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文明] 不二大道 作者:文刀手予(已完成)

 
Babcorn 2017-10-25 18:27:48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23 218054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26 10:43
第二百一十章 衣錦還鄉舊時夢 再見故人已不同

    月許之後,漠北邊疆,中等門派陰山宗治下,望風城。

    正是沙塵暴席捲北方的季節。

    前一刻或許還是晴天朗日,盞茶功夫不到,狂風便開始肆虐,太陽躲在一片沙黃之後,天地間開始灰暗陰沉,普降人世間的就是帶著濃重土腥氣的粉塵味,而後便是接連數日的黃沙滾滾,灰塵漫天。

    風聲像野獸一般嚎叫著,偶爾還會有一兩聲刺耳的尖叫。若是夜間,足可以把夢中的人驚醒。

    飛起的砂礫瘋狂地打在城牆上,發出鏗鏗的撞擊聲。

    望風城的沙塵暴厲害啊,能把石頭吹得滿地亂滾。有人還說,這裡的風可以殺人,很多人在野外,被沙塵暴捲走,捲到萬丈高空,待風沙停了,又重重摔落下來,摔成一灘血肉裹混沙土的爛肉泥。

    便是在這個地方,這個季節,灰塵和衰敗無處不在,也讓人無處可藏,唯有耐著性子默默忍受。或許,這才是這個世界最公平的時候。

    當然,會馭使避風罩的修士除外。

    這一日,正是沙塵暴刮得最兇猛、最囂張的時候,外面黑乎乎一片,狂風怒嘯著。

    望風城門口,兩個輪防值守的灰衣修士正躲在避風罩的陣法中,一邊守著城門,一邊憊懶地閒聊著。

    在護罩外,則恭恭敬敬站著一隊凡人武士,臉上個個蒙著黑布,試圖阻擋風沙入肺。

    陰山宗是附屬於超級大宗獸人塔的中等宗門。

    望風城則是陰山宗治下,排行第二的郡城。負責管理望風城日常秩序的,是宗內一個劉姓地橋境修士所在家族。

    這郡城在不知多少年前,人妖兩族交惡的時候,曾起到邊界防禦重鎮的作用,故而,城牆高壘,城中防禦體系和陣法十分完備。

    不過,在現今日趨和平的時期,望風城的主要功能已經變為邊界貿易,成為了宏然宗盟指定的官方邊貿城之一。

    城裡的熱鬧總在七八月,官方約定的交易時間段,大量的萬山妖族人會從關外湧入,到城中的望風坊,交易彼此需要的貨物。

    妖族一方多是帶著萬山中的稀有靈植、異獸身體的材料、特產礦石等等,來交易人族的成品法寶,丹藥,各種符籙之類。

    但在這風沙肆虐的月份,很少有人進出關,賺錢的日子還沒到,所以整個郡城,連帶著城門口這幾個小小的守衛,都興奮不起來,一起犯了懶病。

    這兩個修士皆是劉氏家族的本姓族人,早年也在陰山宗裡修行。

    但到了七八十歲的時候,還看不到半點突破開門境中期的希望,宗門也不再分給他們多餘的資源,便自認將終身止步於此,索性回到族中,娶妻生子,開枝散葉,圖謀安逸舒適的一生。

    今日,正好輪到二人到城關領防,本就是相熟的好友,便躲在避風罩內,東一鎯頭西一棒子說了起來,聊得大抵都是些家長裡短,比如誰家新近購了交易坊的一個商舖;誰家新生的後輩竟然察見了修真的資質,鎮海獸是什麼什麼;誰家近日辦了紅白喜事,等等之類。

    正說著,忽然聽見嗡的一聲輕響。

    扭頭去瞧,只見掛在城牆壁上的一個木製符籙不停地散發著明亮的紅光。

    「這麼見鬼的季節,竟然還有人來?」

    再看符籙的反應,好像還是個人族修士。

    「咦?通靈境前輩……」

    「唉,趕緊查一查,最近幾個月有沒有登記出城的通靈境修士。」

    「有倒是有,不過好像都已經返城銷號了。」

    「怪哉,那這位前輩到底從哪裡來的?」

    正說著,一陣風沙急速捲動,一股驚人的威壓從滾滾黃塵中蕩了出來,直叫二人胸口悶氣,腿足發軟。

    站在旁邊的幾個凡人武士已然伏倒地上,滿臉漲得通紅,似乎在運用內力抵禦威壓。

    少許,那風暴之中似生出了兩隻巨手,硬生生將滾滾沙塵分出一道巨大的裂口,中間則空出一道隔絕塵土的清淨空地。

    一個身著青袍、面容清秀,看面相約莫三十多歲的男子,從滾滾黃沙中的空地裡匆匆掠過,轉瞬間到了城門口。

    來者不善啊。

    二人被這一股生猛威壓欺負的好不難受,心裡個個直叫不好,暗道哪有通靈境的修士,會像此人一般毫無由頭,隨隨便便對低階修士肆意釋放威壓的?

    「敢問前,前輩,您是哪一宗出身,從何處而來,到我望風城有何要事?」其中一個修士眼見躲不過去,只好硬著頭皮上前,拱手致禮,照慣例問道。

    那青袍修士雖然威勢不散,說話倒是很客氣:「各位,我乃雲隱宗弟子,原先因一場意外被空間亂流捲入了異界,前幾月方才回轉,卻是發現到了萬山妖族屬地,兜兜轉轉才到了此地……」

    似乎話說到一半,才發現眼前眾人好不難受,連忙將渾身威勢收回去,心中暗道:「都過去了三個月,怎麼還沒有做到收放自如的境地?到了人族境內,可要有意調整一番。」

    通靈境的威壓一去,眾人才覺得好受一些。

    其中一個修士客氣問道:「前輩,我等受宗盟之命,檢驗登記進出關口所有人等身份,煩勞您把雲隱宗的身份令牌拿出來,我等驗證過後,便不再叨擾。」

    「好的。」

    那青袍修士便從儲物袋中取出寫著自己名字的身份令牌遞了過去,又道:「我在異界流落許久,已搞不清過了多長時間。也不知現今是新曆哪一年?」

    「回前輩,現今已是宏然新曆三千零三十一年。」

    那青袍修士聽了,面色大驚,雙目直瞪:「你沒有說錯罷?」

    「晚輩哪敢?」對方拿著青袍修士的令牌,只見上面寫著魏不二三個字,便覺得頗有些眼熟,不知在哪裡見過。

    但也不敢開口多問,拿著令牌往宗盟統一配發的陣盤一插,便瞧見陣盤光幕一晃,閃出一行字來:

    「魏不二,雲隱宗開門境修士,宏然新曆三千年生人,宏然新曆三千零二十九年卒,死於傀蜮谷中,已載入雲隱宗英烈冊。」

    「前輩,這……」

    那青袍修士亦是瞧得目瞪口呆,半晌只剩了滿臉苦笑。

    ……

    過瞭望風城門,不二便在城中尋了一間專門招待修士的旅店,挑了一間寬敞闊氣的上房住了進去。

    一邊消化新近得來的消息,一邊謀劃之後的行程。

    他多方求證,現今的確是宏然新曆三千零三十一年。

    這麼說來,自己在異界流落了三十多年,而宏然界的時間卻只在極其緩慢的流轉,據傀蜮谷大典結束還不到兩年的時間。

    將神識沉入自己體內檢測,看身體狀況,無疑已是六十多歲的「高齡」。

    便說明自己在異界所經歷的三十年,是真真實實、絕無半點水分的三十年。由此,又推測一番,覺得多半是蟲海之中的時間法則出了什麼問題。

    只可惜,自己的身體年齡並沒有因此停留在三十歲的年紀,否則,往後還有二百七十多年好活,突破地橋境的機會又能多一些。

    「算了,人心不足蛇吞象。此番能在機緣巧合下,跨入通靈境,也是生死線上拼來得老天保佑,還奢望天上再掉餡餅麼?」

    他搖了搖頭,又開始琢磨回宗之後可能面臨的一些狀況。

    大抵便是如何解釋自己這兩年的去向,經歷了什麼,修為為何會突飛猛進,等等之類。

    從青疆往這一帶趕路的時候,他便琢磨好了一套頗為細緻嚴密的說辭,往後只需要再細細完善,把可能的漏洞補齊便好。

    當然這其中所有關於魔女的事情,通通都要略去的。

    將諸事理了清楚,又決定再此稍作休養,等過幾日乘坐望天城的飛駝天舟往南面去,到了南面在想辦法回到雲隱宗。

    畢竟,這之間的行程不止數萬里遠,只憑自己御風而行,吃力又耗時。

    況且,自己突破通靈境只有數月的時間,又趕了月許的長路,法力消耗很多,境界還未來得及鞏固,對往後修行恐怕有些負面作用。

    一想到歸家就在眼前,他心中不免激動萬分,胸口突突的狂跳。

    「衣錦還鄉,衣錦還鄉啊!」他默默唸著。

    離開宗內,前往傀蜮谷的時候,自己只不過是一個伺候出征隊伍的開門境中期雜事弟子,再往前幾年,甚至連內海之門都未打開,只是雲隱宗內一個誰也看不起的掃院雜役。

    現今天翻地覆,斗轉星移,掃院雜役竟然鯉魚躍龍門,鵬翅展千里,翻身做了通靈境修士,只怕宗內沒有一個人會想到這樣的情形。想來,斗笠前輩和樹中老者見到自己,也會萬分欣慰,驕傲無比。

    他這般想著,歸家的心思,對故人的思念,進階的驕傲自豪,極度歡喜的心情,對某些萬般無奈又淒苦的往事的念想,等等百感在胸中彙集,恨不得下一刻就打開一個空間通道,直抵雲隱宗,讓所有人看看曾經無人問津的雜役,如今是何等模樣。

    他知道自己有些飄飄然了。

    但一想到已經苦了這麼多年,在生生死死,烈火嚴寒中摸爬了這麼多年,為什麼不給自己快要崩的斷掉的神經,疲憊不堪的心靈,和滿是傷痕的身體,一次短短的,放鬆的機會呢。

    「英烈冊?」

    他又忽然想起在望天城門處看到的信息,不禁又好笑,又有些納悶。

    英烈冊裡記載的都是對本宗又重大貢獻的先烈。

    便算是以為他真的隕落谷中,也沒有道理與諸多先烈一併列入英烈冊罷?

    管他呢,待回宗之後,定要親自去見掌門,給他匯報自己的情況,再請他將自己名字從那些先烈之中取下來才好。

    太不吉利了!

    ……

    往後兩日,他在望天城中休養。待到第三日,便在城中驛站搭了南下常元宗的飛駝天舟,途中似乎會在雲隱宗附近停靠。

    上了飛舟,又極為奢侈租了一個帶著二階聚靈陣的豪華獨間,裝飾精緻,各式家具一應俱全,便大大咧咧住了進去,雖抱著閉關打坐、鞏固境界的心思,卻是優哉游哉地躺在搖椅之上,品茶悠閒。

    「總算邁過了通靈境的鴻溝天塹,也該我休息休息,稍稍享受一番罷?」

    至於靈石麼,一點都不用擔心。

    有從藍光族人手中得到的一億低階精石,有從苦臉修士駐地搜刮到的靈石法器,還有當初抱著賺差價的心思,從浩瀚森林搗鼓來的各類材料。

    如此算來,他的身家說不定比一些有家族和郡城支撐的地橋境修士還要豐厚。稍稍花費一些,根本是九牛一毛。

    那飛駝天舟本來就是專為遠程運送修士而制,主體是巨大木船的模樣,前面有數百隻漠北特產的白色飛駝拉著,船身上佈置了節省靈氣損耗和提升移動速度的陣法,每日也能飛行一千多里地。

    舟行數月,過了數百宗屬地,到了皖南,臨近雲隱山脈千里地的時候,行徑的路線要向常元宗偏離,便索性下舟,直向雲隱宗御風而行。

    沿路途經村舍,所過郡鎮,大多一片和諧向榮。

    凡人百姓樂於生計,耕地經商,百業不誤。

    便連趕路的旅人亦多是不慌不忙,悠閒自在。

    大抵是看不出角魔肆虐的模樣。

    這與他想像之中大相逕庭。

    便是一路飛飛遁遁,走走停停,橫穿了皖南,終於到了鄂西邊境。雲隱宗便在鄂西北境一帶。

    回首而望,只覺此行恍若隔夢,比天人說夢還要離譜。

    不禁又想起那魔女先前在密閉空間中跟自己說的一席話,尤是那一句:「本族先輩自入宏然大陸以來,雖然不能說從未沾過人族鮮血,但所殺的大多是上門找茬兒的修士。凡人百姓,我們多半不會招惹,更不會隨意殺戮了。」

    他原先自是半點不信的,但此刻難免心中打鼓了。

    在心中反覆糾結多日,行到鄂東,快要臨近岷陰州的時候。眼見長樂村只剩數百餘里地,忽然悲從心來。

    忍不住想到:「倘若角魔不殺人,我長樂村七十四戶二百六十七位鄉親怎麼會暴屍村野,化為孤魂野鬼?」

    「倘若角魔不殺人,我宏然修士何苦冒著生命危險,前赴後繼的與其拚命搏鬥,以至數不清的前輩先烈葬身魔手,身隕道消?」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他們眼下倒是收斂著,只怕待日後顛覆人族,霸佔宏然,多半要凶相畢露,我可決不能在心中有半點猶疑。」

    如此想罷了,終於穩固道心,大步往前行去。

    這日,到了鄂東邊界,一個名叫寧城的郡城。若是記得不錯,這寧城已屬雲隱宗治下,便是顧乃春身後家族所管轄。

    只見郡中飛丹閣樓林立,街麵店舖玲琅,也算是頗為興盛。

    心中暗道:「但凡成了地橋境修士的,要麼天資卓絕,要麼身後有個大家族撐著,也不知我這個一無所有的,有朝一日,是否能有成就這般大道的一日。」

    他人是腹中空空、飢腸轆轆,難免要去飽餐一番。

    便收斂全身氣息,尋了一家專為修士開的酒樓,點了些可口靈菜,正要下嘴。

    忽然聽到樓下噔噔的腳步聲,傳來極為耳熟的聲音,扭頭一看,只見從樓梯走上來一人,登時張大了嘴巴,幾乎要開口喚出來人的名字,心中是又驚又喜。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26 10:43
第二百一十一章 昨日雜役晚還家 面未改身已換,

    魏不二扭頭向樓梯口瞧去,從樓下輕盈而上一位俏佳人,白紗長裙,青絲飛羽,正是從前以性命要挾自己,一起幹了不知多少見不得人的勾當,後來又終成紅顏好友的木晚楓。

    對於這位刀子嘴豆腐心的美貌佳人,他心中還是十分惦念。

    當即開口笑道:「木大仙師!」

    木晚楓剛從樓梯口露頭的時候,便瞧見了魏不二。只是魏不二此時的模樣氣質已然與先前大有不同,身上還淡淡溢出些許通靈境修士的威壓,便叫她覺得有些眼熟,又不大敢相認。

    直到他開口說話,這才認出坐在迎面桌子旁,坐著的男子,正是魏不二。

    當即張大了嘴巴,定在原處,不敢上前說話。

    「木師姐,你怎麼不走了?」

    她身後似乎還跟著旁人,看見她這副模樣,不禁奇怪地問道。

    木晚楓這才回過神來,心中喃喃道:

    「我莫不是看錯了?」

    想著,便一步走出樓梯,直向不二這方飄身而至。

    她身後跟著賈海子,婉兒,還有顧乃春門下另外兩個弟子,也從樓梯口魚貫而出。

    「魏,魏不二?」

    婉兒頭一個瞧見魏不二,一眼便認了出來,眼睛直瞪,臉色慘白,直是見了鬼的神情。嘴唇不停地開合,口裡反覆唸著什麼。

    木晚楓一步飄至,走到極近處,仔細看了不二半晌,才敢肯定沒有認錯。

    「你果然還活著!」她滿臉驚喜,幾乎要湊上去拍拍他的肩膀,給他一個擁抱。卻忽然想到二人早先在宗內,便曾因那樁生意,約好互相裝作不大認識。這是關乎彼此性命的大事,絕不可輕易暴露。

    當即收斂了歡喜的心情,密語傳音道:「臭小子!你去哪了?算了,回頭私下再聊罷。」

    又指著魏不二,衝著眾人笑道:「各位,這不是合規院的魏師弟麼?我沒有看錯罷?」

    魏不二心中甚喜,密語回她一句好,又笑道:「木師姐,你好。」

    抬頭往後,才看見婉兒和賈海子,這兩個老熟人,大感意外的同時,臉上的笑容立時卸了下來。

    但心裡卻莫名生出一股非常強烈的暗爽之情。猶如錦衣還鄉,遇上了昔日的同伴兼仇家,正好把往日的憋屈還回去。

    他也知道自己已是高高在上的通靈境修士,又活了六十多年,按凡人的壽元來算,已經是爺爺一輩的人物,絕不該喜怒行於色。

    但眼前這兩個人,實在叫他心中滋味複雜。一個是他曾經深深喜歡過的女子,因他沒有修行的資質,而漸漸疏遠。後又為了討好賈海子,為了長生大道,險些害得他喪命傀蜮谷中。

    另一個是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卻莫名其妙跟自己過不去,甚至還要想方設法要害死自己。

    當然,不二也沒有忘了,在自己拜師無門,只能做掃院雜役時,他各種有意無意的戲弄侮辱。

    昨日雜役晚還家,面未改,身已換,往昔歷歷,今日昭昭,因果循環,總要風水輪流轉。你們兩個總算來了!

    他心中大有憋了一百年的惡氣,馬上將要從胸口吐出去的期待感。

    這感覺越聚越濃,惡氣已湧到喉頭,渾身燥熱不堪,怒氣,怨氣,痴氣,發洩之氣,百種惡念淤積,連帶著內海之中法力極速向外傾洩,通靈境修士的驚人威壓猶如狂風驟起,四下亂炸,直叫木晚楓等人渾身發軟,腿腳無力,頭昏腦脹。

    威壓真正所對的婉兒和賈海子更只能稍作抵抗,便通通兩聲癱倒在地上,又怒又羞,萬般辛苦的抵抗著。

    不二的腦袋已然有些不大清醒,看著二人便好像看見了曾經要殺死自己的劊子手一般,又彷彿看見他們高舉著屠刀,猙獰著砍向自己的模樣。

    衝天之怒瘋狂暴起,一線殺機竟然自威壓中危險的醞釀著,眼看就要迸發出來。

    木晚楓眼瞧他的模樣不對,直想開口阻止,才發現連一絲一毫的聲音都發不出來,竟是被這威壓徹底壓住了。

    正是萬般危險的時分,忽然,自內海中畢蜚額頭的冰鳳紋身傳來一道冰寒之氣,瞬間傳遍不二全身,直叫整個人打了一個冷哆嗦,涼到了透心透骨的地步,那寒氣才悄然褪去了。

    叫這寒氣一打斷,不二整個人重新冷靜下來,諸多邪氣自退,才曉得自己道心失守,竟然只是心念間的轉動,就差點走火入魔。

    「往日怨念集聚,險些害了我!對故人往事的執念太重,以至於喪失了本心,喪失了理智,災難厄運也就要找上門來!這只怕也是災難之道意內,所蘊含的某種至理罷?」

    「我原先也算謙和樸實的性子,絕不會去做這種趾高氣揚、飛天跋扈的無用之事,怎麼邁入通靈境,有意無意便壓不住了?」

    他心中一凜,四下散去的威壓重新收回身內,方才被威壓欺負的好不難受的眾人才緩過一口氣。

    婉兒和賈海子也從地上踉踉蹌蹌爬起來。

    「二位好友,好久不見。」

    他收斂了渾身戾氣,又向二人微笑著點了點頭,和聲說道:「抱歉,我新近邁入通靈境,境界尚未穩固……」

    ……

    同門相遇,自然湊了一個獨間,一併坐著吃飯。

    賈海子受了方才的威壓,直趴倒地上,醜態百出,穢液橫流,自將此事視為奇恥大辱,面上雖然異乎尋常的平靜,看不出幾分怒氣,但心裡早就氣炸了,哪裡能與他坐到一處,當下找了個藉口,叫上婉兒,便要離開。

    只是婉兒自從見到不二,就陷入失魂落魄,精神恍惚的游離狀態。

    賈海子叫了她好幾回,也沒見她有半點反應,索性一個人離去了。

    其餘幾人坐了一桌,便吃著聊了起來。

    不二才知道另外兩人一個叫蔣英,另一個叫尤三字,都是開門境後期的修為,是顧乃春早年間收下的徒弟。

    蔣英是個容貌甚美姑娘,但可惜身材十分雄壯,比天底下絕大多數的男子都要魁梧,性子也是大大咧咧的。

    尤三字則是中年男子,悶葫蘆的性子,話很少,而且每說一句話,都只用三個字作答,也算個奇葩。

    二人與不二並無過節,受他誠懇相邀,又對他的經歷頗感興趣,故而也留了下來。

    眾人便問起不二這兩年的經歷,修為如何突飛猛進。

    不二自然拿出早就編好的說辭,撿緊要的,糊弄了一番,又將話題岔開,問起眾人為何會出現在此地。

    木晚楓笑道:「還不是角魔給鬧的。」

    原來,宗內前幾日剛收到消息,說顧乃春家族轄地青羊鎮內,出現了青角魔的蹤影,還殺了一個家族內低階修士。

    消息到了雲隱宗,掌門李青雲第一時間轉給顧乃春。

    顧乃春便派了門下兩位曾在西北服役的好手——蔣英和尤三字,專去青羊鎮看看情況。二人再戰場之上曾默契配合,殺過三個青角魔,在雲隱宗內算是有些善戰的名聲。

    又考慮到賈海子和婉兒不久便要遠赴西北服役,乾脆讓二人也一起跟去練練手。

    至於木晚楓,則是外出幹事,剛好遇上四人。她與蔣英關係不錯,架不住她的硬勸生拉,便答應一塊兒去幫忙。

    幾人搭伴而行,今日方好行到此處,說著上來吃個飯,偏巧遇上了魏不二。

    木晚楓便邀請不二同去:「反正你已經遲了兩年才回宗,也不差這一天兩天罷?」

    不二自然聽出她話裡有話,大抵又是什麼暗語,便答應了木晚楓的請求

    心中暗道:「錦衣夜行有什麼意思?我且去青羊鎮瞧瞧,若是能將那青角魔擊殺,回宗的時候,豈不是更添一分光彩?」

    想到這裡,他忽然覺得自己又有點膨脹了,連忙又收斂心神。

    「這回可好,有您這位通靈境高端修士出手,想必那青角魔一定落荒而逃。」木晚楓自然大喜過望,笑著將「馬屁」奉上。

    「木師姐言重了。」不二連忙眼神示意,提醒她,這玩笑有些暴露二人關係的嫌疑。

    索性並無旁人在意。

    飯過之後,幾人原本要啟程,卻發現天將黑了,賈海子也不見了蹤影,乾脆在寧城尋了家旅店先住下來。

    不二自尋一間上房住了進去,回思再見賈婉二人經歷,心中當然萬分感慨,不免覺得自己今日做的似乎有些過火了。又覺得不知為什麼,自己的情緒心性,越來越有點失控的跡象。便猜是不是每隔三個月便準點到來的頭痛所致……

    正想著,偏可巧,那劇烈的頭痛便當頭一棒猛地襲來了,疼的他滿地打滾,叫苦連天。

    也不知過了多久,疼得快要昏死過去,那頭痛才一聲不吭的離去了。

    他心中不免有些惶恐。

    這頭痛的痛感似乎越來越厲害,持續的時間也越來越長啊。

    腦子裡正一片糊塗不安,忽然聽到了輕輕的敲門聲。

    「這大半夜的,誰會過來?」

    他心頭一跳,連忙將神識探了出去……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26 10:44
第二百一十二章 今夜佳人來不絕


    不二將神識探出門外,立時察見來人正是木晚楓。

    便想起數年前,她夜闖雜役住處,連哄帶騙,連坑帶拐,軟硬兼施,將自己稀里糊塗地拐帶上了賊船,也由此成就二人一番生死交情。

    如今再憶,往事歷歷在目,人卻老了幾十歲,不由會心一笑。

    想著,便一揮手將門打開,請她進來,笑道:「木大仙師,敲門不是你的風格罷?」

    木晚楓一步進來,便把門關上,轉身笑道:

    「魏師兄現在是通靈境的高人,我就是再不通禮數,也得表示些許敬意吧?況且,你在酒樓裡如此威風,隨便釋放一道威壓,便叫我們這些師弟師妹腿腳發軟,我還不是被通靈境修士的霸氣給嚇得。」

    在雲隱宗內,開門境弟子倘若見到通靈境弟子,道一聲師兄,算是不成文的慣例。

    不過,木晚楓對他並無半點敬意,這稱呼純屬用來打趣。

    「少來笑話我。」不二笑著擺了擺手:「幾年不見,你過得可好?」

    木晚楓笑道:「你是真的關心我,還是沒話找話?」

    不二道:「各佔一半。先前吃飯的時候,你分明是有話要說,現在總算可以言明了罷?」

    木晚楓語氣微緩,神情中少了些玩笑的意味:

    「兩年不見蹤影,我還當你死了,心裡面真是不好受。今日能看到你能好端端地活著回來,我高興得有點睡不著,很想找你說說話。但先前在酒樓裡,有旁人打擾,實在不方便,這會兒倒是百無顧忌了。」

    她所言皆是發自肺腑,叫不二心下不免有些感動,笑著回道:「該你難過一回,也不枉我原先救你一命。不過,我的命硬得很,一般情況下死不了。」

    倘說實話,在入谷之前,不二也曾在心底隱秘處,對眼前這位美貌佳人暗存了一些似有若無、難以言表的心思。

    但現今再見,不知為什麼,竟然多了幾分坦然和親切,言談也不見從前的拘束拿捏。

    木晚楓眼看著他,心中忽然生出好多羨慕和感慨,嘆了口氣:「不過,以後當著別人的面,就得叫你魏師兄,一想到這個,我真是高興不起來。」

    少許,又搖了搖頭,把所有的雜念拋開:

    「說點正事罷。今天來找你,主要有兩件事。」

    「第一件,你離開這段時間,宗內發生了許多事,需叫你知曉,好提前有個盤算。先說傀蜮谷大典之後……」

    當下,便把兩年前傀蜮谷大典後發生的諸事撿緊要的說了出來。包括宗盟對各宗和個人的戰績評定,魏不二的戰績認定,岳衡宗撿的大便宜,雲隱宗及顧乃春、賈海子所受懲罰,李青雲和顧乃春因此事到處求爺爺告奶奶的情形,魏不二被列入英烈冊,等等諸事。

    這些事情雖然有根有原,情理之中。但與不二原先的想像簡直天差地別。尤其是宗盟將他的戰績功勞通通算給岳衡宗,更是想破腦袋也想不到這樣的結果。

    饒是他經歷諸多歷練,早已比過去沉得住氣,一時間也聽得目瞪口呆。

    不過,現今說什麼也沒用了。

    總歸自己盡了力,只怪當初誰也想到自己竟能成為傀蜮谷一戰力挽狂瀾的關鍵人物。否則,何必佔了岳恆宗的名額進去。

    至於賈海子和古有生的犯得過錯,跟他沒有半毛錢干係。只是心裡不由自主地生出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念頭。暗自想到:

    「虧得顧乃春當初沒有收下我,否則我一直待在宗裡,被他一門心思坑著,估計到現在還是沒打開內海之門的雜役,大道之望斷絕,以後也只能等著老死。」

    「至於他顧大院主慧眼識珠,收了這麼多寶貝徒弟,叛族的叛族,叛宗的叛宗,丟人敗興的丟人敗興,當真是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看得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我可要感謝他老人家高抬貴手,不納之恩。」

    再說賈海子被發配西北充軍一事,更是來得恰到好處。

    二人原本就有生死之仇,不二既然活著回來,當然不會留著這個禍患。

    這位老熟人度量極小,又明擺著非要跟自己過不去。

    進入傀蜮谷之前,不二隻不過是個雜事弟子,賈海子便生出了極其濃重的殺心,甚至險些叫自己葬身谷中。

    現今二人修為天差地別,處境也判若雲泥,不用動腦子想,也知道他心中已然嫉恨到極點,遲早要變著法兒的再次加害。

    世上只有千日做賊,絕無千日防賊的道理。

    與其等著他找上門來,倒不如主動出擊,斬草除根,永絕後患。

    「萬萬不可在此事上,有半點心慈手軟了!」他心中暗道。

    只不過,此事決不能想當然。若是手腳不乾淨,被顧乃春抓著把柄,反倒弄巧成拙,後患無窮。

    他早就在苦惱此事,這回好了,賈海子既然要去西北參戰,那麼死在戰場之上,便是合情合理的解釋。

    木晚楓原先就清楚二人的過節,便問他:「那賈師弟原先那般欺負你,現今是否該把恩怨結一結……」

    不二心中一動,人卻搖了搖頭:「不必,往事已過去,何必再執念。況且,以我現今的成就,只要好端端地站在他眼前,就足夠他難受的。」

    木晚楓忽然又想起什麼,接著笑道:「你的小情人婉兒,似乎也被顧乃春安排這一批去西北服役,你擔心不擔心?」

    「隨她去罷。」

    經歷先前走火入魔的情況,不二對於往事的怒氣和怨氣,似乎也在這一過程中釋放乾淨,暫時平靜下來。

    對於婉兒這個名字和曾經萬分執著的感情,他忽然覺得有些遙遠又陌生,又生出一種不大想搭理的感覺。

    既然她當初為大道長生,在賈海子的教唆下,對自己起了歹念還付諸於行動。那麼,所有往昔的情分便化為虛無泡影,隨便她是生是死,是好是壞,再與自己沒有半點幹系。

    「這些情況,我已然明了。你想說的第二件事……」

    木晚楓立時來勁了,眉毛一揚,壓低了聲音:「第一件事純屬賣你個人情。第二件,才是今晚的主菜。」

    「上次交易暴露的事情,已經過了很久,宗盟執法隊已經將此事撇過,你有沒有興趣跟我重操舊業。這回我可給你分五成的利潤。你現今邁入通靈境,我們成功的把握更大……」

    「免了!」不二連忙擺手:「這掉腦袋的生意,我一次也不想做了。」

    他拒絕的斬釘截鐵,木晚楓老半天遞不進話。

    現今二人是這般情形,她也不可能再以性命要挾,強拐著他再做這掉腦袋的生意。

    「你當真不干了?」她最後不死心的問了一句。

    「當真,當真!真的不能再真!」

    不二心意已決,還要做做她的思想工作:「我勸你也金盆洗手罷,若是真的缺靈石,我再幫你想想辦法。」

    「算了,」木晚楓嘆了一口氣:「我差得靈石多了,你這剛到通靈境的窮光蛋,就別打腫臉沖胖子了。」

    「到底差多少?」不二倒有些好奇了。

    木晚楓隨口說了一個數字,神情忽然有些哀沉,轉眼眉毛又揚起來了:「怎麼樣,怕了罷?」

    不二的確嚇了一跳,木晚楓提出的這筆靈石數目很大。

    不過,他是有可能付得起的,如果在浩瀚森林中獲得的精石在宏然界可以兌換的話。

    當然,他也可以出手相助。

    但這事卻要慎之又慎。一來這麼一大筆靈石,他顯然有些捨不得;二來,就算他捨得拿出來,太扎眼也太危險;三來,她要靈石的動機是什麼,也要問清楚,才好決定幫不幫。

    當即問道:「你要這麼多靈石做什麼?」

    木晚楓猶豫了一下,面上掙扎的神情似乎一晃而過,少許搖了搖頭:

    「你問這麼多干嘛?又不幫我。」

    她擺了擺手,心中有些失望,不過這個結果並沒有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只是事關生死的大事,好不容易能有一個可靠又強力的幫靠,卻是看得見,搆不著,真叫人沮喪。

    稍作思量,又想開了。

    此事本來只關乎自己一個人的性命,憑什麼再搭上魏不二?

    這般想著,她乾脆岔開了話題,問起不二在異界遊歷的情形,又聊了一個鐘頭,才告辭出了房門。

    不二眼見她心事重重的離去,到最後也沒主動開口提起自己有能力幫助她的事。

    木晚楓身上藏得秘密太多了,而且她沾得事情也太危險。一不小心,只怕連自己也要陷進去的。所以,眼下還是抽身旁觀,看看情況再說。

    此事既然已有了主意,便又琢磨下一步找個什麼藉口離宗,神不知鬼不覺地去西北溜躂一圈。

    正想著,忽然覺見門外似乎又有人靠了近來。

    「今天晚上,還真夠熱鬧的。」

    當即把神識探了出去,便察見婉兒不知什麼時候,來到了自己房門前,滿臉猶豫和糾結的神色,在門口來回踱步。

    許久,才定在了門前,臉上的神情愈加凝重,伸手似乎想要敲房門。

    手在半空中飄飄地晃了半晌,又縮了回去。

    又是一副極度掙扎的模樣,糾結半晌,終於轉過身離開了。

    過了一炷香的時候,又不知從什麼地方魂不守舍地返了回來,臉色慘白,渾身顫顫發抖,站在門口老半天,終於叩響了房門。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26 10:44
第一百二十二章 梨花帶雨淚中人 以罪誅心了殘生


    這深更半夜的,婉兒找自己有什麼事?

    再瞧她臉上的神情,怪異的舉動,可憐兮兮的模樣,似乎是遇到了十分為難的情形。

    不二忽然想到榕城一夜,她受了賈海子教唆,拐帶自己去傀蜮谷送死的時候,也是這般掙扎猶豫的樣子,心中暗道:「我這回再上你的當,六十年的歲數便是白活一把,不如一頭撞牆死了的好。」

    主意剛打定,敲門聲便響起。

    不二有意裝作睡著了,不去搭理她。

    但見婉兒敲了兩下,發現裡面沒有回應,似乎反而鬆了一口氣,雖仍是愁眉苦臉、魂不守舍的模樣,但臉上卻復還了些許血色,轉身便要離去。

    這般舉動,反倒激起了不二的好奇,傳音而出:

    「進來罷。」

    婉兒聽了,渾身一震,連忙停住了腳步。

    這聲音既熟悉,又陌生,讓她覺得親切又緊張,歡喜又害怕,期待又惶恐,複雜極了。

    這屋裡的人,是自己的青梅竹馬,是親切的童年玩伴,或許也是唯一可以將自己從絕望無助的苦海中拔離的人。

    誰能想到,十年之前,他還只是一個掃院雜役。

    現如今,竟如同坐了雲霄飛車一般,成為了自己做夢都想成為的通靈境修士。

    「三十歲的通靈境修士啊。」她默默唸著。

    現今數遍宏然,只怕也沒有幾個人能有這等機緣和成就。

    再往前回看幾千年,三十歲便步入通靈境的修士,十有八九都成了天人境的大修士。甚至,還有不少修成了悟道境大能修士。

    想到這裡,再看自己如今的處境,她後悔得肝腸寸斷、痛不欲生。

    踟躕半晌,才轉回身,推門走進房間。

    屋子裡面有點冷。

    一抬頭,便看見不二端正坐在正對門口的方幾旁的椅子上,面色平靜,目光正直地瞧向自己,往昔深藏目中的柔情和傾慕早已煙消雲散。

    「入夜已深,顧師妹有什麼事,還請抓緊。」不二開口問道。

    婉兒本名叫做顧凝香,已經很少有人知道,不二卻還記得。

    但只是顧師妹三個字,便與從前判若天淵,疏遠的意味再明顯不過。

    婉兒心頭一沉,胸口一滯,一時間覺得好不難受。

    原本寄希望他可能會以為進入傀蜮谷前的那碗湯藥,是她不慎灑落的。

    甚至,她一度也是這樣麻痺了自己,自以為那碗湯藥的灑落,絕非自己有意而為。

    可現今再看不二的神情,聽他說的話,所有的天真期待和盲目樂觀都可以拋到九霄雲外了。

    與其毫無意義地欺騙自己,欺騙不二,倒不如坦誠相待。說不定,他還會看在往昔的情分上,拉自己一把。

    索性,鼓起一萬分勇氣說道:「我來這裡,只為了兩件事。」

    不二心道:「木晚楓是兩件事,你也是兩件事,難不成是商量好的?倒要看看你打什麼鬼主意。」

    便叫她直言無妨。

    卻沒料到,婉兒雙眼通紅,淚水不爭氣地流了下來,哽咽一句:

    「傀蜮谷的事,是我錯了。」

    說罷,便含淚帶雨,把之前被賈海子拿了把柄,在其蠱惑和要挾之下,暗中加害不二的事情老老實實道了出來。

    不過,具體被賈海子拿了什麼把柄,卻只說是事關她大道前程和生死安危的事情。

    二人加害自己的事,不二早就清楚。

    婉兒被抓了把柄的事,他之前也在榕城旅館中偷聽到了。至於被抓了什麼把柄,他不免有些好奇。

    「你到底被他拿了什麼把柄?」

    婉兒面色發白,臉上露出猶豫掙扎的神色。

    不二擺了擺手:「算了,我也不想打聽。」

    婉兒心道:「還有什麼好隱瞞的?說出來,至少他不會害你。說不定,他聽得心頭一軟,還會因此原諒你。」

    不二的為人,她到底是清楚的。她心中有多麼不放心賈海子,便有多麼相信魏不二。

    哀嘆一口氣,便將事情的前因後果說了出來。

    大抵便是數年前,她為了突破開門境中期的瓶頸,趁夜潛入合規院丹房,從裡面盜取了一瓶靈元丹,卻不慎被院中雜役看見,驚慌失措之下,又失手將那雜役打死了。

    此事不知怎麼被賈海子知曉,從此以後,便拿著這把柄無休無止地要挾她。

    須知殺傷凡人,乃是宏然宗盟禁令中頭一條。若東窗事發,毫無疑問要以命相償的。

    不二聽了,心中暗道:「驚慌失措,失手把那雜役打死了?簡直胡扯八道,你若不是存心殺人滅口,豈會落到如此地步?」

    又想自己原先也不過是個雜役,倘若遇到這般倒霉的情形,豈不是也要被其殺了滅口?

    聽得時候,眼見她哭哭啼啼說著,卻沒有深處半點同情之心。反倒讓婉兒心裡有一種措手不及的茫然感。

    她傷心著,糾結著把事情講完。

    末了才道:「我知道自己犯下了大錯,可恨可惡至極,也不敢奢求你原諒。」

    「只是自從我差點害得你隕落谷中,心裡就一直悔恨無比,每日寢食難安,良心備受煎熬。所以,今日前來,首先便是為了贖罪,不管你罵我也好,打我也好,甚至要了我的命,我都不會有半點怨言。」

    說罷,閉上眼睛,不知怎麼,竟隱隱有些期待:「倘若他真的要殺我,我一定心甘情願,坦然受死。總好過每日被賈海子折磨。」

    不二默了半晌,心中卻道:「便是殺了你,又有何用,一死了之,反倒痛快。首罪誅心,我讓你好好活著,每日反省煎熬,哪一天大徹大悟,才算不枉我受得這遭罪。」

    看著眼前曾經朝暮思念的女子,心中卻再也掀不起半點波瀾。

    平靜回道:「原先的事,我早就知道。時間過去這麼久,我也懶得跟你計較,更懶得報復你。不過,你我往日的情分從此一筆勾銷。你日後殺人也好,放火也罷,跟我再無半點關係。只需記得,要再敢打我的主意,我一定叫你悔不當初。」

    婉兒聽他這般說了,立時曉得自己在他心裡已然一文不值,反而更加難過,羞憤難擋。恨不得立時扭頭就走,再也瞧不見他。

    但剛想轉身,忽然記起今日真正為何而來。

    不管成與不成,總歸試試也好,便道:「第二件事,我想與你聯手。」

    說到這裡,聲音之中有些發抖:「咱們一起殺了賈海子!」

    說罷,似乎經歷了一場劇烈奔跑,臉色泛起白,喘氣聲明顯加重。

    「為什麼?」不二問她。

    婉兒回道:「他拿著我的把柄,整日要挾,令我痛不欲生,我自然非要殺他不可。」

    「對你而言,亦是不能放過他。他本就心胸狹窄,傀蜮谷受辱之後,現今更是變本加厲,心性已經扭曲到極致。你現在又成了通靈境修士,我確定他早就嫉妒之極,恨不得現在就除你而後快。」

    「先下手為強啊!與其等他找上門,倒不如你主動出擊。這次青羊鎮除魔之行便是最好的機會,我可以將他引到無人之處,你幹淨利落地結果他,將所有事情都賴在角魔身上!」

    不二聽了,心中忍不住一動。賈海子當然不能放過。青羊鎮如果真的有角魔,那麼此事便真的可以一試。

    但要殺人滅口,一定要干淨利落,不留任何把柄,絕不可以讓第二個人知道。更不可能也沒必要與婉兒聯手。

    「我沒興趣。」

    他搖了搖頭:「賈海子是顧乃春的高徒,我無意找他的麻煩。你若再無旁事,便請回吧。」

    「你好好想一想啊,錯過這個機會,以後便難上加難了!」

    婉兒還想再勸一勸,但不二根本無動於衷,也只好放棄了。

    她不明白不二為什麼會這般果決,但也沒有顏面再待在這屋裡。

    拖著千斤重的腳步出了門,也不知該往哪兒去,迷茫的要死。

    想了想,只要還在修士界中行走,就逃不脫賈海子的要挾。

    「這樣的日子,我一天也不想過了啊!」

    忽然很想徹底放棄一切,逃到無人可知的深山老林之中。

    雖然那裡沒有靈脈,沒有聚靈陣,沒有丹藥,也沒有突破通靈境的希望,但一定有可以讓自己踏踏實實睡覺的地方。

    可一想到要把之前所有的努力和付出通通拋卻,把長生之盼徹底放棄,她實在有些甘心。

    無助的感覺,像烈火一般襲來,似乎又要點燃心底的恨意……

    恍恍惚惚回到了自己屋裡,推開了門,裡面黑燈瞎火一片。

    她只覺得孤獨之極,害怕的要命,轉身便想出去。

    黑暗之中忽然生出一隻手,一把將她拉了進去,冷笑道:

    「你到哪裡去了?」

    正是賈海子的聲音。

    婉兒忽然覺得自己頭頂的一片天,快要崩潰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26 10:44
第二百一十四章 夜半佳人送良辰,吹簫弄玉好個春


    婉兒強壓住心頭的驚懼,回頭看他,只見一片漆黑之中,唯能看見兩個死魚般滲人的眼睛珠子,死死盯著自己。

    強烈的恐懼感在陰森森的目光中醞釀到極致。

    她知道自己決不能顯出半點異常,於是拚命地遏制惶恐,小聲回道:

    「我睡不著,出去走走。」

    賈海子冷笑一聲:「大半夜的,走到老情人的床上了?」

    「你胡說什麼?」婉兒聽了,反而鬆了一口氣。

    如果他只猜忌這些,那麼自己倒是安全了。

    說來也好笑,混到這個地步,自己的名聲貞操什麼的,竟然很不重要了。

    「夜半佳人送良辰,吹簫弄玉好個春。豈不是美得很?」

    賈海子說著,嘿嘿一笑,語氣愈加不善:「我剛才看見你從他屋裡出來。怎麼,看到老情人飛黃騰達後悔了,還想跟他復合麼?」

    婉兒面色一白,搖了搖頭:

    「後悔有什麼用?他現在哪裡能看得上我。」

    賈海子伸手撫了撫她的頭髮,好像在享受其中冰涼和惶恐的感覺。

    忽然諷笑道:「像你這種好歹不識、恩將仇報的賤女人,我猜他也不敢要。」

    他說的是傀蜮谷中,婉兒揮刀欲害自己之事。

    但婉兒卻立時想起她灑掉的那碗忘憂草的湯藥,往日情景,歷歷重現,一時間悔得肝腸寸斷。

    心中暗道:「說的好!像我這等厚顏無恥、恩將仇報的女人,怎麼配的上他?怎麼值得他去喜歡?也怪不得現今變得一文不值,被這千刀萬剮的惡人纏上,賤的如牲口一般。」

    想到這裡,慘笑道:「是啊,我今日結下苦果,純屬自作自受,與你們全無半點幹系。」

    「少廢話。」

    賈海子忽然緊緊掐住她的脖子,將一張俏臉扼得通紅:「你找他到底幹什麼?是不是把傀蜮谷的事通通告訴他了?」

    婉兒被她掐著說不出話,只是一個勁兒地搖頭,幾乎快要窒息。

    「最好沒有。」賈海子這才松開她,語氣稍緩:「你千萬要放聰明點,不要懷抱什麼亂七八糟、不切實際的幻想。也不要以為你的舊情人寬容大度,真的可以不計前嫌,以德報怨,重新接納與你。他已經不是從前那個你把他賣了,還會幫著你數錢的魏不二了!」

    婉兒的脖子被他掐的生痛,大口喘著粗氣,心中恨他恨到極致。暗道,魏不二就是再怎麼變,也要比你好一千倍一萬倍罷?

    嘴上卻哼了一聲:「你到底想說什麼?我也沒有指望他。」

    賈海子道:「舉凡修士,從開門境的小爬蟲,到了通靈境登堂入室,總免不了一番膨脹自大。開門境若是有未曾了卻的心障,一定要在剛入通靈境的時候了結,否則心念不暢達,多半要影響往後修行。像魏不二這般原本就不省心的,更是要狂妄地吞天吃地。你看今日在酒樓,他瞧咱倆的眼神,其中殺機再明顯不過。只要不是傻子,就能瞧得出來罷?」

    「我敢打賭,他已經猜到了傀蜮谷的真相,也猜到你我曾設計謀害他的性命。這便是他此時的心障!如果我是他,絕不可能輕易饒過,非要取了咱們兩個的性命方可罷休。」

    「所以,我想他大概早就在琢磨滅口一事,只不過先前在酒樓上已洩露殺機,身旁還有木晚楓、蔣英和尤三字三位目擊者。如果你我不明不白的死掉,任誰也會懷疑到他身上,但此事絕不會就此罷了……」

    婉兒聽了,心頭忽然猛地一震:「是了!我說他怎麼會將我拒絕的如此乾脆,難不成真的如賈海子所說的一般,只是擔心事情暴露,才強忍住了殺意?」

    她回思不二與自己對話的過程,越想越覺得賈海子分析的大有可能。

    但尋思半晌,卻本能地非常篤定地覺得,若是魏不二真的隱瞞了殺意,那絕不是衝著自己來的。在心中稍作思量,便想試圖打消他的猜忌:

    「魏不二現在是通靈境修士,犯不著和你我這等開門境的底層修士較勁罷?」

    「你是不是在裝傻?」賈海子有點哭笑不得:「你在修士界也待了不少年頭,怎麼還這般天真?這麼說罷,我們與他既然結下了生死之仇,那便是不死不休的干係。如果他不殺你我,你我也一定要殺了他,否則誰都寢食難安,更不要提大道修行,你明白麼?」

    婉兒聽得一愣,半晌才道:「他既然要殺你,你怎麼還要回來?」

    賈海子氣道:「你今天是不是被魏不二嚇傻了?這次臨走前,你也看見了,師傅在我身上附了跟蹤秘術,倘若他殺了我,師傅立時便能知曉,他敢動手麼?我賈海子什麼時候怕過魏不二了?」

    婉兒奇道:「那你今日出去幹什麼?」

    賈海子冷笑道:「我豈會有你這樣的厚臉皮,被人壓到地上好生羞辱,還可以坦然坐在一起吃飯,還能半夜去給他暖床。」

    「你,」婉兒伸手指著他,氣得手抖,臉色愈白:「你說話不要太過分了!」

    「你敢做,就不敢我說麼?罷了!」賈海子擺了擺手:「我懶得跟你計較。生死利害,我已經給你講明白,咱們倆個早已是一條繩上的兩個螞蚱,魏不二虎視眈眈,他要真的豁出去了想動手,我們一個也跑不了。」

    「我好歹還有師傅撐腰做主,像你這爹不疼娘不愛的,死了也沒有人會認真追究,現下更是危險。你若想活命,如今只有兩條路可以走。」

    他說到這裡,先前混賬的神情通通收去,說的很是認真。

    婉兒自然不相信他會真心實意幫助自己,但嘴上卻問:「你有什麼主意?」

    「第一條路,你儘量待在我身邊,一時一刻也別離開,魏不二不敢對我動手,自然也不會對你動手。」

    他所說說得一時一刻別離開,自然也包括晚上。

    婉兒連忙搖頭:「這成何體統!讓旁人知道,我豈不是要羞得一頭撞死?」

    「裝什麼純啊?」賈海子心中冷笑:「我若不是早就看透你是個翻臉不認人的婊子,你還能逃過我的手心麼?」

    但這話究竟沒有明著說出來。

    「第二條路,你去找魏不二。」

    婉兒吃了一驚:「找他幹什麼?」

    賈海子道:「你找到他,就說我拿了你的把柄,一直在要挾你,所以你想跟他聯手殺了我。」

    婉兒聽得一驚,臉色立時煞白,直以為他早就知道自己先前去找魏不二說了什麼。正驚疑不定時,又聽他說:

    「他若是不答應你,那便說明他在隱藏殺意,避免洩露口風,實則已然動了殺機,你便在我身旁乖乖待著。」

    「他若是答應你,那便好辦了,說明他暫時不打算對你動手。你可以跟他約好,假裝在我身邊做奸細,給他傳遞訊息。回過頭來,再把他的情況告訴我。如此一來,我們便可以立於不敗之地……」

    婉兒聽了,表面上撐得平靜,心中卻鬆了一口氣,忽而又想到:「他說的也不無道理啊!魏不二拒絕我的時候,會不會也是這般思量?」

    不過,賈海子的提議到底讓她心動了。如此一來,她就可以大大方方,明目張膽地去找魏不二,而完全不必顧慮賈海子會生出什麼想法。

    半晌,才裝作不情願地回道:「你知道我很笨,傳來傳去,只怕不小心說漏了嘴,那豈不是要壞事。」

    賈海子見她上了鉤,連忙加了把勁兒:「怕什麼,我又沒叫你騙他?你只需如實告訴他,便將我派你做奸細的事情,也通通告訴他,就說你恨透了我,不願意幫我,才好取得他的信任。」

    婉兒聽得徹底懵住了,如果真的照他所說的去做,魏不二許是真的會相信自己。

    但她完全不知道他這般做,用意究竟在何處,便開口直言相問。

    賈海子道:「這個你不用管,只需照著做便好。放心吧,照我說的做,你的性命一定可以保全。」

    說罷,便悄無聲息地從屋外而去,只留了婉兒一個人,在孤零零的黑暗中茫然無措,漸漸又與黑暗融成一片模糊不清的樣子。

    ……

    離了婉兒的屋子,賈海子徑直回了自己的房間。

    躺在床上,回思今日發生的一切。

    魏不二進階通靈境,的確讓他嫉妒得發狂,恨不得立刻就將他的腦袋從脖子上擰下來,一腳踹到九霄雲外,踹到異族他界,踹到再也瞧不見的地方。

    不過,這種快逼近極點的嫉妒,並沒有讓他失去理智。

    傀蜮谷慘痛的教訓,到底讓他學會了忍辱負重,比從前成熟了許多,也冷靜了許多。

    他萬分清楚,魏不二一定想殺了自己。

    他當然也再明白不過,婉兒今晚去找魏不二,根本不是搞什麼佳人暖床、吹簫弄玉之類的事情,而是要與魏不二商議,聯手殺了自己。

    不過,看她失魂落魄回來的樣子,魏不二多半沒有同意此事。

    按先前的分析,這就說明魏不二已經動了殺意,打算不久便要動手。

    照理來講,自己便應該趁著他沒有動手的時候,迅速返回宗內,找到顧乃春,將此事盡快說出來。

    他也的確有過這樣的打算。

    但前思後想一番,終究放棄了回宗的念頭。

    有兩個原因:第一,被魏不二這小子嚇得逃回宗內,這是何等的丟臉!

    第二,他有非去青羊鎮不可的理由。

    他已經邁入開門境後期,快要摸到瓶頸的階段。

    每一個自身血脈與體內鎮海獸有所淵源的修士,在臨近瓶頸的階段,都有一定概率,對自己的大道機緣生出感應。

    這種玄妙的感應,也是這一類修士修煉起來比旁人容易的一個重要因素。

    不久之前,賈海子便很明顯地察覺到,自己突破瓶頸的機緣,就在青羊鎮的方向。而且這感應來得甚是洶湧,多半是直接與突破通靈境有關的重要機緣。

    這幾日行程,越靠近青羊鎮,這機緣感覺便越濃烈,也充分證明了這一點。

    大道前程就在眼前,若是退一步耽誤了時機,也許此生都要錯過。

    所以,他萬萬不能退縮啊!

    ……

    夜更深,萬家燭火皆熄,小小客棧之中漆黑一片。

    婉兒摸著黑,再次向不二的房門溜去。

    她明白這件事明天也可以說,但不知怎麼,忽然覺得自己可以有一個光明正大地藉口靠近不二,便叫她有些亟不可待了。

    猶豫半晌,終於找到了地方。

    挨在不二門邊,剛想輕輕叩門。

    卻忽然聞到,裡面似有淡淡悠悠的女子香氣傳了出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26 10:44
第二百一十五章 前世有夫君 今生未嫁人

    「請進。」

    屋裡傳來魏不二的聲音。很精神,似乎並沒有入眠。想來修士進入通靈境之後,神魂和肉體漸強,便可以支撐長時間的靜坐修煉。十幾日不眠不休,也無大礙的。

    婉兒進了屋子,四下瞧去,只瞧見不二盤腿坐在床上閉目靜休。

    屋內再也瞧不見第二個人,那淡淡的女子香氣進屋之後也徹底聞不著了。

    但她可以肯定,方才嗅到的絕不是幻覺。究竟是誰在屋內?

    「有什麼事?」

    不二的聲音很平靜,可婉兒分明能察覺到其中稍有不耐煩的意味。

    想想也是,一個自己討厭的人,半夜三更,三番五次過來叨擾,任誰也一定會不耐煩的。

    她心中沒來由地一悲,決定速戰速決,一口氣將方才發生的事情,大抵道了出來。

    只不過,賈海子唆使她做雙面奸細的事情卻是通通略過了。

    末了,又道:「我不知道你心裡到底有沒有殺死我和賈海子的想法,但賈海子身上既然被顧乃春附了秘術,便決不可以輕易動手的。我還是先前那句話,你若是需要我幫忙,我一定全力配合。你若是想殺我,我也不會反抗半分。」

    不二仍是閉目靜修的狀態:「我知道了,我從未生出傷害你二人的心思,請回罷。」

    婉兒聽了,想起賈海子說的話,反倒更加相信不二一定會對賈海子出手,心裡徒生出一些期許,便告辭離去了。

    出了房門,原想躲在附近瞧一瞧,看看那女子香味到底從哪裡來的,但又想不二既然已是通靈境修士,神識可以外放,自己的行蹤難免暴露,索性徑直回了自家屋中。

    待她離開約莫一炷香的時分,木晚楓才從床底下一打滾翻了上來。

    「沒想到,我有一天竟然會鑽到一個臭男人的床底下!以後傳出去,豈不要搞成黑歷史了?」

    木晚楓頗有些鬱悶,向門外的方向瞧了瞧,忽而笑道:「這姑娘大半夜的,老是來找你,分明是對你很有意思啊。」

    的確,婉兒回心轉意的意思很明顯。

    對此,不二心中難免生出一些痛快淋漓的報復感,從前淤積的苦悶之氣又釋放不少,暗想她曾經理直氣壯的疏遠,如今又眼巴巴地找回來,這還不是報應使然麼?

    不過,這些都是不大有出息的心思,不符合通靈境修士的基本素養,他自然不會表現出來,只笑著回道:「不提她也罷,我早就對其心灰意冷。倒是你,大半夜地到處串門幹什麼?」

    「還不是要怪你的女人緣太好了。」

    木晚楓指了指門外:「我原本是要出門的,卻正好瞧見她從你屋子走了出來,自然好奇她找你幹什麼,這才跟著去了她的屋子,聽到她跟賈海子說的話。」

    說著,語氣之中大有得意之色:「怎麼樣,早在去往榕城的路上,我就勸過你,除惡務快。那個時候,賈海子對你全無防備,我們抓個機會,便可以將他稀里糊塗地送到黃泉路上吃土。現今可好,他早有準備,你再出手,豈不是自討苦吃?」

    不二笑道:「哪有這般算賬的。那個時候,我怎麼能想到,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平白無故就想要我的命?簡直莫名其妙。再者說,若不是他和婉兒將我騙入傀蜮谷中,我也不會遇上突破通靈境的機緣。總的來講,收穫遠遠大於失去罷。」

    「真是好笑,難不成你還要好生感謝他們兩個加害之恩?」

    「那倒不至於。」不二搖了搖頭:「賈海子說的不差,我們兩個現今的確是不死不休的干係。不過,他說自己身上被顧乃春施了追蹤秘術,我倒很是懷疑。顧乃春好端端的,為什麼要這樣做?難不成,早就料到我突破了通靈境,還會千里迢迢趕過來找賈海子的麻煩?」

    「他指使婉兒來找我,想必有一個很重要的目的,就是把這個信息告訴我,把生死利害講明白,好叫我不敢輕舉妄動。」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木晚楓仔細分析道:「追蹤秘術若是假的,你也洗不脫殺人的嫌疑;要是真的,你把顧乃春的寶貝徒弟殺了,他還不把你碎屍萬段了?你聽我的,眼下萬不可衝動,總歸他二三十年內,也未必能突破通靈境,你想殺他還是易如反掌。」

    「再過不久,他就要去西北參戰,我倒覺得這機會再好不過。」

    「我原本也是這般打算,」魏不二苦笑道:「不過他既然已經猜到我要殺他,想必去西北也會做好萬全準備。到那時,他多半已將此事告訴顧乃春,我便更難著手了。」

    木晚楓立時明白了:「難不成你打算這次便動手?」

    「不錯,」不二點了點頭:「我跟你們去青羊鎮,路上可以想辦法搞清楚,他身上到底有沒有被顧乃春施以秘術。倘若沒有,我便不妨扮作青角魔,一招送他到西天。」

    木晚楓想了想,也覺得青羊鎮之行,許是最好的機會,便不再勸阻,笑道:「你若要動手,千萬要叫上我,讓我出一把力也好。」

    不二奇道:「這是為什麼?」

    木晚楓道:「這小子剛入宗的時候,曾打過我的主意,也算結下一段緣分,我好送他一程。」

    「我怎麼沒瞧出來?」不二愣了一下:「幾年前,從宗內出發,往傀蜮谷去的時候,也沒見他……」

    木晚楓笑道:「他對我說,鍾情我很久了,問我什麼意思。我就說,我入宗之前已經有了夫家,女兒都可以打醬油了,你要是想做我的女婿,倒是可以考慮。他聽得嚇了一跳,就再沒找過我。」

    不二好笑之餘,也有些吃驚,心道哪有人會隨便開這種玩笑,連忙問道:「你當真有了夫家?」

    木晚楓搖了搖頭,目光忽地迷離起來,似乎想起什麼,許久才笑道:「上輩子許是有夫君的。這輩子,應該還沒嫁人呢。」

    說罷,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嘴角一彎,給不二笑著說道:

    「對了,你失蹤兩年多,月林宗那個叫鐘秀秀的倒是挺記掛你的,非但在榕城附近找了你半年,後來還給你做了個墳頭,立了碑,祭奠什麼的都沒落下……哎,真想不明白,你有什麼好的……」

    ……

    翼日清晨,蔣英和尤三字找到不二,說賈海子已歸隊,大家早些啟程,盡快到青羊鎮,了結師命比較好。

    眾人合於一處,不二見了賈海子,故意叫他賈師弟,還噓寒問暖一番,又叫他外出行走,多向幾位師兄請示,不要恣意妄為、臨時脫隊,好生將他噁心了一把。

    賈海子氣得要死,想徑直罵回去,又怕觸怒了他,一沖動真的把自己殺瞭解氣。

    正要忍氣吞聲,忽然想到:「這小子該不會是想試探我身上到底有沒有追蹤秘術吧?我若是露了怯,豈不是正說明我說了謊,才會忍氣吞聲?」

    賊小子,差點上了你的當啊!

    當即頭一抬,作出一副淡然自若的模樣,冷笑道:「我受了師尊之托,辦了些公事,有什麼不妥麼?」

    說罷,神色鎮定,心中卻好不緊張,暗道自己這句話說的可大有門道。

    若是露怯顯的心虛,跋扈更像是死撐,非要抓住中間的平衡點,不卑不亢,軟硬適度才好。卻不知魏不二聽了,心裡如何想得。

    豈料得魏不二隻點了點頭,端了一幅副高深莫測的賤兮兮的笑容,便離去了,只留下他站在原地,心中惴惴不安,沒個落處。

    眾人收拾妥當,便離開旅店,將要出城的時候,忽然見到一處大牆根底,圍著裡三圈外三圈的人,紛紛指指點點說著什麼。

    不二心下好奇,便湊了過去,三兩下擠到人堆裡。

    只見人群之後,牆根地下蹲著個老漢,餓的面黃肌瘦,形容憔悴,又愁眉苦臉的。

    老頭腦袋上方的牆面上,貼著一張黃紙,黃紙上寫著百十來個字。

    不二仔細看罷,原來是一段懸賞公告。

    懸賞內容大抵是要殺死一個藏匿在青羊鎮的青角魔。

    賞金是三十兩紋銀。

    不二問了旁人。

    皆說這老漢兒來寧城已經十幾天了,這懸賞榜文卻還在這裡掛著,根本無人揭榜。

    蔣英便納悶了,奇道:「若是青羊鎮有角魔,他只管去找當地顧家的修士,到處懸賞幹什麼?這麼點影子,連土匪也顧不來罷?」

    尤三字卻道:「問一問。」

    不二自打相認第一次聽見他說話,果然開口就是三個字。

    蔣英二話不說,將那老漢拉過來,先給了些吃的,叫他飽了肚子,才問起緣由。

    那老漢見幾人器宇軒昂,又皆是修士模樣的打扮,連忙跪在地上,哭著求救。

    蔣英被他攪得好不煩躁,罵道:「你個大男人,哭哭啼啼像個什麼樣子?還不話說清楚了,我等也好定奪。」

    那老漢這才抹了一把眼淚,將來龍去脈說清楚了。

    原來,這老漢姓李,今年七十多歲,跟老伴兒一起住在青羊鎮。因老伴兒患有隱疾,大半輩子孤苦伶仃,沒有子嗣。

    許是老天可憐他,臨到六十多歲的時候,來了一個遊方的和尚,治好了老伴兒的隱疾,半年不出便懷上了,後又生了一對十雙胞胎女兒,極是漂亮。

    李老漢欣喜之極,幾難言喻,含辛茹苦把這一對雙胞胎養到十多歲,生得愈加俊俏。原以為好日子就要來到,盼著姐妹兩個為老兩口養老送終。

    豈料得三月前某日晚上,李老漢正睡覺著,忽然聽到女兒房間傳來一聲尖叫,嚇得連忙衝了過去,便瞧見一個面目猙獰的青角魔左右手臂各夾一個女兒,從窗子外跳了出去,眨眼便瞧不見了。

    他連忙去請顧家負責掌管青羊鎮的領地修士,幫自己找回女兒。那修士聽說鎮子裡來了青角魔,嚇了一跳,招呼了臨近幾個鎮子的顧家領地修士,在鎮內一通好找,查了幾日也沒有收穫。便說李老漢謊報魔情,叫眾人通通散了去。

    李老漢再怎麼央求,也無人搭理,只好到雲隱宗求救。

    雲隱宗又派了一位開門境修士去青羊鎮走了一遭,跟顧家問明了情況,知道便是真的有角魔,恐怕也早就跑的沒影了。

    給李老漢說明了情況,便叫他再莫要來宗內叨擾。

    萬般無奈之下,李老漢只好砸鍋賣鐵,東家西家借了些盤纏,湊來三十多兩銀子,去附近其他修士宗門求救,但是他一個凡人,拿得又是這麼點銀子,為得又是這般小事,那些修士宗門哪裡願意接納。更何況,青羊鎮是雲隱宗的地界,隨便過去管閒事,也不合修士界的規矩。

    告天無路,告地無門,李老漢只得來到寧城郡將所有銀兩統統拿出來,張榜懸賞,好招來一個修士高人,幫自己找回女兒。

    可榜貼出來卻無人來揭。

    一來他只有三十多兩銀子。那些修士都是用靈石做交易,哪裡瞧得上。

    二來他這事已經過了三個多月,那角魔也早該跑到十萬八千里外,他的女兒也多半遭了毒手,便真的有動了惻隱之心的修士,也不肯白花力氣了。

    便是這樣拖且了十日,這李老漢乾糧早已吃完,又不敢花一分用來尋女兒的銀子,早已餓的面黃肌瘦。

    再加勞心勞神,憂慮心苦,雖是莊稼漢的身子,也大有扛不住的搖搖欲墜之感。

    蔣英聽了,直叫個怒氣衝天,罵道:「路過這麼多混賬修士,良心都叫狗吃了?」

    不二看她這般俊俏的面龐,魁梧的身軀,口吐髒話,心中一陣錯亂:「這姑娘八成是投錯胎了啊。」

    但看她憤怒的模樣,想來為人正派,沒有學到顧乃春半點真傳。

    婉兒連忙拉著蔣英小聲勸道:「你可小聲點吧,寧城有的,可都是師尊本家的修士。」

    蔣英氣道:「怕什麼?都是些一輩子到不了開門境中期,混吃等死的夯貨,本事沒有倒也罷了,連點良心都特麼散光了。」

    尤三字連忙勸她:「消消氣。」

    又說:「帶上走。」一個字也不肯多說。

    蔣英倒是聽他的話,便把那老漢攙了起來,問不二:「魏師兄,總歸咱們去青羊鎮尋查角魔蹤跡,說不定正是李老漢找的那個,咱們把他一起帶回去如何?」

    不二聽得極是舒服,心想蔣英看起來是個糙人一個,但遇上大事先來請示自己這個通靈境師兄,倒是個很懂人情世故的。

    對於李老漢的遭遇,他自然也極是同情,稍作考量便同意了。只不過有些奇怪,這李老漢三個月前就被角魔劫走了女兒,怎麼蔣英等人告訴自己,這幾天才得到消息?

    李老漢知道他們願意幫助自己,當即淚流滿面,連忙奉上所有紋銀,只謝幾位仙師大恩大德。

    蔣英氣道:「我要你這點銀子做什麼?花不得也用不得。」

    說著,便將李老漢背起,幾個人一趟直奔青羊鎮而去。

    一路上,不二有意無意試探賈海子,對方卻始終未露出什麼把柄,叫他暫時也拿捏不定。

    約莫遁了三五時辰,到了一處集鎮。

    遠遠望去,街巷縱橫,屋舍林立,閭簷相望。

    鎮內建築多用青石硫璃構造,加以紅瓦飛簷,樣式亦是趨於統一,看起來蔚為壯觀,可見往昔確是繁華過的。

    但街巷之間,屋舍兩旁,幾無人立足行道,可見今時之潦倒。

    眾人一併入了鎮,裡面仍是冷冷清清。

    按那老漢的指點,到了一處頗為開闊的廣場,廣場中央立著一口大鐘,周身青黃,高以丈許,徑闊七尺,上窄下寬,呈喇叭狀。

    鐘身環刻青龍伏虎,鱗飛爪揚,栩栩如生。

    不二仔細盯著那青龍白虎看了一會兒,只覺得其神態之間,顧盼之際,極有呼之慾出之勢,令人咋舌不已。

    環鐘口一圈,紋著一行字:「

    日落青龍三駐首,

    月起白虎更搏空。

    天魂鑄槌敲心門,

    地魄生木鐘聲玄。」

    那字跡古拙厚重,不二看罷,只覺得生出分外踏實之感。

    便問老漢這鐘的由來。

    李老漢道:「相傳建鎮之時,並沒有這鐘。千百年前,有一位修士大能,被人追殺,受了重傷,逃到此處。鎮上幾戶人家將他藏在地窖之中,每日送水送飯,助其躲過一劫。」

    「那修士感念救命之恩,便將自己的隨身法寶——也就是這口大鐘留在鎮上,並傳以使用之法。說是遇到無妄之災,可借鐘聲喚出青龍白虎庇佑。」

    「哎,可惜了。自那修士大能走後,青羊鎮千百年來,並未遭遇什麼大災大難,後人便將這大鐘的使用之法統統忘了。要是這大鐘還能用,管它什麼青角魔黃角魔,定要叫它有來無回的。」

    既然到了青羊鎮,便需盡快瞭解情況,不二便叫李老漢帶著幾人去顧家人的院落,找個知情的人,問問情況。

    卻沒走幾步,遠遠瞧見一隊修士向這邊遁了過來。

    待臨近看清了,幾人皆是愣住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26 10:56
第二百一十六章 禍至心靈見死局 一著不慎宰羔羊


    不二等人抬頭遙望,遠遠而來一隊人,領頭的竟然是顧乃春。

    旁邊有幾個錦衣華服的修士,皆是開門境初期的修為,歲數也都不小了,看衣著打扮像是顧家子弟。

    這幾人身後另外跟著一隊十人修士,穿著整齊的赤色道袍,也一併行來。

    不二眼看著顧乃春不疾不徐遁行的身姿,先是吃了一驚,暗道大大的不妙。

    緊接著,在他識海之中輕輕飄著的淡黃色帛書之上,畢蜚所拓印的「禍至心靈」四個字忽地黃芒一閃,從內海之中抽去了約莫百分之一的法力,又漸漸暗了下去。

    他的雙目竟不由自主地合了起來,腦海中一幅極端恐怖滲人的畫面一閃而過。

    只見一個燭光幽暗的房間之內,一道氣勢驚人的青芒衝著自己閃電般劃過,他的腦袋瞬時便與身子分成了兩半,慘兮兮地掉在地上,滾了幾圈,鮮血撒的到處都是。

    再一睜眼,那沒頭沒尾的畫面就瞧不見了。

    只有顧乃春隔著老遠,雙眼直勾勾地看向自己,眼神之中全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顧乃春來了!我竟然沒有算到這一層……」

    不二心頭狂跳,瞬間出了一身冷汗,終於明白賈海子先前離開隊伍獨自出去,竟然是給顧乃春傳了一道訊息。

    如此一來,也可以推測,賈海子身上原本並沒有什麼追蹤秘術。否則,顧乃春就不必這麼迫不及待地趕過來。

    而賈海子與婉兒看似雲裡霧裡的對話,以及派遣其來自己身邊做臥底的怪異舉動,根本就是擾亂自己思路的障眼法,是一招再明顯不過的緩兵之計!

    可自己竟然中招了。

    他立時後悔不迭:賈海子這廝,什麼時候竟然學會了裝孫子,瞞得自己好不苦!

    如今,雙方實力再次顛倒,自己從勝券在握的獵手,轉瞬變成了倉皇不安的獵物。

    先前成為通靈境修士的志得意滿,還有對賈海子的必殺之意通通拋到九霄雲外。

    更要命的是,方才突然降臨的「禍至心靈」神通分明在提醒自己,死亡就要在一天之內來臨。

    而且,看那必殺之招降臨的架勢,無疑是出自地橋境修士的手筆。

    如此便再不用多疑,不久之後,將要殺掉自己的凶手,多半便是顧乃春。

    想到這裡,他滿背的冷汗直冒氣兒,雖無凉風灌體,但也冷颼颼地直比寒冬來襲。

    顧乃春眨眼而至。

    不二強作鎮定,拱手敬禮,笑道:「魏不二見過顧師叔。」

    木晚楓、賈海子等人也一併向他行過禮。

    顧乃春點了點頭,雙眼泛起讚許的目光,仔細觀祥魏不二,許久嘆了一口氣:「你竟然到了通靈境,還只是三十多歲的年紀,我居然也看走眼了。」

    不二哪裡料到他竟然會說出這樣服軟的話,一時不知怎麼回答,半晌才道:「我資質駑鈍,師叔所料倒是半點不差。只是不知走了什麼狗屎運,才能有此機緣。」

    顧乃春搖了搖頭:「運氣也是天賦的一部分,還是最關鍵的一部分。若有朝一日,你能憑藉運氣,突破天人境,成為大修士,誰還管你是靠運氣還是靠什麼?成王敗寇,只看最後走到什麼地步。」

    說罷,才將身後眾修士向不二等人作了介紹,錦衣一眾,果然是顧氏家族鎮守各地的修士。

    另一波赤袍修士則是常元宗的除魔小隊,一直在鄂東、湘西一帶各附屬宗門領地巡查,聽聞青羊鎮出現了角魔的蹤跡,特來相助除魔。

    領頭的是一個容貌姣好的通靈境中期女修,名是春花,舉止頗為幹練。其餘九人有開門境後期,也有開門境中期的,各個目光敏銳,顯得一身精幹。

    介紹罷了,顧乃春又叫青羊鎮的領地修士,也是他本族不知哪一代的晚輩,名叫顧喜的,給眾人簡要說了鎮上角魔的情況。

    與不二等人先前所知並無出入,此次魔影現身的苗頭便是三個月前李老漢幼女失蹤事件,前幾日鎮上又有一戶張屠夫家的小女兒被角魔劫走了,這次在場有七八個目擊者,便絕對錯不了。

    兩日前,常元宗除魔小隊便到了鎮上,已將鎮上各處搜查一遍,尚未發現角魔的蹤跡。接下來,打算再將搜尋的範圍擴大一些。

    那領頭的春花並不照顧顧乃春的面子,直向眾人說道:「我等奉本宗掌門之命,各處巡視,便是作為本宗監察之眼,以防各附屬宗門玩忽職守,放任角魔,草菅人命。青羊鎮的角魔現行已有三個月,貴宗卻一直放任自流,豈不是將本宗之命當做兒戲?這般德行,如何對的起人族百姓厚望,如何對得起宏然修士除魔衛道的使命?」

    「顧前輩若是覺得青羊鎮值守任務艱巨,貴宗難當此任,可以向本宗提出申請,我們收回此鎮領地,派給臨近的龜山宗也好,西峰宗也罷,總可以保得一方百姓平安。」

    說著,又道:「此魔不除,我等心下難安,這便告辭了。」

    說罷,也不管顧乃春臉上是什麼神情,帶著常元宗一隊人手徑直離去了。

    待他們離遠了,蔣英才氣得罵道:「狗仗人勢的東西,總有一天叫你們倒大黴。」

    尤三字連忙勸道:「惹不起。」

    顧乃春臉色很是難看,心想常元宗是霸道慣了,可也沒有幾個這般不講規矩的。卻不知這女子究竟是什麼來頭,好歹自己也是地橋境前輩,竟然半點面子也不給。

    不過也是沒個奈何。

    像常元宗這等龐然大物,豈是自己一個地橋境修士和雲隱宗這般中等宗門能惹得起的。身為附屬宗門,便該有附屬宗門的覺悟。過日子,還要看對方的眼色啊。

    他收起心內不悅,平復心情,一臉肅色,轉身向本家幾個錦衣子弟道:「聽見了麼?不知道你們覺得如何,我的臉面已經丟光了,本宗的名聲也毀的差不多了。你們但要有一星半點的警覺,早些把那青角魔解決了,也不至於今日如此難看!」

    顧乃春現今是顧氏家族的族長,也是修為最高的修士,說話自有好一番威嚴,嚇得顧家那幾人跪地直領罪。

    「你們今趟好生表現,若是能殺了那青角魔,便將先前玩忽職守的罪過抵去,若是叫常元宗的搶到前面,你們便將各自手裡的領地退出來,回寧城領罪罷。至於顧喜,便跟我回雲隱宗干幾年雜事弟子再說罷。」

    這幾人歲數都不小了,排了好些年的隊,才輪到分配領地,已是各自家中頂梁支柱。若是今遭一回就把領地給收走了,那可真的要欲哭無淚。

    於是,齊齊跪在地上直磕頭。尤其是青羊鎮的領地修士顧喜,磕得頭都破了,只道知錯了,定要全力以赴,非要把那角魔碎屍萬段不可。

    顧乃春擺了擺手:「表態的話我就不聽了。我也知道你們天賦所限,本領低微,遠不是那青角魔的對手。此番你們不是除魔的主力,只消做好崗哨巡查,一旦發現角魔蹤跡,速速報來便好。」

    幾人領了命,匆匆忙忙便離去了。想來自也不敢怠慢,若是尋不見角魔的蹤跡,估計吃飯、睡覺是想都不敢想了。

    只有顧喜留了下來,想是另有安排。

    顧乃春又與不二,木晚楓幾個雲隱宗弟子說道:「你們都是各院精英弟子,也都參與過傀蜮谷大典,有的還位列大典前三名,有的還參與過西北戰役,此番青羊鎮除魔戰,正是你們大顯身手,為本宗長臉的好機會。務必要趕在常元宗除魔小隊之前,將此魔就地誅殺。否則,方才按那春花所說,我們連一方百姓也守護不了,還有什麼顏面稱自己是宏然正宗?」

    「此番藏匿在鎮內的,若只是個青角魔,我便不會出手,你們只憑自己的真本事,跟常元宗的除魔小隊比一比。叫她們也瞧一瞧,我們雖只是小門小派,但論起真實本領和除魔衛道的決心勇氣,比任何人都不差的。」

    眾人聽了,皆覺得他所言極是,紛紛響應。

    蔣英更是卯足了勁兒,非要在常元宗的除魔小隊之前,把那青角魔就地陣法才好。

    顧乃春見眾人鬥志昂揚,便不再多言,將眾人兩兩分成一組,各自負責一片區域巡查之責。

    蔣英和尤三字一組派往北面區域,賈海子和婉兒一組派往南面,魏不二和木晚楓一組派往西面,顧乃春自己在東面巡查。東南西北便無遺漏。

    末了,他又與不二專門囑託:「你是本宗在此唯一的通靈境弟子,自要與春花一般,責無旁貸地擔起扛鼎之責,決不可有半點退縮的之意。」

    他說的越是語重心長,不二越是聽得心驚肉跳。

    只因他此刻越是向自己示好,事後神不知鬼不覺殺了自己,越是沒人會懷疑他。

    顧乃春說罷,伸手在不二肩膀輕輕拍了拍。

    但不二明顯察覺到,一道微不可察的暗芒自他手邊而出,悄無聲息地落在自己肩膀上,鑽進了體內。

    立時猜測這是用來監視自己的暗手,心中更是發慌。

    顧乃春便叫顧喜領著幾人去顧家在鎮上的院落,安排了各自住處。

    不二被領到靠西面一間廂房,一進門,嚇得魂都飛了。

    這屋子裡的擺設佈置,竟然和他先前在腦海中所看的,自己被割斷腦袋死去的屋子一模一樣!

    「西面的屋子,好送我歸西!真是晦氣啊!」

    他心內直髮慌,便說這房子陰氣重,問顧喜再有沒有別的房間。

    顧喜心說都是通靈境的修士了,還怕什麼陰氣啊。

    不過,仍是耐著性子,帶他又看了幾間,可竟然都是一模一樣的擺設佈置。

    原來這些屋子平日都用作客房,無人常住,顧喜索性圖省事,一般無二地糊弄了裝飾。

    「這他娘的,也是必死之局!」

    不二一時之間欲哭無淚,隨便找了一間,先安頓下來。

    但想起先前看到的恐怖畫面,不由地渾身發顫,也不敢一個人走進房門,只好灰溜溜地站在門口,一邊打量四周的情況,一邊盤算起來。

    想人生得意須盡歡,要不然倒起黴來,哭都沒地兒哭。

    前一個時辰,自己還威風凜凜,這會兒只能夾著尾巴死中求活。

    又琢磨賈海子定然已將二人之間不死不休的恩怨告訴了顧乃春。

    如此一來,顧乃春必然會趁著青羊鎮的機會,一舉擊殺自己,徹底絕掉賈海子的後患。免得他去了西北,也不能安心。

    然後,再把那青角魔殺了滅口,把所有罪過都賴在其身上,從此死無對證。這般結果,便是不二白送一條好命,也不會有人再費力不討好地去追查真相。

    他越想,心裡越發毛,不知顧乃春什麼時候便要突施冷箭。

    原想立時便逃離鎮外,一路狂奔回到雲隱宗。又或者,試著動用那「瞬息而至」的空間通道神通,趕緊逃得遠遠的。

    哪料得顧乃春這坑貨,竟然在自己身上下了追蹤的暗手,現今若是逃走了,到了杳無人跡的地方,反而會叫其更加肆無忌憚。

    忽然又想起冰鳳賜予自己的「禍至心靈」神通,索性試著一用,看看不久之後,自己到底會遇到怎樣的死局,也好提前做個防備。

    只可惜,這神通果然不是自己感悟得來,成功概率實在不怎麼高,而這一次又失敗了。

    他看著識海中已經變成透明色的帛書,一時間好不心慌。

    正苦思冥想逃生大計,便瞧見木晚楓從另一間廂房而出,衝著自己走了過來,臉上明顯吃了一驚,急忙問道:「你是怎麼回事,臉色這般差?」

    說著,又奇怪道:「站在門口做什麼,為何不進屋子?」

    「木大仙師,」不二苦笑道:「這回你可得幫我操辦喪事了。」

    說罷,把木晚楓領到屋子裡。

    二人既然被顧乃春分到了一組,便可以光明正大地商量除魔一事,而不必再去刻意避嫌。

    木晚楓一進門,便笑道:「怎麼這般喪氣,跟馬上要駕鶴西去了一般?」

    不二便將自己的分析仔細說給與她聽,當然關於「禍至心靈」神通的感應隻字未提。

    木晚楓聽罷,亦是神情嚴肅,想了想,回道:「當著我們這麼多人的面,他總不能毫無顧忌地把你殺了罷?」

    不二道:「把眾人支開不就好了?或者,就在這屋內,只有我一個人的時候,乾脆利落的把腦袋割下,誰也看不見,殺人之過全推給角魔,如此多省心?」

    木晚楓點了點頭,想這的確很有可能,思慮許久,便又回到:「這般如何?你跟著我一起去西面巡查,咱們一時半刻也不分離,顧乃春總不好當著我在場就殺了你罷?」

    不二苦笑一聲,搖了搖頭:「你還沒有猜到顧乃春這般分配小組的用意麼?」

    「什麼用意?蔣英和尤三字本就是搭檔,賈海子和婉兒也慣熟,便只剩你和我了。難道不該如此分配?」

    不二道:「只有把你跟我分到一組,他才好將我們兩個一起殺了滅口!再換旁人,都是他門下弟子啊。」

    木晚楓臉色一白,半晌才顫顫回道:「這老傢伙混賬,竟然把我也算計進來了!」

    不二指了指門外,示意她盡快離去:「所以啊,你還是離我遠一點的好,省的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我死了是算中之局,你要是被我連累,那可就冤得離譜了。」

    木晚楓猶豫了一下,才回道:「我現在不走。我要是走了,你豈不是死得更快?我也不信他這麼著急,現在便想要你的命。」

    不二默聲無語,只想仰天長嘆:「說好的來了青羊鎮,就把賈海子給宰了,一報當年暗算之仇。他娘的,怎麼從屠夫變成了待宰的豬啊?」

    真叫個經不起惦記,正想賈海子,這人便敲門進來了。

    「魏師兄,」他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師傅有請!」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26 10:56
第二百一十七章 雪中送炭只看戲 錦上添花別處去


    殺機來得太快,直叫二人措手不及!

    賈海子說罷,木晚楓臉色已白,看了不二一眼,傳音道:「我跟你一起去!」

    不二想了想,卻是先鎮定下來。

    當著木晚楓的面,叫自己去見他。顧乃春再怎麼想殺人滅口,也不至於這麼亟不可待、不講方法。

    畢竟,再往後,神不知鬼不覺地干掉自己的辦法太多了。

    他便將這些分析大致傳音給木晚楓,又道:「顧師叔想見我,許是跟除魔有關的大事,我去去就回,你在外面等我,咱們待會兒再議。」

    便是關門先留個尾巴,省得待會兒真的被顧乃春不講究地拐在別處幹掉,那可就欲哭無淚。

    「放心罷,魏師兄,」

    賈海子咬牙切齒地笑道:「師傅此番找你,可是有天大的好事。」

    魏不二心想黃鼠狼給雞拜年,除了放血吃肉,還能安什麼好心?

    卻也懶得與他多說,跟著賈海子一路出了院子,到了往南不遠,一處精心佈置的別院。

    木晚楓則小心翼翼跟著二人身後,在院外等候。

    院內空間小了點,但佈置竟與合規院一般講究,雖沒奢華的材質,但假山,池塘,花圃,精心裝點,舒適合度,閱人眼目。

    不二卻無心賞閱此間風情,一邊走著,一邊等著畢蜚老兄精準無誤的心悸何時來到。

    倘若進門之前,那要命的心悸果然來了,那麼自己就算拼了老命,也要叫賈海子的腦袋與身子分了家,回頭到了黃泉路上,再跟他做個伴。

    「他娘的,我若死了,豈能讓你好好活著,在人世間看我的笑話?」

    好在,直到最後,那心悸也沒有再次敲響死亡的鐘聲。

    賈海子領著不二到了院中正屋門口,陰沉沉瞧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道:「進去吧,魏師兄,師傅等著呢。」魏師兄三個字咬的格外用力。

    不二懶得搭理他,心想照賈海子的口氣,屋裡只怕也就是顧乃春一個人,賈海子也不打算進去,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但總歸現在還死不了,他稍稍平復不安的情緒,輕輕推門入內。

    只見屋裡面的裝飾古樸雅緻,自然遠比不二所居客房好得多。

    顧乃春正背手站在屋子中央緩緩踱步,聽見開門的聲音,才向不二瞧了過來。

    過了許久,才端了滿臉的複雜神色,嘆了口氣:

    「想不到,當年一個小小的雜役,注定不能修道的廢人,竟然能在傀蜮谷中大放異彩,如今更是邁入了通靈境。若不是你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我至今仍是不敢相信。」

    「你先前的資質,我也是查驗過得,經脈堵塞,萬般不通。內海中的鎮海獸一個是無法聯通的上古奇獸畢蜚,另一個連名字也不知道……」

    不二自然猜不到他第二次提起此事,究竟何意。

    難不成,是想把自己在異界突破通靈境的事情刨根問底揪出來?

    只好小心應付:「一切皆是機緣巧合,我也沒有想到……」

    話說到一半,卻是讓顧乃春打斷了。

    「且讓我瞧瞧罷!」

    說著,他忽然馭了一道溫和氣息,似流水一般從不二掌心緩緩潛入,循著體內經脈小心翼翼走了一圈,接著便緩緩游入內海之中。

    正要感察那兩個鎮海獸,忽然畢蜚額頭的冰鳳紋身微微一閃,驟然射出一道藍芒將那溫和的氣息一舉吞沒了。

    顧乃春臉色微微泛白,連忙將所剩不多的氣息收了回去,面上是難以置信的神色,心中暗道:「竟然是分身鎮海獸,難怪有這等威能。」

    按先古大能修士的劃分,人族的鎮海獸大底分為兩個類別,一為普通鎮海獸,也是大部分人族修士擁有的鎮海獸。來源都是些上古奇獸或尋常異獸的血脈,在人體內海之中,始終都是死物一般的存在,似乎只是為了用玄妙的方式,指引修士感悟大道,謀得長生。

    另一類則是分身鎮海獸,乃是一些具有通天徹地威能的上古神獸或是奇獸,不知因為什麼緣由,散落在各個界面的投影分身。後一類鎮海獸,出現的可能性很低,約莫只有不到萬分之一的概率。

    初始多也是死物,待修士到了天人境之後,體內鎮海獸便有一定幾率生出自己的意識。

    擁有分身鎮海獸的修士,因為奇獸血脈稀有,往往大道更為艱難,十有八九連通靈境這一關也邁不過去,即便僥倖跨入通靈境,往後的地橋境若想突破,難度也往往要比尋常修士高得多。

    反倒是成為地橋境修士之後,對於旁人來講,極為艱難的天人境和幾乎望洋興嘆的悟道境,他們突破的概率卻要更高一些。

    顧乃春本能地覺見,不二體內,那滅掉了自己一縷神識的畢蜚,正是極為罕見的分身鎮海獸。

    於是,原本就在腦海中盤旋了良久的心思,此刻變得更加堅定。

    「我不知道你是如何打通了自己的經脈,也沒興趣打聽你是怎麼突破了通靈境。按修士界的規矩,這些都算是修士本人的隱秘。如非必要,修士本人的師尊也不會輕易過問。」

    他的聲音忽然柔和了一些,帶著些許商量的語氣:「我今日將你喚來,只為了一件事。」

    正菜要上了。

    不二連忙提起精神:「還請師叔明示。」

    顧乃春道:「你現今算是苦舟院弟子,但苦舟院黃院主早已發誓不再收徒,而且一年裡有十個月都忙於公事,不在宗內。你待在苦舟院中,沒有一對一的師徒教導,也只有可以在聚靈陣內修煉的好處。」

    「開門境的修行畢竟淺顯,自學也能摸些門道。但你現在到了通靈境,許多感悟只靠自己摸索,總要耗費很多時間,是以事倍功半,得不償失,更耽誤你大道前程。」

    「我有心將你納入合規院中,收為親傳弟子,日後悉心教導,不論聚靈陣的使用,還是丹藥功法符籙,在院中皆可以你為優先,不知你願不願意。」

    不二聽罷,先是楞了一下,轉瞬便明白過來。

    顧乃春這貨,竟然是想藉著此次青羊鎮除魔之行,以他的性命做要挾,以大道前程做誘餌,恩威並施,軟硬兼顧,將自己拐帶到合規院中!

    不二腦筋一陣急轉,百般念頭齊齊湧了上來。

    其實,事情到了這般地步,走向已經十分明顯了。

    要麼,答應顧乃春,成為其門下親傳弟子,前程遠大。

    要麼,拒絕他,出了這門以後,便要為自己的生死存亡發愁,隨時做好身首異處、駕鶴西去的準備。

    該怎麼辦?

    不二強作鎮定,腦海中不停地思量著。

    乾脆答應顧乃春?

    「萬萬不能!」他心中默道。

    原因有三個:

    第一,當初新入雲隱宗,在沒有一個分院願意接納自己的情況下,正是苦舟院黃宗裳院主親作叮囑,大弟子李寒親自出馬,把自己好生抬舉,請了回去。

    現今,自己成了通靈境弟子,取得了一些微末成就,正是為院內增光添彩的時候。若在此時忘恩負義、轉投別院,簡直就是一條地地道道的白眼狼,如何能對得起苦舟院雪中送炭的恩情?如何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第二,原先,他因資質低劣,無人願意教導,迫不得已求上顧乃春,還為此硬著頭皮、舔著臉皮,跟婉兒開口借了大筆靈石。

    可顧乃春當時是如何做得?

    一番輕描淡寫的戲弄,差點沒把自己害死。

    此刻,又以滅口為威脅,強要自己拜師。

    倘若他可以把這等刻骨銘心的折辱徹底翻篇,毫不知恥地拜顧乃春為師,那做人、修道、成就長生,還有什麼底線?

    人活一世,不就是要爭一口氣麼。活著這般窩囊,還不如一頭撞死算了。

    既然雪中送炭你要看戲,錦上添花還請別處去罷。

    第三,自己若是要拜師,自然要拜斗笠前輩和樹中老者,旁人決不予考慮,顧乃春更不可以。

    主意既然打定,便與顧乃春回道:「苦舟院諸位師兄弟待我很好,我在院中修行也很愉快。」

    話雖然說的婉轉,但裡面的意思已經很明白。

    顧乃春似乎吃了一驚,半晌才問他:「你是個聰明人,應該明白這其中的利害罷?」

    不二想了想,平靜回道:「受人滴水之恩,當以湧泉相報。苦舟院對我有大恩大德,我豈能忘恩負義。」

    顧乃春聽罷,細細觀了他半晌,眼中有些不易察覺的惋惜意味。

    再怎麼說,他也是地橋境修士,堂堂的合規院主,顧氏家族族長,如此放下身段,好聲和氣地請一個通靈境的小子做徒弟,已然做到極致,再無可退之地。

    便請不二回自己屋內,這兩日好生準備除魔之事。

    待不二離遠了,賈海子才敲門走進屋內,笑道:「如此,師尊總算可以下定決心了。」

    顧乃春望著不二離去的方向,嘆了口氣:「可惜了。」

    ……

    不二出了門,便往自己屋內返去,立時有些後悔,心中不由地苦笑:「你啊你,呈強什麼?倒不如眼下先假裝答應了顧乃春,回了宗內,確保性命無憂,再反悔也不遲啊。」

    可又一想,假若真的這樣做,多半便將顧乃春得罪慘了,除非自己以後永遠不離開雲隱宗,否則,他早晚要想辦法將自己除去。

    與其戰戰兢兢活著,倒不如痛快地一死了之。

    搖了搖頭,將方才地雜念拋去,又開始反覆咀嚼顧乃春最後說的一句話。

    「這兩日好生準備除魔之事吧。」

    這話可不是憑白說出來的,除魔還用得著兩日來準備麼?

    想來想去,他特別點出兩日,多半意思便是留給自己兩日的時間準備後事。

    可又有些不對,先前畢蜚的「禍至心靈」分明提醒自己,一日之內,便要在居室之內,被顧乃春切掉腦袋,趕赴黃泉路。

    這豈不是產生了矛盾?

    正琢磨著,識海之中那淡黃色帛書毫無徵兆地黃芒一閃,不二便閉上了雙眼,恍然瞧見在月下鎮中,萬籟俱寂,自己和木晚楓倉皇逃竄。

    一道駭人青芒閃電劃過,木晚楓的俏臉便從脖子上飛了出去,鮮血撒了自己一身。她眼睛裡面是驚恐絕望,直勾勾看了過來。

    緊跟著,青芒切頸,自己的腦袋也從脖子上脫離,帶著四下噴射的猩紅血液,在半空中劃了道詭異的弧線,又在地上滾了幾圈,沾了滿臉的泥塵,絕不甘心的眼神不知在望著哪裡……

    這畫面一晃而過,便消失不見。

    不二一瞬間睜開了眼睛,滿臉的詫異。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26 10:57
第二百一十八章 如水月下見秀秀 衣衫輕揚躍步盈

    顧乃春屋內。

    賈海子站在一旁,默不作聲。

    也不知過了多久,顧乃春開口問他:「你的機緣至今仍無定向麼?」

    賈海子道:「只有一絲感應,但十分模糊,具體在青羊鎮哪個方位,還無法判定。」

    顧乃春面沉如水:「莫著急,你且在這鎮子裡四處走走,說不定到了哪一處,機緣感應便會強一些。」

    賈海子苦笑道:「我只怕自己明目張膽地去找機緣,不知什麼時候,便被魏不二神不知鬼不覺地抽冷子幹掉。」

    「在我眼皮底下犯事,他豈有這個膽子?放心罷,我在他身上留了一道靈氣標記。不論他去哪裡,我都可以察見。」

    顧乃春說著,忽然想起什麼,又問道:

    「你們之間的過節,可有宛轉的餘地?」

    賈海子心中冷笑:「師傅你好不糊塗,我們兩個拼到這般地步,早就不能活在一個人世間,更莫說他已經成了通靈境修士,隨時可以置我於死地。」

    但臉上卻滿是懊悔,嘆道:「如果可以,我倒是願意與他一泯恩仇。可生死之仇既結,我如何能放心得下?便算是他答應與我重歸於好,待我去了西北,兵荒馬亂,殺機四伏,您如何能相信他一定不會出手?換位而論,如果有一天,我可以輕而易舉幹掉他,我是絕對不會放過任何機會的。」

    顧乃春面色沉沉,心中暗自思量著。

    在賈海子的身上,他已投入太多心血,傾盡自己的全力。現今,賈海子也是自己門下,大道前程最為敞亮,最有可能突破天人境的弟子。

    倘若賈海子因為可以預知的生死之仇離去,那可真的要後悔莫及、肝腸寸斷了。

    至於魏不二,雖然心性不差,但既不能為己所用,又對賈海子虎視眈眈,那便只能道一聲可惜了。

    斬草除根,拔離後患,絕不能有半點心慈手軟。

    轉頭再看賈海子,他的目光雖是嚴厲,心中卻是頗為欣慰。

    自從傀蜮谷遭遇挫折之後,這原本晃頭晃腦的徒弟便愈加成熟穩重,往日輕浮的脾性一掃而去,不論是修煉肯下苦功,還是待人處事,皆有很大長進。

    心中暗道:「人總要經歷挫折,才能有所成長。他往昔是犯了大錯,但若能改過自新,洗心革面,日後終成大道,反倒將壞事變成了好事啊。」也不枉自己為他的大道前程百般經營,為他的生死存亡跑前跑後。

    想到這裡,忽而下定決心:「魏不二這小子,未免也太不識抬舉。既然要殺,就乾淨利落一點。免得人死前心累遭罪,便算是仁至義盡。」

    ……

    不二努力回憶「禍至心靈」幻境中那一幕,似乎在二人喪命之處,一張陰沉沉地面龐冷冷地注視著自己。

    但這面龐隱在黑暗中陰影之中,卻是不大看得清了。

    他艱難地從回憶中拔離,感覺手心裡又捏了一把冷汗。

    按照幻境的提示,自己死亡的時間地點恐怕都已經改變。

    心中暗自推測,許是因為自己知道殺機將要從何而來,便打定主意儘量不在屋內久待,竟然改變了顧乃春殺人滅口的軌跡。

    甚至,連木晚楓也要陪著自己一起送了命。

    「顧乃春跟你怎麼說的。」恍惚之間,木晚楓不知什麼時候來到了自己的身後,輕聲問道。

    不二稍稍歇緩了呼吸:「回去再說罷。」

    說來也離譜,這般一折騰,先前要命的屋子,暫時反而成了安全所在。

    待二人回到屋中,不二便將方才顧乃春與自己的對話告訴了木晚楓。

    木晚楓氣道:「你怎麼般傻?姑且先答應他也好,總歸活了命才有以後啊。」

    便勸不二再回去找顧乃春,現在回心轉意應該還來得及。

    魏不二搖了搖頭,將自己心中的想法大抵道了出來,又說:「讓我轉投在他門下,還不如現在便殺了我。更何況,我既然已有所防備,豈能叫他輕易得逞?」

    木晚楓當真是氣壞了:「苦舟院有什麼好的?雖說你落難之時,受了他們的好處,便要連命一起賠了去?等你日後飛黃騰達,再行回報也不遲吧?」

    「再說,顧乃春當時不願將你收入門下,那也是合情合理,你一個小小的掃院雜役,資質又稀爛,還沒有半點自知之明,雲隱宗哪一位院主願意收你來著?」

    「大丈夫能屈能伸,能咽能忍。古往今來,受胯下之辱而後成大事的還曾少過?你當初厚著臉皮去各院跪著求著拜師的勇氣哪裡去了?怎麼現今過了這麼多年,越活越不開竅了?」

    她越說越氣,非要拉著不二回去。

    魏不二聽得臉色陰晴不定,心中嘆了一聲:「叫我如何嚥得下這口氣?」

    當初還是掃院雜役的時候,求師拜院像條狗倒也罷了;剛剛成為開門境修士,誰也嫌棄地不待見倒也罷了;怎麼現今成了通靈境弟子,還要受這等窩囊氣啊!還要百般不願地拜在曾經狠狠折辱過自己的人的門下,夾著尾巴地做他的徒弟嗎?

    他越想越難受,越想越是心念不暢,想自己活了六十多歲,千辛萬苦地修行大道,百折不撓地前行,就是為了越活越窩囊,越活越受氣,就是為了今日聰明開竅,開這等窩囊受氣的混蛋竅麼?

    退一步講,便是今日委曲求全地屈服了,日後哪裡有臉去見苦舟院的師兄弟?再往後的大道修行怎麼辦?心裡梗著這一根帶著屈辱的刺,如何能安心跟著他修行?心障越積越厚,只怕離走火入魔的日子也不遠了。

    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

    苟且偷生便是自己今時今日絕不能做的事。這也是他明知生路在此,卻萬萬不願行此路的原因。

    他腦海中瞬間轉過數不清的念頭,終於堅定了心念。便搖了搖頭,示意木晚楓不要再勸自己。

    木晚楓好說歹說,也勸不動他,眼見時間越往後,便是越危險,急得差點掉下眼淚。

    魏不二看著她這般模樣,卻忽然想到方才看到的幻象,心說再叫她跟自己待在一起,豈不是白白丟了性命。

    便叫她速速離去。

    木晚楓搖頭道:「我在這裡,他還有個顧忌。我若是現下離開,你只怕眨眼就該到地府報到。」

    不二好言相勸一番,木晚楓始終倔著不走。

    當即面色一寒,忽地渾身氣勢暴漲,必殺之氣直鎖木晚楓,冷聲道:「木大仙師,我現在看你,十分不耐煩。總歸也是個死,與其不明不白、稀里糊塗地死在顧乃春手裡,倒不如我現在給你個痛快。」

    木晚楓自然知道他是為自己好,但也難免有些生氣,想這小子翅膀終究硬了,現在竟然用這般語氣與自己說話。

    又琢磨待在這裡,也的確幫不上什麼忙。倒不如先躲在暗處觀測,倘若顧乃春果然動手了,自己便是救不了他,日後也定要幫他將此大仇報去。

    ……

    木晚楓離去之後,不二想了想,仍是決定先待在這屋裡。

    從先前兩次「禍至心靈」出現的情況來看,這神通應該是可以隨機而變的。

    自己在第一次提醒之後,故意躲著不去屋內,結果死亡的地點就變了。

    現在自己再回到屋內,而且故意將木晚楓激走,那麼「禍至心靈」是否會再一次的進行提醒?

    這個時候,離初見顧乃春已經過去了一段時間,死亡幻像帶來的衝擊感也漸漸平復。

    心慌,焦躁,忐忑不安等諸多情緒仍然籠罩著他,但卻不像初時那般措手不及。

    他開始靜靜思量應對之策。

    首先想到的,便是冰風賜予的「瞬息而至」神通。

    倘若,那標誌著死亡危險即刻就要降臨的心悸突然到來,他便打算毫不猶豫地使出這神通,鑽過空間通道,卯足全力向雲隱宗逃去。

    從青羊鎮一帶到雲隱宗,在自己全力遁行下,應該可以在數個時辰之內抵達。但這段時間內,顧乃春能不能追上自己,他不敢想。

    或許,路上可以試著將顧乃春在自己身上埋伏的暗手逼出體外。但此刻卻是不敢擅動分毫,倘若不能瞬間除掉,卻引起顧乃春的警覺,那便是弄巧成拙。

    到了這個時候,他已經徹底冷靜下來。

    再退一步想辦法,就算拜在顧乃春門下,也絕不是一定不能走的路。

    誰曉得,在死亡即將到來的時刻,自己能不能將先前大無畏的勇氣和骨氣堅持到底呢?

    他盤腿坐在床上,一邊等待「禍至心靈」或者死亡心悸的到來,一邊反覆琢磨各種逃生之路,不斷琢磨完善之法,想怎麼樣活下來的機會才能更大。

    死亡降臨的壓力越大,反倒是越激發了他死中求活的鬥志。

    便是如此,時間過得極快,不知不覺竟然到了月上高頭的時分。

    外面一片靜悄悄的,鎮上的百姓這幾日早就被顧喜安頓在屋中,不許隨意外出,鎮子裡便只剩雲隱宗幾人和常元宗的除魔小隊。他們來去如風,也不會發出半點動靜。

    如水的月光透過白紙窗輕柔地灑了下來,把屋裡照的一片明亮。

    這麼安逸溫馨的情景,不大適合殺人吧?

    不二越發地平靜下來,忽然想到:「我現今重新躲在屋裡,是否那禍至心靈的神通就默認此番重新回到前一種情況,顧乃春仍將在屋子裡殺掉我,因此便不再提醒?」

    他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終是待不住了。索性爬起來,出了門。

    心中想著,他要殺我,屋子裡也是殺,鎮子上也是殺,待在哪裡還不是一樣?

    邊走邊琢磨,顧乃春什麼時候會出手。現在應該還早,他不至於這麼猴急罷?

    正逢十五,一輪滿月明晃晃掛在天空,大把的月光灑下來,照得青羊鎮無處不是亮堂堂一片。

    不二隻身走在一條小巷,吸了幾口夜間清爽的空氣,胸悶一掃而空。

    四處靜悄悄的,是明亮之後的一片死寂。

    他忽然有了到處走一走,瞧一瞧的念頭。

    這裡著實沒有什麼看頭,便想去先前到過的廣場上瞧一瞧。

    那口大鐘讓他覺得大有門道,難免升起濃濃的好奇心,不由自主地緩緩向著那邊行去。

    方走到一半,忽然覺見身後有人悄無聲息地靠近。

    緊跟著,那熟悉的心悸驟然而降。

    「來了!」

    他立時心頭狂跳,頭皮有些發麻。

    當即試著使出「瞬息而至」的神通,豈料得識海中那黑白帛書只微微一晃,就變成了透明的顏色,半空中卻毫無動靜,那空間通道自然也沒有出現。

    怎麼這要命的當口失靈了?

    逃罷!

    他強作鎮定,渾身法力全部調至足下,正要狂遁而去。但下一瞬,那徵兆死亡的心悸忽然消失不見了。

    緊接著,便聽到一個女子清脆的聲音:「道友未免太清閒了罷?「」

    不二連忙順著聲音瞧去。

    只見春花穿著一身緊衣,輕巧地從一處屋簷落下來:「你叫什麼名字,雲隱宗哪個分院的?」

    不二瞧見是她,這才松了一口氣,連忙向四周望去,又探出神識四下感應,再沒有發現旁人。

    春花見他並不打理自己,當即眉頭一皺,便道:「問你話呢,想什麼呢?」

    不二瞧向她,心想常元宗的人果然霸道慣了,怎麼見誰都跟盤查逃犯一般。

    不過這會兒也沒心思跟她計較,只回了自己的名字,所屬苦舟院。

    說罷,又向四下緊張地望去。暗道這心悸倒是來了一半,但那「禍至心靈」的神通怎麼不管用了?

    便猜那人八成準備動手了,卻是被春花的突然出現打斷了。

    春花聽了不二的話,點了點頭,回道:「原來是黃前輩門下,失敬了。」

    口氣轉為和善,似乎認得黃宗裳,而且對其頗有好感。

    便問不二要去哪裡。

    不二微微楞了一下,差點忘了自己要去幹什麼,少許指了指遠處的廣場:「我只是對那大鐘有些好奇,原想稍作觀詳。」

    春花道:「那大鐘可有些年頭了,你該不會真的以為,那是千百年前一位修士大能留下的吧?」

    不二點了點頭。

    難不成是貪圖鎮上的寶物麼?春花想了想,回道:「若是如此,恐怕要讓你失望了。我方到鎮上便仔細查驗過,這大鐘內外毫無半點法力波動,無疑是一死物。」

    不二搖了搖頭:「是真是假,我倒是不大在乎,只是看看罷了。」

    「虛偽至極。」春花忍不住這樣想。

    對於這樣又貪婪,又虛偽的修士,她實在生不出半點好感。

    當即拱手告辭:「哦?道友既有如此雅興,我也不便打擾。這一帶是我的守區,我須得細細巡查一番。」

    不二心頭一跳,正要攔住她。

    哪料得春花剛走了幾步,忽而瞧見一處正面相對的巷道里,似乎躺著兩個人,便伸手一指:「那是誰?」

    不二順著她的手指扭頭一瞧,急忙遁了過去,只見兩個常元宗弟子面目猙獰地躺在地上,腹部被掏了個大洞,一溜腸子被拉了出來,散在地上,白的,粉的,紅的,與鮮血裹混在了一起。

    在明亮月光的映襯下,像蠕動著的、新鮮的活蟲,著實有些滲人。

    饒是春花已在鄂東一帶歷練許久,追殺角魔,也忍不住一陣腸胃翻湧,好生不適,下意識摀住自己的嘴巴。

    深吸一口氣,勘勘止住了嘔吐的衝動,低頭一瞧,又是嚇了一跳。

    只見不二半蹲在地下,靠在屍體旁,一隻手搭在屍體腹部的大洞上,小心翼翼地檢查著。

    忽而扒開那傷口,一片滲人的血肉露了出來。

    她立時驟起眉頭,心想這人膽子也未免太大了。

    「你幹什麼?」

    不二站起身來:「貴宗兩位高手竟然皆是被這角魔從正面擊殺,恐怕是個硬茬兒。」

    在傀蜮谷中,他見到的慘烈場面太多了,故而此刻對這屍體並沒有什麼緊張的感覺。心念一閃,反倒是想通過這次意外,和春花打上一些交道。

    春花面上稍稍泛了些哀色,心中暗道:「這兩位原出身逐風谷,皆是開門境後期,最擅身法,卻仍然未作阻擋,直被正面擊殺。說不定這是一隻黃角魔也說不定啊。」

    想著,立時提高了警惕,小心翼翼觀望四周。

    忽然,瞧見一道黑影從身旁的小巷驀地閃過,直躥上了屋頂。

    春花見了,二話不說連忙追身遁了過去。

    不二忽然覺得有些不大對勁,但此時哪敢離開她,稍稍思量一番,便跟了上去。

    只見那一道黑影,已然竄出去老遠,在銀色月光照耀下,衣衫飄揚,腳步悅動,飛快輕盈地向遠處如風般遁行著。

    春花忙一招手,從儲物袋中喚出一刻紅色珠子,往其中注了一道法力,一隻飛鳥虛影瞬時出現在半空之中,迅疾而去,試探著直奔那黑影身後。

    眼看將要撞在他身上,那黑影倏地一蹬腿,躥起半丈,極為輕巧地躲了過去。

    不二也借此機會,疾速往前遁了兩丈。

    這才清清楚楚瞧見,眼前這人腦袋上並沒有長著青角。

    便朗聲問道:「前面是哪一宗的道友,還請駐足一敘。」

    那人聽了,渾身一震,立時止住腳步,定了少許,緩緩轉過頭來。

    只見她清麗秀雅,明眸閃動,容貌極美,可要比這天上明晃晃的月光還要耀眼呢。

    不二立時看呆了:「鐘師妹?」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26 10:57
第二百一十九章 放不下的人和邪乎的夢


    月光下輕盈的身影,正是鐘秀秀。

    她聽見不二的聲音,簡直如槌撞鐘,立時忘了自己要去幹什麼。

    回頭一瞧,不二正一臉驚喜地望著自己。

    她亦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原地站了半響,卻是不二先走了過來,臉上是滿是情不自禁的喜色:「鐘師妹,你怎麼會在這裡?」

    秀秀卻久久沒有回過神。

    直到看見他活生生站在自己的眼前,才終於相信這人真的還活著。

    失而復得的狂喜在心底強壓著湧動,像地動山搖,憋屈了百年的火山將要噴發;像春日將至,積攢了一冬天的苦悶就要化為百花齊放。

    她忽然躍步遁上前去,像一隻輕盈的蝴蝶飛了過去。

    春花見此情形,心說這兩人原來認識,不想在這裡做個點燈的,又著急常元宗其他人的安危,便非常識趣地離開了。

    不二看著秀秀遁在自己身邊,心中亦是激動得很,想自己從蟲海之中回來,早就想再見她一面。又記起木晚楓曾說過,秀秀還為自己搭了一座墳,還記得燒紙錢,心裡便有些溫熱。

    很久以來,他一直在擔心一件事,便是自己有朝一日變成一具冷冰冰的屍體,是否會有人為自己料理後事,是否有人會為自己的離去傷心難過。如今,秀秀幫他打消了這個疑惑。

    此刻,秀秀離不二隻有不到幾尺的距離,定定站在原地,腦袋有些發蒙,忘了自己身在何方。心砰砰直跳,一蹦一蹦,像草原上奔跑的兔子。想沖上去抱住他,少許才壓制住這股衝動。

    嘴角微微一動,想說什麼,但卻不是一句兩句可以說完的。

    ……

    數月前,她從榕城回了月林宗,便被她師傅方敏好生一番訓導,要她強放下諸多雜念閉關修行。

    坐在空空四壁的靜室中,她睜眼閉眼都是魏不二的模樣,都是出谷前一刻,他瞧向自己的目光。

    便在這樣心不在焉,魂不守舍的狀況下,強逼著自己閉了數月的關。

    也虧得她實在天賦罕見,天資聰穎,又或者是鬼使神差的作用,竟然在數日之前突破了一小關口,摸到了開門境後期的門檻。

    且在突破一瞬間,忽然福至心靈,竟然覺察到遙遙不知何方,隱約傳來了自己突破通靈境的機緣感應。

    這才曉得,自己體內諸靈奇猴屬的神魂,果然傳承了六耳獼猴的微薄血脈,否則也不會生出這番感應。

    而後,又在突破後的某一天夜裡,夜裡休眠的時候,竟然再一次夢見了魏不二。

    夢見他不僅活著,還跟著那角族的魔女一起,從一處漫天黃霧的異界蟲海脫離出來,終於復還宏然界中。

    因是六耳獼猴的干係,她知道自己的有些夢總是很邪乎,此番怕也不是例外。

    當下便待不住了,尋思趁著出去尋找機緣的機會,再打聽打聽魏不二的消息。

    給方敏打了個招呼,說要離開宗內,追尋大道機緣感應的事情。

    方敏尋思此乃天大之事,定要與她一同前往。

    秀秀心想你跟著過來,我還怎麼去找魏不二,便塞了個藉口,將方敏勸住了。

    離了宗,向著那感應之源直行而去,不想行到一半,那感應又忽然消失不見了。

    她努力試著再次喚起,耗了幾日,卻未半點用處。

    便想許是自己緣分不到,不必強求,索性將此事放下,徑直去了榕城,到處打聽一番,也無人見過魏不二。

    又猜魏不二許是回了雲隱宗。念及於此,便隻身來到岷陰,徑直去了雲隱宗,自然也沒有問到不二的消息。

    這樣一來,又難免疑神疑鬼,懷疑自己只是空夢一場。

    這個時候,離傀蜮谷大典過去已經很久了,魏不二的墳頭草也換了幾茬,早該沒了生還的希望。

    她越等心越涼,越涼越偏偏越要等。

    然在此時,那突破通靈境的大道機緣竟然離奇地再次出現了。

    她知道機緣一去,再就是千載難逢。便也未做猶豫,順著感應一路往北,直到青羊鎮,那感應又似乎提醒她,要在此停留等待。

    這期間,又聽說了青羊鎮出現了角魔行蹤的事情。

    她仔細分析一番,隱隱覺得這其中大有古怪。

    一來角魔雖然凶悍殘暴,但素來未聽說他們強搶人族女子。

    二來這角魔既然作案得手,為什麼要去而復還,還在此地盤桓不走,豈不是專門等著宗盟來剿滅麼?

    如此思量罷了,便在青羊鎮小心潛伏下來,早就瞧見春花等人,也並未理會。

    白天與鎮上的百姓打聽鎮子周邊的情況。

    晚上便四處溜躂,一邊巡查夜守,一邊等待機緣到來。

    方才,她正隻身遁行著,忽然聽到這邊巷子裡傳來一聲低吟。

    匆匆忙忙趕了過去,瞧見巷子中央躺著一個人,巷陌盡頭一道虛影飛快閃過。

    她連忙追身而去,方遁了數十丈,便聽見不二的聲音,立時止住了腳步,當然也將那虛影跟丟了。

    偏可巧了,二人初次見面當天晚上,便是因為不二追在身後,害得她將那內奸跟丟了。

    此刻,這個令她幾年來飽受折磨的罪魁禍首,活生生就在眼前。她眼瞧著,彷彿所有的辛苦和守候終是值得。

    過了少許,忽而微微笑著,問他那個時候為什麼沒有傳出谷外,問他這幾年去了哪裡,怎麼突破了通靈境,又是怎麼回來的。

    不二聽她一口氣問了這麼多問題,心說這哪是一句兩句說的完的?生死存亡的危機就在身邊,當真顧不上旁的,連忙與她說道:「這些事說來話長,改日再聊。你來的正好,快幫我出出主意!」

    便請她回到自己屋中,才將先前與賈海子的恩怨和此刻面臨的危險細細道與她,又說:「鐘師妹,我知道你最聰明,正好幫我想個法子。要不然,你就趕緊離我遠一些,省得被顧乃春殃及池魚。」

    秀秀聽罷,笑道:「怎麼你一回來,又惹這麼大的麻煩?」

    又尋思當初在傀蜮谷中沒有把賈海子送去黃泉路上,當真是一大失策,但現在說什麼都晚了。

    思量少許,便給魏不二拿了兩個主意:「以眼下的情形,破局之法暫有兩個。首先說下策,便是請尊菩薩保佑你。」

    不二一聽,聯繫方才發生在巷口的危機,立時明白了:「春花?」

    秀秀吃了一驚,心說怎麼這小子失蹤一遭,悟性倒是比以前高了。

    點頭回道:「常元宗的通靈境弟子,許多都在宗內有置本命令牌,顧乃春不敢輕易對其動手。我們干脆將此事告訴春花,請她出手相助,你只要能待在她的身邊,便算是安全了。回頭或許還可以請她,將你帶回雲隱宗。」

    不二想了想,便問她:「我和春花無緣無故的,她憑什麼幫我?」

    秀秀笑道:「我敢打賭,她十有八九會幫你。第一,你們苦舟院黃院主為人仗義,曾有恩與她,這個我是聽過的。第二,你剛才說過的,你們第一次見到春花的時候,春花似乎對顧乃春有很大意見。我們便將此事原原本本告訴她,想必她看在黃院主的面子上,也會出手相助。」

    說罷,又帶著些可惜的語氣說道:「不過,這個方法,雖能暫時保住你的性命,但只是治標不治本的將就之計。便算是你安安全全回到了雲隱宗,只要顧乃春還對你存有殺心,便永遠不得安身。所以,我想說的上策便是……」

    秀秀忽然湊在他的耳邊,輕輕說道:「想盡一切辦法,殺了賈海子。」

    不二聽得心頭一跳,忽然抬頭向屋頂某處望去,瞬時馭了一道神識直向那方撞去。

    便聽見「啊」的一聲驚呼,緊接著便聽見咚的一聲,重物落地的落地聲音。

    二人忙遁出屋外,卻瞧見一個窈窕身影狼狽地消失在黑夜之中。

    「追不追?」秀秀笑著問不二。

    ……

    木晚楓倉皇地逃離魏不二的屋子,便悄無聲息地向青羊鎮外遁了出去。

    心中好不生氣:「你便叫鐘秀秀跟你待在屋子裡,倒把我轟出來,還搞得這般難看,這是什麼意思?」

    一個人回了自己屋裡,悶氣半晌,忽然又想明白了,不二把自己激得離開,自是擔心她的性命。至於鐘秀秀,誰叫你生的這般聰明?。

    想了想,忽然拿定了主意,當即便離開鎮子,將法力注入一道傳訊符。

    少許,那傳訊符裡傳回一道訊息。

    她將神識沉入其中,讀了半晌,忽然抬起頭,像著北方急遁而去,來到鎮外一處茂密的樹林之中。

    鐘秀秀果然厲害,一眼便瞧出解決這問題最直接、最根本的辦法。也是她萬萬沒有想到,也不曾敢想的辦法。

    殺了賈海子,讓除了魏不二以外的人殺了賈海子。

    只要賈海子被旁人不聲不響地殺死,顧乃春就沒有非要殺死魏不二的理由了。

    過了不知多久,傳訊符再次傳回了消息。少許,一個相貌粗狂的年輕修士,騎著一丈長的白紋老虎,威風凜凜地趕了過來。

    「又有買賣了?」來人正是木晚楓先前在雲隱山脈深處曾見到的霍虎。

    木晚楓搖了搖頭:「上個月剛做完一筆,風聲又有些緊,暫且得歇息了。」

    「小心一點,倒是應該的。」霍虎點了點頭:「那你叫我過來做什麼?」

    木晚楓神色忽地鄭重:「我想拜託你幫我做一件事,代價便是往後三次生意,我分文不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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