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傳奇] 大漢光武 作者:酒徒 (全書完)

 
V123210 2017-11-18 14:53:0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93 345163
V123210 發表於 2018-2-13 07:11
    第六十九章 夜半落石如驚雷

    夜幕中的太行山,黑暗,幽深,狼嚎連綿,

    孤身一個人的話,縱使武功再高強,也絕不敢在夜晚行走此間。但時,如果身後跟著幾百個兄弟,且手裡都拿著寒光閃閃的兵器,高舉著烈烈而燃的火把,行走在太行山裡,就可以令猛獸退避,蛇蟲讓路,輕鬆得宛若一場遊獵了。

    的確,星光下,有支隊伍正在遊獵。只是,他們今夜獵殺目標卻不是什麼野獸,二是一個明教「劉秀」書生。傍晚時,有幾名躲在石頭後的富平寨莊丁,曾經親眼看到,劉秀帶著少許殘兵敗將退入了滏口陘。而劉秀所押送的救災物資,還有殘兵敗將們的乾糧補給,卻全被丟在了太行山外。

    沒有乾糧隊伍,走不了多遠。所以,「獵人」們相信,用不了多久,便能將「獵物」追上,然後輕而易舉地砍了其首級邀功領賞。

    幾百隻火炬熊熊燃燒著,映紅了半邊天,雖然已經累了大半夜,但是,火炬下的「獵人」們,一個個卻興奮得兩眼放光。特別是富平寨的莊丁,就像一群餓了數月的野狼般,簡直恨不得立刻就將「獵物」從藏身處找出來,一口口撕成碎片。

    今天傍晚的戰鬥中,富平寨雖然損失頗重。但寨子的收穫,卻也豐厚無比。

    整整五十車精鹽,四萬餘斤,除掉混入泥土中和被鮮血融化掉的,剩下重新收攏起來,至少也有三萬七八千。在大夥入山之前,寨主王昌曾經親口承諾,這批精鹽七三分賬。七成歸公,三成歸弟兄們,人頭份,無論職位高低,只要出了力,就一模一樣!

    那可是一萬多斤精鹽啊!雖然重新收攏時難免混進了些泥土和沙子,但成色也遠好於眼下奸商們所出售的粗鹽。而冀州市面上,即便是摻了沙子的粗鹽,如今也賣到了每斤三千餘錢。大夥把分到各自手裡的十五、六斤精鹽賣到市面上去,無論是蓋房子,還是娶媳婦,都不用再發愁!

    至於隊伍中的驍騎營將士,雖然不像富平寨的壯丁們那樣興高采烈,臉上卻也看不到多少疲倦之色。原因無他,作為大新朝排得上號的精銳,驍騎營平素訓練就比較艱苦,將士們走上二三十里山路,遠達不到體力的極限。而驍騎營主將吳漢,向來又賞罰分明,只要大夥用心做事,就不愁沒有機會出頭。

    長時間走在崇山峻嶺當中,難免就會感覺無聊。因此,走著,走著,隊伍中就有人開始交頭接耳,「二狗哥,你說,那兩個姓王的小白臉兒,到底跟姓劉的有多大的仇啊?這又是大黃弩,又是驍騎營,把太行山裡的所有土匪窩點,全都連根拔起來都夠了,結果就為了對付他一個!」

    「可不是麼?以前官府對付孫登,對付李青他們,可沒這麼用心過!」被喚做二狗的莊丁頭目點點頭,小聲附和。

    「那當然了,孫登、李青他們的兵器從哪裡來的?他們搶劫所獲的贓物去了哪?沒有官府中人跟他們暗地勾結,他們的勢力能那麼大麼?」人一多,話就容易跑題,幾乎是在轉眼間,就有莊丁無意中將話頭給引到太行山土匪跟地方官府的關係上。

    這下,可是犯了大忌。騎馬走在隊伍中央的王昌,立刻回過包滿葛布的腦袋,大聲呵斥︰「胡扯些什麼?嘴巴上沒把門的了?姓劉的勾結太行山土匪,吞沒賑災物資,官府自然要出全力追剿他?!王公子和吳將軍他們恰巧路過冀州,不忍心讓百姓遭惡賊荼毒,所以仗義出手。這麼簡單的事實,你們都看不明白,還瞎嚷嚷個什麼?不會說話,就把嘴閉上,沒人將你們當啞巴!」

    「是!」眾莊丁沒來由挨了一頓訓,頓時就把腦袋耷拉下去,閉上嘴巴再也不敢胡亂發聲。

    賑災的精鹽已經收拾起來,連同馬車一道送往富平寨了;而勾結土匪,「吞沒」賑災物資的劉秀,傍晚出山時,馬車方向卻是邯鄲;至於恰巧路過冀州的兩位王公子,不但帶著家丁,還恰巧帶著上百支市面上根本不可能到的大黃弩。恰巧路過冀州的吳漢將軍,身後則跟著整整一曲精銳騎兵!(注1︰一曲,漢代軍制,通常每曲為五百人)

    事實的確非常簡單,但是除了「絕頂聰明」的人之外,誰都得不出跟王昌相同的結論。即便是驍騎營的主將吳漢,聽了他的話之後,臉色也微微發紅。尷尬地咳嗽了幾聲,笑著搖頭︰「本官這次前來冀州,任務就是剿滅土匪流寇,還地方安寧。無論發現哪個跟土匪勾結,都絕不放過!至於是湊巧遇到了劉秀與太行山土匪為伍,還是早就從細作嘴裡得知他跟土匪暗中勾結,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今夜一定要將他抓回來,永除後患!」

    最後四個字,他說得斬釘截鐵。頓時,讓周圍所有人,心中都是一凜。富平寨的莊丁們以目互視,都在彼此眼楮裡看到了驚恐。而富平寨的寨主王昌,則立刻堆起笑臉,大聲恭維道︰「吳將軍此言甚是,絕不能讓他姓劉的傢伙在山裡生了根。孫登、萬、李青這幫傢伙,目光短淺,注定難成大器。而劉秀卻是個讀書人,肚子裡的花花腸子多。一旦讓逃走了,今後整個冀州都不得安寧!」

    「受其禍害的,何止是冀州?!」王固從來不喜歡落在別人後面,立刻搶過話頭,大聲補充,「他在太學時,就曾經冒充過前朝皇帝的後人。只不過周圍的同學都目光敏銳,沒人相信他罷了。如今他跟太行山裡的土匪勾結在一起,少不得要又拿自己的姓氏做文章。土匪們沒見識,說不定就會上當!」

    「公子說得對,此子野心難測,堅決留其不得!」

    「公子遠見卓識,我等自嘆不如!」

    「公子目光如炬,多年前就發現他不是善類,只可惜……」

    每個紈褲子弟身邊,都圍著一大群馬屁精,王固當然也不例外。話音剛落,附和聲就此起彼伏。

    王昌前幾天剛剛接受了王固和王麟的授意,冒充漢成帝之子劉子輿,以便將對新朝不滿的人吸引到身邊一網打盡。這會兒忽然又從王固的嘴巴裡,聽到了「冒充前朝皇帝后人」之語,頓時心裡就覺得有些發堵。但他如今實力微薄,還沒本錢跟當朝皇帝的遠房佷孫兒較勁兒,所以,只能強忍怒氣,抬起頭去看夜幕下的山峰。

    無盡的夜幕下,周圍的山峰,顯得格外崢嶸。一塊塊凸起的岩石,也宛若猛獸的牙齒般,在星星下泛著淡淡的寒光。

    忽然,王昌看到右側山樑上,隱約有幾塊岩石動了動。心臟猛地一抽,趕緊抬起手,用力揉自己的眼楮。還沒等他將眼屎清理乾淨,左側的山樑上,也有幾塊岩石晃了晃,彷彿在跟右側岩石遙相呼應。

    「山崩!」剎那間,王昌魂飛天外,扯著嗓子高喊了一句,策動坐騎,奪路奔逃!
V123210 發表於 2018-2-13 07:11
    第七十章 山間火急狂風驟

    作為冀州地面上數一數二的「鄉賢」,他雖然未曾親自帶領莊丁打家劫舍,但是對太行山裡的害人勾當,卻絲毫都不陌生。

    山崩是人為造成的,否則,不會兩側山梁同時有岩石滾落。而對付岩石滾落,唯一可行的辦法就是以最快速度脫離險地,否則,即便你力氣再大,武藝再高,被越滾越快的岩石砸上,也照樣會變成肉餅!

    「快跑,往前跑,石頭滾下來還需要時間!」

    「讓開,別擋道,否則大夥一起死!」

    「快跑,快跑……」

    不止王昌一個人經驗豐富,同樣發覺危險從天而降的,還有副寨主王盛、孔立和其他幾個莊丁頭目。相繼策動坐騎,撞開自己身旁的同夥,瘋狂向前逃竄。

    眾莊丁被幾位寨主和頭目的坐騎,撞得東倒西歪。但是,他們卻根本顧不上抱怨,丟下手裡的火把,撒腿緊隨在了戰馬之後。

    跑,能多快就多快,哪怕前面就是萬丈深淵,也好過留在原地等死。而岩石滾落的大致方向,不會變。從兩旁的山坡抵達山路,也需要一些時間。只要能趕在岩石砸過來之前脫離險境,就……

    每個莊丁的反應都足夠機靈,每個莊丁的想法都大致接近,奔跑的速度也難分伯仲。然而,附近大部分山路的寬度,卻僅僅能容得下一輛馬車!

    幾乎是在莊丁頭目們策馬脫離自家隊伍的同一個瞬間,七名莊丁的身體就撞在了一起。四名身材強壯者晃了晃,繼續撒腿狂奔。另外三名身材相對單薄者當慘叫著倒下,將後面跟過來的同夥,全都絆成了滾地葫蘆。

    更多的莊丁蜂擁而至,或者踩著倒在地上的同夥身體逃之夭夭,或者被絆倒,成為滾地葫蘆中的一員。前後不過三兩個呼吸功夫,狹窄的山路,就被爭相逃命的莊丁,塞了個水洩不通。而不熟悉山中情況的驍騎營將士,兀自楞在原地,兩眼發直地看著越來越近,越來越大的岩石,不知所措。

    「跟我來!」吳漢在最後關頭喊了一嗓子,縱下新換上的黃驃馬,揮刀撲向前方擁堵的人群。手臂揮處,兩名莊丁人頭高高飛起。「讓路,不讓路者,殺無赦!」

    「讓路,不讓路者,殺無赦!」臉色蒼白的王固,瞬間從吳漢的行為中得到了啟發,緊跟著跳下坐騎,揮刀朝著莊丁們的後背亂劈。

    有人慌亂中擋住了大夥逃命的通道,砍了就是!大丈夫殺伐果斷,怎麼可能因為前路被莊丁堵死,就坐以待斃?

    與鳳子龍孫相比,區區百十個莊丁死不足惜?大不了過後再賞王昌幾車銅錢,讓他重新招募就是?

    」殺出去,殺出去,保護將軍!」

    「殺出去,保護二十三公子!」

    「殺……」

    當第一股血漿濺起,瘋狂就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

    吳漢的親兵揮舞著兵器緊跟在了自家將軍之後,王固的家將高舉著鋼刀替自家少爺「開闢」道路。兩支隊伍齊頭並進,「銳」不可當。終於從震驚中清醒過來的其他驍騎營將士,則吶喊著緊緊跟上,左砍右剁,將血路越拓越寬。

    「轟隆隆隆!」第一波落石頭,終於姍姍趕到,將綴在驍騎營隊伍末尾的十幾名兵卒,砸了個筋斷骨折。

    死者肝腦塗地,傷者厲聲慘叫,而前方的袍澤們,卻頭也不肯回,繼續揮舞著兵器向前疾突。一個個,就像被瘟疫燒紅了眼楮的野狗。

    「轟隆隆隆!」第二波落石,也終於滾到山路旁。從側面滾進驍騎營的隊伍末尾,將五、六名躲閃不及的兵卒,撞翻在地,或者當場死去,或者四下翻滾,淒聲哀嚎。

    慘叫聲、呼救聲,接連在隊伍末尾響起,令人心驚膽寒。而更激烈的聲音,卻爆發於隊伍的最前方。那些被同夥擋住去路的莊丁,終於無法忍受來自身後的屠戮。怒吼著回過頭,與驍騎營和王氏家將們戰在了一處,剎那間,將殺人者砍得血肉橫飛。

    你殺我,我也殺你!

    你不讓我活,我也不讓你活!

    你手裡有刀,我手裡也有!

    至於你是官軍,我是莊丁,那得活下來之後再論。

    逃命的道路就那麼寬,快一步則生,慢一步則死,誰也別覺得自己比其他人高貴,理應提前離開。而下賤者就活該留在原地,替高貴的老爺們,擋住從山坡上滾落下來的石頭!

    第三波落石,規模比第一波和第二波加起來都大,給驍騎營將士帶來的災難,也遠比前兩波加起來慘重。然而,在鋪天蓋地的慘叫聲和怒吼聲的映襯下,這一輪落石,卻變得微不足道。

    峽谷攏音,人在危急關頭所發出的任何聲響,都被迅速放大,並且反覆疊加。

    絕望的富平寨莊丁和紅了眼楮的驍騎營將士,在寬不足一丈,長不到十尺的範圍內,自相殘殺。兵器砍中骨頭的聲音,人死之前痛苦的悲鳴,發瘋者的破口大罵,清醒者的厲聲疾呼,全都匯聚在一起,變成了一曲悲愴的輓歌。

    殺人者和被殺者之間無冤無仇,甚至在二十幾個呼吸之前,他們還算是盟友。然而,當死亡的陰影忽然在頭頂出現,盟友們各自為了及時脫離險境,就立刻變成了敵人。

    有你,沒我。

    有我,沒你。

    這一刻,誰也不比誰高貴,誰也不比誰聰明。

    能砍中對手兩刀,就絕不只砍一下。能踩著對手的屍體衝過去,就絕不會繞路而行。至於今晚兩支隊伍共同的狩獵目標,在瘋狂的殺戮中,竟然被大多數人徹底遺忘。而身後不斷滾落的岩石,卻令瘋狂火燒澆油。雖然,從開始到現在,真正死在落石之下的,還不足五十人!

    「去死!」王固大吼著出刀,砍翻一名熟悉的莊丁頭目。對方姓王名蓉,是王昌的一個族弟,前幾天的接風宴上,還親手給他倒過酒,拍著胸脯承諾過,這輩子都會唯他的馬首是瞻。然而,才過了不到半個月,此人居然就忘記了曾經的承諾。居然敢面對面向他舉刀,居然敢詛咒他的八輩祖宗……

    甭說八輩,往上推七代,他的祖先,就跟當今皇帝的祖先是同一個人。罵他八輩祖宗,就是罵當今皇帝。向他舉刀,就是謀反!王固身為大新朝的軍侯,誅殺反賊,天經地義。

    又一個不知道死活的反賊,怒吼著衝到他面前,王固一刀撥開對方兵器,反手又一刀,抹斷對方的喉嚨。隨即,紅著眼楮衝向了第三個。

    打劉秀未必打得過,打吳漢更是雞蛋踫石頭,但王家二十三郎,豈能畏懼窮鄉僻壤裡的無名莊丁?殺,敢舉刀者,殺!敢抵抗者,殺!敢擋住去路者殺!敢跑得慢者,還要殺!

    殺光了這群不懂尊卑的鄉巴佬,王某人就能逃出去。殺光了這群不知道讓路的逆賊,王某就能衝到鐵門關搬來救兵,然後再跟劉秀一決雌雄。

    沒將劉秀碎屍萬段之前,王某人絕不能死。誰敢阻止王某報仇,他就是王某的敵人。

    山風陣陣從身邊吹過,吹得屁股和大腿,一片滾燙。王固能明顯感覺到自己雙腿之間缺了一樣東西,這種奇恥大辱,雖然沒有任何證據是劉秀所為,但是,他相信與劉秀脫不開干係。他,他必須將此辱親手奉還。

    「轟隆隆!」一塊巨石翻滾著從身側的山坡上落下,雷鳴般的聲音,終於引起的王固的注意。手上的動作迅速停滯,他的目光裡,瞬間充滿了絕望。就在此時,一名家將從背後撲上前,用肩膀將他撞出了半丈多遠。

    「王三百,你找……」王固被摔了個滿臉是血,本能地爬起來,用刀尖指著家將剛才出現的位置大聲斥責。然而,家將王三百卻早已不見蹤影,只有一塊磨盤大的石頭,冒著煙,帶著肉,在血泊中緩緩滑動,滑動……

    巨石後,是衝天而起的大火。

    誰也不知道它因何而起,也不知道它是從什麼時候而起。

    只能看到它迅速吞沒留在山路上的一切。

    濃煙滾滾,山風呼嘯。

    來不及逃走的莊丁和驍騎營將士,放棄了自相殘殺,在濃煙和烈火中左衝右突,或者被落石砸翻,或者被火焰吞沒,一個接一個,消失得無聲無息。
V123210 發表於 2018-2-13 07:11
    第七十一章 無緣隻手補天裂

    「啊——」神志終於回到了王固體內,他張開嘴巴,淒聲慘叫。就在此時,石塊後,忽然衝過一個矯健的身影,猛地拉住他的胳膊,迅速向前滾動。

    「轟隆隆——」一連串被烤熱了的石頭從山坡上滾了下來,將他先前發呆裡的位置,砸得紅星亂冒

    幾簇乾草迅速被火星點燃,隨即,變成了一團滾動的火苗。

    火苗被夜風吹得游移不定,很快,就將周圍的其他野草也點了起來,圍著荊棘,樹幹,石塊,烈烈燃燒。於是,荊棘也變成了乾柴,樹幹也冒起了濃煙。火苗沿著樹幹一路向上,直奔蒼天。樹梢處的枯枝,轉眼間化作了星星,繽紛而落。將遠處的雜草和灌木,也變成了同伴,簇擁在一起,越燒越旺,越燒越旺。

    風助火勢,火借風威。

    大半個山谷,都變成了煙與火的世界。

    積攢了一個秋天的樹枝和乾草,是最好的柴,只要被火星濺到,就會迅速騰起青煙。而山路兩旁的峭壁,原本就不怎麼牢固,被濃煙和烈火燻烤過後,很快就有岩石自動脫落,沿著陡峭的山坡翻滾而下。

    「吳漢,我以前不是故意針對你!」親眼目睹不止一名驍騎營兵卒因為躲閃太慢,被落石硬生生拍進火堆,王固終於明白了幾分好歹,擦了一把頭上的冷汗,大聲向剛剛出手救了自己的吳漢道謝。

    「現在不說這些,趕緊走!」吳漢抬手擦了一把臉上的泥土和血漬,邁開大步朝黑暗處狂奔,「趁著劉秀還沒帶人殺下來,否則,咱們今天全都得死在他手裡!」

    「劉秀——」王固的心臟,瞬間像被人捏住了一樣疼。啞著嗓子尖叫了一聲,快步跟在了吳漢身後。

    火是劉秀放的,山上的落石也是。此人知道自己和吳漢不會放過他,所以跟太行山群賊勾結,在自己的必經之路上設下了陷阱。

    而無論自己,吳漢,還是富平寨的寨主王朗,都疏忽大意了,總以為劉秀身邊已經沒剩下幾個幫手,肯定只顧著倉惶逃命。卻沒想到,此人在窮途末路上,竟然還敢回過頭來反咬一口。

    這一口,咬得實在太狠。

    富平寨的莊丁到底衝出去多少,王固沒有看清楚。但是,他卻清楚地知道,自己所帶的家將家丁,全都葬身於火海當中。至於吳漢麾下那一曲驍騎,能活下來的,恐怕最多也就是十成中的一成,並且全都成了驚弓之鳥,沒有任何勇氣再與山賊們相爭。

    不過,爺爺輸得起。

    跟大新朝的百萬雄師相比,五百驍騎,簡直微不足道。而天底下願意拜入王家做家將和家丁的人,也車載斗量,死光了一批,隨時隨地就能再補充一批。只要今天能平安脫離險境,王某就可以帶著吳漢回長安向皇上告御狀,告劉秀等人私通銅馬軍,試圖謀反。確鑿的證據面前,哪怕是黃皇室主和孔永,嚴尤等人再曲意偏袒,也無法再阻止皇上下令,將劉秀和他的家人,全都碎屍萬段。

    「這邊!」跑在前方的吳漢猛然停住腳步,扯住神不守舍,且面目猙獰的王固,掉頭撲向了身側的一道崖縫。

    崖縫很窄,且裡邊堆滿了各種各樣的動物糞便,吳漢卻對那刺鼻的臭味兒聞而不見。藉著遠處跳躍的火光,迅速抬頭看了看,隨即高高地躍起,手腳張開,如同蜘蛛般攀住了崖縫的側壁,「我前頭探路,你跟上來。咱們從這裡翻到山頂上去!」

    「前邊,前邊好像已經變寬敞了,我還,我還看到了幾個身影,應該,應該是富平幫的……」王固抬頭看了看陡峭的山壁,又看了看遠處逐漸變寬的山路,掙紮著提醒。

    「如果你是劉秀,會故意給咱們留出一條生路麼?」吳漢喘息著低下頭,用極小的聲音呵斥,「千萬別再小瞧他,咱們今晚如果不是小瞧了他,怎麼會連他的面都沒見到,就輸了個一乾二淨?」

    「還不是你說的,打起火把連夜追殺,不給他喘息之機?」王固被呵斥得心臟一悶,反駁的話立刻脫口而出。

    話音落下,他又恨不得立刻狠狠抽自己倆嘴巴。都什麼時候了,居然還有功夫揭吳漢的短?萬一姓吳的惱羞成怒,丟下王某人獨自逃命。王某在這裡人生地不熟,豈不是要活活餓死在荒山野嶺當中。

    好在吳漢的心胸,比他預料中的寬敞許多。聽了他的話之後,居然笑了笑,輕輕點頭,「今晚戰敗的責任,的確全在我身上。我原本以為,劉秀的性子跟我一樣,心裡顧忌著家人受牽連,哪怕被逼上絕路,也只敢見招拆招,掙扎求活。我卻萬萬沒想到,他真的有膽子跟土匪勾結造反,主動向官兵發起反擊!」

    「這……」王固聽得似懂非懂,仰著頭無言以對。

    「走吧!別耽誤功夫了,趁著其他人還能再替咱們吸引一下劉秀的注意力!」吳漢原本也沒指望王固能聽懂自己的話,又嘆了口氣,沿著崖縫繼續向上努力攀登。

    劉秀的性子和吳某人一樣!

    這,是當年他在太學門口看到劉秀第一眼時,就得出的結論。

    一樣驕傲,一樣堅韌,一樣渴望著出人頭地,一樣不願意認輸,一樣為了達成目的可以忍辱負重,甚至臥薪嘗膽。

    但是,人和人,終究還是有差別的。

    吳某隻看對了劉秀性子中的一面,卻沒看到另外一面。當被逼得走投無路時,吳某人敢做且能想到做的,依舊是掙扎求存。而劉秀,卻會立刻掉轉頭來,主動發起反擊。

    所以,劉秀敢讓青雲榜徹底變成笑話,而吳某人卻只敢在太學門口的酒館裡彈劍作歌。

    所以,劉秀敢化妝成西域胡女,下手割了王固的卵蛋,而吳某人,卻只敢解答公主所出的難題,去跟王固等人的父輩稱兄道弟。

    而今夜,吳某認為劉秀只敢像老鼠一樣在山裡東躲西藏,絕對沒膽子殺官造反,給南陽的親族帶去滅頂之災。而劉秀偏偏就真的造了反,並且第一次出手就打了吳某一個全軍覆沒!

    而今夜……

    」吳漢,拉,拉我一把。我,我腳軟!」低低的求救聲,從身下傳來,將吳漢的思緒打斷。

    目光迅速向下掃了掃,他看到王固那蒼白憔悴的面孔。終究開始跟上來了,還沒蠢到去追王昌,還沒將自己的一番好心,全都當成驢子肝肺。

    努力用雙腿和左臂撐住身體,吳漢騰出右手,解開皮甲,任其落向地面。然後將鎧甲下的絲綢長衣也解了下來,用牙齒和右手撕裂,變成繩索。一端拴在自己腰間,另外一端甩給腳下的王固,「抓牢,別用力往下扯,否則,把我扯下去,咱們今晚就一起摔成肉餅!」

    「嗯!」有求於人,王固變得百依百順。先用力點了點頭,然後伸手拉緊絲綢繩索,「姑夫,我不會忘記你的救命之恩。等回到長安之後,我一定想辦法報答你!」

    終於從王家人嘴裡,聽到了「姑夫」兩個字,吳漢的身體,瞬間就是一顫。然而,他卻很快就平靜了下來,低下頭,沉聲吩咐︰「等回到長安再說!現在,不要分心!」

    說罷,再不管對方如何反應,手腳並用,奮力攀行。很快,就拖著王固一道,消失於半空裡的濃煙當中。
V123210 發表於 2018-2-16 11:05
    第七十二章 甘灑熱血續春秋 (一)

    濃煙被風捲上谷口,在峽谷的驟然變寬處,翻滾,盤旋。

    劉秀的身影在煙霧後顯出,然後又迅速消失,臉色被峽谷深處的火光,照得忽明忽暗。

    一股熱浪忽然自下方襲來,帶著濃郁的焦臭味道。那是由人的血肉被火焰燒糊而產生,令他的五腹六髒都接連翻滾。然而,他卻不閃不避,任憑熱浪將自己的頭髮吹捲。雙手穩穩地端起一支大黃弩,弩箭所指,正是一名驍騎營校尉的胸口。

    剛剛從火場裡殺出一條血路的驍騎營校尉王翰喘息著抬頭,恰看見弩鋒處反射的寒光。本能地扯開嗓子,大聲威脅,」我是朝廷命官!你殺朝廷命官等同於謀……」

    「簌——」弩箭離弦而去,將校尉王翰的後半截話,卡在了喉嚨當中。劉秀迅速彎下腰,撿起第二支預先裝填好的大黃弩,瞄準第二個目標。

    殺一個是殺,殺一堆也是殺。

    既然已經在山中佈置下了陷阱,他就不願再讓一隻禽獸漏網。特別是那些身手靈活,心腸惡毒,踩著同伴屍體衝出來的禽獸,更應該搶先一步送下地獄。

    第二個目標,是一名年青的驍騎,面孔被濃煙燻得黑一道白一道,身上的鎧甲也在逃命途中,被周圍的岩石掛得破爛不堪。發現有人在居高臨下向自己瞄準,他立即雙膝跪地,大聲求肯,」饒命——!我阿爺是弘農郡……」

    「 !」劉秀咬著牙扣動扳機,將此人射了個透心涼。

    驍騎營是皇帝的近衛之一,能入驍騎營者,都是家在京畿附近的良家子。而能在驍騎營中混上一官半職者,家中父輩非富即貴。

    這些人的家世,在以前足以令劉秀忌憚。而今晚,卻再也發揮不了任何作用。那個曾經為了給家族贏取免除賦稅資格,為了重振門楣而委屈求全的劉秀已經「死」了,死在了通往冀州的道路上。而山坡上手持大黃弩的劉秀,則是一名復仇的「英靈」。

    「劉均輸,用這個!」一名嘍� 桿俳幼呱淇樟說拇蠡棋螅 呈炙蛻系諶АA跣閫芬膊換氐亟庸蠊  廈樽嫉諶瞿勘輟br />
    朱佑、嚴光、劉隆,還有先前僥倖平安撤入山中的鹽丁、民壯和嘍� 牽 卜追拙倨鴯 螅  概犯橇吵 漚畔碌納鉸飛淙ァC扛鋈說哪抗飫錚 汲瀆順鷙蕖br />
    他們的人數隻有區區一百出頭,遠少於從陷阱裡逃出來的驍騎營將士和富平寨莊丁。所以,他們無法手下留情,只能趁著對手驚魂未定之時,將其迅速消滅。

    剛剛經歷過落石和烈火雙重打擊的驍騎營和富平寨殘兵敗將,哪裡想到還有第三重劫難正在等著他們?根本提不起抵抗的勇氣,只敢用盾牌或者手臂擋住腦袋,沿著山路狼狽竄逃。

    「簌——」劉秀射出的第四支弩箭,從背後追上一個軍侯打扮的驍騎,將此人釘死在山路正中央。緊跟在這名軍侯身後逃命的其他殘兵被嚇了一大跳,趕緊像螞蚱般朝四周分散。嚴光、朱佑的羽箭迅速追上去,將殘兵們挨個釘翻在血泊當中。

    「好,不愧太學裡出來的秀才,箭無虛發!」劉隆在旁邊看得極為過癮,揮舞起拳頭,大聲喝彩。(注1︰秀才,漢代指才能秀異之士,地位極高。不是明清科舉制度中的童生)

    「那當然,也不看是誰的弟弟!」躺在擔架上的萬,得意洋洋的接口。

    周圍的嘍� 牽 切朔苣  槐噠雷盤媼跣闋疤畬蠡棋螅 槐哂檬種柑嫠罷蟻亂桓鏨浠髂勘輳 閉獗擼 獗擼 湔飧魴乜詿髯嘔ば木檔模 湔飧魴乜詿髯嘔ば木檔模 br />
    「鐵盔,帶鐵盔的,肯定是當官的!」

    「劉均輸,射那個帶皮帽子的,那傢伙非富即貴!」

    「那個,那塊大石頭旁邊的,別讓他跑了……」

    劉秀對周圍的喧鬧聲充耳不聞,無論其是誇讚,還是指引。

    他正在射殺的是朝廷命官和朝廷士兵,而在今晚日落之前,他和嚴光、鄧奉、朱佑四個,還都身為朝廷的均輸下士。在這一路上,哪怕是最危急時刻,他都沒想過與山賊們「同流合污」,而現在,他卻徹底成為了山賊中的一員,與後者一道,將弩箭對準了原本應該互相稱為袍澤的人。

    這滋味,絕對不好受。只是,他已經沒有了任何選擇。

    「劉三兒,你早就該這麼幹!」馬三娘拎著一把明晃晃的環首刀走過來,與他並肩而立,「這狗屁朝廷,從來就沒想過給好人活路。你前幾天要是答應了萬二哥做寨主,咱們也不至於死掉那麼多弟兄!」

    「是啊,早就該反了。」劉秀的心臟猛地一抽,眼前快速閃過老宋、老周和一連串熟悉的面孔。

    兩個多月來,從最開始的各懷肚腸,到後來的親如一家,大夥不知道共同面對了多少風風雨雨。而最後,他們卻全都倒在了出山的路口,距離此行的最終目的地,只有咫尺之遙。

    如果自己當日答應萬,留在太行山中會如何?

    如果自己在鐵門關前發現情況詭異,立刻選擇吞了精鹽逃走,又將如何?

    不能想,每想一次,心中都宛若刀扎!

    老宋,老周,還有那些弟兄們,也許都不會死。五十車精鹽,除了買通官府,讓家族跟自己摘清楚關係的開銷之外,也許還能剩下一大半兒。而三十餘車精鹽,無論是給弟兄們分掉,還是偷偷送往冀州,都好過了現在,被富平寨的人運走藏起來,一錢都到不了災民之手。

    「你不必過於擔心舂陵那邊,明天一早,我就派蓋延帶著金銀快馬加鞭去告知令兄。只要他提前一步買通官府,說早已將你開革出族,官府就很難再大肆株連!」聽出劉秀的話語裡的抑鬱之意,萬還以為他在為家人擔憂,在擔架上坐直身體,大聲安慰。

    「是極,是極,只要肯花錢,就沒有辦不成的事情。劉玄在綠林軍中也算大名鼎鼎,他的父親和族人們,不也都沒受到任何牽連麼?」劉隆看問題向來簡單,立刻拿了劉玄為例,證明萬的策略切實可行。

    二人都是出於一番好心,劉秀無法不給與回應。迅速將手中大黃弩交給馬三娘,扭過頭,他苦笑著說道︰「多謝萬二哥了,不必帶太多金銀,只要搶先一步將消息送到我大哥手裡就行。他交遊廣闊,到時候自然會想辦法!」

    「你跟我客氣什麼,早就說了,整個銅馬軍軹關營,都是你的!」萬楞了楞,大咧咧地擺手,「你是咱們的大當家,花多少錢,怎麼花,都可一言而決!」

    「那,那怎麼行?劉某拖累這麼多人無辜枉死,萬二哥,做大當家之語,今後切莫再提!」劉秀心中頓時一暖,隨即窘迫地連連擺手。

    」有什麼不行的,咱們原本說好的事情!「萬唯恐劉秀反悔,立刻將當日的話語重新搬了出來,」你曾經親口答應過,哪天被官府逼得走投無路了,就來做我們軹關營的大當家!「

    」是啊,文叔,你現在除了造反,還有其他路可以走麼?「劉隆也不想再錯失將劉秀拉入隊伍的機會,在旁邊跟著大聲提醒。

    二人說得都對,劉秀當日的確口頭承諾過,自己將來如果走投無路,就去做軹關營的大當家。而他現在的情況,的確除了落草之外,已經沒有了任何出路。但是,劉秀自己的志向,卻從來都不在於江湖。哪怕是身陷絕境,哪怕剛才一心想著報仇……

    」文叔,莫非你怕官兵勢大?」還沒等劉秀想清楚自己該如何推辭,萬已經又迫不及待地補充,「你也看到了,官兵就是一群擇人而噬的野狗。你越怕他們,他們越追著你咬。當你忽然調轉身體衝著他們舉起了刀,他們立刻就成了你鍋裡的肉。想煮想蒸,都可隨意施為!」

    「可不是麼,原來你一直不主動出手,他們就越來越囂張。而你今夜第一次帶領大夥反擊,就贏了個乾淨利索!」劉隆不愧為萬的好兄弟,跟在此人之後一步不落。

    他們兩個的話,雖然粗鄙無文,卻將道理說得清清楚楚。今夜的劉秀,和以前劉秀,彼此之間的最大區別,就是從見招拆招,變成了主動反擊。

    而他第一次選擇了主動,就以少勝多,讓數量十倍餘己,無論裝備還是訓練,也遠超自己這邊的對手,灰飛煙滅!

    見招拆招,敵人一招失敗,就又是一招,陰謀詭計層出不窮。而主動反擊,則可以讓敵人死無葬身之地,即便僥倖保全了性命,今後一提到劉某人的名字,就瑟瑟發抖。

    「劉秀,你不是還想著把鹽送到冀州去救災吧?」馬三娘熟悉劉秀的性格,見他臉上的表情不停地變幻。丟下大黃弩,瞪圓了眼楮厲聲質問,「你可千萬別再犯傻,你連自己都救不了,有什麼資格去救別人?!」

    「是啊,我連自己就救不了!」劉秀心中,宛若有亂箭攢刺,裂開嘴,大聲苦笑。

    讀書人應有濟世之心!讀書人應該胸懷天下!他讀了四年聖賢書,終日受大儒許子威教誨燻陶,恨不能有朝一日,憑藉自己的赤手空拳,將岌岌可危的大新朝重新扶正!恨不得讓傳說中的三代之治,盡快重現人間。

    而事實上,大新朝卻根本用不到他這個草民之子來扶,三代之治,也只屬於皇上和他身邊的鳳子龍孫,與他這個草民之子,一文錢的關係都沒有!

    想濟世安民,當官,肯定走不通。

    想一展胸中抱負,就只剩下一條路,造反。

    將皇帝拉下馬,換個人做皇帝,用刀子砍出最大的公平!

    原來,答案就這麼簡單!

    劉某人其實早就知道了,早在被弩箭射成重傷,在鬼門關前翻滾掙扎時就知道了。

    劉某人居然一直閉著眼楮,裝作沒有看見!

    忽然間,渾身上下一陣輕鬆,劉秀抬起頭,對著天空長長吐氣,「呼——」

    有道白霧騰空而起,在火光映襯下,宛若一把利劍,直衝鬥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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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三章 甘灑熱血續春秋 (二)

    「嗷嗚嗚嗚嗚——」彷彿被空氣中的熟肉味道吸引,四下里,狼號聲忽然響起,在群山之間來回激盪。

    斗宿牛宿驟然發亮,緊跟著,夜空中,星落如雨。(注1︰斗宿,牛宿,合稱鬥牛,屬於北方玄武第一,第二星。)

    整個太行山都被流星照亮,一樹一石,歷歷在目。

    百鳥騰空,猛獸咆哮,大地如海浪般上下起伏。還沒等眾人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有一顆比太陽還亮了十倍的星星,已經從大夥頭頂急掠而過,「轟隆」一聲,將遠處某個山頭砸得四分五裂!

    須臾後,天空再度變暗,流星由密轉稀,直到最後統統消失不見。

    夜風呼嘯,狼嚎不絕,山谷中的野火熊熊燃燒,照亮山坡上一張張呆滯的面孔。

    「老天爺饒命,老天爺饒命,小人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幾名平素膽小怕事的民壯忽然從震驚中回轉了心神,毫不猶豫雙膝跪地,對著天空連連叩首。

    「老天爺,你到底是什麼意思?!」劉隆和萬等人雖然膽子大,也被突然出現的天地異狀,嚇得汗流浹背。抬起頭,扯開嗓子,對著天空大聲質問。

    天空中沒有任何回應,只有順著熱氣扶搖而上的草木灰燼,被夜風吹涼後又落了下來,紛紛揚揚,宛若飄雪。

    「我不管你是什麼意思,也不管你站在哪一邊,你如此昏庸糊塗,老子卻是不服!」劉秀的臉色比萬等人稍微好看一些,但也十分有限。然而,此刻他心中除了恐懼之外,更多的卻是憤怒與不平。

    抬手抹去落在臉上的灰燼,他繼續倔強地大聲咆哮,「同生人世間,為何他們連番坑害劉某,你都視而不見?為何劉某剛一反抗,你就地動山搖?! 是不是只有為非作歹的人,才配做你的子民?是不是循規蹈矩的人,個個都活該不得好死?!倘若如此,在你眼中,人和禽獸,還有什麼分別?你如此不分善惡,又怎麼配做老天?!」

    「不服,老子不服!」

    「有種你就直接打雷將老子劈了,否則,老子哪天找到那擎天之柱,一定要連根刨出來,用斧子砍成兩段!」(注2︰擎天柱,古人認為天圓地方,天空是被柱子支架在大地上)

    「不服,不服!有種,你直接拿星星往老子頭上砸!」

    嚴光、朱佑和躺在擔架上 鄧奉,也被劉秀的憤怒所感染,相繼舉起兵器,對著天空比比畫畫。

    大地忽然又晃了晃,但是很快,就重新恢復了平靜。

    沒有雷電,沒有落星,天空中除了繼續繽紛而落的餘燼之外,什麼都沒有。但是,腳下的山坡上,卻有許多石頭,被餘震晃松,一塊接著一塊,向谷地滾去。轉眼之間,就又來了一場落石瀑布。

    這一下,對躲藏在山谷中負隅頑抗的殘兵敗將們來說,無異於滅頂之災。大部分人連逃命都來不及,就被落石徹底埋葬。小部分人雖然搶先拔腿狂奔,卻無奈落石的範圍過於龐大,勉強跑出十幾步遠之後,也被砸了個筋斷骨折。

    只有極少數幸運兒,沒有死於落石瀑布之下。但是,他們也徹底被嚇了魂飛魄散,一個個呆呆地站在煙塵中,兩眼發直,兩股戰戰,半晌都無法再移動分毫。

    「老天爺,老天爺你莫非是我們一夥的?!」劉隆臉上的表情迅速由恐懼轉成了狂喜,拍打著自己的大腿,高聲大叫,「文叔,文叔,你錯怪老天爺了,他真的是在幫咱們。他真的是在幫咱們! 「

    」老天爺,你真的開眼了!真的開眼了!「萬也喜不自勝,揉著自己發僵的面孔,不停地嘟囔。

    常言都說,蒼天有眼。而他卻從來沒見到蒼天主動懲罰過哪個惡人。而今夜,奇蹟卻切切實實發生在了他的面前。

    在場所有人當中,最激動者無疑是劉秀。反覆將眼楮揉了好多遍,他都無法相信眼前的落石瀑布是真實場景。

    巧合,即便是真的,也屬於巧合,太行山中原本就多地震,不然怎麼會出現落星瀑和五行峰?!而靠近滏口陘的位置,向來都是落石的高發區。今夜的第一場地震,已經讓許多石頭鬆動。那麼大一顆流星砸在附近的山頭上,肯定又令石塊鬆動的程度雪上加霜。隨即,餘震又接踵而至……

    還沒等他在心裡琢磨清楚,落石出現的具體原因,腳下不遠處的山谷裡,忽然傳來一個帶著哭腔的聲音,「別砸了,求求你別再砸了,我投降,我投降!!」

    「好漢爺爺饒命,小人知道錯了 ,知道錯了。求好漢爺爺收了法術吧!小人願意棄暗投明,棄暗投明!」

    「棄暗投明,棄暗投明,好漢爺爺,求您收了法術,今後小人唯您馬首是瞻!如果口不對心,讓小人死在亂刀之下,不得全屍!」

    ……

    」這功夫才投降,晚了!「劉隆抓起一把鋼刀走下去,就準備將投降者斬盡殺絕。

    今天大夥一戰殲滅了五百驍騎,等同於狠狠打了狗皇帝的耳光。為了避免朝廷的瘋狂報復,必須將知情者控制在最少。特別是敵方的知情者,一個不留才好。

    「元伯,且慢!」劉秀快速追了上去,一把拉住了劉隆的胳膊。「讓他們先上來再說,不急於一時!」

    劉隆的臉色,頓時就是一冷。然而,瞬間想起自己已經認了劉秀做大當家,他緊繃著的手臂,又快速放鬆。笑了笑,扯開嗓子,對著山谷僅存的幾個幸運兒吩咐,「劉均輸叫你們扔掉兵器,一個個走上來!奶奶的,便宜你們了。若是依照老子,你們全都被砸成肉餅才算痛快!」

    「謝謝好漢爺,謝謝好漢爺!」大部分的倖存者們感激涕零,一邊作揖,一邊艱難地爬過亂石,努力向山坡上攀登。

    也有兩三名倖存者,嘆息著四下看了看,不甘心丟掉了兵器,邁開絕望的腳步。

    對於前者,劉隆冷笑一聲,就交給麾下嘍� ソ庸塴6雜諍笳擼 筒桓業粢鄖嶁模 鬃躍僮鷗值隊 杴叭ィ 柚洞ι形聰 鸕幕鴯猓 邢復蛄俊br />
    「謝謝好漢爺,謝謝好漢也,我等願意棄暗投明,棄暗投明!」

    第一波爬上山坡的眾倖存者總計十二人,一個個渾身漆黑,就像烤熟了的荸薺。見到軹關營的嘍�﹥僮挪萆蜃約鶴呃矗 膊桓曳純梗 窶匣 媲暗拿嘌虯悖 怨緣娜穩嗽贅睢br />
    呼氣成虹,緊跟著,山崩地裂,落星如雨。

    指天叫罵,緊跟著,地動山搖,滾石如如瀑。

    能擁有如此法力者,凡人豈能與之相抗?還不如任其懲處,好歹也能落個全屍。

    不光是普通莊丁將接連出現的天地異像,與劉秀聯繫到了一處。第二波,也是最後一波爬上山坡父子三人,也都垂頭喪氣。

    其中年齡最長的父親,見到劉隆始終沒有鬆開手中的鋼刀,苦笑著拱起手,大聲說道︰「已經輸成這樣了,王某還有什麼膽子耍花招?劉元伯,你要出爾反爾,現在就直接砍死王某好了。王某寧願現在就死,也不會任你綁起來隨意折磨!」

    聽了聲音,劉隆才分辨出眼前這個木炭般的傢伙是誰,氣得飛起一腳,將對方踹了個仰面朝天,「王昌,你這狼心狗肺的傢伙,你居然還有臉在爺爺面前充英雄?!爺爺哪次出山做生意,不先照顧你的鋪面兒?沒想到你好好的寨主不做,偏偏去給別人做狗!」

    「別打我阿爺!」王昌的兩個兒子立刻撲上,用脊背死死護住自家父親的身軀,「你要出氣,打我們好了,別打我阿爺!」

    「我的兒,不關你們的事!」王昌在自家兒子的身下悲鳴一聲,掙紮著將他們二人推開,「是為父,怕惹怒了中郎將吳漢和長安城裡來的皇親國戚,拖累的全族老小,才接下了這缺德差事。是為父,沒膽子跟官府硬抗,不得不虛與委蛇。為父雖然不知道押送精鹽的是熟人,可大錯已經鑄成。況且為父即便知道,又怎麼敢不答應?嗚嗚嗚,為父今日死有餘辜,只可惜了你們……」

    說到傷心處,他滿臉是淚,泣不成聲。兩個兒子也悲從心來,雙雙抱住王昌的一隻胳膊,放聲嚎啕。

    見到此景,劉隆原本已經高高舉起來的鋼刀,立刻就砍不下去了。一雙虎目,也隱隱發紅。

    雖然身在江湖,他又何曾忘記過自己在遠方的家人?哪次午夜夢迴,不是擔心自己的家人受到牽連,被官府抓了去,死於非命?

    將心比心,王昌為了避免其家族被官府迫害,帶著莊丁與王固的人馬一道在滏口陘出口處伏擊護送精鹽的隊伍,就有情可原了。況且太行山好漢們加入護鹽隊伍,也是臨時做出的決定。王昌不可能猜測得到,更不可能提前得到消息想辦法迴避。

    「住口!」萬也被王昌父子,哭得心中好生難受。卻強忍住心中同情,大聲怒斥,「你若是被逼出馬,為何精鹽全歸了你?為何你過後還要把被打散的隊伍重新召集起來,與驍騎營一道入山?而不是以此為藉口,立刻退出?分明是你,貪圖王家許諾的富貴和精鹽售出後的好處,所以才……」

    「冤枉,冤枉!」王昌和他的兩個兒子反應極快,立刻抹了把眼淚,你一句我一句地連連喊冤,「萬二爺明鑑,精鹽是官府讓我們暫時收起來的,不是歸了我們富平寨。」

    「吳漢和那個叫王固的傢伙不熟悉山中情況,非要逼著我們父子帶路,我們父子豈敢不從?!」

    「萬二爺明鑑,我們父子已經打輸了一場,讓官府大失所望。若是再不好好表現,所有戰敗的責任,就得全由我們父子來扛。我們,我們扛不起,真的扛不起啊——」

    「你,你們三個,無恥,軟蛋!」萬氣得破口大罵,卻也對三人所說的理由,無話反駁。

    他跟劉隆等江湖好漢,以往在太行山做了「生意」,必須定期去山外銷贓。而富平寨的寨主王昌「急公好義」,非但讓名下的鋪子,積極幫助江湖好漢們銷售「山貨」,並且對山中所需的各類物資,也能給與一部分供應。所以,雙方算得上是老熟人。如果傍晚時的衝突真的屬於誤會,且王昌的行為事出有因,他還真的有些不忍心下手。

    「萬二爺,劉三爺,千錯萬錯,都是王某一個人的錯!那四十多車精鹽,趁著官府不注意,你可以立刻派人去取回。王某保證一兩都不動。」王昌連借官府扶植擴張實力的主意都能想得到,豈能看不出萬和劉隆兩個已經被自己所騙。趕緊又嚎了一嗓子,捂著眼楮大聲哀告︰「王某不敢以此贖罪,只求,只求你放過王某的一個兒子,讓王家不至於斷了香火!」

    」父親,我跟您一起去死!「

    」我去伺候父親,求萬二爺放過我哥哥!「

    有其父必有其子,王家兩個少寨主也都是人精。轉過頭,衝著萬和劉隆連連叩首。

    父慈、子孝,爭相求死。感動得朱佑兩眼發紅,感動得周圍大小嘍� 允幟 帷M蠣????M劉隆心中又是一陣陣發軟,不約而同將頭轉向劉秀,目光裡充滿了請求。而劉秀,雖然名義上已經成了萬和劉隆兩人的上司,卻不敢真的以大當家自居。嘆了口氣,低聲說道︰「如果他果真是被逼而來,則的確罪不至死。然而,今日一戰,軹關營元氣大傷,若是消息走漏,被朝廷當成了眼中釘,你我雖然有地利之便,沒有足夠的兵馬,拿……」

    「王某願意與諸位歃血為盟,共舉義旗!」一句話沒等說完,王昌已經推開兒子,挺身立誓,「昏君無道,竊據皇位以來,朝令夕改,倒行逆施。官員個個殘民而肥,百姓家家朝不保夕。王某雖然沒什麼本事,卻也願為家鄉父老挺身而出。縱然到頭來起事不成,只要能殺些貪官,除幾個虎狼,也足以含笑九泉!」

    「你倒是會說!」馬三娘聽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撇撇嘴,大聲嘲諷。

    「女俠有所不知,王某原本的打算,就是借助朝廷的扶持,積聚實力,以待天下風雲變幻!」王昌迅速將頭轉向她,大聲表白,「不信,你可以問我的兩個兒子,還有,還有寨子裡的莊丁。王某平素,可曾說過昏君的半句好話,可曾教誨他們要效忠朝廷?!」

    「沒說過,我阿爺對朝廷,一直是虛與委蛇!」

    「絕對沒有,我阿爺最近幾年,一直在暗中招兵買馬!前一陣子綠林軍的劉玄來聯絡,我阿爺還跟他暗中定了盟約,答應只要綠林軍兵馬渡過黃河,就立刻起兵響應!」

    王家兩個少寨主立刻接過話頭,大聲補充。

    馬三娘對此將信將疑,立刻去旁邊拉了幾個俘虜單獨審訊。結果,連續審了四人,都一口咬定王昌跟朝廷不是一條心。雖然因為地位低下,俘虜們證明不了富平寨跟綠林軍的盟約,卻也隱約知道,前段時間,的確有個操荊州口音的客人曾經在寨子裡盤桓過,並且跟自家寨主相談甚歡。

    王昌對審問的結果早有預料,見馬三娘一臉不甘地返回,立刻大聲說道︰「王某有聞,欲成大事者,不拘於小節。朝廷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王某在未成氣候之前,只能偷偷摸摸地囤積實力。然而,在王某心中,怎麼可能真的願意給貪官污吏做狗?以前王某之所以冒死替山中好漢銷贓,一方面是貪圖錢財,另一方面,何嘗又不是想為了早日推翻朝廷,盡自己菲薄之力?只是這些,王某不能公開說,也沒機會告知諸位英雄而已!唉!各位若是不信,王某也找不到更多證據了!給王某個痛快便是!可惜我冀州百姓遭受暴政蹂躪,民不聊生,卻無一人願為他們伸冤!」說罷閉上雙目,低頭等死。

    「阿爺……」兩名少寨主抱頭痛哭,悲不自勝。

    倖存下來的十餘名富平寨的莊丁見狀,也皆哭泣著連連向劉秀等人磕頭,磕得滿臉是血,只求幾位英雄高抬貴手。

    劉秀對王昌的說辭,將信將疑。卻終究不好駁了萬和劉隆二人的顏面,沉思良久,低聲說道︰「不要哭了,王寨主,劉某可以放你們父子一條生路!」

    「多謝英雄!」

    「多謝英雄開恩!」

    王昌和他的兩個兒子,立刻收起眼淚,磕頭致謝。劉秀搖了搖頭,繼續低聲補充,「但是,劉某不能平白放過了你,有兩個條件,你們必須答應。否則,劉某不介意擔上一個錯殺豪傑之名!」

    「只要我做得到,定全力以赴。」王朗心中大喜,表面卻說得誠惶誠恐。

    「第一,你要將那四十多車精鹽,還給萬二哥。」劉秀笑了笑,大聲道。

    「當然,當然,萬二哥現在就派人去取,王某把兩個兒子都留下做抵押。如果敢扣著鹽車不給,你就讓我斷子絕孫!「王朗原本還以為劉秀會提出什麼嚴苛的條件,誰料竟是如此簡單,當下毫不猶豫地一口答應。

    」第二,你與萬二哥歃血為盟,從此富平寨與軹關營,一暗一明,共舉義旗。你今後如何跟朝廷虛與委蛇我不管,但必須時時刻刻與山中暗通消息。更不能給官兵帶路,為虎作倀!否則,劉某定然去取你的首級!」

    「答應,答應,王某求之不得!」王昌立刻將自家右手舉到嘴邊,一口咬破,然後舉著血淋淋的手掌,大聲補充,「王某若是反悔,不必勞您再動手,只要您把王某今日所言傳播出去,王某舉族就不得善終!」

    這話,說得實在合情合理,不由得眾人不動容。當即,萬就也將自己的右手割破,當眾與王昌對在了一起,對天盟誓,共同對抗大新朝廷。

    只有馬三娘依舊不願意相信王昌,皺著眉頭,大聲說道︰「這,這也太便宜了他。劉秀,萬一他將來說話不算數,咱們豈不是放虎歸山?!」

    「無妨,大不了咱們再殺一次虎!」劉秀既然做出了決定,就不準備再更改。笑了笑,大聲說道。

    馬三娘無奈,只好恨恨地跺腳,看向王昌父子的目光,像刀子般銳利。

    那王昌是何等的聰明,知道如果自己現在就走了,路上未必能夠安全。猶豫了一下,大聲說道︰「多謝幾位英雄高義,王某不才,有一件事,想給幾位提個醒。不知道幾位可願意聽王某再� 錄婦洌俊br />
    「什麼事?王寨主不妨直說!」沒想到此人這麼快就給出了回報,劉秀楞了楞,詫異地詢問。

    「王麟受了傷,提前一步回了富平寨。王固先前,就跟在王某身後,眼下生死不明。」王昌做事絕對幹脆,立刻將自己的想法合盤托出,「他們哥倆都是草包,死與活,都不重要。而各位英雄如果想要誤導朝廷,拖延官軍大舉前來報復的時間,那個吳漢,就不得不除。否則,只要此人還活著,肯定會成為各位的心腹大患!」

    「啊呀,我怎麼把此人給我忘記了!」劉隆一拍大腿,瞬間跳起老高。

    「來人,趕緊繼續封鎖路口,不準放任何人離開!」萬也心中一凜,趕緊大聲朝嘍� 欠願饋br />
    「多謝王寨主提醒。」劉秀這個臨時大當家,則拱起手向王昌大聲道謝,「你如果不說,我等還真把他給忘記了。剛才距離遙遠,劉某沒看到吳漢和王固可曾活著逃出陷阱。王寨主若是曾經留意過二人的去向,還請當面賜教!」

    「我也沒看清楚他們倆的去向,但是,他們倆肯定沒被燒死!」王昌的面孔迅速扭曲,咬著牙,大聲回應,「落石一降,他們兩個立刻就帶領心腹揮刀開路。可憐我富平寨的弟兄,明明還有機會逃出來,卻被他們從背後亂砍亂剁,稀里糊塗就死於非命。此仇,不共戴天。王某不急著走,王某要留下,跟諸位一起尋找吳漢和王固,即便不能親手將他們二人千刀萬剮,也要找到他們的屍體,挫骨揚灰,以慰弟兄們在天之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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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四章 甘灑熱血續春秋(三)

    黎明前的夜,漆黑如墨,吳漢背著王固,像幽靈一般,在懸崖峭壁之間快速移動。

    手臂和雙腿,都燎起了巨大的水泡,他的頭髮也被燒沒了大半兒,後腦勺和脖頸之間,更是血水淋灕,稍不小心踫上一下,就疼得鑽心。

    然而,吳漢卻不敢將腳步停下來,更不敢尋找草藥處理身上的傷口。追兵就在附近,頂多跟他隔著三到四個拐彎。也許下一刻,就會抄近路繞到他的前面,或者忽然出現在他的頭頂。

    追兵大多是太行山裡的地頭蛇,熟悉這裡的一石一木。而他和被他背在身上的王固,卻是如假包換的遠客。所有對太行山的認知,都來自於書卷和輿圖。偏偏書卷總是語焉不詳,而輿圖年代久遠,很多描繪都跟腳下的實際地形完全不符。

    「姑父,水,我想喝水,幫我找口水喝,求求你,幫我找口水喝!」背上的王固眯縫著眼楮,喃喃地求肯。

    比起吳漢,他的模樣更慘,從後腦勺一直到屁股,已經完全找不到任何好肉,許多部位都呈焦黃色,彷彿是剛剛出了爐的烤豬。

    「稍,稍等,二十三郎,我已經聽見了水聲。小溪,小溪應該就在附近,咱們馬上就到!」 吳漢被求得心裡煩躁不堪,卻儘量耐著性子,低聲哄騙。

    小溪肯定是不存在的,即便存在,他也不敢靠近。越是靠近水源的地方,越容易成為敵人的重點搜索目標,以他現在的體力,獨自一人突圍都難,更何況還要帶著半死不活的王固。

    然而,他卻不能告訴王固實情,更不能將此人棄置於荒野。後者的傷勢很重,萬一失去了希望,說不定會立刻死去。而王氏家族裡邊,很多人沒其他本事,就懂得像瘋狗般亂咬。

    那幫傢伙平素抓不到任何把柄,還時刻要咬他這個外來戶幾口。如果得知王固死去,無論死於重傷難癒,還是死於猛獸嘴裡,都會算成他蓄意謀殺!

    吳漢沒有力氣跟這群瘋狗對咬,從離開太學到與建寧公主成親之間那段蹉跎歲月,已經將他身上的稜角徹底磨盡。他不想再次重複那種經歷,更不想把大好年華,都荒廢在與瘋狗們糾纏之中。他還有更多的事情要做,他還有更好的前程和未來。沒必要,也不願意,去賭「聖明天子」到底更相信他這個女婿,還是更相信那群除了互相撕咬之外沒任何其他本事的王姓族人!

    「水,我要喝水!吳漢,幫我找水!」 背上的王固,根本沒聽進去吳漢的話,猛地用力掙紮了一下,憤怒地補充。

    後腦勺和脖頸等被燒傷的位置,立刻又傳來一陣鑽心的疼。吳漢的身體晃了晃,腳步踉蹌,差點一頭栽入身側斷崖。

    「小溪,小溪就在前面,我已經聞到了水汽。二十三少,再忍忍,再忍忍,咱們馬上就到,馬上就到!」強壓下將對方丟到斷崖下的慾望,他大聲回應。每多說一句話,都伴隨著一下痛苦的吸氣。

    後腦勺和脖頸處的燒傷,是因為被煙氣燻烤所致。這,也是他一直沒有將王固拋棄的第二個原因。先前由於將王固背負在了身後,當熱浪被落石砸得騰空而起之時,大部分都被他身後的王固所阻擋,只有極小一部分餘波傷到了他。從某種程度上而言,他在救助王固的同時,也救了自己。

    「騙子,你就是個騙子,你跟我說了六次了,小溪就在前面,就在前面!可到現在,也沒給我找來一滴水喝!」 豪門公子王固的心思,卻遠不如吳漢細膩。更感覺不到,吳漢體內已經在翻滾的憤怒。忽然扯開嗓子,破口大罵,「姓吳的,你是不是想將我活活渴死,你才高興?!告訴你,我要是死了,你肯定落不到任何好結果。我阿爺,叔叔,叔祖,肯定會問你,為何你會獨自一人活著脫身!」

    「二十三,小聲,小聲,夜裡頭安靜,山中會有回音!」 吳漢大急,一邊低聲求肯,一邊努力加快腳步。

    「回音,回音怕什麼?」王固被燒傷折磨得迷迷糊糊,掙紮著大聲追問,「回音又不會殺了你。啊,我明白了,你怕劉秀聽見!我不喊了,我不喊了,你趕緊去幫我找水。找到水,咱們立刻去鐵門關搬救兵。把鐵門關的兵馬全調出來,將劉秀碎屍萬段!」

    「那也得咱們有命抵達鐵門關才行!」 吳漢肚子裡大聲嘀咕,嘴巴上,卻一言不發。只管低著頭,儘可能地加快速度。

    他不懷疑王固有本事調動鐵門關守將替他賣命,據他所知,背後這個公子哥雖然只是皇帝的諸多佷孫之一,能力卻非常強大。特別是被劉秀割掉了命根子之後,在家族當中反而混得風生水起。許多叔伯長輩,都因為同情他的遭遇,或者某些其他上不了檯面的原因,主動替此人出頭。

    但是,他卻懷疑到底有沒有機會,帶著王固逃離追殺。從滏口陘到鐵門關,中間數百里山路,還有許多險要隘口。以山賊們對地形的熟悉,不可能不搶先一步派人卡在險要處,等著他去自投羅網。

    「吳漢,你,你是不是恨我!」 好一陣沒聽見吳漢的回音,王固忽然抬起頭,低聲詢問。

    「不,二十三,你別胡思亂想!嘶——」 吳漢本能地搖頭,頓時又被疼得連連倒吸冷氣。恨,的確有過,但王固這種小輩,卻不配成為他的仇恨目標。他曾經恨的是那些因為他不肯屈膝,就故意毀掉他前程的王氏族人,報王固的父親和叔父。但是後來,他自己也成了皇親國戚,就沒有了繼續恨下去的理由。

    「吳漢,你別撒謊,你恨我們,你恨我們王家所有人,我知道得清清楚楚!」 王固忽然咧嘴而笑,慈寧宮牙齒縫隙裡噴出了冷氣,吹得吳漢脊背發涼,「我父親他們也知道得清清楚楚。但是,不怕,他們從來不怕人恨。越是實力強大的人,越不在乎別人恨他。他只在乎,對方是否肯為自己所用!」

    「二十三公子,你錯了,我真的不恨你! 你太高看自己了!」吳漢忽然嘆了口氣,停住腳步,將王固輕輕放了下去。

    沒必要再解釋了,也沒時間解釋了。

    前方不遠處,幾支火把忽然亮起,將山路堵了個水洩不通。

    火把下,是四張他極為熟悉的面孔。

    劉秀、朱、嚴光,還有馬三娘。每個人手裡的鋼刀,都被火把照得耀眼生寒!

    注︰祝諸位讀者新春快樂,萬事如意。 原本今天應該更新到第三卷第二章,但是實在沒寫完,只好拖後了。無論如何,祝大家開心,快樂,幸福。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3 11:07
    第七十五章甘灑熱血續春秋(四)

    「劉文叔,原來他們說得沒錯,你果然跟山賊早有勾結!」吳漢迅速抽刀在手,同時扭頭四下張望,尋找可供逃命的通道。

    「要麼逃,要麼戰,不要廢囉嗦!」劉秀迅速向前跨了一步,刀鋒直指吳漢面門,「劉某到底跟沒跟別人勾結,你我心裡頭都明白!」

    「放下兵器,給你個痛快!」

    「吳漢,你好歹也是青雲榜第一,別讓咱們看你不起!」

    朱祐、嚴光怒吼著雙雙上前,護住劉秀的左右兩翼。馬三娘則微微一笑,將火把插在了身邊的山岩縫隙中,順手抄起一塊鵝蛋大的碎石。

    「我不是囉嗦,劉文叔,鄧仲先,嚴子陵,儘早收手吧!你們這樣做,沒有任何前途!」吳漢不願動手,一邊單手拖著王固迅速後退,一邊繼續大聲用語言攪亂對方的軍心。

    如果換做平時,哪怕以一敵四,他也相信自己有機會破圍而出。但是眼下,他卻已經背著王固跑了大半夜,並且還受了不能算輕的燒傷。

    「伸長脖子給對方砍,就有前途了?還是像吳師兄一樣,雖然見到一個姓王的,就乖乖趴下來給人當坐騎?」

    「我等不是沒有想過替朝廷效力,可朝廷卻只想要我們的小命!」

    「彎腰彎久了,就會變成駝子。吳師兄,你現在背駝不馱,你自己清楚!」

    追了足足大半夜,劉秀等人同樣是精疲力竭,一邊反唇相譏,一邊努力調整身體狀態。

    唯一不覺得累的,只有王固。雖然身體因為傷勢過重無法站起,嘴巴上卻絲毫不肯服軟。用腫得只下一條縫隙的雙眼死死盯著劉秀,大聲咆哮:「坐騎又怎麼了?坐騎又怎麼了?你們這些反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既然生為大新百姓,給皇家當坐騎,就天經地義。吳漢,別怕,就在這裡跟他們拼了,大不了咱倆先走一步,隨後皇上就會派遣大軍就會將他們挫骨揚灰!」

    「閉嘴!」吳漢好不容易才營造出來的一點談判氣氛,瞬間被王固破壞了個乾乾淨淨,忍不住低下頭去,大聲呵斥。

    「你,你居然敢衝著我吼?」王固被罵得好生憤怒,立刻昂起頭,大聲抗議,「你真是不知道好歹。別以為你還有機會丟下我,自己順著原路逃走,姓劉的既然已經繞到了你前面,不可能後面不派人封堵!」

    「二十三郎遠見卓識,王某佩服!」話音剛落,在他身後山路拐彎處,就響起了幾下清脆的撫掌聲。緊跟著,富平寨寨主王昌、軹關營二當家萬修、三當家劉隆,還有赤腳大俠蓋延四人,快步上前,退路堵了個嚴絲合縫。

    「王昌,你這養不熟的白眼狼!」王固的怒火,瞬間就被身後的人吸引了過去,扭轉頭,破口大罵。

    「互相利用而已,何必用一個『養』字?」王昌武藝不佳,嘴巴功夫卻是不差,笑了笑,大聲回應,「王某就不信,二十三公子授意王某冒充劉氏子孫,吸引各地豪傑到身邊以便一網打盡的時候,沒想過卸磨殺驢!」

    「你……」王固的惡毒心思,瞬間被暴露在了火光之下,頓時惱羞成怒。揮起拳頭在地上狠狠捶了一下,大聲詛咒,「姓王的,你切莫讓消息傳到我叔祖父耳朵裡。否則,你們富平寨上下,人人都不得善終!」

    「多謝二十三郎提醒,回去之後,王某就將二十七公子連同他身邊的家將,全都悄悄做掉,殺人滅口!」王昌早已沒了退路,當然不會在乎他的幾句威脅,撇了撇嘴,繼續大聲回應。

    這下,可是徹底戳到了王固的痛處。令其猛地抬起一隻手,指著王昌大聲咆哮,「吳漢,給我先宰了他。咱們今天即便不宰了劉秀,也一定要……」

    「閉嘴!」吳漢被吵得頭暈腦脹,再度大聲斷喝。「老子該怎麼做,用不到你來教?」

    「你……」彷彿被兜頭潑了一大桶冷水,王固的腦子迅速變得清醒。抬起頭,看了一眼滿臉絕望的吳漢,又看了一眼步步緊逼過來的王昌,艱難地咧嘴,「我明白了,吳漢,咱倆都要死了,我許給你什麼好處,都兌現不了啦。你也不怕我回去之後,像叔父和叔祖父,匯報你對我們王家心懷恨意了。可是……」

    猛然深吸一口氣,他像瘋狗般大聲咆哮,「可是你別忘了,你能以一介書生當上驍騎營郎將,全靠了我們王家。你早已經是我們王家的人,這輩子都無法再改換門庭!」

    吳漢被他吼得滿臉青紫,額頭青筋亂蹦。然而,前後都是強敵,他卻沒心思,也沒時間,繼續跟王固在窩裡鬥。搖了搖頭,把手搭在刀柄上,向著王固躬身施禮,「的確,二十三公子說得對,吳某能有今日富貴,全拜王家所賜!」

    「你知道就好!」王固終於又在別人身上找回了一點面子,滿意地點頭,「吳漢,廢話我就不多說了,你先想殺誰,就儘管去!你我今天一道戰死在這裡,回頭我家裡看到咱們倆的屍體,肯定會奏明皇上,為你請封。讓你死了也夠本!!」

    「是啊,用一條性命換取全家人的死後哀榮,也不算虧!」吳漢咧嘴,苦笑,轉過身體,衝著劉秀橫刀而立, 「劉文叔,當年太學諸位師弟,吳某最看好的就是你,沒想到,今日卻要死在你的手裡,呵呵,呵呵,真是造化弄人!」

    「劉某也曾經非常佩服當年在校門口彈劍而歌的吳師兄!」劉秀猜不出吳漢今晚為何有那麼多廢話,卻警惕壓低身體,屈膝蓄力,隨時準備抓住破綻,給對方致命一擊

    「不是造化弄人,而是這個操蛋的朝廷!」

    「師兄也是青雲榜首,為何如此話多?」

    朱祐、嚴光各自上前半步,以劉秀為核心,組成了一個緊密的倒三角。

    「你們兄弟三個,倒是配合默契!」吳漢被逼得又後退了一步,滿臉不甘,「以眾凌寡,吳某今夜即便戰死,也死不瞑目。」

    「吳師兄帶領驍騎營追入山中時,可曾想過,對劉某是否公平?」環首刀長度不夠,劉秀不得已,只能再度向前移動了一步,大聲反駁。

    「有道理。」吳漢忽然仰起頭,哈哈大笑道,「的確,今晚是吳某做事太不地道。也罷,劉秀,吳某現在就還你個公平!「」

    說著話,他手中鋼刀忽然用力虛晃,隨即,單腿發力,將王固向沙包一樣,直接踢向了劉秀的刀鋒。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3 11:07
    第七十六章 甘灑熱血續春秋 (五)

    劉秀先前正蓄足了力氣,準備跟跟吳漢來一場殊死搏殺。怎麼可能想到對手會將王固當作暗器朝自己踢了過來?倉促之間,本能地一刀劈下,「 嚓!」

    紅光飛濺,斷成兩截的屍體像枯樹般落入了路邊深谷。

    熱氣騰騰的人血,剎那間濺了劉秀滿頭滿臉。他愣愣地握著環首刀,目光僵直,身體發冷,這一刻,心中竟湧不起絲毫大仇得報的快意。

    今夜,是吳漢拼了性命,將王固從火海和落石陷阱當中救出。今夜,是吳漢,背著受傷的王固,在崇山峻嶺裡奔馳了將近兩個半時辰,始終不離不棄。今夜,是吳漢親口向王固承認,他的榮華富貴,全都拜王家所賜。今夜,吳漢卻果斷將王固踢向了刀鋒,事先沒任何預兆,過後也沒半點悔意。

    「小心……」

    「卑鄙!」

    馬三娘的提醒和朱的咒罵相繼傳來,讓劉秀的目光迅速恢復了清明。匆忙中揮刀橫掃,他全力防止吳漢趁機偷襲。卻不料,刀鋒居然掃了個空。定神細看,這才發現,就在自己剛才神不守舍的當口,吳漢已經調轉頭,如鬼魅般撲向了富平寨寨主王昌。

    「啊!救我——」王昌萬萬沒有想到,吳漢不去跟劉秀拚命,卻第一個找上了自己。一邊慌亂地舉刀自保,一邊大聲求援。

    哪裡還來得及?剛才他忙著跟王固鬥嘴,不知不覺中,已經跟劉隆和蓋延二人拉開了好長距離。而劉隆和蓋延兩個,跟他又不是生死兄弟,也不可能冒著掉進懸崖的危險,飛身過來相助。獨自一人連三招都沒支撐得住,他手中的鋼刀就被吳漢磕得高高飛起,緊跟著,肚子上又重重地挨了一腳,整個人如破布袋子般栽向了路邊深谷。

    「啊——」王昌絕望地閉上了眼楮,嘴裡發出淒厲的慘叫。完了,全都完了。什麼榮華富貴,什麼雄圖霸業,轉眼間,就只剩下了一團血肉爛泥。

    然而,預料中的疼痛,卻沒有到來。腳脖子處忽然一緊,他的下墜之勢嘎然而止。緊跟著,耳畔就傳來了一聲霹靂般的斷喝,「站住!退後!否則,吳某立刻鬆手!」

    「卑鄙!」

    「趕緊鬆手,爺爺好將你千刀萬剮!」

    朱的斥罵聲,劉隆的威脅聲,相繼傳入王昌的耳朵。緊跟著,又是一聲清脆的石塊相撞聲,「啪!」

    馬三娘丟出了飛石,被吳漢蹲身躲過,砸在其身側的山岩上,化作了十幾塊,順著山岩的側面快速滑落,然後又繼續下滾,一塊接一塊落進了山谷當中。

    劉秀、朱、嚴光三個的腳步僵在了半路上,也將馬三娘前衝的身體,堵了個嚴嚴實實。劉隆、蓋延二人怒不可遏,卻也在距離吳漢五尺多遠的位置停了下來,不能再繼續向前挪動分毫。在二人身後,是王昌的兩個兒子,跪在地上,各自用手扯住劉隆和蓋延的衣服,不停地叩頭。額角處,鮮血如溪流般淋灕而下。

    即便心腸再硬,劉隆和蓋延,也做不出當著王昌兩個兒子的面兒,逼吳漢將其丟下山崖的事情,更何況,自己先前已經答應與王昌化敵為友。而劉秀、朱和嚴光,更是缺乏應對盟友被敵將抓了人質的經驗,剎那間,竟不知所措。

    「呼——呼——,呼——呼——」曉風忽然加大,吹得人全身上下一片冰涼。群山之間,狼嚎聲絡繹不絕,「嗷嗚嗚嗚,嗷嗚嗚嗚,嗷嗚嗚嗚——」彷彿魔鬼的使者,在極力召喚同伴向其靠攏。

    「救命,劉均輸救命!救命啊——」倒吊在半空中的王昌忽然睜開眼楮,嘴裡發出淒厲的哀求。

    不愧為名震一方江湖大豪,在求生**的驅使之下,他對形勢的判斷極為準確。今夜自己和吳漢兩個是生是死,與其他人已經毫無瓜葛,只在劉秀的一念之間。

    「劉均輸,劉老爺,求您救救我父親,救救我父親!」

    「劉老爺,我父親已經跟您結盟,您不能見死不救!求求您,求求您了!我們給您磕頭,給您磕頭!」

    王昌的兩個兒子別的本事沒有,卻唯獨不缺隨機應變的靈活性。從自家父親的哀求聲中得到暗示,立刻鬆開了劉隆和蓋延的衣服,衝著劉秀連連磕頭。

    「你們兩個,趕緊起來,不要再磕了!」劉秀自幼喪父,對父子之情極為敏感。眼楮微微一紅,咬著牙擺手。

    「父親命懸人手,我們兄弟倆卻無力相救,怎麼有臉活在世上?劉老爺,您不用可憐我們,只要救了我們的父親,我們哥倆,我們哥倆即便以身相代,也毫無怨言!」王昌的兩個兒子,一邊磕頭,一邊將身體挪向懸崖,只要聽到劉秀拒絕,就準備一躍而下。

    「你們……」即便再早熟,劉秀也沒老練到能無視他人生死的地步,頓時被逼得進退兩難。

    如果放走了吳漢,今夜在山谷中伏擊驍騎營的事情,就肯定會被朝廷知曉。隨即,整個舂陵劉家,鄧家,以及會籍嚴家,都面臨滅頂之災。而繼續追殺吳漢,則等同於親手將王昌推下了懸崖,冀州王家也勢必會把自己當成仇敵,揭發,舉報,以及各種報復手段,想必也會接踵而至。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一陣得意的狂笑聲,忽然從對面響起,瞬間打破了眼前的僵局。

    目光迅速挪向蹲在斷崖旁,放聲狂笑的吳漢,劉秀厲聲怒叱,「吳子顏,你還有臉笑?!劉某早晚有一天,要親手將你挫骨揚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吳漢卻不還嘴,繼續仰著腦袋狂笑不止。直到把他自己笑得喘不上氣來,才搖搖頭,斷斷續續地回應,「吳某怎麼就不能笑了?劉師弟,你四年來在藏書樓中閱盡典籍,卻從沒讀到過今天這種情形吧?哈哈,哈哈,書中所錄終究有限,而人的心思莫測無常。那些古聖先賢即便再睿智,恐怕也未曾教過你,遇到當下這種情況該怎麼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怕,古人沒有教你,就讓我這做師兄的來。殺我,馬上動手殺我,別管王昌死活。大不了,你再殺了那哥倆滅口!」

    「吳漢,你,你也忒地無恥!」沒等劉秀回應,嚴光已經怒不可遏地大聲呵斥。

    以他的機智,也早已經想到了,眼前危局的最佳解決方案,就是先殺人然後再滅口,甭去管王家那哥倆是不是無辜。然而,他想到了,畏懼於心中的讀書人底限,卻遲遲沒敢說出口。

    「無恥?!」吳漢一邊笑,一邊繼續搖頭,英俊的面孔,被眼淚和煙塵畫得黑一道,白一道,「兵者,詭道也,為了取勝,無所不用其極,哪裡容得下那麼多宋襄公之仁?劉秀,念在你曾經叫過我幾聲師兄的份上,我再教你一個乖。古來成大事者皆不拘小節,若你祖上不能跟項羽分羹一杯,就不會有大漢兩百一十年江山。是殺王家爺仨兒救你們身後家族,還是因為一念之仁,拖累你們各自身後的全族老少死無葬身之地,你自己選!」(注1︰宋襄公,春秋五霸之一,因為事事講究仁義,被對手打得大敗而歸。注2︰分羹,項羽抓了劉邦的父親,威脅他,如果不投降就將他父親煮成肉羹。劉邦為了斷了項羽的念想,直接回應,願意分羹一杯。)

    「別聽他的,劉均輸,今天即便你救不了我,我們王家上下,也絕不會怪你!」被倒吊在半空中的王昌拚命掙扎,真恨不得吳漢立刻失手,讓自己掉下斷崖,摔個粉身碎骨。

    「劉老爺,救救我父親!」

    「劉老爺,我們兄弟倆,願意下半輩子都給你做牛做馬!」

    王昌的兩個兒子,也知道情況對自己非常不利。再度趴下去,不停地磕頭。

    是犧牲掉王氏父子三個救劉、鄧、嚴三族,還是留下王昌的兩個兒子,讓三族去冒被官兵誅殺殆盡的風險,選擇,似乎很簡單。然而,此時此刻,在山路上,斷崖旁,王氏父子的叫喊聲,求肯聲,不絕於耳,作為能一鎚定音的劉秀,卻遲遲沒有做出任何回應。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3 11:08
    第七十七章 甘灑熱血續春秋 (六)

    吳漢給出的選擇,看似容易。他、鄧奉、嚴光三個身後的族人,也遠比王昌這個臨時盟友更親。但是,如果他真的像吳漢建議的那樣去做,他跟吳漢,跟王固、王麟以及青雲其他六義,還有什麼區別?

    一樣是只把自己和自己身邊的人當人,將其他無關者都視為草芥。一樣是為了某個看似充分的理由,就去踐踏無辜。一樣是為了達到目的,就不擇手段。那,他還有什麼資格去鄙視王家?有什麼資格指責世道不公?

    他和他所鄙視的那群人,原本就是一丘之貉。只是眼下,一方吃人吃得滿嘴流油,一方還餓著肚子而已!

    「劉均輸,讓我死,讓我去死,放過我兒子,放過我兒子,我保證他們不會記恨於你……」王昌的聲音,已經徹底變成嚎啕,在山谷中反覆迴蕩。作為一個地方上的江湖大豪,他自問對人性的把握極為通透。如果自己再晚死一會兒,最後結果,肯定是自己和兩個兒子,一道去給吳漢陪葬。

    「劉老爺,我阿爺是您盟友,我阿爺是為了您,才落入吳漢之手!」

    「劉老爺救命,救命!」

    王昌的兩個兒子,滿臉是血,大哭不止。

    「閉嘴!」劉秀猛地吸了一口氣,大聲咆哮。因為喊得過於突然,竟嚇得吳漢的手臂打了個哆嗦,差點把王昌直接丟下斷崖。

    這回,所有求饒聲和哭喊聲都嘎然而止。富平寨寨主王昌眼皮一翻,直接嚇暈了過去。他的兩個兒子也嚇得臉色煞白,抬手摀住各自的嘴巴,再也不敢發出任何動靜。

    「吳漢,你也不必再用激將法!」劉秀四下看了看,再度深吸一口氣,緩緩放下了手中鋼刀,「你不過是想拿王昌的性命換自己性命而已,我答應了,你可以走,拉他上來之後,你就立刻可以走,我們幾個,絕不再追!」

    「不可!」劉隆、蓋延兩人,大聲勸阻,「他若是平安離去,日後必然會領兵前來報仇,你,我,還有你們各自身後的家人,將全都死無葬身之地!」

    「不可,劉三兒,姓王的跟你沒任何交情!」馬三娘的聲音,也緊跟著響起。整個人化作一道狂風,從朱、嚴光二人頭頂急掠而過,冒著失()足落下斷崖的危險,揮刀直取吳漢,「你不忍心,我來! 我是強盜,沒什麼好名聲,也不用顧忌那麼多雜七雜八!」

    她最快,刀快,動作也快,話音未落,人已經到達了吳漢面前。然而,劉秀的動作,卻比她更快。從身後雙手死死抱住了她的腰,雙腳()交替後退,「三姐,且慢,我跟吳漢之間,話還沒說完!」

    「放開,放開,你,你,你男子漢大丈夫,不可有婦人之仁!」馬三娘雖然武藝高強,卻畢竟是個黃花大姑娘,猛然被心上人抱在了懷裡,立刻窘得手軟腳軟,一身本事發揮不出平素的半成。

    劉秀的力氣,卻好像突然比平素大了兩倍有餘。猛轉身,將她丟給愣在一旁的朱,同時大聲吩咐「拉住三姐!」 隨即,再度轉身,將刀一樣目光射向吳漢,雙手抱拳施禮︰「師兄好手段,學弟佩服!」

    「不敢,不敢,是學弟你聰明,師兄佩服!」吳漢神叨叨地擺了下手中的兵器,狂笑著回應,「況且你我之間,本無生死大仇,易位而處,結果估計也是一樣!」

    「不一樣,學弟做不到師兄這般殺伐果斷!」劉秀搖頭否認,隨即再度躬身施禮,「師兄能在落入重圍之時,就立刻設計脫身,並且一招接著一招,這本事,當真令劉某佩服至極!不過,師兄應當知曉,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

    「那也要看,是牆厚還是風大!況且官場上還有幾句話,你可能不懂。第一,死者已已,活著才是人情!第二,縣官不如現管。第三麼,呵呵,已經發生的事情不可改變,卻可以從中謀取最大利益。」吳漢繼續笑著擺刀,然後用馬三娘、劉隆和蓋延三人根本無法聽懂的語言回應。

    朱也聽得似懂非懂,卻相信劉秀不會蠢到直接放吳漢離開,所以只管用力拉住馬三娘,任對方如何對自己踢打,都甘之如飴。而嚴光,卻忽然眼楮開始發亮,放下刀,大步走到吳漢身邊,俯身去拉王昌的腳腕,「師兄小心些,先把他扯上來,免得出了差錯!」

    「隨你!」吳漢正累得手臂發酸,立刻將王昌的腳腕交給了嚴光,隨即,握著鋼刀站起身,嚴陣以待,「劉寨主,還有這位赤腳大俠,請往後退。你們兩個既然跟我師弟成了一夥兒,不妨對他多一點兒信任!」

    「你——」劉隆和蓋延兩個氣得臉色鐵青,卻找不到任何話語來反駁,只好咬著牙緩緩退後。

    「還有兩位孝子,也請退後,放心,有劉師弟在,你父親死不了!」吳漢得寸進尺,繼續冷笑著對王昌的兒子們吩咐。

    王昌的兩個兒子看見自家父親的腳腕已經落在了嚴光手裡,也知道事情出現了新轉機,不用吳漢大聲催促,就雙雙捂著嘴巴,跟此人拉開了距離。

    「放心,吳某肯定給你們所有人一個交代!」判斷出劉隆等人對自己再也無法構成威脅,吳漢笑著衝他們點頭。隨即,揮刀在身前身後畫了個圈子,將嚴光和剛剛被拉上斷崖的王昌兩個,牢牢「護」在了刀下。「王固今夜死在吳某之手,師弟們的家人將來如果受到牽連,就儘管將此事捅出去。拿讓官府直接取了吳某的性命,給你們的家人殉葬!」

    「啊?!」正在跟馬三娘糾纏不清的朱嘴裡發出一聲驚呼,立刻鬆開了手,任由馬三娘掙脫開去,紅著臉再度衝著吳漢舉起了鋼刀。

    「三姐!」劉秀手疾眼快,再度將馬三娘的手腕牢牢捉住,「切莫衝動。吳漢剛才,是自己送了個把柄到咱們手裡。」

    「他,他這種人,怎麼能信?」馬三娘氣得大聲咆哮,舉刀的胳膊,卻緩緩垂了下去。雙腳也在原地生了根,無法再往前挪動分毫。

    故意的,吳漢將王固丟向劉秀的刀鋒,是故意的!剛才唆使劉秀殺了王氏父子滅口,也是故意的。他,他其實早就料定,劉秀的心腸不夠殘忍,做不出為了自己而隨意犧牲別人的事情。他,他在將王固丟出手的前一個瞬間,就已經開始佈局,布好了局等著大夥自己跳進來!

    有股冷汗,順著馬三娘的脊樑處緩緩流下,她的耳朵和眼楮,卻瞬間變得愈發靈敏。隔著一層越來越淡的夜幕,她看見吳漢笑呵呵地向自己拱手,「許三娘子,不,鳳凰山馬副寨主,你既然早早地就闖下了勾魂貔貅的名號,就應該知道,江湖上,原本就不存在絕對的信任。要麼互相有利,要麼彼此握著對方的把柄。否則,所謂信任,不過是愚蠢之人的一廂情願!」

    「你……」剎那間,馬三娘就想起了當年自己和哥哥,帶著鳳凰山好漢進城接受招安時的情景,胸口如遭重鎚,渾身上下一片冰涼。

    「既然師弟你無論如何下不了殺王氏父子滅口的狠心,吳某也早已主動將把柄送到了師弟手上。」吳漢笑著衝她搖搖頭,迅速將目光轉回劉秀,「咱們且選一條對各自都有利的出路,不知道師弟如何?」

    「理應如此!」劉秀肚子裡隱隱發苦,卻笑著輕輕點頭。

    太嫩了,自己終究還是太嫩了,不知不覺間,就被吳漢扳回了殘局。唯一可用來自我安慰的是,自己始終沒有放棄心裡的原則,而家人,暫時應該也不會受到自己的牽連。

    「你和鄧奉、嚴光、朱四個,盡心盡力押送鹽車前往冀州,卻不幸被太行山賊探聽到了消息,在滏口陘外,布下重兵截殺。最後,他們三個身負重傷,生死不知。而你卻力竭而亡,頭顱也被土匪砍了下來,掛在了旗杆上。王固聞訊,入山剿匪,卻不慎中了土匪的奸計,打傷的萬、孫登兩個之後,以身殉國!」見劉秀沒有反對,吳漢用刀尖在地上畫了幾下,立刻開始睜著眼楮信口開河。

    「這,這樣也行?」劉隆、蓋延等人的眼楮,瞬間就瞪了個滾圓,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驚詫。

    「可以!」劉秀彷彿早就料到吳漢會有如此一說,嘆息著輕輕點頭。

    交易,一切都是交易!

    如果自己不詐死埋名,王家對自己的糾纏就永遠不會了結。嚴光、朱和鄧奉三個,也永遠無法從爭鬥中解脫。而只要自己一「死「,青雲八義和他們身後的家人,就立刻失去了立威的對象,雙方原本幾不存在的仇恨,也頓時如風而去。

    「師兄英明,但此話只可對外,不可對內!」嚴光眉頭輕皺,隨即大聲補充。

    「那是自然!」吳漢點了點頭,做了個心照不宣的表情,「對內,當然是王固急於報仇,勾結土匪,截殺劉秀。不幸卻被劉秀臨死之前反咬了一口,雙雙葬身於火場當中!而你們三個,知道真相後,也對朝廷徹底失望,掛冠而去,從此不再理會劉秀和王氏兄弟之間的紛爭!」

    「這,這話倒是說得通。可若那王固的家人不肯相信,該怎麼辦?」朱眉頭緊鎖,盡力在吳漢的話語中尋找破綻,然後想辦法彌補。

    「吳某是唯一生還者,他們不信,就只能先將吳某扳倒,然後才能繼續深究!」吳漢自信地笑了笑,聳著肩膀回應。「況且他們想要從中謀取好處,還必須吳某的配合!」

    「那王麟呢,他,他可是還活著?」朱被笑得好不尷尬,又迅速大聲追問。

    「王麟當然也死在了火場當中,王寨主,你說是也不是!」吳漢迅速跺了下腳,聲音陡然變冷。

    「是,是,正是!」被嚴光拉上來之後,就一直閉著眼眼楮「昏迷不醒」的王昌,猛地打了哆嗦,抬起頭,大聲保證,「王麟已經死在火場當中了,還有他身邊那幾個家將,也全被燒死了。王某親眼看到的,不是王某見死不救,而是實在力有不逮!」

    「呸!」劉隆和蓋延兩個,被此人忽然死後還魂的模樣,氣得兩眼冒火。朝地上啐了一口,恨恨地扭頭。

    到了此刻,二人終於算明白了。為何王昌武藝那麼差,卻做了黃河以北江湖第一大豪。而他們哥倆,只能給別人當嘍� D承┐矯嫻奶旄常 拐娌皇竅胙Ь湍苧У鎂 >推就醪獗人  谷 聳 兜納磯魏捅瘸喬交購窳聳 兜牧稱ぃ 巳巳舨荒茉諑沂樂謝斐 環 茫 毆鄭br />
    「劉均輸和王軍侯雖然先後殉職,可運往冀州的精鹽,卻被他們搶回了一半兒。」王昌才不管別人對自己鄙夷不鄙夷,唯恐劉秀和吳漢交易不成,再起殺人滅口的心思。趴在地上四下拱了拱手,主動大聲補充,「在下和吳朗將,被劉均輸和王軍侯的忠勇所感動,繼承二人的遺志,將二十車精鹽係數送到了冀州,頓解百姓燃眉之急。」

    「冀州官府得到了劉均輸和王軍侯遺惠,感動不已,主動上書朝廷,為兩位殉職的官員請封!」吳漢皮笑肉不笑,順著王昌的話「勾兌」。

    「王家雖然損失了兩個子佷,只要運作得當,就能撈回更多。所以,最先想到的,肯定不是追查細節,而是把王固和王麟二人的功勞做紮實。借此,也能掩蓋他們私自派遣家丁前來冀州,並且攜帶朝廷禁物大黃弩的事實!」王昌老於跟官府中人打交道,繼續賣力地填溝抹縫。

    「吳某此番奉命前來冀州巡視,卻私自動兵,也算事出有因,並且功過相抵。」吳漢輕輕嘆了口氣,繼續塗脂抹粉,「而只要最近一兩年,劉師弟你別出來露面,就不會有人拆穿這個謊言。即便王家聽到什麼風言風語,在死去的人和現實利益面前,他們也不會主動將老底掀開,更無法借助官府的力量,去對付你們幾個的家人!」

    這,絕不是他當初帶兵追殺劉秀之時,想要得到的結果。更不是他當初帶兵入山之時,所能夠預料到的結果。然而,這個結果,卻遠好於他被劉秀等人當場大卸八塊。雖然,在他死後,朝廷必會將劉秀、鄧奉、嚴光三個滿門抄斬,給他和王固、王麟報仇。

    別人眼裡,他吳漢的命不值錢,可在吳漢自己眼裡,自己的性命卻高貴無比。絕不會為了任何人,任何理由去殉葬。他吳漢,只要活下去,哪怕暫且遇到一些挫折,早晚也有機會捲土重來,早晚也有機會,封妻蔭子,出將入相!

    早晚!

    心中快速算計著對自己的有利選擇,吳漢和王昌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很快,就將彌天大謊,勾兌得嚴絲合縫。非但將劉隆和蓋延兩個,從開始的無話可說迅速變成了目瞪口呆。也令朱、劉秀和嚴光三人,看向他們的眼神裡,充滿了「佩服」!

    「吳漢,你跟岑彭,都不愧是青雲榜首!」眼看著雙方就要化干戈為玉帛,自己卻無力阻擋,馬三娘忽然豎起了眼楮,大聲嘲諷。「這份心機和歹毒,我大哥當年輸得著實不冤,劉秀今天也活該被你算計得疲於招架!」

    「三娘言重了!」吳漢難得沒有辯解,只是點頭苦笑,「吳某和岑君然,都是窮學生,又不像文叔這般幸運,處處有個鴻儒師父照顧著,還有個做寧始將軍的師伯,算計若不深點,手段若不足夠狠辣,早就暴屍荒野不知道多少年了,怎麼可能活到現在?。」

    「人要作惡,總能給自己找到理由。」馬三娘對他的解釋,不屑一顧,撇撇嘴,繼續大聲冷笑。

    「所以世上只有一個馬子張!」吳漢又聳了聳肩,迅速接口。「吳某做不了江湖大豪,只能做朝廷的將軍!」

    這話,既是恭維,又戳破了一個極為冰冷的現實。

    在大新朝,想當官,就必須將良心和道義拋擲到一邊。否則,要麼沉淪於低等小吏,一輩子無法出頭;要麼死於官場傾軋,稀里糊塗化作一堆枯骨。

    在大新朝,恐怕只有江湖中人,才能守住心內的底限。而江湖中人,真正能做到馬子張那般光明磊落者有幾?恐怕數遍全天下,連一巴掌都湊不夠!剩餘者,要麼如孫登,要麼如王昌!

    只是,這些話,說給劉隆、蓋延等人聽可以,說給朱、嚴光和劉秀聽,也勉強能引起幾絲共鳴。落到馬三娘耳朵裡,卻發揮不了絲毫的效用。後者先是大聲冷笑,宛若花枝亂顫。隨即,搖搖頭,厲聲補充,「你也不用拍我大哥馬屁,既然劉三兒已經答應放你走,我自然不會攔阻。但是,有一句話,你必須記得清楚。」

    吳漢被說得眉頭一皺,立刻沉聲發問,「是哪句話,三娘還請明說?」

    「多行不義必自斃,子姑待之。」馬三娘忽然收起了笑容,一字一頓道,「此語出自《左傳》,義父教了我這麼多年,我能記住得不多,唯獨這句,印象極為深刻!」

    說罷,看了一眼王昌,又看了一眼其餘眾人,搖搖頭,轉身大步而去。

    印象裡,馬三娘只是個武藝高強,胸無點墨的女中豪傑。誰也沒有料到,她能說出如此引經據典的話來。登時,不但劉隆,蓋延兄弟倆悚然動容,吳漢更是如遭雷擊。單手戳著鋼刀,臉色青一陣,白一陣,變幻不定,忽然間,張開嘴巴,「哇」地一聲,吐了自己滿身通紅。

    「吳將軍,吳將軍!」王昌唯恐再出變故,連忙沖上去,雙手托住吳漢的胳膊,大聲呼喚。

    「放心,我死不了,師弟也不會改變主意!」吳漢冷笑著將他推開,拔起刀,轉身離開。腳步踉蹌,脊背佝僂,彷彿一瞬間,就老去了二十幾歲。

    劉秀、嚴光和朱三個,雖然早就知道馬三娘跟在許子威身後沒少讀書,卻也覺得好生尷尬。衝著劉隆和蓋延拱了下手,趕緊快步去追三姐。只是一時半會兒,哪裡追得上?走著,走著,腳下的山路就變得清楚了起來,驀然抬頭,只見天空中,群星早已盡數消失,白雲蒼狗,變幻不定。原來,在不知不覺間,長夜已經悄然結束。

    「嗷嗚嗚嗚嗚——」,一陣絕望的狼嚎過後,東方跳出數縷金光 。

    剎那間,萬山紅遍,叢林盡染。

    天, 馬上就要亮了!

    雖然朔風依舊冰冷如刀,雖然天亮之後,腳下的路,依舊不知會通向何方!

    大漢光武 第二卷 出東門 卷終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3 11:08
    第一章 九曲黃河萬里沙

    地皇三年,大新朝的第十四個年頭已過去了大半,聖明天子的復古改制,也終於獲得了「完滿」成功。雖然老天爺不肯給面子,在春天時就降下了蝗災,地方上,也有許多冥頑不靈之輩打著光復漢室的旗號,攻城略地。但這些都是疥癬之癢,只要聖明天子再多讀幾遍《周禮》,將復古改制再深化一下,問題就會徹底解決。長安、洛陽的肉食者們根本不擔心天災和人禍會動搖大新朝的根本,而其他小地方的鄉下百姓,想擔心也沒資格。所以,在沒受到蝗災波及和「亂匪」洗劫的地區,大夥的日子該怎麼過,還是得怎麼過。頂多是將每日兩餐,改成一干一稀,女人偷偷朝地窖裡存點兒乾糧,男人在日落後,就將劍擺在腦袋下枕著睡覺,而已。

    而那些交通要沖,則和往年一樣忙碌。從早到晚,人來人往不斷。來自天南地北各類消息,也像長了翅膀的麻雀一般,以這些交通要沖處的酒館、客棧為巢穴,向四下流傳。什麼皇上故意拆散了黃皇室主和金吾將軍的婚事,並且將大司馬嚴尤貶出長安啦;什麼嘉新公牽連進謀反案子,全家被殺啦;什麼太學副祭酒算錯了卦,被皇上申斥,嚇得從樓上跳下來摔斷腿啦;什麼大海邊上有鯤魚上岸,引來海水倒灌入城啦;什麼紫微星冀州一代白晝出現,引發地龍翻身了;什麼綠林軍三當家馬武馬子長揮師北進,跟仇人岑彭大戰三天三夜不分勝負而去啦……,林林總總,真假難辯,令人聽了之後拍案不已。

    地處於黃河古渡口處的魚龍客棧,就是這樣的「麻雀窩」之一。因為最近剛剛下過一場大暴雨的緣故,水勢太急,大部分渡船都選擇了暫且歇業。所以,很多需要過河的旅人,都被困在了客棧裡。而冒死從北岸乘船渡過河來的乘客,也被河水晃得頭暈腦漲,只能先在客棧裡歇息一晚上,等體力重新恢復了之後,才能繼續啟程。

    被耽誤了行程的旅人們愁眉不展,客棧老闆胡朝宗,卻心裡樂開了花。常言道,人是鐵,飯是鋼。再吝嗇的旅客,被堵在客棧裡過夜,免不了也要買碗熱水來泡乾糧吃。而一文錢五碗的熱水雖然價格公道,可誰都不可能真的將一文錢切成五瓣花,更幹不出買五碗熱水喝兩碗潑三碗的無聊事情來。所以,望著客棧大堂裡湧動的人頭,他就彷彿看到了一枚枚跳動的銅錢,只要伸伸手,就能將錢全都裝在自己口袋裡頭。

    若是有人想憑著胳膊頭硬耍橫,光喝白開水不付錢,胡掌櫃也不怕。將手中算籌朝櫃檯上一摔,立刻就能從櫃檯下掏出驛將的官袍穿戴起來。而先前還對旅人笑臉相迎的夥計們,也立刻能扒開外邊的葛袍,露出貼身兒穿的號衣,瞬間「轉職」成為驛丁。到那時,先前賴賬的傢伙,需要支付的就不僅僅是白開水錢了,從壓驚費,開拔費,到刀劍衣著保養費,全都得結算一個遍,不將全身上下的錢財掏光,就甭想全須全尾離開!

    不過胡掌櫃這個人做生意還算厚道,通常不會主動找客人的麻煩。相反,如果哪天心情好了,還會把自己曬的鹹魚乾兒拿一些出來,白送給吃乾糧的客人們佐餐。當然了,客人們吃了鹹魚之後,再想買幾碗老酒壓一下饞蟲,胡掌櫃也不會拒絕。酒錢該怎麼結怎麼結,明碼標價,童叟無欺。

    正因為藏在櫃檯下的官衣能鎮住場面,做生意從來不強買強賣,最近兩年多來,魚龍客棧在黃河渡口,名氣蒸蒸日上。非但無奈滯留在渡口的旅人,喜歡到客棧裡買幾碗熱水或者熱酒佐餐。一些行程安排不太緊張的「大戶」,也喜歡在渡河之前或者之後,在客棧裡停留一到兩個晚上,以解匱乏。

    大戶們來魚龍客棧,當然不是為了白吃胡老闆的鹹魚,而是其他兩個原因。第一,這地方人多,可以從南來北往旅人嘴裡,探聽到對自己有用的消息。第二,這地方有個別處絕對看不到神奇之物,據說摸上一摸,就能帶來鴻運。

    那就是,豎在客棧門口做招牌的魚龍骨架!雖然已經被風吹熱曬,弄成了灰黃色,可畢竟是即將躍過龍門的神物所留,即便不像傳說般那樣靈驗,摸過之後,再提筆於骨架下的空白竹簡上寫幾個字,回家時在族中晚輩面前,也能多一些吹噓的本錢。

    魚龍骨架,是三年前豎在黃河南岸的。存在的時間,與魚龍客棧一模一樣。客棧掌櫃胡朝宗,自然也是三年前的那個胡驛將。除了肚子比當初大了半尺,臉比當初肥了一寸之外,其他方面幾乎沒任何變化。這三年來,上頭的官員走馬燈般換來換去,他卻依舊是個驛將,職務沒有降低,也沒有絲毫的高昇。

    事實上,他也巴不得自己不要高昇。守著一個日進數百錢的魚龍客棧,既不用看上司臉色,又不用昧著良心,這麼好的差事,天底下哪裡還有第二個?若不是還需要驛將這個身份,對付稅吏和地痞流氓,胡朝宗甚至連官服都不願意再繼續穿。

    守著黃河看了一輩子驚濤駭浪,他也算多少開了竅,這大新朝,快他娘的玩完了!與其扒在注定沉沒的爛船上做陞官發財的美夢,還不如蹲在岸邊繼續看風景。

    「一門橫波,萬魚逆流,過則為龍,落則身死,骨如精鐵,頭角崢嶸,微微蒼天,何痛何惜?」有個書生剛剛喝過半罈子老酒,提起筆,在魚龍骨架下面特意為旅人預留的竹簡上,潑墨揮毫。

    他的書僮,則將自家老爺的新作,以最響亮的聲音念了出來,唯恐周圍的旅人們聽不清楚,讓如此「神作」被埋沒在周圍那如小山般的竹簡堆中。

    「好詩,好詩!」周圍的旅人們正閒的無聊,陸續開始撫掌。

    「當年刑天與黃帝相爭,戰敗被砍去頭顱,卻死不瞑目。以乳為目,以肚臍為口,繼續持干戚朝天而舞。此魚躍龍門失敗,卻立在岸上,頭朝蒼天,骨架不倒,也算有刑天幾分遺韻!」剛剛題完了詩的書生,聽有人給自己捧場,立刻主動將自己想表達的主題說了出來。

    撫掌聲更為激烈,眾旅人甭管聽懂聽不懂,都毫不吝嗇地,給與書生鼓勵,以期待書生賣弄完了文彩之後,能再排出幾枚大泉,替所有人都把賬結掉。

    但是,也有酒客特別愛跟大夥對著干,竟然敲了幾下桌案,大聲反駁道︰「詩寫得怎麼樣,某家聽不懂。但把此魚比作刑天,可就太胡扯了。據某所聞,此魚當年還活著的時候,專門潛在水中擇船而噬,不知道壞了多少無辜者的性命?後來虧了有六個大俠跳進水中,與這惡魚鬥了三天三夜,才生生累死了它,將它的屍體拖上了河岸!」

    「你胡說,能在水裡待三天三夜,那還是人麼?」書生的興頭被掃,立刻勃然大怒,瞪圓了眼楮,厲聲呵斥。

    其他旅人也覺得酒客的醉後胡言亂語太煞風景,紛紛給書生幫起了腔︰「是啊,這魚身具龍神血脈,凡夫俗子怎麼可能殺得死?」

    「凡人屠龍,那還不得惹得老天爺大怒?」

    「以訛傳訛,肯定是以訛傳訛。分明是沒躍過龍門,不甘而死,屍體被幾個膽大包天的傢伙撿了上來,詐稱是他們殺了魚龍,騙取地方上賞錢!」

    「對,肯定是騙子。這年頭,騙子滿地,專門找……」

    「住口!」忽然間,櫃檯上爆起一聲斷喝,打斷了所有人的議論。眾旅客驚愕的扭頭,只見客棧掌櫃胡朝宗,猛地從櫃檯下掏出官帽,狠狠套在了自家腦袋上,「本官當年,親眼看到這魚怪被六位少年英雄所殺,你們所說的賞錢,人家也沒拿一釐一文。若不是他們下河拚命,哪有你們今天坐在客棧裡喝酒賞魚骨頭的清閒?爾等不知道感激也倒罷了,卻拿自己的齷齪心思,來推測英雄,究竟是哪裡來的臉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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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