抱不平而已,他絕是公事公辦。

    但是他越是辯解,大家的誤解越多,仿佛他真要把黃縣父老賣得幹幹淨淨一般。

    為什麼衡王府的閹狗不找其它人,專門找你董誌超!

    而且衡王府的閹狗找上門來,你不但不嚴詞拒絕,反而有說有笑相談甚歡,事後還打著衡王府的旗號去整肅快班,你如果不吃裏扒外,就沒人吃裏扒外了!

    天地良心!不給足足夠的好處,他董某人怎麼能輕易投奔衡王府,現在之所以跟周杜達接觸,隻是借衡王府的東風造個勢收拾柳鵬陳大明這幫人而已。

    可是大家根本不理解周杜達的一片良苦用心,罵聲越來越激烈,大有“國人皆曰可殺”的味道,就連董主薄的辯解也被他們解讀出很多陰謀的意味來。
pe789 發表於 2017-11-20 11:16
    第124章 天怨人怒

    而現在才出去轉了一趟,書桌又多一個厚厚的大信封,這讓董主薄越發覺得頭皮發麻,而張玉冠恭恭敬敬地把信封遞了過來:“主薄老爺,這是安徽會館的書信,說是務必請你親啟。”

    安徽會館?又是一個難惹至極的刺頭,要知道有明一代,山東商業極不發達,連帶著本地商幫都受到了影響,凡是有數的大商號大商人都是安徽人,以至於大半個臨清州都是安徽人的天下。

    黃縣也不例外,最有實力的幾家商號商鋪幾乎是安徽人或是跟安徽人有著很深聯係的商號。

    因此皖幫商人特意設了一個安徽會館,隻是名謂安徽會館,實際卻代表著整個黃縣商界的動向,在縣內縣外到處串聯,影響力很大,前段時間跳出來抨擊湯水建最力的就是安徽會館。

    現在董主薄都不知道現在要不要打開這封書信,糾結了好半天,他終於下了決心,把這封書信拆開了,書才讀到一半,董主薄就覺得自己簡直比竇娥還冤。

    安徽商人一開始就否認黃縣公門,尤其是快班有任何攏民或是損害商家的舉動,信中把黃縣的公人吹得天花亂墜,個個廉潔奉公忠於職守熱情周到古道熱腸,特別是快班的陳班頭更是好人中的好人,把陳大明誇得連他娘都認不出了。

    總而言之,最近黃縣商界並沒有什麼需要縣裏出麵主持公道的行徑,完全否認董主薄之前的說法,一巴掌就直接重重打在董主薄的臉上。

    接著安徽商人翻起了舊賬,把他這兩年幹過的壞事都數了一遍,然後又警告他要“好自為之”,不然所作所為天人共鑒。

    “你們這些臭要錢的家夥,這裏又不是你們的家鄉故土,這麼關心衡王府的事情幹什麼?”

    董主薄恨不得一把就把這封書信就給撕了!

    這還把他這個主薄老爺放在眼裏嗎?他可是堂堂的一縣主薄,正九品的佐貳官,縣裏的第三把手,隻要他說句話,就能輕鬆搞出好幾條人命來!

    可現在是怎麼了,一個個都不把他放在眼裏,敢當麵指著他的鼻子罵娘,昨天出門的時候還差點挨了打,幸虧幾個家仆出手及時,不然董主薄就成了全縣的大笑話。

    千夫所指的滋味太難受,可更讓董主薄難受的事,他如果真勾結衡王府狠狠坑了黃縣父老一筆也就罷了,現在他什麼都沒作,黃縣上上下下卻都把火氣朝著他發泄,讓董主薄恨不得現在拿人來開刀祭旗。

    可是說歸說,現在正是敏感時刻,有心人時刻盯著董主薄的一舉一動,他若是真要隨便拿人來開刀,說不定就真應了那些人的威脅,引來了天大的禍事。

    無事家中坐,禍從天上來,現在董主薄可以說是氣得要吐血!

    正鬱悶的時候,那邊承發房的金書辦快步走了過來:“董老爺,縣尊老爺請您過來議事!”

    “議個屁!”董主薄不由罵出聲來:“還不是老彈重調,讓我出麵跟大家好好解釋,把事情講清楚,講個屁,解釋個屁!這事得抓一批人才行!”

    這池水是越攪越混,董主薄就是有十張嘴都說不清楚,他越解釋人家越是信以為真,而且還搞出形形色色的解讀,現在連劉知縣都以為董主薄跟衡王府有什麼勾結。

    誰叫周杜達直接越過了劉知縣,直接到董主薄的主薄衙來告狀,他事先就知道劉知縣肯定會有些不痛快,隻是董主薄沒想到劉知縣不痛快到這種程度。

    “實際這事也簡單,隻要抓幾個傳謠造謠的,事情就壓下去了!”董主薄一邊走一邊跟金書辦說道:“劉縣尊就是心太軟了!隻要抓上一批關上一批,事情自然就好辦了!”

    金書辦可跟董主薄不客氣了:“大老爺,您讓誰去抓人?難怪你還要殺一批不成。”

    董主薄現在臉色就難看了,金書辦說的正是他的痛處,除了幾個家仆之外,手下幾乎沒有多少人可用。

    按理說,他專司巡捕緝盜,又有常典史支持,要抓人拿人打人甚至是殺人本來不用費多少力氣,隻是這件事情上他與整個黃縣都站到了對立麵上去,沒人肯站出來支持他,出門都要被人吐唾沫。

    常典史一看到形勢不對,早早地縮了回去,現在隻有張玉冠等一些死黨在死撐,但即使在公門之中,支持他的人照樣是極少數中的極少數,處於絕對的弱勢。

    快班雖然不是陳大明的天下,但是陳大明不點頭,劉知縣不默認,誰會跳出來做壞人,現在別說張玉冠說話,就是董主薄說話都沒什麼人肯聽了。

    皂班更可氣了,整天都對自己指指點點,昨天他之所以差點挨了打,還不是皂班派來的兩個皂隸故意慢了半拍,事後這兩個皂隸不但沒受到任何處罰,吃飯的時候店家主動免掉了飯錢不說,還送了一盤肉一壺酒。

    等這事情過了,老子把你們都收拾得服服貼貼!

    董主薄想得正美,那邊金書辦已經大聲叫道:“秉知縣大老爺,董誌超帶到!”

    董主薄一激靈,金書辦和劉知縣這是把他當犯人看待了,他不由恨不得咬牙切齒,隻是下一刻董主薄還是差了一大跳:“怎麼大家都在這裏啊?”

    今年官廳裏的陣容特別整齊,不但劉知縣穿著官服一本正經坐在中堂,下首還坐著苗縣丞、常典史、元教渝。

    縣裏有官身的大人物今天都到齊了,隻是讓董主薄格外難堪的是,今天劉知縣根本沒給他保留個位置,他東張西望,始終沒找到一張椅子來,隻看到六房經承與三班頭一齊站在兩側。

    得!今天堂堂主薄大人不但要被當作犯人看待,甚至連個坐的位置都沒有,淪落到六房經承、三班班頭一個水平,這事若是傳出去,他董誌超恐怕就成了全登州知名的大笑話!

    董主薄剛想到這,就聽到兩側有人笑出聲來,這是純心在看他的笑話了,他瞪大了眼睛怒視過去,沒想到直接撞上了陳大明幸災樂禍的笑臉。
pe789 發表於 2017-11-20 11:17
    第125章 四麵楚歌

    陳大明既然跟董主薄撕破了臉,自然是絲毫不懼,坦然承受董主薄的怒視不說,幹脆笑得更痛快了,笑得更大聲了,董主薄隻能轉過去身:“不跟你一般見識。”

    宦海沉浮這麼多年,他還是第一次承受這樣的屈辱,偏偏現在發作不得,董主薄覺得自己都要氣出病來了,那邊劉知縣終於發話了:“誌超賢弟,今天找你來了,是最近縣內流言四起,偏偏事關誌超賢弟,所以想找誌超賢弟澄清一下。”

    董主薄漲紅著臉,硬繃繃地說道:“還用澄清什麼!既然知道是流言,那就抓一批關一批殺一批,事情自然就壓下去了。”

    “不妥不妥!”劉知縣很痛心地說道:“流言四起,這都是本縣的責任,是本縣教化不力,怎麼能隨隨便便就抓人關人,再說了,王老巡撫都非常關心鄉裏,你真有這等勇氣?”

    為了些風言風語,就要把一位關心鄉裏的致仕巡撫關起來,別說是個董主薄,哪怕是知府老爺都不敢這麼作,董主薄當即被堵得說不出話來,無處發泄,越發難受起來了。

    旁邊常典史趕緊緩和了一下:“原來今天王老巡撫也說要過來,隻是他拿著手杖,我覺得太不方便,所以才勸他等消息明確再說!”

    董主薄是個人精,常典史話裏的意思他一聽就懂。

    王老巡撫致仕多年,但歲數並不老,用不著整天扶著手杖,他若是拿著手杖過來那肯定要在官廳上逮住董主薄就痛打一頓,到時候董主薄隻能光挨打根本不敢還手,甚至連開口求饒都不行。

    致仕在鄉的老巡撫在公堂上痛打禍害鄉裏勾結閹黨的大貪官,傳到哪裏去都是一段佳話。

    不但黃縣父老會個個拍手稱快,就連省裏、府裏的上官也會個個讚聲好,沒人肯去真正追究王老巡撫的責任,董主薄這頓打就算白了挨不說,以後在官場也別想混了。

    王老巡撫雖然已經許多年隱伏不出,董主薄偏偏還記得王繼光當年的英雄氣概,張居正彌留之際,向今上推薦禮部尚書潘晟繼任首輔,結果給事中王繼光一道奏折逼得潘尚書未及上任就罷去,又一道奏折讓屍骨未寒的張居正身敗名裂!

    當堂痛打董主薄這種事,王老巡撫還真做出來!

    因此董主薄覺得現在這個場麵也不是不能接受:“那就多謝諸位兄台關愛了。”

    看到董主薄仍然用“兄台”來稱呼自己,劉知縣微微一怒,他朝著承發房的龔經承使了個眼色,然後說道:“這件事雖然不怪董賢弟,但是縣裏盡是風言風語,所以賢弟也得擔些責任,我已經幫賢弟起草了一道公告,隻要賢弟簽了名蓋了印親手貼出去,那自然是清者自清,流言不攻自破了!”

    董主薄總算聽到了一個好消息,他當即問道:“劉大哥說得好,清者自清,我跟他們衡王府根本沒有什麼關係,咦?”

    董主薄的臉色剛剛好看一點,現在又變成了苦瓜臉,他把龔經承遞過來的這份公告從頭到尾看了一遍,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得不又重新仔細看了一遍,心都澆個透心涼:“這份公告有些不合適吧?”

    “有什麼不合適,隻要賢弟親手貼出去,自然是清者自清,流言不攻自破。”

    劉知縣說的都對,隻要董主薄把這份公告貼出去,自然可以扭轉乾坤,人人都讚董主薄是個一等一的好官,問題是他要把衡王府往死裏得罪了。

    這份公告可是把衡王府罵了一個狗血淋頭,從根本否認上他們在登州府打秋風的合法性,說他們從登州拿的一針一線都是形同搶劫,甚至還徹底質疑衡王府在萊州府行動的合法性,說當年憲宗隻允許衡王在青州就藩,後代衡王數典忘祖,在萊州府強占民田掠奪民脂民膏。

    公告就差直接指著衡王府直接開罵了,到了最後筆鋒一轉,讚了一通隆慶初年的山東巡撫洪芳洲。

    接著又表了一番決心,說他董誌超“雖為微未之職”,仍然“不忘淩雲之誌”,要效法前賢鐵麵無私秉公辦事,甚至引了於謙於兵部的兩句詩:“粉身碎骨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

    誰都知道公告裏麵的前賢就是洪芳洲,誰都知道洪芳洲之所以去職,就是因為查勘衡王府莊田的緣故,這是讓董主薄公然對著衡王府開炮啊!

    隻要這份公告貼出來,董主薄這絕對要把衡王府往死裏得罪啊!

    董主薄明白劉知縣、苗縣丞這些人是挖了一個大火坑讓他跳進去,他當然不願意跳進去,當即說道:“可是這公告用辭太激烈了吧?”

    “用辭激烈些才好!”苗縣丞開口說道:“我覺得越激烈越好,這樣才襯托得出董老弟的非凡人格,於兵部這兩句詩說得就很好啊……“粉身碎骨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

    苗縣丞本來就同董主薄有矛盾,特別是董主薄一直霸著縣裏的倉庫業務不肯放手,雖然也有苗縣丞不願意接手一團亂攤子的緣故,但是苗縣丞看到董主薄心底就是不舒暢,今天看到董主薄落難,沒落井下石隻說兩句風涼話,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董主薄可不願意在這布告上麵簽名蓋印甚至親手把這布告貼出去,畢竟衡王府可是能把山東巡撫明升暗降調走的可怕存在,他若是把這布告貼出去,名聲固然好了,恐怕這主薄的位置也要做到頭了。

    因此他隻能對劉知縣說道:“劉大哥,你行行好,這公告若是真貼出去,豈不是坐落了兄弟勾通衡王府的罪名了!”

    隻是他話音剛落,那邊已經有人痛喝道:“你就是勾通衡王府,事實俱在,豈能容得你詭辯!你若是不肯簽字蓋章把這公告貼出去,那就是個吃裏扒外的東西!”

    董主薄沒指到在這官廳之中都有人當麵指著自己鼻子罵人,氣得他就想教訓教訓對方,可是一抬頭,卻發現開罵的居然是元教渝,不由一下子人都傻住了。
pe789 發表於 2017-11-21 11:10
    第126章 元老教渝

    黃縣衙門有官身的五個人當中,就數元教諭地位最低,差不多是個可有可無的存在,平時除了能多分幾斤冷豬肉之外,沒有太多好處,因此縣裏議事的時候,往往把把就元教諭給略過去了。

    但是元教諭卻是縣裏無法略過去的一個人,且不說他是也是有官身的人,而且他還掌握著全縣的文脈,誰是秀才,誰能去省裏考舉人,今年縣學的考試誰優秀誰合格,都得元教渝點頭同意才行。

    換句話說,並不是什麼可有可無的人物,關健時候他還能發揮出特殊作用來!

    現在這一罵,就發揮出特殊作用來,把董主薄直接給罵蒙了,好一會他才說道:“元翁,你怎麼也聽信人言,對兄弟我有所誤會?”

    元教諭年紀已經一大把了,一頭白發,平時不管是站著坐著都顯出一副老氣陳秋的派頭,但是這一刻精神卻是極好,他毫不客氣地說道:“誤會?是誰在衙門麵前跟那閹狗有說有笑,事後還到快班整肅不服衡王府的有識之士!”

    這是一派胡言信口雌黃,董主薄覺得這個罪名壓下去,自己真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

    可偏偏這老教諭德高望眾,打不得罵不得,董主薄都快哭出來了,他隻能說一再辯解道:“元翁,我跟衡王府確實是公事公辦而已,我可以向天發誓!”

    元教諭卻是毫不客氣地說道:“董主薄,你向天發誓有什麼用,你這些人翻臉比翻書還要快,說話從來不算數,說起來,縣裏還答應給我三十八石麵粉,可我從前年等到今天,一鬥麵粉都沒見著!”

    現在輪到劉知縣有些難堪了,元教諭繼續說道:“你們不是本地人,做完這一任拍拍屁股就走了,把莫大的禍害留給了黃縣父老!我雖非登州人,卻是萊州人,自幼就親見衡府禍害登萊之慘烈,民戶水深火熱,苦不堪言!”

    “今日竟有人身為父母官,竟欲引狼入室,禍害生靈,元某就是拚了這副老骨頭不要了,也要替黃縣父老討一個公道!”

    說到這,元教諭擺出一副隨時要動手的姿態,那邊陳大明趕緊帶著兩三個經承、班頭趕緊勸住了元教諭,隻是大家看著董主薄的臉色完全變了。

    正如元教諭所說的那樣,知縣、縣丞、主薄、典史都是流官,事情辦砸拍拍屁股就走了,可是在場的經承、班頭、書辦都是本地土著,祖祖輩輩都在黃縣這一畝三分地刨食。

    衡王府現在這麼幹,是挖了大家的祖墳砸了大家的飯碗絕了大家的後路,隻是大家沒法跟衡王府幹架,隻能把引狼入室的董主薄給恨上了。

    看到元教諭仍然想撲上來打人,董主薄現在真是又想哭又想罵,還想一頭撞死,但是他除了向劉知縣求救之外,沒有任何辦法:“縣尊老爺,您跟元翁好好說一說,我與衡王府純是公事公辦而已,並沒有什麼引狼入室意圖不軌!”

    隻是這個時候劉知縣卻是板著臉說道:“如果真是公事公辦,那怎麼衡王府不來找我,而是專門去了主薄衙,實在太有心了!”

    董主薄現在明白問題出在哪裏,難怪從一開始,劉知縣就不肯支持自己啊!

    按正常流程,衡王府想要跟地方接觸,得先拜見劉知縣了才能開始跟地方接觸,很多時候劉知縣都不敢跟衡王府直接接觸,而是請他們先見過了知府老爺拿了府裏的書信過來,雙方才能進行正式接觸,有些時候府裏的老爺都不敢與衡王府接觸。

    可是董主薄貪圖一時痛快,把這些流程都給忘記得一幹二淨了,直接就讓周杜達來自己的主薄衙告狀,然後董主薄繼續作死,不請示劉知縣一聲就跑去整肅快班。

    這一切放在劉知縣的眼裏,自然是董主薄無法無天,根本沒把他這位百裏侯放在眼裏,說不定董主薄還同衡王府達成了什麼見不得的協議。

    現在董主薄已經有些慌不擇言,他把真話都說出來了:“我隻是幫衡王府那邊辦些私事而已!”

    隻是董主薄明明說的是真話,劉知縣卻不相信他與周杜達接觸隻是辦些私事而已,他朝著下麵的經承、班頭問道:“這些年衡王府到我們黃縣來,到底是為了公事還是為了私事?”

    下麵的吏房經承馬立年當即說了一句:“縣尊老爺,隻有公事,並無私事!衡王府高高在上,怎麼可能會為一點私事而到我們黃縣來。”

    “嗯!”劉知縣拿起了手頭一個手本說道:“好象是這麼一回事,我翻了翻這些年黃縣遞過來的信函文書,都是不折不扣的公事,不是讓我們出幾千兩銀子,就是要占我們的幾千畝田地,或是讓我們出幾千個工役,反正都是要我們大出血。”

    劉知縣並不知道,他手頭這手本可是承發房金書辦在架閣庫跑了整整兩天一夜的成果,金書辦在這件事上特別用心,甚至還把架閣庫的書辦請出來喝了一回花酒。

    送到劉知縣手上的這份手本,雖然都是從架閣庫的檔案摘抄出來的內容,卻是特意編排過的,越是不合理越是誇張的要求,越排在前麵,而且昨天這手本直接就夾在批閱文書的最上麵給劉知縣送過去,劉知縣才翻了兩頁就勃然大怒了。

    正如劉知縣所說的那樣,這些年來衡王府對黃縣的訴求都是公事,而且都是來打秋風刮地皮的,而且開價極高還敢對黃縣指手劃腳,讓劉知縣越發對董主薄的行動多了幾份猜忌。

    “真是私事而已,周杜達想討北山穀家的穀夢雨當老婆,隻是穀夢雨在公門有些關係,所以才托我出麵幫忙。”

    現在董主薄把真相都說出來了,可以說是把臉都丟盡了。

    隻是大家卻覺得坐實了他吃裏扒外的罪狀,一個閹人要娶老婆,而且還是本縣頗富盛名的名門閨女,你不但不加以阻止,還要在一邊推波助瀾助紂為虐,甚至還要對本縣公門同僚下手,男人的臉都被你丟光了!

    而且大家都覺得董主薄說得有些不盡不實,周杜達費了這麼大波折,帶著幾十人來黃縣這麼多天了,就為娶個女人過門瞅一瞅?

    肯定是另有企圖!
pe789 發表於 2017-11-21 11:11
    第127章 被架空的董主薄

    就連劉知縣都不信他的辯解之詞,當即質問道:“如果是這樣的話,還是老辦法,把這份公告貼出去,就一定能還了老弟你的清白之身。”

    董主薄狼狽不堪,隻能討饒道:“那這份公告能不能改動一下?”

    劉知縣還沒說話,旁邊的元教諭毫不客氣地說道:“我草擬的這份布告已經盡善盡美了,一個字都不得更動!若是更動一個字,我就與黃縣父老共進退,不作這個教諭便是。”

    雖然最後的決定權在劉知縣手上,元教諭隻有建議權而已,但是元教諭這話一開口,在座的經承、班頭、書辦都是暗中讚不絕口,都覺得元教渝果然是讀書人,大事不糊塗啊!

    就連劉知縣都覺得現在不宜改動元教諭的文稿,他以十分抱歉的神情搖了搖頭,對董主薄說道:“這份文稿要不要貼出去?”

    這下子輪到董主薄糾結萬分了,他知道隻要自己點個頭,那自己的冤情就能洗清了,但是一想到衡王府這個龐然怪物,董主薄就失去了全部的勇氣:“我覺得還是不貼為好!”

    “不貼也能還你一個清白!”

    劉知縣之前已經跟師爺商量過,事先又同苗縣丞通過風,早有定案:“你跟陳班頭一起到快班走一趟,就說你要專心查辦福山銀案,這段時間快班的事情就暫時托付給陳班頭了,一般的庶務,就先交給陳班頭負責,遇到大事你跟陳班頭、常典史再一起商量著辦!這樣外人就不致於有所誤解了!”

    “陳班頭,你這段時間若是真有什麼緊要的事務,可以直接來找本縣,不管本縣有多忙,隻要你過來了,本縣就一定幫你們把事情辦了!”

    這等於是要架空董主薄了!

    主薄這個位置為什麼重要,不就是管著巡捕緝盜事務,而大部分巡捕緝盜事務主要就是由快班來執行,皂班和壯班在這方麵多數時候隻能算是幫忙打個下手而已,隻是現在“快班的事情就暫時托付給陳班頭”,等於他幾乎一半的權力被拿走了。

    雖然劉知縣也說了“遇到大事,董主薄、常典史、班頭再一起商量著辦”,但以後快班真要遇到大事,肯定是直接稟報劉知縣處理,小事陳大明自己直接就處理了,自己這下子就被吊在半空不上不下了。

    劉知縣繼續說道:“董老弟,以後專心查辦福山銀案,說起來本縣多少年沒出這等觸目驚人的大案子,務定要嚴查到底!”

    福山縣官銀被劫的大案案發已經快一個月了,隻是到查到現在仍然是毫無頭緒,連這夥劫銀大盜是什麼來路都沒搞清楚,這正是劉知縣心頭的一塊大石頭,現在直接拋給了董主薄負責。

    現在董主薄若是破獲不了這案子,可不僅僅是負有領導責任那麼簡單了!

    現在董主薄頓時覺得以後都得勒緊腰帶了,原來他是專管巡捕輯捕,特別是抓住了快班這一攤子,那是大有油水,大大的肥缺,每天都有人找上門跪著求他把禮物收上來,現在倒好專司負責福山銀案,這是純粹的髒活、苦活、累活。

    福山銀案發案在黃縣境內,案子辦好了,他未必有多少好處,但是辦砸了,他肯定要吃一個大大的掛落,再說是福山、黃縣兩縣之前聯合出動幾百名衙役挖地三尺辦了一個月,卻是連半點線索都找不到,要真把這案子辦下去,絕對要吃很大苦頭。

    而旁邊的苗縣丞也趁機落井下石:“當然以後董老弟該管的事情還得多多用心啊!特別是縣裏的那幾座倉庫,董老弟你要格外用心,別出了什麼意外。”

    董主薄明白苗縣丞這是在推托責任,但是現在知縣、縣丞、教諭已經達成一致意見,至於下麵的經承、班頭、書辦因為都是本地人,個個都把自己自己恨得咬牙切齒,就是唯一傾向自己的常典史也不敢站出來犯眾怒,這種場合他還能說些什麼!

    隻要不要得罪衡王府,一切都是好的,總有機會叫你們這些小人見識董某人的厲害!

    隻是董主薄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出了知縣衙門,又是怎麼回到了自己的主薄衙門,他隻知道自己失魂落魄了老半天,好久才明白過來:“奇恥大辱,奇恥大辱,若是讓老子知道是誰在其中搬弄是非,老子絕對饒不了他!”

    在書房之中生了半天悶氣,那邊張玉冠也跟丟了魂一般跑了進來:“主薄大人,主薄老爺,大事不好了!”

    “慌什麼!”董主薄故作鎮定地說道:“你到底慌什麼?既然是官場中人,自然要有官場中人的風度,這副失魂落魄成什麼體統!”

    隻是張玉冠卻還是丟了魂一般,他直接跪下去抱住了董主薄的大腿:“主薄老爺,你一定救救小人!”

    “我走了以後,陳大明又幹了什麼?”董主薄當即明白過來:“你先起來,我一定給你作主就是!”

    董主薄倒是想起來了,在回主薄衙門之前,他確實還去了一趟快班,但是當時在快班說了什麼又幹了什麼,他已經選擇性地遺忘得幹幹淨淨。

    他從官幾十年,就數這一回的遭遇最為屈辱,以至他必須選擇性地遺忘掉一些細節,隻是張玉冠這一提,很多已經被強行遺忘掉的細節又湧上心頭,讓他痛得坐都坐不穩了。

    張玉冠一邊半跪著,一邊比劃著說道:“您一走,陳大明那小子就趁機大事報複,不但主薄老爺前次的調動全部不算數,老徐他們都一律官複原職,而且還給我們這些對主薄老爺忠心耿耿的人都穿了小鞋,什麼髒活累活苦活都甩給我們不說,那陳大明甚至還要把我調出快班。”

    董主薄這下子是真怒了:“玉冠,陳大明那畜生到底要把你調到哪裏去?”

    張玉冠也是一肚子難受:“他說迎送宮中貴人是眼下本縣的第一樁要務,縣裏一再強調一定要加強這方麵的力量,正急需我這樣的精兵強將,所以特意請示了縣裏,把我調到皂班去協助柳鵬那小畜生!”
pe789 發表於 2017-11-21 11:12
    第128章 走著瞧

    董主薄一聽這話就炸了:“協助柳鵬那小畜生?那以後你們倆是誰來當家?難道是柳鵬那個小畜生?”

    他現在覺得臉又痛了,連陳大明都給了他一巴掌,要知道張玉冠可是非常老資格的正役,原來是他準備用來頂替陳大明的最好人選。

    現在陳大明一句話,班頭沒戲了不說,連正身都保不住,還把他調到柳鵬手下去,而且更令人可氣的是,那個柳鵬不過是剛剛上任的小小副役,卻要張玉冠這個正役去“協助”他。

    “我當時就跟那畜生鬧開了!結果陳大明那畜生說了,這是縣裏的意思,不去皂班就是跟劉縣尊作對,反正不管我想得通還是想不通,明天就得到柳鵬那邊報到。”

    “他已經同吏房、戶房都溝通過了,從明天開始,我既然借調到快班去,快班就會停發我的工食銀,相信柳鵬那邊一定會非常看重我,一切待遇都會從優再從優!”

    說了半天都是廢話,陳大明根本沒給出任何承諾就要強行停發張玉冠的工食銀,張玉冠知道在柳鵬手下肯定沒有什麼好果子吃,不由托人打聽了一番。

    張玉冠既然之前把柳康傑、柳鵬父子得罪到死,柳鵬自然不跟他客氣,早就直接放出話去:“張玉冠來得正好,我這裏缺正個柴夫,不管什麼時候過來都可以上工!”

    張玉冠現在可是統帶著十來個副役、白役的風雲人物,而且還有著董主薄的門路,是快班中頂尖的人物,隻差一步就做了快班班頭,現在卻要淪落到要給柳鵬當個柴夫,他自然不肯幹。

    他馬上就到董主薄這邊來告狀:“那小畜生說了,我到他手下去隻能當個柴夫!”

    這是根本不把董主薄放在眼裏,董主薄氣得整個人搖搖晃晃,好一會才緩過氣來:“宦海沉浮數十春秋,我還是第一次背著這樣的黑鍋……哼,不就是幾個班頭、經承、牢頭想要對付我,現在一個小小副役都跳出來了,很好很好,老子也有省裏府裏的門路,隻是過去怕嚇著你們,才不肯用!”

    董主薄落了一句狠話:“咱們走著瞧,這事沒完!”

    而此刻在劉知縣的書房之中,跟隨他多年的紹興師爺正在與劉知縣展開一場愉悅的對話:“東翁,今天感覺如何?”

    “當官就應當象今天這般痛快!”劉知縣笑了聲來:“痛快啊!實在痛快啊!”

    平時董主薄強勢慣了,所以才會出現不經請示不打招呼就直接衡王府接觸的事情,劉知縣當然不願意縣裏有一位強勢的主薄大人,所以今天特意狠狠敲打了董主薄一番,敲打得董主薄服服貼貼。

    隻是紹興師爺卻有些看法:“東翁,我覺得這事有些蹊蹺,雖然說董大人平時辦事強橫,又一向糊塗得很,但不至於糊塗到現在這般地步!”

    勾結衡王府吃裏扒外這罪名實在太重,虞師爺覺得董主薄沒這個膽量,他頂多是跟衡王府有些勾結而已。

    隻是劉知縣卻是大笑起來:“他當然沒有這個膽量,但關鍵不在於有沒有這麼一回事,他董某人說都不說一聲,就越過我就同衡王府勾勾搭搭去了,甚至還用衡王府來壓我,如果人人都這麼幹,人人都越過我去找衡王府、府裏、省裏、京裏,那還要我這個知縣幹啥。”

    劉知縣的理解與虞師爺完全不同,他更重視流程問題,董主薄與衡王府接觸的流程完全不符合官場規矩,何況董主薄還打著衡王府的旗號來收拾快班,這在劉知縣的眼裏與跟挖他的牆腳抄他的後路沒有什麼區別,因此他的反應也特別激烈。

    劉知縣這麼一指點,虞師爺登時明白過來:“董主薄這段時日確實是鬧得太過份,根本沒把東翁放在眼裏,隻是這樣下去,陳大明那邊恐怕不好收拾!”

    “有什麼不好收拾!”劉知縣笑了起:“咱們走著瞧,這事肯定沒完!”

    而此刻的仙人居中卻是喜氣洋洋,陳大明拿著大酒杯站了起來給大家敬酒:“今天真是痛快,太痛快了,我先敬大夥一杯!元老先生,今天能這麼痛快,可是多虧了你仗義執言!”

    坐在對麵的正是將董主薄訓斥得連話都說不好的元教諭,隻是現在元教諭現在也是舉起了酒杯:“陳班頭客氣了,老夫做了這麼多年的教諭,今天才真正嚐到做官的滋味了!”

    教諭雖然清貴至極,但能撈的好處卻相當有限,權勢更輕,元教諭方才這話雖然有所誇張,但能把主薄老爺訓得無話可說,甚至聲明元教諭書寫的公告都不許改動任何一個字,在元教諭的宦海生涯中,這還是第一次。

    柳鵬在旁邊笑道:“元老師秉公無私,為本縣父老出了一口惡氣,更是一樁人生快事!”

    “人生快事這是真的,至於本縣父老出一口惡氣,哼!”元教諭坐了這些年冷板凳,性子變得有些偏激,到了酒桌之上同樣不客氣:“你們玩的那套把戲,老夫我難道看不出來?是老夫太想耍一耍官威,所以才跟大家狠狠地搞了一回董主薄而已!”

    元教諭揭破了真相,氣氛登時冷卻下去,那邊沈濱本來就是陰冷的性子,不由脫口而出:“元老師,何必讓大家都不開心!”

    柳鵬趕緊站了起來替沈濱彌補:“沈叔叔,元老師是想讓大家開開心心!元老師,以後這樣的好事還要找您才行,您是咱們黃縣的中流砥柱,有什麼大事都得您來把把關,咱們黃縣離了誰都行,唯獨離不了您老人家的金口良言!”

    這幾頂高帽戴上去,元教諭聽得十分盡興,他當即說道:“老頭子行將入木,哪有那樣重的份量了!”

    “不過小柳說得好,以後若是遇到什麼大事,可以讓老頭子出來把你們把把關,哪怕擋不住,也能給他們添個堵啊!特別是衡王府若是來咱們黃縣搗亂,老夫第一個就不放過他們。”
pe789 發表於 2017-11-21 11:12
    第129章 年關

    元教諭生怕大家不信他的說辭:“老夫生於萊州長於萊州,衡王府從來把萊州府視作自己的後花園,向來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搜刮無度,我從小就是在衡王府的苦水裏長大,有一回大旱之年,衡王府隻用八鬥糧食就把我鄰家的小妹妹給換走了……”

    說到這段舊事,元教諭自然是不勝唏噓,淚花已經在眼眶中凝結了,也不知道元教諭的鄰家小妹到底是不是他的初戀情人。

    但是元教諭很快就轉移了話題:“若是要找衡王府的麻煩,可以隻管來找我,還是那句話,至少能給他們添個堵。”

    他又笑了起來:“老夫是讀書人,堂堂一縣教諭,自然可以隨時隨地仗義執言,有些話總督大人、巡撫大人、知府大人都不敢說,老夫說得,而且就是說錯了,別人也不會怪罪,罪者無罪!若是說對了,哪怕是無用的廢話,大家都會敬服老夫一心為公!”

    這就是清流啊!

    柳鵬在心底暗暗吐糟,隻是他趕緊恭維道:“元老師本來就是一心為公,仗義執言!”

    柳鵬這也是正確的廢話,但是今天元教諭在今天的這番折騰之後,終於發現自己的真正價值:“說得好,以後老夫就是一心為公仗義執言的元教諭……哈哈哈!”

    他以前還真不知道教諭這個芝麻般的小官居然還有這樣的活動能力,而現在既然知道有這樣的精彩人生,他怎麼可以活在那個毫無滋味的灰色歲月。

    正當大家都在為元教諭的狂笑所迷惑的時候,元教諭卻是笑了起來:“柳少,你可是答應過了,要給我們縣學送三十石糧食,還要送一頭大豬兩頭羊過去!現在就看你的神通!”

    柳鵬一向是守諾重信的英雄漢子,他當即答道:“老師放心便是,我明天就讓夢雨給您送去了,以後咱們也是合作愉快,虧待不了您老人家。”

    元教諭卻是問道:“柳少,接下去還有什麼辦法收拾那董主薄?”

    這正是他最想知道的答案,一想到今天把董主薄直接訓成了初入縣學的童生,他是滿臉得意一身痛快,他還想再重複一回今天的痛快。

    掌握絕對權力的滋味真好!

    而柳鵬當即給出了一個奇怪的答案:“元老師,我隻說六個字……”

    他刻意壓低了聲音:“不傳謠,不信謠!”

    他說得高深莫測,但是元教諭卻是偏偏明白了,他隻是催促道:“那柳少可要抓緊了,那姓董的據說也有些野路子,可不要讓他搶了先手去,讓大夥兒都陷於被動了。”

    柳鵬自然明白這個道理,他說道:“我讓夢雨都準備了,到時候……”

    “咱們騎驢看唱本走著瞧,這事還沒完!”

    這一場雪下完以後,已經是萬曆四十年十二月的月初了。

    對於蓬萊縣與登州府的百姓來說,這個冬天發生了許多大事小事,有些事情驚心動魄,有些事索然無味,有些事情讓人膽戰心驚。

    市麵上都在傳說衡王府要派幾千匹牛馬到登州府來,傳得很邪,甚至有名有姓,都說是登州府給衡王府引路出主意的奸人叫董誌超,正是黃縣的主薄大人。

    大家打聽了一下,黃縣確確實實有這麼一位董主薄,都把這位董主薄罵得狗血淋頭。

    還好登州府上上下下團結一心,致仕的官員與地方上縉紳、豪強聯起手狠狠收拾了一番這位董主薄,讓吃裏扒外的董主薄吃了很多很多苦頭,而衡王府強行派馬的事情似乎也煙銷雲散了。

    在一整年連續不斷的壞消息之後,總算來了一個好消息,而另一個消息則是那位傳說中要來登州府巡查的稅使太監,年前肯定不會來登州了,至少大家能過上一個好年了。

    這位稅使可是位真正的厲害角色,之前他一再放話說要來東三府緝查偷逃皇糧國稅的狂妄之徒,甚至放話說“寧可千家哭,不可天家哭”,到時候肯定要拿一批抓一批殺一批。

    隻是大家並沒想到,這都隻是這位大太監放出的煙霧彈而已,他嚷了半天要來東三府查稅拿人以後,卻是忽晃一槍,突然殺進西三府橫衝直撞到處抓人抄家,如入無人之境,也不知道有多少富豪人家突然之間家破人亡。

    隻是他在西三府橫衝直撞破家無數,對於東三府來說不折不扣的好消息,不知道多少登州人為此歡呼雀躍。

    吳老板覺得這是人之常理:“西府有運河,比咱們登州不知道富了多少倍,那老太監不到西三府打秋風掃落葉,到咱們東三府來挨凍受餓,那才是怪事!”

    騾馬店的狄掌櫃很隨意地看了一眼吳老板,一臉不屑,果然隻是黃縣鄉下的暴發戶,連說話的聲音都改不了一口黃縣腔,不是正宗的登州口音。

    在他的心目中,隻有蓬萊的城裏話才是正統的登州口音,黃縣腔調那是鄉下人最明顯的標誌,雖然吳老板時常來照顧他這家騾馬店的生意,但是府城人就是應當高人一等,他打心裏看不起吳老板。

    吳老板還在歡天喜地:“總算能過一個好年了!還好咱們元老教諭仗義執言,狠狠地收拾了董誌超那吃裏扒外的東西,縣尊老爺激於民憤,隻能把那貨調去查辦福山銀案,現在稅使又不肯來咱們登州府,這日子真暢快!”

    沒見識的鄉下人!狄大掌櫃藐視吳老板了一番,覺得自己沒法聽下去了:“老吳,你好歹也四十歲的人,不要再這麼幼稚好不好!現在隻不過是能過個好年,但年後的日子你以為能暢快了!萬曆四十年這一年到頭,就沒有什麼好消息。”

    狄老板繼續說道:“那位老太監現在是在西三府橫征暴斂,沒空顧及我們東三府,可是東三府縱然有金山銀冊,終究有搬空搬盡的一日,那個時候他肯定要殺到我們東三府來刮地三尺!”

    狄大掌櫃以居高臨下的語氣說道:“你也就是隻有這點見識!”

    吳老板爭辯了一句:“可是咱們登州府夠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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