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傳奇] 大漢光武 作者:酒徒 (全書完)

 
V123210 2017-11-18 14:53:0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93 345172
V123210 發表於 2018-4-14 12:45
第五十三章 蛟龍入海不復回 (二)

    既然探聽到了官府在前面的白石橋重兵佈防,劉秀等人當然不會再去自投羅網。於樹林裡商量了一下之後,立刻改道奔向棘陽。

    棘陽城所處位置算不得要沖,城外就有另外一條岔路通往舂陵,雖然稍微有點兒饒遠,總好過跟官兵硬碰硬。因此,大夥繼續冒充前隊大夫甄阜的親兵,從棘陽城下疾馳而過。然後繼續風餐露宿,儘量撿著偏僻的小路走,遇到哨卡則能矇混過關就矇混過關,實在矇混不過去就揮刀硬闖,倒也避開了官軍的圍追堵截,距離宛城越來越遠。

    這一日清晨,五人悄悄繞過了新野,眼看著就要踏入唐子鄉地界,距離舂陵路程已經不足一日,頓時,都不約而同地都鬆了一口氣。就在這當口,迎面的小路上,忽然跳出來一大群郡兵。帶隊將領橫刀豎馬,大聲斷喝,「李捕頭,別來無恙?梁某已經在此恭候多時!」

    「我不是李秩,你認錯人了!」 李秩被嚇得「激靈靈」打了個哆嗦,本能地大聲否認,「我乃甄大夫身邊親兵伍長黃全……」

    「哈哈哈!」

    游徼梁發仰首朝天,放聲狂笑,根本不給李秩時間把謊言說完,「黃泉,你居然叫黃泉,真是活的不耐煩了,自尋死路!李捕頭,你可以假裝不認識梁某,卻千萬別忘了,梁某的叔叔就是前隊屬正。梁某一年到頭見到甄大夫的機會不下二十次,連他養的幾條狗都能挨個叫出名字,又怎麼不會認出他的心腹親兵?!」

    」哈哈哈哈哈哈……」

    眾郡兵們,也跟著梁游儌一道,樂不可支。彷彿早已勝券在握,隨時都可以將對方繩捆索綁,押解到宛城去邀功領賞。

    「老子說不是李秩,就不是李秩。你敢截殺甄大夫的親兵,當誅九族!」

    李秩的面孔,頓時紅得宛若著了火,雙腿一夾馬腹,揮刀直去游徼梁發。

    「放箭!」 那梁游徼早有防備,果斷躲入自家隊伍深處,同時大聲喝令。剎那間,亂矢如雨。

    「大哥小心!」

    李通見狀大急,策馬追上,揮動著披風替自家堂兄遮擋箭雨。一直在暗中提防的劉秀反應更快,乾脆將掛在馬鞍下的硬木長矛抄了起來,奮力向對面橫甩。「嗚——」

    勢若旋風。

    下一個瞬間,病豫讓李秩的坐騎被射成了一隻刺蝟,軟軟臥倒。而側身藏在馬腹和自家堂弟披風籠罩範圍內的李秩,卻毫髮無傷。怒吼著從坐騎的屍體上跳起,徒步跟在劉秀的戰馬身後猛衝。。

    「乒!」

    打著旋兒飛至的硬木長矛,搶先一步砸入官軍隊伍,將三名負責保護弓箭手的盾牌手同時放倒。整個隊伍,頓時出現了一個缺口,劉秀策馬揮刀從缺口處長驅直入,寒光過處,斷弓和手臂落了滿地。

    那些郡兵先前光顧著拚命拿弓箭朝李秩和李通兄弟二人身上招呼,哪曾想到,看似比李家哥倆年青許多的劉秀,竟然如此勇猛?!倉促之間,根本來不及改變戰術,只能側開身子,暫避此人鋒櫻。

    而劉秀,又豈是那肯丟棄親妹妹和同伴獨自逃生的懦夫?發現郡兵被自家沖了個措手不及,立刻撥歪馬頭。鋼刀分開一條血路,直取目瞪口呆的梁游儌。

    「姓劉的,你狗膽包天!」梁游儌之所以帶兵截殺李秩,原本就存了在大軍趕來剿匪之前,搶先一步將劉秀斬殺,以喪弟之痛動搖劉縯心神的打算。此刻見對方居然主動送貨上門,立刻喜出望外,驅馬坐騎,雙手持槍,朝著劉秀分心便刺。

    槍長刀短,他在兵器上佔足了便宜。誰料劉秀的身手,快得遠遠超過了他的想像。在槍鋒及體之前的一剎那,忽然側轉了身,輕而易舉地避開了梁游儌發出的致命一擊。緊跟著,左手猛地抓住槍桿,用力斜拉,「下馬!」

    「噗通!」

    話音未落,梁游儌已經從馬脖頸處,頭朝下栽落。劉秀卻唯恐他死得太慢,左手倒持長槍,奮力下抽。白銅打造的槍纂瞬間變成了一柄鐵錘,不偏不倚,正中游儌梁發的後腦。

    「噹!」 金鐵交鳴聲響徹戰場,槍斷,盔碎,腦袋四分五裂。梁游儌栽落於地,氣絕人亡。

    「擋我者死!」 劉秀反手一刀,砍斷梁游儌的將旗,策馬再度衝向下一名對手,動作快如閃電。

    「擋我者死!」 沿著劉秀殺出來的血路衝進敵軍隊伍的李秩,士氣大振,鋼刀左劈右剁,迎面沒有一合之將。

    「放下弓箭,饒爾等不死!」

    與劉秀前後腳殺入敵陣的李通,則策馬掄刀,在弓箭手的隊伍中橫衝直撞,堅決不肯再給任何人放箭機會,以免自己人被流矢所傷。

    「當官的已經死了,爾等不丟了兵器逃命,更待何時?!」

    劉伯姬和皮六兩個作戰經驗最少,反應也最慢。眼睜睜地看著梁游儌的屍體墜地,才忽然想明白了自家到底該做什麼。乾脆在外圍扯開嗓子,大聲呼喝。

    眾郡兵原本士氣就不怎麼旺盛,聽了劉伯姬和皮六二人的提醒,立刻紛紛扭頭。待看見梁游儌和他的將旗,都早已經消失不見,頓時個個嚇得肝膽俱裂,不約而同地丟下兵器,轉身逃進兩側的荒山野嶺。

    「哈哈哈哈哈……」

    病豫讓李秩,終於出了一口惡氣,翻身跳上樑游儌的戰馬,揮刀狂笑,「還說李某自尋死路,爾等才是自尋死路。不信,咱們看看到底誰笑到了……」

    一句發洩的話沒等喊完,忽然間,他看見自家堂弟李通,放棄了繼續砍殺敵軍弓箭手,撥轉坐騎,直奔劉伯姬和皮六,」小妹快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說罷,再度將坐騎撥轉,也不管劉伯姬同意不同意,拉住她的戰馬韁繩,並轡而逃。

    」啊——」李秩驚訝地轉頭,恰看見一股暗黃色的煙塵,從西北方迅速向自己這邊湧了過來,遮天蔽日。

    不敢再做任何耽擱,他用刀背狠狠朝繳獲的坐騎屁股上,抽了一下,策馬狂奔。臨離開之前,卻忽然良心發現,主動朝著劉秀大聲提醒,「騎兵,大隊的騎兵,規模肯定在五百之上。快走,跟著我走小路。小路狹窄,騎兵無法展開!」

    「六子,走!」 劉秀也早已發現了有大隊騎兵向自己這邊高速迫近,收起刀,俯身撿了一桿長槊在手,然後帶著皮六,緊隨其後。

    五個人如離弦之箭一般,專門挑著狹窄崎嶇的小路走。足足跑了一個時辰,才終於甩開了身後的煙塵,個個跑得汗流浹背。正打算停下來稍微歇一口氣兒,身側不遠處岔道口,卻忽然又傳來了厲聲呼喝,「反賊李秩,速速下馬受縛。你的老父和妻子兒女,都已經落到了甄大夫手上。你若執迷不悟,他們全都難逃一死!」

    「阿爺——」 主動衝在最前方給大夥帶路的李秩,嘴裡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悲鳴,戰馬的速度卻絲毫沒有放慢,揮刀直撲攔路的敵軍。

    劉秀和李通兩個心中暗叫一聲苦,卻別無選擇,只能舉起兵器,護住劉伯姬和皮六,跟李秩背後策馬衝陣。

    他們兩個武藝高強,騎術精湛,馬頭所向,無人能擋。而李秩也被親人被抓的消息,刺激得幾乎發了瘋,手中鋼刀遇人砍人,遇馬殺馬。

    轉眼間,攔路的郡兵就因為死傷慘重,被迫讓開了一跳通道。然後一邊破口大罵,一邊彎弓搭箭,朝著五名「反賊」的亂射。

    「反賊李秩,你不顧父親和妻兒,死後有何面目去見自家祖宗!」

    「姓李的,你跑不掉了,官軍早就布下了天羅地網!」

    「姓劉的,舂陵已經被官兵團團包圍,你回去也是個死,不如將首級送給老子換酒!」

    「蠢貨,你們跑得了初一,還能跑得了十五……」

    伴著亂哄哄的喝罵聲,一些箭矢從劉秀等人身側交替而過,雖然被山風吹得歪歪斜斜,幾乎沒剩下任何殺傷力,卻依然讓大夥心驚肉跳。

    又跑了大約小半個時辰,劉伯姬胯下的坐騎猛地發出一聲悲鳴,前腿軟軟跪倒於地。護在一旁的李通手疾眼快,連忙一把將劉伯姬從馬鞍上扯了起來。然後迅速騰出另外一隻手,半空中拉住劉伯姬的腰帶,雙臂配合用力,讓少女穩穩落進了自己懷抱。

    「啊——」

    劉伯姬嚇得花容失色,淒聲尖叫。叫過之後,才發現自己並沒有被摔成滾地葫蘆,而是與李通兩個共同乘坐了對方的坐騎之上。

    『放我下去,你這無賴子!」

    來自內心深處的嬌羞,瞬間戰勝了恐懼,她扭過頭,衝著李通大喊大叫。然而,後者這回卻沒有表現出任何英雄氣度,竟然猛地豎起眼睛,朝著她大聲怒喝,「別胡鬧,來不及了,前方有人擋路!」

    「啊——」

    劉伯姬又被嚇了一跳,快速將頭轉向前方,這才發現,自己這邊,面臨的不僅僅是人困馬乏的問題。通往舂陵的小路上,又被另外一支官兵堵得水洩不通。而身背後,也再度傳來了密集的馬蹄聲,「的,的,的的,的的的」

    「的,的,的的,的的的」 「的,的,的的,的的的」 ,聲聲急,聲聲催人老。
V123210 發表於 2018-4-15 22:22
第五十三章 蛟龍入海不復歸 (三)

    「季文兄,你護在我身左。皮六,你護在我身右。次元,小妹交給你!」

    劉秀深吸一口氣,將撿來的長槊用手端平,雙腿輕輕磕打馬腹。

    終究還是沒能跑出去,李秩在南陽郡名頭太響亮,「舊識」遍地。而宛城距離舂陵,又過於遙遠。事到如今,責怪誰都沒有意義。他只能捨命做最後一搏,寧可死於戰陣,也不可以讓自己和小妹落入官軍手中,成為後者威脅大哥的人質。

    「放我下去,我跟皮六換,我武藝比他高!」

    劉伯姬緊張得聲音都變了調兒,卻依舊不肯成為別人的累贅,掙紮著繼續在李通懷裡大喊。

    劉秀狠狠瞪了她一眼,果斷加速,再也不肯對她多說一個字。

    小妹終究比不上三娘,如果三娘在此,肯定不會再讓他分心。而小妹,卻只是一個在家人的百般呵護和寵溺之下長大的刁蠻少女,平時倒也罷了,越是到了關鍵時刻,越分不清孰輕孰重!

    「文叔只管往前衝,伯姬交給我!」彷彿看懂了劉秀的眼神,李通立刻大吼著許諾,同時猛地扯下劉伯姬的披風,朝對方胸前一搭,瞬間將後者和自己牢牢地綁在了一起。

    「你幹什麼,你這個瘋子,放開我,放開!」劉伯姬羞不自勝,伸手去推李通。手掌所及,卻是一把又冷又滑的刀柄。

    「笨就別多說話,拿著刀,誰靠近你就砍誰。只要李某不死,就不會讓任何人傷到你分毫。」

    將自己的鋼刀塞給了劉伯姬,李通俯身從馬鞍下抽出一根幾天前在樹林裡削好的木棒,策馬緊隨劉秀身後。

    李秩和皮六,也明白到了生死關頭,毫不猶豫地拋棄了備用馬匹,各自抽刀,一左一右將李通夾在了中央。

    五個人,四匹馬,以劉秀為鋒,在疾馳中,組成了一個銳利的楔形。冒著鋪面而來的羽箭,迎著密密麻麻的刀槍,宛若一群暗夜中的飛蛾,撲向宿命的火焰。

    劉伯姬緊張得幾乎無法呼吸,眼睛也被汗水和淚水模糊,根本看不清周圍的任何東西。然而,眼前卻始終有一個巍峨的背影,山一樣擋住了所有明刀暗箭。同時,來自背後的溫度,像一團火焰,烤得她全身的血漿都幾欲沸騰。

    忽然間,她面前閃過一抹紅光,緊跟著,慘叫聲,金鐵交鳴聲,刀刃砍進骨頭的摩擦聲,震耳欲聾。劉伯姬用手背在自己眼睛上迅速揉了揉,然後努力向前張望。周圍的世界瞬間變得清晰許多,而鮮血和死亡,也近在咫尺。

    她看到,一個屯將瘋狂地揮舞著鐵鞭,從左前方撲向三哥劉秀。另外兩名郡兵一左一右,用長矛朝著三哥胯下的戰馬猛刺。再稍遠不到三尺,另外十多桿兵器從四面八方遞過來,鋒刃反射著陽光,就像野獸嘴裡的獠牙。

    「三哥小心——」

    劉伯姬本能地扯開嗓子大叫,同時將手中鋼刀奮力揮舞。她想助自家哥哥劉秀一臂之力,手臂和刀刃的長度加在一起,卻堪堪只能夠到對方的馬尾。她想將敵軍的攻擊吸引過來一部分,由自己替哥哥分擔,然而,那些郡兵卻對她視而不見。

    「噗!」那名手持鐵鐧的屯將忽然被挑飛上了半空,雙目圓睜,鬍子拉碴的臉上寫滿了驚恐。三哥劉秀手中的長槊,像一條蟒蛇般,驟然點頭,將此人的屍體狠狠甩向了左側郡兵的頭頂。正試圖從左側偷襲坐騎的那名郡兵,唯恐自己被屯將的屍體砸死,不得不踉蹌後退。而劉秀手中的長槊卻忽然化作了一條鞭子,帶著呼嘯的風聲抽向了戰馬之右。

    「砰!」撞擊聲宛如悶雷,粗大的槊桿顫了顫,迅速彈回。而從右側向劉秀髮起襲擊的郡兵,卻被砸得倒飛出去,將周圍的同夥們撞得東倒西歪。

    包圍圈瞬間被撕開了一道豁口,劉秀策馬持槊,長驅而入。擋在其正前方的郡兵或死或傷,相繼倒地。從兩側撲過來的敵軍,也被他們自己的同伴阻礙,短時間內根本無法繼續向他靠近。而李秩和皮六,則怒吼著壓榨出坐騎的最後一滴體力,揮舞鋼刀,將劉秀衝出了的縫隙繼續擴大,刀光過處,留下一連串死不瞑目的屍體。

    又一名校尉打扮的傢伙騎著戰馬,從右側撲了上來。還沒等將鋼刀揮落,就被劉秀一槊砸爛了頭顱。長槊藉著反彈之力在半空中橫掃,銳利的槊鋒瞬間化作一把長刀,將一名郡兵的胳膊齊著肩胛骨切成

    了兩段。隨即,槊桿又迅速在半空中兜回,狠狠砸在了另外一名郡兵的胸口。

    三具屍體相繼栽倒,劉秀的戰馬四題騰空,越過血泊,砸入另外一團郡兵當中。游龍般的槊桿左刺右挑,所向披靡。

    忽然,劉伯姬發現,時間好像變得很慢,周圍的郡兵都像草偶一般,動作笨拙,行動遲緩。而自己的三哥劉秀,卻像早就預料到所有人的反應,或躲,或擋,讓遞向其周圍的所有兵器,都失去了威脅。隨即,他手中的長槊,就找上了對手的喉嚨,胸口,腦門和小腹,將那些人一個挨一個殺死,優雅得宛若白鶴在風中起舞。

    又一夥敵軍因為傷亡過大而崩潰,但新的敵軍卻前仆後繼,源源不斷。一名刀手主動翻滾於地,試圖用鋼刀砍斷劉秀的馬蹄。「來得好!」劉秀大叫一聲,猛地將長槊向下戳去,給此人來了個透心涼。然後,雙臂發力,把屍體挑上半空,將另外一名騎馬衝過來的敵將,直接砸下了馬鞍。

    一名隊長打扮的傢伙,帶著十幾個忠勇手下踩著屍體上前,從側翼重新向劉秀髮起進攻。李秩瘋狂地迎上去,一刀砍斷此人的兵器,又一刀砍飛此人的首級。皮六不知道什麼時候,渾身上下已經佈滿了傷口,卻揮舞著鋼刀一步都不肯落下,將另外一側衝上來撿便宜的敵軍,挨個送回老家。

    「嗖!」不知道從何處飛來一支冷箭,正中皮六的脖頸。他楞了楞,嘴裡噴出一口鮮血,然後鬆開手。無聲地從馬背上墜落。「六子!」

    劉伯姬疼得撕心裂肺,眼睛再度被淚水模糊。下一個瞬間,更多的羽箭落了下來,將她、劉秀、李通、李秩和周圍的郡兵將士,不分敵我,統統籠罩在內。

    幾股滾燙的鮮血,噴在了她的臉上,不知道來自敵人,還是來自自己人。胯下的坐騎忽然踉蹌著停住了腳步,然後緩緩栽倒。她的身體驟然下墜,然後被李通抱著騰空而起。一片刺耳的慘叫聲中,劉秀和李秩兩個,也從各自戰馬的小腹處鑽了出來,雙腳騰空,從半空中向下再度發起攻擊。

    至少有三十名郡兵死於自己人的羽箭之下,受傷者的數量是死者的不止一倍。僥倖沒有當場被射死的郡兵頓時寒了心,叫罵著紛紛退避。擒殺反賊的功勞雖然大,但也得有命領才行。上一輪羽箭根本不分敵我,他們不敢賭,下一輪羽箭,會突然良心發現,或者準頭更高。

    「季文兄,跟我去殺掉那些弓箭手。次元,你跟小妹繼續向外衝!」 劉秀抬手抹去了臉上的人血,衝著李秩大聲呼喝。

    戰馬代替他這個主人,被射成了刺蝟。同伴們也個個帶傷,筋疲力盡。對於生還,他已經完全不報希望。只想在自己倒下之前,再盡一次做兄長的責任,用生命換取劉伯姬的一時平安。

    「殺一個夠本!」

    李秩也被身上的傷口,刺激出了最後一絲血性。狂吼一聲,搶先撲向不遠處正在調整陣形的弓箭手。那是一支生力軍,並且是真正的前隊精銳。無論領軍者的謀略,還是士兵的組織性,都強出了先前那些郡兵太多。

    「殺一個夠本兒!」 劉秀扯開嗓子,大聲響應,揮舞長槊,與李秩並肩而行。

    「正前方三十步,預備——!」 前隊校尉張揚迅速眯逢起眼睛,同時用目光判斷兩名逆衝向自己這邊的反賊身份。

    其中之一是李秩,數月前還曾經和他在宛城的酒樓裡把盞言歡。而現在,他卻只記得,此人的首級,在前隊大夫甄阜那裡,價值大泉一萬。至於另外一個,雖然比李秩還要勇猛,卻屬於小嘍囉,首級卻只值銅錢一千……

    「嗖嗖嗖——」

    一陣熟悉的羽箭破空聲,忽然搶先一步,傳入了他的耳朵。前隊校尉張揚顧不得下令,愕然回頭,恰看到上百支雕翎,從半空中落向自己的頭頂。

    「鳳凰山馬子張在此,爾等納命來!」

    在被三支羽箭同時命中的瞬間,他又聽到了一聲怒吼。整個人像石頭般從馬背上滾了下去,撒手塵埃!
V123210 發表於 2018-4-21 00:28
第五十四章 蛟龍入海不復歸( 四)

    馬子張這三個字,在荊州一代,絕對可止小兒夜啼。

    從當初到岑鵬在棘陽布下天羅地網,將其騙入城內試圖一戰而擒,到三個月前他領兵攻破宜城,將縣宰以下三十餘名官吏斬盡殺絕,七年來,各地官軍跟他交手恐怕不下百次,竟沒有一次,能給他造成致命重傷。

    而這七年裡,直接死在他刀下校尉級別以上武將就有四十餘個,間接被其所殺的官員和死在他馬前的軍侯、隊正、屯長,乃至兵卒,更是不計其數!

    所以,發現自家校尉戰死,又聽到放箭的人是馬子張馬王爺,眾官軍哪裡還有半點兒抵抗的勇氣?丟下角弓和刀槍,撒腿就逃!而那自稱是馬子張的猛將,卻不肯輕易將他們放過,果斷將手中長槊向前一指,大聲斷喝,「跟我來,驅羊逐虎!」

    「是!」

    跟在此人身後的百餘名義軍好漢,齊齊答應一聲。策動戰馬,咬住逃命的前隊潰兵緊追不捨。像趕羊一般,驅趕他們衝向戰場上的其餘官兵,頃刻之間,將另外一支官兵也沖得無法立足,不得不轉身加入逃命的隊伍,將恐懼和絕望傳播得越來越遠。

    「哈哈哈,報應,報應!」

    原本已經懷著必死之心的李秩,沒想到關鍵時刻,馬武會突然出現在敵軍背後,給了其致命一擊。頓時欣喜若狂,調轉身形,揮刀衝向逃命的官兵,將他們一個接一個戳翻於地,「你們也有今天?報應!奶奶的,別跑!剛才追老子的勁頭哪裡去了,別跑!停下,來戰,來啊,來殺老子……」

    絕處逢生的李通和劉伯姬,同樣又驚又喜,相互攙扶著站在幾具屍體旁,眼睜睜地看著一股股官兵撒腿從自己眼前逃走,既想不起來攔截,也沒力氣去追殺,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像受驚的綿羊一般,掉頭衝進先前一直咬住自己不放的另外一支騎兵隊伍,將後者撞得人仰馬翻。

    「站住,站住!馬子張,馬子張身邊不到兩百人!」

    此時此刻,整個戰場上最痛苦的人,莫過於從宛城一路追過來的前隊校尉翟寧。雖然其麾下在路上不斷有弟兄掉隊,可當前剩下的兵馬,依舊足足有三百餘,遠超過迎面忽然逆衝過來的鳳凰山義軍。然而,那個自稱為馬子張的蒙面義軍將領,卻根本不肯與他交手。只是穩穩地控制住戰場上的主動,將其他各路潰退的官軍,一波接一波朝著他這邊驅趕過來。每一波,都給他麾下的騎兵,造成了身體和士氣上的雙重打擊!

    「站住,站住,不要慌,他們人少,咱們人多!」

    「站住,衝擊本陣者斬!」

    「站住,否則老子劈了你!」

    「殺,給我殺,敢亂衝亂跑者,殺無赦!」

    連番幾次努力,都未能讓潰兵們恢復神志,自家這邊反而又有三十餘人被撞下了馬背。前隊左軍校尉翟寧,終於忍無可忍,紅著眼睛揮動長槊,將迎面逃過來的一名潰兵捅了個透心涼!

    「殺!殺!殺……」 他麾下的其餘弟兄也立刻奮起倣傚,揮動著兵器砍向距離自己最近的潰兵,將後者殺得血流成河。

    亂局迅速得到了緩解,倉皇潰退下來的官兵,終於意識到,自己人比馬王爺還狠。慘叫著改變方向,如兩股泥石流般,繞著翟寧和他麾下的前隊騎兵跑遠。讓後者徹底化作一團孤零零的岩石,獨自承受「馬子張」的進攻。

    「站住,站住,到後面,到後面整軍列陣!整軍列陣,跟我一起去誅殺馬子張!」

    看著數以百計的潰兵不顧而去,前隊左軍校尉翟寧,心中又迅速湧起一絲後悔。

    戰鬥力再差的友軍也是友軍,螞蟻只要數量足夠多,一樣能咬死大象。而如果潰兵都都逃之夭夭,自己帶著本部兵馬,對義軍就不再具備太多的兵力優勢。當然,勝算也立刻打了個對折。

    幾個潰兵回頭看了他一眼,滿臉鄙夷,繼續拚命邁動腳步。

    誅殺馬子張?你以為你是岑君然啊?想當年,岑鵬岑君然打著招安的名義,把馬子張騙進棘陽,用百倍兵力重重包圍,都沒等奈何他分毫!換了你和你麾下這三百來號,去硬挑馬王爺,你不是去給人家送頭顱還是什麼?想死,麻煩自己去,別在這裡忽悠傻子!

    」你,你們這群懦夫,懦夫!」

    從對方臉上的表情中,前隊左軍校尉翟寧,立刻明白了他們內心深處的真實想法,氣得破口大罵。然而,無論他怎麼罵,潰兵們都堅決不肯放慢腳步,更不肯,留下了跟他一起等死!

    好在那自稱為」馬子張「的敵將,對他這邊的實力也頗為顧忌,居然沒有趁機發起強攻。而是主動將隊伍拉到了五十幾步之外,整頓隊形,調整戰馬之間的距離。

    「馬子張到底想要幹什麼?他為什麼一直蒙著臉?」

    發覺義軍的舉動不對勁兒,翟寧心中頓時又是一愣。緊跟著,有股狂喜,就從腳底直接沖上了他的頭頂。「不是馬子張,他們是假冒的!不是馬子張,他們是假冒的。真正的馬子張,絕不會錯失良機!」

    驚喜呼喊聲,從他嘴裡噴射而出,迅速響徹自家隊伍的頭頂。不是馬子張就好辦了,在人數佔優的情況下,他有足夠的勝算。剎那間,翟寧心中如釋重負,果斷舉起長槊,做出了一個讓他後悔終生的決定,「弟兄們,跟著我,策馬衝陣!」

    「策馬衝陣!」周圍的親兵大聲重複,簇擁著翟寧奮勇向前。其餘兩百五十餘名騎兵也迅速催動坐騎,瞬間在平地上捲起了一陣狂風。

    不是馬子張,就容易多了! 前隊這邊盔甲結實,武器精良,戰馬也比對方高出大半頭。鼓足勇氣衝過去,立刻可以將他們踏成齏粉。

    理想,永遠令人心潮澎湃。然而,現實,卻在大多數情況下,卻無比的冰冷。就在翟寧帶著其麾下兄弟剛剛開始加速的瞬間,那名自稱為馬子張的蒙面義軍將領,忽然高高地揚起了左手,「殺!」

    「殺!」

    眾義軍齊齊發出一聲怒吼,相繼揚起手臂。剎那間,上百支投矛凌空而起,直奔翟寧等人頭頂。緊跟著,蒙面義軍將領果斷催動戰馬,平端長槊,發起了迎面衝鋒。

    投矛從半空中落下,將主動送上門來的前隊官兵,一個接一個戳下坐騎,宛若雨打芭蕉。熱血,像噴泉般四下飛濺,白茫茫的蒸汽,挾裹著一顆顆不甘心的靈魂,迅速騰空。原本就不甚齊整的官軍隊伍,在慘叫聲中,四分五裂。下一個瞬間,蒙面」馬子張「帶著其麾下的義軍,如刀子般捅進了官兵的隊伍內,所過之處,屍骸枕籍。

    一捅而穿,毫無懸念!

    當百餘名義軍騎兵踏著官軍的屍體在其背後重新開始整隊之時,前隊左軍校尉翟寧,才終於緩過神來。扭頭再看自己身邊的弟兄,能騎在馬上的,已經不到原來的一半兒。並且其中絕大多數都果斷調轉馬頭,落荒而逃。

    不是馬子張,翟寧更加無比地相信自己的判斷。馬子張作戰勇猛,卻遠算不上狡猾,或者說不屑於使用陰謀詭計。而蒙著面的義軍將領,卻把陰謀使用到了極致!

    然而,到了此刻,判斷再正確,還有什麼用?

    猛然嘴裡發出一聲淒厲的哀嚎,他策動坐騎,主動向義軍發起了衝鋒。不管身後有幾個人肯跟隨,也不管這一輪衝擊過後,還能不能回頭。

    」來得好!」

    正在組織麾下整理隊伍的義軍將領,大笑著拉下蒙面,策馬迎上。那是一張非常年青的面孔,灑滿了驕傲和自信。此人的眼睛也特別的亮,就像冬夜裡的星星。

    「他果然不是馬子張!」

    翟寧心中大聲重複,努力端平長槊,刺向對方的胸口。迎面衝過來的年青人,毫不猶豫地舉槊相隔,隨即手臂奮力前推。

    「砰!」

    槊桿與槊桿相撞,有股巨大的力量,迅速用上了翟寧的肩膀。半邊身體,忽然變得又疼又麻,他忍不住又發出一聲悲鳴。而對手的槊鋒,卻忽然從半空中彈了回來,像毒蛇般,正中他的胸口。

    「啊!」翟寧撕心裂肺的慘叫一聲,從左側墜馬,重重摔在地上。胸口處,鮮血噴湧。他伸開雙手,試圖堵住傷口,卻始終無濟於事。而刺他下馬的年青人,卻忽然回頭衝著他笑了笑,槊纂迅速沿著戰馬的臀部下砸,「砰!」

    又是一聲巨響,前隊左軍校尉翟寧的五官被砸了個稀爛,瞬間氣絕。

    「啊——」徒步衝上來試圖補刀的李秩,被濺了滿臉的腦漿,大叫一聲,踉蹌後退。

    他這輩子也沒少殺人,卻從沒像馬背上這個年青人一樣狠。將對手刺落於馬下還嫌其死得太慢,居然,居然又用槊纂,將對手的腦袋砸了個稀爛!

    一股堅硬的力道,忽然從身後兜住了他,避免他被屍體拌倒。李秩愕然抬頭,恰看見一根被鮮血染紅的槊桿。是那個冒充馬子張的年青人,用將長槊丟了出來,擋住了他的脊背。如果偏差分毫……

    「你是宛城李秩李季文吧?在下鄧奉,見過季文兄!」 沒等他來得及後怕,年青將領從馬背上回過頭,微笑著露出了滿口的白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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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惶惶野火可燒天

    「啊——」

    明明對方是非常禮貌地跟他打招呼,李秩卻被嚇得頭皮發乍,繞開槊桿繼續後退數步,畢恭畢敬地向鄧奉還禮,「不敢,不敢,鄧將軍叫我季文就可。救命之恩不敢言謝,李某他日必有厚報!」

    「厚報就不必了,舉手之勞而已!」

    鄧奉笑了笑,淡然回應。隨即又快速將頭轉向了遠處,「三舅,三舅可曾受傷。伯姬呢,她怎麼樣?大舅叫我過來接你!」

    「我還好!」 劉秀的聲音,在百餘步遠之外傳來,隱隱帶著幾分焦灼,「伯姬也沒事,但,但次元兄中了冷箭,需要立刻救治!」

    「次元——」

    李秩聞言大驚,再也顧不得計較鄧奉的態度冷淡,撒開雙腿朝劉秀衝了過去,「次元傷在了哪裡?次元,你堅持住。為兄這就想辦法救你!」

    「後背,後背上!」

    劉伯姬的聲音緊跟著傳來,帶著明顯的哭腔,「他是為了救我才受的傷,三哥,鄧奉,你快想辦法救救他!快想辦法救救他!」

    「子芝,替我照顧隊伍,打掃戰場,順便派斥候警戒有新的敵軍來襲!」

    鄧奉素來拿比自己長了一輩兒的劉伯姬當親妹妹看,聽她哭得惶急,只好先將隊伍交給了副將劉禾,然後後策馬追向李秩。

    二人幾乎同時抵達劉秀身旁,低頭看去,只見李通半躺在劉秀懷內,氣息奄奄。而其身後靠近肩甲處,還赫然插著兩支雕翎羽箭。箭蔟沒入體內不知道多深,箭桿與皮膚相接處,血流如注。

    「他是為了替我擋箭才受的傷,三哥,三哥,救他,你快想辦法救他啊!」

    劉伯姬早已六神無主,仰起滿是淚水的面孔,不斷向劉秀求肯。

    劉秀當然想救李通的命,奈何身在荒郊野外,既沒有藥草又沒有合適器物,如何能夠胡亂施以援手。如果貿然將箭桿從李通身體拔出,萬一箭蔟已經傷到了內臟,或者表面帶著倒鉤,則等同於謀殺。與其如此,還不如不救!

    正當他猶豫著是否冒險一搏之時,鄧奉卻忽然翻身跳下了坐騎。先用手指替李通把了把脈,又翻了下對方的眼皮,然後果斷提議,」不要拔,這種傷,非傅道長出手不可。你我立刻去砍樹做擔架,然後將他橫在馬背上抬回舂陵?」

    「傅道長也在舂陵?」 劉秀喜出望外,詢問的話脫口而出。

    「別拔,別拔,送他回去見傅道長!我去砍樹,我這去砍樹!」

    李秩也聽聞過道士傅俊能讓死人回生的傳聞,丟下一句話,掉頭衝向樹林。

    「傅道長不在舂陵!」

    望著李秩的背影輕輕搖了搖頭,鄧奉壓低聲音,向劉秀回應,「但他頂多明天就該來了。那日你派朱佑回來稟告唐子鄉的異常,莊主就立刻感覺到形勢緊迫。先派了王元伯去接傅道長和附近其他跟咱們有聯絡的豪傑,然後又派我把隱藏在鳳凰山裡秘密訓練的騎兵都帶了回來,繞過唐子鄉前去接應你!」

    「那就趕緊做了擔架,帶著次元兄返回舂陵!」 劉秀聞聽,立刻弄清楚了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想了想,斷然做出決定。

    他的努力,終究沒有完全白費。至少,至少舂陵劉家,已經提前做好了迎接巨變的準備。而隨著傅俊等各路豪傑趕來,柱天莊的實力,還能再迅速增長數分。

    「次元兄的性命肯定要救!」

    鄧奉雖然從沒跟李通見過面,卻早已經從朱佑的轉述中,聽說了此人的以往的事蹟,對其放著朝廷的繡衣御史不做,非要起兵謀反的壯舉,由衷地佩服。更何況,從劉伯姬此刻的反應上,他還隱約感覺到了一些有趣的東西,就更不能對此人置之不理,「但是回去的路怎麼走,卻有些麻煩。如果繞過唐子鄉的話,會耽誤許多時間。如果硬攻……」

    「硬攻,梁游徼已經被我殺了,其手下也逃散大半,此刻留在堡寨中的,肯定已經成了驚弓之鳥!」

    劉秀迅速接過話頭,大聲做出決定。

    這回,輪到鄧奉喜出望外了。先前因為忌憚唐子鄉防備森嚴,他只好選擇了繞路而行。卻萬萬沒想到,梁游徼此刻居然不在堡寨內憑高牆拒守,而是主動把腦袋伸到了劉秀的刀下。這回好了,唐子鄉的郡兵已經失去了主心骨,肯定擋不住自己全力一擊。而穿過唐子鄉之後,再往舂陵就是一馬平川。

    「鄧朱、鄧黃,帶幾個人幫忙做擔架!鄧紫、鄧橙,讓兩匹最老實聽話的馬出來,馱著擔架回舂陵!」

    想到這兒,他再不猶豫。轉過頭,衝著正在打掃戰場的義軍高聲吩咐。

    立刻有人大聲答應著,去執行命令。片刻後,一張擔架做好,大夥輕手輕腳將已經陷入昏迷狀態的李通放了上去,讓他的脊背朝天。然後用兩匹專門挑選出來的戰馬,共同抬著擔架,直撲唐子鄉。

    早有潰兵逃回,將梁游徼戰死的消息,傳遍了整個堡寨。寨內郡兵群鼠無首,正亂做一團。猛然間又看到有一支騎兵殺來,頓時「呼啦」一聲,做鳥獸散。一個個唯恐跑得不夠快,連堡寨的兩個大門,都沒人肯去關。

    劉秀和鄧奉見狀,哪裡肯放棄機會?當即策馬長驅直入,先佔了糧倉,武器庫,錢庫和其他各種庫房,將梁游徼苦心偷偷運來的各種準備對付舂陵的物資,全都派專人接管。然後一邊派人快馬送信,請求劉縯迅速帶領兵前來接應。一邊將所有物資,挑選最貴重最急需的,打包起來馱在了馬背上,運往舂陵。

    還沒等大夥重新啟程,來路上,忽然又騰起了滾滾煙塵。劉秀大急,趕緊派人關閉了堡寨大門,準備堅守待援。那哨官軍的主將見偷襲失敗,也立刻停止了冒險。直接將隊伍在唐子鄉正北駐紮下來,準備等自家援軍抵達之後,再合力發起強攻,一鼓而定勝負。

    「此人不知道是什麼來路,兵力分明佔據絕對優勢,卻能做到不急不躁!」 李秩見敵軍行事甚有章法,頓時心裡就湧起了幾分擔憂。

    「管他什麼來路,等弟兄們恢復了體力,我立刻帶人跟他一決生死!」

    鄧奉毫不在乎地撇了撇嘴,大聲回應。」否則,一旦官兵在堡外越聚越多,咱們就更難從容脫身!」

    「只可惜了那些刀槍箭矢,剛剛裝上馬背!」

    劉禾面對比自己這邊五倍還多的官兵,也毫無懼色,只是捨不得那些好不容易才到手的物資。

    正議論間,忽然就聽見了一陣激烈的號角聲響。緊跟著,另外一支隊伍呼嘯而至,對周圍的情況看都不看,立刻向正在紮營的官兵發起了進攻。

    「所有人,跟我徒步殺出去,裡應外合!」

    劉秀毫不猶豫地大聲下令。隨即親手推開堡寨大門,帶頭撲向了官軍背後。李秩、鄧奉、劉禾等人,也知道機不可失,招呼起身邊所有能招呼到的義軍,從唐子鄉內蜂擁而出。

    他們的人數雖然不多,卻打了官兵一個首尾不能相顧。很快,帶隊的校尉就被鄧奉一槊戳死,剩下的官兵見勢不妙,立刻丟下了兵器,四散奔逃。

    劉秀和鄧奉不敢貪功,草草了追殺出兩三里,就下令收兵。那支忽然出現的義軍首領,恰恰也打著跟他們同樣的心思。發現官兵已經潰散之後,立刻下令鳴金,然後策馬前來相見。

    不清楚對方的來路,即便猜到彼此可能是盟友,劉秀心裡也有些忐忑不安。然而,待看清了來人的長相,剎那間,所有擔心都煙消雲散。

    來者不是別人,正是有著妙手回春之名的道士傅俊。而跟在傅俊身側的幾張面孔,他也是無比的熟悉,除了前幾天剛剛打過交道的王霸王元伯之外,還有荊州許俞、宛城屈楊,甚至上谷張峻,也赫然在列。

    雖然一晃已經七年過去,當初大夥聯手愚弄岑鵬,營救馬武兄妹的情景,還歷歷在目。劉秀心中頓時一片滾燙,趕緊迎上前去躬身下拜。然而,還沒等他做完自我介紹,唐子鄉門口,劉伯姬已經策馬衝了出來。

    「傅道長!」

    此刻的劉伯姬,渾身上下哪有半分女俠風範?一邊打馬狂奔,一邊哭泣著向傅俊大聲求救,「您來得正好,快上馬,快進唐子鄉,幫我,幫我救李二哥!」

    「李二哥?」

    被劉伯姬的話,弄得滿頭霧水,傅俊本能地詢問。話音未落,李秩已經上前,雙膝及地,納頭就拜,「傅道長,求你救救我家二弟,李某願意從此為你馬前一卒,任憑驅策!」

    「李……,你是李季文?你怎麼到了唐子鄉?」 傅俊低下頭,眼睛裡的困惑更加濃郁。

    「季文兄家裡出了惡僕,向前隊大夫告密。導致官兵連夜包圍了李府。我等僥倖逃出,在路上多次遇到截殺。次元為了保護小妹,被流矢所傷,性命垂危!」不忍心再耽誤時間,劉秀深吸了一口氣,用最短的話,將前因後果說了個清清楚楚。

    傅俊聞聽,立刻打消了疑慮。二話不說飛身上馬,在劉伯姬的帶領下,直奔堡寨之內。待二人的身影都消失在了寨門之後,劉秀才終於又緩過來一口氣,帶著鄧奉重新上前,跟許俞、屈楊、張峻三人一一見禮。

    許俞等人,雖然依舊將劉秀和鄧奉現在的模樣跟當初的少年對得上號,但有王霸在旁邊,倒也不擔心二人的身份乃是假冒。一邊跟二人寒暄,一邊結伴朝唐子鄉里走。待腳步邁進了堡寨,彼此之間也重新熟絡了起來。

    「你膽子也忒大,明知道官府已經有了戒備,居然還敢帶著自家妹妹去宛城冒險!」

    屈楊比劉秀只大了兩歲,當初在棘陽救人之時,跟他彼此之間就談得來,因此重逢後說話也沒太多顧忌,眼睛匆匆在唐子鄉的高牆上掃了一圈後,立刻低聲數落。

    「我當初,我當初是想借次元兄的繡衣御史身份,讓官府有所忌憚,替大哥爭取更多準備時間!」 劉秀嘆了口氣,滿臉遺憾地解釋。

    正所謂,人算不如天算,雖然此刻他已經平安脫險,但當初的謀劃,卻徹底落了空。宛城一行,非但沒有成功擾亂官府的視線,反而因為李家的奴僕告密,導致官府對柱天莊的進攻提前發動,讓大哥應對起來更加艱難。

    「文叔,不必懊惱,這一切並非你的錯!」

    王霸性子率直,雖然跟劉秀有過衝突,卻主動開口安慰,「從朱佑回到家中那時起,劉大哥就知道情況已經不妙。只是誰也沒想到,破綻居然出在季文兄那……」

    一句話沒等說完,眾人耳畔,已經響起了淒涼的哭聲,「父親,孩兒不孝,竟然讓你六十高齡,還身陷囹圄。倘若您老遭受了甄阜的毒手,讓孩兒,讓孩兒今後,今後還如何有面目活在世上……」

    回頭看去,只見李秩雙手掩面,哭得泣不成聲。
V123210 發表於 2018-4-21 00:28
第五十六章 煌煌野火可燒天 (二)

    「伯升,你定要助我殺了甄阜,還有梁丘賜那兩個狗賊!幫我報仇,報仇!嗚嗚,嗚嗚嗚嗚……」

    一日後,柱天莊,病豫讓李秩手扶桌案,放聲嚎啕。

    「季文,節哀。伯父的事情,我也很難過。但與今之際,你我必須先保證自己先振作,才能在日後尋找機會將甄阜、梁丘兩個狗賊千刀萬剮!」

    小孟嘗劉伯升雙手攙扶著李秩的肩膀,眼眶發紅,落淚不止。

    根據宛城內另外一個好友偷偷送來的消息,甄阜沒等追殺李秩的第一波兵馬回來繳令,就殺掉了李秩的父親、妻妾和所有兒女。並且將李家在宛城的祖宅,一把火燒成了白地。如今,病豫讓李秩,已經徹底一無所有。也難怪他抱著酒罈子,只願長醉不醒。

    然而長醉不醒,卻只能是一廂情願的空話。如今柱天莊上下,恐怕人人睡覺只是都得睜著半隻眼睛。前隊大夫甄阜,已經從與綠林軍廝殺的第一線,往回調集精兵良將。而周圍的幾座縣城,據說也開始厲兵秣馬,發誓只要甄阜一聲令下,他們就率先撲過來,將舂陵劉家「犁庭掃穴」。

    「啟稟柱天大將軍,右將軍有要事求見!」 一名親兵小跑著入內,用極低的聲音匯報。

    「請他進來!」 劉縯輕輕皺了下眉,帶著幾分慚愧低聲吩咐。

    柱天大將軍是劉縯給自己預備以久的名號,誓言要繼承當年在南陽起兵反莽的柱天大將軍翟義的遺志,誅殺國賊,光復大漢江山。而右將軍,則是他臨時安排給自家三弟劉秀的職務,位列在驃騎將軍李通、車騎將軍傅俊和衛將軍李秩之下,與前、左、後諸位將軍同列。

    這個安排非常清楚的展示了舂陵劉家的胸襟,也對外表明了劉縯本人求賢若渴的姿態。只是對於劉氏子弟,特別是剛剛立下巧奪唐子鄉,斬殺梁游徼大功的劉秀,就有些過於刻薄了。所以,今天早晨將官職安排當眾宣佈了之後,劉縯心裡頭就一直非常負疚。總覺得自己這樣做,有些太對不起弟弟。同時又非常擔心,自家三弟劉秀年輕氣盛,會找上門來,跟自己當面一論短長。

    不過,事實證明,他的擔心非常多餘。親兵小跑著出門之後,很快,就把劉秀給帶了進來。而劉秀臉上,卻看不到任何不悅之色,只是在注意到醉成一團爛泥的李秩之後,輕輕皺了下眉,然後就低聲向他匯報:「從唐子鄉連夜運回來的糧草輜重,已經全部入庫。與咱們原來的積蓄加在一起,兵器可供三千人所需。我已經吩咐朱佑帶著新招募的流民,去山上砍竹子。削成竹槍之後,雖然不堪大用,卻也能讓所有流民不至於空手!」

    「嗯!」

    見弟弟沒因為官職比別人低,就給自己撩挑子,劉縯立刻偷偷鬆了口氣。低頭看了一眼人事不省的李秩,小聲誇讚,「你做得很好,如果不是你回來的及時,這次我肯定會被官兵打個措手不及。唉,季文原本是個非常仔細的人,這次卻沒料到,被心腹家丁給壞了大事。以前的準備全都便宜了官府不算,父親和妻兒,也慘遭不幸!」

    『他以前根本沒做任何準備!』

    劉秀心中小聲嘀咕,然而看在李秩家破人亡,且貪墨的證據已經都被官兵毀滅的份上,不再打算再翻舊賬。先俯身將李秩抱起來,輕輕放在了窗口的胡床上,然後又低聲補充道:「所有能用的戰馬,加在一起,一共有兩百二十幾匹。鄧奉帶回來的那支騎兵戰鬥力驚人,我自作主張先給他們配齊了坐騎。剩下的,差不多每名前來幫忙的江湖豪傑,和校尉以上的將佐,都能分到一匹!」

    「嗯,如此,甚好!」劉縯皺著眉頭想了想,然後笑著表示同意。「不過,注意屈揚、王霸他們,儘量拿好馬先滿足他們。至於咱們劉家自己的人,能用騾子或者叫驢湊合一下,就先湊合。等打了勝仗,從敵軍手裡繳獲了更多,再配備也不遲!」

    「沒錯,仲先、士載和我也是這個意思。」

    劉秀輕輕點頭,然後乾脆利落地開始匯報第三件事情,「最近孝孫奉三叔之命,招攬了許多流民,其中拖家帶口和身體過於羸弱者,我準備發給他們一些種子和口糧,讓他們去宜城附近自行開荒。那邊夏天時剛被馬武攻破過,很多土地都失去了主人。雖然短期看來,浪費頗多。但對我劉氏收攏人心,卻大有好處!」

    「有些可惜了,不過唐子鄉的糧食是你和士載兩個搶回來的。你無論如何安排,別人都應該說不出什麼話來!」

    劉縯臉上,迅速閃過了一抹不捨。但是,很快他就決定給與自家弟弟最大的支持。「這件事,你先不急著做。等咱們在舂陵站穩腳跟,就可以派孝孫護送流民去宜城。他這人,領兵打仗肯定不合格,處理民政,卻是一把好手!」

    孝孫是劉嘉的表字,先前因為反對起兵,跟劉縯之間鬧得很不愉快。但在族內老人們跟劉縯達成一致之後,他又毛遂自薦,將收攏流民的差事接了過去,並且做得卓有成效。是以,劉縯雖然不看好此人的領軍才能,卻依舊願意對其委以重任。

    早就猜到自家哥哥會做如此決定,劉秀絲毫不覺得意外。笑了笑,繼續將自己今天上午負責處理的事情,一一匯報。大部分處理結果,都讓劉縯非常滿意。少數幾個讓劉縯覺得不太妥當的,後者也沒有立刻要求他去糾正。而是仔細說出了其中不妥之處,讓他過後悄悄地去做補救,以免損害了他這位剛剛上任的右將軍之威信。

    兄弟兩個你一句,我一句,談得極為愉快。彷彿又回到了七、八年前,劉秀閉門讀書,劉縯在旁邊耐心指點的日子,不自不覺間,讓屋子裡的空氣,也帶上了幾分溫馨。

    正說得熱鬧之時,屋子外,猛然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不待親兵通報,新上任的宣威將軍鄧奉,拎著燈籠匆匆忙忙地闖過來。先草草向劉縯行了個禮,然後就快速說道,「大將軍,文叔,三外祖父、四外祖父他們幾個老人,把劉氏家族中所有嫡親男丁,還有我姐夫他們,都召集到祖宅去了。讓我立刻過來找你和文叔!」

    「祖宅,三叔他們又要幹什麼?」 劉秀聞言便是一愣,雙眉高高地挑起,宛若兩把出鞘的寶劍。

    官軍隨時都可能打上門來,如果劉家內部,這個時候再起紛爭。那就不用考慮什麼光復漢家江山了。還是早早散了伙兒,各自逃命才是正經。

    「你三外祖父他們所為何事?」劉縯也被三叔劉良擅自召集族人的舉動,弄得面似寒霜。強壓下心頭的怒火,低聲向鄧奉詢問。

    「大將軍,文叔,切莫誤會。三外祖父這回沒有惡意!」

    鄧奉見狀,立刻知道自家做事潦草闖了禍,趕緊揮舞著左臂快速補充,「是,是子陵帶著一百多個家丁,偷偷趕來了。他在路上還探聽到一個重要消息,新野縣尉潘臨,已經奉命帶領麾下人馬趕往蔡陽,與蔡陽縣宰李安二人合兵一處,聯手剿滅咱們舂陵劉家!三叔怕倉促召集大夥,會引發族人恐慌,所以才先私下派孝孫、子琴將大夥兒都請到了祖宅,然後才命我前來請大將軍去做決斷。」

    「原來如此!」

    劉縯長出一口氣,臉上的寒意迅速消散。然而,心中卻依舊覺得自家三叔的舉動有失妥當,極易引發誤會,讓軍心慌亂。

    劉秀心中,也覺得三叔劉良之所以搶先一步召集眾將,有爭權之嫌。然而大戰在即,卻不敢多生事端。只好先將心中的忐忑壓了下去,留待日後再慢慢想辦法梳理解決。

    既然誤會已經消除,二人就不敢再做耽擱,跟著鄧奉一道,匆匆忙忙趕往祖宅。才一進正屋,就被撲面而來的熱氣,熏得頭皮隱隱發木。緊跟著,就看到了一張張興奮的面孔。

    劉氏祖宅正房,已經被三叔劉良做主,直接改成了議事廳。大堂內,眾英雄豪傑擦拳摩掌,準備放手一搏。看到劉縯和劉秀哥倆趕到,劉嘉、劉賜、劉稷、習郁四人,以及劉嘉的好友,從鄂縣趕來的陳俊陳子昭,率先站了以來,躬身向柱天大將軍施禮。緊跟著,劉秀的二姐夫鄧晨,以及趕來給劉縯幫忙的好友,傅俊傅子衛,王霸王元伯,張峻張秀峰,屈揚屈元平,許俞許若水,也站了起來,向劉縯抱拳致意。在整個屋子的最裡端,則是劉秀的同學加好兄弟,剛剛率領家丁趕來助戰的嚴光嚴子陵。

    劉秀見到故友,內心也有些激動,但還是強自忍住,亦步亦趨跟在大哥劉縯後面。走過劉嘉和劉賜身旁時,二人立刻主動向他行下屬之禮,將他鬧了個面紅耳赤,匆忙還禮。而比他小了一些的劉稷,則衝他輕輕眨了幾下眼睛,又偷偷指了指劉嘉和劉賜兩個人的後心,提醒兩個族兄對職位居於其下心有不甘。

    這個動作,雖然出於一番好意,卻讓劉秀感覺極為尷尬。只好假裝回頭跟屈揚等人打招呼,將劉稷的提醒視而不見。

    「劉某先前與右將軍一道核查物資,讓諸位久等了!」劉縯進門前心裡還有幾分怒意,但一走到帥案後,臉色立刻平和起來,先用虎目環顧了一下四周,隨即朗聲向在場所有人致意。

    「大將軍不必客氣!」眾豪俠和劉家核心子弟們,立刻不由自主地挺直腰板,齊聲回應。而以劉良為首的幾位族中宿老,則被撲面而至的殺伐之氣,逼得呼吸隱隱一滯。先前心中那點兒小得意,頓時煙消雲散。
V123210 發表於 2018-4-21 00:29
第五十七章 煌煌野火可燒天 (三)

    「嗯!」劉縯手扶桌案,再度向所有人點頭,隨即,轉身看了一眼掛在自己背後位置,臨時趕製出來的輿圖,繼續大聲說道:「宛城之事,大家應該都知道了。劉某本欲先求自保,再徐徐圖之,然而如今,卻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大哥說得對!若是再拖延一段時間,大軍壓境,我等皆會身死族滅,為天下人恥笑,不若現在就主動出擊,打官兵一個措手不及!」

    劉稷第一個站出來,大聲表示支持。

    他自幼崇拜大哥劉縯,凡是大哥的話,都奉為圭臬。因此,聲音落下,四周圍立刻響起了一陣善意的笑聲。所有族中長輩,都連連搖頭,深以此人行事過急,所作所為,根本沒起到任何實際效果。

    劉秀的二姐夫鄧晨見狀,只好主動出來補救。先向劉縯鄭重行了個禮,然後緩緩說道:「明威將軍的提議雖然有些急躁,卻未必沒可取之處。我等既然已經豎起了義旗,就不能光等著官軍來攻。適當時刻,主動奪取周圍城池,不失為一個上策。首先可以大壯我軍聲威,讓更多的忠義之士慕名前來相投,其次,也可以讓我軍獲得更廣闊的生存空間,進退更加自如!」

    「的確,被動挨打,敵軍則源源不斷。」朱祐向來反應機警,也迅速大聲補充,「而只要我軍能取得幾場勝利,就可以讓周圍的大部分郡兵膽寒,不敢再來找死!」

    「仲先所言甚是。」嚴光一襲青衫,從屋子角落裡走了出來,緩緩說道,「我在前來的路上,已經聽聞新野縣尉潘臨,奉命帶領麾下郡兵趕赴蔡陽!他與蔡陽縣宰李安二人合兵之後,聲勢必然大漲。與其等著他過來進攻咱們,倒不如趕在他進入蔡陽之前,打他一個措手不及!」

    這個提議,可是相當膽大,令原本只是想鼓舞一下軍心的劉縯,都覺得有些唐突。然而,回頭又看了一眼輿圖上,蔡陽、新野和舂陵三地的位置,劉縯的雙目,頓時就是一亮。

    舂陵雖然屬於新野管轄,卻距離蔡陽城更近,只有四十里上下。而新野距離蔡陽,卻是一百二十里開外。至於被劉秀和鄧奉昨天順手奪下,搬空了府庫之後又果斷放棄的唐子鄉,則距離湖陽縣更近,還不到二十里。既然湖陽縣宰和縣尉,昨天一整天都沒敢露頭,恐怕這二人在接下來的戰鬥中,也沒太多勇氣參與。如此,柱天都部大軍,馬上需要對付的,就只剩下了新野和蔡陽兩支郡兵。與其坐等這兩支隊伍合二為一,不如現在就殺到新野到蔡陽的必經之路上,分頭破之!

    正猶豫著是否冒險一試之際,左耳畔,忽然傳來的主簿習郁爽朗的笑聲,「哈哈,哈哈哈,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先破潘臨,再掉過頭來拿下蔡陽,我軍立刻有了立足之地。子陵大才,習某愧不能及!」

    眾人聞聽,頓覺好生困惑。劉縯本人,也覺得習郁的話,過於誇張。嚴光嚴子陵的主意聽起來的確不錯,但是要付諸實施,卻要面對許多風險。其中之一,就是在大夥半路截殺新野縣尉潘臨之時,蔡陽縣宰李安,極有可能忽然從帶兵從城裡殺出來。屆時,無論他是選擇跟潘臨一道,對大夥前後夾擊,還是選擇獨自偷襲舂陵,都足以讓嚴光的謀劃,功虧一簣!

    「各位,習某來得晚,對地方上的情況不甚熟悉,誰能告訴習某,那新野縣宰李安,膽氣如何?」

    在眾人茫然不解的目光中,習郁笑著走到屋子正中央,朝著大夥虛心求教。

    話音落下,笑容立刻湧了許多人滿臉。特別是幾個江湖豪傑,如王霸、陳俊等,都樂不可支。

    「不過一個草包而已!」

    笑過之後,王霸大聲回應,「在下和子昭曾經帶人扮成山賊,去蔡陽城外收割他的莊稼。那李安手裡握著兩千多兵馬,卻拒絕替附近的莊主寨主們出頭。任由那些堡主、莊主們自生自滅,或者主動花錢向王某買一時平安!「

    「那廝,早年靠著替王莽彈劾對手起家,王莽得了江山之後,卻嫌棄他嘴臭,將他丟到蔡陽擔任縣宰,十餘年不肯給他任何機會陞遷!」

    劉良在旁邊聽得有趣,也主動向大夥介紹。

    眾人聞聽,信心立刻大增。紛紛轉過頭,向著嚴光輕輕拱手,「子陵,你不愧是太學出來的大才。簡單幾句話,讓我等撥雲見日!」

    嚴光被眾人誇得臉色微紅,擺擺手,小聲回應,「我,我只是隨口一說,其實,其實先前也沒考慮周全。倒是習主簿,一下子就把最關鍵的所在,點了出來!」

    「子陵切莫自謙,若不是你先開口,習某肯定想不到可以將敵軍分頭擊破!」習郁哪裡肯跟比年齡小了將近一輪的人搶功,搖搖頭,大聲補充,「你跟文叔、士載、仲先四人,雖然年少,但無論學識還是見識,都遠居在座其他人之上。所以,有什麼想法,你們四人,一定要說出來。哪怕是錯了,大將軍和在場各位,也會幫你們查缺補漏。絕對不會因為你們出錯了主意,就怪罪你們,笑你們不知道輕重!」

    「的確,子陵,除了主動出擊,將兩路敵軍分頭擊破,你還有什麼想法,不妨現在就說出來,讓大夥共同參詳!」

    劉縯最得意的事情,就是當年力排眾議,送四個少年去長安讀書。此刻聽習郁把四人誇到了天上,立刻非常高興地大聲催促。

    「是啊,子陵,你儘管說,我們大家洗耳恭聽!」

    「子陵,你當年在家裡做客時,就以足智多謀而著稱。這會兒前往不要謙虛!」

    「子陵……」

    劉嘉、劉賜、劉稷、劉禾等人,也巴不得嚴光給同輩豪傑爭氣,紛紛笑著幫腔。

    見大夥盛情難卻,嚴光只好豁了出去,先向周圍做了個羅圈揖,大聲說道:「也罷!大將軍,主簿,各位英雄豪傑,嚴某方才所言,只是眼前第一戰。根據敵我情況,嚴某以為,只要我軍部署得當,破敵易如反掌。甚至可以趁機拿下蔡陽、新野、湖陽,打前隊大夫甄阜等人,一個措手不及!」

    「啊?!」 眾人頓時又吃了一驚,看向嚴光的眼睛裡,充滿了懷疑。

    先前他建議將敵軍各個擊破,雖然看似膽大,仔細謀劃起來,卻有七分成功的可能。而現在,他直接把今後數場戰鬥,以及戰鬥取得的結果,全都列了出來,就有些過於誇大自家實力,或者說信口雌黃了。

    唯獨劉秀、朱佑和鄧奉,從來不懷疑嚴光的本事。相繼笑了笑,大聲替他助威,「子陵,你為何如此肯定我軍近期能勢如破竹?」

    「是啊,子陵,說話別只說結果,把你的理由也說出來!」

    「子陵,小弟愚鈍,還望解惑!」

    「無他,朝廷已經如無根之木,只待有人奮力一推而已!」嚴光對三位好友的想法,心領神會,淡然一笑,緩緩補充,「如今天下人皆視新莽如仇讎,莫不想漢室光復。正所謂天心便是人心,此言誠不我欺。眼下不管四周圍,有多少郡兵。只要這些郡兵來自尋常農家子弟,士氣就不會太高。他們打贏了,只會讓他們的父母兄弟,繼續受昏君和貪官盤剝之苦。他們吃了敗仗,反而能讓家人早日擺脫朝廷的壓榨,甚至從此否極泰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場許多人,特別是幾個族中宿老,被嚴光的話,逗得開懷大笑,滿臉是淚。

    新朝皇帝王莽,打著改制復古之名,行敲骨吸髓之實。已經讓天下大多數農夫乃至莊園主,都掙紮在了挨餓的邊緣。換了任何人來統治,只要不明著搶,恐怕百姓們都會比在大新朝的治下活得更輕鬆。既然如此,尋常人家子弟做了郡兵,怎麼可能對朝廷有多少忠心?不臨陣倒戈,或者盼望著自己戰敗,已經非常可貴。想讓他們捨生忘死替朝廷廝殺,肯定是絕無絲毫可能!

    「再者,我軍起事,固然倉促!各地官兵,同樣是措手不及!」嚴光在大夥的笑聲中,輕輕拱手,然後繼續朗聲說道,「眼下前隊的大部分良將,都在防備綠林軍,一時半會兒,很難調換回來。留守地方的,要麼像蔡陽縣宰一般無能,要麼如湖陽縣宰一樣膽小,就一個新野縣尉潘臨,還貪功冒進,自尋死路。只要我等擊殺了他,蔡陽、湖陽、新野和棘陽三地,恐怕就會彼此再也不敢相顧。而我軍則可以由近到遠,一一取之!」

    「子陵所言極是!」習郁聽得再度放聲大笑,「當年對付官兵圍剿,我們綠林軍也常用此招。先撿著一路打垮了他,其他幾路,就立刻全嚇成了待宰羔羊。」

    「啊!」在場許多人,又是大吃一驚。這才知道,習郁是從綠林山上前來投靠劉縯的,想必曾經的職銜還不低。心中頓時對其肅然起敬。也更加佩服劉縯魅力過人,竟可讓綠林軍中的謀士主動前來相投。

    「第三,即便是前隊精銳,也同樣外強中乾,只要我軍小心與之周旋,未必就不能戰而勝之。」還沒等大夥從驚訝中恢復心神,嚴光聲音,又如同霹靂般響了起來,震得大夥再度身體顫慄,額頭見汗,「諸君且看,前隊當中,最驍勇善戰者,便是原來棘陽縣宰,現在的偏將軍岑鵬岑君然。眾所周知,岑鵬乃是天子門生,青雲榜首,卒業之後,很快就出任縣宰之職!而從七年前到現在,岑鵬戰功赫赫,數次力挽狂瀾。其職位,卻只從俸祿為一千石的上縣縣宰,變成了以縣宰之職兼任前隊大夫帳下的偏將軍。而甄家一個只會誇誇其談的子弟甄隨,比他晚卒業八年,卻早已位列其上!連岑鵬都有志難伸,受盡委屈。試問其他將領,在甄阜帳下,可有出頭之機?既然前隊的主要將領,都是些尸位素餐,腦滿腸肥之輩,其下面的士兵再驍勇,武器再精良,又能如何?」

    「善,此言大善!」 眾人豁然大悟,士氣瞬間漲到了滿滿。

    「善,大善!我軍遠近皆有勝無敗,何懼主動出擊!」習郁向嚴光投去讚賞的一瞥,再度大笑撫掌。。

    劉縯見眾人皆面放紅光,頓時就有了決斷。用力一拍桌案,聲若洪鐘,「善,大善!子陵之言,令我信心倍增。諸位下去且各自收拾兵馬,明日一早,咱們就揮師育水河畔,在河東岸等著那潘臨蠢材,自投羅網!!」

    陳俊:字子昭,南陽郡西鄂縣人,是雲台二十八將中,參加了舂陵起義的人之一。

    王霸:字元伯,潁川潁陽人,曾任新朝的決曹吏(監獄長),也是雲台二十八將中,參加了舂陵起義的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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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長劍出鞘九州寒 (一)

    地皇二十二年冬,申時將過,日離中天,劉秀站在距離蔡陽城五里外的一座無名小山上,百無聊賴。

    被大哥劉縯命名為大漢柱天都部的舂陵義軍主力,已經悄悄地繞過蔡陽,在育水河畔,準備對倉促趕來的新野兵馬半渡而擊。鄧奉、朱佑、劉稷、劉禾,都在出戰之列。甚至連身手最一般的劉賜,都撈了一件帶領莊丁,從上游釋放木排,衝撞敵軍渡船的差事。而他這個右將軍和戰事的主要謀劃者嚴光,卻被摒棄在了戰場之外。

    當然,這麼說並不準確,也對大哥劉縯不夠公平。昨天傍晚,柱天大將軍可是鄭重其事地將一件「要緊」任務,交託給了他和嚴光。那就是,領著兩百莊丁和一千多名根本沒任何戰鬥力的流民冒充綠林好漢,佯攻蔡陽城。威懾膽小如屬的蔡陽縣宰李安,讓此人不敢輕舉妄動!

    命令下達之後,立刻引發了劉秀和嚴光兩人的聯袂抗議。王霸先前已經介紹過了,此人帶著兩三百弟兄,就能順利收割完蔡陽城下的莊稼,嚇得縣宰李安躲在高牆後不敢出戰。如今把王霸換成了劉秀,又加上了一個嚴光,豈不是殺雞牛刀?

    然而,抗議卻當場被駁回。俗話說,長兄如父。劉縯作為當家大哥,在父親去世之後,的確做到了像父親一樣照顧自己的弟弟和妹妹。在劉家兄妹眼裡,他的話,自然像父親的話一樣,具有不容置疑的威嚴。更何況,劉縯還得到了三叔劉良的全力支持,宣稱劉秀和嚴光所部的右軍,不僅僅承擔著威懾蔡陽的使命,同時還是其他各部兵馬的總後援,關鍵時刻會被調上去,打新野郡兵一個措手不及!

    小輩跟長輩講道理,肯定吃虧。如果在長輩故意胡攪蠻纏的情況下,更是毫無勝算。因此,戰局的確完全按照嚴光當初的計策安排了,武器大部分也是劉秀從唐子鄉搶回來的那些,而主要謀劃者嚴光和關鍵物資提供者劉秀,卻只能在遠離戰場二十里外的位置,靜靜地等待消息。

    「文叔,大將軍讓我來通知你,新野軍已經抵達育水河西岸,正在收拾渡船,隨時準備渡河!」

    族兄劉賜騎著一頭汗水淋漓的駿馬從山下跑上來,帶著幾分得意大聲匯報,「他讓我問你,蔡陽李賊可有異動!」

    「沒有,請回覆大將軍,一切正如習主簿所料!」

    劉秀立刻收起臉上的遺憾,正色回應,「請大將軍放心,絕不會讓任何人威脅他的後路!」

    「好!」

    負責聯絡戰場各部,並且監測敵軍行動的遊騎將軍劉賜,開心地點頭。目光迅速在手持竹竿和流民們身上掃了一圈,忽然又大聲提議,「文叔,既然是虛張聲勢,何不將聲勢做得更足一些。否則,那蔡陽縣宰李安一旦靜下心來,難免會覺得你等與先前襲擾蔡陽的土匪流寇大不相同!」

    「嗯!」 劉秀的眉毛挑了挑,不置可否。

    王霸以前到蔡陽附近劫掠,要麼收割百姓的莊稼,要麼攻打富豪們的堡寨。而此時正直嚴冬,草木枯黃,哪裡有什麼莊稼可割?自己手頭這些兵馬又不具備任何作戰經驗,貿然去找堡寨攻打,未必能拿得下來不說,還極有可能露餡。所以,真的不如以靜制動,讓蔡陽城內的守軍,看不出任何虛實。

    「不妨敲敲戰鼓,再讓弟兄們大喊幾嗓子!」 劉賜卻絲毫不覺得自己的舉動,已經超出了職責之外,繼續笑呵呵地提醒。

    雖然當初他曾經全力反對起兵,但是在起兵之後,依然被劉縯當成了左膀右臂。因此,他在感動之餘,對劉縯交代給自己的任務,都不折不扣地去執行。有時候還會主動加碼,以避免出現任何紕漏,辜負了大哥對自己的信任!

    這次加碼,同樣也是基於責任心。劉秀知道此人沒有惡意,也不想掃了他的面子,想了想,轉身舉起手中鋼刀,「來人,給我擊鼓示威,向蔡陽守軍挑戰!」

    「是!」

    早就閒得骨頭髮癢的莊丁們答應一聲,立刻奮力敲響一面牛皮大鼓。隨即,在幾個臨時隊正的帶領下,所有流民都扯開嗓子,大聲叫喊,「綠林好漢弔民伐罪,李家狗賊,速速出來受死!」

    「綠林好漢弔民伐罪,李家狗賊,速速出來受死!」

    「綠林好漢弔民……」

    也許是感謝劉氏讓他們重新吃上了飽飯,也許是因為早就確定不會真的有戰鬥發生,眾流民們喊得格外用心。剎那間,回聲激盪,大地震顫,遠處的蔡陽城頭旗幟紛亂,近處,斥候將軍劉賜胯下的戰馬猛地一哆嗦,撒腿衝下了山坡。

    「子琴小心!」

    劉秀被嚇了一跳,趕緊催動坐騎去施以援手。哪裡還來得及,受驚的戰馬三竄兩跳,將劉賜給甩下了脊背。緊跟著,又是「噗通」一聲被樹枝絆倒,摔成了滾地葫蘆。

    山坡不高,也不陡,否則先前劉賜也無法策馬直接沖上。然而,驟然被坐騎拋落,依舊將劉賜摔了個鼻青臉腫。再看那匹受驚的戰馬,前腿處已經有白花花的骨頭茬子戳了出來。即便能夠治好,也再上不得戰場了。

    「這,這讓我如何回去向大將軍覆命!」 劉賜又羞又氣,站在山坡上連連跺腳。

    是他自己要求劉秀帶領部屬虛張聲勢的,肯定不能怪別人嚇壞了自家的戰馬。然而,作為一名遊騎將軍,如果連馬都沒有,怎麼可能繼續收集敵情,替大將軍傳遞命令?可整個柱天都部的戰馬,就那麼幾匹,倉促之間,怎麼可能給他騰出來新的。特別被當做疑兵的右軍這邊,只有主將劉秀才配了坐騎,他又有何面皮,要求對方將戰馬拱手相讓?

    正尷尬間,卻見劉秀笑著搖了搖頭,飛身跳下坐騎,將戰馬的韁繩塞了過來,「子琴,給你。趕緊去向大將軍覆命。你責任重大,片刻耽誤不得!至於我,反正只做疑兵,騎不騎馬,都是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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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長劍出鞘九州寒 (二)

    「這,這怎麼行!我,我怎麼能再拿你的馬?」

    見劉秀毫不猶豫地將整個右軍最後一匹戰馬送給了自己,劉賜立刻不好意思起來,紅著臉連連擺手。

    先前他之所以在劉秀面前耀武揚威,一方面是因為初次上陣,興奮過度。另外一方面,則是嫉妒三叔劉良和大哥劉縯對劉秀過於偏愛。同樣是劉家子弟,憑什麼別人都去跟新野軍拚命,而劉秀卻藏在後頭白撈好處。說是疑兵之計威懾蔡陽守將,可誰不知道蔡陽縣宰是個膽小鬼,聽見鼓角聲就會嚇尿褲子,怎麼可能從城牆後衝出來送死?

    然而,現在,劉賜心中的嫉妒,卻被感動給驅散了一大半兒。不怪乎三叔和大哥都將劉秀視若劉家未來的頂樑柱。光是這份氣度和心胸,劉家年青一輩中,就無人能及。換了劉賜自己與對方易地而處,根本不可能對別人的挑釁逆來順受,過後還以唯一的坐騎相贈。

    正愣愣地想著,卻聽見很遠處的育水河畔,忽然響起了一陣低沉的號角,「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如虎嘯,似龍吟,吹得人頭皮陣陣發乍。緊跟著,便有連綿的戰鼓聲響起,「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敲得人心臟狂跳,目眩神搖。

    「快去,別婆婆媽媽,那邊已經開戰了!」劉秀用力將韁繩塞進劉賜手裡,轉頭奔向山頂。

    「啊!」劉賜像被蠍子蟄了屁股般,一步跳上了馬背,抖動韁繩,風一樣去遠。一邊狂奔,一邊唸唸不忘地大聲喊道:「文叔,今日我若立功,讓給你一半兒!」

    」照顧好你自己,打仗不是兒戲!」 劉秀小聲嘀咕了一句,頭也不回地繼續加速。

    以他如今的老練,劉賜先前所有小心思,幾乎一眼就能看穿。然而,他卻從始至終都沒打算計較。兄弟同心,其利斷金。而兄弟禍起蕭牆,則會平白便宜了敵人。

    此外,他也不太看好劉賜等人能立下什麼大功。雖然臨戰之前,為了鼓舞士氣,他跟嚴光都說了不少貶低敵軍的話。然而,內心深處,他卻始終覺得,劉家上下的年青人,包括大哥劉縯在內,都把戰爭想得太簡單了。根本沒有想到有可能會遭遇挫折,更沒去想兄弟們當中,有人今天就會在戰死沙場,一去不歸!

    土山不高,很快他就跑到了頂!手打涼棚向育水河畔努力眺望,卻只能看到沿途樹枝搖動,白霧升騰,具體戰鬥細節和戰局走向,一絲一毫都無法瞧見!

    「大哥不會等不及敵軍半渡,就提早出擊吧?」

    「潘臨不會看出了大哥的埋伏,繞路渡河,回頭攻他側翼吧?」

    「水陸混戰,弓箭的作用非常大。大哥手裡的弓箭太少,用起來肯定捉襟見肘!」

    「如果潘臨故意虛晃一槍……」

    不由自主地,劉秀就開始為自家哥哥和族人們擔心起來。恨不能立刻插上雙翅,飛抵戰場,與自家哥哥並肩殺敵。論武藝,他自問在整個柱天都部內,除了大哥和鄧奉之外,不在任何第三人之下。論廝殺經驗,他可能比大哥還要多一些,並且更懂得把握最佳時機……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畫角和戰鼓聲此起彼伏,連綿不絕。分不清哪些來自柱天都部,哪些來自敵軍。有幾個瞬間,劉秀隱約已經聽見了勝利的歡呼。然而,沒等他仔細確認自己是不是聽錯,歡呼聲就忽然又消失不見,代之的,則是更劇烈的鼓角爭鳴!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文叔,文叔!」就在他緊張得心臟都縮成一團之時,身背後,卻又響起了嚴光的呼喚,「劉祉他們也來了,還帶來了十輛牛車!」

    「嗯?」劉秀聽得滿頭霧水,愕然回頭。果然,看到自家的族人劉祉,和另外二十幾名半大小子,趕著十輛牛車,優哉游哉地從後坡小路,爬上了土山。

    「胡鬧,這是戰場,你們幾個半大小子跑來做什麼!」 劉秀立刻顧不上再關心大哥那邊的戰局,板著臉迎向牛車,大聲呵斥。

    「是三叔讓我們來的,他說等會兒打掃戰場,肯定有東西需要搬。我們幾個雖然不夠資格去作戰,但到近處看上幾眼,好歹也能練練膽色!」

    劉祉等人立刻梗起脖頸,義正辭嚴地回應。

    「嘶——」

    劉秀惱恨得指想以頭搶地。剛才他心裡還在嘀咕,說大哥劉縯太不把戰爭當一回事兒,萬萬沒想到,三叔劉良先前那麼持重的一個人,事到臨頭,居然也把第一場戰鬥看得像兒戲般簡單。如果站在戰場外旁觀,就能練出膽色,那天下恐怕遍地都是孫武、吳起了。更何況自己這邊,最多只能聽見聲音,對場景半點兒都看不見。

    「文叔,不要急,三叔也是怕一會兒咱們大獲全勝,繳獲的糧草輜重無法顆粒歸倉!」

    嚴光素來懂得劉秀的心思,見到他臉色難看,立刻在旁邊小聲開解。

    「嗯——!」聽好朋友如此解釋,劉秀立刻意識到了自家三叔的「良苦用心」。打了勝仗,就要論功行賞。今天是柱天都部的第一戰,賞格自然不能太低,並且意義非同尋常。如果功勞都被傅俊、王霸、許俞等人及其帶來的下屬撈了去,今後劉家子弟在柱天都部的影響力就會越來越弱。而劉家子弟越遠離柱天都部的決策核心,勢必能為劉縯提供的支持就越少,萬一哪天劉縯大權旁落,舂陵劉氏,豈不是為他人做了嫁衣……

    如此深謀遠慮,不由得人不暗中驚嘆!然而,看劉祉一個個風塵僕僕模樣,想必在路上花了不少時間。第一場戰鬥還沒開打,三叔心裡就已經錙銖必較,這,又怎麼是能成大事的模樣,若是讓傅俊、王霸等人聽到了,又怎麼可能不會心寒!

    「嗚——」 一聲高亢的畫角,忽然打斷了劉秀的所有思緒,讓他寒毛倒豎,手按刀柄迅速扭頭。

    不是來自遠方,而是近在咫尺!有人趁著他不注意,已經悄悄地將兵馬開到了附近,正準備給他致命一擊!

    「嗯公,恩公快走!敵軍,敵軍殺過來了,人數多得數不清!」

    臨時擔任斥候的流民頭領趙四,頂著一腦袋汗水和白霧跑上了山坡,氣急敗壞地向劉秀匯報。

    「三叔,三叔,李安,李安那老傢伙竟然,竟然偷偷殺出來了!」

    另外一名來自劉氏的斥候,劉秀的侄兒劉雙,也踉蹌著跑了回來,氣喘吁吁地向他示警。

    不用他們示警,劉秀站在高處,也看得清清楚楚。有一支兵馬,忽然從不遠處另外一座丘陵後殺出,潮水般向他腳下的山頭湧了過來。整個隊伍的正前方,高高挑著主將的認旗,旗面上,一個斗大的「李」字,迎風飄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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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長劍出鞘九州寒 (三)

    「蔡陽兵!」 先前還躍躍欲試的劉祉,帶著幾分哭腔低聲叫嚷,「不是說他們不敢出城麼?他們怎麼都殺到山腳下了?!」

    「文叔,我謀劃失誤,拖累全軍!你快走,快去河畔向大將軍示警。我帶人馬拖住他們!」

    嚴光被問了個面紅耳赤,果斷抄起一根長矛,準備以死雪恥。

    「且慢!」劉秀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果斷搖頭,「未必是你的謀劃失誤,李縣宰來得太蹊蹺?我先前根本沒看見他帶著人馬出城!」

    「什麼?你說什麼?」 嚴光楞了楞,心臟像綁了鉛塊一樣迅速下沉。

    劉秀說的沒錯,蔡陽縣宰李安來得太蹊蹺,膽子也大得與其先前的表現判若兩人。並且,此人竟然「神機妙算」,提前一步將兵馬隱藏在了城外,距離劉秀等人佈置疑兵的山坡,連兩里都不到。

    在儒家子弟眼中,神機妙算這種本事,根本不可能存在。事物反常必然為妖,蔡陽縣宰李安的性格可以變化,愛好可以變化,麾下兵馬數量也可以變化,唯獨膽子這東西,卻不可能說變就變。他先前面對王霸所部幾百山賊,就嚇得緊閉城門,遇到劉秀所部一千兩百餘眾,卻敢主動發起進攻,並且提前將兵馬埋伏到了城外,表現判若兩人。究其原因,答案恐怕只有一個,那就是,柱天都部內,藏著內奸!搶先一步,將大夥的作戰謀劃送到了蔡陽縣城!

    這個內奸級別恐怕非常高,否則,根本不可能對整個作戰計畫瞭如指掌。這個內奸,肯定跟地方官府早有往來,否則,倉促之中,他不可能那麼快,那麼準,就搭上了蔡陽縣令李安的線兒!

    而跟官府打過交道,並且不是仇人的,恐怕既不可能是傅俊、王霸、陳俊這些江湖大豪,也不可能是剛剛被官府殺了全家老小的李秩,那麼,內奸的範圍,就會縮減到非常小的一個範圍,不是劉縯自己,就是劉家幾個族老之一!

    劉縯義薄雲天,不可能為了自保,去主動出首。幾個族老當中,原來就有人極力反對起兵……,到這,嚴光心中愈發驚惶,正準備再度催劉秀去向劉縯示警。卻看到對方快步走到一輛牛車前,揮刀割斷了車轅上的挽繩。

    「三叔,你這是干什麼? 敵軍馬上衝上來了,你快點發號施令啊!」

    劉秀的族侄劉雙被自家叔叔的舉動嚇了一大跳,紅著眼睛大聲提醒。

    「嗯公,你快走,我們幾個來替你擋住官軍!」 話音剛落,

    臨時擔任斥候的流民頭領趙四,和另外十幾個身體還算強壯的流民,拎著竹子削成的長矛跑來,大聲催促。

    「諸君,聽我一言!」

    劉秀感激地回過頭,向著趙四等流民拱手。他當初不過是給了這些人一碗稀粥,幾十個銅錢,這些人,今天卻寧願以性命相報。兩相比較,劉家那個主動向官府出首的族老,簡直就是一堆灰渣!而眾人願意捨命相待於他,他劉秀又怎麼可能閉上眼睛真的獨自逃生。既然大夥都悍不畏死,何不乾脆死中求活?

    猛地他深吸一口氣,目光再度掃過所有緊張卻忠誠的面孔:「當初劉某讓爾等去舂陵覓食,原本是打算帶著大夥找一條生路。誰料,今日初臨戰場,就遇到了強敵。此戰若敗,非但我舂陵劉氏,將灰飛煙滅,諸位和諸位的家人,恐怕也是在劫難逃!爾等既然不怕死,可願意將性命交給劉某,與劉某一道,去為了自己,為了老婆孩子,重新殺出一條生路來?!」

    「願意!」 「願意!」 「願意!」 趙四等流民紅著眼睛,將竹矛刺向了天空,大聲高呼。

    「好!」

    劉秀也不多廢話,刷刷幾刀,將牛車上的繩索全部割斷。然後再度深深吸氣,挺胸喝令,「來九個身體最壯的,跟我上牛。子陵,你帶領莊丁,緊隨我身後。劉雙,你帶麾下斥候,去約束其他將士,讓他們整隊原地不動。等我砍了李安老賊的認旗,再讓他們自己決定各自的去留!」

    說罷,也不管眾人到底如何回應,牽過一頭最高最壯的青牛,翻身跳了上去,一手持矛,一手持刀,仰天高呼,「殺賊!」

    「殺賊!」 流民頭目趙四大叫著拉過一頭牛,翻身而上。

    「殺賊!」 「殺賊」 「殺賊!」

    其餘存了必死之心的流民頭目們,也吶喊著相繼跨上了牛背。轉眼之間,就在劉秀身後,排成了一列橫陣。

    剩下沒撈到牛騎的流民頭目,則主動加入了莊丁的隊伍,跟著嚴光一道,在騎兵身後列陣整軍。而劉秀的族侄劉雙,帶著七八名紅了眼睛的斥候,衝向了剩餘的流民,先揮刀砍倒了帶頭逃走的三個膽小鬼,然後揮舞著血淋淋的刀刃高聲叫喊:「不准逃,誰敢逃走,就以此為例。我劉家不敢要求爾等去跟官兵拚命,但在我們沒死光之前,至少爾等要在旁邊喊上幾嗓子。否則,今日逃走之後,天底下誰還會給爾等便宜飯吃?!」

    「啊——」

    眾流民都被帶頭逃命者的屍體嚇住,紛紛慘白著臉停下了腳步。早就料到天下沒有白吃的米飯,果然,劉家的飯,要拿性命去換。

    「我三叔已經帶頭衝下山去了,他是太學卒業的秀才,他都不怕死!爾等的性命,莫非比他的還要值錢?!」劉雙抬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和血漿,繼續揮刀高呼,「跟我喊,殺賊,殺賊!」

    「殺賊,殺賊,殺賊!」

    流民們聽不懂太學是什麼東西,卻能看得見,舂陵劉家莊莊主的親弟弟,騎著一頭青牛衝向了官軍。頓時,心中的欽佩壓住了畏懼,扯開嗓子,將「殺賊」兩個字,一遍遍重複!

    「殺賊,殺賊,殺賊 !」

    「殺賊,殺賊,殺賊!」

    「殺賊,殺賊,殺賊!」

    「殺賊……」

    震耳欲聾的吶喊聲中,劉秀雙腿夾緊青牛的脊背,腳跟不停地上下磕打牛腹。牛跑得很慢,遠遠慢於他平時所騎的戰馬,但是,勝在穩健。他胯下的這一頭,和身後的另外九頭,根本不用訓練,步伐就一模一樣!

    此外,順著山坡往下跑,再慢,也超過了徒步上衝。而青牛的身軀,遠比人類粗壯,甚至比敵軍的戰馬,都粗上幾重!

    「殺賊,殺賊,殺賊 !」

    「殺賊,殺賊,殺賊!」

    「殺賊,殺賊,殺賊!」

    「殺賊……」

    嚴光帶領著兩百名臉色發白的莊丁,邁步緊跟在自家「騎兵」之後。一邊跑,一邊帶頭大聲高呼。

    他武藝遠不如劉秀,膽色和對形勢的判斷能力,卻跟後者不相上下。山下的敵軍,數量足足有三千。而自家這邊,莊丁卻只有兩百。兩百名莊丁,貿然衝進十五倍於己,且裝備精良的敵人當中,肯定頃刻之間,就會被殺得潰不成軍。然而如果緊跟在「騎兵」之後,借助「騎兵」從敵軍中撕開的豁口向裡沖,卻能將自身攻擊力發揮出數倍,並且隨時都可以對「騎兵」提供支援!

    「殺賊,殺賊,殺賊 !」

    「殺賊,殺賊,殺賊!」

    「殺賊,殺賊,殺賊!」

    「殺賊……」

    連綿不斷的呼喝聲,迅速傳下了山坡,傳進了蔡陽縣宰李安的耳朵。後者心裡一哆嗦,本能地就放緩了戰馬速度。

    情況不對,非常不對!從劉家某個族老的出首密報中,他已經清楚地得知,城外小黃樑上叫囂的這支隊伍,乃是反賊派出的疑兵。規模只有一千二百出頭,並且其中一千人,都是根本沒受過任何訓練,甚至連跑步的體力都不具備的流民!而帶領這群疑兵的,也不是什麼成名已久的英雄豪傑,僅僅是劉家剛剛從外地歸來的晚輩劉秀。在家時沒學過武藝,讀書時拜的老師是個大儒許子威,平白荒廢了四年光陰和銅錢無數,最後卻連個官職都沒撈到,直接被太學給掃地出門!

    兵不像兵,將不像將,如此弱旅,蔡陽縣宰李安,豈會還選擇再度委曲求全?!聽完送信人的匯報之後,他立刻派心腹去迎頭阻攔新野縣宰潘臨,要求對方務必將計就計,在育水河畔拖住叛軍主力。待自己先收拾了城外的疑兵,前後夾擊,一戰而竟全功!

    到目前為止,一切都盡在掌握。潘臨非常痛快地答應了他的請求,敵軍主力,也如他所願,被潘縣宰拖在另外一個戰場,無法顧及這邊。只是,只是,山坡上的那群流民,為何不立刻四散奔逃?那些劉氏家丁,面對十倍於其規模的官軍,為何還有膽子發起迎頭對攻?!

    「不可能,一定哪裡出了問題!」謹慎了半輩子的蔡陽縣宰李安,越聽心裡越發虛,乾脆直接帶住了戰馬韁繩。努力仰起頭,他定神再度細細查看。目光透過自家隊伍踩起的滾滾濃煙,忽然隱約看到,數隻頭上長者犄角的怪獸,迎面碾壓了過來!

    「不可能!」剎那間,李安身體晃了晃,差點直接掉下馬背。「絕對不可能!」

    劉家小子是太學棄徒,怎麼可能請來妖獸助陣?他若是真有招神引怪的本事,皇上早就封他做將軍了,怎麼可能任其流落江湖?!

    然而,他越覺得難以置信,怪獸的身影,在滾滾煙塵中,卻越發清晰。銳利的犄角,肥碩的身軀,每頭恐怕都有兩三千斤重,與蔡陽縣的兵丁迎面相遇,剎那間,就將後者撞得倒飛而起,筋斷骨折。(注1:湖北水牛成年雄性,大概七百公斤左右。在膽小的貪官李安眼裡,肯定是龐然大物!)
V123210 發表於 2018-4-21 00:30
第六十一章 牛角所指敵膽喪

    也難怪李安眼拙,時值寒冬,草木凋零,地面上乾燥異常。數千人馬跑起來之後,帶起的煙塵遮天蔽日。而他本人,向來又是一個非常惜命的,下令全軍進攻之後,就放慢了坐騎速度,悄悄躲進了自家隊伍深處。結果,大部分視線都被前方的弟兄和騰空而起的煙塵所遮擋,根本看不到對手的動靜。等發現有「妖獸」

    從山坡上衝了下來,想要再調整部署,哪裡還來得及?

    只見當先那頭巨大的「妖獸」踏過了三名蔡陽郡兵的屍體之後,腳步絲毫不停,舉著犄角就朝第四名蔡陽兵胸口挑去。而緊跟在第一頭「妖獸」之後的另外數頭精怪,也齊齊低下了頭,犄角宛若一排移動的鋼刀。

    「保持隊形!」

    劉秀揮刀,將青牛左側的一名敵軍砍倒,緊跟著,將長矛擲向遠處一名騎在戰馬上的校尉。那名校尉正在五丈之外試圖組織人手結成槍陣,沒想到劉秀居然瞄上了自己。看到長矛忽然凌空而至,趕緊揮刀去格擋,耳畔只聽「當啷」一聲巨響,緊跟著,整條右胳膊都失去了感覺。隨即,胸口處又傳來一股劇烈的疼痛,低頭細看,卻發現那把凌空而至的長矛已經戳進了自己小腹,麻線綁成的矛纓,被鮮血噴得倒豎而起,紅得像一團火。

    「啊——」倒霉的校尉嘴裡發出一聲慘叫,落馬而死。他麾下的親信立刻失去了主心骨,拎著長矛兩股戰戰,不知道是該繼續結陣向前,還是轉身向後。而隔空擊斃了蔡陽軍校尉的劉秀,卻根本不給他們思考時間,再度於牛背上揮舞環首刀,直撲下一名攔路者。

    那名攔在他去路之前的人,早已嚇得目瞪口呆。之所以沒有立刻轉身逃命,是由於兩腿發軟,而不是因為膽氣過人。看到牛角距離自己越來越近,此子猛地嘴裡發出一聲慘嚎,雙手將長槍高高地地舉起,閉著眼睛奮力上刺。

    「當啷!」 劉槍在長槍刺中自己之前,將其一刀撩上了半空。胯下的青牛被金鐵交鳴聲嚇了一大跳,四蹄忽然放慢,頭顱猛然前挑。

    銳利的犄角,瞬間將失去兵器的敵兵開腸破肚,然後遠遠地摔了出去。所過之處,破碎的內臟和熱氣騰騰的血漿灑了滿地。

    「該死!」

    劉秀去長安求學之前,經常替家族照看牲畜,對牛馬的脾性極為熟悉。發覺胯下的青牛膽怯,立刻倒轉鋼尖兒,扭頭刺向了牛的屁股。

    「哞——」

    可憐的青牛,幾曾受過如此劇痛。頓時被折磨得兩眼發紅,嘴裡發出一聲驚叫,再度開始加速。兩個牛角如同西域彎刀一般,左挑右刺,遇到攔路的人是一下,遇到戰馬堵在前面也是一下,沾死碰亡,銳不可擋。

    尚未成型的槍陣,瞬間支離破碎。劉秀騎著青牛從槍陣中央趟過,刀光閃動,砍落數顆驚恐的頭顱。

    「跟上,跟上!」 趙四等人看到劉秀單人獨牛,越衝越遠。也紛紛調轉兵器,刺向胯下坐騎的屁股。「哞——」 「哞——」 「哞——」

    悲鳴聲,此起彼伏,所有公牛,都被眼前紅色的血漿和臀部劇烈的疼痛,刺激得發了瘋。再也不畏懼周圍的兵器寒光和人喊馬嘶,沿著青牛趟開的血路,長驅直入。

    剩餘的長矛兵,要麼被牛角挑飛,要麼被牛背上的趙四等人砍刀,徹底潰不成軍。而趙四等人,卻對自己造成的戰果看都不看,繼續催動坐騎,緊隨劉秀身後。

    牛背顛簸,但對於以前終日擺弄農活的他們來說,根本不算回事兒。流矢呼嘯,對於早已決定要捨命報答一飯之恩的他們來說,也宛若夏日傍晚的蟬鳴。此時此刻,他們眼睛裡只有一個背影,那就是恩公劉秀。此時此刻,他們心中也只在乎一件事情,那就是,千萬別從牛背上掉下來,被恩公和同伴們甩開太遠。

    至於能不能取得勝利,會不會下一刻就戰死沙場,他們根本來不及,也不會去考慮。他們只管策動坐騎,向前,向前,繼續向前,緊隨著前面那個驕傲的身影,揮刀砍翻沿途所有能夠得到了敵人,不論其是普通士卒還是領兵的將軍。

    不知不覺間,趙四等人也把腰直了起來,驕傲得宛如百戰名將。有人身體上多處受傷,卻咬著牙不肯掉隊。有的人手中兵器已經斷裂,卻拎著半截刀身,繼續呼喝衝殺,宛若瘋虎。

    九頭牛一字排開的寬度,足足有四丈半,沿著山坡一路前衝,角如刀,身如電!沿途蔡陽官兵無論騎在馬上還是徒步,都如同草扎的一般,被輕鬆碾翻。而牛頭偶爾向上一挑,就會拋起一具慘不忍睹的屍體,不僅腸穿肚爛,大多數時候,內臟也被牛角瞬間攪得稀爛,在半空中變成肉塊紛紛落下,砸在其他士兵頭上,臉上,令他們瞬間魂飛膽喪。

    那些僥倖沒被挑上半空的,下場同樣慘烈。先被牛頭撞得口吐鮮血,隨後就被碗口大的牛蹄踩得筋斷骨折。而還沒等他們扯開嗓子向周圍的袍澤求救,兩百餘名劉氏莊丁,已經在嚴光的帶領下衝了過來,手起刀落,將他們砍得個個死無全屍!

    「頂,頂住,給我頂住!」

    眼看自家兵馬如同遇到烈日的積雪般崩潰,蔡陽縣宰李安又急又怕,揮舞起寶劍,大聲招呼。「給我頂住,他,他們只有兩三百人,還不到咱們的一成!」

    「頂住,頂住!」縣尉洪震,捕頭張興,也氣急敗壞,側動坐騎驅趕著身邊的弟兄,讓他們捨命去攔截瘋牛。

    明明穩操勝券的戰鬥,居然被對手打得豪無還手之力。而對手,不過是一個書呆子帶著兩百多莊丁和千餘流民。其中,那千餘流民還只是站在山坡上搖旗吶喊,到現在都沒向前挪動半步!

    局勢如果照目前這般模樣繼續下去,此戰的結果,恐怕與當初的預料要完全倒過來。而萬一打輸了必勝之戰,育水河畔的新野軍,下場恐怕也是凶多吉少。過後大夥即便保住了蔡陽縣城,上頭追究下來,縣宰李安恐怕也難逃喪師辱國的罪名。而縣尉、捕頭、游徼等官員,向來跟縣宰是一條麻繩上的螞蚱,全都在劫難逃!

    所以,必須有人捨命撲上去,截住牛背上那幾個人,力挽狂瀾。縣宰李安已經看得很清楚,洪震和張興等人,也看得明明白白。對手的全部攻擊力,和大部分戰鬥力,其實都在那十頭牛身上。而隨著地形越來越平緩,群牛的速度已經在此變慢,對蔡陽將士威脅性已經大不如前。

    然而,看得明白歸看得明白,誰去捨命,卻需要斟酌。縣宰李安學富五車,自然不能有絲毫閃失。縣尉肩負協助縣宰牧守百姓的重任,當然輕易冒險不得。捕頭和游徼,俸祿沒有縣宰和縣尉高,威望也略顯不足……

    「洪震、張興、王寶,你三個,帶著親信一起上!」

    連喊了十幾遍頂住,都沒絲毫效果。縣宰李安徹底急紅了眼,將寶劍朝尉洪震胸口一指,啞著嗓子命令。

    「你……」

    沒想到情同手足的老搭檔,居然會逼著自己上前跟「反賊」拚命。縣尉洪震大吃一驚,本能地就想拒絕,「你瘋了,我連馬都騎不好,怎們可能擋得住反賊?!」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 李安才不想管洪震騎術如何,手臂緩緩先前發力,「如果你膽敢抗命,休怪老夫……」

    「牛群,牛群朝這邊衝過來了!」

    一句威脅話沒等說完,耳畔忽然響起了一聲慘叫。抬頭望去,只見捕頭張興撥轉坐騎,落荒而逃。一邊逃,一邊繼續大聲提醒,「李兄,洪兄,快走,快走,牛群衝過來,牛群朝著咱們衝過來了!」

    「廢物,逆賊,陛下養你們這麼多年!」

    縣宰李安顧不上再逼著洪震去拚命,扭過頭,瞪圓了眼睛大聲叫喊。「老夫不走,老夫今天寧可死在這裡!」

    目光所及之處,他果然看見,那個騎在青牛上的叛軍將領,帶著麾下的所有「騎兵」,改變方向,朝著自己趟了過來。速度雖然遠不及從前,但牛角所指,郡兵們卻紛紛讓開一條通道。誰也沒有膽子,再去阻擋此人的腳步。

    「李兄,蔡陽不能有失,在下回去組織民壯守城!」

    縣尉洪震也看清了局勢變化,果斷向縣宰李安拱了下手,隨即撥轉坐騎,如飛而去。身體隨著馬背上下起伏,人馬合一,騎術讓周圍所有袍澤都望塵莫及。

    「李兄,蔡陽城要緊!」

    游徼王寶,反應速度比張興和洪震兩個稍慢半拍兒,也緊跟著調轉馬頭,絕塵而去。沿途遇到幾個躲避不及的郡兵,全都毫不猶豫地策馬一踏而過。

    「陛下,老臣無能,辜負您的洪恩!」

    猛然間一陣悲從心來,蔡陽縣宰李安放聲大哭。哭罷之後,立刻拉轉馬頭,緊追李興、洪震和王寶三人不捨,「廢物,蠢材,站住,回來跟老夫並肩殺賊。老夫今日不把爾等追回來,誓不為人!站住,站住,回來跟老夫同生共死,為陛下……」

    「老賊,有種別跑!」

    抱著擒賊先擒王打算撲過來的劉秀,沒想到對手居然如此無恥,想要騎著青牛去追,哪裡來得及?一愣之後,憤然舉起了鋼刀砍翻了對手的認旗,「李安跑了,爾等不速速下馬投降,更待何時?」

    「李安跑了!李安跑了!」

    早就累得筋疲力盡的幾個流民頭目,也紛紛控制住胯下公牛,將劉秀簇擁在中間,舉起殘破的兵器厲聲高呼。

    「李安跑了!投降免死!」

    嚴光領著莊丁們沖得稍慢,聽到劉秀等人的呼喝,又發現敵軍主將的認旗已經消失不見,也跟著扯開嗓子,大聲喊了起來。

    「李安跑了!投降免死!」

    「李安跑了!投降免死!」

    「李安跑了……」

    剎那間,山上山下,呼喝聲響成了一片。原本被劉雙強迫留在山頂上的災民們,也頓時渾身上下都充滿了力量和勇氣,手持竹竿,轟然而下。如暴雨天的泥石流,將沿途所有活物,瞬間吞沒在一片汪洋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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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