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落寞如月光普降
不二與金中中分別了,自顧往回行去。
沒走多遠,便瞧見賈海子從一間賣符籙的店舖走了出來,鬼鬼祟祟的。
而後一個人在街上獨行,卻不是朝著宗盟駐地的方向。
不二心裡不經納悶,尋思:天色也不早了,明日又是正式入谷的日子,為何還不回去早些休息?
下意識跟在他身後,一路穿堂過巷,到了一家頗為隱蔽的客棧裡。
賈海子左右瞧過無人,才走了進去。
不二心想:去綢緞莊是買綢緞,去酒樓是吃飯喝酒,去客棧能幹嘛?難不成要住在這裡。
想著,便跟進了大堂,瞧見賈海子的身影已拐入二樓梯道,連忙跟了過去。
待上了二樓,只見精雕細刻,花木擺佈,裝飾得頗有情趣。
夥計帶著他進了天字一號房,便自顧離去了。
不二暗中尋思:這小子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樣,怕不是在動什麼歪腦筋罷?
又想起先前他與婉兒說的話。
總覺得似乎有什麼陰謀詭計在等著自己,而來這客棧只是這陰謀詭計之中的一個步驟。
既是如此思量,當下繞到客棧後面,只瞧四周無人,倏地一竄,上了屋頂。
找到天字一號房,喃喃道了聲:「附靈入耳,諸音自來。」便是擴音術的口訣。
緊接著貼在瓦片上,二人的聲音清晰地傳進耳朵裡。
只聽賈海子說:「婉妹,終於無人來打擾我們。」
說著,傳來了衣物摩擦的沙沙聲。
接著,傳來「啪」的一聲響,那沙沙聲頓時停了。
又聽婉兒惱道:「幹什麼?明日就是開谷大典,你無需休息麼?「
賈海子說:「放心罷,此次入谷,我還是頗有信心。師傅這幾個月不知為我開了多少小灶,今時的我與大比的我已是天壤之別,足以叫各大宗門的好手另眼相看。」
他稍頓了頓,附在婉兒耳邊小聲說道:「師傅他老人家竟然將青雲寶劍拿來給我用,我若是不風風光光走一遭,如何對得起師傅他老人家的厚望?」
不二聽了大吃一驚。
那青雲劍乃是雲隱宗早年一位前輩賜予顧乃春的上品法寶,鑄煉時不知耗費了多少珍貴材質,請了宗內外數位煉寶大師,在煉寶爐裡熔煉了數年時光,才熔鑄而成。
現已是雲隱宗排名前三的法寶,威力自然不必說了。
婉兒聽了,也頗為訝異:「青雲劍給了你,師傅用什麼?」
「青雲寶劍何等珍貴,我豈敢覬覦?」賈海子嘆了口氣:「待出了谷,總歸要將它還回去。」
說到此處,那沙沙沙的衣物摩挲聲再次響起。
「你先等等,」婉兒用力把他推開:「我讓你辦的事,進展如何了。」
「自然辦妥了,」賈海子停下手中動作,笑道:「也算你福運旺盛,我新近得來消息,因西北戰線吃緊,常元宗決定放棄此次大典,將入谷名額讓了出來。」
「當真?」婉兒聽得一喜:「按道理,常元宗總該把入谷名額分給我們這些附屬宗門罷?我雲隱宗再不濟,也能分來一些。」
她越說越興奮:「這次隨隊來的只有我和魏不二,便是算上其餘幾個未取得入谷資格的師兄弟,想必我定能拿到一個入谷名額了!」
「按理的確該如此,」賈海子頗有些奇怪地說:「但常元宗偏偏把名額退給了宗盟,只說按上次大比的成績再作分配。如此一來,本宗竟然一個名額也沒有分到。」
婉兒顯然有些無法接受:「常元宗的長老們究竟是怎麼想的?我們這些附屬宗門從來對其恭敬,有命必從,每年的孝敬供禮也未曾少的。不看功勞看苦勞……」
「這便難以推測了,常元宗的長老們活了不知幾千年,腦袋裡想什麼,我等如何能曉得?」賈海子頓了頓,似乎稍作思考:「不過,看這樣子,常元宗似乎並不鼓勵附屬宗門參與此次大典。」
「這些我倒是不大關心,」婉兒似乎不想再討論常元宗的目的,轉而問起正事來:「我入谷的事情怎麼辦?」
「我先前不是已經說了麼,」賈海子的語氣實為輕鬆:「辦妥了。」
接著,他便開始絮叨自己下的功夫:「我恰巧打聽到湘北嶽衡宗此番新得了幾個名額,便求了師尊,他老人家與岳衡宗談妥了,你只需穿上岳衡宗的服飾,便可代替他們出戰。」
「我就知道你辦法多!」婉兒不由大喜過望:「只是入谷名額如此稀罕,岳恆宗如何捨得?」
賈海子道:「自然是師傅作了承允。再說,他們本就富餘兩個名額,湘北離這裡著實有些偏遠,明日便是開谷的時候,他們多半來不及調遣弟子了。」
如此一來,此事便再無疑慮。婉兒不由想到此番可能在谷中的收穫,心中實是歡喜之極,對著賈海子連連道謝。
可惜的是,簡單的道謝,顯然不可能讓賈海子滿足。
那摩挲衣服的聲音又沙沙響起了。
說實話,婉兒有些不願意。
至少,她不願意二人之間,進展的如此之快。
雖然她已將魏不二從候選人之中除去,只剩了賈海子這一個選擇。
但對於感情這件事,她還稍稍抱有些許幻想,希望細水長流,循序漸進,日久生情。
當然,她早已不是一片單純的白紙。
更清楚賈海子付出了這麼多努力,並不是想和自己慢慢培養感情。既然自己恬不知恥地提出了要求,就應該知道付出什麼代價。
事至於此,她終於要舉手投降了。
賈海子似乎自山底摸索到了山腰。
他一邊縱情地飽覽山河春色,一邊緩緩說道:「此次入谷,我還給你找了一個老朋友。」
「老朋友?」婉兒有些不解。
「讓魏不二同你一起入谷怎麼樣?」
聽到這個名字,婉兒立時清醒了一大半:「叫他來做什麼?只憑他的修為,入了谷,豈不是死路一條?」
「是了,」賈海子拍手笑道:「我正是想要他的命!」
婉兒驚了一跳,連忙將賈海子推開,半晌才道:「你們之間又沒有什麼深仇大恨,為什麼非要他的命不可?」
賈海子冷笑一聲:「殺一隻螞蟻臭蟲還需要什麼理由。」
婉兒自然不肯相信,非要問出個道理。
賈海子眼瞧著她,忽然想起長樂村往昔之事,心裡沒來由地一陣煩躁。
他心中暗道:「假若魏不二沒有打開內海之門,我還可以讓他安享一世,但偏偏他打開了內海之門。」
開門境的壽元是一百五十年。一想到那張讓人生厭的臉龐,還要再看一百多年,他就覺得忍無可忍。
「你當真以為,岳衡宗可以白白拿出名額?」
他冷笑一聲:「若不是我給岳恆宗的張師叔奉上了三十個中階靈石,哪裡有這些好事輪得到你?」
「單論這筆花銷,早就超了限度。只有魏不二死了,才好將挪用公款的名頭安到他頭上!你若是不願意,那敢情好,咱們把靈石要回來,把名額退回去。」
婉兒連連搖頭,卻不說話。
放棄入谷的名額。
一想到這個,她的心便咯噔一下,似要沉入谷底。
僅僅是放棄入谷也就罷了。更令人擔心的是,賈海子的態度。
他才是真正決定她的修真之路可以走到哪一步的人。
她想說什麼,卻始終開不了口。
「我的好婉兒,」賈海子卻趁勝追擊了:「倘若你能進了傀蜮谷,拿到蜮靈石,神魂連通捲軸便算有些眉目了。」
他越說越溫柔:「你好好想一想,日後你突破開門境需要的捲軸材料,二階聚靈陣,我都可以求師傅為你籌備……」
婉兒靜靜聽著,只覺得自己的心防正在一點點卸去。
賈海子說到這裡,忽然想起什麼,輕笑道:「你上次為了進階開門境中期,偷用聚靈陣的痕跡,我也可以幫你抹去……」
婉兒被他說得搖搖欲墜,幾欲張口,卻始終說不出來。半晌才道:「讓我出手殺了他,我實在辦不到。」
她忽然想到什麼:「這次入谷,還有別的師兄弟,為何不……」
「想讓他們背鍋?」未等她說完,賈海子便打斷了:「你別忘了,負責採購入谷所需物品的只有魏不二。」
婉兒默然,顯然他說的不錯。
「再說了,」賈海子似乎看出勝利在望了:「也不用你出手,你只需將他哄得入了谷……」說著,附到耳畔說了些什麼。
末了,又道:「再者說,只憑他那點微末道行,進了谷中,我不信他還能活著出來。」
婉兒許久未曾回話。過了半晌,終於答應了。
說到此時,賈海子早已沒了耐性,嘿嘿笑著:「我的好婉兒,我新得了這柄青雲寶劍,你可敢與我試一試?」
婉兒聽了,心亂如麻,暗道今日哪裡還有這些心思。
忽而站起身來,微微笑道:「時候不早了,你還是早些歇息吧。」
她指了指傀蜮谷的方向:「明日入谷後,許會有一場惡戰,需得養足精神才好。」
賈海子調起了興致,哪裡肯放她離去,當即拉著她的手:「怕什麼?我精神好得很。」
婉兒道:「來日方長。你倒是為我想一想,我明日也要入谷的。」
說著,把賈海子輕輕推開:「再說了,我得盡快去找魏不二。誰曉得他究竟會不會聽我的話?總歸要琢磨琢磨如何開口。」
賈海子笑道:「他對你別有心思,你只需多說些好話便好了。」
說罷,細細思量一番,覺得她遲早逃不出自己的掌心,倒也不打算用強,便放其離去了。
屋頂之上,魏不二緩緩站起身來。
似乎到了徹底了斷舊情的時刻,他心中竟然沒有一點點眷戀。
此時已是傍晚時分,一輪明月從天邊升起,輕輕掛在了樹梢之上,月光照下來,賜給不二一道狹長的影子。
他頓時覺得,只有這道影子屬於自己。前所未有的孤獨與落寞,似此刻的月光一般,毫無遮擋地撒下來,湧遍天地之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