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文明] 不二大道 作者:文刀手予(已完成)

 
Babcorn 2017-10-25 18:27:48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23 218008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25 18:37
第五十章 落寞如月光普降

        不二與金中中分別了,自顧往回行去。

        沒走多遠,便瞧見賈海子從一間賣符籙的店舖走了出來,鬼鬼祟祟的。

        而後一個人在街上獨行,卻不是朝著宗盟駐地的方向。

        不二心裡不經納悶,尋思:天色也不早了,明日又是正式入谷的日子,為何還不回去早些休息?

        下意識跟在他身後,一路穿堂過巷,到了一家頗為隱蔽的客棧裡。

        賈海子左右瞧過無人,才走了進去。

        不二心想:去綢緞莊是買綢緞,去酒樓是吃飯喝酒,去客棧能幹嘛?難不成要住在這裡。

        想著,便跟進了大堂,瞧見賈海子的身影已拐入二樓梯道,連忙跟了過去。

        待上了二樓,只見精雕細刻,花木擺佈,裝飾得頗有情趣。

        夥計帶著他進了天字一號房,便自顧離去了。

        不二暗中尋思:這小子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樣,怕不是在動什麼歪腦筋罷?

        又想起先前他與婉兒說的話。

        總覺得似乎有什麼陰謀詭計在等著自己,而來這客棧只是這陰謀詭計之中的一個步驟。

        既是如此思量,當下繞到客棧後面,只瞧四周無人,倏地一竄,上了屋頂。

        找到天字一號房,喃喃道了聲:「附靈入耳,諸音自來。」便是擴音術的口訣。

        緊接著貼在瓦片上,二人的聲音清晰地傳進耳朵裡。

        只聽賈海子說:「婉妹,終於無人來打擾我們。」

        說著,傳來了衣物摩擦的沙沙聲。

        接著,傳來「啪」的一聲響,那沙沙聲頓時停了。

        又聽婉兒惱道:「幹什麼?明日就是開谷大典,你無需休息麼?「

        賈海子說:「放心罷,此次入谷,我還是頗有信心。師傅這幾個月不知為我開了多少小灶,今時的我與大比的我已是天壤之別,足以叫各大宗門的好手另眼相看。」

        他稍頓了頓,附在婉兒耳邊小聲說道:「師傅他老人家竟然將青雲寶劍拿來給我用,我若是不風風光光走一遭,如何對得起師傅他老人家的厚望?」

        不二聽了大吃一驚。

        那青雲劍乃是雲隱宗早年一位前輩賜予顧乃春的上品法寶,鑄煉時不知耗費了多少珍貴材質,請了宗內外數位煉寶大師,在煉寶爐裡熔煉了數年時光,才熔鑄而成。

        現已是雲隱宗排名前三的法寶,威力自然不必說了。

        婉兒聽了,也頗為訝異:「青雲劍給了你,師傅用什麼?」

        「青雲寶劍何等珍貴,我豈敢覬覦?」賈海子嘆了口氣:「待出了谷,總歸要將它還回去。」

        說到此處,那沙沙沙的衣物摩挲聲再次響起。

        「你先等等,」婉兒用力把他推開:「我讓你辦的事,進展如何了。」

        「自然辦妥了,」賈海子停下手中動作,笑道:「也算你福運旺盛,我新近得來消息,因西北戰線吃緊,常元宗決定放棄此次大典,將入谷名額讓了出來。」

        「當真?」婉兒聽得一喜:「按道理,常元宗總該把入谷名額分給我們這些附屬宗門罷?我雲隱宗再不濟,也能分來一些。」

        她越說越興奮:「這次隨隊來的只有我和魏不二,便是算上其餘幾個未取得入谷資格的師兄弟,想必我定能拿到一個入谷名額了!」

        「按理的確該如此,」賈海子頗有些奇怪地說:「但常元宗偏偏把名額退給了宗盟,只說按上次大比的成績再作分配。如此一來,本宗竟然一個名額也沒有分到。」

        婉兒顯然有些無法接受:「常元宗的長老們究竟是怎麼想的?我們這些附屬宗門從來對其恭敬,有命必從,每年的孝敬供禮也未曾少的。不看功勞看苦勞……」

        「這便難以推測了,常元宗的長老們活了不知幾千年,腦袋裡想什麼,我等如何能曉得?」賈海子頓了頓,似乎稍作思考:「不過,看這樣子,常元宗似乎並不鼓勵附屬宗門參與此次大典。」

        「這些我倒是不大關心,」婉兒似乎不想再討論常元宗的目的,轉而問起正事來:「我入谷的事情怎麼辦?」

        「我先前不是已經說了麼,」賈海子的語氣實為輕鬆:「辦妥了。」

        接著,他便開始絮叨自己下的功夫:「我恰巧打聽到湘北嶽衡宗此番新得了幾個名額,便求了師尊,他老人家與岳衡宗談妥了,你只需穿上岳衡宗的服飾,便可代替他們出戰。」

        「我就知道你辦法多!」婉兒不由大喜過望:「只是入谷名額如此稀罕,岳恆宗如何捨得?」

        賈海子道:「自然是師傅作了承允。再說,他們本就富餘兩個名額,湘北離這裡著實有些偏遠,明日便是開谷的時候,他們多半來不及調遣弟子了。」

        如此一來,此事便再無疑慮。婉兒不由想到此番可能在谷中的收穫,心中實是歡喜之極,對著賈海子連連道謝。

        可惜的是,簡單的道謝,顯然不可能讓賈海子滿足。

        那摩挲衣服的聲音又沙沙響起了。

        說實話,婉兒有些不願意。

        至少,她不願意二人之間,進展的如此之快。

        雖然她已將魏不二從候選人之中除去,只剩了賈海子這一個選擇。

        但對於感情這件事,她還稍稍抱有些許幻想,希望細水長流,循序漸進,日久生情。

        當然,她早已不是一片單純的白紙。

        更清楚賈海子付出了這麼多努力,並不是想和自己慢慢培養感情。既然自己恬不知恥地提出了要求,就應該知道付出什麼代價。

        事至於此,她終於要舉手投降了。

        賈海子似乎自山底摸索到了山腰。

        他一邊縱情地飽覽山河春色,一邊緩緩說道:「此次入谷,我還給你找了一個老朋友。」

        「老朋友?」婉兒有些不解。

        「讓魏不二同你一起入谷怎麼樣?」

        聽到這個名字,婉兒立時清醒了一大半:「叫他來做什麼?只憑他的修為,入了谷,豈不是死路一條?」

        「是了,」賈海子拍手笑道:「我正是想要他的命!」

        婉兒驚了一跳,連忙將賈海子推開,半晌才道:「你們之間又沒有什麼深仇大恨,為什麼非要他的命不可?」

        賈海子冷笑一聲:「殺一隻螞蟻臭蟲還需要什麼理由。」

        婉兒自然不肯相信,非要問出個道理。

        賈海子眼瞧著她,忽然想起長樂村往昔之事,心裡沒來由地一陣煩躁。

        他心中暗道:「假若魏不二沒有打開內海之門,我還可以讓他安享一世,但偏偏他打開了內海之門。」

        開門境的壽元是一百五十年。一想到那張讓人生厭的臉龐,還要再看一百多年,他就覺得忍無可忍。

        「你當真以為,岳衡宗可以白白拿出名額?」

        他冷笑一聲:「若不是我給岳恆宗的張師叔奉上了三十個中階靈石,哪裡有這些好事輪得到你?」

        「單論這筆花銷,早就超了限度。只有魏不二死了,才好將挪用公款的名頭安到他頭上!你若是不願意,那敢情好,咱們把靈石要回來,把名額退回去。」

        婉兒連連搖頭,卻不說話。

        放棄入谷的名額。

        一想到這個,她的心便咯噔一下,似要沉入谷底。

        僅僅是放棄入谷也就罷了。更令人擔心的是,賈海子的態度。

        他才是真正決定她的修真之路可以走到哪一步的人。

        她想說什麼,卻始終開不了口。

        「我的好婉兒,」賈海子卻趁勝追擊了:「倘若你能進了傀蜮谷,拿到蜮靈石,神魂連通捲軸便算有些眉目了。」

        他越說越溫柔:「你好好想一想,日後你突破開門境需要的捲軸材料,二階聚靈陣,我都可以求師傅為你籌備……」

        婉兒靜靜聽著,只覺得自己的心防正在一點點卸去。

        賈海子說到這裡,忽然想起什麼,輕笑道:「你上次為了進階開門境中期,偷用聚靈陣的痕跡,我也可以幫你抹去……」

        婉兒被他說得搖搖欲墜,幾欲張口,卻始終說不出來。半晌才道:「讓我出手殺了他,我實在辦不到。」

        她忽然想到什麼:「這次入谷,還有別的師兄弟,為何不……」

        「想讓他們背鍋?」未等她說完,賈海子便打斷了:「你別忘了,負責採購入谷所需物品的只有魏不二。」

        婉兒默然,顯然他說的不錯。

        「再說了,」賈海子似乎看出勝利在望了:「也不用你出手,你只需將他哄得入了谷……」說著,附到耳畔說了些什麼。

        末了,又道:「再者說,只憑他那點微末道行,進了谷中,我不信他還能活著出來。」

        婉兒許久未曾回話。過了半晌,終於答應了。

        說到此時,賈海子早已沒了耐性,嘿嘿笑著:「我的好婉兒,我新得了這柄青雲寶劍,你可敢與我試一試?」

        婉兒聽了,心亂如麻,暗道今日哪裡還有這些心思。

        忽而站起身來,微微笑道:「時候不早了,你還是早些歇息吧。」

        她指了指傀蜮谷的方向:「明日入谷後,許會有一場惡戰,需得養足精神才好。」

        賈海子調起了興致,哪裡肯放她離去,當即拉著她的手:「怕什麼?我精神好得很。」

        婉兒道:「來日方長。你倒是為我想一想,我明日也要入谷的。」

        說著,把賈海子輕輕推開:「再說了,我得盡快去找魏不二。誰曉得他究竟會不會聽我的話?總歸要琢磨琢磨如何開口。」

        賈海子笑道:「他對你別有心思,你只需多說些好話便好了。」

        說罷,細細思量一番,覺得她遲早逃不出自己的掌心,倒也不打算用強,便放其離去了。

        屋頂之上,魏不二緩緩站起身來。

        似乎到了徹底了斷舊情的時刻,他心中竟然沒有一點點眷戀。

        此時已是傍晚時分,一輪明月從天邊升起,輕輕掛在了樹梢之上,月光照下來,賜給不二一道狹長的影子。

        他頓時覺得,只有這道影子屬於自己。前所未有的孤獨與落寞,似此刻的月光一般,毫無遮擋地撒下來,湧遍天地之間。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25 18:39
第五十一章 雲動遮月暗無影

        婉兒的身影在模糊的街道上漸遠了。

        賈海子躺在床上,心內的亢奮不停地湧動,好似火山噴發的前一刻。

        他徹底睡不著了,從床上站起身來,閉上眼睛,在屋子裡來回地踱步。

        遙想傀蜮谷內的風景,還有數日後的風光。

        一切都如他所願,順利的離譜。

        入谷名額來的不費吹灰之力,婉兒也投向自己的懷抱。更痛快的是,很快就可以為魏不二蓋一座墳頭了。

        說來也好笑,自己跟一個九成九要止步於開門境的廢物,有什麼好較勁的?

        但任何事情都有可能發生,譬如誰也想不到,魏不二竟能將內海之門打開。

        這一回管叫他再無翻身之日了。賈海子攥了攥拳頭,心中默道。

        便在此時,一聲破空的低鳴響起。他渾身的汗毛瞬間立了起來,二話不說撲倒在地上。

        緊接著,似有一道冰冷的利器從他頭頂掠過,將髮髻整個剃了去,將頭頂溜了個半個光頭。

        差一點就死了!

        他出了一身冷汗,連忙站起身來,屋裡面一個人也沒有,方才那柄利器也消失不見。

        連那對手和凶器的樣子也沒看清,未免太窩囊了。

        「閣下是哪一宗道友?」他強忍著怒氣:「可否現身相見。」

        過了半晌,卻無人應答。

        他連忙遁出客房,四下探查,卻未發現任何異樣。

        「裝神弄鬼麼?」嘴上如此說,但人卻再也不敢呆著,從客棧遁出來,一路直奔到宗盟駐地才安下心來。

        回到屋裡,急忙拿出一面鏡子,只瞧鏡子裡面的人,丑極了!

        ……

        不二躲在客棧裡,看著賈海子的身影急匆匆離去,也不知自己的心裡是什麼滋味。

        方才那一擊失手,便再無第二次機會。

        但倘若真的要了他的命,又會如何?

        出了客棧,他原想徑直回到宗盟駐地。

        一路邊行邊琢磨:賈海子想將自己騙入傀蜮谷,這又何嘗不是自己突破瓶頸的機會?

        便在鬼使神差之下,去某家店舖買了一本專門介紹魁域谷情況的捲軸。到手之後,才回了駐地,找到顧乃春將置辦的東西盡數交付,又回到自己的獨間。

        心中暗道:「要騙我入谷,總得來找我說話。我倒是要看看,你怎麼忍心說出口。」

        躺在床上,心中萬般感慨。

        一閉上眼,就想起婉兒曾與自己說過的話,想起在長樂村時,兩人一起放牧時的情形,竟有恍若隔世之感。

        這一日身子雖不算勞累,但心裡卻好似壓了千斤的擔子,讓他疲憊不堪,漸漸地闔眼睡著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聽到輕輕的敲門聲。

        打開門,模模糊糊瞧見一個清秀的面龐正看著自己,果然便是婉兒。

        不二心頭一跳,暗道一聲:「你終於來了。」

        只覺得她與往日大不相同,眉目之間夾著濃濃的憂愁之色,眼波木訥,顧盼徬徨。

        「這麼晚來找我,」他裝作茫然不知的樣子:「有什麼急事?」

        婉兒問道:「可否進去說話?」

        不二便將她讓了進去,坐在桌旁的凳子上,便只靜靜看著她。

        「不二,你我的機緣到了。」婉兒微微笑道。

        不二暗道:你說的可當真好聽。

        心裡的滋味不可勘言,便問她:「什麼機緣?」

        話說出來,竟覺得聲音微微有些顫抖。

        「我爭得了兩個入谷名額,咱們倆一塊兒進去。」婉兒似乎也有些緊張,竟然沒有發現不二的異樣。

        不二默了許久,才回道:「那谷裡有什麼好的?我不大想去。」

        「蜮靈石,」婉兒道:「你不想要麼?」

        不二隻搖了搖頭。

        婉兒哪裡料到他這般反應,一晃神才問:「你該不會不知道蜮靈石有什麼用處吧?」

        她頓了頓,接著說道:「它可以提高神魂連通鎮海獸的幾率。尤其似你這般鎮海獸稀有的,日後若想製作神魂連通捲軸,少不得用到它。」

        不二默默聽著,瞧著她的眼神,想起兩人昔日嬉笑打鬧時的情形,好像只是昨日發生的一般。

        他忍不住在心中暗想:你這樣待我,心裡便沒有半點難過麼?

        但張了張嘴,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婉兒見他默不作聲,只以為是被谷中的角魔嚇得,便試著問道:「魏不二,你該不會是害怕谷中的角魔罷?」

        不二搖了搖頭,忽然問道:「如果我不願意,你也非要我去嗎?」

        婉兒一時間怔住了,呆呆地望著不二,嘴唇張了又張,終於說道:「你不願意去,我自然不會強求。」

        說完,默了許久。見不二始終不答話,終於補上一句:「但你不曉得這個名額有多難得……」

        不二竟無言以對,窗外的月亮似被突襲而來的烏雲遮住了光彩,屋子裡的光線忽然暗了下來。

        婉兒的面孔不再像方才那般清晰,眼睛、鼻子、嘴巴模糊成黑漆漆一團,似融入了無盡的黑暗之中。

        又不知過了多久,月亮衝破了烏雲,月光重新照進了屋子,照出一片亮堂堂。

        在這明暗交接的一剎那,婉兒的面孔再次清晰起來,臉上顯出一絲不忍的神情,卻轉瞬即逝。

        不二定了定神,心中暗道:你既然如此看重此次入谷,甚至不惜賭上我的性命,我倒是願意成全你。但是賈海子想要我的性命,我卻不能從命了。

        又細細權衡一番:雖然木晚楓說過谷中恐有危險,但想來宏然宗盟也不會沒有防備。自己正好和谷中的角魔搏鬥廝殺一番,一來為長樂村的鄉親們報仇雪恨,二來收集些許蜮靈石,三來說不定能遇到傳承畢蜚血脈的角魔。

        便終於點頭答應了。

        婉兒的臉上忽然顯出複雜的神色:「你若是想反悔,便早些告訴我。」

        說著,拿來一包岳恆宗的衣裳,要他明日穿好了,跟著自己混進去。

        交待妥當,竟在心中升起難以言明的愧疚感,甚至產生了以某種方式補償不二的強烈衝動。

        正在猶豫間,卻聽不二淡淡說道:「時候不早了,可還有別的事情?」

        說話的語氣平靜得像一潭死水,立時將她心中的諸多想法澆滅了。

        她抬頭看看魏不二,容貌仍是往昔的容貌,卻又分明陌生了許多。

        「我只為此事而來,」她想了想,終於回道:「如此再不打擾了。」

        不二瞧著她的背影從門外消失不見,思緒千絲萬縷,百感難分難言,只化作了心頭一句:「咱們兩個往日的情分,從此也一筆勾銷罷。」

        此後,便再也合不住眼。

        腦袋在枕頭之上無盡地流浪,思緒則飛出了九霄雲外,晃晃有種魂元離體之感。

        索性從儲物袋中取出那份記載傀蜮谷資料的符籙,細細研琢起來。

        待至天明,竟然再未入眠。

        婉兒一大早便找到不二,二人穿扮好了,便混入岳衡宗的十人隊伍。

        在岳衡宗領隊師叔的帶領下,徑直出了城外,一路上皆是茂密森林。

        約莫遁了五十餘里地,忽然瞧見前方遠處驀然隆起一片綿延山峰,山峰與山峰之間夾著一道巨大山谷,想必便是傀蜮谷了。

        不二瞧得一驚,奇怪這山谷何時出現的,怎麼毫無預兆。

        便在好奇之下,向後退出幾步,再往前瞧去,那綿延山峰竟然一個也瞧不見了,不由得咋舌不已,想這傀蜮谷果然有些邪門。

        待到了臨近傀蜮谷不遠之處,各宗各派的長老弟子愈來愈多,只瞧見一座雄宏寶殿佇立在一片平地之上,大門敞開,不住地有人往裡面進去。

        岳衡宗那位領隊師叔帶著眾人進了門,將不二和婉兒單獨叫過來,稍作囑託:「我只有兩件事要說:第一,雖說入谷的名額按照慣例可以由各宗自行分配,但我想,你二人入谷之事恐怕也未經師門允許,還是儘量不要聲張的好。」

        「第二,貴宗與我岳恆宗並非聯盟關係,故而入谷之後,還請各行方便。」

        二人自然答應了。

        那領隊師叔交代完畢,便自顧去了大殿後廳,與各宗領隊寒暄。

        不二和婉兒則跟著岳恆宗一眾人去了大殿一角,四下觀望。

        只見大殿中央立著三個數十丈為徑的大高台,高台之下各自寫著常元宗、法華寺、獸人塔。

        再往一旁看,立著七個十丈為徑的小高台,各自寫著湖山乾坤塔、皖陝陽洛圖宮、江東樂韻宗、甘隴焚燭山、南疆御鬼宗、陝陽逐風谷和湘潭月林宗。

        不必說,這些高台自然是為三大超級宗門和七個大型門派準備的。

        往台下瞧去,只見大殿裡多是參加此次大典的開門境弟子,穿著各色衣飾,人來人往,好不熱鬧。這裡大多是名門正派,許多弟子彼此相識,便趁此機會敘舊交新。

        不一會兒,顧乃春帶著雲隱宗一干人從殿外走了進來。

        不二連忙藏在眾人身後,只怕被木晚楓瞧見。

        只見顧乃春穿了一身嶄新的道袍,面上容光煥發,言談中氣十足,行止神采飛揚,腳步輕盈痛快,人人都覺得他與往日大不相同。

        但顧乃春身後卻未看見賈海子的身影,這倒是不大尋常。

        不二細細找尋,這才瞧見賈海子頭帶著一頂青絲綸巾,遮住了半個禿頭,在人群中急匆匆尋找著什麼。

        不多一會兒,他到了月林宗一干人休憩處,向方、朱二位師叔問了好,便將鐘秀秀喚了出來。

        婉兒瞧見,臉色一變,便湊上前去,不二也跟著她走,二人躲在人群裡,豎起耳朵細細聽去。

        只聽賈海子說道:「鐘師妹,我找你不為別的事,只希望咱們入谷後,可以結成聯盟,攜手並肩,共進同退!」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25 18:39
第五十二章 如山巍峨 獨魁木峰

        賈海子的心思,鐘秀秀自然一清二楚。

        她臉上只微微笑著,回道:「賈師兄,貴宗高手如雲,為什麼偏偏來找我?」

        賈海子道:「本宗高手確實不少,但大多與我一樣,是御寶一系,只擅長遠攻。不似師妹你遠攻近戰無所不通,咱們聯手最適合不過。」

        「你怎麼知道我遠攻近戰無所不通呢?」

        秀秀不禁有些好笑:「再者說,我遠攻近戰無所不通,為何還要與你聯手呢?」

        賈海子被她一句話噎住,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

        但瞧著她臉上微微笑著,不由地心神激盪,心想:我若是將她娶回去,只怕此生也無悔了。

        半響才道:「秀……鐘師妹,我第一次見你,便覺得咱們有緣。所以此刻是誠心誠意邀你,也希望你能答應。」

        秀秀想了想,笑著回他:「好罷,若是入了谷中,咱們還能再見,我也不妨考慮考慮。」說罷,便轉身離去了。

        賈海子瞧著她的背影越走越遠,心裡難掩亢奮的情緒,暗想:姑娘家害羞是情有可原的,她雖然說得含糊,但分明是答應了。看她的樣子,許是對我還有些好感。待入了谷中,二人單獨相處,我還是大有機會。

        正想著,忽然覺得似有人在看著自己。扭頭一瞧,卻只瞧見婉兒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

        ……

        不二同婉兒一併往岳衡宗弟子聚集處返去。

        只見婉兒低著頭,面目神情也看不清,只顧快步地往前走。

        他緊跟著而去,竟不小心與旁人撞了肩,轉身忙道對不住。

        卻聽那人幹淨利落回道:「不礙。」

        不二扭頭瞧去,只見這人約莫二十多歲,身材魁梧,劍眉星目,目光射出去似精電一般利落。

        不二立時瞧呆了,方要開口說話,便瞧見他衝著自己微微一笑,大步向前走去。

        便在此時,忽然響起「當噹噹」的敲鐘聲,大殿裡眾人不再敘話,紛紛向各自宗門的駐足之處聚去。

        七個大型宗門的弟子也聚在一起,各自往七個小高台上遁去。

        不二與婉兒雖是跟著岳衡宗而來,但佔據的名額終究是常元宗的,便按事先的約定,同一眾各宗弟子一併上了署名常元宗的大高台。

        他有意識將自己的身形遮掩起來,透過人群向最中間的空地望去,賈海子與雲隱宗一干人向那方遁了過去。

        只見賈海子背手而立,昂首闊胸,雖夾於人山人海之中,卻自有一股高人一等的氣勢。

        再往旁邊,分別是木晚楓、古有生、尤典、林安等人,個個都是精神奕奕。

        正瞧著,古有生忽然朝不二望了過來,似是認出了他,嘴角一彎,衝他微微笑了笑。

        不二連忙將頭轉了過去,心道此番冒充岳恆宗弟子入谷,若是被宗內師兄弟知道了,也不是什麼值得光彩的事。若是是不慎被木晚楓瞧見,以她的脾性,說不準下一刻便要來找自己的麻煩。

        便貓著腰換了個站處。

        再往那七個小高台去瞧,卻見乾坤塔、洛圖宮、樂韻宗、焚燭山、御鬼宗、逐風谷和月林宗七個大型宗門的弟子皆已就位。

        只是有的人多,有的人少,不二向最中間的一個高台望去,上面只有兩個人,其中一個年紀頗長,自然是領隊的師叔。

        另一個人,正是方才自己不小心撞了的那人。

        只見他雙目閉著,盤腿而坐,腰背直挺,似一座巍峨山峰佇立。一句話也不說,卻無人不矚目他。

        不二登時看得熱血沸騰,心中不由感嘆:「這才是英雄好漢的模樣,這才是世間罕有的人物,我若是能與他相識,也算不枉此番傀蜮谷之行!」

        便問婉兒此人是誰。

        婉兒似乎在走神,不二問過半晌,她才向那高台望去,果然認識,便回道:「這人叫魁木峰,是焚燭山的弟子。」

        不二頗有些奇怪:「焚燭山也是七大門派之一,怎麼只派了一個人來?」

        婉兒感嘆:「這便是魁木峰的厲害之處了。據說他雖只是開門境後期,但渾身法力太過雄厚,一個人便佔了焚燭山全部二十個人的名額。」

        不二聽得吃了一驚:「入谷還有這樣的限制?豈不是對焚燭山不大公平。」

        婉兒卻笑了:「他們只會偷著樂吧,魁木峰一個人進去,足以比得過我們雲隱宗所有人。」

        不二忍不住搖了搖頭,驚道:「僅僅是焚燭山的弟子,便有如此修為。不曉得常元宗、法華寺、獸人塔這三個超級宗門的弟子,會有何等威能。」

        「那倒未必如此,」婉兒回道:「其實,超級宗門和大型宗門的優勢主要在高階靈脈,還有高階聚靈陣。故而,身在大型宗門,突破境界的概率要更高些。但說到開門境低階弟子的修為和戰鬥力,卻未必一個個都很強,反倒是比拚個人的天賦較多一些。」

        說到此處,她也仰目向魁木峰瞧去:「所以,我聽說在整個宏然界的開門境修士中,像魁木峰這樣的存在,也是絕無僅有的。」

        不二嘆道:「竟有如此人物,只怪我見識太少。」

        婉兒今日格外有耐心:「你向來埋頭苦練,也難怪如此。還有幾位了不起的青年才俊,你不妨認識認識。」

        便將乾坤塔的崔銘,樂韻宗的李悠然,御鬼宗的歷無影,洛圖宮的丹青墨,逐風谷的南宮疾雨等,逐一指給不二。

        一邊說著,一邊專注地向高台之上瞧去,面露神往之色。

        不二自然瞧得出她渴求大道長生的志向,心頭一黯,想到:你便是長壽千年萬載,本領通天徹地,到頭來孤身一身、眾叛親離,還會有什麼快活可言?

        正在思緒亂飛之時,忽然瞧見兩個過百人的隊伍分從大殿門中魚貫而入。左面一隊通通穿著僧人服飾,個個光頭鋥亮,面容和善。

        行進之時,他們皆拿著念珠,雙手合十,低頭矚地,口中唸唸有詞,莊重而悠遠的梵音在大殿之內徐徐盪開。

        殿內各宗弟子原本因即將入谷,個個心情激盪難言。聽了這梵音後,竟然通通安靜下來,煩躁之情一掃而光。

        這一列隊,自然都是法華寺的入谷弟子。

        右面的百人隊伍則奇怪的多了,身材形貌不一,甚至連穿著都不大一樣。有的魁壯如象,堪比移動的大牆;有的瘦小如猴,竟在眾人的肩膀上竄來跳去。有的醜不堪言,有的卻形貌俊美。

        不二看得連連稱奇,目不轉睛。

        婉兒便向其解釋道:「獸人塔的修士,修行的功法與各類妖獸密不可分,所以才有這般奇形怪狀。但他們個個都是天生的戰士。」又順帶給他介紹了法華寺和獸人塔的魁首弟子。

        兩隊弟子徑直上了各自的高台,靜靜站立等待。

        便在此時,有一個人忽然遁在了半空之上,正是宏然宗盟在榕城的駐守長老胡德第。

        只見他面上神情頗為嚴肅,眼神向大殿之內緩緩掃過一遍,待大殿內靜悄悄一片,才朗聲道:「各位道友,今日得蒙天下英雄賞臉降臨,我代表宗盟多謝諸位。」

        「原本宏然六尊之一「獨行蒼狗」苟萬衷老人家要來坐鎮主持此次大典,只是方才另有急事離去,無緣得會諸位俊賢,命我在此鄭重致歉。」

        大殿之內,多得是新入修士界的青年修士,早就仰慕「獨行蒼狗」的大名,本想這次有緣得見,卻沒想到出了意外,個個難掩失望的神色。

        鐘秀秀聽了,卻是心頭一跳,想到:「到了苟萬忠這般修為境界,還有甚麼大不了的事情,逼得他老人家連十年一次的開谷大典也棄之不理?這次大典太不尋常,只怕我所料得不會差。」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25 18:39
第五十三章 九死一生 谷中險行

        大殿之內靜悄悄的。

        胡德第曉得眾人有些失望,又笑著說道:「此次大典,宗盟獎勵更加豐厚。想必諸位事先已詳加瞭解,我便不再多說。需要講的是,除了靈丹法寶和屬地獎勵之外,大家在谷中得到的蜮靈石,宗盟不再抽成,盡數歸各宗所有。」

        說著,他忽然向著半空拱了拱手:「此外,『獨行蒼狗』他老人家已經承諾,戰績勝出的前五名,可由他老人家親自傳道解惑。」

        這句話講出來,場下立時沸騰起來。

        靈丹法寶和屬地分配自不必說,蜮靈石更是人人想要,連各宗的長老、師叔也不例外。

        但對於眾位開門境弟子來講,最誘人的還是苟天雲的親身傳道。

        入谷的都是青年才俊,哪一個不想出人頭地,登上大道。

        到了苟萬忠這等境界,對大道的領悟已然登峰造極。雖然各人所求大道不同,但畢竟萬法殊途同歸。苟萬忠只需稍作點撥,多半就能讓眾人終身受益。

        最重要的是,受了他的傳道,雖然遠不算師徒名分,但到底掛上了一條線。

        日後行走修士界也算一大資本,只需說,「獨行蒼狗」他老人家也親自教過我,任是誰也會給幾分面子。

        一時間人人擦掌磨拳,皆是要大干一場的樣子。

        胡德第見目的達到,又笑道:「傀蜮谷中的情形,想必大家已十分清楚了。但人命關天,為了慎重起見,我還是需撿緊要的說一說。」

        「第一,入了谷中,毒霧瘴氣遍佈,我們為諸位準備了抵禦的湯藥,務必要服用了。」

        「第二,憑藉往屆的經驗,谷中不會有黃角魔,更不會有赤角魔,青角魔大概會有二百多個。我們一共有兩千人入谷,每十人一組,只要精誠團結,對付它們應當綽綽有餘。」

        「第三,宗盟為每一位弟子都配發了感應符,上面記錄的數字是兩千,每一名入谷弟子隕落,這數字便會減少一位。若是總數降到一千以下,感應符便會發出警告,屆時各宗弟子務必拋開門派之爭,盡快聚集一處,精誠團結,共抗魔患。」

        「第四,角魔的角和蜮靈石決定每個人的戰績和之後獲得的獎勵,希望大家全力爭取。」

        「第五,進入傀蜮谷中,不可以在高過兩丈之處遁形,否則會受到禁制之力反噬。」

        「第六,谷中一日,人間三日,這一點大家需牢牢記住。」

        「第七,入谷三月,也就是外面的世界九月之後,我們布下的五行破空陣會再次開啟一個時辰,這是你們出谷唯一的機會,切記要把傳送符保管好,到時候捏碎了……」

        胡德第一口氣說了二十多條,眾弟子事先已聽各宗領隊細緻交代,這會兒再聽,只覺得耳朵快要磨起繭子。

        只有不二一字一句認真聽著。

        婉兒面向胡德第望著,餘光卻掛在不二身上,心裡的滋味著實難言。幾次似要開口,說些什麼,終於吞到了肚子裡。

        胡德第說罷了,便道了聲列隊。

        高台上下的入谷弟子皆按著事先分好的小組,每十人站成一個圓圈。

        胡德第見各組已就位,便一揮手,從後殿招來十多個碩大的藥缸,又喚來數十個宗盟弟子,叫他們給入谷弟子盛好分了。

        至於超級宗門、大型宗門的弟子,胡德第專為他們各準備了幾大缸藥,送在了高台之上。

        眾人曉得藥湯事關生死,個個忙不迭的喝了。

        但常元宗的高台上,聚了三百多各宗弟子,卻只配了一大缸,眾人皆湊上去,圍了裡三層外三層。

        「人這麼多,」婉兒眉頭一皺,便問不二:「咱倆等一等?」

        不二的確沒有心情去湊熱鬧,便同意了。

        待到眾弟子大半喝過湯藥之後,婉兒才道:「你等著,我去給咱倆盛一碗來。」

        不二正暗中觀察各大宗的魁首弟子,聽到她的話,下意識點了點頭。

        婉兒湊到藥缸前,盛了一碗,嘗了一口,忙吐了吐舌頭,苦笑道:」太燙了!需得涼一會兒。」便端著碗使勁吹起。

        不二瞧著她此時一副天真無邪的模樣,心中萬般感慨。只道時間果然是刻刀鐵錘般的利器,竟能把人打磨削刻的面目全非。

        待過了許久,婉兒才將那湯藥吹涼,咕嘟咕嘟喝到肚裡。

        末了,皺眉頭說道:「可真是苦。」

        罷了,又去舀了一碗,只見鍋裡的湯藥仍是湯呼呼冒著熱氣,便又鼓起嘴吹了起來。

        不二道:「我不怕燙,你拿給我吧。」

        婉兒搖搖腦袋:「這麼燙,又這麼苦,如何能喝得下去?」

        不二心道:再苦的滋味我也嘗過,這湯藥算的了什麼?

        稍過不久,婉兒將那藥湯吹涼了,小心翼翼端了過來,眼看要遞在不二手上。

        便在此刻,午時的鐘聲驟響,大殿之內忽然開始震動,初始只是微微搖晃。

        片刻之後,搖得更加厲害,眾人皆運功飄在半空之上。一些人臉上顯然有些不知所措,滿是愕然的神情。但更多的人則是紅光滿面、激情亢奮,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

        胡德第朗聲道:「入谷良辰已至,五行破空陣即刻要運轉了,諸位請小心!「

        說著,一拍手掌,只見大殿穹頂忽而有微微薄光泛起,緊接著自頂上傳來轟隆隆的巨響,一時間五色華芒大作,刺得人睜不開眼睛。

        不一會兒,刺眼的光芒退去。大殿穹頂之上,隱隱分出接上百個圓形光團,忽明忽暗,閃爍不定。

        眾人皆曉得,這些光團裡,即將射出數百道光柱,待那光柱落下來,將各組弟子罩住,入谷之征便將無可逆轉的開啟了。

        不二看罷穹頂之上的光團變幻,曉得時間緊迫,忙向婉兒道:「快將湯藥拿來!

        說著轉身去瞧她,哪料得婉兒方好走到他身後,正好撞在她手上,那碗湯藥被他身子一碰,立時落到了地上,轉了幾個圈滾到了遠處。

        婉兒渾身一顫,忙道:「我再給你盛一碗!」轉身便去找大缸。

        便在此時,穹頂之上的光團華芒大作,頃刻間噴射出數百道三丈寬的巨大光柱,將各組弟子通通照了進來。

        只瞧見婉兒走在光柱邊緣,卻被一道光壁擋住,幾番嘗試,卻再也不能向前行進半步。

        只好轉過身來,衝著不二搖搖頭,眼神中透著一股難以言明的意味。

        不二立時大驚,慌忙向光柱外竄去,眼看到了光柱邊緣,只聽「咣」的一聲,竟猶如撞在一堵堅硬的牆壁上。

        他爬起身來,急忙向胡長老招手,邊用雙手比劃,示意自己還沒喝到藥湯。

        但此時傳送在即,誰又能注意得到他這樣一個螞蟻一般的小人物?

        他忽然明白,昨日賈海子附在婉兒耳邊說了什麼。

        心頭頓時升起了絕望,呆呆看著婉兒的背影,心裡如萬箭穿心一般。

        此次入谷,恐怕是九死一生!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25 18:40
第五十四章 黃粱一夢 萬般皆空

        那道光柱忽地一閃一閃,將要消失的樣子。

        緊接著,眼前的景緻霎時間極度扭曲,不二的身體似被幾股磅礴巨力來回糾扯,幾乎要被撕成碎片。

        這樣的感覺不知持續了多久。忽然,那光柱顏色暗了下來,撕扯身體的巨力瞬間消失殆盡,整個人疾速向下墜去。

        「咚」的一聲悶響,他重重摔在了地上,立時有些頭暈眼花。

        不待他有所反應,一股硫磺一般的刺鼻氣味鋪面而來,不住地湧入鼻孔。

        他心下大駭,慌忙摀住鼻子,卻已然有些晚了。

        那刺鼻的空氣似潮水般湧入肺腑之中,一股劇痛在肺腑之間立時炸了開來。

        緊接著,那刺鼻的空氣以肺腑為引,鑽入了渾身血脈之中。

        不二隻覺得五臟六腑彷彿要被它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漸漸腐蝕掉了。

        在劇烈疼痛和極度驚恐的交襲之下,他很快失去了意識,腦袋裡只有一個念頭:「我要死了麼?」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猛然清醒過來,下意識摸了一下胸口,方才腐蝕般的疼痛竟消失的無影無蹤。

        低頭看了看渾身上下,也是完好無損,不見絲毫異樣。

        空氣中依然瀰漫著刺鼻的氣味,卻再無絲毫不適,反倒覺得心曠神怡,精神百倍。

        捏了捏拳頭,竟覺得力道比從前還要大了一些。試著向前一躍,竟輕易縱出了五丈之遠。

        他不禁咋舌不已,奇怪怎麼會有如此變化。

        便尋思:這些刺鼻氣味無疑就是毒霧瘴氣,但絲毫不像金中中說得那般可怕。難不成這毒氣吸進肚子裡之後,毒性要天長日久,慢慢積累,才能顯現?

        想到這裡,反倒得鬆了一口氣。也不知自己能否在這谷中活下來,還管什麼天長日久?

        抬頭向四周望去。

        眼前是一片陰暗茂密的森林,數不清的奇花異樹遍佈,皆是他從未見過的模樣。很多植物生得張牙舞爪,血腥猙獰,遮天蔽日,彷彿是從異界而來的怪物。

        再加上陰暗詭秘的氣氛,讓人覺得有些恐怖。

        他強打著精神,四下觀察,只覺得數十丈遠外似乎頗為光亮。

        待走過去,才發現那裡生著一種奇異的植物,高有七八米,枝椏由主幹生出,頗為齊整的自上而下排列,枝頭佈滿精緻的小燈籠,散發著淡紅色的光,看起來倒有些與週遭環境不大相稱的討喜。

        在這樣昏暗可怖的地方,這株燈籠樹幾乎成了他的救命稻草。

        他下意識走了過去,站在那燈籠樹下觀望,只覺柔光照身,帶著一股暖意,整個人彷彿回到了小時候,鎮上的花燈節便是這般情形。

        只是那個時候,爹娘還在。

        他望著滿樹溫馨的燈籠,忽然想起了爹娘的模樣。

        還記的小時候,爹總是盤腿桌前讀書,從不耕地。

        娘就在一旁瞅著爹,從不縫布織衣。

        需要家用時,爹就獨自去林中獵些山狼野兔,再拿去村戶中換些柴米油鹽。

        改變,是在那一年冬天,爹娘外出,只留下八歲孩童在家。

        那日過後,魏不二便再未瞧見他們。

        一開始,他整日放聲哭嚎,餓到極處,才想到討飯吃,今天去這家,明日討那戶。

        鄉親們初時瞧他可憐,總留些好飯。

        再後來,日子一久,鄉親們善心消磨,憐憫成了習慣,殘羹剩菜便漸漸多了。

        趕到十三四歲大,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殘羹剩飯已不管飽。

        村裡人叫不二與幾個一般大的少年去村子西南面的牧場放牧,每月給些銀錢,這才夠了吃用。

        他索性坐下來,一遍遍回想年幼時的故事,竟然忘了此刻身在何地。

        四周光線忽然暗了下來,他連忙抬起頭,那些紅撲撲的燈籠竟然通通不見了。光禿禿的樹枝上,不知什麼時候掛了數不清的蠕動著的肉瘤。

        肉瘤上佈滿了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細洞,似乎有千百隻幽微的綠芒在閃動。

        緊接著,那肉瘤發出了「嘶嘶」的瘆人低鳴,細洞中霎時間竄出數千條青綠色的長蟲,面目猙獰朝他撲了過來。

        他嚇了一跳,蹬腿向後撤去,眨眼間退出五丈,才勘勘逃出了那些長蟲的攻擊範圍。

        再一瞧,那蟲子又倏地收了回去,躲在密密麻麻的細洞裡,一個個眨著綠油油的眼睛,一眨不眨盯著自己。

        他背後一涼,頭腦立時清醒了。

        一晃眼,那怪樹又回到了先前的模樣,滿樹的燈籠散著柔和的光。

        他怔怔瞧著,忽然想起了入谷之前,婉兒給自己端著湯碗的樣子,登時覺得後背一陣寒涼。

        靜靜站立許久,也不知自己在想什麼。

        便在此時,懷中傳來一陣輕微震動,將手伸進去,摸出那張感應符,只見上面的數字已然變成了一千七百零七。

        他登時驚掉了下巴。

        這才剛入谷,便有近三百個入谷弟子喪命,這未免有些太離譜了。

        他左思右想,但始終不得其解。

        再向四下望去,這才發現週遭竟然瞧不見一個人,便尋思:胡長老說,每一個光柱裡的十個弟子,必然會傳送到同一個地方。但為何我與他們分開了,難不成是沒有喝下那碗湯的緣故?

        ……

        在這片黑暗叢林的另一處,婉兒正滿頭大汗地躲在一棵漆黑巨樹的枝幹上。

        這巨樹從上到下無一處不是黑黝黝的,枝繁葉茂,根深干粗,每一片葉子都有一人長寬,呈作扇形。

        她折下一片巨葉掩住自己的身形,又不停地拿起一塊石頭反覆瞧看,只見上面有一個小小的光點,在四處不停地跳躍著。

        這石頭名叫定星石,賈海子入谷之前給了她,自然是為了幫助她盡快找到雲隱宗的隊伍。

        豈料得入谷之後,這定星石竟然失靈了。

        這讓她入谷後第一時間去找賈海子的計畫完全落空,心內自然急得十分難熬。

        她不由地望瞭望四周,心跳得十分厲害。

        方才,一個過路的青角魔險些發現她的行蹤。

        這讓她驚恐到了極點,連忙躲了起來。

        從懷裡掏出那感應符,上面顯示的數字已然變成了一千六百八十九。

        入谷不過三五時辰,已然隕落了這麼多修士。

        這顯然極不尋常。

        不過,在自保也十分困難的情形下,她也沒有餘力去思考什麼,只是覺得死亡離自己極近。

        在這漆黑大樹的陰影裡,身旁再無一人,一種難以言喻的孤獨洶湧而來。

        她忽然希望此刻有人能陪在自己身旁。

        腦海中第一個浮現人影,竟然是魏不二。

        轉而又念起魏不二的好,覺得以他的性子,若此時在自己身旁,一定會拼了命保護自己,不由地後悔不迭。

        入谷之前,自己將不二的藥湯弄翻了,瞧這谷中的毒氣比原本想像的還要濃密,恐怕他人已經身隕命喪。

        想到一個從小到大的玩伴,轉眼間已變成一具屍體,一股複雜難言的情緒湧上她的心頭。

        她不由地暗自苦笑:真是因果報應,屢試不爽,終於輪到了我頭上,只是沒想到來得這般快。現下只有我一個,遇到角魔根本就是死路一條。可笑我還想著在谷中尋到幾塊蜮靈石,來助我突破修為瓶頸,當真是連命都不要了。

        越是這般想,心底越加絕望。

        忽而一伸手,摸到隨身攜帶的儲物袋,曉得其中貯了足夠的乾糧,終於安心下來。暗道:現今唯一的活路,便是躲在此處,絕不露頭,待三個月一過,捏碎那傳送符,便可逃出生天了。

        她想到此處,終於閉上眼睛,在驚恐和焦慮中漸漸模糊了意識。竟然做起了夢,夢中她尋到了賈海子,急忙走了上去。

        他卻嘿嘿一笑,身後走出一個花容月貌的姑娘來,正是鐘秀秀。

        兩個人牽著手,十分親暱的樣子。

        她勃然大怒,伸手去拉賈海子,想要將他拉回自己身邊。

        卻發現自己的手似幻像一般,什麼抓不住、摸不到。心裡更加著急,不住地伸手去夠。

        賈海子笑道:「你已經死了,成了魂魄。魂魄是摸不到活人的。」

        她搖頭不信。

        忽然,賈海子的臉猙獰著扭曲起來,不一會兒,竟然變成了魏不二的模樣。

        只見他滿臉是血,驚恐地瞧著自己,說道:「你害了我,把我的命還給我!」說著伸出血淋淋的手,摸到了她的臉上,黏黏糊糊的。

        她立時被嚇醒了。

        一睜眼,一股惡臭湧入鼻孔之中,一個滿臉長著肉瘤的醜陋面孔就貼在眼前!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25 18:40
第五十五章 輪迴蠱傳說

        在這陰暗深林的另一處,一個身著黃衣的身影正在林木間急促地竄來跳去,身上全是血跡。

        這正是一位月林宗弟子。

        就在一竄一跳之間,她落在一株奇異植物的莖幹上。眼前忽然閃現出一張恐怖的面容,青色長角,猙獰的臉上長滿了密密麻麻黑點。

        她臉上滿是驚恐的表情,抬起腳就要向後跳去,但為時已晚,一道黑光閃過,整個人已然昏了過去。

        這樣的情境,在這陰暗的傀蜮谷中無數次地上演著,人族修士接連失手,感應符上的數字也在以驚人的速度減少。

        ……

        當然,也並不是一網打盡、全軍覆沒的情形。

        總會有幾個例外。

        比如木晚楓。

        此刻,她正狼狽地伏在一棵漆黑巨樹的枝幹上。

        她此刻全然沒有往日的風采,白色長裙上佈滿血跡,長裙下襬早已被撕掉,不知丟到何處。

        留下的部分亦全是撕爛的痕跡,酥肩露白,玉背橫呈,每處裸露的肌膚都有或大或小傷口。

        最讓人觸目驚心的,是小腿中間上一道半尺長傷口,幾乎見骨。

        只是這傷口頗有些詭異,似有一道道淡淡的黑氣從潰爛處溢出……

        傷口周圍暫時敷著幾片不知名的葉草,並用長裙上撕下的一縷絲條裹著。

        瞧她的面龐,秀眉緊蹙,牙齒緊緊咬著下唇,一邊小心翼翼屏著呼吸,一邊豎起耳朵緊張的聽著什麼。

        眼見四周再無異常,她才稍鬆了口氣。

        不禁回憶起方才那一場惡戰。自己明明極為小心,卻仍被一隻骨杖族青角魔發現了蹤跡。

        在另一名人族修士的配合下,一場惡戰之後,她僥倖將那角魔擊成重傷,但那名人族修士也就此隕落了。

        「苦肉戲做的有點過火了。」她忍不住苦笑道。

        此刻,那角魔雖然已經逃走,但她卻仍然小心翼翼伏著。暗自驚疑,自己分明沒有喝下那忘憂草熬成的湯藥,卻如何會暴露行跡的。

        令其頗感意外的,卻是入谷之後,她竟然與本宗諸位師兄弟傳送到了不同的地方,這也與宗盟的設定完全不符。

        這明顯與自己得到的消息大有偏差。

        考慮到人族與角魔個體戰鬥力的差距,這個意外足以改變此次傀蜮谷之征的最終結果。

        想了想,在各宗的頂尖弟子之中,除了魁木峰,再沒有哪個人敢保證自己一對一可以勝過青角魔罷。

        想著,便從懷裡掏出那感應符,上面顯示的數字已然變成了一千四百二十。

        這次傀蜮谷中發生的異變,顯然比她原先預想的還要嚴峻。

        她一邊思考,一邊稍稍鬆下緊繃的身體,翻過身子,閉上眼睛,幾乎仰面躺在粗大的樹幹上,一手輕捂著腿上傷口,一手緊緊握著拳頭,指甲幾乎要掐進肉裡。

        忽然,一股莫名其妙的不安感從心頭驟然湧起。

        她幾乎不假思索的騰躍而起,一道煞白的骨刺擦著頭皮而過,瞬間扎穿方才休憩的枝幹,留下一個黑黝黝的洞口。

        只差毫釐,她便是一具死屍了,不由地驚出一身冷汗。

        抬頭一看,只見這株巨樹的枝幹上,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各站著一個青角魔,正面無表情望著自己。

        她並不意外,嘆了一口氣,一手放到衣領,竟然輕輕揭開了衣衫,露出了左邊的肩膀,只見上面紋著一道頗為詭秘的藍色火焰,在幽暗視線中,散著淡淡的藍光,似乎真的在微微燃著一般。

        ……

        在一處白茫茫的冰灘之上,狂風捲起了白毛風。

        魁木峰手裡持著兩個血淋淋的青角,眉頭緊皺,似乎在思索什麼。

        不一會兒,他忽然明白過來,盤腿坐在地上,雙手平攤向上,置於兩膝,口中唸唸有詞,似有蓬勃的法力在經脈之中疾速轉動。稍過一會兒,一道灰色霧氣竟然緩緩從雙手指尖湧了出來。

        「禍源果然在此。」他睜開眼睛,鬆了一口氣。

        ……

        在一株渾身圓鼓鼓,似個巨球一般的怪異植物旁,雲隱宗苦舟院弟子林安此刻正面臨著生死危機。

        他望著前方不遠處的半空中,浮著一個身材矮小,枯瘦嶙峋,皮肉鬆鬆垮垮的二紋青角魔,手裡拿著白森森的骨杖,杖頂嵌著一顆拳頭大小的骷髏頭。

        林安自然曉得這是角魔之中,攻擊力殊為強悍的骨杖一族。

        「我投降。」他舉起了雙手,跪在地上,低下了頭,佯裝放棄抵抗的模樣。

        嘴中卻唸唸有詞:「氣從濕地來,雲霧……」地面上隱隱滲出些霧氣。

        但不待他唸完口訣,一顆巨大火球便砸在了他的頭頂。

        下一刻,熊熊的火焰焚燒,他便燃成了一團灰燼。

        那骨杖族角魔冷哼了一聲,馭著骨杖離開了。

        過了許久,地上那團灰燼竟然撲簌簌自己挪動起來,漸漸聚攏成一個灰色圓球,不斷地坍縮,最終竟變成只有拳頭大小的一團。

        那小團又在不斷的挪動變化,漸漸輪廓更為清晰,腦袋,眼睛,嘴巴,翅膀,花瓣,又隱隱伸出六條栩栩如生的昆蟲肢足。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那灰燼竟然衍化成了一條六肢蠱蟲。

        那蠱蟲似從冬眠之中剛剛甦醒,勘勘睜開了眼睛,顫顫巍巍伸縮著肢足,終於勉強站了起來,迷茫地觀望著四周。又過一會兒,它的目光漸漸清明,似乎想起來什麼。

        微微張開小嘴,發出了「嗡嗡嗚嗚」的詭秘低吟聲。隨著這聲音不斷在此間繚繞,一團柔和溫蘊的光芒從蠱蟲身軀上緩緩散了出來。

        那光芒漸漸發亮,只盞茶功夫,竟然變得極為耀眼。光芒之中,那蠱蟲的身形似乎逐漸在膨脹,漲到七尺左右的時候。又隱隱開始變換身形,只須臾片刻,竟然幻化出了,腦袋,身軀,四肢,變成了人的形狀。

        下一刻那光芒陡然逝去,一個全身赤裸的男子憑空出現在此處。觀其容貌,正是先前被骨杖族角魔焚燒致死的林安。

        「傀蜮谷?」林安下意識打量了四周,這裡的場景,讓他記憶猶新,忽而喃喃自語道:「果真回到了三百年前麼?」

        他連忙站起身來,伸出雙手,仔細觀瞧。

        「我還活著。」他有些哽咽。

        回頭看看地上焚燒的痕跡,回想剛才由蠱蟲幻化成人形的過程,簡直如同一場縹緲的夢境一般。

        「輪迴蠱的傳說,」他艱難的開口,聲音有些顫抖:「果然是真的。」

        此刻,他有些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誰了。

        「林安。」迷茫了許久之後,他輕輕念出了自己的名字。

        是的,他仍然是林安,只不過是從三百年後穿越回來的林安。

        這三百年來的經歷,他點點滴滴都記在心頭。

        「常元宗,宏然」他緊緊握了握拳頭,手指嵌進肉裡的感覺再真實不過:「咱們的帳,一筆一筆來算罷。」

        不過,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卻是把握此次傀蜮谷大典的機會。

        在上一世的記憶中,此次入谷,人族修士因內奸做鬼,中了角魔的陰謀,只有寥寥數人僥倖活了下來。

        但有一個人卻因禍得福,成為了最大的贏家。

        「魏不二。」他輕輕念出了那人的名字。心中暗道:「我只需找到他,暗中盯著他,看看他究竟是如何獲得那些好處,再適時動手殺人滅口,奪取機緣,不就好了?」

        想到這裡,他對大道前程更添百倍信心:「未來發生什麼,都在我的腦海裡,還有什麼好怕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25 18:40
第五十六章 南秋賜的秘密

        還是同一片森林中,一個身著青色長袍的男子一邊疾速遁行,一邊四下觀望著什麼。

        若是木晚楓身在此處,看見此人的相貌,多半會立時認出來,這人正是幾年前在合規院中,大鬧顧乃春收徒大典的雲隱宗叛徒南秋賜。

        只是他分明被古有生擒獲,不知帶到了何處,怎麼今日竟然又出現在了傀蜮谷之中。

        「你到底知不知道寒冰界的入口在哪裡?」他已在這谷中兜兜轉轉找尋了太久,有些不耐煩的樣子。

        但看其身旁,又瞧不見半個人影,當真不曉得在與何人說話。

        便在此時,一個沙啞的聲音在其耳邊憑空響起:「臭小子,著急什麼?老夫上一次進入寒冰界,還是上千年前。過了這麼久,誰曉得這谷中發生了什麼變化。」

        聽這聲音的源頭,似乎來自他左手食指上戴著的綠色戒指。

        那沙啞聲音的主人也有些不大耐煩:「你小子要是不願意找,大可以在這裡瞎混,等著出谷陣法開啟的時候。」

        「前輩息怒,」南秋賜賠罪道:「我的確有些心急了。」

        他語氣漸漸低沉:「可我一想到,圓明還在沉睡之中,我心中就難過的要死,恨不得讓自己代替她承受這些罪過。」

        「少給我在這裡賣苦情,」雖然說的話不大順耳,但那沙啞聲音的主人明顯消了氣:「你已然給她服了三轉回生丹,百年之內她的性命便無需多慮。只不過,她的神魂已散去大半,再想尋回便算是逆天而行之舉,希望渺茫著實有些渺茫。」

        「逆天而行麼?」南秋賜冷哼一聲,忽然仰頭望天:「若不是老天作弄,我和圓明早就雙宿雙飛,成為這天地間一對逍遙快活的伴侶。」

        說著,他怒目而視,伸手指天:「這賊老天若是知趣,助我尋回圓明的神魂也就罷了。若是不識趣,我便是窮盡一生,也要將它轟個稀碎,踏成爛泥!」

        那沙啞聲音的主人聽了哈哈大笑,連道三聲好:「有志氣,你小子實在對我胃口。這狗日的老天,若是老子能重獲肉軀,定要將它攪個天翻地覆!」

        「前輩,」南秋賜連忙將他拉回來,:「我在谷中能待的時間,不過只有三個月。咱們再不可耽擱了。」

        ……

        在一處稍大的開闊地上,一個巨大醜陋身影獨自盤臥著。

        它渾身佈滿油膩膩的黑黃鱗片,兩條丈長手臂上佈滿數十個血紅眼睛。

        下半身是長著數十條蟒蛇一般的尾巴,尾巴盡頭均勻排布幾根倒刺,此刻還在往下滴著鮮血。

        最令人震驚的,卻是他頭頂之上,竟然長著一個土黃色的長角,角中央呈現出一圈淡淡的紋理。

        在他的身旁,橫七豎八躺著數十個人族修士,個個緊閉著雙眼,似乎處在昏迷之中。

        此刻,他頗有些無聊的樣子,遊戲般揮舞著自己的尾巴。

        那些蟒蛇一般的巨大長尾,在半空之中呼哧呼哧的轉動著,越轉越快,到後來竟然只看得見若有若無的影子在疾速晃動,帶動了一道道巨大的龍捲風,捲著草皮樹葉在半空之中瘋狂的亂舞。

        便在此時,他丈長手臂之上,一個血紅眼珠忽然亮起淡淡紅芒。

        他低頭看了看,臉上浮起了滲人的笑容。接著,停下遊戲般的玩耍,巨大蟒尾一縮一伸蠕動起來,朝著從林深處一扭一扭鑽了進去。

        不一會兒,他從深林裡鑽了出來,身後的尾巴捲著兩個昏迷的人族修士。

        看了看滿地的人族修士,他似乎有些不大滿意的樣子。

        從裡面挑出三個,巨尾一卷,便將這三人的軀體舞在了半空之中,似風捲殘雲一般揮動著。

        只盞茶的功夫,他便玩膩了,嘴裡發出「撕拉」的低吼,那三道巨尾猛地一捲,瞬間將三人攔腰截斷了。

        ……

        在這片空地另一頭的樹林中,鐘秀秀正藏身於一片濃密的灌木叢裡,吃驚地望著這一切。

        這竟然是一個黃角魔,一個絕不可能進入傀蜮谷中的存在。

        更讓她震驚的是,這角魔顯然可以通過手臂上的眼睛,感應到人族的存在。這也就意味著,人族幾乎毫無取勝的機會。

        她暗自思量,想道:「我在這灌木叢中,藏了足有個把時辰。期間,這黃角魔遣入林中五次,抓回來十多個人族修士。卻完全沒有發現我的存在。其中原因,想來只有一個,便是我月林宗暗中將宗盟配發的湯藥掉包了。」

        如此推測下去……

        內奸!宗盟之中無疑藏有角魔的內奸。

        這樣一來,各宗弟子沒有傳送在同一個地方,而是各自分散開,也很好解釋了,多半是那內奸從中動了手腳。

        黃角魔,人族中的內奸,有問題的湯藥,動了手腳的傳送陣法。

        至此,傀蜮谷中發生的事情,已完全超出了她預料。

        她越想,越是冷汗連連。現今之計,唯有明哲保身,放棄蜮靈石,放棄所有不切實際的想法,待三月一過,捏碎那傳送符,便可安然出谷。

        只是有一個地方,她還想不明白。以這些角魔凶殘暴戾的脾性,抓到人族自然應該殺掉。為何現下只殺了寥寥幾個,卻將其中大多數人弄昏了。

        正想著,那黃角魔手臂上的一個紅色眼睛忽然亮了起來,似乎比前幾次亮的還要更明顯一些。

        他一扭頭,竟然向著鐘秀秀藏身的這片灌木叢中望了過來。

        緊跟著,巨大尾巴一扭一扭,向著這片灌木叢,緩緩地移了過來。

        越來越近。

        秀秀藏在灌木中,已足以看到他褐黃色的,陰沉的眼睛珠子。

        他身上腐屍般的惡臭,也毫無遮擋的湧了過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25 18:40
第五十七章 獨鍾九天雲中龍

        萬幸的是,那黃角魔的目標並不是鐘秀秀。

        望著他漸漸消失在叢林深處的背影。

        秀秀髮誓,她再也不會輕易冒險了。

        望著那躺了一地、橫七豎八的人族修士,她嘆了一口氣,暗道:「非是我心狠,只是你們身上被做了手腳,即便暫時救下,遲早還是要被抓回來的。」

        便趁著那角魔離去,頭也不回地轉身遁去。暗自尋思,「哪一處足夠隱蔽,適合我在其中隱匿三月呢?」

        她遁了不知十幾里地,忽然從林中鑽出一個人來。

        正是雲隱宗的賈海子。

        「鐘師妹?」他臉上滿是意外地神情:「我們果然有緣,所以又見面了。」

        他滿山谷地來找秀秀,總算功夫不負有心人。

        秀秀雖曉得此時不是敘話的好時候,但既瞧見是他,卻忍不住停下腳步。

        心道:「你敢對我的救命恩人使陰招,果然是嫌自己死得不夠快。他懶得對付你,我卻是毫無顧忌。此番不叫你後悔來到這個世上,我怎麼對得起他的救命之恩?「

        便轉身朝向他,面帶微笑道:「賈師兄,別來無恙。」

        賈海子道:「我還好。這谷中危險之極,各宗的師兄弟接連失手,感應符上的數字一直往下掉,我只怕你遇到危險。」

        鐘秀秀點點頭,乖巧地笑道:「多謝師兄記掛,我好著呢。」

        賈海子見她這幅模樣,暗自欣喜:果然與我料想的一樣,她對我似乎亦有些好感。

        稍作猶豫,忽而笑道:「鐘師妹,不知我們之前所作的約定,是否還算數呢?」

        秀秀抬頭看了看他,笑道:「自然算數。」

        賈海子大喜過望,暗自慶幸自己早作打算,給了婉兒一塊兒根本用不了的定星石。

        此刻,她雖然進了谷中,但想尋到自己便是千難萬難。

        甩掉了這個包袱,他自然可以毫無顧忌地與鐘秀秀親近。

        眼看她對自己並無半點反感,只覺得二人的好事當真是可期可盼。

        想到這裡,心裡更是癢得急不可耐。

        便從懷裡掏出一個精緻的發簪,說道:「若師妹不嫌棄,還請將這個收下,算做你我結盟的定物。」

        秀秀瞧了一眼,只見這簪子黃金打造,簪頭上嵌著一顆碧綠的翡翠,簪身雕著龍鳳呈祥的花紋,瞧著是精緻美觀,儀態大方。

        但看材質雕工,只怕已價值不菲,遠勝於他送給婉兒那一隻。

        便在心底冷笑:「且不說你絞盡腦汁要對付魏不二。只瞧你這人三心兩意,喜新厭舊,我就要給你好些苦頭吃!」

        將那簪子拿到眼前來看,簪身從頭至尾,細細銘著一行秀氣的小字:「

        獨鍾九天雲中龍,

        風靈萬木月下鳳。

        天毓地造千年呈,

        愛秀悅情總是祥。」

        秀秀瞧罷,立時明白了,這是一首藏中藏尾的七言詩,著實耗費了不少心思。

        每句第二個字,連起來讀,正是「鐘靈毓秀」,取得是自己的名字鐘秀秀,其中自然飽函極度讚美之意。

        每句最末一個字,連起來讀,正是「龍鳳呈祥」,所意為何,不必說,任誰也是明了的。

        每一句本身也大有講究,第一句「雲中龍」自然是雲隱宗的賈海子,「月下鳳」無疑是月林宗的鐘秀秀,「天毓地造千年呈」指的是二人的緣分。「愛秀悅情」說得是他對自己的深情厚意。

        意境層層遞進,倒是用心良苦。

        秀秀看罷,只覺得渾身泛起了噁心。心裡不住地冷笑,人卻向他微笑著:「想不到賈師兄竟有如此才情,也難得你如此用心。只不過我向來不收無功之祿,還請你收回去吧。」

        賈海子只當她臉皮薄,不好意思伸手。

        這簪子他從第一次見到秀秀,便已開始謀劃,這首藏中藏尾詩更是日夜苦思冥想才有幸得來,如果不讓她親手收下,豈不是所有辛苦全都白費?

        便厚著臉皮,強要她收下。

        秀秀曉得此時沒有功夫與他瞎耗,便拿到手中,心道:「也好,我且收下來。日後插在你的墳頭上。」

        嘴上卻道:「那我便不與你客氣。方才來的路上,我瞧見一隻蜮獸,咱們一起過去殺了它,將蜮靈石取出來。」

        賈海子自然答應了。

        他曉得蜮靈石只有谷中的蜮獸體內才有,但那蜮獸經過人魔兩族幾千年來的捕殺,數量日益減少。時至今日,已極為罕見。

        鐘秀秀能與自己分享如此珍貴的消息,再次印證了他的判斷。

        秀秀則微微一笑,莞爾轉身,領著他直奔方才那黃角魔盤踞的空地處。

        待到只剩數十丈地的時候,便尋思:「瞧那黃角魔方才來去的情形,此處足以進入他的感應範圍了。」

        於是轉身向賈海子笑道:「大約就是此處,咱們兩個分開去找,有消息便用傳聲符來遞話。」說罷,遞給他一道傳聲符。

        賈海子收下了,連連點頭。

        拿起那傳聲符細細瞧了瞧,上面傳來陣陣女兒家的體香,讓他聞得只覺即刻將要醉了。

        再一瞧,秀秀的身影已沒入深林中,但她的面容卻似海市蜃樓一般,在自己眼前清晰地微笑著。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25 18:40
第五十八章 角魔姑娘

        此時,不二在那燈籠樹的附近稍待了一會兒,心道:「婉兒自會去找賈海子,有本宗的諸位高手在,多半平安無事。倒是我,現今好不容易入了傀蜮谷,且瞧瞧此番是否會有自己的機緣。」

        便從懷中拿出那老伯給自己畢蜚血脈符,只見其上未有半點反應,難免大為失望。

        不過又琢磨這血脈符的探測範圍只有周身半裡地,還需四處測測。便又打起精神來,琢磨下一步該往哪裡去。

        按照先前瞭解到的情況,傀蜮谷內各處空間破不穩定,每一次開谷,都與上一次的地理分佈大不相同,故而從沒有哪一位前輩繪製過谷內的地圖。

        不過,照前人所敘,這谷中大抵可分為六片區域,分別是:蜮獸森林,岩漿湖,無常峰,寒冰平原,蜃獸界,夔犀谷。

        其中,蜃獸界、岩漿湖、無常峰、夔犀谷皆是萬萬去不得的存在。宗門的傳送陣也都會有意避開這幾個區域。

        倘若哪一個倒霉鬼,不慎被誤傳了,那只有自求多福了。

        所幸這幾個區域都只是佔地很小的存在,再加上宗盟陣法的規避作用,往往一千個人裡,未必會有一個被誤傳的。

        除了這幾處危險之外,谷內還有數十道難以用肉眼瞧見的空間裂縫在四處遊蕩。好在那空間裂縫大多移動緩慢,而且所過之處,不管是生靈,亦或者岩石之類,皆會被沿著縫隙切斷,徵兆頗為明顯,倒是易於發現,方便提前應對。

        他想了想,看眼下的情形,自己多半是被傳到了蜮獸森林。

        谷中的蜮獸大多在這一帶活動,他大可以一邊用畢蜚血脈符探測,一邊蜮獸的蹤跡。

        想到這裡,便是一刻也坐不住了,立時鑽入林子裡。

        只是不知奔出多少裡地,跑遍了多少林子,一個蜮獸也沒有瞧見,連各宗道友也未碰著,倒是角魔遇了不少,一個個行色匆匆,極有目標的樣子。

        幸好他在畢蜚的提醒下,總是能提前少許感應,險之又險地避過了。

        不過,這怪異的情形還是讓他百思不得其解,當下拿出宗盟分發的感應符,竟發現上面的數字已經變成了一千三百三十。

        不到半天的時間裡,竟然隕落了如此多的人族修士,這與入谷前吳長老的推測天差地別。

        他立時想起了木晚楓的告誡,背後一涼,打起了十二萬分精神,將遁速減下來,小心翼翼觀測四周。心道蜮靈石是否能拿到全憑運氣,但自己的小命總得保住。

        邊走邊察,也不知遁了多久,到了什麼地方。

        只見光線愈來愈暗,植物愈加稀奇古怪,有的似個大水缸,有的似人骨頭,有的似小山,有的似飛禽野獸,直叫他大開眼界。

        正走著,忽然瞧見不遠處的灌木叢中,似有微弱的動靜。

        他尋了這半天,連蜮獸的影子都沒有看到,早就心灰意冷。

        看到那灌木叢的動靜,難免有些欣喜,急忙遁了過去。撥開灌木叢一瞧,登時傻眼了,只見一個手掌大小,毛茸茸的灰色圓球正趴在地上,兩個圓溜溜的眼睛佔了身子的三分之一大小。

        那毛球看見不二,更是嚇了一跳。身子一竄,便往後面的林子裡鑽去。

        魏不二認清了它的模樣,想到胡長老入谷前做的叮囑,猜到這是蜮獸無疑了。

        那蜮獸遁速本來是極快的,尋常修士多半是追不到。

        可它新受了傷,逃得較以往慢了許多。

        偏偏魏不二又是修士之中的異數,只在一炷香的時辰內,便將它追上了。

        一抬手,一道紅芒利刃脫手而去,即刻便要擊中那毛茸茸的身子。

        那蜮獸急忙躍起來,躲了過去。

        可利刃又豎著向上劈來,蜮獸趕忙側身避過,下一刻卻發現自己已然動彈不得,竟是被不二抓在了手中。

        他將那蜮獸拿在眼前仔細瞧了瞧,只瞧它模樣甚是可愛,眼睛一眨不眨,可憐巴巴望著自己。叫他忍不住有些想笑。

        忽而覺得手上濕漉漉的,仔細一瞧,竟沾了滿手的血,順著源頭瞧去,才發現它身上有一處不小的傷口。

        他登時心一軟,連忙從身上扯下一縷布條,給它包紮好了。心道:「這蜮靈石藏在蜮獸體內,只有殺了它才能取出來。但瞧它這幅模樣,分明極有靈性,我如何下得去手?」

        猶豫良久,終於決定將他放了,心中暗道:「下一回遇到面目猙獰的,我可斷不會心軟了。」

        便將它放回地上,笑道:「你要藏好了,千萬別被人發現。」

        那蜮獸落了地,瞧了他一眼,才飛一般的離去了。

        只不過一會兒,竟又從林子裡鑽了出來。

        不二大感奇怪。

        那蜮獸吱吱呀呀叫喚幾聲,便溜在他腳底用牙輕輕咬著他的褲管,向著東南方移動。

        不二便問:「你是要帶著我走嗎?」那蜮獸連連點頭。

        不二隻好跟著它,往東南遁去。

        又不知遁了多久,地勢陡然高起,竟到了一處樹木茂密的山谷之中。一人一獸行了進去,又是七拐八拐來到一處山洞門口。

        那蜮獸一馬當先衝了進去,不二緊隨其後。

        走進去才發現,洞內竟別有一番景緻,精雕大床,座椅擺設,佈置的頗為細緻,都與人族常用的相仿。只是上面偶有裂紋,或者風蝕過的痕跡,瞧起來頗為年長。

        不二暗自納悶,這顯然是人族居住之所,只是這谷中只有每十年開谷的時候,人族才能進來。

        一旦進來,便多半在與角魔廝殺,或者到處尋找蜮獸,定然是整日整夜的忙碌。又有誰會這般無聊的在這洞中佈置這些家具。

        忽然,他覺得褲腿一動一動,低頭一瞧,原來是那蜮獸又用牙齒咬著,硬將他拽到左側的洞壁旁,示意他向洞壁上瞧去。

        不二一扭頭,只見洞壁上,掛著一幅字,寫的是一首詩,詩名叫做《不悔》,正文寫著:

        一谷兩峰山洞裡,

        日隱月藏暗無雨。

        難眠孤夜林中路,

        忘天忘地難忘你。

        終日思君成追憶。

        生生不息空自語,

        不羨乘鸞並長空。

        悔生孤角從此棄。

        字跡清秀中帶著少許生澀,不二看了半響,竟覺的這字彷彿在哪裡見過,卻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

        他雖然不大通文理,但也曉得這詩中講的事情,應當是發生在傀蜮谷。「一谷兩峰山洞裡」,無疑是這個山洞。日隱月藏無雨,也正符合谷中的情形。

        之後什麼「難眠孤夜」「忘天忘地」「終日思君」「生生不息」「不羨乘鸞」說得無疑是男女之情。再聯繫這清秀的字跡,便可猜測這首詩,是一個女子所作。

        想來是她在這傀蜮谷中遇見了心上人,自此陷入無盡的思念之中。

        只是最後一句「悔生孤角」不知是何意思。

        他尋思半響,不由地搖了搖頭,心想:「這蜮獸帶我到這洞裡幹什麼?」

        一低頭,正瞧見那蜮獸正在洞壁根底打著滾,再一瞧,它打滾的地面上,竟嵌著數顆米粒大小的黑色石頭。

        他拿起一顆瞧了瞧,登時吃了一驚,竟然全是蜮靈石!

        不禁大喜過望,原來這些石頭才是它是帶自己過來的目的。

        數了數,竟有十餘粒之多,急忙將它們裝進儲物袋裡。

        不由暗自欣喜:「聽人說,這蜮靈石稀罕之極,往往一次入谷,所有人族修士加起來,也只能尋到數十餘顆。我今日可算行了大運。」

        正想著,忽然胸口一悶,一陣心慌氣短,那怪異的心悸再次襲來。

        他曉得危險將至,連忙要往外逃去。

        哪料得,方邁出一步,便聽到洞外傳來陣陣腳步聲。

        又過少許,只見一個嬌媚的女子身影緩步走了進來。

        她穿著一身淡綠的紗裙,手裡擺弄著一根紅豔豔的植物枝條,枝條盡頭掛著一個紅芒閃閃的燈籠形狀的果實。

        再瞧她臉上,睫毛纖長捲翹,正一眨一眨的。

        鼻子精緻挺秀,隨著呼吸微微顫動。

        嘴唇紅潤,像顆熟透的櫻桃,此刻正緊閉著。

        最讓人歎為觀止的,是一雙攝人心魄的雙眸。便好似神湖蕩幽漪,明月照;又仿若伊玉生暖煙,清風拂。

        這樣一雙美目,任何人,看多久,都不會厭倦。

        這位姑娘,單論容貌,精緻或不及鐘秀秀和木晚楓。

        但只憑這一雙眼睛,美貌便絕不輸於任何人。

        可不二第一眼看到的,卻並不是她的眼睛,也不是她的美貌。

        而是她頭頂之上,兀自生出的一根黃色的長角!

        他已然驚得說不出話來。

        那角魔姑娘忽然露出戲謔的笑容,一張嘴,說出來的,竟是十分悅耳流暢的人族語:「閣下,既到了本尊洞府,也不打一聲招呼麼?」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25 18:40
第五十九章 暴露

        不二強作鎮定,但心跳卻愈來愈快。

        眼前是一個黃角魔,一個根本不應該出現在傀蜮谷中的存在。

        雖然她樣貌極其秀美,勝過絕大多數的人族女子;雖然她的人族語流暢極了,聽起來也殊為悅耳。

        但在不二眼中,她顯然比惡鬼猛獸還要恐怖。

        不二的腦瓜飛快地轉動,苦思冥想,但完全想不出逃出生天的辦法。

        正是徬徨無措的時候,那角魔姑娘卻動了,伸出蔥白的手掌,手指輕輕捏起來,微微一彈,一道彎刀般的紅色波紋離指而出,以極快的速度,直奔不二去了。

        令人感到恐怖的是,這波紋絕非源自修士的道法亦或者角魔的自然法術。只是憑藉她手指輕輕一彈的力量,帶動了四周空氣流動,猶如實體一般飛射過來。

        不二下意識運起《折身術》,以小腿為支點,整個人急向後傾倒,呈一把彎弓的模樣,接著迅速反彈起身子,向另一側牆壁竄去,堪堪躲過了這一擊。

        那道波紋則飛速撞向身後的洞壁,眼看將要將其砸個稀巴爛。卻忽然一蕩,憑空消失了。

        不二雖躲得驚險之極,但整個過程卻行如流水,似風吹雲動一般飄逸自如。

        那角魔姑娘發出一聲輕「咦」,繼而笑道:「素來聽聞,雲隱宗的功法飄逸灑脫,今日得見,果真是如此。」

        說著,輕輕拍掌,以示佩服。

        不二心中卻是震驚之極,且不說她如何曉得自己是雲隱宗弟子,只憑方才那手指微微一彈,他幾乎就無力招架了。

        更厲害的是,那道波紋能在碰撞洞壁之前憑空消失,著實不曉得她用什麼辦法辦到的,更是讓人覺得詭異至極。

        此刻,他已然退無可退,洞口被這角魔佔住,絕無突破的可能。再往裡又沒有第二個出口,逃跑幾乎是奢望。

        硬著頭皮跟她打,又多半抵不過她三一招半式。

        正是進退兩難之時,那角魔姑娘忽然笑道:「你此番立了大功,想要些獎賞也情有可原。只是未必要如此急不可耐吧。」

        她一邊說,一邊往洞內踱步:「我常聽說,你們人族修士最講品性道德,尤其是貴宗,以『雲正隱善』為宗訓,宗內弟子可稱得上個個品行端正。可是像你這般趁著主人不在家,偷拿東西,是否算得上品行端正?」

        不二聽她自顧說這一番話,先是一頭霧水,聽到後來恍然大悟,想到:「她多半將我錯當成了別的什麼人!她說,『你此番立了大功,想要些獎賞也情有可原』。既是為角魔立了大功,那無疑就是人族的內奸了!我那天夜裡,與鐘師妹瞧見的,說不定就是此人。」

        又尋思:「她把我當做了人族的內奸,真是十足的笑話,便是砍了我的腦袋,要了我的命,我也絕不做人族的內奸。只不過,這個誤會來得正好!我只需裝作那個內奸,與她應付一番,在伺機離去,性命便可保住了。」

        既打定主意,便不再猶疑,當下將收起的蜮靈石拿了出來:

        「尊上,」他自然聽聞過角魔一族內部的稱呼,青角魔被稱作尊者,黃角魔則被稱為尊上:

        「我只以為這些蜮靈石是無主之物,故而多有冒犯了。」

        說著,便捧著那十多顆蜮靈石遞還給那角魔姑娘。

        「算了,」那角魔姑娘擺了擺手,並未收下:「這些蜮靈石雖然珍貴,但對於本族來講,也並沒有多大用處,索性賞給你罷。」

        不二正要開口道謝。

        那角魔姑娘忽然神情一肅,冷哼一聲:「不過,我倒是有一件事想問問你。」

        說著,一股磅礴氣勢自她身上四散開來,似勁風一般刮到不二身上,令他憑空生出呼吸不暢之感。

        他直以為自己露出了馬腳,即刻將周身法力運在腳底,立時就要溜之大吉。

        那角魔姑娘瞧見他大驚失色的樣子,反倒莞爾一笑,方才那股磅礴怒氣頃刻間消失不見。

        但緊跟著,她微一揮手,竟是毫無預兆地隔空向不二揮來一掌。

        不二忙向後退去,但一道勁風突襲而至,根本叫他反應不及,避無可避。

        只聽「啪」的一聲,不二竟然隔空挨了一個響亮的耳光,人被扇得在地上打了幾個滾。

        他又氣又怒,向那角魔姑娘瞪過去。

        卻見她竟然連連揮手,一個耳光接著一個耳光刮了過來,扇得不二在半空之中,連連打滾,似人族少女踢毽子一般。

        數個耳光扇罷,不二才落了地,臉上鼓起一片青腫。正要站起身來,和她拼了命去。

        卻聽那角魔姑娘笑道:「這幾巴掌,算是你辦事不牢的教訓。」

        她時笑時怒,反覆無常,讓不二一時驚呆了。

        卻見她指了指洞外:「我早就派人叮囑過,別人漏了也罷,魁木峰萬萬不可放過,但你偏偏讓他避了去。現在可好,完全尋不到他的蹤跡。」

        這番話說的不二一頭霧水。但也猜出來她並未識破自己,心中暗道:「好漢不吃眼前虧,我先活了命再說。」

        當下默不作聲,只當是在認錯。

        那角魔姑娘見他並無絲毫辯解,倒是頗為欣賞地點了點頭,笑道:「你也不必緊張,此次立得大功,除了方才的蜮靈石,本尊另有獎賞。待我進入宏然界,自會向蠻大人替你請功,你日後只需忠心耿耿,絕不會受虧待的。」

        不二隻好強說了幾句感恩戴德的應付話。

        那角魔姑娘微一皺眉頭,心中暗道:「都說人族最為狡詐,又最擅溜鬚拍馬,但我怎麼半點也瞧不出來?」

        想著,便從懷裡掏出一道信符,扔到不二身前:「這符內有下一次行動的密令,你拿著交給「棕狐」,告訴他全依密令行事,不得有半點懈怠。」

        說著,便令其退下。

        不二暗自納悶「棕狐」是誰,人卻老老實實接下了密令,連連點頭,站起身子,轉身便往外走去。

        剛走到洞口,迎面碰見個蒙面男子,鬼鬼祟祟潛了過來。

        瞧見不二,那蒙面男子立時大驚,急忙衝著洞內喊了一句異族語。

        不二暗道不妙,急忙運氣功法,箭一般地竄了出去,飛快地沒入了林子中。

        緊跟著,從身後傳來一聲重重的怒哼,一股滔天怒意似潮水般湧將過來。

        不二立時覺得周身的空氣頃刻間變得濃密之極,身上似加了百斤重擔一般。

        回頭一瞧,那山洞的方向,隱隱有一道紅光朝著自己這邊,以不可思議的速度遁來。

        不二嚇得渾身一震,卯足了力氣,直向叢林深處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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