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傳奇] 大漢光武 作者:酒徒 (全書完)

 
V123210 2017-11-18 14:53:0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93 345164
V123210 發表於 2018-3-7 18:54
    第十二章 虎豹狼豺嘯聲急

    「啊——!」 巨毋囂張開嘴巴,厲聲慘叫,壯碩的軀體像一頭棕熊般搖搖晃晃。

    一整張榆木桌子,搶在他擊中李通之前,結結實實地拍在了他的脊背上,瞬間四分五裂。兩根粗大的木刺扎破他的衣服,深入半寸,紅色的血漿像泉水般向外噴湧。

    「呯!」說時遲,那時快,就在巨毋囂因為後背挨了一記重擊,頭暈腦脹之際,倒在地上的李通果斷朝著他的小腿正面踹了一腳,借助巨大反衝力,貼著地面飛出了屋門,緊跟著,一個乾脆利落的測滾,瞬間消失於屋內所有人的視線之外。

    「呯!」巨毋囂奮力擲出的桌子腿,在李通消失處落地,濺起一團褐色的泥漿。空出來的左手迅速在自己背上抹了一下,他將扎入肌膚裡的兩根

    木刺如蚍蜉般統統抹落於地,緊跟著,怒吼著轉身,右手的桌子腿兒四下亂砸,「誰,誰敢打巨毋囂?站出來,讓巨毋囂將你砸成肉醬!」

    接連兩張桌案被他砸了個粉碎,四、五個供客人落座的草墩子,也被砸塌於地,碎屑亂飛。關鍵時刻搶上前救了李通一命的賈復,不肯跟巨毋囂比拚蠻力,整個人如游魚般在桌案後晃了晃,迅速來到敞開的窗口。隨即,又冷笑著向巨毋囂勾了勾手指,縱身飛出,瞬間不知去向。

    「別跑,巨毋囂要殺了你!你打傷了巨毋囂,你必須以死贖罪!」

    鮮血分明已經將後背的衣服濕透,巨毋囂卻好像絲毫感覺不到疼,三步並作兩步追到窗口,猛地一縱身,「轟隆!」

    整個人如同沖車般直撞而出。

    嵌在窗口內的幾根豎向窗棱,同時碎裂。泥木結構的客棧,也被撞得搖搖欲墜。渾身是血的巨毋囂,對身後的動靜不屑一顧,單手拎著桌子腿,放聲咆哮,「別跑,站住,快讓老子砸扁你!不然就讓我哥殺了你全家!」

    (注1:泥木結構,中國古代的房屋多為木樑木架,房頂用泥巴和稻草擋雨。保暖性和放火性不如後來的磚石和夯土結構,但勝在抗震。)

    「你老子在此!」 賈復從鹽車上解了一根長鞭,縱身而回,劈頭蓋臉就是一下,「這裡開闊,誰跑誰是孫子!」

    「啪!」巨毋囂果斷抬起桌子腿招架,試圖將趕車專用的長鞭磕飛。誰料鞭子與桌子腿相接觸之後,卻突然變向,藉著慣性,狠狠地抽在了他的臉上,瞬間就留下了一條又粗又長了紅印。

    「啊——」 饒是皮糙肉厚,巨毋囂也被抽得眼淚滾滾,慘叫著撲向賈復,恨不得立刻將對方砸成一堆爛泥。

    「啪!」賈復雖然身材高大,動作卻極為靈活。迅速橫向挪動身體,避過了巨毋囂的全力撲擊。緊跟著又是劈頭一鞭,將巨毋囂抽了個滿臉開花。

    「巨毋囂要殺了你,巨毋囂要殺了你全家!」 接連兩次被人打臉,巨毋囂怒不可遏,咆哮著揮舞桌子腿兒,跟在賈復身後緊追不捨。

    好賈復,面對發了瘋的巨毋囂,絲毫不覺得畏懼。一邊邁動腳步來回躲閃,一邊迅速揮舞手中長鞭,「啪!」 「啪!」 「啪」

    「啪」,轉眼之間,就將巨毋囂的頭,臉,胸口還有胳膊,抽得到處都是鞭痕。

    「小子,快快住手,你可知道我家將軍是誰!」

    兩名原本在屋子內圍攻劉秀的家丁,唯恐自家主人吃虧,快步衝了出來,朝著賈復大聲威脅。

    「就是皇親國戚,也先休想騎在老子頭上拉屎!」

    賈復大聲回應了一句,手中長鞭凌空揮落,再度給巨毋囂脖子上添了一道又青又紅的印記。

    「小子找死!」

    那兩名家丁見威脅無效,立刻撲到門外的馬車旁去解角弓。正拎著一雙大鐵鐧衝回來的李通見狀,毫不客氣地迎上去,先砸爛角弓,然後將兩名家丁敲成了滾地葫蘆。

    有了趁手兵器的他,可不再懼怕巨毋囂的蠻惡,大叫著撲向此人,試圖一雪前恥。賈復笑了笑,立刻收起長鞭,衝著他遙遙擺手,「去幫文書師兄,你的兵器太重,這傻子罪不至死。」

    「婦人之仁!」 李通愣了愣,丟下一句話,轉身奔向客棧正門。

    如果依照他的本意,才不會管傻子巨毋囂是誰家子侄?

    既然這廝動不動就想把別人砸成肉醬,以前禍害的無辜肯定不會太少。殺了他,絕對是為民除害。

    然而,既然賈復不願意要這傻子的性命,李通也不會掃朋友的顏面。果斷去援救劉秀和馬三娘,以防二人因為失去了兵器且寡不敵眾,遭了家丁們的毒手。

    誰料,還沒等他的雙腳踏上木台階,幾名家丁已經像冬瓜般,接二連三地被人從裡邊丟了出來,一個個躺在泥坑中,翻滾哀嚎,再也爬不起身。而劉秀和馬三娘伉儷倆,則各自拎著一把搶來的環首刀,並肩站在客棧門口,施施然看起了熱鬧。

    「你們——」

    李通左看右看都沒從劉秀和馬三娘兩人身上看到任何傷痕,「鬱悶」地拎著鐵鐧,再度將目光轉向賈復。只見這位年齡也就十六七歲的少年學子,如同老練的馴獸行家一般,左一鞭子,右一鞭子,鞭鞭不離巨毋囂的皮肉相對細嫩處。而像個棕熊般的後者,被抽得吼聲如雷,卻根本無法搶進賈復身前三步之內,更甭提能碰到賈復一根寒毛。

    「好手段,怪不得能從群賊圍攻當中來去自如!」李通看得心曠神怡,忍不住高聲喝彩。

    俗話說,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沒有。作為五位將軍從事,他能清晰地分辨出,賈復的武藝比巨毋囂強出了十幾條街。若不是賈復怕惹上官司,不肯殺傷人命,哪怕是光憑藉手裡的趕車鞭子,也早就將巨毋囂送回了老家。

    「打得好,就該讓他長點兒記性!」受到李通的感染,站在門口的劉秀,也忍不住替賈復拍刀而贊。作為行家裡手,他同樣能夠看出,賈復至今沒有用上全力,從頭到尾都沒想取人性命,只打算給對方一個教訓而已。

    想到這兒,他又快速補充,

    「兀那巨毋囂,打不過就趕緊求饒。我師弟念在你惡跡不顯的份上,才沒有取你性命,你若是再不知好歹,就休怪他手下無情!」

    「該死的賤種!」巨毋囂渾身上下的衣服都被抽成了布條兒,原本黝黑髮亮的皮膚上,也佈滿了鞭痕。然而,他卻依舊不肯服軟,伸手抹了一把臉上的血,大聲怪叫,

    「放下鞭子,跟巨毋囂決一死戰!你的鞭子長,我的棍子短,你打死我,我也不服。」

    「無恥!」馬三娘氣得兩眼冒火,冷笑著唾罵,「你有種,怎麼不先丟下手裡的桌子腿兒?」

    她本以為巨毋囂痴痴傻傻,無論如何都不會主動放下兵器。誰料,話音剛落,巨毋囂卻猛地將桌子腿兒朝著她甩了過來,緊跟著,雙手握拳,在自家胸口上反覆亂砸,「丟下就丟下。我先丟了,你也丟下,咱們再打個你死我活!」

    「當啷!」 馬三娘及時舉刀格擋,才避免了被桌子腿砸個頭破血流。然而,虎口卻再度被震裂,刺痛如錐子般直鑽心臟。

    「小心,他是在裝傻!」

    顧不上檢視虎口的受傷情況,她立刻高聲向賈復示警。怎奈,少年賈複比劉秀當初在太學讀書時還要驕傲,見巨毋囂真的空了手,竟然也將長鞭立刻拋向了空中,「來得好,讓爺爺給你鬆鬆筋骨!」

    他話音未落,巨毋囂已經衝到了近前,酒罈大的拳頭暴風驟雨般向下猛砸,拳風之利,連數尺之外的柳條,都被刮得四下飄舞。馬三娘見此,原本湧上心頭的怒火,頓時又被擔憂所取代。上前數步,彎腰撿起一塊巴掌的碎磚頭,隨時準備為賈復提供支援。

    然而,待她看清楚了場內情況,卻又忍不住將磚頭放下,苦笑連連。好個賈復,雙腿居然像榫子般,牢牢地插在了地面上,分毫都沒有挪動。上半截身體卻如靈蛇般左右搖晃,將巨毋囂砸向自己的拳頭,盡數閃在空中。

    「你,你不准躲,著打,著打!」巨毋囂氣得吼聲如雷,迅速換了另外一套招數,將兩隻缽盂大的拳頭左右回勾。然而,依舊無濟於事,就像能預先猜到他的所有動作般,無論他如何變招,拳頭距離賈復的腦袋,始終都差上那麼一到兩寸,再努力也碰不到後者一根寒毛。

    「不准躲,不准躲,再,再躲,老,老子就真的讓大哥滅你滿門!」短短十幾個彈指功夫,巨毋囂就打了上百拳,將他自己累得氣喘如牛。眼見還是無法打到賈復,此人忽然間急中生智,先是快速虛晃兩拳,逼賈復向後仰身,經跟著,左腳發力踩穩地面,擰腰,側身,右腿如鋼鞭般快速橫掃,「呼——」

    這一記腿鞭若是抽中了目標,便是獅虎也難免落得個筋斷骨折的下場。然而,非常不幸的是,巨毋囂依舊低估了賈復的身手和反應速度。就在他左腿剛剛發力的瞬間,後者右腳輕飄飄斜向前一步,身體和左腿以右腳為軸,如風而轉,搶在被腿鞭掃中之前,像鬼魅般貼到了巨毋囂的身後。

    「啊!」巨毋囂一腿掃空,平衡頓失,像狗熊般摔在了地上,瞬間滑出了半丈多遠。再看賈復,貼著巨毋囂的脊背如影隨形,雙膝迅速下跪,狠狠壓住此人的腰眼兒。緊跟著,一隻手卡緊巨毋囂的頸椎,另外一隻手如蒲扇般橫輪,「啪,啪,啪」,朝著巨毋囂的右臉上就是三個大耳光。

    「啊——」巨毋囂被打得鼻子冒血,拚命掙扎。然而,腰部和頸部要害均被對方掌握,一身蠻力再也使不出分毫。而賈復,卻不為己甚,反過手,照著此人的左臉又是三個耳光,隨即,飛一般彈起,落在客棧門口,跟劉秀等人並肩而立,「蠢貨,服不服?不服接著再來!」

    「我要殺了你!」

    頸部和腰部迅速恢復控制,巨毋囂翻身而起。揮舞著拳頭先前衝了幾步,然後忽然停了下來,左顧右盼。發現自己的家丁,已經全都躺在了地上,根本不可能再提供任何支援,他愣了愣,雙手摀住自己的臉,放聲嚎啕,「嗚嗚嗚,嗚嗚嗚,你欺負巨毋囂。你以大欺小,不講道理!嗚嗚,巨毋囂不跟你打了,巨毋囂要回去找哥哥來揍你!」

    「我家二少爺還是個孩子啊!」 幾個家丁在泥坑中抬起頭,哭得滿臉是淚,「你怎麼忍心,你怎麼忍心對一個孩子下如此重的手?」

    「去你娘的,你們全家都是孩子,有人養沒人教的孩子!」賈復被對方的歪理,氣得哭笑不得,豎起了眼睛,大聲呵斥,「快滾,不然,等老子歇完了這口氣,仔細你們的皮!「

    「你,你欺負人!我要回家找我哥來揍你!」巨毋囂發出自現身以來最大的一聲慘嚎,轉過頭,撒腿就跑。連自家乘坐的豪華馬車也顧不上坐,唯恐賈復真的恢復完了體力,再把他壓在地上狠狠地抽大耳光。

    眾家丁的反應,絲毫不比巨毋囂這個主人慢。一個接一個爬起來,踉蹌著衝向戰馬和馬車,「小子,今日這個虧,咱們記在心裡頭了。有種,你們就住在這兒,千萬別走!」

    「那就都別走了!」 賈復皺了皺眉,作勢欲追。

    眾家丁嚇得尖叫一聲,不敢再囂張,跳上坐騎,落荒而逃。

    「一群廢物,殺你們都嫌髒手!「李通放下鐵鐧,緊追了幾步,從地上扯起被自己敲斷了腿的兩名家丁,一手一個,扔上馬車,」你們也滾吧,別留在這裡礙眼。老子是長安城裡派下來的繡衣御史李通,不服,就儘管來長安繡衣直使司找我!」

    「啊!」兩名斷了腿的家丁被嚇得兩眼翻白,立刻就暈了過去。李通無奈,只好朝著挽馬的屁股狠狠拍了一巴掌,然後又沖著已經逃到遠處探頭探腦的其他家丁大聲重複,「老子是繡衣御史李通,專門替朝廷查糾不法。告訴你家主人,不服儘管去長安告狀,老子在繡衣指使司煮好了茶水等著他。」

    「啊——」 其他家丁,叫得更為大聲,連追向自己的馬車都顧不上等,像遇到老鷹的鳥雀般,一哄而散。
V123210 發表於 2018-3-7 18:55
    第十三章 前路崎嶇何足懼

    「哈哈哈哈哈……!」

    李通終於出了憋在心中的一口惡氣,忍不住放聲狂笑。笑過之後,回頭看了看滿臉戒備的賈復,又忽然覺得意興闌珊。

    繡衣使者的惡名,在大新朝可以止小兒夜啼。無怪乎那些家丁們被鐵鐧敲斷了腿都不肯心服,卻被自己亮出來的身份,嚇得作鳥獸散。只是繡衣使者頭目這個身份,用來壓服敵人,是最好使不過。用來面對朋友,恐怕人人都會掩鼻。

    「原來是李御史,末學小吏賈復先前莽撞,不知道大人身份,慢待之處,還請勿怪!」

    果然,還沒等他開口解釋,賈復整頓衣衫,長揖而拜。一口流利的長安官話,宛若甲冑和盾牌,將對面的所有善意和惡意,都隔離在安全距離之外。

    「君文有所不知,李某這個繡衣御史身份,是陛下上個月才欽點的。李某正是因為不想做這個御史,才尋了藉口,跑到外邊四處遊蕩!」

    輕輕嘆了口氣,李通側身避讓,然後以平輩之禮相還。「先前也不是故意相瞞,而是沒來得及告知。如果李某真的想履行繡衣之職,就不會拉著文書一起喝酒了!」

    幾句話,說得條理清楚,憑據充分,然而,卻無法讓賈復立刻放鬆心中的警惕。畢竟,先前三人同座痛飲,他和劉秀兩個都曾經在李通的「誘導」下,說了很多大逆不道的話語。隨便哪一句被當作把柄記錄下來,都足以讓他丟官罷職,甚至身首異處。

    「那巨毋囂,絕非一般紈褲子弟!」

    敏銳地感覺到了賈復態度,李通又嘆了口氣,搶在對方說出讓自己更難過的話之前,大聲補充,「敢讓家丁全身披甲的,肯定是個將門。而他們所用的環手刀和角弓,也為軍中標準制式,尋常地方豪強,未必買得到,即便買得到,也輕易不敢外露!我若是不拿繡衣御史的身份嚇一嚇他們,咱們兄弟明天一走了之,這開客棧的夫妻兩個,恐怕就沒了活路!」

    彷彿是和他的話相呼應,沒等賈復回應,屋子裡,已經傳來了老闆娘趙大姑悲切哭聲,「哎吆!老天爺啊,你不長眼睛啊!我們夫妻倆這輩子沒做過任何虧心事,你怎麼平白地就把災禍降到我們夫妻頭頂上來?!」

    「哎吆,這可讓我們怎麼活啊。整個客棧都給砸爛了,還不如一拳頭砸死我們!」

    掌櫃兼小二哥的聲音也緊跟著響了起來,字字句句帶著絕望。

    賈復被哭得心亂如麻,顧不上再考慮李通的話是真是假,轉頭走進客棧,蹲下身,衝著哭做一團的掌櫃夫妻說道:「大姐,大哥,不要難過。今天被砸壞的東西,由賈某負責賠償就是。賈某好歹也是朝廷命官,口袋裡還有些余財。」

    說著話,便伸手朝自家懷中的暗袋裡摸。誰料不摸則已,一摸之下,頓時面紅耳赤。原來他身材高大,消耗驚人。平素一頓不吃肉食,就提不起力氣。所以均輸官的俸祿,看似豐厚,一路上吃下來,卻早已寥寥無幾。如果不節省著點兒話,下半月連自家肚子都喂不飽,跟更甭說挪出一部分來補償店家夫妻今日的損失。。

    「「給,別哭了,今天損失,我們來賠付!」

    跟進來的馬三娘目光敏銳,立刻從賈復的表情上,猜到了他阮囊羞澀。笑著從荷包裡掏出五枚漢武方形白選,一古腦塞進趙大姑之手。

    漢武方形白選,乃為白銀加錫混鑄,發行不多,世間罕見。但因為成色足,做工精良,價值極為穩定。即便是尋常年景,一枚方形白選,也能換足色五銖錢五百餘枚。如今大新朝改制有成,銅錢輕如榆樹莢,一枚方形白選,更是能換尋常銅錢數千枚,並且還是有價無市,根本找不到地方換。(注2:白選,分為龍錢,方錢和龜錢三種。為中國最早的銀幣,曇花一現即迅速消失。)

    「老天爺——」趙大姑的哭聲嘎然而止,愣愣地看著馬三娘,滿臉難以置信。蹲在她旁邊的掌櫃兼小兒,則一把將銀錢搶了過來,雙手捧過了頭頂,「使不得,使不得啊。恩人,這些錢,足夠把小店買下三次了。我們夫妻倆沒替您做過任何事情,今日的災禍,也不是由您而起,萬萬不敢,萬萬不敢受您如此厚賜?!」

    「那就算把客棧賣給我們了,你們夫妻倆,趕緊收拾收拾,帶著孩子去他鄉投奔親戚去吧!」

    劉秀迅速接過話頭,和顏悅色地叮囑,「今天那個狗熊般的惡漢,絕非一般紈褲。他吃了虧之後,如果帶著家人前來報復,你們夫妻倆肯定會遭受池魚之殃!」

    「啊?」

    老闆兼店小二被說得頭皮發乍,目光發直,再也顧不上謙讓,雙手捧著銀錢長身而起,「那,那小人就不敢跟恩公客氣了。孩他娘,趕緊去後院收拾東西。咱們不能在這裡等死!」

    「這……,這是真的?」 趙大姑雖然也被嚇得神不守舍,卻更捨不得經營多年的客棧,瞪圓了淚眼,喃喃詢問。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劉秀笑了笑,低聲補充,「我們幾個,不可能一直守在這裡。如果萬一讓你們受到了連累,我等心中會非常不安。放心,不用躲得太久。我聽那姓巨毋的蠢貨,口音和你們相差很大。想必只是跟著家人路過此地,數日之後,他自然會走遠。然後你們就可以偷偷返回來,繼續在這裡經營。」

    「那,那我們這就走,這就走!各位恩公,請受草民一拜!」

    聞聽此言,趙大姑頓時就有了主意,沖這劉秀和馬三娘等人深施一禮,轉身衝向後院。

    性命攸關,老闆也不敢耽擱,又跪在地上給大夥磕了個頭,也起身跟在了自家妻子之後。

    「且慢!」沒等二人走出客棧後門,李通忽然喊了一嗓子。隨即,快步追上去,低聲詢問,「店中可有筆墨和葛布,速速取一些來。你們夫妻倆連路引都沒有,萬一被官方當流民查到,不死也得脫一層皮!」

    趙大姑和她丈夫聞聽,瞬間臉色煞白。好在二人曾經試圖供自家孩子讀書,倒也像寶貝般存了一份筆墨。因此,連忙慌手亂腳找了出來,眼巴巴地看著李通如何施為。

    對他們來說,天大的事情,對於李通而言,卻再簡單不過。只見此人提起筆,沾了剛剛研好的墨汁,在兩片葛布上直接寫下了趙大姑夫妻的名姓、長相、籍貫,以及需要出遠門的理由。然後又從腰間摸出另外一方官印,湊在嘴巴上呵了呵,重重地扣在了兩片葛布下角。「好了,繡衣使者親自給你們開的路引,除了皇宮之外,天下恐怕沒有任何城門和關卡敢攔。你們走吧,儘量在外邊多躲些時日,等風聲平靜了在折返回來。」

    「多謝恩公!」客棧老闆夫妻再度跪拜行禮,千恩萬謝而去。

    望著一片狼藉的客棧,李通又嘆了口氣,輕輕搖頭,「其實繡衣使者這差事,自大前朝漢武時期便有。上溯到秦朝,七雄,五霸,乃至東西兩週,恐怕都不會缺。只是不同朝代,名稱不同而已。用來查糾官吏是否貪贓枉法,避免結黨營私,甚至對外刺探敵國的消息,收買權臣亂其朝政,最好用不過。而用來害人,卻最為惡毒。具體為善為惡,完全取決於掌控者一念之間。宛若刀劍弓弩,本身不懂得殺人,殺人的乃是執掌刀劍弓弩那雙手。」

    「次元兄說得極是,小弟先前著相了,還請次元兄恕罪!」

    賈復原本對李通的印象就不算差,此番見過他主動出手替趙大姑夫妻解決麻煩,又聽了他發自內心的感慨,立刻知道自己剛才看低了對方,走上前,認認真真地施禮道歉。

    「君文不必如此,繡衣使者昔日如果名聲好,你怎麼可能誤會於我?」

    李通苦笑著側身,然後抱拳還禮,「李某要怪,只能怪這狗屁朝廷,倒行逆施,害得天下人人自危!」

    如此大逆不道的話,他身為繡衣御史,卻說得無比流暢。賈復聽了,愈發知道此人絕非動輒搆陷同僚的蛇蠍,趕緊又做了個揖,大聲補充,「朝廷如何,小弟人微言輕,沒資格去管。但能結交君文兄和劉師兄這兩個朋友,卻是賈某三生之幸。只可惜酒罈子都被那巨毋囂砸爛了,否則,今晚定然要與兩位兄長一醉方休。」

    「大堂裡的砸爛了,後院未必沒有剩餘!」

    李通終於洗清了嫌疑,迅速接過話頭,大聲說道,「反正整個客棧都姓劉了,咱們不妨自己動手去找!」

    「小弟正有此意!」賈復笑著看了一眼劉秀和馬三娘,見二人都沒有反對,立刻大步走向了後院。

    喜歡吃的人,鼻子都靈敏。不多時,他就將客棧的地窖給翻了出來。然後順著梯子爬下去,把美酒和風雞,臘肉等物,一一取出。

    劉秀、馬三娘和李通三個反正閒著沒事,索性也上前一起幫忙。眾人拾柴火焰高,不多時,大夥便重新在客棧大堂內支起了桌案,再度開懷暢飲。

    席間說起那巨毋囂的蠻橫和凶惡,及巨毋家那些隨從的荒唐,四人都覺得十分憤慨。尤其是李通,大概因為在繡衣指使司見到了太多黑暗的緣故,說話的語氣最為強烈,「常言道,末世將至,必出妖邪。這巨毋囂,恐怕就應該算作妖邪之類。不出現則已,一出現,便預示這某地要血流成河!」

    「這……,此人的確長得夠丑!」 劉秀是儒門子弟,素來不喜談論怪力亂神。笑了笑,輕輕點頭。

    賈復則因為此刻身上還穿著均輸官袍,不願意端起碗吃飯,放下碗就罵娘。猶豫了一下,低聲回應,「以前日日不出太學大門,小弟對世間事情瞭解不多。此番奉命前來運送物資,卻發現地方上亂象紛呈。然而說是末世降臨,卻未免有些危言聳聽。畢竟皇上一直在努力變法圖強,革除積弊,只是一時半會兒還看不到效果而已。地方上雖然有不法官員藉著改制的名頭殘民自肥,卻不是皇上授意其如此,哪天陛下重瞳親照……」

    「是啊,群臣皆是奸佞,唯有陛下聖明無比!」 李通撇了撇嘴,大聲打斷,呵呵,這可能麼?」

    賈復被他問得無言以對,紅著臉舉碗喝酒。劉秀心中雖然早就有了答案,卻不願意宣之於口。只有天不怕地不怕的馬三娘,聽李通將矛頭直接對準了王莽,立刻舉起酒碗,笑呵呵回應:「李大哥這不是明知故問麼?上至三公九卿,下到九品小吏,哪個不是皇上的臣子。我只聽聞過,有其君必有其臣,卻沒聽說過,百官皆為奸佞,而皇上一人清醒的道理!」

    「著!著!還是三娘爽利,不像他們兩個,心裡明白,卻總是故意裝作糊塗!」 李通頓時找到了知音,拍了下桌案,放聲大笑,

    「兩位兄弟別皺眉,李某原本就是一介狂徒。有些話,在長安城裡不敢說,只能憋在肚子裡,如今山高皇帝遠,如果再不說出來,非得把自己憋死不可。你們如果不愛聽,就當我在發酒瘋!反正以兩位兄弟的為人,總不至於去向朝廷檢舉李某!」

    「王家正懷疑我是詐死,李大哥希望我自投羅網麼?」 劉秀聞聽此言,立刻笑著搖頭。

    「李大哥放心。」賈復的臉色,瞬間變得更加紅潤,狠狠灌自己一口酒,大聲回應,「賈某雖然官職低微,卻幹不出那踩著朋友屍體向上爬的勾當。李大哥今晚想說什麼儘管隨意,賈某左耳朵進,右耳朵出,明天一覺醒來,保管盡數忘光。」

    「哈哈,哈哈,兩位兄弟不愧都是太學裡出來的高材生,有趣,有趣!」

    李通瞬間就明白了對方的意思,笑得前仰後合。「我知道,你們都覺得朝廷這輛破車,雖然早晚傾覆,卻未必就是現在。所以不願意惹禍上身,以免牽連各自背後的家人。李某卻要鬥膽說一句,二位,你們也太看得起皇上,太看得起滿朝文武了。李某今日把話撂在這兒,大新朝如果還有五年活頭,李某就自挖雙目,承認今天看錯了天機!」

    說罷,也不理周圍的人如何驚詫,抓起一隻酒罈子,大口狂灌。

    劉秀和賈復兩個,雖然知道李通行事狂放,卻沒料到此人居然狂放到如此地步,雙雙愣了愣,異口同聲追問,「李兄這是什麼意思,何謂天機?我等凡夫俗子,如何能猜測得透老天爺到底怎麼想?」

    「二位是想告訴李某,天機難測是不是?」

    李通丟下酒罈,醉醺醺地撇嘴。「這話,放在太平盛世,可以說沒有錯。但兩位別忘了,到底什麼才是老天。你我抬頭所望,蔚藍一片,乃是老天。百姓有冤難申,日夜哭泣呼之,也是老天。這老天爺呀,雖然從來沒回應過任何人的求肯,可如果全天下九成九的百姓,都恨不得朝廷早亡。剩下那些達官顯貴,即便日日焚香灼玉,老天爺也不敢再偏袒之。依李某看來,這所謂天心,就是民心。倘若民心盡失,總是神仙降世,也難再將其國運延續分毫!」(注1:灼玉,古代祭天儀式,將禱告詞刻在玉板上焚燬,以寄給老天爺看到。)

    「李大哥此言甚是,這大新朝早就該亡了,能支撐到現在,已經算是老天無眼!」 馬三娘聽得心潮澎湃,立刻拍案相和。

    劉秀三年來遊歷各地,也早就發現大新朝病入膏肓。雖然因為性子沉穩的緣故,不願妄下斷言,但臉上的表情,卻跟馬三娘別無二致。

    唯有賈復,剛剛卒業沒幾天,還像劉秀當年一樣,想著憑藉一身本事博取功名,封妻蔭子,光耀門楣。因此皺了皺眉,低聲道,「朝廷很多舉措的確不得人心,但皇上,皇上的初衷,未必是想要這樣。包括被飽受詬病的復古改制,若非看到前朝末年官吏昏庸,物價騰貴,哀鴻遍野,皇上也不會……」

    「前朝末年,何人為君,年齡幾何?」不等他牽強附會將替王莽辯護的話語說完,李通立刻撇了撇嘴,大聲打斷。

    「定安公,當時,當時兩,兩歲吧?」賈復愣了愣,額頭上汗珠滾滾

    定安公是孺子嬰禪位之後,獲得的封號。他兩歲被立為太子,五歲將皇位交出,總計「」執政」時間都不滿三載,並且既聽不懂群臣的奏摺,又看不到皇宮外的情況,將漢末百姓流離失所的責任推到他頭上,實在太過違心。以賈復的驕傲,無論如何都做不出。

    「兩歲孩子,能做得了主麼?不知當時輔政者姓甚名誰?」 李通狠狠拍了下桌子,將聲音提得更高。

    「是,是攝皇帝,也就是今上!」 賈復額頭上汗珠幾乎成了小溪,抬起手,怎麼擦都擦不乾淨。

    李通卻絲毫不體諒他的尷尬,又拍了下桌案,目光銳利如刀,「光這麼說,你肯定不服。李某問你,太子嬰之前,又是何人為帝,年齡幾何。誰人輔政,姓甚名誰?」

    「是,是前朝平帝,五歲即位,十四歲亡故!」

    賈復的武藝,比李通高出了不止一點半點,此時此刻,卻沒勇氣跟此人對視,低頭看著桌子上的酒碗,結結巴巴地回應,「當時輔政的,是,是安漢公,也是,也是當今聖上!」

    「呵呵,你還算誠實!」

    李通撫掌大笑,儒雅的面孔上寫滿了奚落,「前後執掌朝政八年,卻將百姓生活日益困窘的責任,推倒兩個不懂事的孩子身上,這得多厚的臉皮?昔日他執掌朝政八年,禍國殃民,怎麼可能自己做了皇帝,就能勵精圖治,痛改前非?

    君文呀君文,我看你不是不懂,只是不敢睜開看這些,更不敢往細了想而已。當今皇帝的復古改制,哪裡有什麼初衷?

    即便有,也不過是為了將皇位再多做幾年,然後傳承兒孫,怎麼可能考慮什麼天下人的死活!」

    」對,李大哥說得對。」馬三娘越聽越覺得在理,忍不住又用力拍案,「在皇上眼裡,我等恐怕就是戶籍冊子上的一個數字,多幾個少幾個根本不會在乎!」

    「八年,八年,李兄不提,小弟都沒想過,原來在篡位之前,王莽已經執掌朝政這麼久!」

    劉秀也聽得心潮翻滾,抓起酒罈子給自己和李通、賈復各自滿了一碗,長嘆著回應。

    「李兄見多識廣,剛才的話應該沒什麼差錯,即便有,也不是小弟所能反駁!」賈復先端起酒碗灌了自己一口,然後苦笑著搖頭,「然而,賈某出身寒微。若陛下不興辦太學,賈某空有一身武藝,頂多也只是郡上的一名閒丁。終日看屯長臉色,卻混不到半飽,更甭說還能敞開肚皮吃飯,開開心心讀書。皇上擴張太學,許我入內讀書。皇上管我吃穿,在我卒業之後,授我均輸官職。所以,李兄你可以罵陛下昏庸,賈某卻罵不得。只能再多喝幾碗酒,圖個一醉方休!「

    說罷,仰起頭,將手中酒碗一飲而盡。然後又從劉秀手裡搶過酒罈子,對著自己嘴巴鯨吞虹吸。轉眼間,將一整罈子酒也喝乾了,站起身,搖搖晃晃走上通往二樓的扶梯,「李兄,劉師兄,小弟不勝酒力,先去安歇了,咱們,明早再見。」

    「你……」李通頓時感覺一晚上的力氣,全都浪費在了空氣中,站起身,攔也不是,放任賈復上樓睡覺也不是,好生鬱悶。

    劉秀在旁邊看得甚覺有趣,抬手拉了下李通的衣袖,大笑著道:「次元兄,行了,許你一邊做著朝廷的繡衣御史,一邊四處煽動別人造反。就得準許別人感念王莽的恩情,替他效力盡忠。人各有志,何須勉強?隨君文去,他雖然尚未及冠,卻已經出仕,知道好歹。你我兩個跟他,早晚還有相見的那天!」
V123210 發表於 2018-3-7 18:55
    第十四章 且飲且歌且吟詩

    「多謝師兄!」 終於找到了一個理解自己的人,走在扶梯上的賈復停住腳步,感激地向劉秀拱手。

    「師弟不必多禮,你有始有終,為兄好生羨慕!」

    劉秀拱手還禮,笑著感慨。隨即,又將目光轉向滿臉尷尬的李通,笑著說道:「依某所見,次元兄也不是薄情寡義之輩。怎麼朝廷對你如此器重,不惜以繡衣御史之職相待,你卻非要砸爛了大新朝的江山不可?莫非,次元兄還跟朝廷有什麼深仇大恨不成?」

    「這……」

    既沒能成功說服賈復放棄為朝廷效力,又被劉秀一語道破了心中企圖,李通頓時好不沮喪。喃喃半晌,直到賈復的身影已經在樓梯口徹底消失不見,才又嘆了口氣,喟然回應,

    「唉,我就知道瞞不過你!實不相瞞,李某恨不得老天降下立刻霹靂,將這大新朝炸個粉碎。哪怕李某玉石俱焚,也心甘情願!」

    「轟隆隆!」

    窗外傳來一陣悶雷,將客棧震得隱隱晃動。又要下雨了,秋風捲著水汽從破碎的門窗長驅直入,吹在人身上,竟有些透骨的涼。

    「秋夜甚長,此間也無外人。次元兄如果心中有話不吐不快,劉某和三姐,都願意洗耳恭聽!」

    劉秀笑了笑,拎起酒罈,再度給李通倒滿。

    李通雖然行事乖張,但給他的感覺並不壞。相反,劉秀總覺得對方並非天性如此,而是刻意用乖張的行徑,來掩飾藏在內心深處的痛苦。也許這種乖張的表現,並非出自李通的本意,但最終的結果,卻是一模一樣。或者說,最初的乖張是因為想要掩飾,裝著裝著,就徹底變成了習慣。

    「劉文叔,你何必如此聰明?!」李通端起酒碗,一飲而盡。然而抹了下嘴巴,欲哭無淚,「的確,李某這幾天對你緊追不捨,剛才故意拿話語打擊賈復,都是為了同一件事情,造反!找人搭伙造反!李某並非天生腦後長著反骨,李某全家,其實都曾經對皇上忠心耿耿。先前三娘問及李某究竟跟那岑彭有什麼淵源,李某沒來得及說。現在可以明白告訴二位,李某的哥哥,名叫李秩,當年曾經是……!」

    「啪!」

    沒等他把一串自我介紹的話,顛三倒四地說完,馬三娘已經拍案而起。左腳朝地上輕輕一勾,環首刀迅速落入掌控。緊跟著,推刀鞘,拔刀身,朝著李通腦袋迎頭便剁。

    「三姐,罪不及妻兒,何況兄弟?!」

    好在劉秀反應足夠快,搶在環首刀揮落之前,迅速抓住了馬三娘的手腕,「更何況次元兄一心造朝天的反,跟他哥哥走的不是一條路。」

    「三姐你要殺我?」李通酒入愁腸,喝得醉眼涅斜,還不知道自己半隻腳已經踏進了鬼門關。仰起腦袋,愣愣地看了一眼被劉秀架在半空中的刀鋒,滿臉詫異,「李某幾時又得罪了你?噢,我想起來了,我私下核實過,你原名馬三娘,是馬子張的親妹妹。我大哥夥同岑彭,害得你們鳳凰山一眾好漢死無葬身之地。該殺,該殺,三姐你要報仇,就儘管下手,李某有一個哥哥,卻不教他學好,活該身首異處!」

    有俗話說,長兄如父,還有俗話說,養而不教,父之過。可天底下卻從來沒有過,哥哥不走正路,是弟弟沒有對他嚴加約束的道理!

    登時,馬三娘就被李通說得無言以對,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鬆開刀柄,拂袖上樓。

    「三姐小心腳下!」

    劉秀連忙追了幾步,目送馬三娘的身影平安抵達了客棧二層,才又轉身回來,笑著搖頭,「次元兄好一張利口,比起當年的蘇秦張儀,也不遜多讓!」

    「我打她不過,打起來之後,你又肯定不會幫我,奈何?」 李通衝著他翻了翻白眼,坦然承認自己剛才的確是在裝傻充愣。

    劉秀自認沒他口才好,所以也不跟他爭論。坐在他對面的草墩子上,端起酒盞細品慢飲。結果,才喝了小半碗,李通自己就又憋不住話頭,端起酒碗,主動跟劉秀碰了碰,一邊大口大口地喝,一邊搖著頭感慨:「李某真的很羨慕你,有個紅顏知己生死相隨。李某當年,也曾經有過一個師姐,奈何造化弄人,李某當時年少無知,弄不懂她的心思。等李某終於長大到能弄懂了,卻跟她天各一方,永難再見!」

    說罷,眼皮微紅,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劉秀聽得心中一痛,忍不住放下酒盞,低聲問道:「怎麼會這樣?莫非,莫非她變了心?李兄看開一些,天下好女子多得很,除了……」

    「放屁,放臭狗屁!」

    李通勃然大怒,拍打著桌案,厲聲咆哮,「說這句話的人,肯定注定孤獨終老。天下好女子是多得狠,可誰能找出一模一樣的兩個好女子來?!你能麼,皇上能麼?既然不能,那天下好女子再多,又關李某何事?!」

    一番話,雖然說得粗糙,卻令人根本沒有辦法反駁。劉秀知道自己不留神戳中了李通心中的痛處,笑了笑,拱手致歉,「李兄此言在理,小弟說錯了,該罰,該罰。」

    說罷,舉起酒碗,一飲而盡。

    「這還差不多!」

    李通眼睛不眨地,監督劉秀將碗裡的酒水喝完,然後氣哼哼地點頭,「念在你年少無知的份上,愚兄這次就不跟你計較了。李某看上的女人,怎麼可能會輕易變心。你這樣說她,分明就是瞧不起李某!」

    「小弟知錯了,李兄勿怪!」

    劉秀沒辦法跟一個傷心的醉鬼較真兒,只好再度以自罰的方式道歉。李通見他認錯痛快,便自己也陪著喝了一碗,然後大口呼著酒氣,語無倫次地補充,「你可知道,這世上,最難過之事,不是有緣無份。而是緣分來得太早,而你明白得太遲。當年李某醉心圖讖,周圍的人都笑我不務正業,只有師姐說,所學之術沒有什麼正與不正,只要自己喜歡,且不是用來害人,便是正業。」

    (注1:圖讖,古代推演天機之學,原本屬於方士,後被納入儒家。)

    「令師姐這話沒錯,當浮一大白!」

    劉秀對怪力亂神,向來不甚相信。但念在李通是個大情種的份上,不想再惹此人傷心。只好笑了笑,順著對方口風敷衍!

    李通的頭,立刻高高揚了起來,醉燻燻的面孔上,寫滿年青時的驕傲,「當然,師姐的眼界,豈是庸人所能及?

    別人都說李某是個不務正業浪蕩子,只有她相信李某絕非池中之物,早晚一飛沖霄。別人都說,李某出去闖蕩,最後肯定會夾著尾巴回來,只有她堅持認為,李某隻要有機會錐處穎中,立刻就會脫穎而出。李某想要爭一口氣,就跑到長安謀取功名。結果,李某在長安與人辯讖,連續半月沒遇到一個對手,一路辯到了天下第一的圖讖大家,嘉新公劉秀(歆)面前,與其論道兩日,才以小負一局告終。」

    這是他少年時最得意的壯舉,所以哪怕是喝到爛醉時說起來,依舊兩眼放光。劉秀在旁邊聽到李通居然有資格跟嘉新公坐而論道,頓時就想起了自己的老師許子威追著劉秀(歆)爭執不休的情景,心中剎那間又是一暖,笑了笑,真心實意地誇讚:「嘉新公雖然性子軟了些,本事卻是一等一。李兄能跟他爭論兩天兩夜,即便小敗,也足以傲視天下!」

    「李某哪裡想什麼傲視天下,李某隻想證明一下自己不是浪蕩子,證明師姐的眼光不差!」

    李通將他的誇獎照單全收,拍打著桌案,哈哈大笑,「李某當時想的是,當今皇上靠著嘉新公幫他曲解圖讖,哄騙世人,逼著太子嬰禪位於他。李某對圖讖的掌握不比嘉新公差得太多,皇上即便為了買我不戳穿,也得賜給我一官半職。哈哈,哈哈哈,李某成功了,皇上果然憐李某之才,賜給了李某一個六品文職。李某功成名就,立刻衣錦還鄉,哈哈哈,哈哈

    ,本想看著師姐如何開心,卻沒想到,回家之後,師姐那邊,卻早已人去樓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V123210 發表於 2018-3-7 18:55
    第十五章 曉來夢醒身何處

    秋雨糟糟切切,伴著昏黃的燈光和嘶啞的笑聲,令人的身影倍覺蕭瑟。

    劉秀雖然多年來始終都有馬三娘朝夕相伴,可聽李通說到為了證明他自己的價值和師姐的眼光,去長安求取功名,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當初為了有資格踏入陰家大門,而憑窗苦讀的舊事。一晃這麼多年過去了,當初的柔情少女,不知道是不是已經嫁做他人之婦?

    曾經面對面許下的諾言,是不是已經被刻意遺忘?

    「啪!」

    抬手朝著自己腦門拍了一巴掌,他努力讓自己不去胡思亂想。當初跟自己許下海誓山盟時,陰麗華剛剛及笄,對一切都懵懵懂懂。而現在,陰麗華已經長大了,看到的風光與當初不同,縱使朱祐和鄧奉將話帶到,讓她知道自己是詐死埋名,她怎麼可能為了一個有家難歸的遊子,沒完沒了地去等?!

    「文叔老弟是否一樣心中有憾難消?!」 醉貓一樣李通,立刻注意到了劉秀的怪異舉動,擠擠眼睛,小聲詢問。

    「沒,沒有!」 劉秀斷然否認,毫不猶豫。

    都過去了,年少時的夢,終究是一個夢。醒來之後,就得面對現實。而在現實當中,自己已經有了三姐。此番偷偷潛回故鄉之後,只要告知和哥哥劉縯和馬武,就可以正式拜堂成親,從此相守一生。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明知道劉秀可能在敷衍自己,李通也不戳破,又痴痴地地笑了一會兒,抬手抹了一把臉,繼續說道,「如果有,就趁早解決掉。別管什麼世人目光,更別管什麼禮教說法。雖然會被罵做貪心,但總好過將來追悔莫急。緣份這東西,真的比圖讖還要玄妙,只要錯過了,往往就是一生!」

    「李兄還是說你自己吧!」 劉秀尷尬地笑了笑,舉起酒碗與李通對碰。

    想不在將來追悔,也得有相應的實力才行。陰家需要一個做大官的女婿為整個家族提供庇護,而自己,這輩子卻注定與功名富貴無緣,至於丑奴兒,性子生來綿軟,絕不會因為喜歡自己,就跟整個陰家一刀兩斷。

    「你不聽,也罷!」 李通以過來人的眼光,迅速洞徹了劉秀心頭所想。笑了笑,繼續搖頭。

    劉秀被他笑得心底發虛,乾脆假裝聽不懂,又喝了口酒,大聲追問,「李兄剛才說回到故鄉之後,師姐人去樓空。你那時既然已經成了朝廷官員,想要查訪她去了哪裡,難道還不容易麼?」

    「容易啊,非常容易!」

    李通笑了笑,剎那間滿臉是淚,「不用查,就能知道。未央宮,她去了未央宮!皇帝下令選良家未婚女子入宮伺候起居,她長得好看,又識文斷字,正是地方官員眼裡的上上之選!」

    「啊!」 劉秀聽得心臟一抽,酒水立刻濺滿了手背。

    未央宮便是大新朝的皇宮,以宮內第一建築,未央殿而得名。白天皇帝在未央殿處理朝政,聽取文武百官的匯報。夜晚,就會宿於未央殿之後的幾座寢宮當中,與皇后,貴妃以及婕妤、美人們,共享天倫之樂。

    民間女子一入此門,無論能否入得了皇帝的眼,未滿四十歲之前,也沒機會再出來跟家人團聚。其父母,兄弟、姐妹,以及未婚夫,全都在她雙腳邁入宮門的瞬間變成了「外人」,不經皇帝准許,老死無法再相往來。

    李通當年滿心歡喜地從長安回來,準備迎娶美人歸,卻得知其師姐被地方官員送進了未央宮,無異於挨了當頭一棒。難怪他對大新朝恨入了骨髓,難怪他行事如此乖張!

    「你以為李某是因為師姐被皇帝選中,就立刻想要報這奪妻之恨麼?」

    李通的話忽然傳來,字字句句,帶著寒冷,「錯!大錯特錯!李某的師姐秀外慧中,即便進了皇宮,也不可能只是個尋常宮女。李某遺憾歸遺憾,當初卻只盼著師姐能一輩子享盡富貴榮華!「

    彷彿唯恐劉秀不信,他指了指自己胸口,大聲發誓,「李某可以摸著良心告訴你,此話絕非虛言。否則,讓李某早晚不得好死!」

    「次元兄言重了,我信,我信你是個正人君子!」 劉秀聽得好生心酸,強笑著連連點頭。

    「而事實,也正如李某所料。師姐入宮第一個月,就被皇后看中,選做「順常」貼身伺候。第二個月,就被皇上封為「少使」,俸祿四百石。三個月後,被封為經娥,爵比大上造。其父,其兄,也跟著平步青雲,都被皇帝封了官職。鄉鄰們提起他們原家,個個滿臉羨慕。」

    李通放下酒碗,拍案擊節,剎那間,好像又變成了一個旁觀者,對自家師姐的成就,眼睛裡只有欣賞。(注1:

    順常,少使,經娥,還有後面的婕妤,都是內宮裡的女子等級。)

    然而,還沒等劉秀跟著他一道喝彩,他的聲音裡卻忽然又帶上了哭腔,「李某本以為,以師姐的聰慧,即便根基淺了些,有皇后在頭上罩著,也定然會一輩子平平安安。誰料,今年初,皇后屍骨未寒,宮內卻忽然傳出噩耗,我師姐,婕妤原碧,勾結太子謀逆,賜死。其父兄皆腰斬,棄市!」

    (注2:棄市,押到鬧市上當眾處死,遺體供眾人觀賞,不准收屍。)

    「啊!」

    劉秀被嚇了一大跳,追問的話脫口而出,「她,她到底是不是真的勾結太子?還是,還是她不小心得罪了王家某個人,所以慘遭陷害?」

    「你問我,我又去問誰!」

    李通抬手在自己臉上抹了一把,咬牙切齒,「我就知道,當月,太子臨被皇上以謀反罪毒死,太子妃上吊自盡。太子妃的父親,也就是天下第一圖讖大師,嘉新公劉秀也跟著自殺身亡。」

    「嘶——」 劉秀聽到恐懼處,忍不住用力倒吸冷氣。

    原本覺得王莽只是對百姓心狠,沒想到,此人對自己的親生骨肉,一樣狠。而太子臨,已經是王莽親手幹掉的第三個兒子。在他之前,還有兩個哥哥同樣死於非命。

    「師姐和嘉新公都死得不明不白,而李某卻因禍得福!」

    用手抹掉眼睛裡的淚水,李通放聲狂笑,「大概是皇上覺得嘉新公死後,他再裝神弄鬼,找不到恰當的人幫忙,就又忽然把李某給想了起來。轉眼間,李某就從五威將軍府從事,被提拔成了正三品繡衣御史。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光想著,李某精通圖讖,可以幫著他一塊矇蔽天下百姓,卻不知道,圖讖這東西,從來不會說謊。你可以用它騙人,就有人可以用它將真相大白於天下。你騙得越多,被戳破得也越快。別人即便無法明著罵你是個大騙子,暗地裡,也會相視以目!」

    劉秀終於理解,李通為何被封了高官,卻一心要造王莽的反了。對此人同情之餘,心裡對圖讖之說,也多了幾分好奇。本著幹脆讓對方分一下心,暫時忘記悲傷的想法,他舉起酒碗,非常認真地求教,「圖書和讖書,小弟在太學之時也曾經讀過,卻只認得上面的字,不解其意。聽李兄說來,莫非這東西還真的能揭示天機,預言禍福?而不是牽強附會,為某些有心者張目?」

    「此道甚深,但說起來,其實也很簡單!」

    李通看了他幾眼,故作神秘地搖頭。「對外行而言,如看雲霧。但是在明白者眼裡,也許就是一層細紗。隨便一戳,便立刻透亮!」

    「請李兄且為小弟解惑!」 劉秀看了看外邊的連綿細雨,笑著請求。

    「我早就告訴過你,天心,就是民心!」

    李通忽然得意了起來,拍案大笑,滿臉是淚,「銅馬反了,赤眉反了,綠林反了,如今,連我這個繡衣御史,都恨不得立刻揭竿而起。民怨沸騰如此,天意還用再看什麼圖讖?

    即便有麒麟現世,鳳舞九天,預兆也都一樣,大凶,大凶,大新朝,剋日必亡!」
V123210 發表於 2018-3-11 23:52
    第十六章 朝陽東昇殘月西

    「 嚓!」 閃電當空劈落,震得客棧搖搖欲墜。

    劉秀的笑容,凝固在了臉上。手裡的酒盞上下顫抖,無論怎麼努力,都無法再保持平穩。

    天心就是民心!

    連皇帝依仗為眼楮爪牙的繡衣使者都想造他的反,大新朝的壽命,怎麼可能還沒到盡頭?!

    寒冷,透窗而入的秋風,著實冷得刺骨。

    透徹,李通的這幾句話對他來說,端的是透徹無比!

    原本以劉秀的謹慎性格,縱使早就感覺到了大新朝已經時日無多,卻一直擔心其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而現在,李通激憤的話語,卻讓他心中所有猶豫和擔憂,在瞬間一掃而空。

    「酒喝得差不多了李兄,小弟量淺,先去睡了。明天路上再繼續向你討教!」

    猛地將酒碗朝桌案上一擲,他索性長身而起,笑著朝李通拱了下手,邁步上樓。

    李通見了,也不阻攔。舉著酒碗朝他晃了晃,所有話語,都盡在不言中。

    說是去睡,如此閃電雷鳴之夜,怎麼可能輕易睡得著?!輾轉反側之際,劉秀始終想著自己三年來在九州各地所見,所聞,以及今天李通的話,越琢磨,越覺得有些原來覺得風險極大的事情,如今的確到了時機。

    翌日,劉秀早早起床,先私下裡跟馬三娘叮囑了幾句。馬三娘通情達理,對他向來也言聽計從,因此,也就將李通是李秩之弟的事情,暫且放到了一邊,決定跟他們兄弟倆,各算各的賬。

    客棧老闆和老闆娘都連夜逃走避禍了,大夥的朝食當然沒人張羅。好在後廚裡還有一些沒賣掉的乾糧,院子裡的井水也頗清冽,四人草草對付了一下,倒也不至於餓著肚子趕路。

    昨天逃走的民壯們,天明時都躡手躡腳地返回了客棧。見均輸老爺賈復安然無恙,便又陪著笑臉上前幫忙餵馬備車。賈復知道他們每個人身後還都有一家老小需要養活,所以也不計較他們先前打架時鞋底子抹油。隨口斥罵了幾句,便將往事盡數揭過。

    須臾,馬車啟程,劉秀、李通、賈復、馬三娘緊隨其後,朝著東南方迤邐而行。因為都不急著趕路的緣故,四人一邊走,一邊談談說說,倒也難得地感覺到了幾分輕鬆愜意。轉眼間走了十七八里,正準備找到寬敞之處停下來休息,前方的樹林中,卻忽然傳來慘叫聲︰「啊,饒命!小三子,快跑!五哥,你快跑!啊——!劉哥,快跑!我來攔住——啊!」

    「有土匪!」

    四人立刻抽出兵器在手,同時策動坐騎衝到鹽車正前方。還沒等看清楚周圍地形,不遠處某棵老柳樹之後,忽然有一名衣衫破爛的乞丐衝了出來,一邊跑,一邊用力向劉秀擺手,「快跑,你們快跑,前面有官兵,有官兵殺百姓冒功!」

    「盆子?」 劉秀眼神銳利,瞬間就認出了小乞丐是劉盆子,翻身下馬,以把將其攬在了懷裡。

    「快」劉盆子愣了愣,也迅速認出了劉秀,紅著眼楮大聲催促,「三叔快跑,有官兵,有官兵見誰殺誰!王七、李六,週五,還有張九他們,全都被殺了。快,你們人少,肯定打不贏!」

    「官兵,哪裡的官兵?打的是誰的旗號?你可看清楚了,是不是有土匪冒充官兵打家劫舍?」

    還沒等劉秀回應,賈復已經策馬上前,低下頭衝著劉盆子大聲追問。

    不像李通和劉秀等人,對朝廷已經徹底絕望。剛剛太學卒業的他,此刻依舊對朝廷抱有信心。依舊相信只要皇上振作起來,重用賢臣,疏遠王氏宗族,大新朝的天下,便還有機會恢復太平。

    「我,我們都是要飯的!今早一起到樹林裡采蘑菇!」 劉盆子沒有直接回答他的話,只是含著淚表明身份。

    新鮮蘑菇不值錢,要飯的乞丐除了一條性命之外,什麼都沒有。土匪再窮瘋了,也不會把要飯的乞丐當作洗劫目標,如此,土匪冒充官兵的推論,自然不攻自破。

    剎那間,賈復的臉孔就漲成了豬肝兒一般顏色。手擎長刀四下張望,正準備看看是哪路官兵如此恬不知恥。就在此時,一支冷箭,已經帶著呼嘯的風聲,直奔他的哽嗓。

    「當啷!」以賈復的身手,豈會被區區冷箭傷到? 在電光石火之間揮刀上撩,將箭簇連同箭桿一道掃得不知去向。

    「點子扎手!」 樹林中,有人大聲呼喊,「一起上,殺了他們幾個,剛好湊個整兒!」

    話音落處,二十幾匹戰馬如旋風般衝出,前後左右,瞬間將劉秀、賈復、李通和馬三娘等人,圍了個結結實實。

    「賊子,你們是誰的部曲?光天化日之下,豈能亂殺無辜?!」

    賈復的臉,比反覆挨了二十個耳光還要慘烈,用刀尖指著一名隊長打扮的低級武官,大聲喝問。

    「你是何人,為何要阻攔我猛獸營追捕赤眉軍餘孽?」 武官手持長槊,遙遙指向賈復的胸口。

    手下的士卒看不出賈復身上穿的破舊衣服,居然是一件官袍,他卻從賈復的打扮上,認出對方是一名均輸下士,職位比自己只高不低。所以,如果今日之事能夠矇混過去,他也不願意冒過後被追查的風險,去殺死一名朝廷命官。

    「哪裡來的赤眉餘孽!」

    沒想到對方居然當著自己的面繼續冤枉好人,賈復頓時火冒三丈,用刀尖朝武官系在馬鞍後的人頭指了指,聲音瞬間宛若霹靂,「你眼楮瞎,還是心瞎?赤眉軍個個都塗著紅眉毛,他們的眉毛卻全是黑的!你,究竟是誰的部曲,留下名姓,賈某今日一定要登門拜訪你的上司,問問他,此事到底為他所授意,還是爾等胡作非為?!」

    「賈均輸,你的職責應該是替朝廷押送物資,沒有查糾大新朝官兵這一條吧?」

    聽賈復居然一點面子都不打算給自己留,武官的眼神立刻變冷。「胡某勸你別管他人的閒事,這些乞丐跟你無親無故,且留下來也活不過下一個冬天。我們現在殺了他,和他們過些日子凍餓而死,其實沒有任何分別!」

    「對,你不要管閒事。我們這樣做,其實是積德行善,免得他們受盡凍餓之苦,到最後依舊難逃一死

    「怎麼可能沒有分別,他們,他們雖然成了乞丐,可,可好歹也都是人,都是大新朝的百姓,陛下的子民!」

    賈復氣得眼前陣陣發黑,握刀的手臂也不停地顫抖。「下馬受縛,賈某今日即便將官司打到祈隊大夫那裡,也要給被你無辜冤殺者討還公道!」

    (注1︰祈隊大夫,王莽改制後的官名,天下精銳設六隊,隊大夫職責如太守。)

    也不怪他出離憤怒,昨晚李通話裡話外慫恿他捨棄大新朝的官職,跟自己一道造反之時,他還義正詞嚴地以『不敢辜負皇恩』反駁,並且對劉秀受了點兒委屈,就忘記了朝廷培養之恩的行為,頗為不屑。而現在,卻有大新朝的官兵在他眼前殺良冒功,並且公開宣稱屠戮無辜是積德行善!

    誠然,皇帝擴招太學,對他有指點提拔之恩。可對他一人的私恩,又怎麼抵得過對數十,乃至成百上千人的屠戮?

    如果因為皇帝對自己有私恩,就對馬背後死不瞑目的頭顱視而不見,他賈復與長安城內的那些奸賊佞幸,還有什麼分別?

    「哈哈,虎狼當道,率獸食人,君文,李某昨晚的話,可曾說錯?」

    偏偏李通還覺得現實對他的打擊不夠沉重,,冷笑著上前,大聲追問。

    「你」賈復被問得身體又是一晃,五腑六髒都痛如刀絞。猛地抬起頭,刀尖直指正在向悄悄自家隊伍回縮的胡姓武官鼻樑,「下馬受縛,賈某今日要為民除害!」

    「為民除害?哈哈,一個小小均輸,你還真以為老子怕了你?」

    對面的胡姓武官,將身體縮回了兩個下屬之間,舉起刀,大聲狂笑,「姓賈的,這可是你自己找死,怪不得別人。弟兄們,給我殺,他們全是赤眉餘孽,殺了他們,染了眉毛回去領功!」

    「殺賊!」 眾騎兵立刻大聲呼喝,策動坐騎,一擁而上。

    他們手中的刀劍雖亮,卻亮不過眼楮裡的**。均輸官身後是一輛大車,從車轍深淺看,裡邊物資應該不少。而均輸官身邊那三名男女,衣衫都頗為整齊,想必個個腰包甚豐。殺人滅口,當然不會將繳獲之物如實上繳。此番大夥非但可以立功,把車裡的物資找黑市賣掉,再把那幾人的荷包一分,這個即將到來的年,一定會肥得流油!

    二十七對四,幾個嚇癱了的民壯不能算!眾騎兵相信此戰毫無懸念。然而,還沒等他們的呼喝聲落下,鹽車旁的那位均輸官,忽然策動的坐騎,連人帶馬化作一道閃電,直奔他們的隊長。

    「喀嚓!」

    一名騎兵舉起兵器上前阻攔,轉眼之間,連人帶兵器,都被削成了兩段。第二名騎兵見勢不妙,趕緊俯身去削賈復的馬腿。迎面忽然飛來一塊石頭,正中他低下的頭頂,將他砸得連哼都沒有哼出來,當場氣絕。胡姓隊長嚇得寒毛倒豎,果斷撥偏坐騎,落荒而逃。賈復對周圍砍向自己的刀光視而不見,策馬,舉刀,奮力下剁。

    「喀嚓!」 刀光宛若閃電,劈開兩片鮮紅的軀殼!

    注1︰祈隊大夫,王莽改制後的官名,天下精銳設六隊,隊大夫職責如太守。其中南陽為前隊,河內為後隊,潁川為左隊,弘農為右隊,河東為兆隊,滎陽為祈隊。書中劉秀等人在新鄭附近,正歸滎陽管轄。
V123210 發表於 2018-3-11 23:53
    第十七章 朝霞萬里染九州


    「呯!」 「呯!」 李通揮動鐵鐧,將靠近自己的兩名騎兵砸得倒飛落馬,大口吐血。


    劉秀一手抱著劉盆子,一手握著長刀,徒步在緊隨在賈復身後,刀光過處,兩名騎兵如熟透的柿子般,相繼從馬背墜落。


    馬三娘則策馬護住了劉秀的後背,右手的鋼刀橫砍豎剁,左手中的石頭不停地飛向每一個衝過來的敵人,將他們砸得手忙腳亂。


    四個人,第一次配合,卻默契得宛若已經結伴操練了數年之久,幾個呼吸功夫,就潰圍而出,在身後留下了一條又寬又長的血肉通道。


    「啊——」


    「隊長死了!」


    「他們殺了隊長!」


    「他們殺,殺官,造,造反!」


    「他們,他們真敢,真敢殺,殺官!」


    ……


   
紛亂的尖叫聲,在四人身後轟然而起。連同其隊長在內二十七名騎兵戰死八個,還剩十九,人數上依舊佔據絕對優勢。然而,這十九名騎兵,卻瞬間失去了廝殺了勇氣,一個個尖叫著撥轉馬頭,朝著樹林裡落荒而逃。


   
樹林,可不是發揮騎術的理想所在。隨著一連串沉悶的撞擊聲和戰馬的悲鳴,轉眼間,就又有七八名騎兵因為撞到了樹幹和樹枝,自己掉下了馬背,摔得頭破血流。


    「活該,誰叫你們亂殺無辜!」
劉盆子從劉秀懷中掙脫出去,彎腰撿起一把環首刀,快步衝向距離自己最近的一名落馬者,手起刀落,將對方砍成了兩段。


    附近另外一名落馬者被嚇得魂飛魄散,爬起來,頂著滿頭鮮血踉蹌逃命。劉盆子從背後追上去,又一刀,將此人捅了個透心涼。


    「王七,李六,我給你們報仇了!」
仰起頭,他發出一聲狼嚎般的悲鳴,邁步衝向第三個落馬的騎兵,鋼刀直接砍在對方的肩胛骨上,深入嬴寸。


    「啊——」
那名騎兵疼得大聲慘叫,單手抓住刀身奮力掙扎。劉盆子沒有他力氣大,鬆開刀,從地上撿起一塊石頭,朝著此人後腦勺狠狠砸下,「去死,叫你殺了週五!」


   
騎兵被砸得後腦勺凹進去一大塊,倒地慘死。劉盆子從屍體旁撿起此人的環首刀,再度追向下一個仇人,「別跑,你剛才殺張九的膽子哪裡去了,我看見你殺了張九!」


    「我沒有,沒有!不是我!」 凡是還能挪動身體的騎兵,都掙紮著從地上爬起,手腳並用,拉開與小乞丐劉盆子的距離。


    小乞丐是個惡鬼,復仇的惡鬼。他們先前殺死小乞丐的同伴時,心中沒有任何憐憫。此刻,也沒資格向小乞丐請求憐憫。


    「我看見了,我親眼看見了!」 小乞丐劉盆子滿臉是紅色的淚水,追上第四個落馬的騎兵,揮刀朝著此人後背亂剁。


   
騎兵被剁得慘叫連連,掙紮著先前爬動。劉盆子一邊剁,一邊繼續大聲控訴,每一刀,都深入半尺,「我看見了,我看見了,就是你,就是你。你殺了張九,你殺了趙十三,你殺了小五哥,你殺了小囡……」


    「夠了,不要再殺了,殺光了他們,你的夥伴也活不過來!」 賈復策馬從後面追入樹林,攔在劉盆子面前,大聲斷喝。


    「你殺……」
兩隻眼睛已經變成了赤紅色的劉盆子被嚇了一跳,瞬間恢復了理智,丟下刀,雙手摀住臉,放聲大哭,「王七,李六,週五,我給你們報仇了,我給你們報仇了!」


    「你不去追那幾個濫殺無辜的敗類,嚇唬他幹什麼?」
一直跟在劉盆子身後不遠處的馬三娘大怒,沖上前,刀尖直指賈復面門,「莫非你也覺得,他們的命都不是命?!」


    「三姐,請息怒!賈某不是這個意思!」
賈復先前策馬衝陣時,曾經受過馬三娘一石之助,因此不願與對方翻臉。稍稍將坐騎拉偏開一些,抱拳施禮,「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他們的罪過再大,也應該由國法來處置。先前我等受其威脅,不得不拔刀自衛。如今,他們已經成了喪家之犬,就沒必要再因為發洩心頭私憤,再將其趕盡殺絕。」


    「不要將他們趕盡殺絕,他們當初殺良冒功之時,可曾想過給乞丐們留一條活路?」
對賈復的「歪理」,馬三娘半個字都無法認同,豎起柳眉,厲聲反問。


    「他們的確該被扭送官府,明正刑典!但不是被我等用私刑所殺。否則,我們跟他們,就沒有了任何區別!」
賈復雖然年紀不大,脾氣卻倔強的很,只要認準了某個道理,就沒有人能讓他回頭。


    「不對,我們跟他們,區別如天上地下。他們是濫殺無辜,我們殺他們,是懲惡揚善!」
馬三娘被這武藝超群的書呆子氣得七竅生煙,策馬繞過他,再度追向踉蹌而逃的三名騎兵。


    「三姐,請給我一個薄面!」 賈復哪裡肯准許她在自己眼皮底下繼續殺已經沒有抵抗能力的人?
立刻策馬從斜刺追上去,死死攔住對方去路,「小弟保證,將此事如實上報朝廷!」


    「你那朝廷,算個狗屁!」馬三娘揮刀橫掃,逼得賈復不得不策馬閃避, 「老娘就是要除惡務盡,有本事,你就拔刀!」


   
這下,賈復可徹底沒了迴旋餘地,手往刀柄上一按,就準備先將馬三娘的兵器打落再說。就在此時,他腦後,卻忽然傳來了劉秀的聲音,「三姐,切莫動手!」


    「呀——」 剎那間,賈復渾身上下的寒毛都豎了起來。握在刀上的右手,再也無法挪動分毫。


   
劉秀的勸告對象,雖然明確表明是馬三娘。然而卻發自距離他後心不足五尺的距離,且先前絲毫都沒有讓他察覺得到。如果他真的敢不顧仗義援手之恩,向馬三娘揮刀,用腳趾頭去想,也知道對方準備做什麼!


    「唉——」 沉重的嘆息聲,從更遠處傳來。卻是李通,終於確信自己無法說服賈復成為「同道」,難過得幾欲扼腕。


    唯有馬三娘,根本沒注意劉秀現身的位置有什麼玄機,愣了愣,刀子般目光直接轉向了對方,


「為什麼不准我動手?莫非,莫非到了這時候了,你依然認為,這狗屁朝廷,真的還有什麼法度可講?!」
V123210 發表於 2018-3-11 23:54
    第十八章 山川壁立水東流

    「我早就不再相信這狗屁朝廷,但是我更不希望跟新結交的朋友刀劍相向。」劉秀早就摸透了馬三娘的性子,所以也不生氣,笑了笑,輕輕搖頭,

    「至於那幾個人渣,驕兵頭上必有悍將,這樣回去,我相信他們活不過今晚!」

    「你,你總是有道理!」馬三娘氣得牙齒咯咯作響,卻終究不願意在外人面前讓劉秀下不了台,收起鋼刀,用力撥轉坐騎,「我說不過你,但是會我看著,你們斬蛇不死,如何自受其害!」

    「多謝師兄!」賈復這才從腹背受敵的窘迫境地擺脫出來,回過頭,認認真真地向劉秀施禮。

    劉秀不願意為了幾個人渣跟他刀劍相向,他又何曾想過為了保護幾個殺良冒功的鼠輩,跟劉秀一拍兩散。只是先前被馬三娘逼得下不來台,急火攻心。如今衝突被劉秀強力化解掉,才在瞬間恢復了理智的同時,心中覺得好生後悔。

    「君文不必客氣,三姐只是嫉惡如仇,並非有意想讓你難堪!」

    劉秀側了下身子,笑著拱手,「趕緊叫上你的人,趕了鹽車走吧!我估計,最先逃走的那幾個傢伙,回去之後,肯定要顛倒黑白。萬一其上司是個專橫跋扈的,你想要脫身可就難了。」

    說罷,又向賈復笑了笑,轉身去追馬三娘。馬三娘卻不願意搭理他,氣鼓鼓揮動皮鞭,將周圍的樹木抽得枝葉亂濺。

    站在一旁嘆氣的李通看到此景,立刻又開心了起來,策動坐騎靠上前,笑著幫劉秀打圓場,

    「三娘妹子,犯不著跟賈復生氣,他是個剛出太學愣頭青,根本不知道人心險惡。文叔說得對,驕兵頭上必有悍將。等賈復向朝廷匯報此事之時,卻被人倒打一耙,那種憋屈滋味,才會讓他明白到底誰對誰錯!」

    「太學卒業的我見過多了,卻沒見過誰像他一樣!」

    馬三娘聳聳肩膀,冷笑著撇嘴。但心裡的氣,終究還是消了許多,扭頭瞥了一眼滿臉澀然的劉秀,低聲道:「你也不用這樣,我知道你心裡,始終把太學當作另外一個家。他叫你一聲師兄,你就想把他當作親弟弟來維護。可太學子弟每年一萬多,你個個都當弟弟,怎麼可能照顧得過來?」

    一番話說得雖然僵硬,但其中關切之意,卻如假包換。劉秀聽了,臉上的尷尬頓時變成了感動,點點頭,大聲道:「也不是個個都顧,只是跟君文特別投緣而已。他做事有自己的堅持,其實並不算錯。只是,只是這世道,恐怕容不下他這種直心腸。」

    「哼!」馬三娘扭頭掃了一眼賈復,不置可否。

    「在文叔眼裡,君文就是當年的他。不吃上幾次大虧,怎麼可能徹底對朝廷死心。不說這些了,趕緊走吧,走得越晚,麻煩越多!咱們這邊,畢竟只有四個人,萬一等會兒有大隊兵馬前來報復,這荒山野嶺的,可真沒地方說理去!」

    李通在旁邊越看越覺得有趣,忍不住又低聲幫腔。

    後半句話,說得可是一點都沒錯。饒是四人本事再高,也不可能擋得住千軍萬馬。當即,劉秀趕緊拉起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劉盆子,將其硬推上馬背。然後又將自己的隨身荷包塞給了此人,命其帶著錢財趕緊找地方藏身。隨即,自己也翻身跳上坐騎,催促賈復帶著民壯們立刻啟程。

    幾名民壯早就被地上的屍體,嚇得頭皮發麻。聽劉秀招呼大夥上路,立刻將所有無主的坐騎全都收攏了起來,一股腦地拴到了鹽車前充當挽馬。自身也能騎馬的騎馬,能趕車的趕車,唯恐跑得不夠風馳電掣。

    官兵殺良冒功的地點,距離新鄭城其實沒多遠。鹽車重新上路之後,才走了小半個時辰,大夥就已經看到了城牆的輪廓。又快馬加鞭走了半刻鐘左右,便來到了西門附近。路上的行人瞬間增多,城門口向百姓收進城費用的稅丁身影,也清晰可見。

    賈復官職雖然不算高,但好歹也是個均輸下士,又屬於陞遷最快的京官,按照道理,誰也不敢在大庭廣眾之下,公然截殺於他。頓時,眾人都鬆了一口氣,不約而同拉緊了馬韁繩,以免因為速度過快,衝撞了正在排隊繳納入城費用的行人。

    就在此時,大夥兒身背後的官道上,忽然傳來了一陣劇烈的馬蹄聲響。緊跟著,就是數聲激昂的號角,「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如冬夜裡的狼嚎,剎那間,就「刺」透了所有人的心臟。

    「赤眉軍,赤眉軍來了!」

    門口排隊的百姓嚇得魂飛魄散,丟下擔子、推車,撒腿就跑。正在收取入城費用的稅丁,也顧不上再繼續盤剝百姓,迅速丟下手裡刀槍,扛起裝滿了銅錢的籮筐,與慌不擇路的百姓一道,連滾帶爬地朝城裡沖

    這麼多人,一道窄窄的城門怎麼容納得下。眨眼間,大夥就堵成了一團,誰也無法再往裡挪動分毫。

    「你們幾個,儘量把鹽車往城牆根兒下拉!」賈復不肯放棄鹽車,朝著民壯們吩咐了一聲,抬手從車廂上抽出一根長朔,主動斷後。劉秀、李通和馬三娘則不願在危急時刻拋棄同伴,也分別取了角弓、鐵鐧和鋼刀在手,與賈復站成了一個簡單的人字陣,隨時準備為彼此提供支援。

    說時遲,那時快,眾人剛剛排好陣形,「赤眉軍」已經近在咫尺。足足有兩三千騎,個個都盔明甲亮。隊伍正前方,有一面大纛隨風飄舞,「祈」。

    「是官兵!」

    「是祈隊大夫帳下的官兵!」

    「不是赤眉軍!」

    「不是!」

    ……

    城頭上,原本已經嚇得兩股戰戰的守軍,立刻又恢復了幾分精神。探出脖子,七嘴八舌地叫喊。

    祈隊大夫的兵,乃是屬於朝廷主力部隊之一,當然不可能進攻朝廷的城池!堵在門洞子裡的百姓和稅丁們,齊齊鬆了口氣,動作瞬間就慢了下來。

    然而,還沒等他們將一口氣松完,軍陣中,卻猛然傳來一聲怒吼,響亮宛若霹靂,

    「是誰傷了我巨毋霸的兵,自己出來受死!否則,休怪某家辣手無情!」
V123210 發表於 2018-3-16 14:05
    第十九章策馬橫槊當門立

    「果然是驕兵頭上必有悍將,不知道此人跟那傻子巨毋囂,又是什麼關係?」劉秀等人聽得微微一愣,立刻凝神向聲音來源處張望。

    只見猩紅色的大纛下,一名身高丈二,肩寬六尺的武將,衝著大夥怒目而視。相貌與傻子巨毋囂一樣醜陋,但舉手投足之間,卻憑空多出了三分威嚴。其胯下坐騎也生得極為壯碩,跟周圍其他戰馬相比,宛若羊群裡忽然冒出了一隻駱駝。

    「是他們,就是他們!將軍,就是他們包庇赤眉匪徒,突然跳出來殺了胡隊長和李屯長。」

    「將軍,就是他們,一點都沒錯。這馬車,這幾張面孔,小人化成灰都記得!」

    「將軍,您可得為弟兄們做主啊!」

    「將軍,胡隊長根本沒有招惹他們,卻被他們不問青紅皂白就給殺了。將軍,小的忍辱負重回來找您,就是為了讓您能………」

    「將軍,胡隊長死不瞑目……」

    沒等劉秀等人看得更仔細,武將身後,已經跳出來幾名盔斜甲歪的兵卒。扯開嗓子,大聲控訴,唯恐喊得不夠響亮,令城牆上的郡兵和城門口的閒雜人等無法聽見。

    「你們到底要不要臉?!」聽到官兵們的公然顛倒黑白,馬三娘的鼻子幾乎都被氣歪,拔刀在手,指著幾個無恥的傢伙厲聲怒叱。

    「的的的的……」

    回答她的,是一陣劇烈的馬蹄聲。五十餘名全身披甲的騎兵,忽然從巨無霸身側越陣而出,在疾馳中,組成一個錐形陣列。錐尖所指,正是她的胸口。

    「哪來的野娘們,敢對本將軍舉刀。下馬,受縛,否則殺無赦!」巨毋霸的聲音再度響起,帶著如假包換的囂張。

    從一開始,他就沒打算跟殺死自己手下的「大膽狂徒」爭論誰是誰非。讓自己麾下的兵卒出來叫嚷一番,只是想通過他們的嘴巴,告訴城頭上的郡兵,自己殺人殺得有道理而已。如果早在荒郊野外追上一眾「大膽狂徒,他甚至會直接下令將這夥人亂亂刃分屍,連理由都懶得對外宣告。

    「想得美!」

    沒等他聲音落下,馬三娘已經從馬鞍後的皮袋中,摸了石塊在手。看準錐形陣列最前方的騎兵屯長,迎頭就砸。「去死,驅使手下殺良冒功,你早晚被天打雷劈!」

    「啊!」

    原本為可以輕鬆將對方生擒活捉,卻沒想到凌空忽然飛來了一塊石頭。帶隊衝鋒的騎兵屯長連躲都沒來得及躲,被砸得慘叫一聲,立刻栽下了馬背。

    「嗖,嗖嗖!」三支雕翎羽箭結伴飛來,將此人的坐騎和跟在此人身後的兩匹坐騎,相繼射殺。泥漿四濺,血肉橫飛。三匹戰馬悲鳴著倒地,帶著巨大的慣性滑出老遠。騎兵屯長和他身後兩名跟得最緊的爪牙先被摔了個筋斷骨折,隨即又被勒馬不及的自家弟兄踩於蹄下,轉眼之間全都變成了肉醬。

    嚴整銳利的錐形攻擊小陣,瞬間四分五裂。有戰馬被地上的戰馬屍體絆倒,將背上的騎兵狠狠摔了出去,奄奄一息。也有騎兵為了避免踩中自家同伴,拚命拉住了坐騎,卻被後面衝過來的其他弟兄撞了個正著,橫飛出去,生死難料。還有個別騎術相對精良的兵卒,拉著坐騎騰空而起,既沒踩中落馬的袍澤,又避開了位於自己背後弟兄,然而,他們卻徹底失去了繼續向對手發起攻擊的可能,重新落地之後,一個個兩眼望著地上的屍骸,茫然不知所措。

    「納言卿門下均輸賈復在此,爾等攻擊朝廷命官,是想造反麼?」

    賈復這才揮舞著長朔衝到了馬三娘身側,怒吼聲中透著無法掩飾的愧疚。

    先前之所以拚命趕路,他就是想及時進入新鄭守軍的視線,讓那些殺良冒功之輩的上司有所忌憚,不敢當著這麼多旁觀者的面兒公然挑起事端。卻萬萬沒有想到,新鄭守軍的存在,只是讓巨毋霸多浪費了幾滴口水。對方根本沒將大新朝的軍法放在眼裡,更不在乎今後會不會遭到彈劾。

    「君文,閃開些,別阻擋我的視線!」劉秀的聲音,緊跟著響起,令賈復愈發無地自容。

    以他的身手和眼力,原本不至於反應得如此之慢。然而,就是因為對大新朝廷心裡還存著最後一點兒希望,才被巨毋霸搶了先機。好在馬三娘和劉秀兩個本領高強,且配合默契,用飛石和連珠箭,讓騎兵的偷襲無功而潰。否則,後果真的不堪設想。

    猛然加快速度,賈復策動坐騎躍過馬三娘,又迅速帶住戰馬,舉朔遙指巨毋霸鼻樑,「納言卿門下,正七品均輸官賈復在此,巨毋將軍不分青紅皂白就發起進攻,是想搶了朝廷的賑災物資,然後扯旗造反麼?」

    「啊——」先前因為隊伍崩潰而進退兩難的騎兵們,終於聽清楚了賈復的聲音,愣了愣,本能地拉動戰馬讓開去路。

    替自家郎將砍殺幾個大膽百姓,他們肯定不怕。即便過後旁觀者將此事捅到掌管天下武事的大司馬耳朵中,也有自家將軍巨毋霸頂在前頭,誰也不會處置他們這些奉命行事的兵卒。況且眼下烽煙四起,朝廷正缺像巨毋霸這種無敵猛將,更不可能會為了還幾名百姓的公道,就自斷爪牙!

    然而,砍殺百姓是一回事,當眾砍死七品均輸官和他身邊的女人,則是另外一回事。兩者根本不可相提並論。特別是在均輸官身後還擺著一大車物資情況下,更是自己找死!萬一過後被有心人誣陷,說是想搶劫了朝廷的物資聚眾謀反,甚至連各自的家人都逃不掉,全都得被官府抓了去一刀砍做兩段!

    「他說什麼?什麼官?」

    與眾兵卒的表現截然相反,兩度聽到賈復自報身份,巨毋霸卻忽然變成了聾子,「真是吃了豹子膽,在光天化日之下包庇赤眉反賊不說,居然還有人敢冒充朝廷命官。來人,給我把他拿下,押回軍營中,嚴加審問!」

    這是他早就準備好的戰術,在出去收集「赤眉賊」人頭的兵卒逃回來哭訴情況時,就想得清清楚楚。均輸不算什麼大官兒,遠比不上他這個實權郎將。而只要他不將賈復的官職告訴屬下人知曉,就可以裝糊塗到底,最後來個死無對證。

    有存心裝糊塗的上司,就有「善解人意」的手下。看到巨毋霸裝聾,兩名曲長互相看了看,大聲答應著策動了坐騎。

    「呼啦啦!」整整兩個曲的騎兵,轟然出列。彎弓的彎弓,舉矛的舉矛,就準備將賈復亂刃分屍。

    好賈復,面對著近千虎狼,居然不閃不避。策動坐騎,逆流而上,「納言卿門下,正七品均輸官賈復在此,爾等想跟著巨毋霸一起造反麼,還不速速退下!」

    「瘋子!這人是個瘋子!」兩名曲長以目互視,都在對方臉上看到了震驚之色。

    本領再高的武夫,也不可能在近千騎兵的圍毆下,衝出一條血路。更何況,他們這邊,還藏著大量的騎弓和投矛!除非,除非此人生著一身銅筋鐵骨,可以做到刀槍不入。或者,或者此人背後還站著一個手眼通天的大人物,可以拉著大夥一起跟他殉葬!

    「君文,你又何必如此!」只有被賈復落在身後越來越遠的劉秀,心裡明白師弟此刻的痛苦,嘆了口氣,將一支破甲錐搭上了弓臂。

    他沒本事從近千騎兵中護住賈復,卻有五成以上把握,在關鍵時刻,給巨毋霸致命一擊。只要將自己與巨毋霸之間距離,再拉近十幾步,只要巨毋霸身邊的侍衛稍微放鬆精神。

    「這小子,跟你當年一樣!」

    馬三娘策動坐騎,緩緩跟上劉秀腳步,與他並轡而行。巨毋霸如果受傷,敵軍肯定會瞬間大亂。這是唯一可以營救賈復的機會,也是唯一的機會,可以讓四人結伴脫身。

    「小子,有種!」

    巨毋霸根本沒注意到一百餘步外,劉秀正準備用角弓偷襲他。兩眼盯著與自家騎兵越來越近的賈復,放聲大笑,「你莫非以為,老子真的不敢殺你?告訴你,姓賈的,老子保證,你今天肯定是白死,不會有任何人替你出頭!」

    笑罷,他高高地舉起手裡的熟銅大棍,就準備命令麾下兩個曲長,將賈復剁成肉泥。然而,城牆上,忽然傳來了一陣刺耳的銅鑼聲,「當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咣,當!」

    「住手,巨毋霸,住手!巨毋霸,速速讓你的人住手。否則,全都本官一定滅你九族!」鑼聲未盡,

    二十幾個看熱鬧的郡兵,已經從城垛口處探出半截身體,扯開嗓子齊聲吶喊。

    「哪個王八蛋,敢管老子閒事!!」巨毋霸心中的殺氣,頓時就是一滯。抬起頭,朝著城牆上大聲咆哮。

    以他對新鄭縣宰的瞭解,對方這會兒肯定躲在衙門裡頭瑟瑟發抖。敢這當口強行替姓賈的撐腰,並且敢威脅滅自己九族的,不是騙子,就是瘋子!

    「繡衣御史李通!」

    不是騙子,也不是瘋子,卻是原本該站在城門外,跟劉秀、賈復共同進退的李通。此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來到了城牆上,身側擺著一張床弩,橫眉怒目。「巨毋霸,你先無故驅使屬下攻擊賈均輸,又當眾侮辱本官,到底意欲何為?」
V123210 發表於 2018-3-16 14:05
    第二十章哪個熊貔敢出頭

    「嘩啦啦——」話音未落,兩個曲的騎兵,已經如潮水般紛紛退後。去的速度,比來之時還要迅捷三倍。

    「繡衣」兩個字,在大新朝向來可以止小兒夜啼。甭說巨毋霸今日所行已經嚴重違背了軍法,就算巨毋霸今日一舉一動都合乎規矩,只要繡衣使者想要坑他,都可以雞蛋裡挑骨頭,然後讓他吃不了兜著走。

    況且今日在「繡衣」兩個字之後,還又加上御史。這意味著,巨毋霸的生死,從現在起,已經不受其自己意志左右。據傳持有繡衣御史印信者,可以不向任何人請示,直接將四品以下官員抄家滅族。對於四品以上官員,只要查明實據,也有權命令其交出官印,自我囚禁於官衙等候朝廷處置。

    巨毋霸的郎將官職不高不低,剛好就是五品。一個五品郎將,再有實權,也捋不動繡衣御史的虎鬚。迅速估計一下揮軍攻破新鄭,將李通擒殺同時將今天所有目擊者全部滅口的可能性,他非常無奈地在心中嘆了口氣,策動坐騎,緩緩走向城門,「祁隊大夫帳下,猛獸營郎將巨毋霸,參見御史。事關重大,還請李御史將印信賜予末將過目,以防有宵小之輩今後打著您的旗號渾水摸魚!」

    「理應如此!」

    李通毫不猶豫地從貼身口袋中摸出一個小小的玉盒,隨手交給了距離自己最近的一名郡兵,「煩勞你把這個給巨毋霸將軍送過去,李某若是親自下去迎接他,怕他承受不起!」

    「應該的,應該的!小的願意為御史爺效力!為您老效力,小人求之不得」

    正被嚇得兩腿打哆嗦的郡兵張三,連忙雙手接過玉盒,不停地打躬作揖。

    替一位繡衣御史搖旗吶喊,欺負的還是一名五品將軍,這資歷,足夠他吹上三年的牛!並且過後還不怕巨毋霸敢報復!如果後者膽敢找他張老三的茬兒,就等同於對繡衣御史心懷不滿,屆時,有的是人會主動出頭,將姓巨毋的收拾得服服帖帖。

    「快去,別耽誤功夫,沒看到巨毋將軍很忙麼?」

    李通久處官場,對底層爪牙的心思,把握的極為清楚。從郡兵張三的動作和表情上,就能猜出此刻其所念所想。抬腿賞了對方一腳,大聲催促。

    「唉,唉,御史老爺您稍等!」

    郡兵張三大腿根兒上挨了一腳,卻比得了二十萬賞錢還要高興。一邊大聲答應著,一邊連滾帶爬地沿著馬道跑下城牆。無論自己在沿途被摔得多狠,手中的玉盒,卻始終沒沾上半點兒泥土。

    「三姐,把刀收了吧,沒咱們的事情了!」敵我雙方的動靜一字不漏地聽了個清楚,劉秀笑了笑,緩緩收起了角弓。

    「姓李的不是好人!」

    馬三娘用力點了下頭,一邊將刀向皮鞘中插,一邊低聲回應,「你以後儘可能躲他遠點兒。這廝,心思陰得狠! 」

    「嗯!」劉秀笑了笑,對馬三娘的話語深表贊同。

    剛才危急關頭,他光忙著要營救賈復,沒顧得上多想。而此刻,當形勢終於出現了緩和,他的頭腦,也立刻變得敏銳了起來。

    如果李通在今天早晨看到官兵殺良冒功之時,就立刻亮出繡衣御史的身份,官兵們有可能根本鼓不起勇氣殺人滅口。而如果剛才李通搶先一步,不待巨毋霸發起試探性攻擊,就將官印亮出,雙方之間的衝突也可能立刻就嘎然而止。但是,李通卻早不亮,晚不亮,偏偏等到巨毋霸下令騎兵們發動大舉進攻之後,才忽然跑到城牆上,將繡衣御史的身份公之於眾,其居心,恐怕就不止是想逼著巨毋霸收手那麼簡單了!

    「巨毋將軍,這是御史老爺的印信,請您過目!」

    還沒等他將李通為何要這樣做的原因全部梳理清楚,郡兵張三,已經捧著玉盒衝到了巨毋霸面前。鼻孔朝天,腰桿筆直,說出的話來也乾脆無比。

    巨毋霸被對方的囂張氣焰,撩得兩眼冒火。然而,卻終究沒勇氣去公然挑戰朝廷的繡衣指使司。雙手將印盒接過,舉到眼前打開,粗粗掃了掃,就又滿臉堆笑地將其奉還給了郡兵張三。隨即,跳下戰馬,雙手抱拳,向城頭上躬身而拜,「不知繡衣御史駕到,末將未能遠迎,死罪,死罪!」

    這廝雖然長得跟他弟弟巨毋囂一模一樣,心思卻機靈得很。知道自己沒本事將李通一道殺死滅口,所以乾脆直接服軟。反正他剛才舉止雖然跋扈了些,卻還沒傷到賈復等人分毫。李通即便想要收拾他,也找不到下死手的由頭。

    「繡衣使者乃為陛下耳目,不到迫不得已,從不公開身份。巨毋將軍沒有及時迎接,算不上任何罪過!」

    好李通,武藝高強,玩弄起權術來也毫不含糊,「但李某有個疑惑,還請巨毋將軍解答一二。」

    「御史請講,末將定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巨毋霸心中一凜,抱拳及膝,態度愈發地恭敬。

    官大一級壓死人,這是他的為官經驗。所以,既然惹對方不起,就直接伸出臉去任其抽打。反正打狗也得看主人,只要他任打任罰,堅決不再給對方把柄。對方看在祁隊大夫哀章的面子上,也不能將他折辱得太狠。

    「那李某就不客氣了!」

    李通對巨毋霸肚子裡的彎彎繞,瞭如指掌。笑了笑,走到城垛口,俯身大聲詢問,「先前你率部攻擊朝廷均輸,到底意欲何為?」

    「冤枉,御史,末將冤枉!」

    巨毋霸聞聽,立刻毫不猶豫地高舉雙手,含淚喊冤,「御史明鑑,今日從始至終,死的都是末將的屬下,這位賈均輸,還有他的同伴,根本沒被傷到分毫。末將先前,只是在嚇唬他們,根本沒有動真章。末將之所以想嚇唬他們,是因為聽屬下匯報,有人今天早晨無緣無故,斬殺我末將麾下的一名隊正。末將雖然不敢自稱愛兵如子,可麾下隊正死在了一個陌生人手裡,肯能做不到不聞不問!」

    一番話,說得非但「有理有據」 ,而且聲情並茂。把一個為了替屬下報仇,不惜得罪同僚的仁將形象,表現了個惟妙惟肖。當即,李通就被此人的行為給逗得哈哈哈大笑,「好,好,哈哈哈,哈哈,巨毋將軍,沒想到你長了一幅猛將模樣,居然還生瞭如此玲瓏心腸!也罷,李某身為繡衣御史,不能不講道理。君文,你來告訴他,你為何誅殺他手下弟兄!」

    「巨毋將軍,你屬下爪牙殺良冒功,被賈某撞了個正著!」

    雖然全靠著李通的官威,才避免被巨毋霸麾下的騎兵群毆致死的噩運,賈復心裡,卻生不起半分感激。回頭先朝著城牆上的人掃了一眼,然後用長朔指著巨毋霸的鼻樑,大聲控訴,「賈某出面阻攔,他們非但不聽,還試圖將賈某和麾下的民壯一併殺了,將眉毛染上顏色,冒充赤眉餘孽!」

    「不可能!」

    雖然隔著一段距離,巨毋霸卻被槊鋒上的寒氣,刺激得頭皮隱隱發麻。本能地向後退了三大步,他用力搖頭,「不可能,某治軍雖然算不上嚴格卻,卻一直在告誡麾下弟兄,必須對百姓秋毫無犯。他們,他們也再三向某保證過,只追殺土匪流寇,絕不會戕害無辜!」

    「巨毋將軍的意思是,賈某信口雌黃?!」

    早就料到巨毋霸不會認賬,賈復將長朔又向前點了點,厲聲詢問。「先前指控賈某殺了他們隊正的兵丁還在場,你何不當眾問個明白?!」

    「冤枉,我等冤枉,請將軍明察!」

    「放屁!你小子找死!」

    「將軍,這小子胡說八道,污衊我們!」

    「他污衊我們就是污衊將軍您,您可千萬不能放過他! 」

    ……

    先前那些被巨毋霸授意出來指控賈復的官兵,頓時都慌了神。一個個氣急敗壞,對曾經犯下的罪行矢口否認。更有人唯恐被巨毋霸拋棄,乾脆拎著刀衝向賈復,試圖直接挑起爭端,令雙方都騎虎難下。

    「大膽!」巨毋霸何等聰明,早就料到有人會鋌而走險。抄起熟銅棍,朝著衝向賈復的兵丁迎頭便砸,「喀嚓」,將此人連同胯下的坐騎,一併砸翻在地,當場氣絕。

    「繡衣御史面前,豈容爾等囂張!」

    舉起血淋淋的熟銅大棍,他護在了賈復身前,一夫當關萬夫莫開,「都給我丟了兵器,下馬受縛。爾等是不是曾經殺良冒功,御史自然能斷個明白!」

    「繡衣御史面前,豈容爾等囂張!」巨毋霸的親兵,也呼啦啦圍攏上來一大群,刀槍並舉,對著妄圖挑起事端的兵丁們,大聲怒叱。

    「將軍,我們冤枉!」幾個兵丁被同伴的慘死,嚇得魂不守舍。哭喊著跳下坐騎,丟了武器,長跪不起。

    「某家禦下不嚴,讓賈均輸見笑了!」

    巨毋霸狠狠朝著這些人瞪了一眼,放下血淋淋的熟銅棍子,轉身向賈復施禮,「敢問當時,除了賈均輸和你麾下的民壯之外,在場還有誰,可否能出來做個證人!」

    「還有……」賈復稍作遲疑,迅速將目光轉向了城頭,「除了賈某和賈某的朋友之外,還有李御史,他碰巧也從旁邊路過,差一點兒成了你手下爪牙的獵殺目標!」

    「這……」巨毋霸的目光迅速從劉秀和馬三娘二人身上掠過,然後又快速看向城頭。

    賈復不肯讓曾經跟他同生共死的那一對男女作證,卻直接將繡衣御史李通拖了進來,這種舉動,非常出乎他的預料。但是,既然賈復敢這樣做,肯定不怕李通不出頭。想到這兒,巨毋霸再也不敢繼續糾纏,嘆了口氣,大聲宣告,「既然是李御史也在場,某家就不用再問了。來人,給我把這幾個殺良冒功的敗類砍了,以正軍紀!」

    「大人,不能,你——啊!」幾名跪在地上兵丁,沒想到這麼快就被巨毋霸拋棄,趕緊掙紮著跳起來抗議。

    然而,哪裡還來得及。巨毋霸的親兵們早有準備,立刻亂刀齊下。眨眼間,就將他們全都亂刃分屍!

    「啊——」

    饒是賈復見慣了鮮血,也被巨毋霸的果決和殘忍嚇了一大跳。愣了愣,臉色迅速變黑,「巨毋將軍,好一個斷尾求生。賈某佩服,佩服!」

    「賈均輸言重了,軍法不能因人而設,某家這也是出於無奈!」

    巨毋霸假惺惺地揉了下眼睛,高聲回應。「況且殺了他們,豈不正合了賈均輸的意?

    光天化日之下,你總不能信口開河,說他們都是受了某家的指使吧!那樣的話,某家雖然人微言輕,在御史面前,也要跟賈均輸討還清白!」

    「你,你……」賈復畢竟年少,又是剛出太學未久,還沒來得及見識到官場中太多的無恥。被氣得臉色鐵青,身體微微顫抖。

    「你還想怎麼樣?」

    巨毋霸瞬間變了臉色,俯身抄起熟銅大棍,「難道非要某家在數千弟兄面前,向你下跪謝罪不成?士可殺不可辱,若是你執意糾纏不放,某家即便冒著被御史怪罪,也要與你拚個兩敗俱傷。」

    「你,你這無恥之徒,早晚天打雷劈!」賈復即便再憤怒,也拿巨毋霸無可奈何。大聲罵了一句,掉頭便走。

    「君文太正直了!」劉秀在不遠處,看得連連搖頭。

    「李通故意的,明知道巨毋霸姦詐,卻故意讓君文去面對他,好教君文盡快對朝廷死心!」馬三娘嘆了口氣,幽幽地回應。

    與當年的鄧奉、朱祐、嚴光完全不一樣,李通即便跟劉秀再志趣相投,也永遠做不到肝膽相照。這跟此人的閱歷,經驗和處事方式有關,更息息相關的,則是此人和劉秀相交時,雙方的年齡。

    有些情義,只會發生於少年時代,同學之間。過去就過去了,再也無法找到同樣的替代,就像人的雙腳永遠不可能踏入同一條河流。

    正感慨間,忽然發現巨毋霸的耳朵動了動,緊握著熟銅棍手指,迅速變了顏色。

    「小心!」

    劉秀大驚,連忙重新抽刀在手,同時高聲向賈復示警。還沒等賈復在馬背上轉頭,不遠處,忽然又傳來了一串鬼哭狼嚎,「大哥,大哥,你在哪啊?有人欺負我,你趕快給我報仇!」
V123210 發表於 2018-3-16 14:05
    第二十一章將軍火從心頭起

    「是二爺,二爺回來了!二爺怎麼哭得如此淒涼?」

    「有人竟敢欺負二爺,他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

    「去,去問清楚。甭管是誰欺負了二爺,都讓他後悔生在這個世上。」

    「敢欺負二爺……」

    巨毋霸身邊的親信們紛紛扭頭,憤怒之色溢於言表。

    作為心腹嫡系,他們都知道,自家郎將有一個身材雄壯,力能拔柳,頭腦卻不太清楚的弟弟巨毋囂。更是知道,自家郎將把這個弟弟視若珍寶。平素巨毋囂騎馬時摔到一下,巨毋霸都會下令將戰馬和馬伕一併塞進獸籠裡去餵老虎。而今天,卻有人敢把巨毋囂欺負得嚎啕大哭,巨毋霸怎麼可能跟肇事者善罷甘休?!

    「光嚷嚷有個屁用,還不快去,把他給我帶,給我接到這邊來!」

    被心腹們的叫嚷聲和自家弟弟的哭聲,吵得心煩意亂。巨毋霸抬手給了距離自己最近的親兵隊正一巴掌,大聲怒叱。

    「是,是,卑職這就去!」親兵隊長身體晃了晃,差點兒直接栽下馬背。卻絲毫不敢喊冤,連聲答應著策動坐騎,直奔哭聲的源頭。

    「這下,可有點兒麻煩了!」劉秀和馬三娘以目互視,都在對方眼睛裡看到了幾分擔憂。

    先前巨毋霸之所以表現得縛手縛腳,一方面是因為畏懼李通這個繡衣御史的權勢,另外一方面,則是因為其手下人殺良冒功的行徑,被大夥抓了個正著。而現在,殺良冒功的罪行,已經被巨毋霸採取斷尾求生的戰術,洗了個乾乾淨淨。接下來公事轉換成了私事,李通的繡衣御史身份,就要大打折扣。巨毋囂的傻子模樣,卻會令不明真相的人,無端對他生出許多同情。

    「怪哉?按道理,巨毋囂如果是巨毋霸的弟弟,昨晚為何不去找他哥幫忙?」

    賈復恰巧來到了二人身側,緩緩拉住了坐騎,皺著眉頭向劉秀探詢。

    「不管是什麼原因,一會兒儘量往李通身上推!」

    沒等劉秀回應,馬三娘已經給賈復出起瞭解決麻煩的主意,「巨毋霸身邊人多勢眾,咱們對上他都吃虧。唯獨李通,可以讓那些將士動彈不得。」

    「多謝師姐!」賈復笑了笑,將戰馬緩緩撥向巨毋霸,「人是我打的,不能讓次元兄出來頂賬。況且,今日我已經勞煩次元兄太多!」

    「你……「沒想到賈復正直到有些不知道好歹的地步,馬三娘氣得直咬牙。然而,沒等她說出更多的規勸話語,巨毋囂已經被幾名爪牙用馬車拉著,如飛而至。見到自家哥哥,二話不說,立刻放聲嚎啕,「大哥啊,我被人打了,我被人打得好慘!」

    「老二!」巨毋霸頓時再也顧不上什麼主將威儀,丟下兵器,大步衝到馬車旁,將自家弟弟攔腰抱在了懷中,「誰,誰打的你?你可問過他的名姓!」

    「大哥,疼,我疼!疼!巨毋囂卻沒聽見一般,繼續放聲嚎啕,鼻涕眼淚,瞬間就將自家哥哥的鐵甲表面,潤得又濕又滑。

    「到底是怎麼回事?誰打的他,什麼時候打的。,你們昨晚到底去哪裡了,為何到現在才過來找我?」

    巨毋霸知道自家弟弟嘴裡說不出囫圇話,迅速將目光轉向趕車的家丁,厲聲喝問。

    「啟稟,啟稟將軍。打人的傢伙自稱姓賈,是,是什麼均輸官!」幾個家丁被嚇得一哆嗦,齊齊跪倒在地,大聲回應。

    先前光顧著害怕被巨毋霸責罰,他們根本沒仔細看周圍的環境,更未曾注意到,賈復其實就策馬駐留在距離自己不到二十步遠處,而另外一個事主李通,此刻也正站在城頭朝著這邊冷眼相望。所以,他們本能地刻意隱瞞掉了李通的名姓和身份,以免被巨毋霸怪罪最近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用家法嚴懲。

    「是你?」巨毋霸立刻將頭扭向賈復,目光瞬間變得如刀子般,又冷又利,

    「我弟弟只是一個傻子,你把他打成這樣,算什麼英雄?!」

    「沒錯,是我!」賈復笑了笑,毫不猶豫地跟巨毋霸四目相對,「你為何不問問,是誰先挑起的事端?他又為何會挨打?

    昨天也就是遇到了賈某,換了別人,令弟絕非挨上幾個耳光這麼簡單。」

    「昨天?」

    巨毋霸將賈復的大部分話語都自動忽略,唯獨留意到了時間。迅速低下頭去,朝巨毋囂臉上掃了幾眼,然後抬起腿,朝著距離自己最近的家丁就是一記窩心腳,「可惡,昨天挨了打,為何現在才回來?」

    「啊!」那家丁猝不及防,被踢得倒飛而起,在半空中噴出一大口血,當場氣絕。

    「將軍饒命!」

    其他幾名家丁嚇得魂飛魄散,連滾帶爬地躲開了數尺,用力叩頭,「小的們,小的們當時就想回營,是,是二爺說怕你嫌他打輸了丟人,要在外邊躲一躲!是二爺,二爺不肯,小的們拗他不過,拗他不過啊!」

    「放屁!」

    巨毋霸雖然生得像棕熊般高大威猛,腦子卻轉得極快。眨眼間,就猜到了家丁們不敢帶著巨毋囂回來見自己的真相,「二弟如果有你們說得一半兒聰明,就不會任由爾等擺佈了。欺主刁奴,留爾等何用?來人,統統給老子砍了!」、

    「是!」眾親兵答應一聲,策馬圍攏上前,揮刀就剁。

    「饒命,饒命啊,將軍!小的們知道錯了,知道錯了。求求您,求求您看在小的往日對二爺甚為孝敬的份上,饒過小的這回!」眾家丁又悔又怕,一邊滾在地上躲閃,一邊大聲哭喊求饒。

    然而,巨毋霸卻對他們的哀求聲充耳不聞,將手當空做了個下剁的姿勢,隨即一把從地上撈起了熟銅棍,「老二,跟我來,看哥哥給你報仇! 」

    「哎,報仇,報仇!」

    巨毋囂從地上一躍而起,頂著早已腫成豬頭的腦袋,大聲歡呼,「敢打我,讓我哥殺了你。敢打我,我找我哥,殺了你,殺了你!」

    「啊——」 「二爺救命,啊——!」 「二爺!」

    身背後,慘叫聲此起彼伏。他卻對這些平素跟自己形影不離的家丁,視而不見。繼續向前跳躍著,手舞足蹈,「報仇去,報仇去,哥,你幫我打,打他一萬個耳光!」

    「哥把他拿下了,你自己打!」

    甭看將家丁們視作草芥,巨毋霸看向自己的傻子弟弟的目光當中,卻充滿了慈愛,「想打多少就打多少,今天打完了明天接著打!」

    「好,好,我打,我自己打回來!」

    巨毋囂先是哈哈大笑,旋即,臉上就出現了驚恐的表情,「哥,我打他不過。那人厲害得很,我害怕,我害怕!」

    「別怕,大哥先卸了他的胳膊和大腿!」

    見到自家弟弟那驚弓之鳥般模樣,巨毋霸心中愈發憤怒,邁開兩條柱子般的大粗腿,每一步都踩得地面咚咚作響,「讓他只能挨打,不能還手!」

    說罷,也不管自家弟弟如何回應,猛然抬起頭,朝著賈復大聲怒喝,「姓賈的,今日某家不拿官職壓你,也不動用一兵一卒。咱們公私撇開,各算各的賬。你打了我弟弟,我這個做哥哥的,不能不替他出頭。放馬過來,某家要跟你一決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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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