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傳奇] 大漢光武 作者:酒徒 (全書完)

 
V123210 2017-11-18 14:53:0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93 345195
V123210 發表於 2018-3-29 21:09
    第三十二章 夜有龍泉壁上鳴 (一)

    「夠了!」一陣爆喝猛然響起,緊跟著,就是一陣令人窒息般的咳嗽,「咳咳,咳咳咳,額咳咳咳……」

    劉秀為之一震,雙腳習慣性的後退。

    他瞬間知道,說話者是誰了。除了劉氏一族如今輩分最高,正在擔任舂陵鄉三老的劉良,當年整個家族之中,都沒第二個人能讓他感覺如此畏懼。而三叔劉良之所以能將畏懼刻在他靈魂深處,卻不只是因為對他們兄弟幾個有收留之恩。老人當年的嚴厲和寬厚,都給他留下了無法忘懷的印象。

    屋子內,劉縯的臉色,也瞬間大變。有些人的反對,他可以隨意應付,甚至直接忽視。而三叔劉良,卻是此刻他起兵必須克服的阻礙之一。此人在劉氏一族中的影響力,絕對可以用「德高望重」四字來形容,而此人目前所擔任的「鄉三老」之職,也是他積聚力量的最大掩護,短時間內,絕對離開不得。(注1:鄉三老,舉民年五十以上,有修行,能帥眾為善,置以為三老,鄉一人;擇鄉三老一人為縣三老)

    「伯升,你長大了!」 劉良終於結束了咳嗽,在兩名孫兒輩的攙扶之下,緩緩走過入群,走到劉縯面前,就像一頭年邁了老獅子,在巡視自己曾經的領地和臣民,「越來越有本事,也越來越會說話了。咳咳,咳咳!你剛才,口口聲聲說天意,說列祖列宗,說王莽如何該死,我這個糟老頭子,反駁不了你。可,可我來問你,從小到大,你哪一次做事情,不是理由充足?哪一次,不是虎頭蛇尾,或者事與願違?哪一次,不是做了開頭,然後就需要別人來替你收場?如果有,你儘管說出來。哪怕只有一件,三叔也不再拖你後腿!」

    「這……」劉縯一愣,臉色頓時漲得又紅又紫。

    他做事的確曾經有過眼高手低的毛病,但是說從小到大沒有任何一件有始有終,就實在太過分了。特別是最近幾年來,劉家之所以在亂世當中依舊止住了衰敗,並且重新呈現蒸蒸日上的勢頭,完全是因為他全力推動的結果。誰料到了三叔嘴裡,卻突然被貶低得一文不值。

    「你,你是想說,最近幾年,你就做得很好不是?」 彷彿早就猜到劉縯不會服氣,劉良抬起頭,直勾勾地望著他的眼睛,繼續大聲質問,「那我問你,咱們劉家這幾年之所以日子越來越好,到底是老三的功勞,還是你的功勞? 那些長安城的文官和軍隊裡的將佐,之所以反覆叮囑縣宰照顧咱們劉家,到底是衝著你的顏面,還是老三?他們認不認識你小孟嘗是誰?如果不是老三,誰會叫你一聲大哥?這些年來, 除了聚集大量江湖豪傑到咱們家,把整個舂陵都攪得雞飛狗跳之外,你還做過什麼?你偷偷做鹽鐵生意賺到的錢財,到底有沒有花出去的多?」

    「三叔!」 劉縯被問得額頭青筋亂蹦,卻找不到任何有力的話語來反駁。兩隻手緊緊貼著身體,反覆張開閉合。

    鄧禹、蘇著、沈定、牛同等人託人照顧劉家,肯定是因為老三劉秀。因為身份地位不同,他跟這些人沒有過任何正式往來,當然對方也不可能像朱佑、嚴光一般,真心實意地叫他一聲大哥。他想起兵恢復祖上基業,就必須結交江湖異士,而江湖人物,當然不可能像普通農家子弟一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至於鹽鐵生意沒有賺到錢,那是因為生意所得,都變成了兵器和供養江湖豪傑的開銷,早晚會給劉家帶來巨額回報,怎麼就成了花得比賺得還多?!

    「怎麼,你想跟我動手是不是?來啊,當著全族長輩的面兒,老夫就看看你如何忘恩負義?」 儘管相信自己絕對安全,劉良依舊被撲面而來的怒氣,噴得連連後退。卻堅持做出一幅大義在我的模樣,揮舞著手臂咆哮。

    「不,不是,三叔,侄兒不敢!」 劉縯額上的青筋,迅速平靜,剛剛緊握的拳頭,也再度松成手掌。咬著牙躬身下去,他畢恭畢敬地向劉良謝罪,「侄兒,侄兒如何敢跟您動手?。只是,只是被您說得無地自容,所以喘氣聲重了一些而已!」

    「呵呵,算你還有點良心!」 劉良頓時又恢復了老獅子般模樣,冷笑著點頭。「罷了,我老了,說得再多,你也聽不進去。你剛才心裡一定會覺得,如果當初不是你堅持送老三去長安,也不會有我劉家現在的風光。那我來問你,老三的同學做文官的做文官,做將軍的做將軍,為何唯獨他和朱佑、鄧奉、嚴光,非但沒得到一官半職,還要躲起來隱姓埋名? 他到底是學習不夠用功,還是笨得連文憑都拿不到?你告訴我老三有家難回,是得罪了朝廷的高官,不想牽連家族。那今天你可否告訴我,老三他們,當年到底得罪了誰? 還有,伯升,你別急著解釋,我最後問你一句,老三什麼時候,為何會得罪如此厲害的仇家?此事是不是跟你有莫大的關係?如果不是因為你,以老三的謹小慎微性子,怎麼可能主動惹禍上門?」

    最後一句,與其說是問,倒不如是直接下結論了。而偏偏讓劉縯,即便渾身長滿了嘴巴,也反駁不得。

    劉秀當年之所以跟長安四虎結仇,最初也是直接原因就是,他帶領大夥在灞橋上出手救人。而他幾次冒險救下來的殷氏父子,還是如假包換的白眼狼!從頭到尾,非但沒給與劉家任何回報,反而多次與王固等輩練手,差一點就將劉秀推入萬劫不復!

    「怎麼,回答不出來了?」 見劉縯臉上露出了明顯的愧疚神色,劉良撇撇嘴,大聲冷笑,「你真當我老糊塗了嗎?那鄧禹作為當朝大司馬的得力臂膀,都不敢明著插手,你當我猜不出仇人是誰麼?連大司馬嚴尤都不敢主動去招惹的,當今世上,除了皇親國戚,還能有誰?這些年,如果不是老三的同學和師長們暗中維護,你以為,咱們舂陵劉氏,還有資格苟延殘喘到現在麼? 伯升,我說你做事莽撞,總得別人替你來收拾殘局,你還不服。當初你結下如此強大仇家之時,你可問過對方的來頭?可曾想過,即將要面對的後果?三年前,如果不是老三拿假死的辦法,及時了結了這段仇怨,咱們舂陵劉家,是不是早已被人碾成了齏粉?」

    「三叔!」劉縯早已漲無可漲的臉上,冷汗滾滾。

    早知道自家三叔這關不好過,卻沒想到,這一關難度早已超過了虎牢!而偏偏自家這邊,既不能用雲梯,也不能用攻城車,甚至連根弩箭都施放不得。(虎牢關,當時還沒潼關,虎牢關是天下第一要塞)

    「呵呵,呵呵,呵呵,你還有臉,叫我一聲三叔!」根本不給劉縯整理思路的機會,劉良再次冷笑起來,接著說道,「當初你執意要送老三去長安讀書,我不肯出錢,你以為我只是心疼那點兒盤纏麼?我是怕,我是怕你招災惹禍,讓老三一去不歸。結果呢,結果是我最擔心什麼,就發生了什麼,所料毫釐不差!你當初只看到了去長安求學的好處,不顧我的反對,把老三帶走,然後,老三就有家歸不得。而你現在,又要把我們劉家其他的後生都帶走,老三是你的親弟弟,你都帶不回來。我們這些入土半截的老頭子,又怎麼能相信你把晚輩們都活著帶回來?「

    」三,三叔!話,話不能這麼說,真的不能這麼說啊!」 劉縯被逼的連連後退,虎目當中,湧滿了委屈。而劉良,卻猛然將身體轉向所有族人,像一頭即將死亡的老獅子般,嘴裡發出悲憤的怒吼,「還有你們,一心造反的你們!你們以為我們就不想恢復劉家昔日的榮光嗎?你以為我就不想奪回屬於我們自己的東西嗎?你以為我們真的是在阻止你嗎?不!我們只是不想白髮人送黑髮人!只是不想面見列祖列宗時,是我沒有努力阻止,這才讓無數劉姓子弟白白送了性命!你可知道,即便伯升所說的天意,並非他託人偽造。就算天命,真的又重新回到了我們劉家的手裡。但若想奪回江山,得需要犧牲多少劉家子弟的性命?你可曾想過,如果戰死的那個,恰恰就是你自己,這江山即便奪回來,跟你又有何關係?」

    「嘩——」 彷彿狂風吹過了草叢,眾人齊齊向後退避,誰也不敢與劉良對視。特別一些熱血上頭的年青人,被劉良這一連串悲嘶,問得方寸大亂,心中不由自主地想到:我們是否真的做錯了?我們是否真的在拿親人的性命賭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大哥真的是在胡鬧麼?如果我真的為此付出了性命,劉家上下,將來真的有人會記得我,有人會感謝我麼?」

    就在所有人,都熱血漸冷之時,正堂的門,忽然被人在外邊輕輕推開。一個身材魁梧的「陌生人」,大步走了進來。

    「三叔!」 在無數驚愕或者惶惑的目光注視下,此人走到了劉良面前,雙膝跪倒,「三叔,侄兒不孝,讓您擔心了!」

    「你,你是老三,你,你怎麼走得這麼慢?」 雖然早就從鄧奉嘴裡,聽到了劉秀偷偷返回的消息,並且知道朱佑已經去召喚劉秀前來議事,但真的看到劉家最有出息的侄兒向自己施禮,劉良依舊大吃一驚。再也顧不上壓制劉縯,彎下腰,一把將劉秀抱在了懷裡,老淚縱橫,「老三,你回來了!你終於回來了!三叔以為,三叔以為,在入土之前,再也見不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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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三章 夜有龍泉壁上鳴 (二)

    「老三!」

    「三哥!」

    「三叔叔……」

    剎那間,其他族人也顧不上再爭執,紛紛圍攏上前,對劉秀噓寒問暖。

    劉良剛才那番話有很多地方都是強詞奪理,但至少有一條,所有人都無法反駁。那就是,舂陵劉家最近三年多的好日子,基本上都來自於劉秀。甚至包括三叔劉良的鄉老職位,也是官府看在劉秀同學鄧禹的面子上,隨手而賜。否則,舂陵劉家哪怕是豁出去錢財上下打點,也沒有任何不開眼的地方官員,肯為了區區幾萬貫銅錢,就去冒著丟官罷職的風險「私下結交前朝皇族」!

    如此一來,劉縯這個幾天議事的主導者,反倒被大夥丟在了旁邊。先前被三叔劉良窮追猛打的窘迫,也瞬間被屋子內的歡樂氣氛,沖刷得乾乾淨淨。

    饒是對劉秀向來寵愛有加,劉縯心裡也湧起幾縷淡淡的酸味兒。趁著大夥的注意力都沒放在自己這邊,悄悄地走向朱佑,低聲抱怨:「你們怎麼才趕過來?不知道我剛才有多為難麼?咱們家裡目前的情況你跟老三說了沒有?他的意思是……」

    「大哥,我們剛才已經在外邊聽了好一陣兒了!」 朱佑迅速朝劉秀所在的位置掃了一眼,然後輕輕搖頭,「若不是看到你被逼得毫無還手之力,三哥恐怕還不會進來!」

    「什麼意思,你是說老三他並不願意支持咱們舉事?」 劉縯聽得微微一愣,臉上迅速湧起幾分失望。

    「三哥沒有明說!」朱佑想了想,再度小心翼翼地搖頭,「但三哥在路上,卻問了我很多問題。每一句話幾乎都切中要害,讓我根本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啊?!」 劉縯又楞了楞,好生後悔自己非要今天把劉秀拉進來。如果先前能瞭解到三弟是這種態度,自己真該讓他先在二姐家藏上幾天,然後兄弟倆偷偷地交流一番,待達成了一致意見之後,再共同去說服其他族人。

    然而,世間從來沒有後悔藥可賣。就在劉縯巴不得大夥沉浸在親人團聚的喜悅當中,將今天的議題徹底忘記的時候,三叔劉良,忽然又扯住了劉秀的胳膊,「好了,好了,敘舊的話,咱們有的是時間去說。今天既然難得人齊,就把最要緊的事情解決掉。關於舉義不舉義,與其大夥再繼續爭執,不如先聽聽老三的看法。畢竟,他是咱們劉家學問做得最好的一個,又在外邊遊歷數年,見多識廣。」

    」三叔說得對,咱們與其繼續爭執下去,不如讓三哥來做個仲裁!」 跟劉秀同輩卻比他小了幾歲的劉稷,立刻大聲響應。

    」三祖父的話有道理,三叔的學問比所有人都好,肯定看得也更清楚!」 比劉秀小了一輩的劉信,唯恐劉良出爾反爾,也迫不及待地表示贊同。

    與劉稷一樣,他也是劉縯的鐵桿支持者。同時也堅信劉縯與劉秀兄弟心齊,肯定不會各自站在一方。

    其他族人見狀,立刻紛紛將心思重新轉回家族大事上,或表態支持劉良的提議,或委婉地聲明,無論劉秀說出什麼觀點,都只能兼聽,不能讓他這個晚輩一錘定音。

    唯獨大哥劉縯,一改先前盼著自家弟弟出馬助戰的態度,快速搖了搖頭,大聲道:「三叔,各位叔伯和兄弟,三弟今天才剛剛到家,根本不知道當前咱們舂陵劉氏所面臨的具體情況,您老如此急著讓他表達看法,豈不是逼著他無的放矢?」

    「伯升,你這是什麼話?」 三叔劉良,一直認為劉秀比劉縯謹慎,不會輕易帶著大夥去冒險。所以立刻瞪起了眼睛,大聲反駁,「他不知道情況,你難道就不會介紹給他聽麼?總歸幾句話的事情,何必拖拖拉拉!」

    「可不是麼,伯升,你做事向來乾脆利索,怎麼今天忽然變得如此婆婆媽媽?」 四叔劉匡年紀雖然不小了,反應卻比許多晚輩都快,迅速從劉縯的態度變化上,猜出劉秀可能會站在自己這邊。也快步湊上前,高聲說道。

    劉縯騎虎難下,只好硬著頭皮輕輕擺手,」三叔,四叔,我不是想把老三排除在外。我只是怕他不明白咱們當下所面臨的困境,說出誤導大夥的話來。既然你們兩位長輩,都堅持讓老三拿主意,那老三就說好了。老四,你來告訴老三,咱們到底是因為什麼必須盡快起兵?「

    」是!「 劉稷心領神會,立刻接過他的話頭,大聲向劉秀介紹,「三哥,你回來的正好。咱們宗族正在商議一件與所有人生死攸關的大事。具體前因後果,是這樣的,綠林軍已經打到了咱們家門口,而官府那邊……」

    「不必了,小稷子!」劉秀知道他在努力暗示自己該怎麼說,卻笑呵呵地擺手打斷,「在路上,仲先已經跟我介紹過了。剛才我自己,在外面也偷偷聽了一會兒,知道你們在爭論什麼。」

    」這……」 劉稷本能地感覺到形勢不妙,將頭快速扭向劉縯,用目光詢問後者該如何應對。

    事已至此,劉縯也想不出任何辦法。只能點點頭,非常鄭重地向劉秀說道:「既然如此,那老四就不用再廢力氣重複了。老三,我問你,你覺得我們劉氏一族,到底是該造反,還是繼續混吃等死,讓列祖列宗跟著我等一塊蒙羞!」

    「刷!」 眾人的目光,立刻全都轉向了劉秀。劉氏祖宅正堂內,萬籟俱寂。

    劉秀瞬間就感覺到了那一雙雙目光的份量,臉色凝重,雙眉緊緊向額頭正中央處聚攏。

    大哥劉縯的提問,太直接了。根本沒給他留任何旋轉騰挪的餘地。而在場的很多長輩、同輩和晚輩們,也儼然將他視作了裁判,彷彿他的話,就是今天議事的最後結果。

    但是,事實上,他的想法,跟兩派都不一樣。既不想建議大夥立刻起兵,又不贊同繼續苟延殘喘。只是,如果他現在真的實話實說,恐怕立刻就成了爭執兩派的共同打擊目標,除了吃完了團聚飯就灰溜溜的逃走之外,沒有任何多餘選擇。

    「老三,你不必有顧慮。」 見劉秀遲遲不肯開口,劉良愈發堅信他會站在自己這邊,故作灑脫地笑了笑,大聲承諾,,「今日乃是宗族集會,每個人都可以暢所欲言。只要話說得有道理,就不分什麼輩分高低,年長年幼。三叔為你作保,無論你怎能說,是對是錯,將來都絕不會受到追究。」

    「是極,四叔也為你作保,老三你但說無妨。」劉匡笑了笑,也緊跟著大聲幫腔,「我聽劉嘉說,你的學業在太學裡數一數二。如今又在外邊歷練了數年,見識想必也令某些困守舂陵之輩望塵莫及。所以,即便有什麼想法,你儘管直說。哪怕你暫時拿不定主意,也可以將拿不定主意的原因說出來,讓大家一同參詳。」

    「是啊,老三,你說吧,沒事兒。沒人會怪你!」 劉縯越聽心裡頭越不是滋味,強打精神,在一旁補充。

    「三叔,四叔,那晚輩就斗膽了。」劉秀被逼得沒了退路,只好先躬身下去,給劉良和劉匡兩位長輩行禮,「侄兒雖讀過幾本書,但哪裡可比您二位,還有在座諸位叔伯相比。各位長輩人情練達,世事通明。晚輩的一點愚見,在各位面前,乃是螢火蟲的尾巴,根本沒資格與火炬爭鋒。」

    「哈哈哈!」 話音剛落,屋子內,立刻響起了一陣開心的笑聲。四叔劉匡手捋殘須,滿臉快意,「老三你果然是個飽讀詩書的,知道老薑彌辣的道理。可笑其他晚輩,都當我們幾個老人行將朽木,膽小昏庸,完全不把我們放在眼裡。」

    「四叔祖,恕侄孫斗膽!」 劉信聽得大急,立刻挺身而出,「三叔祖剛剛說過,學無長幼,達者為先。各位長輩德高望重,見識廣博,自然人盡皆知。但您幾位,一輩子都生活在太平世道,習於安逸,弱於思危。雖德高望重,但未必會福澤後輩,雖見識廣博,卻不知天下間已風雲變幻。眼下刀兵四起,各地百姓爭相揭竿,我劉氏一族若不順應天命,豎旗舉事,豈不讓天下人恥笑我劉家果然無人,活該被那王莽老兒取而代之?」

    「嗯?」 沒想到劉縯沒接自己的茬,反倒是劉信這個孫兒輩先衝了出來。四叔劉匡臉上的笑容,立刻變成了惱怒,扭過頭,對著說話者怒目而視。

    「四叔,小信子所言雖然不入耳,卻都是實情!」 劉縯既然綽號小孟嘗,豈會讓一個晚輩替自己抵擋劉匡的淫威?向前跨了半步,笑著將劉信擋在了自己身後,「亂世已至,誰都無力回天。如果舂陵劉氏依舊渾渾噩噩,早晚死無葬身之地!」

    不待劉匡發怒,他又迅速將頭轉向劉秀,「老三,你遊歷各方,想必已經知道外邊民怨沸騰,朝廷朝不保夕。值此風雲際會之時,我劉氏若不乘勢而起,光復大漢山河,將來有何面目去列祖列宗?!」

    」住口,伯升,你說過要聽老三的看法!「

    」放肆,伯升,當著我們的面兒勸老三替你張目,難道你當我們這些長輩都是聾子麼?」

    劉匡、劉良等人大怒,立刻板起臉高聲呵斥。

    而劉縯這邊,自然也有一些年紀大的長輩支持,紛紛站出來,跟他們兩個針鋒相對。

    轉眼間,兩派人馬,就都忘記了先前的承諾。在劉秀面前唇槍舌劍,鬥得面紅耳赤。話裡話外,還都試圖說服劉秀,確保他徹底倒向自己這邊。

    劉秀被吵得頭暈腦脹,眼前金星亂冒。實在忍無可忍,只好將兩隻手都舉到了胸前,相對而擊,「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嗯?!」 剎那間,爭執雙方都愣住了,相繼將頭扭向劉秀,怒容滿面。

    好劉秀,既然決定不再忍讓,就立刻像換了個人般,精神抖擻。又用力鼓掌數下,大笑著說道:「精彩,果然精彩,我舂陵劉氏,果然藏龍臥虎。連族內議事,都能議得劍拔弩張。若是能把這個勁頭全拿出來對付外人,天下之事,還有何不可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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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四章夜有龍泉壁上鳴(三)

    「咳咳!」

    「咳咳,咳咳咳,咳咳……」

    咳嗽聲此起彼伏,劉良、劉匡、劉稷等一眾同族,無論支持還是反對舉事,都憋得面紅耳赤。

    大夥心裡頭其實都很明白,最近家族裡頭所爭執的,不僅僅是起兵與苟安的問題,暗地裡,還在爭奪整個家族的主導權。

    如果劉縯成功說服了所有人,今後他這個劉家族長位置,就徹底坐穩,從此即便不是一言九鼎,至少說出話來,很少有人還敢當面反駁。而如果反對起兵的聲音佔了上風,則族中的大權,就會繼續被劉良、劉匡等長輩聯手把持,劉縯這個族長,依舊有名無實。無論大事小情,都得繼續看幾個長輩的臉色行事。

    但大夥兒心裡明白歸明白,卻誰都沒勇氣將真相宣之於口。而劉秀忽然夾槍帶棒來了幾句,雖然同樣沒有把話說得太明,卻已經隱隱把眾人心裡頭那點兒齷齪,全都都擺在了桌案上。

    「大哥,請恕小弟直言。」一句話先擠兌得所有人說不出話來,劉秀笑了笑,將目光率先轉向劉縯,「我跟三娘剛才從二姐家過來,一路上見到莊子內人頭湧動,要害位置皆有專人持械巡視,可見你關於起兵的謀劃,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

    「那是當然!」劉縯聽得心頭一緊,卻沒從劉秀的話裡發現任何不利於自己的因素,笑了笑,傲然回應,「事關舉族人的生死,我豈能當成兒戲?不瞞三弟,此事我在兩年之前,就已經開始未雨綢繆。你今日所見,不過是九牛一毛而已。」

    「原來如此,怪不得我一進莊子,就覺得殺氣撲面!」劉秀點點頭,笑著撫掌,隨即,又向劉縯作了揖,非常鄭重地請教,「大哥請恕小弟駑鈍,除了人多勢眾之外,小弟卻沒看到莊子與以往,有更多的不同。所以,小弟想向大哥你請教,還有那些準備,可作為起兵的依仗?大哥對起事成功有多少把握,也請一一告知?」

    「嗯!」沒想到弟弟如此快就把矛頭對準了自己,劉縯的心臟迅速下沉。然而,當著如此多反對者的面兒,他又不便發怒。因此,皺緊眉頭,緩緩解釋道:「除了從各地趕來幫忙的英雄豪傑之外,我在外邊,還悄悄準備了一支騎兵,人數大概有一百上下。目前莊子裡暗中藏有角弓二十三把,環首刀六十餘支,各類矛頭三百餘枚。另外,稻米大概有五倉,足夠五百人數月所需。」

    「嘶——」話音剛落,周圍立刻有人悄悄地倒吸冷氣。望向劉縯的目光,也迅速帶著了幾分畏懼。

    五百兵卒聽起來不算多,但是,絕對可以橫掃舂陵周圍所有莊院堡寨。如果不怕遇到朝廷精銳,即便跟新野縣的郡兵相遇,也未必就佔不了上風。由此可見,劉縯提議起兵造反,還真不是一時心血來潮。他如果想用武力挾裹族人一起行動的話,整個劉家上下,也真的沒人能阻止得了。

    只是,同樣的話落在劉秀耳朵裡,卻完全是相反的效果。只見他先是滿臉苦笑,不斷搖頭。隨即,又嘆了口氣,帶著幾分無奈說道:「能出動五百大軍,的確稱得上兵強馬壯了。不過,大哥,孫子有云:知彼知己,百戰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勝一負;不知彼,不知己,每戰必殆。大哥既曉自家事,卻不知對敵人的實力瞭解幾何?換而言之,你可知舂陵周圍,蔡陽、湖陽、新都、新野、育陽、棘陽、乃至宛城都有多少兵馬駐紮?」

    「嘶——」 「嘶——」 「嘶——」

    倒吸冷氣聲,此起彼伏。特別是先前一些熱血上頭的族中新銳,從來沒把目光放得如此長遠,頓時就覺得頭頂上烏雲滾滾。

    劉縯本人,心中也覺得又是一陣緊張。但是,表面仍依舊能保持鎮定,瞑目片刻,睜開雙眼看向劉秀,冷笑著回應,「老三你這話的確問到了點子上,據我在各地朋友所探聽到的消息,蔡陽、湖陽及育陽三地,步卒加在三千左右,騎兵總計兩百上下。新野與棘陽乃是大縣,每地駐紮著郡兵兩千,其中騎兵各有五百出頭。至於宛城,則是前隊兵馬的老巢,常駐步卒超過三萬,騎兵大概五千上下。但我跟綠林軍有約在先,只要咱們這邊豎起義旗……」

    「大哥且慢,聽我補充一二。 」沒等劉縯把援軍的實力介紹出來,劉秀已經笑著打斷,「我一路走來,看到各郡各縣都嚴防死守,以免流民生事。各大路口,都在木板上刻了官府的告示,要求莊園堡寨自行武裝莊丁,守望相助。這些莊園堡寨,雖然不像我劉家這般實力雄厚,每家湊出兩三百青壯,也絕非難事。只要官府派人來招,立刻就可以 縣城彙集。只要時間充裕,莫說三千五千,就是上萬兵馬,對每個縣城來說,恐怕也不在話下!」

    「至於大哥你所說的綠林軍!」猛地轉身,劉秀將目光看向眾人,大聲補充,「非我危言聳聽,綠林軍看似來勢洶洶,卻對朝廷的前隊精銳極為忌憚。否則,也不至於半年多來,只敢對各地堡寨莊園動手,卻輕易不肯去碰縣城。首先,只要縣城內聚集兵馬過萬,哪怕其中絕大多數都是沒怎麼受過訓練的莊丁,憑藉城牆和各種防禦設施,也足以讓綠林軍損兵折將。其次,萬一綠林軍久攻某個縣城不下,必然引來宛城的前隊精銳,雙方面對面放手一搏,綠林軍其實毫無勝算!」

    「啊——」 「嘶——」四下里,驚嘆聲夾雜著倒吸冷氣聲,連綿不斷。一大半兒族人的額頭都滲出了汗珠,面色鐵青。

    稍稍頓了頓,劉秀繼續大聲補充,「而我舂陵劉家,不起事則已,一旦起事,就不可能像綠林軍那樣以流竄各處,以打家劫舍為目的。就必須擇新野、棘陽或者其他的任一縣城而攻之。只要官府稍作準備,五百弟兄,如何可能破得了縣城。而萬一屆時綠林軍遲遲不至,而其他各縣的郡兵和朝廷的前隊精銳卻搶先一步到達,區區五百弟兄,哪怕個個以一當十,又能擋得住敵軍幾次強攻?」

    「這……」眾族人紛紛側轉頭,誰也不敢跟劉秀的目光相接。

    他們當中所有人,哪怕是先前對起義最熱心者,都沒仔細計算過雙方的實力。只是一廂情願地以為,憑藉劉家的前朝皇族血脈號召力,憑著綠林軍的外來支持,憑藉各自的一腔血勇,定然能攻城拔寨,勢如破竹。而現在,聽劉秀將敵我雙方的實力,用數字做出清晰的對比,立刻就明白,自己先前把起義想得太簡單了。

    」不是,老三,帳不能這麼算!」劉縯大急,站在劉秀身後用力跺腳,「我還有一百多名騎兵,還有其他江湖朋友,只要我們振臂一呼……」

    「振臂一呼,能讓兵馬瞬間暴漲十倍麼?」七叔劉歙鐵青著臉,大聲打斷。他本就不讚成起事,如今聽劉秀這麼一說,更覺得揭竿之日,即是舂陵劉氏一脈滅亡之時。「那新野縣宰潘臨,向來就對咱們劉家心懷戒備。如果咱家貿然舉事,根本不用等前隊精銳前來,光新野縣的郡兵,就會立即殺到家門口。而你只想著你那群狐朋狗友,卻忘記了周圍的堡寨莊園,都唯縣宰馬首是瞻。屆時,各鄉各寨的莊丁蜂擁而至,人馬肯定數以萬計。你劉伯升本領高強,或許還能突出重圍,逃之夭夭,我族中其他子弟,恐怕全都得死無葬身之地!」

    「是啊,是啊!伯升,你太魯莽了!」四叔劉匡也瞬間又來了精神,緊跟劉歙身後高聲補充,「多虧老三回來了,否則大禍將至,我舂陵劉氏,就要毀在你的手裡!」

    「可不是麼?」

    「五百人馬,還不夠官兵塞牙縫呢!」

    「幸好三叔仔細,否則,我們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我們若是死了,到底算作官兵殺我,還是伯升殺我?」'

    ……

    剎那間,聒噪聲響成了一片,大半數族人都擦著冷汗,衝劉縯怒目而視。

    眾目睽睽之下,大哥劉縯的臉色,一陣紅一陣黑,反複變換。兩眼銅鈴鐺大的眼睛裡,也火光熊熊。極為失望地掃了一眼原本以為鐵定會支持自己的劉秀,他拱起手,衝著族人們躬身行禮,「歙叔,四叔,各位叔伯兄弟,諸位莫急,且聽我一言。三弟剛才之言,大錯特錯!他初來乍到,對各種情況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適才我只是說了我的嫡係而已!莫忘了我江湖上的朋友,個個都是英雄好漢,各自都有自己的人馬,包括附近的十幾家堡寨,也有族中子弟私下與我約定,只要我劉氏高舉義旗,他們立刻就會說服族中長輩,點齊了人馬前來相助!」

    「大哥莫怪我說話莽撞。」已經不用劉秀出面,同輩的族人劉嘉就搶先大聲打斷,「世間誇誇其談、出爾反爾者,多如牛毛,便是言出必諾的人,也常因諸事纏身,以至食言而肥。」

    「他們都與我有過命的交情……」

    「那又如何?」迅速朝劉良臉上看了一眼,劉嘉抖擻精神,大聲反駁,「有道是知人知 不知心,大哥你怎知他們不是隨口應和你?在江湖上刀頭舔血,與興兵起事是兩回事!否則他們怎麼不去參加綠林赤眉,非與我們一起不可?便是他們真的會來,究竟能帶來多少人,何日來?會不會出現他們孤身前來,又或者我們起事已久,他們姍姍來遲的情況?」

    「來晚了好,來晚了好。」劉匡一邊撫掌,一邊冷笑著撇嘴,「總算有人替我們一族人收屍,不至於令我等都暴屍荒野。」

    「你,你們簡直不可理喻!」劉縯被眾人圍攻的只有招架之功,沒有還手之力,頓時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心頭怒火,揮舞起手臂,大聲咆哮,「凡事都瞻前顧後,那就什麼都不用做了。老實地在家種地,等死就是!我劉氏先祖,如果當年在王黨山也算這兒算那兒,又怎麼會有大漢兩百年輝煌?我只聽說高祖平生三十餘敗,最後卻在亥下將項羽一戰而誅。如果他也如爾等這般算來算去,當年又何必暗度陳倉?直接在蜀中縮一輩子算了,反正怎麼算,實力也不如項家,何必東進求死?!」

    這話,如果在其他時間說,也許就能壓住反對者的洶洶氣焰。然而,此時此刻,族中反對者們,卻自覺有劉縯的親弟弟劉秀帶頭,士氣比平素提高了何止兩倍。頓時,一個個也揮舞著手臂,爭相反駁道:「大哥這話就錯了,我等老實在家種地,怎麼就是等死了?」

    「既然機會不合適,我等謹慎一下,有什麼錯?總比貿然起兵,然後被人殺個屍橫遍野好!」

    「大哥外號是舂陵小孟嘗,恐怕到時候就只能學那孟嘗君,鑽狗洞跑了。我等沒那麼多雞鳴狗盜的朋友,就只能等死了!」

    「伯升你聰明一世,糊塗一時!」

    「大哥說不過,就強詞奪理!」

    「先祖當日起兵,好歹武有樊噲,文有蕭何。大哥您身邊有誰可用?」

    「大哥真是個孩子脾氣,大哥與三兒比起來,三兒看上去才更像大哥!」

    ……

    也有劉縯的鐵桿支持者,站出來與反對者針鋒相對。而他們無論人數,口才,還是氣勢,都比對手差了不是一點半點,三五句話下來,就被駁得啞口無言。

    「你,你,你真學了一身好本事!」面對湧潮般的反對者,大哥劉縯徹底陷入了絕望。目光迅速轉向將自己推入這一境地的罪魁禍首劉秀,傷人的話脫口而出,「早知道這樣,我又何必盼著你回來?你,你真是個劉仲,這輩子就該扶犁耕地,讀多少書也是枉然!」

    注1:劉仲,劉邦的二哥。劉邦小時候,他父親認為他注定沒出息,而老實聽話的劉仲,才是家裡未來的頂樑柱。劉邦坐了皇帝之後,就問他父親,我和二哥,誰的家業更大?以反駁他父親當年對自己的輕視。
V123210 發表於 2018-3-29 21:09
    第三十五 夜有龍泉壁上鳴 (四)

    說罷,一甩衣袖,轉身就走。

    「大哥且慢!」 劉秀對此早有準備,立刻伸手握住了劉縯的手腕。「我還有話沒說完!」

    「放手,我不想聽!」 劉縯又是難過,又是失望,奮力甩動胳膊。以他的膂力,如果不加收斂,可以將尋常青壯男子輕鬆掀個跟頭。然而,這一回,他的整條胳膊卻像生了根一般,在劉秀的手掌心紋絲不動。

    「嗯?」 劉縯大吃一驚,回頭看向自己的弟弟,滿臉難以置信。

    三弟早已經不是跟在自己身後那個隨時需要自己保護的小孩子了,三弟的力氣和對身體的控制熟練程度,已經跟自己不相上下。換句話說,三弟不僅僅是在學識、江湖經驗和待人接物方面超越了自己,其在武藝方面,也許比自己這個做哥哥的,也絲毫不差。

    長兄如父,作為一手將劉秀拉扯大的長兄,當發覺弟弟比自己更強之時,劉縯除了驚詫之外,更多的則是欣喜。這種驚喜交加的感覺,很快就擊潰了他心中的失望和惱怒,令他臉上的表情,迅速變得柔和,「放手,大庭廣眾之下,你拉拉扯扯,成何體統?有話趕緊說,我洗耳恭聽便是!」

    話說得依舊很硬,但語氣,卻與先前大不相同。而劉良、劉匡、劉歙等長輩,也爭先恐後地跟上來,大聲催促,「老三,有話你大膽的說,這是咱們劉氏家族的祖宅,即便說得不對,也沒有誰敢難為你!」

    「是啊,老三,你把你的想法,跟大夥說清楚。大聲點兒,不用怕!」

    「老三,無論你說什麼,四叔都支持你!」

    還有其他一些早就對劉縯心懷不滿的族中長輩,也紛紛圍攏過來,笑著向劉秀點頭。同時各自在心中暗道:「伯升一看就不是個省心的,與其讓他繼續把族人往絕路上帶,不如找個機會,讓老三替換了他的族長位置。好歹老三比他更聽話,不會跟我們這些長輩對著幹!」

    「三叔,各位叔伯兄弟,剛才我一直在盤問大哥。」在無數雙憤怒或者期盼的目光中,劉秀笑了笑,緩緩向支持自己的長輩們行禮,「現在,我想請問各位,在場諸人中,除了大哥,還有誰曾與義軍接觸過?無論那一路義軍都好。」

    「這?」 眾人面面相覷,誰也不知道劉秀的葫蘆裡,究竟是賣的什麼藥。

    「沒人接觸過嗎?」劉秀等了片刻,見沒有任何人出頭回應自己的話,又笑了笑,低聲補充道,「也即是說,有關義軍的事,你們都是道聽途說而來,以至於他們究竟是什麼樣人,軍紀如何,都一概不知,若是遇到,也不知該如何相待,是也不是?」

    「這?」 劉良等人俱是一愣,心中迅速湧上一縷警惕。』這麼好的機會,不是該一鼓作氣將起兵的妄想徹底掐死麼?怎麼問起流寇的情況來了?莫非聲討流寇的錯處,還能夠令劉縯更加無地自容不成?』

    還沒等他們弄清楚到底該怎麼回應,耳畔已經又響起了劉秀問話聲,「按道理,義軍幾乎都是由被逼到絕路上的流民組成,應該朝不保夕才對。但事實上卻非常奇怪,當這些流民沒有揭竿而起時,個個衣食無著,不是餓死,就是凍斃,在加入義軍後,卻大多數都活了下來?這是為何,有誰能為在下解惑?」

    」這……」 劉良、劉匡等人,更是滿頭霧水,紛紛將目光側開,以免劉秀找上自己。

    而大哥劉縯,臉上的表情卻瞬息數變。楞楞地望著自家弟弟,實在無法明白,後者今天怎麼廢話如此之多?!

    「應該是抱團取暖吧!」 他們這些老成持重者在沒弄清楚劉秀的真實目的之前,輕易不肯開口,但跟劉秀同輩的劉嘉,卻 沒沉得住氣。見對方的目光轉向了自己,立刻大聲解釋道:「流民多為拖家帶口,在逃亡的路上,最先死去的必是老人和孩子。倘若父母先死,孩子也自然必死無疑。但當他們聚集起來造反之後,雖然免不了一部分人要戰死沙場,但老弱婦孺,卻放在了隊伍後頭。據我所致,綠林軍還有一條不成文的約定,只要男人肯賣命打仗,他的妻兒老小就會衣食無憂,即便他戰死了,他的家人依然可以受到袍澤的共同照顧,絕不會讓他死了之後,魂魄依舊要繼續擔憂自己的妻兒!」

    「哦!」 屋子中的同族兄弟們,紛紛嘆息著點頭。看向劉嘉的目光裡,也多出了幾分欣賞。

    劉氏這一代,有出息的,可不只是劉縯、劉秀兩兄弟。劉嘉、劉稷、劉彥、劉方等,其實比起那哥倆也沒遜色太多。

    「嘉兄所言甚是!但是,我還有一事不甚明了,想請您繼續為我解惑。」 劉秀卻沒功夫理會周圍那些複雜的目光,笑著向劉嘉點了點頭,繼續問道,「流民不事生產,加入義軍後,更是東奔西跑。而且由於必須拖家帶口,他們的隊伍必然極其臃腫。如此龐大的規模,他們的食物究竟從何而來?衣服究竟從何而來?」

    「三哥,你真不知道假不知道?」劉嘉被問得心裡頭忽然一陣發虛,忍不住將聲音提高了幾分回應,「當然搶來的!他們之所以拿起了兵器,不就是為了搶錢搶麻搶糧食麼?!」

    「搶誰呢?」

    「當然是搶官府的糧倉,堡寨莊園主人,搶城裡鄉下的富豪!」

    「如果我既不是官吏,也不是富豪,只是勉強能填飽肚子,餘糧僅僅夠熬到下次秋收。我躲在在家裡,從沒招惹過他們,綠林軍來了,會不會放過我?」

    「不可能放過!」 被劉秀連珠箭般的提問,問得頭暈腦脹,劉嘉想都不想,就直接回應,「他們只顧自己吃飽,才不會管被搶者是窮是富。不過……」

    話說道一半兒,他忽然隱約意識到情況不對,聲音迅速變得孱弱,「我,我都是聽說的,不太,不太能夠確定。」

    「好!」 劉秀大笑著撫掌,然後又回到劉縯跟前,高聲問道,「大哥,你剛才說綠林軍隨時都可以開過來,相助我劉氏?不知道綠林軍前來相助之時,是自帶乾糧輜重,還是我劉氏出錢出糧供應他的開銷?你事先跟他們,可曾有過類似約定?如果有,他們可會信守承諾?」

    「這,沒,沒有!」 劉縯被問了個措不及防,再度額頭冒汗。而周圍的人,卻誰也沒有勇氣再笑他目光短淺,每個人都覺得頭皮陣陣發緊,心中恐慌莫名。

    「沒有,對吧!」見眾人都陷入了沉默,劉秀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喟然長嘆,「綠林軍的糧食物資從哪裡來,答案只有一個字,搶。若我劉家請他們來幫忙,過後他們必然會將周圍十里八鄉劫掠一空。而我劉家如果不請他來,改天綠林軍打到了舂陵,結果則正如嘉兄先前所言,他們才不會管我劉家上下有沒有足夠吃食,招惹沒招惹過他們,照樣會將所有糧食細軟,掃蕩乾淨,不會給我們留下一粒米,一塊麻布頭!」

    「啊!」 屋子裡,劉氏族人們個個額頭見汗,臉色煞白,呼吸聲沉重宛若風囊。不少人機靈者,眼前已經看到了一幅悲慘畫面:綠林軍打進了舂陵,見人就殺,見糧就搶,火光衝天,屍橫遍地……

    「這種事應該不會發生到我們身上吧!」劉良雖被自己幻想出來的畫面嚇得汗流浹背,卻強自鎮定地反駁,「伯升對馬子張有救命之恩,他豈敢恩將仇報?便是綠林軍要吃大戶,籌措糧餉,也應該不會涸澤而漁,至少,至少得給我們留一點兒開春後的種子,否則,否則我們拿什麼來種地!」

    「是極!」劉匡附和道,「倘若綠林軍真的打來,我們主動贈給他們一些馬匹糧草就是,到那時,既有救命之恩在前,又有主動結交在後,綠林軍若是還執意攻打我們劉家,豈不會被天下人恥笑?不可能,不可能,那王匡、王鳳都是做大事的人,斷不會自毀名聲。」

    「是啊,老三,你不要危言聳聽!」 七叔劉歙也湊上前,大聲反駁,絲毫不記得自己最初到底站在哪一邊,「你大哥跟馬子張馬王爺,可是過命的交情。那馬王爺聽說你大哥要舉事,就立刻答應帶領人馬前來投奔。如果他打了過來,怎麼可能放任其他綠林豪傑洗劫咱們劉家?不可能,你說得那些,根本不可能發生。否則,咱們還不如搶先一步舉事呢,好歹還能去搶別人!」

    「善,七叔所言大善!」劉秀立刻接過劉歙的話頭,再度大笑著撫掌,「搶先一步舉事,好歹還能去搶別人。若是繼續坐在家裡苟安,綠林軍打來之日,就是我劉家覆滅之時,而這個時間,絕對不會超過半年!」

    「我,我不是,不是這個意思!」 七叔劉歙秀這才回過神來,急得拚命擺手,「我,我真的不是這個意思。三哥,四哥,三侄子,三侄子他誤會了我!」

    最後這句話,等同於直接向劉良和劉匡兩個請求主持公道了。然而,劉良和劉匡二人,卻都板著一張鉛灰色的臉,默然無語。

    劉秀剛才的話,看似東一句,西一句,毫無頭緒。卻清晰地向所有人揭示出了一個事實,如果劉家起兵造反,有可能成為官兵的首要打擊目標,大批族中子弟都將戰死沙場。而劉家不起兵,照著當前態勢,則必將成為綠林軍和其他義軍的洗劫對象,闔族上下,同樣會死無葬身之地。

    「三叔,四叔,各位族人!」 劉秀的聲音再度響起,每一句,落在眾人耳朵裡,都響如霹靂,「這些年我走南闖北,所見義軍,大大小小不下五十餘股,其中絕大多數,皆由山賊盜匪裹挾流民組成,悉數軍紀敗壞,殘暴無恥,以揭竿起事之名,行戕害地方之實。而官兵的軍紀,與義軍幾乎別無二致。義軍來了,官兵就跑,義軍搶完,官兵回來再搶,雙方誰都不會給地方百姓留半分活路。更有那』愛惜名聲』者,索性扮成對方,喬裝打劫。俗話說,兵過如篦,匪過如梳,兵來匪往,赤地千里。我劉家莊丁不足五百,稻米卻存了五倉,最近三年日子過得明顯比周圍其他莊子充裕。那義軍和官軍到來,誰會放過我劉家?縱使一次可以憑藉主動交出錢糧免災,兵來匪往,我劉家的積蓄能支撐得了幾回?所以,我舂陵劉氏,眼下需要考慮的,根本不是起兵不起兵,而是在大亂之中,究竟有多少能力自保?如果我劉家已經兵精糧足,傲視一方,那無論何時起兵,都是最佳時機。如果我劉家像當前這樣兵馬不足五百,錢糧不足支撐三個月,起兵是找死,不起兵,同樣也是找死!」

    「啊——」 除了劉縯,劉稷等少數膽子極大者之外,其餘族人都如遭雷擊,一個個本能地身體後仰,雙手抱頭。

    到了此時,他們終於明白,原來劉秀從一開始,就不是在想舉事與不舉事的問題,而是在考慮,劉家到底有沒有本錢,在亂世中繼續生存!
V123210 發表於 2018-4-5 00:29
    第三十六章崖上行馬不自知

    「那,那,那你說該怎麼辦?」沉默良久,終於有人帶頭,說出了大部分人最想說的話。

    「是啊,老三,起兵是找死,不起兵是等死,我們怎麼做都不對,那你說,到底該怎麼辦?」

    大哥劉縯也終於意識到,劉秀不是完全站在三叔劉良那邊。抬手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大聲詢問。

    「三兒,你讀書多,見識廣,你說,咱們該怎麼辦!」

    雖然沒有如願讓議題向自己期待的方向落地,但三叔劉良依舊覺得目前情況,比讓劉縯帶著全族老少「找死」好出許多。因此,強壓住心中不快,笑著鼓勵。

    「三叔,各位長輩,還有各位族人!」

    終於掌握住了場面的主動,劉秀心中偷偷鬆了一口氣,果斷接過劉縯和劉良遞過來的話頭,「以我之見,眼下趁著官府還沒懷疑到我劉家,綠林軍也沒打到我劉氏門口,咱們必須提前做好以下幾件事:募兵、制械、整軍、屯糧,若能藉助官府的聯莊自保令,謀取對附近各家莊丁的統一指揮權,則如虎添翼。如果不能,也至少要保證舂陵劉家的兵馬,不被外人所掌控。」

    迅速看了一眼大哥劉縯,他又將聲音故意提高了幾分,繼續補充,「此外,從今天起,所有人不經莊主或族老的準許,都不得擅自外出。否則,一旦消息洩露,官府必然會拿我劉家殺一儆百。屆時,我等全都死無葬身之地!」

    「啊?!嘶——」話音落下,大部分族人,都再度倒吸冷氣。

    先前甭看內部爭執的激烈,大夥卻從沒考慮過,一旦劉家準備起兵的消息被洩漏出去,會出現什麼後果。而此時此刻,經過劉秀的提醒,眾人才終於意識到,原來最近數月,整個劉家都行走在懸崖的邊緣,稍有風來,就會被吹落到崖下摔得粉身碎骨。

    「不,不會吧!舂陵距離新野那麼老遠,咱們劉家又向來上下心齊!」族老當中,七叔劉歙膽子最小,反駁得卻最為積極。

    「咱們劉家,上下有多少口?是否每戶日子都過得一樣殷實?兄弟之間,是否從未有過爭執?發生爭執之後,各位長輩的仲裁,是否每一次都讓當事雙方心服口服?」

    劉秀迅速將目光轉向他,拱手詢問。

    「這,這……」劉歙立刻說不出完整話了,將頭側轉到一旁,堅決都不再跟劉秀的目光相接。

    族老當中,劉良要臉,劉匡放不下讀書人的架子,而他,卻既不在乎臉皮,也沒讀過什麼書。所以出任族老這些年來,他沒少仗著權力多吃多佔。如果被欺負的族人真的懷恨在心,決定來一個玉石俱焚。此刻到官府去揭發舂陵劉氏謀反,無疑是最簡單最直接的報仇選擇!

    「老三,你七叔只是問問,問問而已,你不要如此咄咄逼人!」四叔劉匡素與劉歙交好,

    不忍心看到其在晚輩面前尷尬,笑著岔開話題,「你剛才說要募兵、制械、整軍、屯糧,四叔我雖然都聽得懂,但具體如何做,心中卻半點章程都沒有。趁著今天幾個族老和族長都在,你不妨詳細說給大夥分說一二!」

    「是啊,三哥,你說仔細些!」劉稷也快速走上前,大聲催促。

    雖然沒有達成立刻起兵的目的,但族中老少,至少沒人再反對起兵了,這個結局,已經比繼續爭執不休好出甚多。至於日期向後推遲三兩個月,聽上去固然讓人很失望,仔細想想,其實也不算什麼大問題。反正馬上就要進入冬了,而冬天原本就不是野外作戰的好時候。趁著不需要種田的季節將莊丁好好整訓一番,磨刀不費劈柴工!

    「三哥,你仔細說說!」

    「三哥,你儘管說,我們都聽著呢!」

    「老三,說吧……」

    聰明人不止劉稷,其他許多先前力主造反者,也陸續意識到劉秀的目標,其實跟大夥一致,紛紛笑著低聲幫腔。

    「那我就不客氣了!」

    事關生死的事情,劉秀豈肯謙讓?笑著向四下拱了拱手,大聲回應,「募兵、制械、整軍、屯糧,這四項,其實以募兵最為簡單。我回家的路上,看到附近漫山遍野都是流民,只要咱們拿出一些糧食來,就能招募到足夠的人手。然後挑選其中身體底子好的,作為莊丁。稍稍調養一兩個月,他們就能個個生龍活虎!」

    「你說得倒是簡單,糧食從哪裡來?」

    七叔劉歙先前丟了顏面,心裡頭正不高興。聽劉秀居然提議用族中的存糧去招募流民,立刻瞪起了眼睛。

    「七叔,世間除了搶劫之外,可有生意不要本錢?」劉秀毫不畏懼的轉過頭,畢恭畢敬地向他請教。

    「你——」劉歙被問得眼前發黑,差點沒當場栽倒。

    做生意當然需要本錢,而起兵爭奪江山,則是天底下最大的生意,當然更不可能一毛不拔!只是,這根毛如果拔在別人身上,他劉歙會高舉雙手雙腳贊成。拔在自己身上,就無法不痛徹心扉!

    「族中還有五倉存糧,我手裡還有一些閒錢,可以派人到宛城找李家買些米回來。此外,傅道長聽聞我準備舉事,近日也會帶領朋友押送一批錢財到咱家。如果運作得當,再購買五倉陳米問題也不大!」

    唯恐劉秀一不小心將吝嗇鬼七叔給氣死,大哥劉縯主動亮出自己隱藏的資本。

    話音落下,屋子裡很多人,都悄悄鬆了一口氣。

    事實上,雖然他們沒有像劉歙那樣,直接將質問的話說出口。但內心深處,卻誰也不願意將辛苦積攢起來的糧食,給莊子外的「餓殍」們分享。

    「各位長輩,各位族人,有一句話,我覺得必須現在就說個明白!」

    敏銳地聽到了周圍的吐氣聲,劉秀笑了笑,再度四下拱手,「錢財糧食這東西,存起來本身不會自己繁衍。而一旦我舂陵劉家被官兵或者義軍打破,所有錢糧,都會瞬間變成別人的,咱們保證任何東西都剩不下!」

    「啊!」先前偷偷吐氣的族人們楞了楞,個個面紅耳赤。

    「老三,這話在理,你繼續說吧,別理那些目光短淺的廢物!無論你說什麼,三叔都支持你!」

    三叔劉良雖然不是偷偷鬆氣者之一,卻也為族人的目光短淺而慚愧。乾脆仗著族老的身份,直接表態站隊。

    「多謝三叔!」

    劉秀轉過身,禮貌地向劉良拱手。然後又整理了一下思路,緩緩補充,「制械,就是打造兵器。我先前見莊丁們手裡的傢伙,長短不一,這種情況與敵軍對陣,彼此之間很難相互配合。所以,在正式起兵之前,我劉家的莊丁,必須將兵器統一打造。不需要那麼多花樣,除了隊長以下,要麼選擇長矛,要麼選擇刀盾,弓箭兵則另組隊伍,不與長矛、刀盾混在一處!」

    「至於整軍,則是將莊丁統一訓練。讓他們熟悉旗鼓,明白號令。聞鼓則進,鳴金則退……」

    深深換了一口氣,劉秀看著眾人,繼續侃侃而談。

    他在太學時就熟讀兵書戰策,這些年來,又曾經多次近距離目睹過流寇和官軍之間的交鋒,因此理論和實際相互融合,說起來頭頭是道。

    而舂陵劉家的族人們,除了大哥劉縯、四弟劉稷粗通兵略之外,其他人對練兵打仗的事情,幾乎是一竅不通。因此,很快就聽得兩眼發直,頭皮發木,愣愣不敢言聲。

    「最後,則是謀取對周圍莊丁的掌控權了!」

    滔滔不絕說了將近半個時辰,劉秀終於結束了對族人的「授業」,將目光轉向劉良,鄭重提醒,「我聽說,官府給各縣設了一個禦寇都尉的臨時職位,專門用來獎勵那些帶領鄉鄰與流寇作戰有功者。而這個職位,名義上受縣宰管轄,事實上,卻有極大的自主權。如果三叔能替大哥謀取到這個位置,我劉家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招兵買糧,做起事情來不受任何擎肘!」

    「的確!」

    劉良雖然對劉秀剛才所說的大部分話,都似懂非懂。卻非常信守承諾,立刻大聲回應,「你說的極是!這個禦寇都尉之職,一定得掌握在咱們劉家手裡!不過……」

    迅速將目光轉向劉縯,他又快速補充,「伯升,你必須答應我兩件事!否則,三叔絕對不敢豁出性命去,陪著你一起胡鬧!」

    『只要你不繼續故意拖我後腿,我就心滿意足了!』

    劉縯心中快速嘀咕,表面上,卻做出一幅洗耳恭聽模樣,「三叔請講,伯升莫敢不從!」

    「唉!」

    劉良聽他答應的如此乾脆,立刻知道他口不對心,長嘆了一聲,緩緩補充,「你既然這麼說,我只能姑且信之,希望你將來不要讓老夫後悔。你坐上禦寇都尉之後,必須以保全宗族為第一要務,沒有十分把握,絕對不可輕易與官軍發生衝突,這點,你可能做得到?!」

    「三叔放心,晚輩一定做得到!」劉縯想都不想,回答得斬釘截鐵。「況且晚輩先前謀求舉兵,也是為了我劉氏長遠打算,絕非為了滿足一己之私!」

    「希望如此!」

    明明知道劉縯說得都是實話,劉良卻沒感到絲毫地欣慰,想了想,繼續說道,「第二件事,便是兵馬由你掌管,但是糧草輜重,必須交給老三!凡有大事,你必須跟他商量,他不點頭,你不可一意孤行!」

    「三叔,不可,我……」

    沒想到話頭突然就轉向了自己,劉秀楞了楞,趕緊擺手推辭。然而,還沒等他的話說完整,大哥劉縯已經再度抱拳領命,「三叔放心,晚輩日盼夜盼,就盼著三弟回來。我性子急,他性子緩,我們兄弟兩個聯手,肯定不會讓您老失望!」

    「的確,有他在,我心裡踏實了許多!」

    劉良毫不客氣地點頭,然後迅速將目光轉向滿臉尷尬地劉秀,「老三,你就不要推辭了。雖然你剛回來,但你剛那些話,族裡其他人,這輩子都說不出來。我老了,繼續阻擋你大哥,肯定力不從心。與其爭來爭去,等著禍從天降。不如將你推出來,給他上個轡頭。只希望你們兄弟倆做事小心,別讓我舂陵劉氏子弟,沒嘗到任何甜頭,先半數葬身溝渠!」

    「是啊,老三,從小,就是你最懂道理。如今又讀了那麼多書,理當做你大哥的左膀右臂!」

    四叔劉匡,向來跟劉良亦步亦趨,也笑著拉起劉秀的手,大聲補充。

    「是啊,三哥,你剛才的話,雖然我聽不懂,但我覺得非常有道理!」

    「三叔,就衝著你能說服大哥和三叔祖,我們便服氣!」

    「三哥,你來當大哥的副手,那馬王爺總得對咱們劉家多看顧一些。否則,三嫂那關,他就過不去!」

    「是啊,有你和三嫂在……」

    其他族人也陸續開口,都極力支持劉秀出來給劉縯作為副手。

    大夥如此選擇,未必全都是佩服劉秀的能力和口才。但有劉秀在,至少族長劉縯和族老劉良、劉匡等人之間的矛盾,不至於繼續惡化到勢同水火。而俗話說,沒有內亂,則無外鬼登門。一個家族只要內部不起紛爭,通常遇到什麼麻煩都能捱得過去,反之,輕則分崩離析,重則舉族俱滅!

    「既然長輩和族人如此抬愛,某一定不負諸位所望!」

    劉秀原本也沒想著抽身事外,見大夥都表態支持自己,乾脆順水推舟。「願我舂陵劉氏,齊心協力,重現祖上輝煌!!」

    「齊心協力,重現祖上輝煌!」

    「齊心協力,重現祖上輝煌!」

    「齊心協力……」

    祖宅中,呼喊聲宛若驚雷。劉縯,劉稷,劉嘉,劉方,還有其他大部分族人,都沉醉在重整劉家基業的夢裡,如醉如痴。

    只有三叔劉良,望著面前一張張年青的面孔,嘴唇顫抖,欲言又止。

    眼前這些歡呼的人當中,絕大部分都是他的晚輩。雖然他擔任族長期間,做不到絕對公正,但至少保證了每個晚輩,都平安長大。而只要劉氏走上起兵爭奪江山的道路,恐怕許多族人都會在途中倒下,從此陰陽兩隔,再無相聚之日。

    做大事,必須要有好口彩。

    最終,劉良什麼都沒有說,默默轉過身,任憑老淚淌了滿臉。
V123210 發表於 2018-4-5 00:29
    第三十七章浪尖弄帆夜風急(一)

    憂傷也罷,振奮也罷,或者繼續渾渾噩噩也好,有族中翹楚從遠方歸來,一頓接風的家宴還是要吃的。當晚,劉氏一族,就在祖宅內擺開了酒席,全族男丁聚在一起把盞言歡,大快朵頤!

    作為劉氏重要盟友綠林馬王爺馬子張唯一的妹妹,馬三娘也被劉秀的嬸娘、嫂子、姐姐們,拉到隔壁院子單獨款待。席間自有好事者,問起二人同行三年來的家長裡短,馬三娘都礙著性子一一作答。還有一些天性活潑者,如劉秀的小妹劉伯姬、堂妹劉仲姬等,仗著自己年紀小,鬧著要向新嫂子敬酒,馬三娘也來者不拒,接連幹了四五大碗,讓所有少女們都知難而退。

    這頓飯,直吃到月上中天,才宣告結束。劉秀被叔伯兄弟和同族侄兒們灌了不少酒,走起路來步履虛浮。出了祖宅門,正準備去隔壁接馬三娘,卻看到後者跟一個妙齡女子肩膀並著肩膀,迎面朝自己走了過來。

    「三娘,你吃得還好嗎?這位是……」劉秀越看馬三娘身側的女子越臉熟,遲疑著停下腳步,主動拱手。

    「壞三哥,居然把我都給忘了!」

    少女立刻跳上前,張牙舞爪地大聲抗議,「我是你妹妹伯姬,你走的時候還答應回來時給我買長安城的木偶!」

    「啊,伯,伯姬,真的是你!我走的時候,你才到我腰高。」

    劉秀頓時又喜又愧,眼前迅速閃過離家前兄弟姐妹們的面孔,「大姐和二姐她們呢,她們在哪?還有大嫂和二嫂,我今天忙得都沒顧得上去給她們見禮!」

    「早幹什麼去了?她們一個半時辰之前就都回家了,我們那邊散得早!哪會像你們那邊,吃起酒來沒完沒了!」

    劉伯姬嗔怪地白了他一眼,大聲回應,「要不是被我拉著討教武藝,三嫂也早走了,才沒功夫在這裡等你?」

    「你,你向三娘討教武藝?」

    劉秀喝多酒之後反應遲鈍,楞了楞,遲疑著向自家妹妹上下打量,怎麼看,怎麼覺得對方是個光挨打無法還手的主兒,只是沒在臉上發現淤青而已。

    「三哥別瞧不起人,我武藝是大哥親自教授的,尋常莊丁能同時對付得了七八個!不信,你現在就可以當面考校。」

    劉伯姬立刻從劉秀的話語裡感覺到了輕視,再度像隻野貓般揚起了「利爪」。

    「她武藝非常好,我剛才差一點兒就輸給了她!」馬三娘見狀,連忙站出來,主動眨著眼睛替劉伯姬「作證」。

    劉秀又楞了楞,隨即就理解了馬三娘的暗示,趕緊笑著擺手,「不行,不行,既然你能跟三娘平分秋色,我喝了這麼多酒,哪是你的對手?改天,改天等我體力恢復了,一定當面向你請教。」

    「嗯,這還差不多!」

    劉伯姬只是想跟多年未見的哥哥撒個嬌而已,並非真的自認武藝高強。見劉秀服軟,立刻順坡下驢,「你跟三嫂聊吧,我走了,咱們明天再見!」

    說罷,轉過身,像風一樣匆匆離去。把馬三娘和劉秀二人晾在月色下,相顧無語。

    初冬的氣溫有些冷,劉秀快速向前走了一步,輕輕握住馬三娘的手,「三姐,我這個妹妹自幼頑皮,如果今天有什麼舉止不當的地方,看在我面子上…… 」

    「看你說的,好像她真的敢跟我動手一般!」

    馬三娘立刻笑了笑,溫婉的搖頭,「剛才沒真打,你放心,只是隨便比劃了幾下。她招式練得不差,就是缺乏實戰經驗,膂力也弱了些。對付尋常一半個成年男子不在話下,若是遇到萬修,劉隆,蓋延這樣的,只要果斷選擇逃走,也未必就沒有活命的機會!」

    「三姐太抬舉她了!」劉秀單手撫額,哭笑不得。

    閉門造車壞處就在這裡,練著練著,就覺得自己可以橫走天下了。卻不知道,真正的臨陣廝殺和家裡頭跟自己人對練餵招,完全是兩回事情。而眼下劉家莊內,大部分「精兵強將」,都是像劉伯姬這樣從沒見過血的,貿然將他們帶的戰場上去,還不知道有多少人會稀里糊塗地慘死。

    正感慨間,卻又聽見馬三娘低聲說道:「今晚我答應了去大姐家那邊跟伯姬一起住,就不陪你了。明天一早,朱賬房會派人送我去新市?」

    「去哪?」劉秀大吃一驚,側轉頭,兩隻眼睛在不知不覺間瞪得滾圓,「去新市做什麼,那邊可是綠林軍的地盤?」

    「輕點兒,你把我的手握得好疼!」馬三娘柳眉微蹙,低聲抱怨。隨即,又展顏而笑,「傻子,別擔心,你忘了我大哥是誰?」

    「喔——」

    劉秀終於想起來,馬武就是新市軍幾大主力的掌控人之一,緊張的心情頓時放鬆了下來,不小心握緊的手掌,也緩緩張開,「我,我真的忘記了。三姐,抱歉,我剛才喝酒喝得太急!」

    「沒事兒!」

    馬三娘的手指,依舊在火辣辣地疼,臉上的笑容卻愈發濃郁。輕輕將手放回劉秀的掌心,她笑著說道,「我已經很多年沒見到大哥了,非常想他。這次回去看他和嫂子,剛好順便跟他偷偷借一些兵馬過來,以解伯升大哥的燃眉之急!」

    她的話說得很柔,很低,儘量不引發劉秀的警覺。然而,後者雖然喝了酒,在某些事情上的敏銳度,卻依舊遠超她的預料。

    「你,你去向馬武大哥借兵?」

    迅速收起臉上的笑容,劉秀皺著眉頭快速追問,「是,是朱浮叫你去借的?他怎麼能如此自作主張?!」

    「不是他,是我自己想的。」

    馬三娘溫柔地晃了晃他的胳膊,笑著解釋,「你別這麼緊張行不行?姓朱的書呆子怎麼可能指揮得動我?是我覺得,眼下劉家莊的勢力太單薄了,距離新野又沒多遠。萬一官兵殺上門來,非吃大虧不可。」

    「不要去!」

    劉秀的臉色,卻越來越陰沉。想都不想,就輕輕搖頭,「你別聽姓朱的瞎說,舂陵劉家,明年夏天之前,應該不會有任何動作。有小半年時間,我會跟大哥一道收攏流民,擇其中根骨好的編入莊丁。你現在去借兵回來,第一沒地方安置。第二,容易引起官府的懷疑!」

    「那我少借一點好了,真的不是朱賬房的意思。」

    馬三娘溫柔地笑了笑,輕輕搖頭,「你不要這樣緊張,咱們之間,還分什麼你我?再說了,我,我要嫁給你,我哥怎麼可能不出一份嫁妝!」

    「我,我……」劉秀的心臟,迅速被一陣溫暖的感覺包裹。拒絕的話再也說不出口,只好低聲向馬三娘致謝,「三娘,謝謝你。」

    「一家人,說這些做什麼。如果不是你,七年前我跟我哥就死在棘陽了! 」馬三娘又笑了笑,輕輕搖頭。

    得妻如此,夫復何求?劉秀默默地握緊馬三娘的手,越看,越覺得對方美麗端莊。

    如果借兵的計策不是來自朱浮,就肯定來自幾個嬸嬸,對於舂陵劉氏某些人的做派,劉秀在記憶裡一清二楚。只是,三娘既然一再堅持說是她自己的主意,劉秀就不能將真相挑破。否則,只會讓三娘受到的傷害更深。

    「你別想那麼多行不行?」敏銳地感覺到劉秀的情緒不對勁兒,馬三娘笑著開解,「亂世來了,誰心裡都不踏實!」

    「三娘!」

    劉秀輕輕將對方拉到自己懷中,用力抱緊。有些話,如果用言語表達不清楚,就付諸行動。當兩個人胸口貼著胸口的時候,心臟自然而然就會發生共鳴。

    只是,今晚有些人,實在太會煞風景。還沒等劉秀將頭低下去,身背後,忽然響起了朱佑促狹的聲音,「三哥,你在哪?我怎麼看不見你?大哥找你,就在後院藕塘那邊!」

    「豬油!」劉秀心中的烈火,迅速冷卻,扭過頭,對著聲音來源處怒目而視。馬三娘也羞不自勝,一把推開了他,落荒而逃。

    「大哥真的找你有事!」

    朱佑唯恐受到打擊報復,丟一下一句解釋,兔子般竄入黑暗當中,「我夜盲,天一黑就什麼都看不見。三哥,正事兒要緊,咱們改天再聊!」

    「夜盲怎麼沒見摔死你!「

    劉秀恨恨地「詛咒」了一句,回過頭再去找馬三娘,卻依舊看不見對方的身影。只好收拾起心中的尷尬和遺憾,快步走向族人養魚撈藕的水塘。

    天已經很冷了,沒練過武的人,根本承受不住水邊的寒氣。在藕塘旁兄弟密談,無疑可以最大程度地減少被偷聽的可能。只是,對於大哥究竟會跟自己談什麼話題,劉秀心中卻好生忐忑。白天在祖宅內,是他帶頭阻止了大哥的起兵圖謀。而族長們雖然與大哥最終達成了妥協,卻又迫不及待地將他推到了最前方,與大哥相互擎肘。

    「如果大哥發火,我就任由他罵一頓就是!」偷偷在衣服上擦掉手心處的汗水,劉秀默默做出決定,「反正他又不會跟我動手!」

    「如果動手,就讓他打幾下出氣,反正他又不會打得太狠!」

    「今天開始我的確太急了,如果語氣再緩和一些……」

    「朱佑這廝跑哪去了,不講義氣。這種時候,如果他在場,氣氛會緩和許多!」

    「大哥也不容易……」

    一邊忐忑不安地想著,他一邊邁動腳步。人還沒等走到藕塘旁,一陣濃郁的肉香,已經飄進了鼻孔。

    猛抬頭,他發現大哥坐在火堆旁,正在笑呵呵地看著自己。而火堆上,一隻剝掉皮的獾子正向下滴著油脂,從頭到腳金光閃亮。(注1:獾子,野生動物,以秋天時多油而被受古人喜愛)
V123210 發表於 2018-4-5 00:30
    第三十八章浪尖弄帆夜風急(二)

    「愣著幹什麼,還不過來幫我烤肉?!」劉縯恰恰也抬頭看到了劉秀,立刻板起臉,大聲吩咐。

    「哎,哎!」劉秀緊張的心情頓時一鬆,連聲答應著,坐到了火堆旁的石頭上。抬手去抓串在獾子身上的木柄。

    「燙,烤了好一陣了,用濕布墊一下!」

    劉縯手疾眼快,迅速將一塊濕麻布片丟在了木柄上,然後沒好氣地教訓,「你不是什麼都懂麼?怎麼連烤肉都得別人教?」

    「我,我,剛才有點兒走神!」劉秀被問得臉色發燙,抬手搔了搔自己頭皮,訕訕地解釋。

    「走什麼神?捨不得三娘了?」

    劉縯笑著橫了他一眼,抬手有遞過來一碗老酒,「你不能光顧著自己,她跟他哥都七八年沒見面了。於情於理,也該回去看一看。」

    「我,我不是捨不得!」

    劉秀的臉色,瞬間變得更紅。端著酒碗,迫不及待地替自己辯解,「我,我是覺得,覺得白天時說話考慮欠周,不該,不該掃了您的顏面!」

    「狗屁,說我自己找死的時候,你痛快著呢!」

    劉縯舉起酒碗,作勢欲潑,然而,最終卻捨不得碗裡的酒,低頭喝了一大口,吐著氣道:「其實你說的沒錯,我先去的謀劃,的確太過粗疏了些。萬一引得官軍四下來攻……」

    「大哥!」一股濃濃的愧疚,再度湧上了劉秀的心頭。快速站起身,他就準備向大哥賠禮,卻被後者一把扯住了胳膊。

    」我說的是實話,你雖然掃了我的面子,卻也讓我看清楚了現實!」

    劉縯抬起頭,非常認真地看著劉秀的眼睛,快速補充,「坐下,咱們哥倆,沒那麼虛禮。你能看出我謀劃的不足,還能繞著彎子讓三叔他們同意舉事,我很高興。這說明我當年送你去長安求學,一點兒都沒錯!錯的是三叔、四叔他們,始終鼠目寸光!」

    「三叔、四叔他們心腸都不壞,只是,只是出門太少,完全不瞭解外界風雲變幻!」

    劉秀掙了兩次都沒能掙脫,只好順著劉縯的意思緩緩坐回了石頭上,「而大哥你,常年在外遊歷,自然看得比他們遠!」

    「那是當然。」劉縯點了點頭,滿臉自傲,「我雖然沒你讀書多,但走過的路,卻一點兒都不比你少。」

    「大哥比我見識多,並且交遊廣闊,走到哪都有朋友幫忙。我當年之所以能在太行山脫身,也虧了大哥仗義護送萬譚的夫人和孩子回家!」

    劉秀絲毫不覺得自家哥哥狂妄,笑呵呵地在旁邊補充。

    」馬屁鬼!將來一定是個佞臣!」

    劉縯轉頭橫了他一眼,恨恨地罵道。罵過之後,心裡最後一絲怨氣也煙消雲散。嘆了口氣,低聲補充:「三娘跟你說沒說過,她打算跟他哥借兵前來助戰?

    這件事是三嬸和七嬸在酒席上鼓搗出來的,我和三叔他們都不知情。但是,既然臉已經丟了,你就不要讓三娘左右為難了。將來咱們有了本錢,多給馬子張一些回報就是!」

    「嗯!」劉秀的呼吸隱隱發堵,點點頭,悶聲答應。

    他並不是非要跟三娘分得那麼清楚,但如果連造反的「本錢」都要靠從別人手裡借,自己一毛不拔,劉家怎麼可能做得成大事?而其他各路義軍,得知劉家全靠馬武的扶植才能舉義,將來又會怎麼看待劉家?

    「無論三娘帶多少兵回來,幾時回來,咱們都不能光靠著她的兵馬舉事!」

    劉縯的性子,比劉秀還驕傲許多。又悵然吐了口氣,繼續說道。「三嬸和七嬸之所以不顧臉面請三娘幫忙,也是因為我先前準備不足的緣故。所以,從明天起,咱們就按你所提議的,收攏流民為兵。然後派專人教授他們武藝,打熬他們的身體!只要咱們兵馬足夠多,就沒人能說咱們全靠了馬武才能成事!」

    「關鍵是軍紀和號令!」

    一聽大哥說起正事兒,劉秀肚子裡的鬱悶立刻消散。坐直了身體,沉聲補充,「練武是個長期的事情,短短幾個月,基本看不到效果。而據我所知,紀律、旗鼓、號令,才是能不能成軍的關鍵。朝廷的官兵雖然不堪,但正面與義軍作戰,卻往往能以一敵三,便是因為官軍在戰場上,多少還能注重一下軍紀,士卒能夠按照主將的號令統一行動。而義軍,往往都是來去一窩蜂!」

    「嗯,你說得有道理!」

    劉縯想了想,輕輕點頭,「新招來的流民,就按你說得章程辦。但原來的老人,特別是外邊過來的投奔咱們的,還是別管得太嚴。首先,他們已經鬆散慣了,未必改得過來。其次,萬一你逼得太緊,我怕傷了豪傑的心!」

    「大哥!」

    劉秀聞言大急,聲音立刻開始變高。劉縯卻抬起一隻手,輕輕按住了他的肩膀,」道理肯定你說得對,我說不過你。但你得看清楚現實。你剛剛回來,年紀青青,無半點功勞,手頭也沒任何嫡係人馬,別人憑啥就聽你的?你想做到號令統一,紀律嚴明,總得先做出一兩件服眾的大事來才行。否則,即便我站在你這邊,強行往下壓,效果恐怕也是微乎其微!」

    「嗯!」

    劉秀立刻意識到自己太過急於求成了,紅著臉輕輕點頭。劉縯舉起酒碗,跟他碰了碰,繼續說道:「來,先乾了一碗,讓大哥看看你的酒量。酒是英雄血,能喝酒者,方能結交豪傑!」

    「好!」劉秀被自家哥哥說得心頭火熱,舉起酒碗,一飲而盡。

    「我聽人說,三娘今天差點兒宰了王元伯的手下?」劉縯滿意地衝他笑了笑,一邊倒酒,一邊繼續詢問。

    「不是三娘無緣無故就要殺他。那個皮六前幾天趁著我跟三娘一道給流民分發乾糧時,偷了我們的坐騎!」

    劉秀被問得心中一緊,連忙大聲解釋, 「所以,今天在莊子裡又與他相遇,我和三娘都把他當成了別人派過來的細作!」

    「具體緣由,書元也跟我解釋過了!的確不怪三娘!」

    劉縯靜靜地聽弟弟把話說完,然後抓起一把小刀,開始切割烤熟了的獾肉,「我又提起此事,也不是為了跟你算賬!來,先吃點兒,趁熱。眼下是獾子最肥的時候。王元伯今天騎著馬跑了一個多時辰,才射中這麼一頭。前幾天,皮六是奉他的命令,出去刺探消息的。出主意偷你坐騎的,則是李秩麾下的楊四。李秩喜歡收集好馬,而你和三娘,看起來又是外鄉人打扮。」

    「朱浮跟我解釋過了!」

    劉秀卻不肯接哥哥遞歸來的獾子肉,皺起眉頭,正色說道:「我跟三娘,也沒 算揪住此事不放。但皮六、楊四這種人,大哥手下不宜收留過多,雖然這些人看上去個個膽大包天,但遇到麻煩之時,肯定只會先顧著自己,不會在乎袍澤的死活!」

    「就因為他們趁你賑濟災民時偷馬?」

    劉縯楞了楞,本能地提高了聲音反駁,「至於嗎?他們頂多是缺乏同情心而已。況且他們當時又沒得手。老三,我知道你讀書多,但不能太書生意氣了。要知道人無完人。若是因為他們偷過東西,我就不敢接納。那天底下還有幾個豪傑能跟咱們劉家同行?」

    「此事關鍵不在偷沒偷上,而在於他們心中,缺乏最基本的善惡觀念!」

    劉秀紅著臉,用力搖頭,「眼下他們覺得李秩對他們好,就肯替李秩做任何事情。萬一哪天他們覺得李秩對不起他們,他們立刻就會反目相向,根本不會問是非對錯!而起兵之前,咱們又不能出現半點差錯!」

    「好了,好了,你可真是個劉仲!」

    劉縯口才遠不及劉秀,頓時敗下陣去,悻然揮手,「吃肉,吃肉,再不吃,就冷了。我聽你的,以後收人時會瞪圓了眼睛。但這次,看在王元伯主動打來獾子賠罪的份上,你就別再計較了。否則,非但王元伯會覺得沒面子,李秩在宛城那邊聽到了,也會覺得尷尬!我跟他已經化敵為友很多年了。此番起兵,他那麼立刻就會動手響應!」

    「大哥怎麼會跟李秩交上了朋友?」劉秀終於接了劉縯遞過來的獾子肉,一邊吃,一邊甕聲甕氣地詢問。「他可是岑鵬的左膀右臂!」

    「鬼,岑鵬跟他水火不同爐!」

    劉縯立刻得意了起來,大笑著反駁,「岑鵬眼高於頂,除了太學裡畢業的幾個師兄弟外,誰都看不起。李秩跟我一樣也沒讀過多少書,又喜歡四處交朋友,能被岑鵬看得上才怪!不過我能跟李秩相交,其實也跟你有關。記得你那個堂兄劉嘉麼,就今天一直跳著腳反對起兵的那個。當初族裡聽說你在太學過的很風光,曾經咬著牙湊錢準備把他也送到長安。結果他跟七叔兩個才走出棘陽沒多遠,就遇到了土匪。多虧李秩帶著家丁打獵路過,仗義出手,才將他們連人帶錢全救了下來?」

    「李秩救了劉嘉?」

    劉秀聽得一愣,遲疑著追問。在他的印像中,李秩絕非一個肯見義勇為的英雄,能不跟土匪勾結起來坐地分贓就已經非常難得,根本不可能為了陌生人去冒犧牲自家性命的風險!

    「嗯,這個假不了!」

    劉縯又笑了笑,臉上的表情愈發得意,「說你書生意氣你還不信,看看,這回,又把人看低了不是?你覺得他曾經跟岑鵬一起搜捕馬武,就不會是好人。然而他卻的確是個英雄。他不但主動將你堂哥和七叔送回了舂陵,之後還跟我一起帶領莊丁直撲匪窩,替過往百姓徹底翦除了那群禍害!」

    「哦,原來如此!」劉秀終於恍然大悟,但心裡頭,卻依舊覺得沉甸甸的,彷彿壓上了一塊巨大的石頭。

    仗義出手解救陌生人,不辭辛勞送其回家,親率家丁直搗匪窩,為民除害!如此英勇高大的形象,怎麼看,都跟自己記憶中的李秩對不上號。然而,還沒等他從這一連串事情中找到任何破綻,卻又聽見劉縯低聲補充,「李秩這個人呢,出身於地方望族,對普通百姓的確差了些。但他識英雄,重英雄,有擔當,從不故意難為真正有本事的人。對朝廷的命令,也經常陽奉陰違。就拿你曾經喜歡過的那個陰麗華來說吧,這些年若不是他出面袒護,早就不知道被誰強娶回家做妾了。」

    」醜奴兒,她,她怎麼了?大哥,那些人為何要作踐她?」

    劉秀騰地一下就跳了起來,手按刀柄,大聲詢問。「為何,那些人為何要如此作踐於她?」

    雖然當初被陰府擋在門外的事情,宛若一根刺,每次回想起來,都會扎得他心臟處鮮血淋漓。然而,他卻始終沒有忘記陰麗華在離別之時,手按著自己的手,許下誓言的模樣。雖然,雖然因為造化弄人,當年的誓言,恐怕永遠難以兌現。但,但是,他依舊希望陰麗華過得美滿,富足,平安喜樂!

    「看你急的?」

    劉縯被他的動作嚇了一大跳,翻了翻白眼,輕輕撇嘴,「怎麼吃著碗裡的,還想看著鍋裡頭的?虧得三娘還為了你出生入死!」

    「我,我不是!」

    劉秀被自家哥哥看得心裡發虛,滿肚子怒火,瞬間洩了個乾乾淨淨。「我不是看著她,我,我只是希望她,希望她不要被人欺負。她,她向來不敢招惹是非,她……」

    「行了,我說說而已。男子漢大丈夫,喜歡就是喜歡,只要女方願意,你將來三妻四妾,誰管的著?」

    終於成功打擊到了弟弟一次,劉縯得意地哈哈大笑。「她之所以倒霉,是因為他的幾個叔叔,老想拿她攀龍附鳳。先前試圖攀附王家,結果王固死在了太行山。後來又跟甄家勾搭,結果姓甄的小賊,打仗時被綠林軍捉去點了天燈。從那以後,陰家的女兒,哪個顯貴之家還敢求娶?於是,只能養在家裡,蹉跎青春!你若是還喜歡著她,或者她還喜歡你,就儘管想辦法給她送個口信兒。等咱們起事成功,大哥我立刻派媒人上門。」

    「這……」

    劉秀心中,剎那間百味陳雜。既不知道自己該慶幸陰麗華雲英未嫁,還是該替陰麗華的悲慘際遇而感到難過。娶妻應娶陰麗華,當年大聲喊出的心願,原本已經被陰家長輩用大棒給砸了個粉碎,如今,居然又慢慢拼湊完整。只要起兵成功,只要起兵成功!

    「不過,你事先得跟三娘商量好了。否則,別這邊沒等陰家將醜奴兒送上馬車,那邊,三娘已經拔出了刀子!」

    看到自家弟弟那魂不守舍模樣,劉縯又忍不住大潑冷水。

    「不,不會!」劉秀連連搖頭,「三娘,三娘當年,當年曾經說過,可以跟醜奴兒一起嫁給我。她,她說過的話,一定會算!」

    真的會算麼?

    一個聲音,迅速在他心底響起。有哪個女人,願意跟跟別人分享丈夫?然而,很快,又有一個聲音也在他心底響了起來,與先前一個針鋒相對。你和醜奴兒之間是有約定的,你忘了麼,忘了麼,真的忘得了麼?

    「你啊,居然還是個情種!」

    劉縯迅速發現了弟弟的失態,抬手狠狠給了他一下,大聲數落,「行了,大不了到時候我豁出去老臉,幫你說情就是。三娘不是個不講道理的人。行了,咱們不提這些,吃肉,吃肉!」

    「嗯!」

    劉秀接過哥哥遞給自己的獾肉,大吞大嚼,卻感覺不到任何滋味。見他失魂落魄如此,劉縯嘆了口氣,主動將話題朝別處引,「我聽朱叔元說,你這次回家,一路上都跟李秩的弟弟李通結伴,而那李通,居然是朝廷的繡衣御史?」

    「的確!」劉秀點點頭,迅速收起紛亂的思緒,低聲回應,「李通是李秩的族弟,精通圖讖之學,最近剛剛被王莽提拔為繡衣御史。然而,他卻因為她師姐被王莽害死,恨不得將昏君挫骨揚灰。所以以繡衣御史的身份為掩護,四處拉人造反!」

    「原來又是個情種!」

    劉縯大喜,笑著回應,「此人我曾聽李秩說過,是個文武雙全的豪傑,他如果肯來咱們柱天莊坐鎮,咱們還怕什麼走漏消息?有哪個地方官員吃了豹子膽,才會懷疑朝廷的繡衣御史謀反!」

    「李通曾經說過,有空前來拜訪大哥!」劉秀被劉縯說得心裡一動,立刻笑著回應。

    以柱天莊如今人多眼雜的情況,保密幾乎沒有任何可能。而如果把李通請來坐鎮,則立刻形成了燈下黑的效果,任何試圖懷疑劉家謀反的人,恐怕都得先掂量掂量,誣陷繡衣御史會師導致什麼樣的結局。

    正當他心裡頭琢磨,該拿什麼理由將李通請來的時候,耳畔卻已經傳來大哥劉縯的聲音,」好了,這下好了,簡直是天祐我劉氏,卻什麼就送什麼上門。你,明天送走了三娘之後,立刻去宛城拜會李通。無論許下什麼條件,就是跪,也一定要把他跪請到咱們家裡來!」
V123210 發表於 2018-4-5 00:30
第三十九章 寒霜滿地殺百草 (一)

    天剛濛濛亮,唐子鄉的北門前,卻已經人頭攢動。進鄉趕集和走親訪友的百姓們,瑟縮著擠在堡門口,依靠彼此的身體溫度,來抵抗料峭的寒風。

    按規矩,堡門早就該開了。然而,守衛堡寨的郡兵,卻遲遲不肯露面兒。直到外邊的人求了又求,甚至開始大聲鼓噪,才懶洋洋地扯起門前的鐵柵欄,將厚重的木門打開了只供一個人或者一匹馬通過的小縫兒,然而對進出行人挨個搜檢,唯恐他們是綠林軍的細作,混到唐子鄉內,破壞「盛世太平」。

    大部分百姓,都對郡兵們的這種陣仗見怪不怪,交上兩個銅錢的進門費之後,就舉起了手臂,任其隨便搜身。反正尋常百姓既不拿刀,又不佩劍,郡兵們想栽贓陷害都無從栽起,搜了也是白搜。但依舊有小部分過路的旅人,對眼前小小堡寨的戒備森嚴模樣極為不解,找到機會,立刻向旁邊的進堡賣柴的當地人低聲求教,「這位仁兄,能不能跟您打聽點兒事情,這唐子鄉莫非還住著什麼皇親國戚,怎麼搜查得比宛城那邊還要仔細!「

    」噓,小聲!你想害死我啊?!」

    被問話的賣柴漢子,立刻嚇得毛骨悚然。壓低了聲音先抱怨了一句,然後四下張望著回應,「沒有錢,你就老老實實排隊等著搜身。有錢的話,你就去側門那買個方便。那邊不搜身,但是進門費是二十文,有馬的話還要再翻一倍!」

    「這,這不是攔路搶劫麼?」 旅人楞了楞,立刻明白了郡兵故意拖延百姓通過時間的用意,忍不住大聲抱怨。

    「大哥,行行好,我跟你真沒仇!」

    買柴漢子嚇得臉色發白,雙手抱拳,連連作揖,「您想找死,別拖累我。規矩是梁游徼定的,你不高興,也可以直接找他理論。我就是個賣力氣吃飯的平頭百姓,人家怎麼說就怎麼做,不敢多嘴!」

    (注1:游徼,鄉官,秦漢期存在,負責地方治安。類似於現在的派出所長。)

    」梁游徼?」 旅人楞了楞,遲疑著閉上了嘴巴。

    游徼是芝麻綠豆官兒,可「梁」這個姓氏,在新野、棘陽一帶,卻是數一數二的顯赫。從縣丞、捕頭、鄉老,再到屯長、軍侯、屬正,幾乎每個要害職位上,都有梁氏子弟。為了多挨一會凍就去招惹梁氏,非但不值,而且不智。

    與旅人懷著同樣想法的百姓,顯然不止是一個。大傢伙兒要麼耐著性子,繼續在寒風中排隊,要麼強忍怒火,走到唐子鄉的側門前,準備花費十倍的高價,以節省時間。

    果然,正如砍柴人所說,當發現有人願意高價買路,唐子鄉的側門立刻四敞大開。兩個滿臉堆笑郡兵提著竹籃,畢恭畢敬地從第一位高價買路者手裡接過銅錢,然後對此人腰間的環首刀視而不見,直接讓他大步入內。

    第二位買路入堡者,是個牽著黑馬的中年壯漢。馬鞍左側掛著一桿長槊,馬鞍的右側,則是一張角弓和兩壺羽箭。守側門的郡兵,依舊只管收錢,對此人的來歷和兵器的用途,都不聞不問。

    第三,第四,第五個高價買路者,也平安通過。然而,到了第六個人的時候,郡兵頭目卻忽然下令收起了籃子,搶步上前,大聲招呼,「哎呀,朱四爺,什麼風把您給吹來了?您可千萬別寒磣我,如果敢收您的入門費,我家游徼知道後,非打斷了小人的腿不可!」

    「那你可就虧大了,這次不光是我一個人,還有我堂哥劉書,我們家的馬伕皮六。」

    被稱作朱四爺的男子,停住腳步,手指緊跟在自己身後準備通過堡寨的兩個同伴,笑著介紹。

    「不收,不收,我們游徼早就吩咐過,凡是劉鄉老的家人,一律不准收錢!」

    郡兵頭目迅速朝朱四爺的手指方向看了看,然後毫不猶豫地回應。

    「如此,就多謝了,李屯長,改天去我家那邊,我請你喝酒!」 朱四頓時覺得臉上有光,拱起手,大聲向郡兵頭目致謝。

    「一定,一定!」 郡兵頭目趕緊拱手還禮,然後壓低了聲音,向朱四詢問,「四爺,聽說您家那邊,糧食收購的價格又提高了半成?

    有這回事麼?是只收稻米,還是麥子和粟米也一樣?」

    「你聽誰說的?」

    朱四眉頭緊皺,大聲追問。隨即,就立刻意識到了自己失態,抱住郡兵頭目的肩膀,在對方耳畔用極低的聲音說道,「我家大哥好杯中之物,所以今年打下來的糧食,有一小半兒被他偷偷釀了酒。三叔為此大發雷霆,前幾天還說要將大哥掃地出門。多虧了四叔說情,才收回了成命。但如此一折騰,倉庫裡存糧肯定堅持不到明年收稻子了,所以就偷偷收購一些,以解燃眉之急。你要有路子,就運了糧食過去找我。別人價格上浮半成,我給你上浮七分,保準讓你有的賺頭!」

    「真的?」 郡兵頭目又驚又喜,衝著朱四爺連連作揖,「那小人就真的要去叨擾您了,不瞞您說,馬上就年關了,家裡頭正缺錢用!」

    「自己人,不客氣!」

    朱四爺大咧咧地拍了拍郡兵頭目肩膀,牽起坐騎,快步入內。他的堂兄劉書,馬伕皮六,也昂首挺胸,緊隨其後。郡兵頭目得了朱四的承諾,態度愈發恭敬,直到對方三人的身影都消失於堡內街道,才收起目光,繼續開始接受下一位買路者的供奉。

    如此見錢眼開的行徑,當然引起了那些老老實實排隊者的鄙夷。很多人向地上啐著吐沫,低聲咒罵,「德行!什麼錢都敢要,早晚掉進錢眼兒裡卡死!」

    「可不是麼?為了逼大夥多花錢,就把正門開得比側門還小。什麼玩意?哪天被縣宰知道,肯定剝了他的皮!」

    ……

    也有旅客安耐不住心中好奇,低聲向排隊的當地人打探,「仁兄,剛才從側門通過的那個朱四,是什麼來歷?怎麼郡兵非但不收他的錢,還對他如此客氣?」

    」什麼來歷?舂陵鄉老劉良的干侄兒,專門負責打理劉氏一族的日常花銷。」

    當地人臉上的表情,立刻變成了羨慕。嘆了口氣,低聲回應,「唉,人敬有錢的,狗咬寒酸的。這舂陵劉家,可是眼瞅著就抖起來了。雖然死掉了一個親孫子,可也搭上了許多大人物的線兒。每年的賦稅都比別家少交不說,縣衙裡的官差,也對他家禮敬三分。你沒聽那邊剛才叫嚷麼,他家又在高價收購糧食了。這年頭,方圓幾百里還能拿出錢來收糧的,能有幾家?所以說呢,人要想發財,就必須得往遠了看。若不是劉老大當年寧可舉債,也要送他弟弟去長安讀書,劉家哪來現在這般風光?!」
V123210 發表於 2018-4-5 00:30
    第四十章寒霜滿地殺百草(二)

    城門口議論紛紛的百姓不知道,此時此刻,他們口中已經死去的那個劉氏侄兒劉秀,可絲毫不覺得眼下的劉家有多風光。相反,自從進了唐子鄉的之後,劉秀的臉上就始終籠罩著一團烏雲,任皮六如何插科打諢,都不肯露出半點兒陽光。

    「三哥,收糧的事情是劉嘉負責。他估計是怕完不成任務,所以才把消息散發了出去!」

    朱佑身上也沒了先前被人喚做「朱四爺」的瀟灑,偷偷看了一眼劉秀的臉色,小心翼翼地解釋。

    「我知道,他的做法其實沒錯。」

    劉秀嘆了口氣,輕輕點頭,「我只是覺得,這消息也傳得太快了些!咱們昨天下午才做出的決定,今早天不亮就從家那邊出發,結果消息還是跑在了戰馬前頭。」

    「這,這不是多跑了一宿呢麼?」朱佑咧了下嘴,訕訕地補充。

    「收糧如此,收生鐵、膠漆和其他資材呢?」

    劉秀卻不肯就此罷休,搖了搖頭,繼續低聲反問。「如果碰到有心人,把咱們劉家近期所收購的東西往一起一湊,答案恐怕就昭然若揭。」

    「沒,沒這麼嚴重吧!」

    朱佑心中一凜,眼前立刻出現了官兵成群結隊殺向柱天莊的畫面,「三,三哥,你說得是。我回去之後,立刻找朱賬房商量,盡快拿出個保密的章程來!」

    「不用送我到宛城了,出了唐子鄉之後,你立刻折返回去,跟朱浮一起想辦法。剩下的路,有皮六帶著就夠了!」

    劉秀的臉色,無比凝重。想了想,斷然做出決定。

    正所謂見微知著,從收購糧食之事上,他立刻就能推斷出,舂陵劉家平素做其他準備之時,是如何地大張旗鼓。好在如今官府的注意力,都被綠林軍所吸引,沒人認真關注舂陵這個窮鄉僻壤。否則,一旦察覺到劉家正在準備謀反,後果不堪設想。

    「大哥讓我把你一路送到宛城!」

    朱佑楞了楞,本能地大聲抗議。然而,看到劉秀那陰沉的面孔,態度頓時就又軟了下去,「那,那好吧,我只把你送出唐子鄉。其實,其實也沒那麼危險,地方上很多官吏都收到過大哥的好處,對咱們劉家的事情,向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睛。就像這唐子鄉的梁遊徼,雖然是梁屬正的堂侄,卻也是被咱們劉家餵熟了的家雀兒。一年四季,不知道多少天跟大哥膩在一起,呼酒買醉……」

    一句話還沒等說完,迎面街道中央,忽然傳來一聲親切的呼喚,「朱四?前方可是朱四!你小子,真不夠意思。來唐子鄉居然不跟哥哥我打聲招呼,還跑去交那狗屁入門費!那都是哥哥我用來宰外人的,你去交,不是打哥哥的臉麼?」

    「梁哥,您今天起得這麼早!」

    朱佑立刻換上了一幅江湖人模樣,快走幾步,大笑著向來人拱手,「我怕您昨天睡得晚,所以不敢一大早就打擾您。正琢磨著日上三竿之後 ,去你那蹭些點心吃,沒想到居然在街上遇到了您!」

    「你這張嘴巴,死人都能說活過來!」

    對面的漢子搖搖頭,哈哈大笑,滿臉絡腮鬍子上下抖動,「怎麼想起到唐子鄉來了,大哥又給你派差事了?」

    「沒,沒啥差事!」

    朱佑跟對方交情極深,拉著此人的手,向劉秀介紹,「堂哥,這是我剛剛跟你提起過的梁遊徼,梁爺,他跺跺腳,整個唐子鄉都得晃悠。梁哥,這是我堂哥劉書,蔡陽劉家的,跟我家大哥是同宗! 」

    「蔡陽劉家,那豈不是劉太守的族人,失敬,失敬!」

    梁遊徼不愧們官宦子弟,立刻從蔡陽兩個字上,推算出化名劉書的劉秀,是蒼梧太守劉利的後人,滿臉堆笑地拱手。

    「蔡陽劉書,久仰梁大哥英名,今日一見,三生有幸!」劉秀也趕緊快步上前,躬身向梁遊徼致意。

    「你聽說過我?啊,哈哈哈,想不到我梁發的名字,居然能傳到蔡陽那麼遠!」

    梁遊徼伸手攙扶了一下,然後拉著劉秀的胳膊放聲大笑,「好兄弟,哥哥一見你就覺得投緣,來,來,咱們酒樓裡坐。我這兒唐子鄉雖然是個小地方,但堡寨裡釀的米酒,卻是一等一!」

    「不敢,不敢!」劉秀此時有要務在身,怎肯在路上多做耽擱?連忙搖了搖頭,大聲推辭,「梁大哥盛情,小弟心領。但此番奉了族老之命,去宛城請郎中回去為族叔診病,所以,實在不敢心生懈怠,在路上隨便逗留。」

    「哦,原來是去請郎中,那的確不該耽擱!」

    梁遊徼看上去非常通情達理,立刻放開了劉秀的胳膊,「你帶路引了麼?可別怪哥哥多嘴,如今地方上不太平,走到哪裡查得都很嚴。咱們舂陵、唐子鄉就算了,都是自家人的管事,誰都不會難為你。可到了棘陽,宛城那邊,如果沒有路引,你非但進不了城門,恐怕還會被當做綠林軍的探子,嚴加審問!」

    「帶了,帶了!」朱佑反應機敏,立刻走到戰馬旁,從馬鞍下的皮囊裡掏出一卷提前偽造好的絹書。

    「不用,我只是提醒一下,只是提醒一下!」

    那梁遊徼嘴巴上連聲推辭,一雙手,卻迅速將路引接過,隨即,目光就落在了路引上,從頭到尾快速查了一個遍,「收好,收好,真的不用。老四你就是手快,我剛才只是隨口一提。你們劉家,我還能信不過麼?你大哥跟我是生死之交,他要是有什麼事情,我還能把自己摘出去?!」

    「梁大哥言重了,我舂陵劉氏耕讀傳家,怎麼可能主動招惹是非?!」

    朱佑笑著回應了一句,不慌不忙地收起了路引,「您公務繁忙,小弟就不打擾了。等我送了堂兄回來,再跟您喝個一醉方休!」

    「好說,好說!」

    梁遊徼一邊答應著,一邊上上下下打量劉秀。彷彿要把他記在自己心裡頭一般,「劉兄弟也一路走好,若是遇到麻煩,儘管報我梁發的名字。通常衙門裡的人,都會給幾分薄面!」

    「多謝梁大哥! 」劉秀被他看得渾身都不自在,卻強作鎮定,向此人拱手道別。

    唐子鄉雖然地處要沖,規模卻不算大。牽著坐騎走了不到一刻鐘,他就已經穿堡而過。回頭再看看那三合土夯成的高牆和厚重的木門,心中忽然湧起一陣後怕,側轉頭,衝著朱佑低聲抱怨,「這就是你說的熟家雀兒?

    我怎麼覺得,此人眼睛裡,分明藏著兩把鋼刀!」

    「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那梁遊徼以前從來不會像今天這樣。「

    朱佑被問得好生尷尬,紅著臉,低聲解釋,」以前我接王霸、朱浮、習鬱他們,也都從唐子鄉路過,他向來問都不問!」

    「那最近綠林軍有沒有什麼新動作?」劉秀從朱佑的回應裡,找不到可以讓自己放心的答案,皺著眉頭,繼續追問。

    「沒,沒有吧!」

    朱佑想了想,遲疑著道:「從開春打到入冬,無論綠林軍還是官軍,都早已筋疲力竭。況且天氣這麼冷,根本不適合野外行軍!」

    「那就怪了?」

    劉秀越聽,越覺得困惑,眉頭也皺得越緊。「按理說,我已經離開劉家這麼多年了,他不可能認得我。而我昨天返鄉的消息,三叔已經嚴令任何人不得洩露……」

    「劉秀,站住,你往哪裡跑!」

    還沒等他把懷疑的話說完,身背後,忽然傳來了又一聲低低的斷喝,「我追了一路,這回看你躲到幾時?」
V123210 發表於 2018-4-7 20:41
    第四十二章 寒霜滿地殺百草 (三)

    「啊!」 剎那間,劉秀汗毛倒豎,手按刀柄,就準備轉過身去,將此人一刀兩斷。

    「伯姬,你作死啊!」

    正準備翻身上馬的朱佑,卻搶先一步,拉住了他的胳膊,同時扭過頭大聲抗議,「三哥根本不熟悉你的聲音,萬一他失手剁了你,看你到哪裡喊冤去!」

    「伯姬?」

    劉秀緊繃的肌肉,迅速放鬆。扭頭看向先前嚇唬自己的人,不是小妹劉伯姬,還能有誰?「你怎麼會在這兒!眼下兵荒馬亂,一個人四下亂跑,小心遇到麻煩!」

    「我才不怕,三嫂說過,尋常四五個男子,根本近不了我的身!」 劉伯姬得意一笑,做出一副有恃無恐模樣,「

    你還是多擔心一下自己,人生地不熟,一口家鄉話也早就變了味道!」

    「嗯?」

    劉秀微微一愣,瞬間就想明白了,為何剛才梁游徼對自己疑神疑鬼。王霸也好,朱浮、習郁也罷,口音都屬於楚語,跟舂陵這邊差別不大。而自己在外多年,所去的地方又都比較靠北,口音中早已經帶上了很濃的秦地味道。外人只要稍加留神,就會懷疑自己根本不是來自蔡陽!

    「我的好三哥,你剛才差點把我嚇死!」

    見自己一句話就讓劉秀如夢初醒,劉伯姬頓時覺得好生得意,笑了笑,大聲補充,「那姓梁的,分明對你已經起了疑心,你居然還跟他談笑風生?這唐子鄉的街道小又窄,萬一他下令對你動手,立刻就是群蟻嗜象的結局!」

    」群蟻嗜象?」

    劉秀又是微微一愣,眼前迅速閃過自己和朱佑、皮六三個被堵在唐子鄉中,受上百郡兵圍攻的場景,隨即忍不住搖頭苦笑,「這個比方以用得著實恰當,剛才情況確實凶險。不過,那你就更不能再跟著我了。正好,朱佑馬上要掉頭回家,你跟他湊做一路……」

    「我可沒有跟著你,我是一個人在家裡頭嫌悶,出來散心!」

    劉伯姬擺了下手,毫不客氣地打斷,「你走你的,我走我的,保證不會拖你後腿就是!」

    「伯姬!」

    劉秀立刻皺起了眉頭。梁游徼剛才雖然沒有下令對自己動手,卻不意味著,此人就放棄了心中的懷疑。而從自己觀察到的蛛絲馬跡上推算,姓梁的很有可能,就是官府派出來就近監視舂陵劉家的眼線,只是大哥和三叔等人,一直沒警覺而已。

    想到這兒,他更堅定了要盡快把李通請到舂陵,利用此人繡衣御史的身份替劉家爭取準備時間的念頭,看了一眼自家妹妹,柔聲吩咐,」我不是怕你拖後腿,而是怕大哥那邊,缺少可靠人手。你等會兒和朱佑一起回去,把咱們在唐子鄉看到的情況向他匯報。讓他盡快做好準備,以應付任何不測!」

    「我才不!大哥那邊有王霸,習郁,根本不需要我來幫忙!」

    劉伯姬跺了跺腳,大聲抗議,「倒是你,以前總有三嫂護著,如今忽然變成了獨自一個。無論做什麼事情,都很難習慣。所以我必須留下來,隨時為你提供策應!」

    「我跟你三嫂是未婚夫妻!」 劉秀實在受不了自家妹妹的胡攪蠻纏,板著臉低聲強調,「她的身手,也是你的十倍」

    「我是你親妹妹!」

    劉伯姬平素在家裡被驕縱慣了,根本不肯買他的帳,立刻梗起脖子,大聲回敬,「我昨天還跟三嫂比劃過,只是打了個平手!」

    「那是她故意讓著你!」 劉秀又急又氣,乾脆直接說出了真相,「如果她不故意容讓,一隻手就能將你……」

    「三哥,我覺得,小妹的騎術不錯!」

    一句話沒等說完,卻依舊被朱佑低聲打斷,「有她在身邊,多少也能幫你傳遞一些消息。況且大亂將至,她越是被關在家裡,越缺乏自保之力。倒不如趁著現在,跟你一起歷練,多少也能積攢點活命的本錢!」

    「看!四哥都覺得,我不該跟他一起回家了!」 劉伯姬立刻打蛇隨棍兒上,笑著沖劉秀強調。

    「豬油!」

    沒想到朱佑會幫倒忙,劉秀腹背受敵,怒吼過後,只好氣哼哼地點頭,「你可真是我的好兄弟。罷了,伯姬,你要跟,就跟著,等路上受了罪,別叫苦連天就是!」

    「我才不會,我要像三嫂那樣,躍馬江湖!」

    劉伯姬頓時笑如顏開,飛身跳上坐騎,狂奔而去,「三哥,皮六,我去前面等著你們。別怕,我路熟,知道該往哪邊走!」

    「伯姬!」 劉秀想要出言阻攔,哪裡還來得及。只好匆匆與朱佑告別,然後策馬朝著自家妹妹消失的方向緊追不捨。

    三天後,一個面色黢黑,頭髮板結,走起路來一瘸一拐,渾身上下散發著泔水味道的女乞丐,出現在了宛城南門口。周圍的百姓,紛紛掩鼻,厭惡之餘,目光中卻湧滿了不解和羨慕。

    原因很簡單,女乞丐雖然又髒又臭,卻牽著一匹高頭大馬。不僅如此,此人腰間的劍鞘、足上的皮靴,都是上等的牛皮所制。一看,就知道絕非要飯花子所能用得起。

    在女乞丐身後,還跟著一高一矮兩個男子。雖然同樣是風塵僕僕,但無論精神頭兒還是衣著打扮,都比女乞丐強出太多。其中高個男子,在向守門的兵丁出示完了路引,繳納了三份入門費用之後,居然還有力氣,向女乞丐低聲數落道:」叫你別跟著,你非要跟著,如何,還能感覺到自己的雙腿否?」

    「三哥,你就別再說了!」

    女乞丐模樣的劉伯姬一邊用左手輕輕揉動自己麻木的腰肢,一邊可憐巴巴地求饒,「我哪裡知道,你們要星夜趕路?快,快進城,幫我找家能夠洗浴的客棧。再耽誤一會兒,我不被累死,也活活被臭死了!」

    「呵呵呵呵呵……」

    城門附近的百姓,紛紛搖頭而笑。立刻明白了女乞丐根本不是什麼討飯的叫花子,而是那兩名男子的小妹。因為先前不肯聽兄長的話,老老實實留在家裡,所以才淪落成這般模樣。

    「你想得簡單,出門在外,哪有那麼多可以洗浴的客棧?」

    劉秀也被自家妹妹的可憐模樣,逗得莞爾。搖搖頭,故意低聲嚇唬道:「咱們沒帶多少盤纏,要省著些花。一會兒找個車馬店打了水,把臉和手洗乾淨就行了。至於衣服,得回到家裡之後才能換洗!」

    「啊——」

    劉伯姬頓時痛不欲生,抬起滿是泥土的手,就想去捂自己的面孔。然而,鼻孔處的餿臭味道,卻迅速讓她恢復了冷靜。將手放到看不出顏色的衣服上擦了幾下,繼續苦苦哀求,「三哥,好三哥,咱們先找個客棧歇歇腳。即便不換洗衣服,至少也打些熱水,讓我把頭髮洗洗。」

    「就你這樣,還想學別人躍馬江湖?」 劉秀撇了撇嘴,一邊繼續朝城裡走,一邊低聲數落。

    「我,我,錯了,我錯了還不行麼?」 劉伯姬渾身上下都癢得難受,再也拿不出絲毫女英雄氣概,跟在劉秀背後苦苦哀求。

    「嗯!」 劉秀撇嘴冷哼,就是不肯鬆口。

    他是存心要給自家妹妹一點兒教訓,以免後者總是拿出門闖蕩當做兒戲。誰料皮六卻不忍心看劉伯姬繼續著急,強忍住笑,在旁邊低聲插嘴,「五小姐不要著急,我堂姐家的鋪面,就在城南。你,你可以去我堂姐開的客棧中洗!熱水敞開了用,管夠!」

    「好!快去,快去!」 劉伯姬頓時就還了魂兒,雀躍著在皮六身後大聲催促。

    劉秀雖然不滿意皮六破壞了自己的「訓妹計畫」,卻也知道後者是無心之失。只好悻然搖了搖頭,笑著說道:「走吧,那就去皮六的堂姐家。六子,你既然還有堂姐在宛城,怎麼,怎麼又混到了元伯兄的手下?」

    「唉,這話說起來可就長了!」

    皮六的臉色,頓時就是一暗,嘆了口氣,低聲回應,「我們皮家,雖然不是什麼大富大貴,但早年在宛城內做買賣,日子過得也算殷實。可後來,我祖父病故,我阿爺和叔叔們合不來,就分了家。然後我阿爺就病了,為了給他治病,我娘只能不停變賣家產。結果,家產賣光了,我阿爺的病情也沒好轉。我不願眼睜睜看著他死去,就只能去城裡做挑夫,做泥水匠,做賊,做所有能弄到錢的事情。再往後,我阿爺和阿娘就都窮死了,我們家這枝子,就剩下了我一個!」

    「那你的叔叔們呢,沒人施加援手麼?」 劉秀聽得心中好生淒涼,忍不住低聲追問。

    「救急不救窮,叔叔們各有各的家,怎麼可能把家產也變賣了給我阿爺治病?即便他們肯,我阿爺也不能收啊!」

    皮六又嘆了口氣,平素堆滿卑微的面上,隱隱透出了幾分哀怨。「況且官府那邊,收錢收得像篩子般,讓買賣人家的個個朝不保夕。幾個叔父也得留些餘錢,以備自家不時之需!」

    「唉!飢歲之春,幼弟不饟! 古人誠不我欺!」 劉秀心中瞬間閃過韓非子上的幾句話,隨口念了出來。

    「三爺,你說什麼,我聽不懂。我爺娘沒了之後,我的幾個叔叔嫌我手腳不乾淨,就跟我斷了聯繫。只有堂姐不嫌棄我,還認我這個弟弟。堂姐夫也曾經多次勸我,找份正事兒,早點成家立業。所以,每次回到宛城,我都會到他家裡看看!」

    皮六抬起髒手擦了擦發紅的眼睛,苦笑著補充。

    剎那間,身上猥瑣之氣盡去,就像一個除外多年的遊子,忽然走到了自己家門口兒,無論如何,都要努力把腰桿挺得筆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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