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傳奇] 大漢光武 作者:酒徒 (全書完)

 
V123210 2017-11-18 14:53:0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93 345171
V123210 發表於 2018-4-21 00:30
    第六十二章 馬頭所向誰敢攔 (一)

    兵敗如山倒!

    蔡陽軍原本就是一群三流貨色,否則這些年來也不至於被王霸帶著兩百多弟兄,就壓得龜縮於城內不敢露頭。今天先被劉秀帶領「牛騎兵」迎面敲了一記悶棍,緊跟著又發現自家縣宰和縣尉和游徼都搶先撒了丫子,頓時士氣徹底崩潰,一個個調轉身形,落荒而逃。

    然而打了敗仗後逃命,同樣需要足夠經驗和技巧。除了極少數聰明者可以無師自通,專門撿著人少地方跑之外,大部分蔡陽兵在潰敗之時,都失去了思考能力,只懂得隨著大流原路折返。

    偏偏嚴光所部莊丁,恰恰卡在了他們必經之路上,發覺如此好的痛打落水狗機會,如何肯輕易放過?頓時調過頭來,鋼刀齊揮,將潰兵們一排接一排像割麥子般砍倒。

    「呀——」 掉頭紮過來的潰兵隊伍立刻像撞到礁石的海浪般四分五裂,紛紛繞過同伴的屍體和嚴陣以待的莊丁,撒腿奔逃。誰也不肯捨命向前,為身後的同伴殺開一條血路。

    「別把退路堵得太死,放他們過去,從側面殺!」 劉秀被趙四等流民頭領團團護在中間,想要殺敵也湊不到近前,只好在牛背上觀察敵情,隨時對自己一方戰術做出調整。

    「別把退路堵得太死,放他們過去,從側面殺!」

    「別把退路堵得太死,放他們過去,從側面殺!」

    ……

    眾流民頭領雖然不理解劉秀所發出的命令,卻毫不猶豫地扯開嗓子,將其一遍遍大聲重複。

    把一場幾乎是必敗的仗,硬生生扭成了大獲全勝。有如此本事,主將的任何命令,都不該再受到質疑。更何況,趙四等人原本就對劉秀佩服得很,願意為其赴湯蹈火。

    「劉齊、劉銳,帶著你們的弟兄站在原地。其他人,跟著我向下移動,變錐形陣!」  聽到趙四等人的吶喊,嚴光立刻就明白了劉秀的用心,果斷揮舞起鋼刀,指揮莊丁們調整隊形。

    圍三闋一,乃是用兵的基本原則之一。其用意不是為了滿足什麼天道有缺的歪理邪說,而是避免敵軍垂死反撲,同時最大程度減少自家傷亡。

    眾莊丁都受過基本的陣型訓練,雖然掌握得很欠火候,但是在大勝之時,高漲的士氣,卻直接彌補了配合生疏的不足。一邊繼續斬殺著潰退下來的敵軍,一邊努力執行命令。不多時,居然將錐形軍陣,排得有模有樣。

    如此一來,蔡陽潰兵的傷亡,立刻翻倍。原本只要繞過劉家莊丁的正面,就可以脫離險境。現在,卻要繼續面對來自錐形軍陣的兩個側邊的威脅。而混亂之中,從後面逃過來的人,根本不會考慮前方同伴的痛苦,發覺攔路的隊伍變窄,立刻推著自己人的後背加速往上湧。結果,整個隊伍,就像蓆子般,沿著錐形軍陣,瞬間一分為二。凡是跑動路徑靠近錐形左右兩側邊緣者,一個接一個倒地不起,就像一群主動撲向刀尖兒的牛羊。

    而從山坡上衝下來的流民們,卻還嫌蔡陽潰兵死得不夠痛快,居然從背後硬推著他們,成群結隊地朝錐形軍陣靠攏。看到有誰敢放慢腳步,立刻將七八桿竹槍同時刺過去,將此人紮成人肉篩子!

    「劉雙,不要亂殺!先殺官兒,後殺兵。先殺騎著馬的,然後再對付其兵卒!」 劉秀在牛騎兵中央,看得真切。不願意讓流民們把精力都浪費在誅殺普通士卒上,再度扯開嗓子大聲吩咐。

    「不要亂殺,先殺騎馬的!」

    「先殺官兒,後殺兵!騎在馬背上的都是當官的!」

    「先殺官兒,後殺兵,當官的才有馬騎!」

    「先殺騎馬的,先殺騎馬的……」

    趙四等人依舊對劉秀的命令似懂非懂,再度根據自己的理解,大聲重複。

    距離稍微有點遠,帶領流民從山頂上衝下來的劉雙聽不太清楚,卻按照自己的理解,果斷選擇了執行。將手中鋼刀朝某個騎在馬背上的蔡陽屯長身上一指,大聲高呼,「跟我來,先殺騎馬的,騎馬的都是軍官,一個頂十個!」

    「先殺騎馬的,先殺騎馬的!」 流民們正殺得盡興,絲毫感覺不到疲勞和畏懼,立刻紛紛尋找合適目標撲過去,亂矛齊下,將其刺下馬背。

    可憐的蔡陽騎兵,大多數人都根本不是什麼軍官,只因為胯下多了一匹馬,就成了流民們的首要追殺目標。而他們先前進攻時,偏偏又沖在最前頭。此刻戰敗,在隊伍中的位置立刻變成了押後。並且退路都被自己人所阻擋,想要加速都無法讓戰馬邁開腳步。

    轉眼間,就有數十名騎兵慘叫著被戳下了坐騎。剩下的騎兵見勢不妙,要麼果斷選擇脫離大隊,單獨逃生。要麼幹脆跳下的戰馬,徒步加入了潰退的步卒隊伍,試圖矇混過關。更有甚者,乾脆滾下坐騎,直接匍匐於地,雙手抱頭,高聲祈降:「饒命!小人不是當官的,小人是被強徵來的郡兵。小人家裡還有八十歲老母……」

    大部分投降者,都被殺紅了眼睛的流民,當場戳死。只有零星幾個,因為路過他周圍的流民突然心軟,才逃過了一劫。潰兵隊伍中的屯長、隊正和軍侯們,發現騎在馬上死得更快,也紛紛丟下了坐騎,或者選擇繼續隨著大流逃命,或者直接跪地求饒,竟沒有一個人在最後關頭挺身而出,組織麾下的潰兵且戰且退,死中求活!

    軟弱和恐懼一樣,都會在潰兵的隊伍裡自動蔓延。當第一批跪地求饒者出現之後,很快,周圍便出現了第二批,第三批,第四批……,還沒等劉秀對戰術做出新的調整,整場戰鬥,就突然宣告結束。除了已經戰死和逃得很遠,不可能再被追上的一少部分潰兵之外,大約一半左右的蔡陽軍,相繼放棄了抵抗,把性命交到了他們先前發誓要一網打盡的「反賊」之手!

    「降者勿殺,只收繳他們的兵器和鎧甲!」 嚴光果斷下達命令,以防有人收不住手,敗壞了義軍的名聲。

    「住手,別殺俘虜,他們已經投降了,老天爺有好生之德!」 劉雙帶領一眾斥候,在自家隊伍裡來回穿梭,看到有人拿俘虜洩憤,立刻沖上前阻止。

    流民們原本都是老實巴交的百姓,當從狂熱狀態中恢復正常之後,善良和服從,立刻在心中佔據了上風。紛紛將竹矛豎起,不再繼續製造死亡。而劉氏的莊丁們,因為在戰鬥中遭受的損失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也都對俘虜生不起太多恨意。上前收繳了後者的兵器之後,便將他們拉到一旁捆綁起來,等候上司的下一步處置命令。

    只有劉祉,劉苗等半大少年,先前被嚇得差點尿了褲子,此刻,一個個又成了生龍活虎。拎著撿來的刀槍衝到劉秀身側,爭先恐後地大聲請纓,「三哥,快下令,咱們去攻打蔡陽城。趁著李安那老小子被嚇了半死,一鼓作氣!」

    「三叔,接下來打誰,你說,我們一起上!」

    「三哥,從現在起,我們跟著你,你往前衝,我等絕不落後半步!」

    「三叔……」

    「三哥……」

    「把能動的戰馬,都給我牽過來。劉雙,趙四,你們從弟兄們當中,徵募騎馬的好手!子陵,你負責打掃戰場,收容俘虜!」 對於少年們的叫囂,劉秀置若罔聞。直接將目光轉向自己信得過的幾個人,大聲吩咐。

    「遵命!」 劉雙、趙四、嚴光三人,挺胸拔背,大聲回應。

    「三哥,我們呢!」

    「三叔,我們呢,我們幹點什麼!」

    「三……」

    劉祉,劉苗等少年頓時窘得面紅耳赤,一個個舉起手臂,大聲提醒。

    「你們若是有膽子,就去收集兵器鎧甲,把自己從頭到腳武裝起來,然後給我上馬!」劉秀深吸一口氣,目光迅速從少年們臉上掃過。「仗還沒打完,接下來,咱們去援助大將軍!」
V123210 發表於 2018-4-21 00:30
    第六十二章 馬頭所向誰敢攔 (二)

    「啊——」 眾少年大吃一驚,臉色頓時又開始發白。然而,先前將裝英雄的話說得那麼滿,此刻誰也沒臉皮再反悔。只好強壓下心中的恐慌,轉身去尋找趁手的兵器和結實的鎧甲。

    趁著眾人都去忙碌的時候,劉秀自己也從俘虜當中找了個體型跟自己相仿的軍官,讓對方將盔甲都脫下了給自己穿在了身上。隨即又從先前被自己殺死的那名校尉的屍體上,解下腰牌,護肩,盔櫻等標識性飾物,擦掉血跡,將自己裝扮停當。

    「文叔,這匹馬好,給你這匹!」 嚴光牽了兩匹駿馬上前,一頭獻給了劉秀,一頭毫不客氣地據為已有。

    劉秀衝著他點頭而笑,先接過了戰馬的韁繩,然後繼續在沙場上逡巡。又找了一桿長槊,一把環首刀、一張騎弓和一壺羽箭,將其統統掛鞍子下,最後才翻身跳上坐騎,揮手招呼劉雙、趙四等人向自己靠攏。

    由於發起衝鋒之時過於自信的緣故,大多數蔡陽軍騎兵在戰敗之時,都沒來得及逃走。光是丟下疆場上的無主坐騎和他們投降之後交出來的戰馬,加在一起就有兩百餘匹。然而,劉雙和趙四兩個,挑選出來的騎馬好手與劉祉,劉苗等少年加在一起,卻只有一百出頭,並且當中還有十餘人明顯不適合作戰,沒等開拔,就已經先攤在了馬背上動彈不得。

    「家裡有妻兒的可以不去,是獨子的可以不去,父母在堂而兄弟體弱無力奉養的,也可以不去!」劉秀見狀,也不勉強,立刻當眾開出三個抽身條件,讓眾人自行選擇。

    原本已經嚇癱在馬背上的十餘人,登時退出了一大半兒。其他九十餘人當中,也有二十幾個猶豫著選擇了退出。剩下的七十幾個莊丁和流民,無論膽大包天者,還是已經嚇得說不出話者,都咬著牙將身體在馬鞍上坐穩,手持兵器,一動不動。

    「劉苗,劉石,還有你,你,你,再加上第二排左數第四個,第七個,第三排第五,第八,第九個……」劉秀的目光迅速從留下來眾人身上掃過,又從其中挑出了十餘名身體相對單弱者,讓他們單獨組成一支隊伍負責監視蔡陽城的動靜。然後,他衝著剩下來的六十名勇士點點頭,大聲說道:「既然蔡陽縣宰李安已經提前得知了我等的部署,新野縣尉潘臨,就不可能不知曉。他們以有心算無備,大將軍那邊,戰事必然不容樂觀。是以,劉某斗膽,邀請諸位跟我,去助大將軍一臂之力。即便不能打潘賊一個措手不及,至少也讓大將軍和其麾下的弟兄們知道,我等已經大獲全勝,令他們不必再為我等分心!」

    「願為將軍效死!」 趙四、劉雙等人士氣正旺,立刻舉起兵器,大聲響應。

    其餘眾人剛剛獲取了一場酣暢淋漓的勝利,也都精神十足,也陸續舉起兵器,七嘴八舌地附和,「願為將軍效死!」

    「右將軍,您說打哪咱們打哪!」

    「願以將軍馬首是瞻!」

    ……

    「好,諸君,請跟我來!」 劉秀要的就是大夥這句話,又用力拱了下手,迅速撥轉坐騎,雙腿輕磕馬腹,「殺賊!」

    「殺賊!」 「殺賊!」 「殺賊!」 眾人振臂高呼,催動坐騎緊隨他身後,一轉眼,就消失在冬日的山林當中。

    才走了不到五里路,迎面就衝過來一隊官軍斥候。為首的頭目非常機景,立刻將弓箭擎在了手裡,大聲質問:「你們是什麼人?速速通報身份,以免誤傷!」

    「你眼睛瞎了?!」不待趙四等人反應,劉秀立刻囂張地回應,「不認得爺爺,還不認得爺爺們身上的盔甲號衣?趕快自報身份,否則,休怪爺爺割了你的腦袋去計算戰功!」

    「你敢……」斥候頭目被嚇得打了個冷戰,瞬間注意到,劉秀等人身上穿的全是郡兵盔甲。並且帶頭的還是一名校尉,級別遠在自己之上。

    話音未落,劉秀已經果斷抽出的腰間環首刀,一夾馬腹,就準備跟他「火並」。登時,斥候頭目不敢再做耽擱,連忙壓低了弓箭,大聲補充,「且慢,且慢動手。在下乃新野郡兵斥候屯將潘貴,您可是從蔡陽來的,那邊戰事如何?」

    「一群剛剛放下鋤頭的泥腿子,還能如何?早就被爺爺們給殺光了!所以爺爺們才奉我家縣宰之命過來增援爾等!」 劉秀一擺刀身,滿臉不屑地大聲嚷嚷。彷彿唯恐全天下,沒人知道自家剛剛打了一個大勝仗一般。

    那斥候頭目聞聽,愈發不敢懷疑他的身份。收起弓箭,抱拳施禮,「原來是蔡陽李縣宰的麾下,潘某失敬,失敬。剛才在下奉了我家縣尉之命,正要去你們那邊查看動靜……」

    「不必了,你們那邊戰事如何,可需要我等前去幫忙。如果不需要,就算了,我等立刻回蔡陽休息。這大冷天,劉某可沒心思跟爾等爭功!」 劉秀隨便擺了下手,就算還禮,緊跟著,又大聲補充。

    他越是裝作對潘貴等人不屑一顧,斥候頭目潘貴越不敢怠慢。連忙又做了個揖,大聲請求:「 劉校尉且慢,我家縣尉雖然穩操勝券,但劉縯、傅俊、習郁等賊,卻也十分難纏。若是劉校尉肯過去高呼一聲,說蔡陽那邊大局已定。賊人必然軍心大亂,我家縣尉,也必然不會感念李縣宰的人情!」

    「說得好像我家縣宰,稀罕你家縣尉的人情一般!」 劉秀用眼皮夾了對方一下,冷笑著撇嘴。然而,終究好像是耐著雙方主事者的顏面,沒有斷然拒絕,「想讓劉某幫忙就頭前帶路,別繞彎子,大老爺們,怎麼比個女人心眼兒還多?!」

    「是,是,劉校尉,這邊請,這邊請!」 斥候頭目被他說的好生尷尬,連忙紅著臉撥轉了馬頭。

    他麾下的五名弟兄,也對「劉校尉」的囂張態度極為不滿。但是,兩軍相爭,早點兒把另外一個戰場勝利的消息帶回去,就多一分勝算。另外,「劉校尉」雖然態度惡劣,其本人和其手下的騎兵,卻個個都頂盔摜甲。這種裝扮,在郡兵當中非常罕見,除了主將的親信之外,根本不可能做到。

    而主將的親信,通常也是一支郡兵的核心力量。五十個人攻擊力,不會低於尋常五百兵卒,甚至還完全可能憑藉這些人鎖定勝局。

    因此,尷尬歸尷尬,不滿歸不滿,潘貴和他麾下的爪牙,卻無論如何不會將身後這支生力軍趕走,非但帶路帶得極為盡心,沿途遇到自家其他斥候,還主動替「援軍」做介紹,以防後者不懂事,得罪了囂張的「劉校尉」,讓此人帶著「援軍」半途折返。

    有這麼一群盡心盡力的嚮導,劉秀等人當然走得無比順利。又花了短短一刻鐘功夫,就已經來到了育水河東岸的戰場附近。

    此時此刻,搶先一步在東岸繞路站穩腳跟的新野郡兵,正跟發覺上當的柱天都部主力,殺得難解難分。潘臨憑藉提前得知對手情況的優勢,搶先佈置下的許多殺手,都已經開始發揮作用。而劉縯、傅俊、王霸、張峻,屈揚,許俞等人,則憑著高強的武藝,將出現在各個方向的官軍伏兵全都打了回去,並且偶爾還能發起一輪反攻。

    「劉校尉請在此稍待,且容潘某去向縣尉通稟!」領著劉秀穿過自家兩支隊伍,堪堪已經來到自家陣地的核心,潘貴回頭向劉秀做了個揖,大聲請求。

    「速去,速去!」劉秀強壓住狂跳的心臟,故作大氣地向對方揮手,隨即,就在對方剛剛轉過身的剎那,將長槊從馬鞍下抽了出來,悄悄地舉過了頭頂。

    劉雙、趙四和其他精挑細選出來的勇士們見狀,也偷偷地將兵器擎在了手裡,然後緩緩跟在劉秀的身後,緩緩向帥旗下靠攏。動作小心,馬蹄輕微,就像一群捕獵的獅子。

    周圍立刻有巡視的兵捽髮現情況不對,小跑上前來攔路,」站住,你們是誰的手下?為何……」

    「柱天都部!」 劉秀低聲報出一個怪異的名字,抬手一槊,將攔路者挑翻在地。隨即,雙腿猛地一磕馬腹,驟然加速。

    「轟隆隆,轟隆隆,轟隆隆!」五十匹戰馬不算規模龐大,但同時跑起來,動靜也有些嚇人,頓時,更多的新野將士意識到情況不妙,紛紛吶喊著上前阻攔。「站住,你們是什麼人?軍陣的當中,不得縱馬亂闖!」

    「站住,小心衝撞了縣尉!」

    「停下,否則……」

    人的速度再快,怎麼可能快得過戰馬?還沒等他們靠近,劉秀等五十騎,已經從他們眼前一閃而過。剎那間,就衝到了距離帥旗不足五十步處,馬蹄揚起的煙塵,在晚霞當中扶搖直上。

    「站住,劉校尉,你這是干什麼?」 正以為自己立下了大功的潘貴,終於聽到身後的動靜。扭過頭,憤怒地咆哮。

    回答他的,是一隻冷冰冰的槊鋒。

    劉秀策動坐騎,一槊將其挑上了半空。隨即,雙臂用力,將屍體朝著帥旗下了過去,「潘臨狗賊,出來受死!」
V123210 發表於 2018-4-22 13:32
    第六十四章 馬頭所向誰敢攔 (三)

    他原本就膂力驚人,此番存心示威,更是把一身本事發揮到了十成十。登時,就將挑在槊鋒上的屍體硬生生甩出了四丈多遠。

    「啊——」兩名策馬前來阻攔他的親兵躲閃不及,當場被砸下了馬背。其他數名試圖在自家主帥面前有所表現得親兵,立刻被嚇得楞了楞,本能地將動作放緩。就在眾人一愣神的功夫,劉秀已經拍馬舞槊,從他們面前急衝而過,三尺槊鋒化作一道閃電,直奔帥旗下一名鎧甲最華貴者。

    他跟新野縣尉潘臨素昧平生,當然沒有十足的把握,確定鎧甲最華貴者就是縣尉。然而大新朝崇尚「復古」,吃穿用度都等級分明,堂堂一個縣尉,也不可能比周圍下屬穿得寒酸。

    事實也正如他所判斷,那名身上鎧甲最華貴,胯下坐騎最神俊的官員,發現有個陌生武將發了瘋般向自己迫近,立刻將手中的令旗,令箭,還有功勞卷冊等物,沒頭沒腦地砸了出來。

    「保護縣尉!」

    「保護縣尉!」

    「保護……」

    官員身旁的嫡系爪牙反應倒也迅速,一愣之後,也紛紛抓起兵器,捨命上前封堵戰馬去路。然而,此時劉秀的身手,又豈是尋常親兵所能抵擋?長槊左挑右刺,身側沒有一合之將。頃刻間,就又向前衝出了十餘步遠,每一步,都放倒一具血淋淋的屍體。

    「殺潘臨!」 「殺潘臨!」 劉雙、劉祉、趙四等勇士,也揮舞著兵器,緊緊追趕劉秀的腳步。沿途無論遇到何人擋路,都是迎頭一刀。很快,就將企圖從背後包圍劉秀的潘氏親兵,砍了個七零八落,短時間內,再也無人能對劉秀施以擎肘。

    而徹底擺脫了敵軍羈絆的劉秀,沖得愈發迅猛。一槊一個,將擋在自己戰馬前的敵軍將士像稻草人般捅翻。眼看著,距離帥旗已經不足兩丈,那新野縣尉潘臨急中生智,嘴裡忽然發出了一聲慘叫,「不是我!」,撥轉坐騎,掉頭就跑。

    「保護大人!」 擋在劉秀面前的最後兩名親兵,聽到來自背後的馬蹄聲,立刻大叫著撲向了槊鋒。一人胸口瞬間被捅了個對穿,雙手丟下了兵器,猛然抓住了槊桿。另外一人,趁著同伴用性命換回來的機會,雙腿跳離馬背,手中鋼刀在半空中化作一道閃電,直奔劉秀胯下坐騎的脖頸。

    以命換命,只要將劉秀的坐騎砍死,落地受傷的劉秀,就會跟他一起,被後面衝上來的戰馬亂蹄踩成肉醬。

    他的選擇很悲壯,也足夠狠辣,不光想殺死對手,自己也沒打算在生還。

    然而,他的身手距離劉秀,實在差得太遠。還沒等他的刀光落下,劉秀的長槊已經脫手,緊跟著右手在馬鞍下迅速一帶,環首刀連著刀鞘向前探出,不偏不倚,正護住了戰馬的脖頸。

    「當啷!」 一聲巨響,戰馬嚇得揚起前蹄,四下亂蹬。砍向戰馬脖頸的刀光倒蹦而回,不知去向。而劉秀手中的鋼刀連同刀鞘,卻在半空中化作了一條鋼鞭,狠狠抽在了拚命者的胸口,將此人打得吐血而亡。

    馬蹄落地,劉秀身體在馬鞍上前俯後仰,幾度快要栽下,幾度又重新坐穩。只見他,一手拉緊韁繩,努力控制坐騎。另外一隻手奮力甩動,先將破碎的刀鞘甩落於地,隨即又一揮臂,斬斷了潘臨的帥旗!

    「潘臨已死!潘臨已死!」劉雙和趙四迅速上前,一左一右,護住劉秀,然後扯開嗓子大聲叫嚷。

    什麼將,帶什麼兵。跟在劉秀身後衝鋒陷陣,他們也不光變得更加勇敢,腦子也雙雙開了竅。發現潘臨逃走,而自家主將追趕不及,立時改變主意,詐稱潘臨已死,藉以擾亂新野軍心。

    「潘臨已死!潘臨已死!」隨後跟上來的四十餘名勇士,不明真相,也紛紛扯開嗓子,大聲宣佈敵軍主將的陣亡。

    周圍正在拚命朝著帥旗位置靠攏的數支隊伍,頓時同時停住了腳步。帶隊的軍官既看不到帥旗,又看不到主帥,剎那間,全身上下一片冰涼。而隊伍中的郡兵們,表現更加不堪,居然慘叫一聲,爭先恐後,四散奔逃。

    「我沒死!我沒死!」已經逃到二十步外正在試圖重新站穩腳跟的潘臨,這才意識到自己做了個何等錯誤的選擇,連忙揮舞起手臂,大聲辯解。「我真的沒死,我在這兒,我只是暫避敵將鋒櫻!」

    可是人聲嘈雜,又有劉祉等人狂呼不止,他的澄清,連三丈外都傳不過去。跟甭提能傳遍全軍。

    「站住,你們幾個站住,趕緊跟我一起喊,假的,縣尉沒有死,假的,縣尉沒有死!」 可憐的潘臨欲哭無淚,用寶劍指著周圍的郡兵,大聲號令。

    「假的,縣尉沒有死!」 「潘臨已死!」

    「假的,縣尉沒有死!」 「潘臨已死!」

    「潘臨已死!」 「……縣尉沒有死,假的……縣尉沒有死,假的……」

    倉促的呼喊聲,在他身邊迅速響起。然而,大部分卻都被劉祉等人的狂呼所掩蓋,落在戰場上其他郡兵耳朵裡,反而令後者更為慌亂。

    「大聲點,大聲點啊,不是假的,是真的,是真的!」 縣尉潘臨氣急敗壞,揮舞著寶劍迅速更正。

    周圍的郡兵們,卻忽然轉過身,頭也不回向遠處跑去。誰也不肯再聽他的命令。

    「別跑,誰敢跑!老夫回去後,砍了他……」 怒火立刻沖上了頂門,潘臨扯開嗓子,大聲威脅。然而,話才喊了一半兒,眼睛忽然又在不遠處看到了一個可怕身影,他自己心裡猛地打個哆嗦, 再度撥轉坐騎,跑了個風馳電掣。

    那個殺星又來了!

    剛砍光了他的親兵,砍翻了他的帥旗的殺星,又奔著他衝過來了。身邊無兵無將,腹內沒有膽子。潘臨只能憑著坐騎的速度,搶先一步,逃之夭夭!
V123210 發表於 2018-4-22 13:33
第六十五章 大將出征膽氣豪

    「潘臨死了,潘臨死了!」 新野軍的對面,很快也有人開始大聲鼓噪,「潘臨已死,爾等還不投降?!」

    隨即,王霸王元伯一馬當先,帶領百餘名江湖好漢衝向距離自己最近的一支官軍隊伍,左衝右突,所向披靡。

    「子衛,你和秀峰各自帶所部弟兄,攻擊官軍左翼!」 柱天大將軍劉縯,強壓著心中激動扭過頭,朝著傅俊和張峻二人,大聲吩咐。隨即,又迅速抽出一支令箭,直接按在了李秩之手,「次元,你帶五百弟兄,從右側繞過戰場,拿下渡口,不要給敵軍留下任何船隻!」

    「遵命!」 「好!」  傅俊、張峻和李秩三人,拱手領命,然而帶著滿臉的驚喜跑向自家部曲。不多時,就從左右兩個方向朝敵軍發起了反擊,讓原本已經臨近崩潰的新野將士,愈發亂成了一鍋粥。

    」其他所有人,跟著我,直插過去!」深吸一口氣,劉縯揮槊前指,大聲高呼,「一直插到育水河畔,絕不停留!」

    「直插育水河畔,絕不停留!」 習郁果斷將劉縯的命令簡化為八個字,帶領周圍的弟兄們大聲重複。

    「直插育水河畔,絕不停留!」

    「直插育水河畔,絕不停留!」

    「直插育水河畔……」

    吶喊聲,宛若天崩地裂。已經疲憊不堪的義軍將士,重新抖擻精神,跟在劉縯身後再度朝敵軍發起了猛攻。而對面的新野軍,卻失去了先前的銳氣,一排接一排倉皇敗退,就像落葉遇到了狂風。

    敵我雙方,都弄不清原本僵持不下的戰局,為何出現了如此巨大的變化。更弄不清楚,縣尉潘臨是否真的已經戰死,他的帥旗到底去了哪。包括果斷下令發起反擊的劉縯本人,此刻腦子裡都一團漿糊,既想不明白是哪位英雄忽然拍馬殺致,一舉幹掉了新野軍的主心骨。又弄不清楚這位英雄是如何殺透了數千官軍組成了隊伍,揮刀砍倒了潘臨的帥旗?

    此時此刻,劉縯唯一能明白就是,機不可失。

    如果不是敵軍的帥旗突然被砍倒,主將無影無蹤,新野將士,絕不會忽然停止了對義軍的進攻,隨即亂作一團。如果那位幹掉了潘臨的英雄再晚出來一刻鐘,也許義軍的首戰,就會以失利宣告結束。那樣的話,不僅柱天都部的士氣會大受打擊,劉氏家族那些原本就反對起兵的族老,也會趁機而動,甚至重新推一個傀儡出來,取自己而代之。

    所以,眼下最重要的不是弄清楚哪位英雄幫了義軍的大忙,而是立刻帶領義軍徹底鎖定勝局,別讓英雄捨命創造出來的機會白白浪費。在數千兵馬的團團包圍之下,刺殺對方主將,英雄的膽氣和本事,不亞於聶政、專諸。而聶政和專諸兩個,雖然成功幹掉了目標,最後自己卻也跟對手同歸於盡,根本沒有任何辦法從容脫身。(注1:聶政,專諸。戰國時期兩大著名刺客,前者刺殺了俠累後毀容自殺。後者刺殺了吳王之後,被吳王的親信一擁而上剁成了肉醬!)

    「大哥,會不會,會不會是文叔!」 就在劉縯為英雄的最後結局而忐忑不安之時,斥候將軍劉賜忽然策馬衝到他的身旁,先揮刀砍翻了一名躲避不及的敵將,然後用極小的聲音說道。

    「不可能!」 劉縯毫不猶豫扭頭回應,聲音大得宛若驚雷。「我先前幾次派人試圖去聯繫他,都被潘臨麾下的斥候給截了回來。文叔那邊,這會兒想必也陷入了苦戰。怎麼可能分心來幫助咱們?!」

    吼罷,他忽然又想起了另外一種恐怖的情況,立刻紅著眼睛大聲補充,「你,不要再跟著我!速速帶所有莊丁,去支援文叔。潘臨既然知道了咱們的部署,李安沒理由不知曉。文叔那邊只有區區兩百人能夠上陣,恐怕會吃大虧!」

    「啊!」 劉賜猛地打了個哆嗦,拉偏坐騎,揮舞著手臂大聲點將,「劉寧,劉安 ,大將軍有令,帶著你們的弟兄跟我去支援文叔。快,不要耽擱。這邊戰局已定,那邊情況尚未明朗!」

    「是!」 劉寧,劉安兩人,立刻答應著開始分兵。然而,還沒等他們將各自的直系部屬,從主力當中拉出來。戰場的外圍,忽然出現了十幾名少年騎兵,一邊揮舞著旗幟劉縯的帥旗下靠攏,一邊扯開嗓子大聲高呼,「大將軍,右軍大勝,蔡陽已經落入我軍之手!大將軍,右軍大勝,蔡陽已經落入我軍之手!」

    「啊!」 不光劉賜、劉寧等人愣住了,正帶領著弟兄們向敵軍進攻的劉縯,也驚喜得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蔡陽被劉秀所部的右軍拿下,則說明李安雖然先機佔盡,卻依舊大敗虧輸。右軍是怎麼做到的?三弟是如何創造了此等奇蹟?他們那邊,分明只有兩百個莊丁可堪一用,他們那邊,一千多流民手裡拿的全是竹竿,怎麼可能擋得住官軍的奮力一擊?

    「右將軍呢,右將軍在哪?」 還是主簿習郁,最懂得劉縯的心思,扯開嗓子,朝前來報信兒的少年們大聲追問。

    「右將軍先就過來支援大將軍了?他帶著五十個人,騎著馬趕回來的,您沒見到他嗎?」 少年們越跑越近,聲音和面孔也越來越近。

    劉縯認出,這幾個少年都是自己的族人。心臟頓時像灌了鉛一樣迅速下沉。如此關鍵時刻,少年們不可能故意拿假話騙他。那就說明,先前砍翻了潘臨帥旗的人,果然就是三弟劉秀!而五十個人,直接殺入數千大軍當中,即便個個以一擋十,又有幾個能夠堅持到最後?

    「跟他們拼了!」 正前方,忽然出現了一夥新野騎兵,為首的將領氣急敗壞,用鋼刀在半空中亂劈亂砍。

    劉縯對弟弟的擔心,立刻變成了憤怒。挺槊策馬,當胸便刺, 「找死!」。銳利的槊鋒先與對方手中的鋼刀相遇,將鋼刀直接磕飛。隨即繼續向前,刺穿敵將的胸甲、胸骨、內臟和脊骨。

    「啊——」敵將慘叫著被挑上半空,血濺如瀑。劉縯卻對慘叫聲充耳不聞,將手臂一抖,把尚未斷氣的敵將甩出了三丈遠。隨即又是一槊,將另外一名距離自己最近的敵軍刺下了馬背。

    三弟刺殺了潘臨之後,應該還有力氣自保!三弟那麼聰明,應該知道,自己很快就會帶著大隊人馬前來相救!三弟武藝高強,當年在太行山外,面對吳漢所部驍騎營,都毫髮無傷!潘臨麾下只是一群郡兵,戰鬥力照著驍騎營差了數倍,並且已經群龍無首……

    心中一邊默默地給自己打氣,他一邊策動坐騎,加速向前推進。手中長槊大展神威,直殺的敵軍將士屍骸滿地,血流成河。

    新野官兵失去了主心骨,根本組織不起有效抵抗。而傅俊、張峻、王霸三個,卻跟劉縯的勇猛不相上下,身後所部,也都是身手高強的江湖豪傑。這些豪傑,雖然在行軍佈陣方面,有所欠缺。打順風仗時,卻非常得心應手。一個個呼喝向前,銳不可擋,很快就將新野軍的士氣打到了冰點,兵將各不相顧,爭先空後奪路而逃。

    有傅俊、張峻和王霸等人相助,劉縯在中路,更是勢如破竹。很快,育水河畔,就遙遙在望。然而,河岸旁除了嚇得像待宰羔羊般的敵軍潰兵和一具具殘破不全的屍體之外,哪裡有三弟劉秀的蹤影?不光劉秀,敵軍主帥潘臨的身影,也消失不見,彷彿先前統帥新野軍跟義軍作戰的根本不是此人,或者此人生出了翅膀,直接飛過了濤濤大河!

    「潘臨在哪?說,爾等誰知道潘臨在哪?說出他的下落,饒爾等不死!」 劉縯心急如焚,用滴血的槊鋒,指著河岸上擠做一團的殘兵敗將,大聲逼問。

    沒人能夠做出回應,殘兵敗將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滿臉恐慌。他們不是不怕死,也不是故意拖延時間。事實上,他們到現在,也不知道縣尉潘臨到底去了哪裡,到底是死是活!

    「是誰砍倒了潘臨的帥旗,他長得什麼樣,他砍倒帥旗之後去了什麼地方?」 劉縯的心臟,瞬間就沉到了河底,咬著牙抖了下長槊,再度厲聲喝問。

    依舊沒人肯站出來給他一個回應,所有新野軍殘兵敗將們,瑟縮著丟下兵器,哭喊求饒,「我們不知道啊,大將軍。我們真的不知道啊!大將軍,您高抬貴手,我們跟您無冤無仇……」

    「住口,爾等跟我仇深似海!」 劉縯心中最後一絲僥倖,而已徹底消失不見。扯開嗓子,含淚怒吼,「你們這些廢物,今天既然交不出我三弟,就統統為他殉葬!」

    說罷,一舉長槊,就要吩咐身後的弟兄將敵軍斬盡殺絕。就在此時,不遠處,忽然跑過來一支騎兵,為首的將領高高地用長矛跳起一個頭顱,大聲叫喊,「大將軍,末將陣斬潘臨,特地拿他頭顱前來覆命!」

    「老三——」 剎那間,劉縯的心臟被喜悅充滿,眼淚從虎目中脫眶而出,「你,你不要命了,居然隻身前去刺殺敵軍主將!」

    「不是隻身,我帶著五十名弟兄!」 劉秀笑呵呵地解釋了一句,迅速將長槊上的人頭遞向劉縯,「也不是刺殺,而是大搖大擺地混到了他身邊。這廝跑得太快,我追了近十里路,才終於將他斬於馬下!」

    「你這混蛋,誰要你去殺他的?我自有辦法破敵,哪用你去冒險?!」 劉縯一槊將潘臨的腦袋砸飛,衝到劉秀身邊,揮手便打。「我今天如果不給你點教訓……」

    「大將軍,眼下蔡陽空虛,不取對不起老天!」 劉秀側身躲過自家哥哥的含怒一擊,撥馬便走。「我這就去幫你取來,然後咱們帶著弟兄們入城安歇!」

    「站住,嚴子陵已經拿下了蔡陽!」 劉縯又是生氣,又是心疼,策馬緊追不捨。

    「那就趕緊整隊人馬,準備去取新野!新野軍大敗,縣尉戰死,城池唾手可得!」劉秀哪裡肯停下來挨揍?繼續策動坐騎,落荒而逃。
V123210 發表於 2018-4-22 13:33
第六十六章 腰橫三尺環首刀 (一)

    當晚,劉縯帶著得勝之師就進了蔡陽城,一邊派遣得力人手維持秩序,鎮壓趁火打劫的地痞流氓,一邊安排習郁、朱浮等文官去清點府庫,檢視收穫。

    由於逃走得過於匆忙,縣宰李安,基本上什麼物資都沒來得及帶走。包括其搜刮多年所得的財貨,也都丟在了自家府邸,平白便宜了舂陵義軍。如此一來,義軍的武器和補給,總算有了著落。官倉的軍糧,足夠所有弟兄敞開肚皮吃上整整一年,流民們手中的竹矛,也可以統統換成鐵頭長槍。至於軍餉,暫時更不用擔憂。蔡陽縣幾個主要官員的私庫裡,堆滿了各種錢幣和綾羅綢緞,隨便打開一個,都足夠支撐所有弟兄的數月花銷。

    當然,這是以舂陵軍目前的規模估算。如果隊伍擴張得過於迅猛,糧草輜重肯定還會出現缺口。但是以劉縯的性子,豈會滿足於只拿下一個區區蔡陽?讓大夥在城裡休息了一夜之後,第二天早晨,他就立刻給了傅俊兩千兵馬,讓他帶著陳俊、屈楊、許俞三個,火速去攻取新野。隨即,又給了李秩兩千弟兄,讓此人帶著王霸、李峻二將,進駐唐子鄉,趁機威逼湖陽。

    眾將昨日大獲全勝,士氣正高。答應一聲,立刻領軍出發。剩下的武將和文官,也抓緊時間去操練流民,徵募新兵,準備在接下來的戰鬥中,一展所長。只有劉秀,找了個藉口,故意留在了臨時充當大將軍行轅的縣衙之內,看看其他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悄然折返回自家哥哥劉縯面前,低聲說道:「大將軍,官兵昨日雖然損兵折將,但新野距離新都,唐子鄉距離宛城,都近在咫尺。萬一新都和湖陽的守軍發兵來爭……」

    「不妨,車騎將軍行事向來穩重,如果發現新野輕易難以拿下,肯定會另做打算!」 劉縯卻擺了擺手,叫著傅俊等人的官職解釋,「至於唐子鄉,都已經被你打下過一次了,衛將軍和前將軍,應該不會遇到什麼阻礙。即便遇到,只要他們派人回來求救,我從這裡帶兵趕過去,也用不了太長時間!」

    「這?」 聽自家哥哥說得信心十足,劉秀剩下的提醒話語,立刻卡在了嗓子眼處,遲遲無法說出口。

    他先前之所以不當眾反對劉縯的部署,一方面是由於不願損害哥哥的威信,另外一方面,則是由於信息不足,自己也判斷不出,新野和唐子鄉二地,到底會不會有大股敵軍。

    如果這兩個地方依舊兵力空虛,舂陵軍挾大勝之威前去攻打,肯定事半功倍。而如果新野和唐子鄉兩地已經有新的朝廷兵馬進駐,以舂陵軍現在的實力分頭去攻,就明顯屬於被過於託大,自討沒趣了。

    正猶豫間,卻見大哥忽然小心翼翼地衝著四下看了看,然後將嘴巴湊向了自己的耳朵,「老三,我知道你做事謹慎。但今天,你我二人卻必須都留在蔡陽不可。我已經讓子琴去請三叔和一眾族老到湖陽議事了,他們過了中午,就應該能趕過來!」

    他的聲音雖然壓得很低,落在劉秀耳朵裡,卻宛如驚雷,「請三叔和眾族老,你莫非要追查是誰跟蔡陽縣宰暗中勾結,把……」

    「此事是家醜!」 不等他把話說完,劉縯已經擺手打斷,「傅道長和季文他們,不宜過多摻和,所以我才把他們都派了出去。而咱們兄弟倆,今天卻必須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

    「嗯——」 劉秀終於明白了自家哥哥的良苦用心,沉吟著輕輕點頭。

    舂陵軍內部有人跟官府安通款曲的事情,根本瞞不過傅俊、王霸、李秩等核心人物。大夥只要仔細回憶昨天的戰鬥過程,立刻就會猜到整個作戰計畫被提前送到官軍手裡的事實。然而,如果由傅俊等人當眾將懷疑提出來,或者參與進舂陵劉氏的內部紛爭,勢必會給當事雙方心中留下疙瘩。所以,此事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由劉縯先偷偷地將內奸揪出來殺掉,然後再主動將處理結果公之於眾。

    「呵呵,樹大了,難免就會有枯枝。家大了,難免就有不肖子弟。」見劉秀終於聽懂了自家的話,劉縯搖了搖頭,低聲苦笑,「當年咱們在長安時,還笑話過昏君王莽,說他縱容族人橫行於世,換成咱們自己,其實也沒好哪去!只是,只是咱們劉家這些年來都不得志,某些族人還沒有作惡的資格而已!」

    說著話,他臉上便湧起了一絲落寞。彷彿已經看到了不久的將來,本族子弟仗著手頭剛剛獲得的一點權力,在軍中和地方上肆意妄為,橫衝直撞的模樣。如果真的出現那種情況,他今天起義的理由,恐怕大部分都會變成笑話。唯獨能剩下的,就是自己跟前朝皇帝的同宗關係。而放眼四周,比他跟前朝皇帝血脈關係更近者,一抓一大把,天下豪傑,又何必非要死抱著舂陵劉家?

    「那就不停地修一修,剪一剪!」 敏銳地感覺到了自家哥哥的心情沉重,劉秀想了想,非常認真地提議。

    「哪那麼簡單!」 劉縯被他的逗得莞爾,隨即又低聲嘆息,「真的能像你說的那樣就好了。你是不當家不知道當家的難處。家族子弟是咱們的根,江湖豪傑是枝。如果樹根不夠結實,樹枝卻過於茂盛,大權旁落的事情,就會自然而然的發生。然後就是下一次王莽篡位,誰都阻止不了!」

    有關於王莽能輕鬆取代劉氏的緣由,世間存在很多說法。但是沒有一種,像劉縯剛才打的比方,然劉秀感覺生動。如果不從中汲取教訓,大夥就會白忙一場,最後反而給別人做了嫁衣。可真的就沒一種好辦法,既能約束宗室子弟不肆意枉為,又能避免臣子的力量過於龐大麼?劉秀很是懷疑,卻在短時間內,找不到任何答案。

    「我原本不該跟你說這些的!」 見劉秀的臉色也越來越凝重,劉縯又覺得好生後悔,笑了笑,輕輕用手怕打自家弟弟的肩膀,「你畢竟還小,又剛剛回家沒幾天。這種狗屁倒灶的事情,讓我一個人煩心就夠了,不該再拉上你。你只管打你的仗,立你的功,做你的百戰名將。哥哥在你身後,把這些爛七八糟的事情全給你擋掉就是!」
V123210 發表於 2018-4-27 21:25
第六十七章 腰橫三尺環首刀 (二)

    「哥!」 劉秀心中頓時湧過了一股暖流,好像再度回到了少年時,被哥哥像大樹一樣護在胳膊下,可以安心地面對所有風雨。

    「你先去休息一會,養精蓄銳。等三叔他們來了,不要說話,看我如何在他們中間把那個告密者找出來!」 劉縯衝他笑了笑,再度低聲補充。忽然間,臉上的落寞之意盡數散去,取而代之的,則是如劍刃一樣的寒光。

    劉秀豈肯在別人都忙碌的時候偷懶?立刻表示自己並不累,可以替哥哥處理許多軍中雜務。誰料話音剛落,臨時中軍行轅的門外,就響起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緊跟著,遊騎將軍劉賜,氣喘吁吁地闖了進來,「大哥,文叔,三叔,三叔他們已經到了?」

    「這麼快?」劉縯的注意力,頓時被此人的話語吸引,本能地低聲追問。「你不是今天早晨才出發麼?」

    「我在半路遇到了三叔,四叔他們。還有,李通和伯姬!大哥,你快出去看看吧,十一叔,十一叔出事兒了!」 劉賜抬手揉了揉發紅的眼睛,喘息著大聲回應。

    「怎麼了?!」 劉縯本能地感覺到一絲不對,皺著眉頭詢問。隨即,又冷笑著邁開了腳步,「不用了,子琴,你休息一下。老三,趕緊跟我一起去迎接三叔和四叔!」

    「是!」 以劉秀的機靈,豈能聽不出自家哥哥語氣的變化?立刻大聲回應了一聲,手按刀柄,緊緊跟在了劉縯身後。

    兄弟倆才出了臨時充當中軍行轅的縣衙大門,迎面就看到了一輛被遮擋得嚴嚴實實的馬車。車轅上,劉伯姬兩眼發紅,面目憔悴。發現自家大哥和三哥的身影,立刻哭泣著跳下馬車,衝了過來,「大哥,三哥,十一叔他,十一叔他服毒自盡了!」

    「啊!」 劉縯和劉秀饒是心裡有所準備,也雙雙大驚失色,各自伸出一隻手攙扶住劉伯姬,然後扭頭向劉良、劉匡等人追問,「三叔,四叔,這到底是什麼回事?」

    在兄弟倆印象中,十一叔劉光,從來都是個與世無爭的老好人兒。在家族議事之時總笑呵呵地不說話,無論哪一方佔了上風,他都跟著點頭。平素對小輩們,此人幾乎也是有求必應。從不因為對方年紀青,或者家境差,就隨便駁了面子。

    就這麼一個從沒對起兵表示過任何異議的長者,怎麼可能會向官府出賣整個家族?無法相信,劉縯和劉秀,即便閉上眼睛,都無法強迫自己相信。然而,三叔劉良給出的回應,卻像寒風一樣,瞬間吹進了他們的心底,「唉!還能怎麼回事兒!你十一叔人老糊塗,覺得咱們劉家起事倉促,沒有任何勝算。所以,所以就偷偷派他兒子去官府出首了。結果,昨天你們哥倆大獲全勝的消息傳回來,他估計覺得沒臉見人,就,就偷偷地服了砒霜!」

    」十一叔,十一叔昨天上午就來看李二哥,說,說了一大堆沒頭沒腦的話。還說嫁出去的女兒是潑出去的水,建議李二哥帶著我去投奔親戚。」 劉伯姬一邊抹淚,一邊低聲補充,「我嫌他事多,還頂了他一句。沒料到他當時是心裡覺得對不起大夥,想暗示我抓緊時間逃命!」

    「啊——」 劉縯和劉秀兄弟倆,雙雙把嘴巴張了老大。帶著幾分震驚和懷疑,快步走到馬車旁,抬手拉開車廂門。只見十一族叔劉光,靜靜躺在裡面的竹蓆上,乾瘦的身體,緊緊所成了一團。而此人算不得蒼老的面孔上,居然還掛著一抹淡淡的笑容,彷彿在死之前已經徹底看穿了世間一切,從此大徹大悟。

    「十弟和十六弟呢,他們倆在哪?還有二十一妹,她去了哪裡?」 實在無法相信,是劉光出賣了整個家族,劉秀皺了皺眉,低聲向周圍的族人們詢問。

    十弟、十六弟和二十一妹,都是劉光的孩子。他們的父親暗中跟官府勾結,三人不應該絲毫都不知情。特別是當天偷偷去向蔡陽縣令李安的報信兒者,必是劉光的兩個兒子之一。只要將此人找出來,一切謎團就水落石出。

    「唉!別找了,你十弟前天下午就不見了。替你十一叔向官府通風報信的,應該就是他。」彷彿早就料到劉秀會有此一問,三叔劉良嘆了口氣,迅速給出答案,「至於你十六弟和你二十一妹,我跟你四叔兩個已經盤問過了,他們應該不知情。特別是你十六弟,昨天聽說你打了勝仗,還跟大夥一起吃酒慶賀。結果等他發現自家父親沒來,回頭去找,一切都太遲了!」

    「啊——」 劉秀楞了楞,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十弟失蹤,十六弟不知情,當事人十一叔自殺身亡,所有線索就徹底斷絕。至於向官府告密者,到底是不是十一叔劉光,此人在舂陵劉氏家族中,是否還有別的同謀,統統無法再繼續追查!

    「老三,我知道你做事仔細。可這事畢竟是咱們劉家的家醜,不宜大肆張揚!」 早就猜到,光是交出一具屍體,無法輕易讓劉縯和劉秀兄弟倆滿足,族老劉良又嘆了口氣,低聲補充。

    」是啊,伯升,文叔,你十一叔,也是想給咱們舂陵劉氏留條根兒。」劉匡也跟著長長嘆氣,「唉——,他估計是想著萬一你們昨天打輸了,官府看在他大義滅親的份上,好歹也不會將咱們劉家斬盡殺絕!」

    「是啊,留條根兒!」 劉縯迅速接過話頭,撇嘴冷笑,「留下老十,老十六當根兒,至於我們和其他兄弟,就活該被官府抓去千刀萬剮!」

    他的聲音雖然不高,卻如同一記重拳,頓時將劉良和劉匡兩個族老,砸得雙雙打了個趔趄,踉蹌後退。

    這?這是怎麼說話呢?!你十一叔人都以死謝罪了!」

    「伯升!慎言。畢竟人死為大。況且這又是家醜!」

    ……

    其他幾個族老,則羞得臉色發紫,紛紛湊上前,低聲抗議。

    以前他們只要聯手施壓,往往再沒理,也能爭回三分。誰料,這次劉縯卻絲毫不打算讓步,猛地將手按在了刀鞘上,衝著所有長輩連聲冷笑,「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是啊,他已經死了,還是長輩。我這個晚輩,總不能再跟一個死人過不去!不過,各位長輩,如果我劉伯升昨日戰敗身死,你們是不是也會同樣以死者為大,求官府放過我家老二,老三和伯姬?!還是直接把老二、老三和我們幾個的孩子,一併繩捆索綁交給官府,然後自稱是被我們脅迫才造的反,踩著我們這一支的屍體,苟且偷生?」

    「這,這……」 眾族老無論心中是否有鬼,都被問得連連後退。誰也沒勇氣回答劉縯的話,更沒勇氣抬起頭來面對他刀一樣的目光。

    「來人!」 劉縯抽刀出鞘,直接指向車廂,「將這個出賣我軍的老賊,拖出去,戮屍示眾。傳令下去,今後敢背地裡跟官府勾結者,劉某必殺其全家!至於老賊的子女,從此逐出劉氏,任其自生自滅!」

    「伯升!」 沒想到劉縯發起狠來,真的可以六親不認,三叔劉良和四叔劉匡大急,紅著眼睛高聲勸阻。

    「怎麼,三叔和四叔,希望我追查到底麼?」 劉縯將腰間鋼刀緩緩拉出數寸,俯視著二人的眼睛反問。

    「這……」 二人心裡頓時打個哆嗦,已經湧到了嗓子眼處的說辭,瞬間忘了個乾乾淨淨。半晌,才雙雙搖了搖頭,嘆息著道:「也罷!你十一叔先把事情做到了絕處,你怎麼回敬他,都是應該。你是柱天都部主將,此事你說得算。我們,我們老了,不敢,不,不該再於你背後指手畫腳!」
V123210 發表於 2018-4-27 21:26
    第六十八章 腰橫三尺環首刀 (三)

    後半句話,二人說得好生無奈。宛若做出了天大的讓步一般。然而,劉縯卻絲毫不願意見好就收,笑了笑,大聲道:「侄兒不敢,在侄兒眼裡,三叔和四叔可一點都不老。以後咱們劉家越來越大,很多事情,還得兩位叔叔多多幫襯。但以後再有戰事,侄兒就不會去麻煩各位族老了。其一,離得太遠很多事情請教不及。其二……」

    深吸了一口氣,他鬆開刀柄,用手指緩緩點向馬車,「再來一次洩密,侄兒真的不敢保證還有昨天的運氣,能憑藉老三的勇武,反敗為勝,並且一舉拿下蔡陽!」

    「這……」 劉良和劉匡互相看了看,無奈地點頭,「也罷,你說得對。打仗的事情,我們不懂,以後就不跟著摻和了。家族裡的小事,我們幫你照看著。如果遇到大事,再請你出面做主!伯升,不知你意下如何?」

    「多謝兩位叔父,多謝各位族老!」 劉縯微微一笑,拱手道謝。

    「分內之事,伯升千萬不要客氣!」 劉良、劉匡,帶領各位家族老人,一起笑著擺手。剎那間,其中絕大多數人臉上的表情,都如釋重負。

    周圍有莊丁上前,將十一叔劉光的屍體從馬車上拖下,拉到遠處去大卸八塊。然後用繩索扯了,掛上了旗杆。眾族老看得心裡直發毛,然而,卻誰也不敢再替死者多說一句話,更不敢提議,早日給死者收攏屍體。

    作為老狐狸,他們都明白,剛才劉良和劉匡兩個,跟劉縯浪費了那麼多口舌,到底達成了怎樣的協議。那就是,今後家族長輩,只負責管宗族內部糾紛,不得再染指軍中任何事務,作為回報,劉縯也不再追查到底還有誰曾經在私下裡與劉光勾結,試圖向官府出賣所有義軍將士,以換取其個人小家的苟安?

    比起先前動不動就召集全族青壯到祠堂議事,聯手壓得劉縯一次次讓步低頭。今天重新進行的權力劃分,當然會讓很多族老心裡都覺得失落。然而,比起劉縯一查到底,讓整個劉氏家族都威嚴掃地,這個妥協結果,又好出了太多。是以,心中失落歸失落,表面上,眾族老還得對劉縯客客氣氣。而劉縯如願將族老們排斥在了軍務決策圈之外,也不為己甚,立刻撥出了十幾處蔡陽官吏遺棄的豪宅,供族老們帶著家人入住安歇。

    除了少數幾個對權力極為熱衷的族老之外,大部分族老,其實更貪圖的是豪宅、華服和美食。因此,心中的失落與不滿,迅速就被驚喜所取代。轉過頭,就誇讚起劉縯的大氣和孝悌來。

    劉良和劉匡兩個見此,只有在心中暗自嘆息。嘆族人們眼窩子淺,沒見過大世面,做事情只考慮眼前。如果大夥分到縣城了幾棟沒人要的宅院,就心滿意足,那將來柱天都部打進了宛城,打進了洛陽乃至長安,大夥還想不想從劉縯、劉秀兄弟倆手中,討要更多的好處分?而以劉縯、劉秀兄弟倆驕傲的性子,此刻不趁著他們離不開家族幫助之時,給他們套上籠頭。將來他們兵強馬壯了,身前怎麼可能再有族老們的說話之地?

    懷著沉重的心事,老哥倆連劉縯專程給長輩們安排下的接風酒宴,都沒心思吃。隨便對付了幾口,就以旅途勞累為名,各自回新分到手的宅院裡休息。而劉縯和劉秀兄弟倆,心中對族老們不辨是非也很失望,陪著剩下的長輩們吃了幾杯酒,就以公務繁忙為由,先後返回了臨時中軍行轅。

    冬天晝短夜長,雖然兄弟倆已經儘量在趕時間,於中軍行轅重新匯合之後,外邊的太陽也已經開始西斜。見劉縯眉頭之間,總有一股憤懣之氣縈繞不散,劉秀忍不住就笑著勸解道:「樹大必然有枯枝,大哥如果想要修剪,隨時動鋸子就是。何必為已經認罪之人耿耿於懷?」

    前半句話,正是先前劉縯對他所說。此刻被他又拿出來安慰劉縯,立刻讓對方苦笑著搖頭,「你到底是太學裡讀過書的秀才,連「以子之矛,攻子之盾」這一招都學會了。我當然知道,隨時可以修剪家族裡的枯枝。可我更怕這棵大樹,已經爛到了樹心處,一旦動手,就得傷及根本!」

    「大哥是說,十一叔只是被拋出來頂罪的。事實上跟官府勾結的,不止他一個!」 劉秀先前雖然有所懷疑,卻始終抱著幾分善良的期待。如今聽自家哥哥語氣沉重,年青的心臟也迅速開始發冷。

    「我沒證據,希望不是吧!」 劉縯笑了笑,輕輕搖頭。「唉,不想那麼多了,想多了也沒用。咱們兄弟,還有許多硬仗要打!」

    「嗯,也對!」 劉秀立刻知道,大哥不想跟自己討論如此掃興的事情,笑著用力點頭。

    「車騎將軍和衛將軍那邊,還都沒壞消息送回來,應該是進展順利。」 劉縯立刻岔開話題,將目光轉向牆上的輿圖,「按路程算,今天衛將軍能進駐唐子鄉,而最遲明天中午,車騎將軍他們能兵臨新野城下。可惜咱們手頭兵力太少,如果再有五千人馬,我就可以帶著你,直搗湖陽。只要把湖陽拿在了手裡,夾在新野和湖陽之間的新都,就成了我軍囊中之物,隨時可以一鼓而奪之!」

    他的話說得非常快,甚至有點兒像自言自語。而劉秀的目光,卻隨著他的話語,在輿圖上來回掃動,始終未曾落下半寸。待他將近期的戰略目標,全部交代,立刻就笑了笑,低聲道,「其實大哥真的要想拿下湖陽,未必非五千大軍不可。李秩和王霸如果今晚順利拿下唐子鄉,其麾下那兩千弟兄,就又成了可用之師。而你我身邊雖然兵馬不多,人才卻不少。只要調配得當,即便只有李秩、王霸麾下那兩千兵馬,也照樣能一舉將湖陽奪下來!」

    「怎麼可能?」 劉縯的全部注意力,立刻被劉秀的話所吸引,徹底將心中鬱悶拋到了九霄雲外。「老三,你不要拿大話來安慰我。咱們雖然是親兄弟,這裡可是中軍行轅!」

    「大將軍,末將從小到大,只被你戲稱為謹小慎微的劉仲,何時做過趙括?!」 存心想化解自家哥哥的煩惱,劉秀故意裝出一副老氣橫秋模樣,笑著反問。

    「這……」劉縯立刻語塞,臉上的表情,卻驚喜莫名。

    對於自己這個三弟,他可謂非常瞭解。從小就喜歡謀定而後動,根本不會故做驚人之語。而今天,既然三弟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恐怕,其心中必有成竹!

    「你,你快說,什麼辦法?」想到這兒,劉縯好生後悔先前硬拉著弟弟處理什麼家務事,帶著幾分期待,用顫抖的聲音催促。「你,怎麼不早說?你,你不要賣關子。如果能一舉拿下湖陽,我軍就徹底進退自如。你,你獨領一軍的願望,也,也能夠儘早實現!」

    「多謝大哥!」 劉秀等的,就是劉縯最後那句話。立刻拱起手,敲磚釘腳,「先前我也沒想到,但我劉氏家族打了勝仗,人心還如此不齊。那湖陽守軍接連聽到噩耗,怎麼可能不一日三驚。所以,只要大哥你讓我單獨領兵,除非湖陽城下面能長出腿來,否則,後天中午之前,它一定在劫難逃!」
V123210 發表於 2018-4-27 21:26
    第六十九章  風吹鼉鼓山河動  (一)

    湖陽縣城的南門城樓上,城門校尉石堅手持祖傳的包銅大槊,眉頭緊鎖,死死盯著半空中翻滾的烏雲,彷彿只要一眨眼睛,烏雲後就會有千軍萬馬殺出來一樣。

    其餘當值的官兵,也全都板著臉,刀出鞘,箭上弦,對可能殺到城外的敵軍嚴陣以待,儘管,儘管從城頭向下望去,城牆外方圓五里之內,根本看不到任何人的蹤影。

    也不怪他們如此緊張,昨天半夜,新野軍潰敗的消息,就傳到了蔡陽城。緊跟著,唐子鄉再度被叛匪所奪的消息,也迅速傳遍了所有人的耳朵。還有消息靈通人士,信誓旦旦地說,綠林軍頭領馬子張馬王爺,已經帶著十萬大軍殺進了蔡陽。此刻正與反賊劉縯、傅俊、李秩等人一道,浩浩蕩蕩向北殺了過來。不出兩日,必至湖陽城下!

    這下,可讓湖陽縣宰韓崢著了慌。他的官位乃是花錢賄賂了前隊大夫甄阜所得,上任之後,終日想著如何盡快「回本兒」,既沒用心訓練過兵卒,又沒著力加固過城防。本以為,即便地方上出了叛亂,也有幾個大縣的縣宰如潘臨、李安這種人頂著,戰火輕易燒不到自己地頭。卻萬萬沒料到,新野縣宰潘臨帶著全縣官兵和鄉勇近萬人去攻打舂陵,居然連一天都沒堅持住,就把腦袋送給了對方。

    而蔡陽縣令李安據說更慘,帶領麾下兒郎剛剛出城,迎頭就撞上了馬王爺馬子張。結果自然更是毫無懸念,蔡陽軍一敗塗地,李安等人細軟都沒敢回去收拾,直接帶著家人逃去了襄陽!

    蔡陽在南,新野在北,蔡陽和新野若是全被「叛軍」攻克,夾在之間的新都和湖陽,就成了老虎口裡的肉包子,早晚都是被吞落肚的下場。所以,今天一大早爬起來,湖陽縣宰韓崢,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自己的家眷裝上了馬車,連同多年搜刮的細軟一併送往了宛城。美其名曰為了使自己不再受家人所累,一心與蔡陽城俱殉。但明眼人誰都清楚,韓縣宰恐怕是準備跑路了,所以提前讓家眷先走一步。

    然而明白歸明白,卻不是所有人都有提前安排後路的資格。從縣尉再往下,無論是郡兵校尉、屯長也好,還是前一陣子臨時被勒令帶著麾下莊丁進城協助防守的各堡主、寨主也罷,在縣宰韓崢沒帶頭逃走之前,都必須得抱緊兵器,在城牆上死撐。即便最後結果依舊避免不了城破,但至少得有一部分人死在城頭上,才對得起大新朝皇帝的浩浩天恩。雖然天恩這東西,大部分人這輩子都感覺不到分毫。

    所以,從今天上午辰時起,一直堅持到下午申時,城門校尉石堅都懷著悲壯的心情,站在敵樓上,等候敵軍的到來。他已經計算得很清楚,憑著三丈高的城牆,和城頭上的滾木、擂石、釘拍,床弩,只要大夥豁出去性命,守上十天半月應該毫無問題。而在十天半月之後,縣宰韓崢估計早就跑沒影了,自己屆時無論是逃命還是投降,上頭應該都說不出任何話來。

    日影一寸寸挪動,天氣也越來越冷,眼看著寒夜就要來臨,而敵軍依舊遲遲不見蹤影。城門校尉石堅終於鬆了一口氣,站起身,就準備宣佈今日的警戒狀態結束。誰料,還沒等他將命令說出口,城門南側的暮色裡,忽然有數十兵卒,如喪家之犬般跑了過來,還沒等抵達城門口,就扯開嗓子,放聲哀嚎:「敗了,敗了,新野軍敗了,潘縣被敵將陣斬。趕緊開門放我等進去,叛軍馬上就要殺過來了!」

    「啊——」 城牆上的守軍,頓時被嚇了一大跳。有幾個心腸軟的,撒腿就衝向馬道,準備去給潰兵開門。還沒等他們的身體衝下城頭,校尉石堅的大槊,已經如閃電般凌空飛至。「當啷」一聲插在眾人的去路上,包銅的槊尾處,金光亂竄。

    「蠢貨,昨天吃了敗仗,今天晚上才逃到蔡陽。即便是一群鴨子,也不可能這麼慢!」 石堅的聲音緊跟著傳了過來,如驚雷般,讓所有守城的兵卒瞬間恢復了清醒,「分明是反賊使詐,想騙開蔡陽城門。不信,爾等看看他們身上的打扮!」

    「反賊該死!」

    「反賊無恥!」

    ……

    醒悟過來的眾兵丁紛紛探身下身去,一邊藉著傍晚的日光,仔細檢視「潰兵」的打扮,一邊破口大罵。

    果然,他們發現,潰兵們雖然哭得聲音淒慘,手上卻都拿著長槍短刀。而其中站在最前面的那部分人,甚至連沉重的盾牌都沒捨得扔,用麻繩緊緊地綁在後背上,隨時都可能拿下來遮擋箭矢。

    「啊,哈哈,哈哈,被識破了,沒想到,韓崢那豬頭麾下,還有如此聰明之人!」 被城上的守軍劈頭蓋臉一通臭罵,那「潰兵」的頭目,也不生氣。將盾牌解下來,擋在自己面前,開懷大笑。

    「找死!」 城門校尉石堅怒不可遏,從身邊親信手裡奪過一張角弓,對準城外「潰兵」頭目,就是一記冷箭。那「潰兵」頭目雖然長得又白又胖,反應卻極為利索,立刻舉起盾牌,將凌空而至的羽毛箭磕飛出去,隨即,囂張地用刀身磕打著盾牌,大聲威脅:「呔,城上的蠢貨們,別給臉不要。趕緊開門投降,或許還有一條生路。否則,等你家朱爺爺帶著弟兄們攻進去,定將爾等統統千刀萬剮,一個不留!」

    「想得美,老子先宰了你!」 石堅又是一箭射下,直奔對方腦門。然而,朱姓叛軍頭目手中的盾牌,卻像長了眼睛一般,早早地等在了半路上,再度將冷箭擊落於地。然後將手一揮,就準備帶領麾下兵捽髮起強攻。

    」射死他,射死他!」 守城將士頓時都被此人的囂張態度激怒,紛紛彎弓搭箭,朝著城下攢射。而城外位置靠前的叛軍,則紛紛豎起盾牌護住所有同伴,一邊向羽箭的射程之外緩緩後退,一邊在胖子頭目的帶領下,扯開嗓子,齊聲威脅:「儘早開門投降,饒爾等不死。若是冥頑不靈,待我家大隊人馬殺至,定然一個不留!」

    「儘早開門投降,饒爾等不死。若是冥頑不靈,待我家大隊人馬殺至,定然一個不留!」

    「儘早開門投降,饒爾等不死。若是冥頑不靈,待我家大隊人馬殺至,定然一個不留!」

    ……

    他們的總人數雖然還不到五十,但喊出得聲音,卻宛若驚雷。而城頭上落下的箭矢雖然密得像冰雹,卻被他們盾牌死死擋在了身前半尺之外,竟沒有一箭能夠帶起半點血花。

    不多時,這支叛軍徹底退出了角弓的射程之外。所有將士也都喊啞了嗓子,在料峭北風中,默然肅立,不再發出任何聲響。然而,城頭上的守軍,卻比先前開弓放箭時,心情還要緊張。一個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在彼此的臉上,看到了絕望。

    如此配合默契,進退有序的軍隊,即便只來兩千,也足夠殺上湖陽城頭。如果超過五千,勝負幾乎毫無懸念。雖然,雖然湖陽城內,此刻官兵和鄉勇加在一起,已經高達七千餘眾。
V123210 發表於 2018-4-27 21:26
第七十章 風吹鼉鼓山河動 (二)

    世間之事,向來禍不單行。

    正當湖陽守軍為即將到來的戰鬥憂心忡忡之際,不遠處,又傳來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有一支五百多人的隊伍,高挑著戰旗,狂奔而至。看到朱姓叛軍頭目在距離城牆兩百餘步外列陣,立刻明白詐城失敗,二話不多,就開始整頓隊型。頃刻間,就在與前一支隊伍,再難分出彼此。

    「不過是區區五六百人而已,老子撒炮尿都能淹死他們!」城牆上幾個郡兵將領越看心裡越沒底兒,忍不住扯開嗓子,大聲給自己打氣兒。

    話音剛落,一陣瘋狂的號角之聲,貼著冰冷的城牆垛口撲面而至,「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如獵食的猛獸齊聲咆哮,吹得人渾身上下一片瓦涼。

    兩支叛軍,規模都不下千人,排著整齊的隊伍,在暮色中徐徐出現。每朝前走一步,都讓晚霞的餘光暗淡一分。

    叛軍主力來了!即便不是主力,至少也是幾大主力之一。而更遠處,號角聲,戰鼓聲,連綿不斷,誰也不知道還有多少叛軍踏著暮色,朝湖陽城撲了過來。就像一群聞見的血腥味道野狼,結伴撲向羊群。

    「來人,來人,快,快向縣宰大人示警,請求援兵!」 城門校尉石堅再也不敢妄逞英雄,扭過頭,朝著身邊的親兵大聲命令。「快,叛軍馬上就要發起進攻了。南門兵馬太少,擋不住,肯定擋不住!」

    「是!」 親兵也早就嚇得臉色發白,答應一聲,撒腿就朝馬道位置衝去。然而,還沒等他的身影在城牆上消失,昏暗的暮色下,忽然又傳來了一聲畫角,嘹喨而又高亢,剎那間,蓋住了周圍所有嘈雜。

    「騎兵,西邊,從西邊來的騎兵!」 城牆和敵樓上,眾鄉勇和郡兵們,兩股戰戰,喊聲裡充滿了絕望。

    一支又一支的叛軍從南方開過來,幾乎已經壓垮了他們守城的信心。而如果新到的那支騎兵,也跟南門外的叛軍是一夥兒,則意味著守城一方在戰敗之後,連逃命的機會都沒有,今晚全都要身首異處!

    「不是,不是叛匪,湖陽西面是新都!」 越是絕望,越有人異想天開,啞著嗓子大聲嚷嚷。

    如果騎兵跟叛軍是一夥,那他就該從南面的唐子鄉趕過來。沒必有必要去新都方向繞一大圈兒。況且騎兵趕路的速度遠遠超過步卒,如果他們隸屬於叛軍,應該早就抵達湖陽城下才對,不該這個時候才姍姍來遲!

    「你怎麼知道不是叛匪?!」 城門校尉石堅抬起腳,衝著亂喊亂叫者猛踹。「都給我把弓拉滿,無論誰敢靠近城牆都給我射。萬一又是叛匪的計策,我等都死無葬身之地!」

    「啊!」 眾郡兵和鄉勇被嚇了一大跳,帶著滿臉的失望,張弓搭箭。還沒等他們分清楚來人到底是敵是友,那支從城西如飛而至的騎兵,猛地一調頭,貼著城牆西南角急掠而過,刀槍所指,正是城南的叛軍。

    「城上弟兄勿慌,看鄧某給反賊一個教訓!」 整個騎兵隊伍的正前方,一名銀盔銀甲白袍小將,騎著一匹渾身上下都像雪一樣白的寶馬良駒,高聲斷喝。手中長槊如一條白色的閃電,直奔朱姓反賊頭領的胸口。

    「小子找死!」 那朱姓叛軍頭目,也不肯示弱。一手擎刀,一手持盾,挺身迎戰。只可惜,他的武藝,照著白袍小將差得不是一點半點,連一個回合都沒堅持住,就被挑得倒飛出去,不知死活。

    「將軍——!」 朱姓反賊麾下的嘍囉們,哭喊著上前,試圖給自家頭目報仇。卻被白袍小將一個接一個,接連刺翻在地。天光昏暗,城上的守軍雖然看不清到底多少人死在了白袍小將槊下,卻激動地渾身發抖,心潮澎湃。

    不是敵人,是自己人!一個武藝高強,膽氣出眾的自己人。雖然他身後的騎兵加在一起,也沒超過五十個,但這五十名武藝高強的援軍,卻讓蔡陽城內所有兵馬的士氣倍增。

    「殺了他,殺了他!」 周圍的其他叛軍這才緩過神來,咆哮著一擁而上。而那白袍小將,卻不慌不忙又刺翻了兩名反賊頭目,然後在自己人的接應之下,迅速退向了城門。

    「城上的兄弟不要開門,先放箭退敵!」 緊跟在白袍小將身後的另外一名高個子騎兵,扭過頭,衝著城牆上高聲叮囑。

    哪裡還用他來廢話,被城外精彩廝殺燒得熱血沸騰的郡兵和鄉勇們,毫不猶豫張開角弓,將羽箭不要錢般朝追過來的叛軍射去。轉眼間,就逼得叛軍將士倉皇后退,只留下了一地掙扎慘叫的傷號和數十具渾身是血的屍體。

    「在下前隊偏將軍岑鵬帳下校尉鄧旭,敢問城上今晚哪位將軍當值?!」  白袍小將身上已經濺滿鮮血,卻不屑去擦。橫槊在胸前,操著一口地道的長安話,衝著城牆上的守軍大聲詢問。

    「在,在下!」 城門校尉石堅欣喜若狂,三步兩步衝向垛口,探出半個身子大聲呼應。「在下城門校尉石堅,見過鄧將軍。多謝鄧將軍活命之恩!」

    前隊乃是朝廷幾個主力精銳之一,那岑鵬岑君然,更是可以跟馬武平分秋色的百戰名將。怪不得鄧校尉,剛才帶著五十騎兵,就敢迎面逆沖兩千叛匪。而前隊騎兵的抵達,也同時意味著,前隊的其他精銳主力,已經到了路上。隨時都可能開過來,將城外的叛匪一網打盡!

    其他城牆上的郡兵和鄉勇,也是喜出望外,一個接一個將手中兵器拋向半空,放聲歡呼。前隊精銳馬上就要來了,湖陽城有救了。大夥只要熬過今天夜晚,就可以安全回家,再也不用擔驚受怕。

    然而,城外的前隊校尉鄧旭接下來的話,卻讓大夥非常失望,「各位,稍安,稍安勿躁。我家岑將軍奉命前來討平叛軍,但麾下弟兄多是步卒,還需要兩天半時間,方能趕至。鄧某今日,只是奉了我家將軍的命,前來知會韓縣宰,無論多難,都請務必挺過最近兩天。萬不可心生怯意,棄城而去。否則,軍法絕不相饒!」

    「啊,啊,啊——」 城門校尉石堅臉上的笑容,頓時凝結成冰。愣愣地張著嘴巴,不知道如何回應。

    「校尉,這,這可如何是好!」 其餘郡兵和鄉勇頭目,也瞬間深受打擊。紛紛轉過頭,請求城門校尉石堅趕緊想辦法。

    援軍來了,肯定不是反賊,反賊都是荊州人,說不出如此地道的長安話。然而,援軍卻根本不打算入城,丟下一個口信,就要揚長而去!

    那前隊校尉鄧旭,想來平素也是驕橫慣了,根本不在乎城頭上眾將士的反應。笑著又拱了下手,大聲補充,「好了,將軍的命令鄧某帶到了,就不再耽誤功夫了。鄧某還要趕著去新野查驗匪情,諸位,三日後再見!」

    說罷,一撥坐騎,轉身就走,絲毫不拖泥帶水。那城門校尉石堅,剛剛經歷過一次士氣大落大起,怎麼肯放這樣一顆定心丸離去?不顧城外叛軍可能聽見,慌慌張張地扯開嗓子,大聲挽留,「且,且慢,鄧將軍且慢。今日天色已晚,您又剛剛跟反賊血戰一場,不如進城稍事歇息。明日一早,石某親自陪著你去新野!」

    「鄧將軍,慢走。天色已經黑了,您不如先進城裡養精蓄銳!」

    「鄧將軍,鄧將軍,我家縣宰想必已經擺下酒宴,正等著為將軍接風。您老千萬不要離去!」

    「鄧將軍……」

    眾郡兵和鄉勇頭目,也紛紛走到城垛口,朝著前隊校尉鄧旭揮舞手臂。唯恐自己喊得不夠熱情,挽留不住對方的腳步。

    那前隊校尉鄧奉哪裡肯聽,回頭擺了擺手,繼續策馬而行。然而,其身邊的弟兄,卻好像被城頭上的熱情給說動心思,紛紛跟上前,低聲請求,「校尉,弟兄們一整天沒吃上熱乎飯了。胯下坐騎也沒吃上草料,如果……」

    「將軍,弟兄們能堅持住,坐騎也受不了。咱們不如……」

    他們的聲音不高,卻被城牆上翹首以盼的許多守軍,聽了個清清楚楚。立刻紛紛扯開嗓子,大聲請求:「將軍,您不心疼自己,也心疼一下白龍駒!」

    」將軍,磨刀不費劈柴功。您進城歇息一晚,明早再離去也不遲!「

    」將軍,弟兄們都累了一整天了……「

    盛情難卻,那前隊校尉鄧旭,只好又將坐騎停了下來,鬱悶地數落:「你們這群吃貨,說什麼人困馬乏,分明是捨不得城裡的接風宴席?罷了,罷了,大戰在即,鄧某今日就縱容爾等一回!」

    「噢!」 眾騎兵歡呼雀躍,立刻撥轉坐騎去拍城門。即便到了此刻,也還沒忘記留下十幾名弟兄,手挽騎弓,對著夜幕中敵軍大隊嚴陣以待。只要後者膽敢趁機撲上,就立刻放棄進城,先跟其拚個你死我活。

    「到底是前隊精銳!」 城門校尉石堅等頭目,看得肅然起敬。相繼大步走下馬道,親自去給遠道而來的騎兵開門。

    那前隊校尉鄧旭,永遠像鳳凰般驕傲。明知道敵軍隨時都可能撲過來,卻不急著進城。親自拎著長槊,給所有弟兄斷後。待弟兄們身影都穿過了城門,才策動胯下白馬,最後一個緩緩入內。

    「在下城門校尉石堅,見過鄧將軍!若非將軍及時趕到,我等今晚必死無葬身之地!」

    「在下鄉兵屯將趙青,見過鄧將軍!多謝將軍救命之恩。」

    「在下鄉兵軍侯薛超,見過鄧將軍!多謝……」

    「在下……」

    眾郡兵和鄉勇頭目,不待城門關閉,就紛紛上前,朝前隊校尉鄧旭見禮。

    雖然他們個個都有職務在身,但郡兵和鄉勇中的官職,跟朝廷前隊精銳中的實職,差別可是天上地下。更何況,如果能將對方留在湖陽,大夥的性命,就都多了一分保障。客氣話說得再多,也不吃虧。

    那前隊校尉鄧旭,卻忽然和善了起來。笑著拱下下手,大聲回應,「不必,各位不必如此多禮。事實上,在下還要多謝各位!」

    「鄧校尉您這話是……」 被對方的詭異笑容,嚇得心臟一抽,追問話,從石堅嘴裡脫口而出。

    「各位不要亂動,否則,劉某手中長槊可不認人!!」一句話沒等說完,」前隊校尉鄧旭」,已經將長槊端了起來。三尺槊鋒,迅速掃過所有人的胸口。

    「奪城!」 眾騎兵揮舞兵器,朝著馬道上衝去,所過之處,血光如火一般耀眼。

    「奪城!」 城門外地上的屍體和大部分傷號,也紛紛跳了起來,高舉著兵器,直撲城門。一個個身手迅捷,如下山的虎豹。

    「奪城!」更遠處的夜幕裡,先前退下去的義軍如海浪般湧了回來,頃刻間,就將湖陽城南門淹沒在刀光之中。
V123210 發表於 2018-4-27 21:27
第七十一章 風吹鼉鼓山河動 (三)

    「你,你,你……」 城門校尉石堅和一眾守軍頭目,這才意識到上當受騙,身體抖若篩糠,嘴巴裡再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連環計!反賊中有高人,居然制定出了一個讓他們防不勝防的連環計。先是採用不斷增兵的方式,向他們示威,製造緊張氣氛。然後又派人扮遠道而來的援軍,與前面的反賊大戰一場,贏取他們的崇拜。最後,又裝作不屑入城的模樣,讓他們徹底放棄防範之心,主動開門將對方邀請進來!

    「諸位,我漢軍柱天都部言而有信,凡迎降者皆可不死!」 正當眾人驚悔交加之時,「前隊校尉鄧旭」,將長槊抖了抖,大聲強調。

    「張某誓死不降!」 一名鄉勇頭目,忽然被激發出了最後的勇氣,扯開嗓子,大聲咆哮。

    「噗!」 三尺槊鋒迅速刺入了他的胸口,血光衝天而起。「前隊校尉鄧旭」雙臂發力,將屍體甩向眾人背後的街道,笑了笑,再度重申,「迎降者皆可不死!諸位願意為昏君殉葬,還是願意將功贖罪,儘管自行選擇!」

    「投降!」 「投降!」 」投降!」……

    城門校尉石堅等人,迅速認清的現實,爭先恐後大聲高喊。

    對方有長槊在手,他們的刀卻還插在腰間刀鞘之中,根本沒有任何抵抗之力。而大隊的叛軍,已經從城門蜂擁而入,即便頑抗到底,也改變不了湖陽城失陷的結果,大夥又何必枉自搭上性命?

    所以,投降,在此刻已經是最佳選擇。至少,不會被當場殺死,身後的家人也不會受到牽連。

    「那就招呼爾等各自麾下的弟兄,讓他們放下武器,不要再做無用的掙扎!」 對眾人的表現非常滿意,「前隊校尉鄧旭」 點點頭,沉聲吩咐。

    「投降!弟兄們,不要再打了,投降!咱們已經盡力了!」

    「降了,降了,李家莊的人降了!再打下去也沒鳥用,只是搭上自家性命而已!」

    「趙家莊的,趙家莊的,投降,全都投降!」

    「張家寨的……」

    ……

    眾頭目既然已經放棄了抵抗的念頭,也不想讓各自麾下的弟兄枉死。紛紛揮舞起胳膊,跳著腳,朝城牆上的郡兵和鄉勇們大聲招呼。

    城牆上的郡兵和鄉勇們,原本就已經被沖上了的義軍壓得節節敗退,聽到自家頭目的呼聲,頓時徹底失去了死撐到底勇氣,紛紛丟下刀槍,跪地求饒:「投降,投降,我等投降!」

    「投降,投降,不要再殺 了。我們投降了!」

    「投降……」

    沖上城頭的義軍雖然佔盡了上風,但人數卻遠少於防守一方。見守軍肯主動棄械投降,也不願將他們再度往絕路上逼。立刻停止了砍殺,一邊分派人手快速控制城門和防禦設施,一邊將守軍丟下的兵器收攏起來,以防萬一。

    不多時,湖陽城的整個南門和南段城牆,就徹底落入了義軍掌控。大隊的義軍兵卒在將領們的指揮下,浩浩蕩蕩沿著城門殺人城內。每一支隊伍路過「前隊校尉鄧旭」身側,弟兄都扭過頭,大聲向此人致意,「右將軍,神機妙算!」

    「右將軍,威武!」

    「兵不血刃,兵不血刃!」

    ……

    那假扮「前隊校尉鄧旭」的柱天都部右將軍,則微笑著向所有人點頭,既不居功自傲,也不故作謙虛。直到看見柱天大將軍的帥旗,被人簇擁著挑進了城門。才將被俘的守軍頭目交給了麾下弟兄,自己則策馬迎上前去,衝著帥旗下的壯漢抱拳行禮:「 稟大將軍,末將幸不辱命!」

    「你這……,罷了,下次切莫如此行險!」 劉縯的臉上先是一喜,隨即就板了起來,沉聲吩咐。

    饒是預先審閱過劉秀的整個詐城方略,當看到自家弟弟大模大樣地在守軍羽箭射程內與朱佑兩個做戲,劉縯依舊緊張得心臟差點從嗓子眼處跳出來。因此在大功告成之際,心中竟生不起任何鼓勵之意。

    「右將軍神機妙算,李某佩服!」 跟在劉縯身後的李秩,卻懂得如何把握機會修補彼此之間關係,立刻拱起手,大聲誇讚。

    」右將軍神機妙算!」 王霸、習郁兩個,也緊跟著向劉秀拱手,讚賞之態溢於言表。

    如果選擇強攻,對於湖陽這種防禦設施齊備的城池,義軍不拿出一萬以上的兵力,半個月以上的時間,根本沒得手的指望。而用巧計奪下了南門之後,接下來的戰鬥頂多是一個時辰的事情,不但極大節省了兵力和時間,而且避免了大夥久攻湖陽不下,被聞訊趕來的朝廷精銳前後夾擊的風險。

    是以,單純從軍事角度,大夥怎麼誇劉秀都不過分。兩相比較,反倒顯得劉縯這當哥哥的,對弟弟要求過為嚴苛。害得後者臉色頓時開始發紅,擺了擺手,大聲道:「諸位先別忙著幫他邀功,眼下我軍只不過拿下了南門,距離攻克全城還相距甚遠。還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別讓敵軍翻了盤才好!」

    「怎麼可能,敵軍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而已,沒有高牆相護,豈是我義師的對手!」 李秩撇嘴搖頭,滿臉不屑,「末將不才,願領一哨兵馬,去取那韓錚的首級!」

    「末將不才,願與衛將軍同往!」 王霸也不甘落後,緊跟在李秩身後請纓。

    「好,你們兩個各帶五百弟兄,直接去攻打縣衙!」 劉縯想了想,立刻欣然點頭。

    恰恰有一哨官軍騎兵,沿著街道朝南門殺了過來。李秩和王霸兩個扯開嗓子齊聲大吼,帶著千餘弟兄,迎面撲了過去。以二人的身手,尋常官軍頭目,怎麼可能抵擋得住?頃刻間,就被斬於馬下。眾義軍士氣沸騰,高舉長槍大刀,緊隨李秩和王霸身後奮勇拚殺,將湖陽兵殺得丟盔卸甲,像受驚的兔子般,沿著街道紛紛遁走。

    「大將軍,我帶著弟兄們去奪取北門!」鄧奉見敵軍如此不堪一擊,知道大局已定。立刻轉過頭,向劉縯請大聲請纓,「湖陽城只有南北兩門,堵住北門,就可以將各鄉鄉勇全都留下。擇其精壯者,恰可充實我軍!」

    「士載此言神妙,給你兩百弟兄,便宜行事!」 劉縯聞聽,立刻輕輕點頭,「能堵住就堵,如果堵不住,放了他們一條生路也無妨。切忌跟人拚命!」

    「末將尊令!」 鄧奉高興地一拱手,點起兩百精銳莊丁,沿著李秩和王霸殺開的通道,只奔城北。

    「大將軍,我找馬廄。湖陽城既然有騎兵,肯定專門養馬的馬廄!」朱佑心思機靈,也跟著大聲提議。

    「儘管去,給你五十名弟兄!」 劉縯早就知道騎兵好處,立刻欣然答允。

    眼看著大夥都有了新差事,劉秀不覺心熱,趕緊也抱了下拳,高聲請纓,「大將軍,末將……」

    「你帶領弟兄,看守南門,不得有失!」 沒等他把話說完,劉縯立刻高聲打斷。

    刀劍無眼,再勇悍的將領,也有被流矢所傷的時候。自家弟弟已經冒了一次險,沒有必要再去冒第二次。況且立了頭功者,也沒必要再跟其他人去搶功勞。

    「這……,末將遵命!」 劉秀無奈,只好委委屈屈地答應一聲,跳下坐騎,轉身走向了城頭。

    接下來的戰鬥,無論有多熱鬧,都徹底與他無關了。他不敢公開違背哥哥的命令,只能站在城牆上百無聊賴地吹冷風

    正吹得睏意上湧之際,身背後,卻忽然又傳來了好兄弟朱佑焦急的聲音,「文叔,文叔,你在哪?快出來,快出來見我!」

    「仲先?」 劉秀激靈靈打了冷戰,立刻恢復了精神,手持長槊,大步走向馬道。

    只見朱佑手裡拎著個肉球般的胖子,正往上衝。看到他出現,立刻將胖子丟在地上,高聲補充道:「戰馬,湖陽城內不光有馬廄,縣令還在城外開了一個馬場,裡邊養著五百多匹戰馬。這小子姓董名和,為了救他叔叔的命,把馬場的位置招供了出來。你趕緊把看門的差事交給別人,然後跟我一起去搶坐騎!」

    「好!」 劉秀喜出望外,轉身便欲找劉雙和趙四兩個交卸防守南門的任務。待兩腳重新踏回城牆之上,卻遲疑了一下,高聲吩咐:「趙四,劉雙,你們兩個,帶二十名弟兄,去陪仲先攻打馬場。這裡,儘管交給我!」

    「是!」  同樣百無聊賴的趙四和劉雙歡呼雀躍,點起二十名弟兄,飛速跑下城頭。而朱佑,卻被劉秀的舉動弄了個滿頭霧水,瞪圓了眼睛,低聲喊道:「文叔,你……」

    「大將命令我在此駐防!」 劉秀笑了笑,帶著幾分不甘回應。

    「這……」 朱佑本想再說幾句,忽然間,感覺到此時的劉秀,與三年前的不同。收住話頭,轉身而去。

    他們都長大了,不再是當初那場懵懂少年了。

    令行禁止,是一支軍隊成型的必要條件。當初,大夥都在兵書上讀過。此刻盡然舉兵起義,自然要遵照執行。否則,縱使讀了一肚子兵書戰策,又有何用?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V123210

LV:9 元老

追蹤
  • 291

    主題

  • 279508

    回文

  • 36

    粉絲

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