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躍馬大唐 作者:大蘋果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5 14:12:1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10 157851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2:27

第1050章 煎熬

  “十二哥,我們一走,豈非置二十六弟于不顧?這可是不義之舉。莫如咱們也跟二十六弟商議商議吧,叫他也跟著我們一起走。”李璬咂嘴道。

  “十三弟,你傻啊,正因為他死撐著守城,咱們才有離開的機會。你想,若是通知了他,他若不肯的話,你我豈非也走不了了?你沒聽他說麼?若是誰有三心二意,他會連兄弟之情都不認。今日二十七弟死了,你可見他落半滴眼淚?還說二十七弟是懦夫之行。他的心中根本沒有咱們,偏偏你還為他著想。再說了,即便他同意一起走,咱們這麼多人撤離邠州動靜這麼大,城外的兵馬豈會沒有察覺?我們要走便只能悄悄的走,只帶幾百親兵,護送家眷偷偷離開,根本不能讓二十六弟知道,你懂麼?知道了不但走不成,可能還會惹怒他,被他給殺了。他之前說過的話,難道你沒聽到麼?”李璲皺眉跺腳道。

  李璬心如明鏡,他焉能不知這些,之所以說要通知李珙,一來試探是不是李璲和李珙商議好了故意試探自己,二來也是要裝作兄弟情深的樣子,以後有人提及此事,自己也好推脫到李璲身上。

  “兄長說的在理。可是,咱們往哪裡走呢?天下之大,好像沒有我們存身之地啊。”李璬低聲道。

  “我覺得我們北上去找王源,反正邠州必破,城破了,二十六弟也逃不脫,咱們便跟王源說,我們力戰突圍逃脫便是。本來我想回蜀地,但現我擔心,邠州城破後,李光弼會趁機進攻隴右,進逼蜀地,那也很是麻煩,不如直接去王源軍中,跟著神策軍大軍,應該沒什麼危險。”李璲答道。

  一瞬之間,李璬忽然明白了李璲的另一個用意。今夜要逃離邠州固然是無奈之舉,但其實這也是一出妙手。明日邠州城破李珙必死,那麼李璲和自己逃到王源軍中,不但是可得到庇佑,同時因為李珙的死,王源便只能奉自己和李璲中的一個為未來的皇帝。當然,前提是王源能夠戰勝李瑁的兵馬。但這麼一想,忽然覺得李璲似乎根本沒有必要邀請自己一同離開,因為自己也是有繼承皇位資格的,似乎會成為他的對手。但轉念一想,李璬便明白了。李璲邀請自己一起走,絕非是和自己關係好,而是他需要自己為他一起向王源解釋,否則他一人之言,王源恐不會相信他,甚至會懷疑他的行為。而且,在他看來,自己並不是他皇位的威脅,所以他根本不擔心自己會成為王源全力輔佐的那個人。

  想清楚了這一切,李璬心中冷笑不已,但他其實心中也很是高興。若果真能逃到王源軍中,而明日李珙也真的死在邠州的話,將來皇位便在自己和李璲之間產生。李璲雖自信滿滿,但自己可不這麼認為。或許這將是一個新的開始,二選一之中,自己觸摸到皇位的機會其實更大。又或許,自己狠心一些,也許在趕往王源軍中的路上,自己該做些什麼,讓這二選一的機會變成唯一的選擇。人人都認為自己是好欺負的,但自己可不是他們想的那樣。自己也有心狠手辣的時候,只是時候未到罷了。

  見李璬的眼睛裡露出別樣的神采來,李璲知道自己的勸說應該是奏效了,於是低聲道:“十三弟,同不同意?若是同意,我們便即刻行動。當然你若不願這麼做,十二哥也陪著你一起留在這裡,大不了我們全部死在這裡便是,那也沒什麼。”

  李璬靜靜的看著李璲道:“十二哥,我決定了,我們即刻便走。”

  ……

  城頭上,李珙來回奔走穿梭著,大聲呵斥著兵士和百姓加固城防搬運物資,心中焦急如焚。每看一眼城下朝廷兵馬燈火璀璨的朝廷兵馬的軍營,他心中的焦灼便增加了一分。他恨不得能一下子將城防建造成千丈之高,恨不得突然間天上落下來一堆天兵天將,駕著天馬戰車來協助自己擊敗對手,但他明白,這些是不可能發生的。現在要想活命,只有一個辦法,那便是發動全部的人力兵力堵上一把。明日哪怕是用屍體堆,也要守住邠州,否則,明天便是自己的忌日。

  看著城頭的那些老弱百姓們慢吞吞的背負重物移動的樣子,李珙心焦不已。兵士們的鞭子再抽打,也無濟於事,也不能讓這些人走得更快。在看到十幾名百姓腳下不穩從上城的臺階上翻滾下去之後,李珙爆發了。

  “為何還沒有新的人力來補充?來人,去城中找尋儀王爺他們,問問到底是怎麼回事?”李珙大聲喝道。

  一名副將大聲應諾,匆匆下城策馬沖入城中街道,去找尋李璲李璬等人。約莫小半個時辰後,那副將策馬飛馳而回,沖上城來拉住正揮鞭呵斥兵士和百姓的李珙走到一旁。

  “豐王爺,事兒有些不對勁。”那副將面色緊張的低聲道。

  “什麼不對勁?”李珙皺眉喝道。

  “卑職找遍全城,也沒見儀王和穎王爺二人。城中也並沒有在徵集人力和糧食。二位王爺手下的兵馬都在營中待命呢,卑職聽他們說,他們一個多時辰沒見到兩位王爺了,也沒接到命令。”

  “什麼?”李珙一愣,皺眉喝道:“怎麼回事?你沒去府衙後堂住處尋找?”

  “怎麼沒有?卑職去了。但……但……”

  “吞吞吐吐作甚?快說。”李珙喝道。

  “卑職聽衙門守衛說,儀王爺和穎王爺在一個時辰前帶著家眷離開了府衙後堂,坐了馬車離開了……”

  “什麼?”李珙驚呆了,不用那副將繼續說下去,他已經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了。

  “他們去了哪兒?你查了沒有?”

  “卑職尚未來得及查尋,怕豐王爺等的著急,又覺此事重大,所以便趕回來稟報了。”那副將咽著吐沫道。

  “傳我命令,四城緊閉,沒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准出城。給我備馬。”李珙一連聲的說話,飛快的往下城臺階走去,沿著臺階飛步往下沖去。

  臺階上,一排老弱百姓背著泥包正緩慢上城,一名老者腳步艱難,身子虛晃,站在臺階上搖搖晃晃的喘氣。泥包橫在肩頭,擋住了另一側下城的通道。李珙飛起一腳踹在那老者身上,那老者慘叫一聲滾落臺階,連帶後面七八名百姓一起順著臺階滾了下去,頓時慘叫連連,哀嚎連聲。李珙看也不看一眼,沖下城去,上了馬匹飛馳向城中。

  不久後,李珙查到了李璲和李璬的蹤跡,北城的守軍在半個時辰前剛剛開城放了李璲和李璬出城。雖然他們也覺得奇怪,但李璬和李璲是王爺,且告訴守衛,他們是去寧州接引援兵而來,守城的校尉自然是無可懷疑。開了城門放了兩位王爺和七八輛大車出了城。

  李珙呆呆的站在城門口,想罵卻罵不出來。兩位皇兄終於還是將自己拋棄了,他們就這麼帶著家眷跑了。一種極度的恐懼和孤寂湧上心頭,讓李珙渾身冷汗淋漓。雖然知道情勢險惡,但三人在一起起碼還能抱團取暖,相互安慰平復對方心中的恐懼。而現在,他們兩個跑了,拋棄了自己了,自己只能單獨在這裡堅守了。一瞬間,李珙感覺到了巨大的絕望。

  “豐王爺,小人……小人真的不知道他們是要逃走,小人若是知道的話,怎也不會開城門的。”知道鑄下大錯的城門校尉在旁低聲的解釋著。

  李珙默不做聲,伸手從腰間猛地抽出長劍,照著那校尉的肚子便是一劍。長劍入腹,那校尉發出淒厲的叫喊聲,但李珙兀自不停手,拔出劍來,一劍又一劍的刺在那校尉的身上,將那校尉刺得滿身窟窿。周圍的將領兵士們盡皆掩面,個個嚇得瑟瑟發抖,誰也不敢多看一眼。

  終於,李珙將滿是鮮血的長劍抽出已經死的透透的校尉的屍體,喘著粗氣,髮髻也有些散亂。指著一名瑟瑟發抖的守城士兵道:“從現在起,你便是守城校尉……從現在起,誰也不准出城。你若敢開城門放人離去,這便是你的下場。都想著逃出生路?每一個人願意拼死殺敵守城是麼?本王偏偏要你們全部留在城裡,城若破了,你們也要跟著本王一起死,一起死……”

  ……

  邠州北城外,悄悄逃出邠州的李璲和李璬,在兩百余騎兵親衛的保護下,帶著家眷車馬疾行在崎嶇的道路上。出城後,他們一言不發疾行了七八裡,這才長舒了一口。回首邠州城牆上的燈火,兩人不覺對視一眼,均露出了逃出生天的喜悅來。那座城就是一座墳墓,自己終於擺脫了那裡,逃了出來。一時間,就連空氣都是甜美的,讓人愉悅的。

  “不要停留,快速趕路。趁著有月光,離開邠州越遠越好。”李璲沉聲下令道。

  車馬速度不減,沿著崎嶇的官道在朦朧的月光下急速往西北方向前進。李璬皺眉大量著前方隱隱隆起的小山和蔥郁的黑色樹影,低聲道:“十二哥。李光弼兵馬這麼多,怎地還能容我們從容逃出?他們居然沒有四城合圍,當真出乎意料之外。我本還提心吊膽的擔心著他們會調運兵馬堵住後路呢。”

  李璲皺眉道:“你在說什麼?不要說這不吉利的話,難道你還希望這裡有兵馬不成?”

  “那倒不是,我只是說,按照常理,他們必是四面合圍,特別是北城西城,一定會有兵馬圍堵的。可是這都離城十裡了,看來是真的沒有了。李光弼的用兵其實也很愚蠢的很。你說我們怎麼就敗在他手裡了呢?”

  “莫說了,你越說我越心中不安,他愚蠢對我們不是好事麼?待過了前面山谷,我們要改行小道,不能從官道上走了。被你說的心裡毛毛的。”

  李璬忙致歉道:“怪我多嘴,我閉嘴便是。”

  李璲張口剛要說話,忽然間前方響起震耳欲裂的銅鑼之聲,當當當的銅鑼聲在夜色中刺耳喧囂。李璲和李璬同時一怔,便間官道前方以及側邊的山野之地,猛然間火把通明,無數的火把和人影現出身形來。前方的道路也被大群的火把照得通明,被無數的人馬堵得水泄不通。

  “糟糕,你這個烏鴉嘴,被你說中了。”李璲大罵道。

  李璬差點從馬上摔了下來,後悔的恨不得扇自己幾個耳光,自己這張烏鴉嘴,還真的把敵人說來了。這下恐怕要完了,看眼前情勢,那是插翅也難逃了。

  ……

  豐州城南,十萬回紇騎兵同神策軍的交戰已經進入了白熱化的階段。若說從大戰開始到現在,回紇騎兵處於被動挨打的局面,遭受了不小的損失卻無法還手的話,那麼當蜂擁如潮的騎兵沖過第一道山包分割線之後,看到了前方狹窄通道中神策軍的兵馬時,對回紇騎兵而言,那便是對手要倒楣的時候了。

  在每一個回紇騎兵的心中都有著一個強大的信念,那便是,他們可以摧毀任何敢於正面迎擊的對手,不管是神策軍還是其他的什麼軍,都不可能抵擋住回紇大軍的鐵蹄。而且,在戰鬥開始直到現在的這段時間裡,眾人被山包上的遠端武器轟擊,死傷了數千人卻無法與敵正面交戰,這本就讓回紇騎兵們心中惱怒。所以,當看到神策軍黑壓壓的兵馬出現在第二道山包通道之中時,他們一個個面紅耳赤,雙目瑩瑩,如餓狼般的爭前恐後的沖了過去。每個人心裡都在想著,終於能狠狠的教訓這幫狡猾的神策軍了,終於能用手中的彎刀砍下他們腦袋,讓他們見識見識,什麼叫做回紇勇士的兇悍,回紇鐵蹄的無敵了。

  第二道防線被中間的那座山包一分為二,和東西兩側的山包形成了兩個通道。三股沖過第一道山包通道的回紇騎兵先是聚合在一起形成一條洪流,然後這道洪流再一分為二沖向神策軍兵馬出現的兩道通道。

  僅僅數十息時間,四股兵馬的洪流便在兩條通道之中重重的撞擊到了一起。雙方遭遇的那一刻,果真如兩股巨浪的相撞,接敵面上,在密集兵馬相撞在一起的瞬間,數百匹戰馬迎頭撞擊在一起,震天的悲鳴聲中,無數的騎士被慣性拋向空中,張牙舞爪的劃出一道弧線摔向對方的騎兵陣中,然後在一片慘叫聲中被無數的馬蹄踐踏成肉醬。下一刻,交接之處兵刃武器殘肢頭顱拋飛而起,兩道接敵面上,在這短短的遭遇的瞬間便有近兩千人落馬死傷,在接敵面上的砂土地面上留下了一條數丈寬的血肉鋪成的大道。

  相較而言,回紇騎兵還是吃了點虧的,原因在於他們所用的兵刃。回紇騎兵和神策軍騎兵不同,他們配備的武器只有手中的彎刀和背上的長弓。而且絕大多數回紇騎兵不著盔甲。倒不是骨力裴羅沒有能力為他們配備盔甲,而是大多數的回紇騎兵即便分發了盔甲他們也不願意穿在身上。一則是習慣使然,大多數的回紇騎兵習慣於穿著可以行動自如的袍子在馬背上隨意動作,穿著戰甲則行動不便頗受約束,這反而讓他們感到不適。第二個原因則是他們為了保證衝鋒的速度足夠快,那便無需穿著這些笨重的戰甲。武器只配備輕便的長弓和彎刀,便也是出於減輕戰馬負重提高衝鋒速度的考慮。故而回紇騎兵雖然坐騎只是草原上普通的回紇馬,但一旦衝鋒起來,比之良馬裝備的騎兵也不遑多讓。

  當然,任何事情都是有優點和缺點的。回紇騎兵的這種裝備,在今日之戰中遭遇到的是神策軍的騎兵。而且在東西兩條通道上,接敵這一刻的正是神策軍的一萬重騎兵,那麼便像是一塊豆腐砸到了鋼板上一般,受到傷害最大的顯然是回紇人這一方了。

  神策軍的重騎兵只有一萬,這還是這麼多年來苦心經營的結果。王源迷信重騎兵的踐踏能力,但在選拔重騎兵和裝備重騎兵上顯然不是那麼容易的。重騎兵既要求士兵的身體素質,更考驗的是戰馬的承重能力。人馬都著重甲,配備的還都是重型的兵刃,可以毫不誇張的說,一騎重騎兵的重量,幾乎可以等同於一般裝束騎兵的一倍有餘。這種情形下,重騎兵的機動能力受到限制,但一旦他們接近敵陣,那將是如滾滾車輪般的碾壓之勢,威力也自無窮。

  雙方騎兵衝撞到一起的時候,神策軍重騎兵雖然也有百餘人被衝撞下馬,但被撞的暈頭轉向的更多還是回紇騎兵。而且,神策軍重騎手中握著的可不是只有數尺長的彎刀,而是被稱之為巨戰長矛的長達一丈開外的重矛。這種長矛在輕騎兵之中早已摒棄,因為太過笨重。但在重騎兵手中,並排向前如一排排利刃的巨矛卻是最適合他們碾壓衝鋒的武器。當這第一波的撞擊到來之時,神策軍接敵面上的數千重騎兵的長矛上幾乎都穿滿了對方人馬的屍體。極快的速度和巨大的衝擊力讓那些躲避不及的回紇騎兵直接將自己的胸膛送到面前的長矛上,然後在淒厲的叫喊和血肉的摩擦聲中被穿個通透,像烤蛙一般被串了上去。那場面簡直慘不忍睹。

  但巨戰長矛不可再用,因為長矛根本沒有辦法從屍體上取出,所以神策軍重騎兵不得不拋棄長矛,擎出長柄陌刀。這是他們裝備的第二種重型武器。而隨著巨戰長矛的丟棄,回紇騎兵也得以順利近身,回紇人的彎刀也開始發揮他們的威力。陌刀鋒利無匹,每中敵軍必將其開腸破肚,斷肢梟首,而且擁有長柄之利。但缺點是,兵器沉重,在著重甲的情形下,揮舞緩慢,這給了對手貼身進逼的機會。回紇騎兵手舞彎刀,橫削豎砍,迅捷無比。雙方各具優勢,殺的難解難分,如火如荼。雙方的士兵如下餃子一般紛紛墜落馬背,似乎每一息之間便有百人落馬斃命。兩軍後方的兵馬不斷往前推進,進入數丈寬,數裡長的交戰面上,便如同進了一處吞噬生命的黑洞一般,所有人馬兵器似乎都在這條血腥的黑洞之中被絞殺成血肉。雙方傷亡的兵馬呈直線趨勢上升。僅僅小半個時辰的時間,數以萬計的生命便在這種血腥的廝殺之中消逝。

  顯然,死傷人數回紇人是大大多於神策軍的。不僅是輕騎兵對重騎兵的攻擊是很吃虧的行為。而且因為重騎兵的阻擋,回紇人所期望的沖散對方的陣型,踐踏對手的兵馬的意圖難以奏效。回紇騎兵雖然悍不畏死的猛衝神策軍的陣型,但在重騎兵的兇悍攔阻之下,交戰近半個時辰的時間,僅僅將戰線往南推進了不足五十步,這幾乎是在原地保持不動。

  回紇人的推進遇到的麻煩也直接導致了後方騎兵的無法突進。十萬大軍排山倒海而來,進入第二道神策軍防線後,能夠接敵的兵馬不足七千人,剩下的兵馬便你不得不擁堵在後方幾座山包之間的地面上。密密麻麻的兵馬如無頭蒼蠅一般的堵在裡邊,前進固然不能,後退更是不成,更多的騎兵正在後方湧入,就像被堤壩堵住的水流,擁堵在那裡。

  擁堵倒也罷了,關鍵時候頭頂上不斷有遠端的武器器械轟炸,後方如孤島一般的三座山包上,碩大的鐵彈和爆裂在隊伍邊緣的霹靂彈不斷的製造殺傷。陣型越是密集,這種殺傷力便越強。那些落在隊伍中的鐵彈,雖然每次只能帶走殺傷三四人,但持續不斷的落下來,從戰事開始到現在這近一個時辰裡,也陸續被他們殺傷了四五千人。

  問題是這些炮彈帶給人心理上的感覺實在糟糕。回紇人不怕正面的血肉橫飛,但這些炮彈落點不定,四處開花,所有的士兵都承受著不知何時會落到身邊的炮彈的恐懼,這種感覺是最讓人惱火的。這種無法確定生死的不確定性像是陰影一般籠罩在心頭,讓人無法忍受。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2:27

第1051章 攔截

  回紇士兵們終於實在不能忍耐了,他們不能忍受著這些山包上的神策軍肆無忌憚的射殺。雖然之前在攻擊這些山包時得知對方有連弩弓手強悍的守衛,若要攻擊這些山包上的敵人,代價必然不小。但現在,卻也根本不在乎了。既然前方兵馬進度緩慢,那便先解決後方山包上的這些搗蛋的傢伙。就算付出不菲的代價,也不能讓他們再肆意妄為。

  於是,在得到乞紮納力的許可之後,一萬多回紇騎兵開始對後方幾座山包的衝鋒掃蕩。山包上的連弩弓箭手以及神威炮雖然大量的殺傷對手。但這一次,回紇人鐵了心要拔出這幾座山包上的隱患,於是在付出了八千多人傷亡的代價後,後方山包上的三千餘神策軍弓箭手以及數百名炮營炮手被屠戮殆盡。他們繳獲了兩座山包上裝備的七八們虎蹲炮如獲至寶的搬運下山,運往後方而去。

  雖然這次行動付出的代價不小,但清理了幾座山包上的神策軍,便像是拂去了眼前飛舞的蒼蠅一般的舒坦。即便前方的山包上還有神策軍的遠端武器的轟擊,但已經威勢小了許多。畢竟在射程範圍內的山包只有五座,一下子清理了三座,剩下的兩座南邊山包上的轟射便顯得威力寥寥了。

  果然,在三座山包被佔領之後,南邊的兩座山包上的轟擊也逐漸停止。因為他們造成的傷亡實在太有限了。之前因為兵馬的迅速衝鋒,擊殺一人一騎會引發多米諾效應,會造成大量的死傷。但現在,隨著陣型移動的緩慢,兵馬擁堵在一起,幾乎原地不動。那麼不能爆炸的實心彈的轟擊便沒什麼太大的意義了。這時候需要的是能遍地開花的炮彈,但可惜的是,神策軍並無這種炮彈,只能依靠神威炮的炮彈在對方陣型的邊緣繼續的射殺對手。

  ……

  通道之中,戰事膠著血腥,在後方回紇人攻下三座山包的時間裡,前方兩條通道中雙方的死傷人數已經超過了兩萬人。兩裡寬的通道戰線上屍首堆積如山,鮮血如小溪般的滿地橫溢。絞肉機般的接敵面上,不斷吞噬著雙方士兵的血肉,吐出來的都是殘渣和血水。

  回紇人果然是強悍之極,在這種情形下依舊沒有表現出絲毫的退卻之意,相反像是嗜血的狼群一般,越是慘烈的戰局,似乎越是激起他們的血性。或許也是因為被對手的侮辱太甚,他們已經漠視自己的生命,為的便是一報羞辱神靈之仇。在這種不懼生死不計代價的衝殺下,他們也獲得了巨大的進展。

  他們的下手極為刁毒,最初面對重甲對手,他們的彎刀不能穿透神策軍重騎半身披掛的厚甲,所以一刀砍刀要害之處還以為得了手,卻不料被對方橫陌刀揮舞劈成兩端。很快,他們便意識到了這一點,於是所有的回紇騎兵下刀的部位從上半身轉到了下半身。他們專門朝著神策軍重騎的腿上,腰上,甚至是小腿腳踝上砍削。這對他們而言根本不是難度,因為他們在馬背上俯仰自如,根本不擔心會摔下馬來。

  這樣一來,確實被他們找到了神策軍重騎的弱點。神策軍重騎兵的護甲重點在上半身和頭部,對下半身確實防護較弱。這也是無可奈何之舉,因為為操控馬匹的靈活方便,不可能在下半身還用重甲防護。那樣一來,重量增加不說,整個重騎兵也成了一塊笨重的木頭,根本無法進行有效的動作。正因如此,在回紇人刁鑽的攻擊下,重騎兵的傷亡也呈直線上升。接敵面上正面迎敵的神策軍重騎兵傷亡逾四千人,這是極為重大的損失。

  而且隨著前方重騎兵的陣亡,在其後方的神策軍騎兵也遭受重創,被對手壓迫了的不得不後退裡許。戰線越來越接近山包南側。而再有兩裡地,便出了這兩道山包通道,前方不遠便出了梅花狀山包之地,抵達神策軍的大營了。這第二道防線其實也是最後一道防線,過了這道防線,其實便宣告了王源計畫的失敗,面臨的便是對手四面八方的蜂擁進攻。

  神策軍的節節後退給了回紇人巨大的信心。他們的攻擊更加的兇狠。無數的騎兵以一種自殺式衝鋒的方式猛烈衝擊神策軍的防線。逼迫著神策軍的騎兵一步步的後撤陣型。在這種騎兵作戰中,一旦陣型崩潰,那便是災難性的後果,到最後根本無可收拾。敵我雙方其實都對此心知肚明。

  柳鈞策馬站在南側的山坡上,對眼前的情形他盡入眼中。重騎兵傷亡過半,他的心簡直在滴血。重騎兵的培養實在太過艱難,卻在這裡死傷了數千人。但與此相較而言,更不能容忍的其實是陣型經受不住對手的衝擊而後退,這在柳鈞參加的戰事中從未出現過。柳鈞眉頭緊鎖,既惱火又對對手強悍的實力感到敬佩。

  “傳我命令,實行第二套計畫。務必將戰線往前推進,阻止敵衝鋒進逼之勢。”柳鈞終於沉聲下達了命令。

  身旁親衛沉聲應諾,點燃了的幾發信號彈躥升天空之中,爆發出絢爛的火花。

  隨著信號彈的升起,神策軍陣型立刻發生變化。承受著對手衝擊的騎兵兵馬同時朝兩側退避,露出巨大的空隙來。回紇騎兵甚是驚訝,在如此密集的交戰之中,對手突然後退的舉動顯得有些突兀。這說明對方陣型的後方明顯是留有空隙,陣型是單薄的。這一退,豈非是給了己方更為開闊的衝鋒空間。本來就因為拉不開距離進行兇猛衝鋒的回紇騎兵們不僅心中狂喜。果然是對騎兵作戰的忌諱一無所知的對手,已經節節敗退的時候還讓出數十步的空隙來,這豈非是自尋死路。

  “殺啊。殺光他們。”回紇軍陣中發出震天的嚎叫聲,無數的彎刀高舉而起,回紇騎兵催動戰馬,踏著滿地的血肉發動了兇悍的衝鋒。

  “昂!”“昂!”

  神策軍陣中一陣怪異的吼叫聲響徹夜空,那聲音明顯不是人的叫喊聲,也不是戰馬的嘶鳴聲,而是野獸的巨大嘶鳴。聽到這巨大嘶鳴聲的回紇騎兵們不禁愕然,心中疑惑不已。

  下一刻,謎底揭曉。朦朧昏暗的塵土之中,十幾隻如小山般的龐然巨物緩緩移動而出。接下來,他們的左右是更多的這種龐然大物,它們如一座座巨型肉山一般緩緩移動。每踏出一步,地面都隨著劇烈震動,煙塵便騰起一蓬。

  “那是……什麼?什麼怪物?”回紇騎兵們在馬上驚愕瞪視。

  “好像是……象騎兵……我的摩尼神,他們怎麼會有象騎兵?怎麼可能?”

  沒人能回答他們心中的疑問,數千騎兵已經沖過了數十步的距離,抵近了對方陣型的前沿,同時也抵近了上百頭象騎兵組成的防線的身邊。然後,他們看到高高的象背之上背負的象座裡,十幾名唐軍連弩手露出了身形,手中握著的十字連弩已經發出了嗡嗡的連發之聲。

  人仰馬翻,慘叫和嘶鳴聲響徹戰場。數千名在象背上的連弩射手將手中的連發弩箭像暴風驟雨的傾瀉到身邊的敵軍騎兵身上。象騎兵的連弩短小精悍,雖不能及遠,但在五六十步距離內,精度極佳,威力十足。回紇騎兵們在地面上翻滾著,慘呼著,衝鋒在前的千余騎兵在連弩的打擊下幾無生還。

  更多的回紇騎兵飛馳而至,他們的身影在象騎兵面前就像是在猛虎身旁的小貓。除了接受連弩的射殺之外,一些倒楣的或者是膽大包天的回紇騎兵一旦靠近象騎兵身旁,便被大象綁在大象長牙上的尖刀割成幾段,癱倒在地。更有的被長鼻子卷起,連人帶馬被拋上半空之中。

  “殺死它們,放箭射殺他們。”大駭之下,騎兵將領們大聲高聲叫道。

  所有回紇騎兵紛紛迅速取長弓在手,彎弓搭箭迅捷射出。大象的目標太大,他們根本無需細細瞄準,再加上射箭也是他們的看家本事,每一支箭都會命中目標,這是毋庸置疑的。數千羽箭帶著風雷之聲激射而至。每一頭象騎兵身上都中了幾百支箭。回紇騎兵們大聲歡呼著,因為在他們的想法裡,這些象騎兵必是轟然倒地,變成一堆死肉。

  然而,他們驚愕的發現,那些射中大象的箭支像是射中了石頭一般,劈裡啪啦一陣亂響,箭支飛迸亂跳,紛紛墜落於地。那些箭支根本無法穿透象騎兵堅硬如鐵的皮膚。箭支帶來的刺痛卻激怒了這些象騎兵,一頭領頭的巨象長聲嘶鳴,引發了其他象騎的集體吼叫,然後它們開始咚咚咚的直朝對方的陣型衝鋒而來。

  “射殺象背上的人。它們都是受人操控的,射殺象背上的弓弩手便不足為慮了。”有人高聲叫喊道。

  眾回紇騎兵恍然大悟,頓時又是一輪箭支攢射而至,但這一次的目標是在象背上的象座。

  “叮叮叮,當當當。”一陣爆豆般的響聲響起,甚至在黯淡的光線中爆出了一些耀眼的火花來。那是勁箭集中硬物才會發生的現象。所有的可箭支都劈裡啪啦的再次如雨點般落在地上,象座安然無恙,裡邊的人自然也安然無恙。他們哪裡知道,這些竹制象座早已經過了改良,以前為了防箭採用的是加掛木盾的方式。但那種辦法防護力不佳,且不能防止火箭的攻擊。這之後,神策軍採用了加掛鐵甲的方式。隨著兵工廠冶煉手藝的提高,鐵甲可以更為輕薄堅固,雖然重量增加了不少,但在減少了兩名乘員的代價後,問題得到了圓滿的解決。

  改造之後,除非是鐵頭勁箭的射擊,否則對象座無損。而鐵頭箭雖然鋒利強勁,但卻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有錢裝備兵馬的。箭支這種損耗巨大的物資,看似不起眼,但動輒數十萬羽的發射,足以讓任何一隻兵馬望而卻步,不會去裝備太昂貴的箭支。更別說回紇騎兵了,他們用的便是草原民族習慣使用的木質箭支,箭頭上普遍採用的是過火增硬的工藝,講究一點的用堅硬的遂石磨造箭頭裝備。至於鐵頭箭,那可是稀罕物,非貴族部落親衛騎兵根本沒有機會裝備。更遑論這些普通的回紇騎兵了。

  就在他們目瞪口呆的時候,象騎兵嘶鳴著踏著滿地的塵土和血肉飛奔到了回紇騎兵陣前。然後,他們一往無前的朝著密集的敵陣踐踏了過去。象座上弩箭咻咻的發射著,不斷收割著密密麻麻擁擠在一起的對手的生命。下方巨象的長牙瘋狂的挑動著人馬,長鼻子如巨鞭揮舞著,玩物一般的拋飛距離內的騎兵。這還罷了,象腿兩側,象座下方伸出的精鐵銳物在人群中橫掃切割,將身旁數尺內的人馬橫切成數片血肉,嘩啦啦的在身旁倒塌下來。內臟血肉,殘肢斷臂,四處飛濺,場面簡直讓人驚魂到無法呼吸。

  所有目睹此狀的回紇騎兵們都膽寒心裂,渾身顫抖。即便他們強悍若此,但面對眼前的場面,很多人褲襠發熱,嚇得尿了褲子。

  ……

  邠州城西北九裡處,本來黯淡昏暗的月光下的曠野突然被四周突然出現的無數燈籠火把所照亮,本慶倖逃出樊籠得到生天的李璲和李璬二人大驚失色,瞬間便明白發生了什麼。很顯然,這是中了埋伏了。

  四周火把松明亮如白晝,無數的人影從四面八方湧了上來,喊殺呼叫之聲響徹四野。未等李璲李璬等人回過神來,無數兵馬便將這支驚慌失措的兩三百的隊伍圍在當中。為了悄悄出城不興師動眾,李璲李璬只帶了兩百餘親衛護送著家眷車馬,此刻這兩百余親衛那是根本不可能有任何能夠突破重圍的可能。

  “立刻下馬受降,否則格殺勿論。”周圍的士兵們鴰噪叫喊著,森森的兵刃閃著寒光指著被圍困於中間的眾人,還有無數的弓箭手拉開了弓弦,黑魆魆的箭頭也對準了他們。

  “跟他們拼了。”李璲大喝道。

  “十二哥,還是不要這樣了吧。這架勢如何是他們的對手,沒得白白送了性命。”李璬面色蒼白的道。

  “那怎麼辦?”李璲咬牙問道。

  “還能如何?只有投降一途了。但願……念及我們也是皇族血脈,十八弟能饒我們一命。我們歸順他便是。”

  李璬口中這般說話,心裡其實持悲觀態度。十八弟是那般仁慈的人麼?當然不是。長安城頭,他已經割袍斷義了,那便代表著他再也不會被所謂的血脈之聯所約束了。但此時此刻,拼是必死,只能碰碰運氣了。

  李璲聞言長歎一聲,如泄了氣的皮球一般耷拉下了腦袋,心中後悔不及。早知如此,自己就不該和李璬偷偷逃離邠州城,依仗著邠州城池守城,獲勝生還的希望雖然渺茫,但卻比眼前的情形要好了很多。在邠州城中,本以為那已經是死地了,可現在才知道,眼下才是真正的絕路。

  “來者何人?李光弼李大帥麼?還是朝中哪位將軍?”李璬定了定神,硬著頭皮策馬上前,朝著前方道路上的十幾匹橫在路上的戰馬上模糊的身影拱手道。

  十幾匹戰馬緩緩從對面小跑而來,在二十余步的距離之外站定。十幾名馬上將領簇擁著一名全副武裝的高瘦將領。那將領面貌清俊,美髯飄飄,神情甚是得意。正撫著鬍鬚蔑視的看著自己。李璬仔細的回憶,卻也在腦海之中回憶不出眼前此人的身份。似乎不是朝廷中的重要官員和武將,否則自己一定會認識他。

  “敢問……是哪位將軍在此領軍?”李璬拱手叫道。

  “本帥乃大唐兵馬副元帥,江南東西兩道節度使鄭秋山。穎王爺,別來無恙。”鄭秋山哈哈笑道。

  那高瘦將領正是奉李光弼之命,率兵開赴邠州西北兩側阻止邠州城中兵馬突圍的鄭秋山。

  “鄭秋山?”李璬腦子裡有些迷糊,對這個名字他似乎有些印象,但一時又想不起來。

  “穎王爺忘了麼?天寶二年秋,穎王爺于東湖蕩舟,本人投帖求見。是時王爺酒醉,見了鄭某一面,說了幾句話便打發鄭某離去了呢。當真是貴人多忘事。王爺對鄭某自然是沒什麼印象,鄭某對王爺的風姿可是念念不忘呢。”鄭秋山語帶諷刺,撫須微笑。

  李璬經他一提,頓時想起這個鄭秋山是誰了,這個人是江南鄭家的家主。以前他曾多次來京城,也曾向包括自己在內的眾皇子遞過名帖求見,只是當時父皇在位,天下乃太平盛世。包括自己在內的眾皇子們每日活的滋潤,意圖攀附皇子們的人也多如過江之鯽,這鄭秋山不過是其中之一罷了,焉能記得此人?之所以還有些印象,那是因為這鄭秋山每次送禮都極為大方,雖收的心安理得,但也不免為了敷衍見上那麼一兩面。然而見面之時說幾句話之後便拋在腦後,誰還會記得這個鄭秋山。萬沒想到的是,今日領軍的居然是他,而且已經是兵馬副元帥這麼高的官職了。

  “哦哦哦,原來是你。原來是舊相識。呵呵,恕我眼拙,一時沒有想起來了。”李璬忙乾笑拱手道。

  鄭秋山面帶冷笑,看著李璬身邊的李璲道:“這一位是儀王爺吧,想必也是忘了我鄭某人了。天寶元年八月,儀王爺得了一座玉雕七寶玲瓏塔,儀王爺記不得我鄭某人,當記得此物吧。”

  李璲其實也是剛剛認出鄭秋山來,而且還是聽到了七寶玲瓏塔這幾個字後才將人和心中模糊的形象對照起來。但當此之時,性命操於面前此人之手,焉敢怠慢此人,忙賠笑道:“鄭家主,本王可是一眼就認出了鄭家主的,豈會忘了鄭家主。果然是故交相識,沒想到咱們在這裡見面了。本王還時常說呢,那七寶玲瓏塔太過貴重,想著哪天見到鄭家主後完璧歸趙呢。這下好了,今日見到鄭家主乃是天意,那七寶玲瓏塔就在車裡,本王這便去拿。”

  李璬甚是無語,這位十二哥此時的表現可比自己都來的圓滑。看來為了活命,他也是不顧一切了。可他的七寶玲瓏塔可以歸還,自己可是連鄭秋山送給自己什麼東西都忘了,這不是要給自己難堪麼?

  鄭秋山哈哈大笑,擺手叫道:“儀王爺,鄭某送出去的東西,豈會再拿回來?當日鄭某是想跟幾位王爺交個朋友的,可惜的是,幾位王爺瞧不上我鄭某人,那也沒什麼。誰叫你們是大唐的王爺,身份尊貴之人呢?”

  “不是不是,我等當時是很想和鄭家主結交的,但陰差陽錯之間便錯過了,絕非是怠慢鄭家主。這一點我們可對天發誓,絕對不是瞧不起鄭家主之意。”李璬李璲兩人忙指天畫地的發誓辯解,因為他們已經感覺到鄭秋山言語之中的不善了。

  “罷了罷了,都是過去的事情,也不用提了。兩位王爺,今日咱們再見面,沒想到卻是如此的情形。二位王爺,但不知你們這是要去哪裡啊?”

  鄭秋山明知故問著,他很享受眼前這種情形,昔日高攀不起的兩位王爺,如今在自己面前低聲下氣,一副卑躬屈膝的樣子,這很是受用。本來可以即刻下令拿了這兩人,但他要多享受此刻這種報復的快感。

  李璬和李璲無言以對,鄭秋山明知故問,他焉能不知自己兩人是要逃離邠州城?卻又要來問出這個問題來。

  李璲腦子急轉,他感覺這或許是鄭秋山念及故交,故意有此一問,好給自己辯解的餘地,搞不好會有些生機。於是他忙躬身行禮。

  “鄭家主,我二人受奸人蒙蔽,做出大逆不道之行,犯了滔天大罪。長安城下,陛下的告誡如醍醐灌頂一般讓我二人警醒。我二人痛恨自己受人蠱惑誤入歧途,故而今夜選擇了偷偷出城,正是要去投順朝廷,請罪伏法。”

  李璬心中暗歎,李璲這話怕是鬼都不信,這般理由簡直漏洞百出。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2:27

第1052章 黑騎

  果然,只聽鄭秋山爆發出一陣大笑道:“你們是來投降認罪的?這可奇了,大營在城南,你們卻從城北離開,這可是南轅北轍,越走越遠啊。儀王爺,我看上去很蠢麼?會被你這種謊言所欺騙?”

  李璲忙擺手道:“不是不是,豈敢欺騙鄭家主。之所以從北門出城,是因為……是因為……是了,是因為南城不好出城,豐王李珙他若知道我們有投降之心,我二人便命喪他手了。所以我們從北門離開,便是不想被他知曉。出了城後,我們自然會繞城往南,去往朝廷大營去。現在在這裡遇到了鄭家主,那可真是太好了,我們也不必提心吊膽的擔心李珙會派人來截殺我們了。”

  好容易圓了謊,李璲長舒了一口氣,對自己的機智還是頗為得意的。這個理由怕是可以糊弄過去了。

  鄭秋山再次大笑,臉色變冷:“儀王爺,事到如今,你還說出這些話來欺瞞,可見你是不把我放在眼裡了。此處距離城已經快十裡,鄭某的兵馬若非在此攔住你們,你們便要穿越山谷而走,永遠的消失了。卻還來說些不著調的理由來搪塞。當年你們便對我鄭某倨傲,今日你們還是如此,可見本性難移。”

  李璲變色道:“不不不,鄭家主你誤會了,我們確實是……”

  “十二哥,莫說了。事到如今,何必還要搪塞?”李璬冷聲打斷李璲的辯解。

  “鄭家主,真人不說假話。我兄弟二人是連夜逃出邠州的,因為我們知道邠州守不住,我們不想死在邠州,所以我們偷偷的逃出來了,就是這麼一回事。沒想到被你們埋伏了,那也沒什麼。落於你們手裡,要殺要剮輕便便是,倒也不用多說什麼。”

  “這才對嘛,還是穎王爺快人快語,敢作敢當,這才不辱沒二位身上流淌著的皇族之血。二位也真是糊塗,居然跟著李珙起兵反叛,哎,這樣的大罪,實在是難以饒恕啊。我鄭秋山雖有心相救,但可惜也是有心無力啊。二位這罪過太大了。”鄭秋山歎道。

  “鄭家主,不不……鄭元帥,求你放我們一條生路,我兄弟二人永世感你的恩德。您只消擺擺手,放我們離開,這份恩情我們兄弟一輩子都記在心裡……求鄭元帥你……網開一面。”李璲滾鞍下馬,匍匐於地忽然磕起頭來。

  李璬大聲喝道:“十二哥,你幹什麼?我等皇室貴胄,豈能給他下跪求饒?不過是一死罷了。你我起兵之日,不就已經知道會有可能是這個結果了麼?”

  “可是……十三弟,我……我不想死啊,我真的不想死啊。”李璲轉過頭來,臉上已經涕淚橫流。

  “十二哥,事已至此,咱們便認命吧。怕死也是要死,不怕死也是要死,那又何必做出卑躬屈膝之態?我們是什麼人?他鄭秋山是什麼人?卻要向他低頭?我們即便是死了,也是大唐皇族,他不過是我李家的狗罷了。即便不是在我們面前搖尾乞憐,那也是給十八弟搖尾乞憐。也還是我李家的狗,你怎能自降身份。”李璬歎道。

  李璲涕淚橫流,卻也知道李璬所言是實。鄭秋山是不會放行的,他也沒那個權利和膽量。自己也實在是怕的狠了,已經失去了皇族的體統和威嚴,居然給這個人磕起頭來。嗚嗚咽咽之中,李璲緩緩站起身來。

  鄭秋山冷冷的看著這一切,他其實已經意興索然了。剛才李璲朝自己磕頭求肯時,他還心中快意。但聽了李璬的話,他心中既惱怒又沮喪。是啊,充其量自己不過是李家的一條狗而已,這話雖粗俗,但卻是真相。

  “來人,拿了他們。若有反抗,格殺勿論。”鄭秋山沉聲下令道。

  手下兵馬湧上前來,兩百親衛沒有任何反抗便被繳械俘虜,十幾輛馬車裡的李璲和李璬的家眷也被迅速控制住。

  李璲和李璬並肩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任憑幾名士兵上前來捆了手腳,扛著丟上一輛大車之上。

  一名年輕的將領湊在策馬而立的鄭秋山身旁,他是鄭秋山的二兒子鄭沖之。鄭沖之低聲道:“爹爹,如何處置這兩人?李光弼不是說了,但凡捕獲造反的逆首,便就地正法梟首麼?您怎麼留了他們的性命?”

  鄭秋山冷冷的掃視了鄭沖之一眼道:“蠢材,殺了他們?將來有朝一日,弑殺皇族之罪便是我鄭家覆滅的罪名之一。李光弼用心陰險,他應該是算准了今晚他們必有內亂,王爺當中必會有人動搖逃出城外,所以才讓我來此攔截,便是要讓我背負上這個弑殺的罪名,老子豈會如他的意?”

  鄭沖之一愣,這才明白這其中的關竅,不禁對自己的爹爹投上敬佩的一眼。

  “原來李光弼竟包涵如此禍心,這人可真歹毒。”

  “哼,那還用說?他不就是擔心我鄭家會壞了他專權的局面麼?我鄭家如今是皇親國戚,你妹子又當了貴妃,我遲早也會進京。將來朝廷上能和他李光弼抗衡的便是我鄭家了,他當然不快。你沒瞧見他的臉色麼?那日陛下接見我時,他在旁面色不悅,憂心忡忡。呵呵,這等人的心思我可一清二楚。”

  “爹爹高瞻遠矚,洞若觀火,他想跟我鄭家作對可是休想了。將來爹爹必能將他整的灰頭土臉,教他知道這朝堂是誰的天下。”鄭沖之賠笑道。

  “不要亂說話,他有從龍之功,陛下對他還是信任的,起碼目前,我鄭家拿他無可奈何。但他想使陰招叫我上當,卻也休想。想讓我殺了這兩位皇族王爺,他是把我想的太簡單了。”

  “就是,爹爹,兒子有個妙計。咱們何不以其人之道還諸其人之身?咱們將這兩個傢伙送回南城大營交給李光弼去,讓他去殺了他們便是,將來這個屎盆子便扣到他的頭上了。”鄭沖之得意的道。

  “蠢材,你就是不長進。咱們抓的人,倒送給李光弼去?他怎會動手殺了這兩人?必是要將兩位王爺送往京城請功了。咱們豈非替他忙活了?”鄭秋山不滿的啐道。

  鄭沖之撓撓頭甚是尷尬,自己還以為獻上了一個妙計,結果卻又是得了個蠢材的評語。

  “沖之,你即刻率五百兵馬,押解這兩人和他們的家眷去長安,將他們獻給陛下。這是我鄭家之功,豈能讓他人得了好處。”鄭秋山沉聲再道。

  “可是李光弼那裡,爹爹不該徵求他的同意?”

  “當然要告訴他,但卻不是徵求他的同意,他同不同意我都會這麼做,諒他也不敢怎樣。莫說了,快整裝出發,抓緊時間。一會兒消息傳到南營,李光弼怕是要插手了。”

  “遵命,孩兒這便動身。”

  ……

  豐州城南,激烈的戰事正在如火如荼的進行。神策軍的數百象騎兵出場之後,戰場上的慘烈程度再一次升級。象騎兵吼叫著沖入了密集的回紇人的騎兵陣中,帶來的是難以描述的血腥的踐踏和屠殺。

  象騎兵是真正的武裝到了牙齒,除了身上披著的甲胄之外,它們的經過特殊處理過的皮膚更是堅韌到尋常刀劍箭支難以穿透。象牙尖端綁著鋒利的利刃,腹部兩側的象甲上安裝著薄薄的向兩側伸展的尖刺利刃。再加上最可怕的象座上的十幾名手持連弩的射手。這所有的一切,將每一頭象騎兵都武裝成了一個移動的箭塔和殺戮的機器。

  特別是當它們沖入敵陣之中後,每一頭象騎兵都像是到了一處狹小的瓷器店中一般。每一個動作之後,周圍都是一片如瓷器碎裂般的血肉殘肢。象座上的射手無情的射殺著左近的兵馬,每一頭大象的周邊,回紇騎兵便如一茬茬的牧草一般被切割,一片一片的倒下。

  兩道通道各一百多騎大象的這一次衝鋒踐踏,留下了一條條的血肉通道,逼得回紇騎兵不得不駭然後撤。因為他們對象騎兵居然沒有任何的辦法來應對。或者說他們暫時沒有想到辦法。

  但很快,在回紇兵馬中橫衝直撞,盡情屠殺的象騎兵便遭受到了回紇人的反擊。而這一次的反擊對象騎兵而言正是他們的弱點之處。回紇騎兵在刀砍箭射無果之後,他們本能的想起了他們在草原上對付暴烈的牲口的辦法,那便是繩索勾套拉拽之法。這些手段對烈馬狂牛都有效,那麼顯然對這些龐然大物也應該是有效的,因為很多人都看出來了,這些象騎雖然兇狠,但它們一旦倒下,便再也爬不起來了。於是乎,在簡單的商議之後,數十名回紇騎兵取下了馬鞍上永遠都備著的繩索,開始對一頭象騎進行驗證性的攻擊。

  繩索呼呼反而飛舞著,一根根的繩索飛出,有的掛在了象牙上,有的掛在了象鞍上,有的套住了象座上突出的部分。幾十匹戰馬一起飛馳用力,象騎朝著一個方向踉蹌而行。終於,因為數十匹馬的橫向拉拽的力道太過強勁,那象騎雖然掙脫了幾根繩索,但還是不免被拉的踉蹌悲鳴。

  象座中的弓弩手一輪齊射,射殺了那些馬背上的騎士,這才解除了危機。但這麼一來,回紇人卻看出了這個辦法是有效的,只是出動的人馬太少,沒能一鼓作氣將其拉翻。接下來,上百騎兵沖向了象騎,上百根繩索套上了大象,上百匹馬一起呼哨用力。震驚的一幕終於發生,震天的嘶鳴聲中,一頭象騎兵如山崩地裂一般被硬生生拉扯的翻倒在地。漫天的塵土之中,象座中的馭象人和十幾名弩手翻滾而出,下一刻,他們被回紇人的彎刀統統砍殺殆盡。而大象摔倒之後,露出了他們的唯一破綻之處,便是肚皮。那裡因為有著各種需要而和普通大象無異,回紇人亂箭齊射,那象騎腹部小小的白色部分不足數尺方圓之處竟然密密麻麻射了幾百隻羽箭。那頭大象仰天哀鳴著,然後轟然僕伏,再也不動了。

  眾回紇人發出驚喜的呐喊聲,這辦法也迅速的開始推廣。短短頓飯時間,竟有十餘頭大象被用這種辦法掀翻在地,被就地射殺。兇狠強悍的象騎兵雖然威力巨大,但它的移動緩慢,身形太過龐大,也成了它們的致命弱點。一旦被掀翻,便再無絲毫的威力,只能等待死亡。

  面對此情此景,已經跟隨象騎兵的衝鋒而推進數十步的神策軍兵馬均大為憂慮。象騎兵極為金貴。每一頭象騎兵都是十幾年以上的時間才能培養出來,這些象騎兵本是南詔國訓練的,在神策軍中都是寶貝,死一頭便少一頭,這一連串便死了十幾頭,這是完全不能接受的。

  山坡上的柳鈞當然看到了這一切,象騎兵一頭一頭的被掀翻射殺,柳鈞當然也是不願意的。象騎兵是重騎兵中的巨無霸,柳鈞可不想葬送這些象騎兵。況且象騎兵的出場已經達到了它們應該有的效果,不僅奪回了數十步的通道距離,而且對敵造成了巨大的殺傷,它們已經完成了他們的使命。

  “傳令,象騎兵撤回,實行第三套計畫。”柳鈞沉聲下達了命令。

  幾束信號彈從幽暗的天空中劃過,象騎兵在馭象人的喝令下開始掉頭。回紇人洞悉他們要撤離的意圖,拼命沖上來對象騎兵進攻,象騎上的弓弩手瘋狂射殺對方騎兵,阻止他們上前來獵殺象騎。即便射殺無數回紇騎兵,在短短數十步的距離內,還是有八頭象騎被掀翻在地。悲鳴聲中,被射殺在戰場上。但剩餘的兩百餘頭象騎也終於在神策軍騎兵的掩護下得以撤離戰場。

  巨大的咚咚的腳步聲消失在對方陣型之後,大地停止顫抖之時,所有回紇騎兵都像是做了一場噩夢一般。他們親眼目睹了這些龐然大物的出現以及造成的瘋狂的殺戮。象騎從出現到僅僅大半個時辰而已,但它們造成了己方七八千人的傷亡。若不是滿地的屍首和殘肢斷臂,以及地面上依舊躺在那裡的幾十具龐大的大象屍體,他們都不敢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

  第一次,也是戰事開始之後的第一次。回紇將士們心中對神策軍所擁有的實力有了敬畏之意。也是第一次,他們對這場戰役能否取勝,有了一絲懷疑和擔心。

  象騎退去,巨大的壓力也隨之消退。雖然回紇騎兵們依舊心有餘悸,但是,對方象騎兵的被迫撤退,在某種程度上也是一種暫時的勝利。象騎兵退去之後,便意味著己方可以再次佔據主動,猛衝對方的防線了。

  甚至無需乞紮納力下達命令,象騎兵退去的下一刻,回紇騎兵已經組織起了下一輪的衝鋒。已經被死亡和血腥激發起獸性的回紇騎兵潮水一般衝殺上前。他們想利用象騎兵撤退之時,對方陣型的鬆散時機發動快速的衝鋒,因為很顯然,對方的陣型是有弱點的。為了調動象騎兵出陣和撤退,對方騎兵的背後肯定有巨大的空隙以供周旋,面前看似密密麻麻的敵軍騎兵,其實只是一道薄弱的防線而已。一旦衝破,便可長驅直入。

  馬蹄起落,萬馬奔騰。塵土血污和血肉在空中飛揚。月色已逝,東方未明之時,一切都被混沌所籠罩,人人幾乎目不見物,他們僅僅憑著血性和本能往對面衝鋒,心中已經沒有了生死的概念。

  然而,就在對方象騎兵消失在陣中的片刻之後,和象騎兵擦肩而過,從神策軍後方沖出了黑壓壓的無數騎兵。衝鋒在前方的回紇騎兵們突然發現,眼前迎上來的這只騎兵和神策軍普通的騎兵有很大的不同,和之前交手的全身甲胄的重騎兵也有所不同。他們的身形更為高大,身材更為魁梧,而且幾乎全部不著甲胄,赤裸著上身。這些人的膚色黝黑,在昏暗的光線下,只看到他們張開的大嘴中白森森的牙齒,他們的身子卻都是一片烏黑,隱沒在黯淡之中。

  這還罷了,更讓人恐怖的是,這些人手中拿著的兵刃。他們既不像其他騎兵那般手握陌刀,也不像重騎兵那般手持巨大的長槍,也不想自己這些人一般手中握著鋒利的短兵刃。他們的人手中握著的是一些奇形怪狀,長長短短的不同的兵刃。但從哪些兵刃的輪廓可以看得出,都是一些巨大沉重的重兵器。有的拿著的是滿是釘刺的長柄狼牙棒,橫在手中活像是街頭賣冰糖葫蘆的小販。有的拿著的是叮噹左相,刀刃長達兩三尺的九環大關刀,有的乾脆拿著一根粗大的棒子,還有的一手提著一柄西瓜大小的金瓜錘。

  “那是什麼?神策軍中怎有這樣的兵馬?這些人不像是唐人啊。”後方的乞紮納力驚愕的自語道。

  “大將軍,那是昆侖奴啊。黑皮膚,身材魁梧,力大無窮,他們是昆侖奴啊。”旁邊一名將領呆呆道。

  就在乞紮納力恍然大悟的時候,柳鈞手下最得意的昆侖奴重騎兵營已經正面迎上了回紇人的衝鋒陣型。接下來,便是血肉橫飛的時刻。重型兵器一旦擊中對手,殺傷力無可言說。大關刀一刀砍下,人的身子便一分為二。狼牙棒一棒子輪上,便是大片血肉汩汩的肉洞,大鐵棍一棍子掃上,便是骨斷筋折飛出丈許之外。更慘的是被金瓜錘擊中的士兵,腦袋被擊中,便被砸的稀爛,身子被擊中便凹進去一塊,變得像一張紙一般的薄。

  嘁哩喀喳,劈裡啪啦,這交鋒堪稱砍瓜切菜一般。回紇騎兵們不但要應付的是對手手中的巨大的兵刃,而且還要承受那些兇狠惡煞一般黑漆漆的恐怖的臉孔,面對那些漆黑如墨,擔憂白牙森森的惡鬼般的面容。一看到這樣的面容,心裡便先怯了三分。再看到帶著風雷之聲劈砍橫掃過來的巨大兵器,心裡又要怯三分。本來沸騰的熱血,在遭遇昆侖奴兵團之後便開始冷卻,變寒。

  你若以為這些昆侖奴騎兵只會蠻幹,那你就大錯特錯了。從一個細節就能看出來,這些傢伙的腦瓜子並不笨。他們的兵器可不僅僅是照著馬背上的對手招呼。他們是能打什麼就打什麼,而且居然優先攻擊的是馬匹。因為兵器的特殊性,攻擊戰馬這樣的大目標很是奏效。一般兵器招呼到戰馬身上或許還沒什麼效果,但當大錘大關刀砍在馬身上,戰馬也經受不住,瞬間便僕地成了一匹死馬,那些可以利用身形的靈活而躲避兵刃的回紇騎手們也就不得不落馬變成了步兵。一旦成了步兵,下場可想而知,光是四周雜遝的馬蹄也會要了他們的命。崎嶇不平滿是屍體和垃圾的地面根本無法立足,只要一滑倒,便大事去也,定有馬蹄踏上身來,然後便成了地面上肉泥中的一員。

  猛然遭受到這些兇狠的昆侖奴騎兵的阻擊,將回紇騎兵的衝鋒之勢硬生生的阻擋住。局面又成了一片混戰之局。若不是昆侖奴騎兵數量不多,兩條通道之中各只有一千餘昆侖奴重騎的話,就憑這些傢伙的強悍,便可以硬生生的將對方壓回去。可惜的是數量實在太少了。

  大唐之中,昆侖奴是很多的,但並非所有的昆侖奴都能成為戰士。他們雖然力大無窮,但壞就壞在他們太過溫順忠心。也正是這個特點,才讓以前的大唐豪族之家喜歡買昆侖奴來使喚,同時利用他們身高馬大的特點作為照耀炫耀的資本。而且,絕多數的昆侖奴在來到大唐之後被閹割了,這讓他們的生理上留有缺陷,變得更加如羊羔般的溫順。

  柳鈞建立昆侖奴兵團的主意出自於一開始他手下的幾十名昆侖奴僕役。數年前,柳鈞年紀尚小,尚不足以在沙場上衝鋒陷陣。那時便以幾十名昆侖奴作為貼身的護衛,手持重兵刃在旁保護,讓柳鈞在戰場上馳騁縱橫,卻又無虞受到傷害。正是在那時候,王源和柳鈞都注意到這些昆侖奴作戰的優勢所在。在其後這六七年的時間裡,柳鈞花費了巨大的精力組建了昆侖奴兵團。得昆侖奴三千餘人,但淘汰的恐有上萬。最多的一批是直接讓人販子去當地挑選販運而來,無需閹割他們,完全避開了朝廷對於昆侖奴販運的管理。當然,那時候楊國忠掌管此時,柳鈞要這麼幹也是有條件為之的。就這樣,在蜀地這幾年,昆侖奴兵團成了柳鈞手下的王牌,形成了他們特有的戰鬥特色。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2:27

第1053章 殺著

  這些昆侖奴忠誠上不成問題,這本就是他們的優良品質。另外要訓練的便是他們兇悍的作風,摒棄他們性格中先天的懦弱。為此,柳鈞曾經幹過很離譜的事情,那便是在一大批昆侖奴被運抵劍南之後,柳鈞曾將他們數人一組分隊,關押於密封之所,告訴他們只有一人可活,逼迫他們相互殺戮。原本懦弱的昆侖奴被迫相殺,勝者自然是他們當中的強者。

  那一次三千餘昆侖奴只有八百人活命,這八百人個個手頭都有一條或數條人命,從此再也無法回頭。而且這種辦法得到的不僅是勇武之人,而且還有不少智商也不錯的傢伙,他們武力不及,但依舊活了下來,這也是一名優秀士兵的品質。

  當然,這種辦法後來被王源得知,立刻予以制止。那一次王源還狠狠的教訓了柳鈞一頓,用藤條將柳鈞身上抽打的體無完膚。那也是王源唯一一次對柳鈞如此懲罰。但不得不說,柳鈞用那種辦法選出來的昆侖奴確實具備了較高的素質,和尋常昆侖奴有天壤之別。

  在昆侖奴兵團兇悍的猛攻下,回紇騎兵的死傷數量巨大。某種程度上而言,昆侖奴比之剛才的象騎兵還要難纏。這些傢伙根本就不講任何道理,他們兇悍的打發法回紇騎兵根本沒有見識過。但好在回紇騎兵人數多,此時此刻,唯有靠人數的優勢再能抵擋這只兇悍的兵馬。

  無數的回紇騎兵前仆後繼的沖上前去,用螞蟻啃大象的戰術,用數人兌換一人的戰術與昆侖奴騎兵展開了血戰廝殺。每擊殺一名昆侖奴騎兵,回紇騎兵付出的代價在四人以上。昆侖奴騎兵不斷的落馬的同時,更多的回紇騎兵倒在血泊之中。

  雙方拉鋸作戰的這短短數十步長,兩裡左右寬的戰場上,人馬的屍體堆積如山,簡直成了屍山血海。開戰伊始,短短幾個時辰的血戰,血腥程度幾乎達到了所有人所經歷過的任何戰鬥。雙方死傷的人馬數量也極為龐大。回紇大軍這方尤其慘烈,十萬騎兵一路上被各種殺戮已經損失了近四成。神策軍這邊也不好過。步兵損失了近五千人,輕重騎兵傷亡過萬,寶貴的象騎兵損失了數十頭,神威炮虎蹲炮也損失了五六十門。

  但雙方顯然都沒有認輸的意思,也沒有撤退的意思。誰都明白,這場戰事只能勝不能敗,不到最後的時刻,誰也不願退後一步。

  東方泛起了魚肚白色,天色逐漸變得亮堂。不知不覺,戰事已經進行了一整夜。朦朧的月夜之下,尚且對戰事的慘烈程度沒有直觀的感覺,但天明之後,整個戰場上的情形盡入眼底,眾人才知道自己置身於什麼樣的場景之中。

  眼前的戰場已經成了一片紅色的平原。地面上血肉和泥沙混合在一起,被戰馬馬蹄攪拌踐踏來去,形成的是一堆堆的裹著屍體的紅色肉泥。無數殘缺的屍體被雙方的戰馬踐踏著,無意識的被踢來踢去,被濕潤的血泥裹得像粽子一般。天空之上,無數的禿鷲的黑影在空中盤旋來去,它們被血腥的氣味所吸引,等待著能大快朵頤的機會。遠處的曠野上,同樣被血腥氣味吸引的大群戈壁胡狼在遠處遊弋嚎叫,垂涎三尺的等待著能享受血肉的機會。

  整個場面,就連王源這種身經百戰,見識過無數慘烈場景的人,都覺得陣陣的噁心。而和王源一起站在南邊的山包上的崔若瑂早已吐得昏天黑地,連膽汁都吐出來了。

  “大帥,昆侖奴騎兵都拼光了,輕騎兵怕是難以阻止回紇人的猛撲,咱們是不是該動用最後的手段了。”趙青雙目血紅,摩拳擦掌的問道。

  王源微微點頭。眉頭微皺。他也沒料到對手這般難纏,沒料到回紇人如此悍勇。一般情況下,在經歷自己精心準備的數次阻擊,死傷如此慘重的情形下,對手應該早已生出了怯意。但顯然,回紇人並沒有這樣。他們反而不顧性命的以兵力的優勢來換取進展。他們知道,在騎兵的數量上是自己的兩倍,所以便要利用這一點取得勝利。

  “看來只能動用最後的手段了,不然他們不知道什麼叫絕望。傳令,親衛營整隊,下方通道集結。”

  “遵命。”趙青譚平興奮的大聲應諾,兩人順著砂礫山坡飛奔而下。片刻後,下方通道中三千親衛營騎兵迅速集結。

  王源轉頭看了看身邊面容冷峻的公孫蘭,沉聲道:“表姐,你準備好了麼?該咱們上場了。”

  公孫蘭並未說話,只伸手握住腰間劍柄。無需回答,王源也知道她早已準備好殺敵了。

  王源又看了看身旁面色慘白捂著鼻子眼淚汪汪的打著幹嘔的崔若瑂笑道:“若瑂,你還是回大營去吧,回大帳裡,點起香片,或許可以聞不到這些臭味。”

  崔若瑂倔強的搖頭,虛弱的道:“不,我就站在這裡,我要看著你們殺敵。我雖幫不上忙,但我可以呐喊助威。”

  王源笑道:“別喊了,嘴張的越大,呼吸的臭氣越多,你便越是要吐。靜靜的看著便是,看我們如何殺敵。對了,記得捂住耳朵,一會兒恐怕會動靜不小。”

  崔若瑂不知其意,正遲疑間,王源已經攜了公孫蘭的手沿著山坡走去。

  山坡下方,親衛營已經全部集結完畢。王源對策馬而來的趙青譚平吩咐道:“你二人率一千五百人去西邊通道,這裡由我親自指揮。”

  趙青譚平沉聲應諾,呼喝聲中,帶著一千五百名親衛騎兵飛馳而去。王源和公孫蘭從親衛手中接過馬韁,拔出腰間寶劍,揮手向前道:“爾等跟本帥衝鋒,教他們嘗嘗我神策軍的大殺器。殺!”

  “殺!”親衛騎兵齊聲大喝,跟隨王源和公孫蘭的坐騎之後,沖向前方戰場。

  ……

  邠州城下,天明之後,一場攻城大戰也拉開了序幕。雖然李璲李璬半夜偷偷逃走,讓李珙惱怒不已,同時也心生恐懼。但事實就在眼前,李珙明白自己別無退路,所以他只能硬著頭皮作戰。

  然而,昨夜恒王殺妻殺子自掛而死,之後儀王穎王偷偷逃走的消息已經傳遍全軍,城中的兩萬餘兵馬早已人心惶惶,毫無士氣。當李光弼率領兵馬正式發動攻城的短短半個時辰之內,邠州守軍便已經難以支撐了。

  李珙嘶啞著嗓子奔走在城牆上,又是威脅又是懇求的讓士兵們死命守住城牆,甚至連殺了幾名不得力的將領,親手砍殺了幾十名百姓以儆效尤,但還是未能阻止邠州被破的命運。

  攻城戰進行到辰時三刻,南城牆東南角被攻破。頓飯之後,城門被沖車洞開。僅僅過了盞茶時間,北城傳來消息。北城門守軍開門迎敵,將北城外同樣在猛攻的另一股朝廷兵馬引入城中。

  李珙面色慘白的站在城樓上,看著蜂擁入城的朝廷兵馬,看著城牆兩側源源不斷殺來的士兵,看著手下的士兵紛紛拋下武器投降,看著百姓們紛紛倒戈,帶著對方兵馬朝城樓方向殺來的情形,李珙哭了。

  直到此刻,李珙心中的那個美夢才真正的破碎成了一片片瓦礫。他曾經有著多麼美好的憧憬,但此刻,他才發覺那僅僅是憧憬而已。夢中無數次夢見自己坐在金碧輝煌的大殿上,坐擁大唐天下的情景。他也曾經信心滿滿的相信,自己率軍討伐必是一呼百應,李瑁會很快完蛋。但一切都和想像中的情形相反,現實是如此的殘酷。

  到了此時,李珙也隱隱意識到了王源支持自己的或許是包藏禍心的。自己或許太無能了,看不清局勢的發展。但王源絕對不會不知道局勢的演變,或許他早就知道自己會有今日,但他就死不阻攔自己,反而慫恿支持自己,讓自己心中的那個巨大的美夢膨脹膨脹,直至爆裂。

  “王源,你這逆賊,難道你當真如他們說的那般,是慫恿我李家皇嗣自相殘殺麼?你難道真的懷有不可告人之想麼?”李珙輕聲的歎息著。

  但事到如今,這些已經毫無意義了,自己應該想的是如何脫身,如何逃走。四面八方都是朝廷的兵馬,落到李瑁手中,下場必定很慘。

  “豐王爺,快逃吧,再不逃便來不及了。脫了盔甲,喬裝成百姓,或許還能混出去。”副將喬山陽的話將李珙從迷茫中驚醒,他環顧四周,發現身邊只剩下了喬山陽和十幾名親衛在旁,其餘的親衛兵馬都已經不知道去了何處了。

  “對對對,快替我卸甲更衣,咱們逃。咱們往哪裡逃啊。”李珙顫聲道。

  喬山陽指著城下亂糟糟的人群道:“咱們下了城樓混入人堆便好,便有機會逃脫。”

  “好好好。便聽你的。”李珙抖著身子,將盔甲卸下,將兵刃丟棄。在喬山陽的扶持下,兩人連滾帶爬的沿著城樓內側的階梯下去,混入了城下混亂奔走的百姓群中,朝著城中街道而去。

  城門洞開,一隊盔甲鮮明的兵馬簇擁著一名面目清俊的將領飛馳入城。李珙掃了一眼那將領,嚇得趕忙將頭埋低,弓著身子躲在喬山陽的身側。那將領不是別人,正是李光弼。李光弼認識自己,決不能讓李光弼發現自己。

  李光弼精神抖擻的策馬立於城門之內,中氣十足的大聲喝道:“李珙呢?抓住了沒有?傳令下去,誰抓住了李珙,賞錢二十萬,官升三級。”

  李珙聽的真切,將身子壓得更低,隨著百姓們我那個街口跑去。忽然間,他的身邊一個聲音高高響起。

  “李珙在這裡,我抓住他了。我將功贖罪,請求饒恕性命。”

  李珙嚇得差點摔倒,轉頭看時,但見喬山陽一手緊緊的抓住自己的胳膊,一面高聲的揮舞著胳膊,朝著李光弼和他的親衛兵馬揮舞著。

  “喬山陽,你為何如此?”李珙顫聲叫道。

  “豐王爺,這架勢,反正你也逃不脫了。左右是個死,何不發發慈悲,讓我喬山陽得些好處,也不枉我跟你出生入死一場。”

  “你這狗賊……!”李珙差點噴血,一面喝罵一面死命扯開胳膊,但喬山陽卻像是八爪魚一般的纏著他的胳膊,讓他根本無法脫身。

  馬蹄急促,陰影將陽光遮擋。李珙抬起頭來,看到的是李光弼笑眯眯的面孔。

  ……

  邠州城破之時,豐州戈壁灘上,已經持續了近七個時辰的浴血大戰卻剛剛到達高潮。

  王源率手下親衛營三千餘騎兵從後方直沖前方血肉橫飛的修羅場。原本這種規模的大戰,尚輪不到要調動親衛營的地步。王源雖然喜歡親自上陣殺敵,但這種規模的大戰之中,王源也明白,自己若是貿然涉險,一旦有失便會導致全盤的崩潰。

  可是這場戰鬥從昨夜到現在已經持續了這麼久,之前佈置的種種手段都沒能嚇阻住對手,大量的傷亡也沒能讓對手放棄戰鬥。這讓整個戰事朝著不死不休的方向演變。看起來,骨力裴羅是鐵了心要分出一個勝負來,為此他已經不再顧忌遭受的損失了。但對王源而言,大量的戰損是不可接受的。兵馬傷亡已經接近兩萬餘人,這已經是王源所能承受的極限了。王源不能容忍這種情形繼續持續下去。神策軍全軍皆是精銳,幾乎每一名士兵都是身經百戰的老兵,王源絕不想讓這些精銳兵馬在這裡和回紇人兌換性命。這一戰之後,還有更大的麻煩在等待著自己,兵馬損耗太多,這也是致命的後果。

  鑒於此,王源本可以繼續讓騎兵和步兵在兩道山包間的山道上繼續消耗對手,找到一個最好的出擊的時機。但現在,他決定提前祭出手中的大殺器。他必須儘快的解決這場戰鬥,逼迫對手崩盤。

  親衛營三千餘騎兵,裝備自然是最精良的,而且也只有他們,裝備了最新研製出來的大殺器。那便是被親衛們稱之為大蘿蔔的手榴彈。那是王源最後的一手牌。不到萬不得已,王源是不願意祭出底牌的。這倒不是王源捨不得用軍中的幾千枚寶貴的手榴彈,而是因為這些東西雖經過多次試驗,但在戰場上運用還是頭一遭,實戰運用也是頭一遭,效果不得而知。其不穩定性會造成許多的意外變數。其二便是因為,這是趕工數月才趕制的這數千枚手雷,輕易用光,會失去這張可以改變戰局的底牌。此戰之後,大軍恐怕就要立刻南下,也許不久後便要遭遇另一場大戰,而這當中再無任何物資的補充。在虎蹲炮此戰之後將全部報廢的情形下,王源還想著能留下手榴彈這張底牌,應付接下來可能遭遇到的困境。

  但現在,這一切的顧慮和想法都不切實際了。此時此刻,若不盡全力的話,怕是連眼前的對手都無法戰勝了。王源承認自己低估了對手的堅韌和兇悍。雖然一再告誡其他人,骨力裴羅這十萬騎兵不好對付,但骨子裡,王源對神策軍更有信心,從而衍生出一些輕敵之感來。戰事進行至此,這種感覺早已拋到九霄雲外,有的只是對對手的尊重了。

  親衛營騎兵以極快的速度沖到了戰場後方,迎面是退下來的象騎兵的兵馬,再往前裡許,遇到了浴血之後退下來的昆侖奴騎兵。遇到象騎兵的時候,這些象騎除了疲倦之外倒還沒有什麼特別觸目驚心之處。但此刻遇到血戰歸來的昆侖奴騎兵,那場面便讓人揪心了。三千多昆侖奴騎兵兵分兩路在兩條通道中迎擊對手,一邊有一千五百多人。但現在,王源等人遇到的東側的這一隻退下的昆侖奴兵團卻只剩下最多四百人。也就是說,東側通道昆侖奴騎兵在剛才的交戰中損失了一千多人。這邊是這種慘烈的情形,西邊的情形也一定不會太好。整個三千多人苦心經營而成的昆侖奴騎兵營,此戰中將損失六成多的人手。

  神策軍中本著一條不成文的規矩,每一隻兵馬都不可拼光所有兵馬,總是要留些種子下來延續這只兵馬之後的建設。也正因如此,眼前這四百餘騎才得以撤退下來。但其實,這些黑奴個個帶傷,有的身上插著幾隻箭,有的斷了胳膊,有的身上開了大口子。可見之前戰鬥之慘烈。

  王源只瞥了那些緩慢回撤的昆侖奴幾眼,臉上的表情變得更為嚴肅,牙齒也緊緊的咬住了下唇。這種表情已經很少在王源臉上看到過了,熟悉王源的都知道,大帥這是已經惱火到了爆發的邊緣,這時候的大帥是最可怕的。

  “讓開通道,讓開通道。”親衛營將領大聲吼叫著,同時號角之聲莽莽而起。

  前方神策軍的萬餘騎兵正堵塞在通道上,硬生生的將正在猛攻的回紇騎兵抗住。當聽到號角之聲和馬蹄之聲時,後隊騎兵立刻紛紛朝兩側閃避,讓出了二三十丈寬的通道來。然後,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王源騎著黑色的駿馬如一道閃電般穿陣而過。後面是滾滾而至的如龍似虎般的親衛營騎兵。

  前方數百步外的戰場上,回紇騎兵在昆侖奴騎兵撤退之後再一次掀起了一輪進攻狂潮。靠著人數的優勢和悍不畏死的強悍,再次將戰場往前推進了數百步。眼看著神策軍的騎兵節節敗退,己方已經越來越佔據上風之時,有人看見了陽光下煙塵滌蕩之中沖出的一股兵馬。以及在那只兵馬佇列前迎風招展的金色大旗。

  “又是一隻什麼古怪兵馬?王源還有什麼手段?”後方已經情緒穩定,覺得勝券在望的乞紮納力皺眉問道。

  “那是帥旗,旗幟上寫著王字。該不會是王源親自出馬了吧。”身旁有人道。

  乞紮納力手搭涼棚細細觀望,忽然哈哈大笑了起來。“果然是帥旗,神策軍終於山窮水盡了麼?連王源也不得不親自率軍迎戰了麼?哈哈哈,那廝不是號稱百戰百勝麼?今日他該知道我回紇人的勇武了吧。也許我們死傷的人數比他們多了很多,但終歸勝利是我回紇人的。傳令下去,不計代價,往前猛攻。一鼓作氣衝垮對手,誰要是能殺了王源,官升三級,賞封地十裡,百姓五十戶。”

  王源的親衛騎兵以迅雷之勢撲向戰場之上,那裡還有數百神策軍騎兵正在和對方黑壓壓的兵馬糾纏。他們是無法退出戰場的一小股騎兵。所有人都以為他們要衝入敵陣之中廝殺的時候,王源卻勒住了馬韁。大黑馬稀溜溜的揚蹄而起,然後釘在地面上。後方的一千五百名親衛騎兵也紛紛勒馬立定。然後他們開始排列成一條橫著的陣型,堪堪將整條通道從東到西堵得嚴嚴實實。

  就在神策軍親衛騎兵們排列陣型的短短時間裡,百步之外的戰場上,就在王源的眼皮底下,如狼似虎的對手將那一小股三百餘名神策軍騎兵一一屠殺殆盡,直到雙方之間變的空空蕩蕩。然後,他們發現了神策軍這種古怪的陣型。

  “這幫唐人是傻了麼?怎地一字排開站在那裡了?難道說靠著這一排騎兵便可擋住我們衝鋒的道路?”

  “是啊,可真是蠢得很。就算是我們,也知道騎兵作戰擺出的要麼是錐形陣或者是雁形陣,最不濟也是方陣啊。這種一字排開的陣型,這是瞧不起我們麼?要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哈哈哈,笑死人。莫管了,剛剛接到乞紮納力大將軍的軍令,前面的兵馬是敵軍主帥王源的親衛營。他們沒兵了,親衛營都上陣了。各位兄弟,乞紮納力將軍說了,誰宰了王源,重重有賞。升官賞地賞牛羊百姓,起碼是個小族長了。大夥兒可莫錯過這個機會。”

  “是麼?那還等什麼?沖啊,殺啊。搶人頭啊。”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2:27

第1054章 崩潰

  回紇騎兵們很快騷動起來,面對對方薄弱的陣型,己方占優的情勢以及重賞的激勵,無需下令,無需鼓舞,黑壓壓的騎兵便已經迫不及待的發動了衝鋒。

  王源策馬而立,靜靜的看著對面排山倒海衝鋒而來的回紇騎兵,眼神冷漠面無表情。

  “六十步外,弩箭射殺。”王源沉聲道。

  令旗揮動,所有的親衛營騎兵反手將背上的連弩取出,扳動弦軸,哢哢之聲大作,弩箭準備完畢。

  “射!”

  面對奔騰而來,六七十步之外呐喊震天的回紇騎兵,連弩在極短的時間內連續射出了兩輪。這兩輪弩箭無一落空,全部射在迎面而來的回紇騎兵的人馬身上。一片人仰馬翻聲中,數百騎回紇騎兵落馬,引發了一連串的撞擊和踩踏,五六百名回紇騎兵喪命於前。但在這種排山倒海的衝鋒之前,這點小小的損失算不了什麼。回紇騎兵口中呼哨著,張牙舞爪的沖到了四十步距離以內。

  若你見識過迎面而來的無數騎兵猛衝而至的場面,你便能感覺到那種威壓。黑壓壓的對手,閃耀如林的彎刀,齜牙咧嘴的兇惡面容,血紅色的如同惡狼眼睛般的雙目,以及震耳欲聾的馬蹄聲和呐喊聲,再加上撲面而來的煙塵和氣流。那是一種極其恐怖的體驗,當一個人能在這種情形下巋然不動的話,那麼只有兩種可能。一是,他已經嚇傻了。二是,他有著絕對的自信能迎接這一切。

  眼前的神策軍親衛騎兵便屬於後者,他們巋然不動的坐在馬上,甚至連兵刃都沒有亮出。四十步的距離,只需十息不到的時間,那些瘋狂衝鋒的對手便將來到面前。此時還不亮兵刃,怕是已經來不及了。

  但神策軍的士兵們沒有。非但沒有亮兵刃,他們反而連弩箭也都掛到了背上,只是在放好弩箭之後,他們的手中多了一根黑魆魆的大蘿蔔。

  王源身後的令旗在空中晃動了兩下。然後神策軍親衛騎兵們整齊劃一的用左手的小指勾住了手中手榴彈下方的圓形粗麻線。這個動作他們已經練了不知道多少次,在裝備手榴彈的那一天起,每人便得到了一個重量大小一樣的訓練手雷。而趙青和譚平已經組織他們演練了不止十次了。所以此刻的動作,士兵們動作熟練,整齊劃一。

  “噗!”麻線拉動,引信點燃的聲音雖然微弱,但卻清晰可聞。一縷淡淡的青煙從眾親衛手中緊握的手榴彈下方噴射而出。

  “一、二。”沒有人發出這號令,這是眾親衛心中的默數。手榴彈點火後,七息之後爆炸。為了落地便爆炸,在投擲之前數兩聲,投擲出去,空中飛行落地後,便是毫無反應時間的爆炸。雖然士兵們沒有真的投擲過,但這已經是訓練所要求的規定動作。

  一千五百多隻冒著青煙的手榴彈在空中飛起,它們打著轉,劃出一道美妙的弧線,落在了已經在二十幾步外的人群之中。那裡正是回紇騎兵最密集之處。

  “這是什麼?他們居然蠢到拿石頭砸人了麼?”每一個回紇騎兵在見到這一幕後,腦子裡還在電光石火般的閃過這個念頭。但下一刻,那些怪東西砸到了身上,落在了地上。

  轟!轟!轟!

  轟!轟!轟!

  密集而劇烈的爆炸聲響起,沿著回紇騎兵沖來的陣型的整條橫截面上,煙塵火光塵土泥沙漫天而起。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響徹四周,震的戈壁灘上的一切都微微的發抖。灼熱的氣浪朝四周蔓延,二十步外的神策軍的親衛們感到灼熱的氣浪迎面撲來,臉上的熱辣辣的發燙。胯下坐騎騷動跳躍,驚恐的嘶鳴著,但被馬上的騎士約束住,不安的跺著蹄子。

  一條血糊糊的大腿從煙霧之中旋轉著飛出來,落在王源馬前的五六步之外,兀自抽搐著。王源面色冷酷,眼睛都沒眨一下,只盯著煙塵騰起之處。

  熱風和煙塵迅速被風吹散,當眼前的一切呈現在眼前時,王源身邊以袖掩著口鼻的公孫蘭發出了輕輕的一聲驚呼:“我的天!”

  沒什麼比這句話更能表現眼前的情形,能讓公孫蘭驚歎出聲的事情不多,但眼前這一切顯然讓她也難掩驚愕之情。

  面前二十步外,滿地都是滾動哀嚎的回紇騎兵和馬匹。地面上一連串的大坑像是被天上落下的天石砸出來的,而每一個大坑的周圍,都是焦頭爛額血肉模糊的殘肢斷臂。方圓十步之內,沒有一個站著的人。整個回紇騎兵打頭陣的四千餘騎兵,便在剛才這一輪爆炸中全部倒下,無一能戰立。

  這還罷了,後方衝鋒的回紇騎兵也遭受重大波及。爆炸的氣浪和彈片將十余步內的戰馬和騎手們掀翻,像一堵牆一般的倒下。然後造成了一連串的混亂。此刻正處於一片混亂的起身和暈頭轉向之中。

  “轟轟轟。”山包西側的爆炸聲響起,那是三四裡之外另外一道通道上發出的聲響。很顯然趙青和譚平他們也丟出了第一輪手榴彈。

  王源的馬動了。令旗再揮時,神策軍親衛騎兵們齊齊策馬前行。速度不快,只是小跑著前進了十幾步。然後,他們的手上又開始冒起了絲絲的青煙。

  “一、二。”

  嗖嗖嗖!冒著青煙的手榴彈再次投擲而出,落入二十步外混亂不堪的回紇騎兵陣中。

  驚天動地的爆炸聲再次響起,同樣的噩夢再次上演,被氣浪衝擊而亂做一團的回紇騎兵們這一次死傷更慘。斷肢殘臂四處飛拋,血肉煙塵彌漫了整個戰場。

  回紇人已經徹底的嚇傻了。這到底是什麼樣的殺器,就在這短短的瞬間,便已經對八千多兵馬造成了毀滅性的殺傷,這簡直是魔鬼的法術,毀滅一切生命的妖法。

  煙塵中,後方數萬回紇兵馬驚愕的看到了神策軍的陣型又在往前推進,他們大驚失色的想到,這是下一輪殺戮的開始。根本不用任何的考慮,他們本能的開始往後撤退。每個人心裡想的都是:趕緊跑,再不跑便要在他們下一輪的殺戮中變成前面遍地的石塊和殘肢斷臂中的一員了。

  他們調轉馬頭,開始朝後方逃竄。這一逃,便如山崩堤潰一般,不但陣型崩潰,人心也隨之崩潰了。

  後方裡許處,乞紮納力將前方的兩次驚天的爆炸盡收眼底,他呆呆的張著嘴巴,只覺得口乾舌燥說不出話來。

  “乞紮納力將軍,兵馬潰敗了,咱們也撤吧,這仗……沒法打了。”身旁有人顫抖著道。

  “是啊,沒法打了,這還怎麼打?這根本……就沒有戰勝他們的可能。”乞紮納力呆呆的道。

  “那咱們快撤吧,前面的兵馬潰敗下來了。”身邊人催促道。

  “什麼?撤退?”乞紮納力忽然清醒了過來,高聲大吼道:“為何撤退?誰下的命令?不准退,不准退!大汗有令,今日決不許後退一步。”

  身旁的親衛和將領們都閉著嘴,靜靜的看著乞紮納力。

  乞紮納力用渾濁血紅的雙目看著前方黑壓壓如山崩般潰逃下來的兵馬,看著他們丟盔卸甲沒命的朝後逃竄,看著敵軍陣型已經組織起了迅猛的追擊的陣型,終於無力的垂下了手,歎息道:“罷了,撤退吧。可是,我們又能往哪裡撤退呢?”

  回紇兵馬的大崩潰本在意料之中,他們並不知道,其實親衛營手中的大殺器早已用光了。總共五千枚不到的手榴彈,王源這邊的一千五百人一人兩枚,而趙青譚平那邊每人兩枚都不夠。但這已經足夠了。這五千不到的手榴彈,在東西兩側通道之中,短短的盞茶時間裡,便將一萬三千餘回紇騎兵殲滅。這已經足夠讓對手徹底崩潰。

  熱兵器對冷兵器就是這麼霸道和碾壓,雖然這很不公平,但這便是事實。這便是王源的優勢。實際上,若非物資原料的匱乏以及技術的不成熟,王源大可根本不必付出這麼大的傷亡。但目前來看,冷兵器時代還不可能很快消失,因為有些東西,即便是有錢也是沒用,要的是原料的普及以及工藝流程的成熟。但就算有局限性,所達到的效果也夠了。

  對方潰逃,神策軍開始追殺。王源和公孫蘭率領親衛騎兵以及柳鈞率領的騎兵開始對崩潰的對手進行冷酷的追殺。回紇騎兵其實還剩下近五萬兵馬,但這五萬兵馬已經從野狼變成了羔羊。在經受了神策軍那麼多輪的兇悍阻擊之後,他們最後的心理防線在爆炸聲中徹底崩潰,這一崩潰,便徹底的無法收拾了。

  山包之北,一直在後方安全地帶關注戰事進展的骨力裴羅接到了前方潰敗的消息。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今日之戰,他心中有著九成的把握會戰勝對手。即便在不斷接到神策軍出動象騎兵,黑奴兵,等等奇怪的兵馬,給己方造成巨大的傷亡的時候,他也沒有覺得戰事會敗。他相信乞紮納力,他相信自己手下的回紇勇士們,他也相信自己。兩年來,從小小的回紇部落的首領,成為坐擁大草原,踏進大唐境內一隻腳的雄主,這說明了什麼?這說明天意是護佑著自己的。無數次絕境之中,他都能逆轉取勝,這便是自己有神明庇佑,註定了自己要成為天下之主。他又如何能接受在這裡折戟的事實。

  “不准後退,給我殺進去,殺進去。傳令乞紮納力,他要敢退後一步,老子便剁了他的腦袋!”骨力裴羅大聲喝罵道。

  “大汗……來不及了,大軍敗勢已成,無法約束了。”身邊將領低聲道。

  “呸!”骨力裴羅一口濃痰啐在那人的臉上,怒駡道:“你想死麼?再讓我聽到一句這樣的話,我便一刀削了你的腦袋。”

  手下人噤若寒蟬。骨力裴羅氣急敗壞的盯著山包的三處入口,那裡正有大批的回紇騎兵奔逃而出。骨力裴羅氣的咬牙怒喝,揮手喝道:“備馬,本汗親自上陣。”

  眾人不敢違背,骨力裴羅的寶馬被牽了過來,骨力裴羅翻身上馬,正要往山包前馳去,忽然間只聽西北方向喊殺聲震天響起。火辣辣的陽光下,西北方向的戈壁灘上,刀劍閃爍的光芒刺目耀眼。

  “什麼?”骨力裴羅叫道。

  “大汗!那恐怕是……唐人的伏兵。沖著咱們來了。”有人驚駭的回答道。

  側面殺入的兵馬正是高仙芝率領的六千騎兵。這六千兵馬本在豐州城西作為攻城牽制對手的兵馬,但他們的另外一個作用便是從側後翼攻擊回紇大軍。爆炸聲起,回紇大軍潰敗之時,正是最佳的出擊時機。所以,高仙芝率六千騎兵拍馬殺到。

  骨力裴羅身邊環繞著四千親衛保護,雖然人數劣勢,但此時此刻也只能硬著頭皮接敵。盞茶之後,雙方在炙熱如火的戈壁灘上正面相撞,殺成一團。

  然而,回紇大軍整體的潰敗之勢不可阻擋,數萬回紇騎兵從山包之中爭先恐後的潰逃而出,一窩蜂的逃向豐州城。骨力裴羅雖竭力希望整頓兵馬回身再戰,但嚇破膽的兵馬根本無法約束。而西北方向的戰事因為人數的劣勢也陷入了被動的局面。在此情形下,骨力裴羅終於意識到,今日敗局已成,已經沒有了扳回的餘地。

  乞紮納力氣急敗壞的在大群敗軍之中趕到骨力裴羅身旁,羞愧難當的向骨力裴羅請罪。骨力裴羅哪有功夫聽他囉嗦,只看著遠處追殺而至的黑壓壓的敵軍怒駡道:“罪責之事其後再論,你只告訴本汗,我們怎麼辦?現在該怎麼辦?”

  乞紮納力咬牙道:“大汗,士氣潰散,無再戰之力。為今之計,只能先退進城中,依託豐州城防,可得喘息之機。或可有轉機。”

  骨力裴羅怒駡道:“沒想到最終還是要靠著城池防守,這非我軍之所長。那王源手握攻城利器,豐州如何能守得住?”

  乞紮納力叫道:“大汗,只能暫且穩住一時是一時,不然兵馬潰散於戈壁之上,便是被追殺挨打的局面。就算他們要攻城,也要準備幾個時辰。咱們得喘息之機再商議對策。現在卻不能再猶豫了。”

  骨力裴羅大罵連聲,卻也知道只能如此。兵馬散佈於戈壁之上,正遭受對手的全面追殺。若不能立刻退入城中收束軍心,今日之戰怕是要全軍覆沒了。

  “乞紮納力,兵馬入城需要有人殿后阻擊對手,這個任務只能交給你了。”骨力裴羅冷冷說道。

  乞紮納力頭皮發麻,他知道這是骨力裴羅對自己的懲罰,讓自己率軍殿后阻擊,掩護其餘兵馬入城,這基本上是要自己去拼命了。兵馬已潰,士氣已崩,這要如何去完成這個任務?

  但乞紮納力知道自己無法拒絕,雖說戰事到如今的地步,並非自己不盡力,而是對手太強大。但畢竟大汗將十萬兵馬交于自己指揮,自己卻弄成了這副模樣,他心中也是極為羞愧的。這時候只能拼上性命,去將功贖罪了。

  “大汗放心,末將誓死掩護大軍撤入城中。大汗,請即刻下令兵馬撤入城中。末將去了。”乞紮納力橫臂行禮,撥轉馬頭擎出彎刀,對身旁眾將領沉聲下令:“隨我來。攔住追兵。”

  十幾名將領拼了老命的歸攏了近萬潰逃的騎兵,組織起了掩護的兵力。當然,這是在誅殺了上百名潰逃的兵馬,強力逼迫的情形之下。而此時,骨力裴羅也下達了兵馬入城的命令。長長的號角聲像是回蕩在戈壁灘上的哀鳴,隨著這號角的哀鳴之聲,豐州城南城東的城門洞開,四面八方無數的潰逃殘兵開始朝著豐州城中蜂擁而去。

  城南六裡處,乞紮納力率一萬餘回紇騎兵開始了對後方黑壓壓追兵的反衝鋒。追兵的數量其實並不多,五萬神策軍騎兵,分兵六千在西北方向。一夜鏖戰中又傷亡近兩萬,此刻剩下的不過兩萬餘人。至於步兵,根本無法追擊騎兵,他們只能在後方搖旗呐喊的份兒。但即便如此,此刻兵力優勢已經掉了個個,乞紮納力面對的兩萬神策軍騎兵的追兵,也是他手頭兵馬的兩倍。真可謂是風水輪流轉。

  “殺!”王源高聲大喝,手中長劍閃爍如電,胯下黑馬也如風馳電掣般賓士著。

  “殺。”他身旁的趙青譚平以及三千親衛軍也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呼喊。

  “殺!”側方,柳鈞率一萬六千名輕騎兵也同時發聲。

  一時間,豐州南城外平疇之地,馬蹄翻騰如雷,煙塵騰起如蓋。神策軍如巨浪海濤席捲而來。

  乞紮納力血紅的雙目看著這一切,心中恐懼難言。本來這種正面的在平地上的交戰正是回紇人一直希望的,可是現在,卻已經成為了乞紮納力和手下一萬多兵馬最不願看到的。但現在說什麼也都遲了,除了迎戰,別無他途。

  “殺!”乞紮納力手舉彎刀也發出了衝鋒的號令,萬餘回紇騎兵無奈之下,只能呐喊著給自己助威,策馬迎擊了上去。

  就像一場火星撞地球的碰撞,三萬多騎兵在寬闊的戈壁灘上,在灼熱的夏陽之下,在煙塵漫天的迷霧之中悍然相撞,接下來便是血肉橫飛,慘叫連天的廝殺。

  戰鬥其實從一開始便已經註定了結局。擁有兩倍兵力優勢,且士氣正盛的神策軍騎兵,對上的是士氣衰落,且正為了保護其餘人逃命而自己不得不迎戰而抱怨的一萬多回紇兵馬,其結果可想而知。

  王源策馬沖在最前方,雖然身為主帥,這種做法殊不可取,但王源已經愛上了這種衝鋒陷陣,手刃敵手的快感。更何況身邊還有個公孫蘭護駕。騎在棗紅馬上的公孫蘭幾乎寸步不離王源,為了能更好的保護王源,她不知從那里弄到了一隻巨戰長矛,近兩丈的碩大長矛和她嬌俏的身軀極不相稱,但在她手中卻虎虎生風舉重若輕。長矛有效的覆蓋了王源左側的位置,讓王源能夠心無旁騖的專門對付前方之地。夫妻二人如狼入羊群,殺的血肉滾滾,片刻間便在對方陣型之中殺了個來回。

  東側,柳鈞全身銀色戰甲,騎著白色的照夜獅子白,手握銀槍也殺的性起。身側二十余黑奴組成的護衛團很好的保護了他,這讓他可以盡情殺戮,不必擔心自身的安全。

  戰事進行了僅僅半個時辰,一萬斷後回紇騎兵便死傷小半,一千多人脫陣而逃,剩下五千餘人拼死支撐。乞紮納力也自勇猛,他能有今日,靠的可不是溜鬚拍馬,靠的卻是赫赫的戰功。他手中的彎刀已經卷了刃,已經有數十名神策軍騎兵死於他的倒下。他自己也累得氣喘吁吁。

  “乞紮納力將軍,我們抵擋不住啦。西側另一隻兵馬已經衝殺過來了。”一名將領高聲叫道。

  乞紮納力正從一名神策軍士兵的肩膀上抽出彎刀來,聞言朝西北方向看去。但見一片滾滾煙塵飄蕩在空中,下方無數的騎兵正滾滾而來。他知道,那正是剛才襲擊側翼的那只數千人的兵馬。他們之前被大汗的親衛騎兵營糾纏著,現在看來,大汗的親衛營已經潰敗了。

  乞紮納力又回頭看了看後方數裡外的豐州城下,那裡黑壓壓的兵馬正擁擠在一起,看上去還有萬餘兵馬正在等候進城。見此狀,乞紮納力咬牙喝道:“不能撤,兵馬尚未全部入城,必須再堅持半個時辰。”

  “可是大將軍,那樣一來,我們便要全部死在這裡了。”身旁的將領叫道。

  乞紮納力沒說話,眼望前方,忽然策馬沖出。手中彎刀連續劈砍,砍翻了數名撲上來的神策軍騎兵,朝前殺出。那將領朝著他沖出的前方看去,但見前方,一名騎在黑馬上的青年將軍也正揮舞長劍切瓜砍菜一般的朝著這邊殺來。兩人都看見了對方,正相向殺到一起。

  “擒賊先擒王。”那將領心中閃過這個念頭,那黑馬上的青年將軍顯然是對方的重要人物,因為他的身旁保護的兵馬眾多,且他身後招展著一柄帥旗。

  乞紮納力也正是這麼想的,他早就盯上了在陣前馳騁殺戮的王源,他雖不認識王源,但他知道,那一定是對方的主帥。當此之時,恐怕只有一種情況下才能全身而退,那便是擊殺或者俘獲對方的重要人物。所以,當他再次看到王源衝殺而來的身影後,他便毫不猶豫的殺了過去。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2:27

第1055章 大勝

  雙方各自殺光了攔阻在中間的敵方士兵之後,乞紮納力的戰馬橫在了王源的面前。王源皺了眉頭看著這個身材高大,眉毛鬍子捲曲的如同稻草一般,兇神惡煞般的回紇人。這傢伙穿著名貴的盔甲,胯下的戰馬也很名貴。這裝束可和其他的回紇人不同,顯然不是普通的士兵。

  “你是誰?”乞紮納力高聲喝道。他的身旁,幾名回紇將領率數十名回紇騎兵殺了過來,勒馬立於其側後。

  “你又是誰?”王源勒馬問道。

  “我乃懷仁可汗麾下護國大將軍乞紮納力。”乞紮納力沉聲喝道。

  “護國大將軍?”王源笑了:“你們回紇人只是草原上的蠻夷部落,哪來的國?你護的哪門子國?”

  乞紮納力沉聲喝道:“本人不跟你磨嘴皮,告訴我,你是誰?”

  “瞎了你的狗眼,這是我神策軍王大帥,還不下馬受降?”譚平高聲喝罵。

  “王源?果然是你。”乞紮納力既驚訝,又如釋重負。他驚訝于王源的身先士卒衝殺在前,而且驚訝大名鼎鼎的王源居然只是一個看起來不過二十多歲的青年。但他便是王源,便是對方的主帥,這又讓乞紮納力慶倖自己找對了人。

  “是我,你待如何?咱們正在打仗,可不是來攀交情的。”王源笑著揮手朝周圍劃拉了一圈,周圍戰場上的血腥廝殺還在繼續,刀劍入骨肉的哢擦之聲,戰馬的嘶鳴,死亡前的慘叫聲充斥耳鼓。

  乞紮納力冷笑道:“誰和你攀交情?我是來殺你的。”

  王源和周圍眾人都笑了起來。公孫蘭策馬而出,就要衝向乞紮納力。她對乞紮納力這句話很是不滿。所以她要去宰了他。

  乞紮納力沉聲喝道:“王源,我要和你單挑。你若是男人,便不要躲在女人的裙子底下。适才我盯了你很久,你還不是靠著你身邊這個女人武技高強,才敢在戰場上撒野。真正的勇士,便像我這般,靠著自己的真本事殺敵。”

  乞紮納力揚了揚手,亮出了手中卷刃缺口宛如手鋸一般的彎刀。

  公孫蘭聞言愣了愣,勒住了馬韁。她若再向前和乞紮納力交手,倒像是給王源丟臉一般。這乞紮納力已經挑明瞭說王源是躲在自己裙子底下了。

  “憑你也配跟我家大帥單挑。你算個什麼東西。”

  “老子來跟你單挑,瞧瞧你有多大的牛皮。”

  身旁趙青譚平等人大聲喝罵道。

  王源擺了擺手,罵聲停歇。

  “你要和我單挑?”王源笑著看著乞紮納力。

  “正是,你敢麼?”乞紮納力炫耀般的揚了揚彎刀,那彎刀雖然缺了口,但依舊寒光閃爍。

  “你們回紇人很有長進啊,什麼時候也懂的玩激將法了?是不是因為已經無法挽回敗局,便希望能激我和你交手,最好能擒住我或是殺了我,來個擒賊先擒王扭轉敗局?”王源笑道。

  乞紮納力沒想到一下子便被識破意圖,頗有些尷尬。但他很快便平復心情,冷聲喝道:“說那麼多幹什麼?你敢是不敢。”

  王源輕歎一聲,擺了擺手對公孫蘭道:“表姐,去宰了他吧。都什麼時候了,我哪有功夫跟你們玩單挑。你們回紇人也真是的,什麼不好學,學我們漢人的心思眼。玩心思,你們不過是雛兒。”

  乞紮納力愣在當場,他沒料到王源居然拒絕了挑戰。這可不是男人的作為,要知道在大草原上,一個人要是不敢接受另一個人的挑戰,那麼他一輩子都將抬不起頭來。

  可是容不得他多想,騎在棗紅馬上的那名女子已經端著和她身體極不相稱的長槍猛衝了過來。眨眼之間,長槍便朝著自己的胸前直直的捅了過來。

  “你這個縮頭……”乞紮納力口中只罵出了半句,便被長槍的攻勢將話語壓在胸腹之中。他已經無法分神說話,因為他感覺到了那杆長槍夾帶的氣勁。極為兇狠且淩厲。

  乞紮納力猛擰身軀,同時用手中彎刀格擋,希望借著身位的轉換和彎刀的格擋躲開這一槍。然而,那根碩大長槍卻如靈蛇一般的靈活,乞紮納力還沒見過有人將一柄近兩丈的笨重的巨戰長矛用的如此輕盈靈動的。彎刀搭上長槍的那一刻,乞紮納力便感覺到了不對勁,因為那長槍帶著嗡嗡的顫鳴之聲,抖開成一朵槍花。下一刻,一股橫向的巨大力量從彎刀上傳來,一聲悶響之後,乞紮納力連人帶刀飛離馬背,重重的摔倒在砂礫上。

  “漂亮。這耍花槍耍的漂亮。什麼時候你大槍也玩得這麼好了?”王源大聲贊道。

  公孫蘭白了王源一眼,嗔道:“什麼耍花槍,這是劍招。變直力為橫打,以寸進發於劍尖,我教過你的。”

  王源撓頭不語,他哪裡記得這麼多深奧的東西。三尺長的劍招用到長槍上,居然可以起到一樣的效果,王源可真的是服氣了。公孫蘭性喜獨居靜思,腦子裡怕是成天想的便是這些玩意兒,自己可沒拿耐心。

  乞紮納力摔得渾身疼痛無比,最疼的還是被長槍擊打在肩側的那一下,感覺若非盔甲保護,若非自己皮糙肉厚,若非挨打時自己及時的卸力的話,怕是骨頭都要被打碎了。但更給他挫敗感的是,他居然沒能在這女子的手下捱過一招便被擊飛馬下。

  乞紮納力快速的爬起來,眼角的餘光看到了那女子已經策馬沖來,雙方不過數丈距離,自己性命堪憂。此時只有一條路可走,那便是朝後方自己人的人群裡逃。而且後方十幾名回紇將領和親衛也已經沖上來施救了。

  “逃得了麼?”公孫蘭嬌叱一聲,左手持槍後端,右手成掌,在長槍尾巴上一拍。那長槍疾如流星,朝著乞紮納力的後背飛來。

  乞紮納力正飛快的朝沖上來的自己人靠攏。猛聽得前方驚呼聲傳來,那是迎面而來救援的自己人的驚呼聲。同時,乞紮納力覺察到了後方的嗚嗚風雷之聲,他意識到危險將至,加快腳步往前猛衝。然而,他忽然發現,自己跑不動了。

  一柄長槍透胸而入,穿過他的胸口直直的插在前方的地面上,在骨乞紮納力的身子和地面之間撐起了一個斜撐。乞紮納力的雙腳兀自的在地面上奔跑,但滴血的槍桿撐著他,讓他無法前進半步。

  乞紮納力終於看到了透胸而出將自己釘在地面上的長槍,奇怪的是,乞紮納力居然沒感覺到疼痛。這種感覺很是詭異。

  “怎麼搞成這樣了啊。”乞紮納力喃喃地叫道。不知道再問別人還是在問自己。是啊,怎麼搞成這樣了啊,明明是自己來找王源單挑的啊,怎麼就搞成這樣了啊。

  劇痛如大鐵錘一般擊碎了乞紮納力的意識。下一刻,鮮血從他口中狂噴而出,乞紮納力頭一垂,魂飛天外。屍體兀自被架空在地面上,像是一隻被串起來在陽光下暴曬的鹹魚。

  目睹這一切的回紇將士們爆發出驚駭的呼喊聲,紛紛撥馬便走。隨著西北方高仙芝率領的數千騎兵沖入側後,整個陣型瞬間崩潰。數千回紇騎兵如豬突狼奔四散而逃。

  神策軍騎兵鐵騎突進,追殺了下去。

  王源和高仙芝重新聚首,兄弟二相視大笑不已。看著周圍一邊倒的追殺場面,高仙芝撫須歎道:“做到了,我們做到了。今日之戰,力拒十萬強敵,試問天下誰人能夠?唯我神策軍耳。”

  王源微笑點頭道:“兄長辛苦了,戰前兄長擔心你我難以聚首,現在可無此顧慮了吧。”

  高仙芝笑道:“是啊,是我的擔心多餘了。我該相信賢弟的本事的。不過這一戰也頗為兇險,我一直關注著戰事進展,好幾次我都差點要率軍沖進來了。”

  王源哈哈大笑,指著亂糟糟的豐州城下道:“兄長,事兒還沒完,他們想守住豐州,那怕是在做夢了。先追殺一陣,然後給他們來個甕中捉鼈。叫骨力裴羅知道知道,我神策軍最擅長的還是攻城作戰。他若不獻城投降,負荊請罪,便打他個落花流水。”

  高仙芝皺眉道:“怎麼?難道還給他活路?”

  王源笑道:“倒也不是,主要是現在忙不到他們頭上。他若是棄城而逃,我們追殺他們也要費一番功夫。追到受降城又是一番折騰。要知道南方的局勢恐怕已經如火如荼了啊。”

  高仙芝沉吟點頭道:“也是,我總覺得南邊已經緊張了,李珙李璬他們怕是已經敗了。”

  王源沉聲道:“那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情勢可是絲毫不容樂觀。此戰我們也消耗甚大,所以要速戰速決,不宜拖的太久。”

  高仙芝一叩馬轡,點頭道:“很是,回頭再商議,我去衝殺一番,話說我還沒殺過癮呢。”

  大笑聲中,高仙芝策馬沖出,殺向戰場。

  ……

  戰事在午前告一段落。從昨夜天黑時分開始的戰鬥,一直持續到次日午前,經歷了前前後後近十個時辰的鏖戰。神策軍馬步兵陣亡一萬二千人,重傷四千餘,輕傷六千餘人。傷亡逾兩萬三千人。回紇十萬騎兵則更慘,十萬騎兵僅有三萬人縮入豐州城中,其餘近七萬人全部被殲滅或者俘虜。雙方交戰十個時辰,死傷人數超過十萬人,堪稱是一場兇殘之極的大戰。

  方圓二十裡的戰場範圍內,死去的屍體橫七豎八的遍佈戈壁灘上。最慘烈的屠宰場在山包之內的戰場,那裡就像是一個巨型的絞肉機,昨夜雙方超過七萬人死在那幾座山包之間。整個山包的區域內,已經呈現出一片血紅之色。那是血肉沁入砂礫之中呈現的恐怖的顏色。

  灼熱的陽光炙烤著地面上的血肉,很快,它們便發出讓人無法忍受的惡臭氣味。整個豐州城下臭氣熏天讓人難以呼吸。而對這些氣味免疫,甚至是愛極了的這種氣味的天空的禿鷹卻將這片戰場當成了樂土。盤旋在天空之中等待了許久的它們終於可以成群結隊的撲向地面,吞噬地面上的腐敗的血肉。戈壁邊緣,成群的野狼也聞味而來,在距離兵馬較遠的地方拖拽屍體,大快朵頤。

  神策軍的軍營搬遷到了豐州城西門外,那裡是上風口,可以避開屍體的惡臭。或者說僅僅是稍微好一些罷了。其實惡臭倒是沒什麼,王源擔心的事屍體腐爛後帶來的瘟疫等病菌的傳播,因為此時還沒到消耗體力打掃戰場的時候,現在需要的是儘快讓士兵們吃飯喝水休息,接下來還要對豐州城進行攻擊。

  王源的大帳內,崔若瑂已經吐的奄奄一息了。她現在不僅僅是聞到那些屍體的臭味便要吐,即便是看到王源撕扯著面餅鼓著腮幫子吞咽,她也會產生不好的聯想,會幹嘔半天。

  王源甚是無奈,也沒什麼辦法能夠幫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勸她多喝些水,免得嘔吐脫水。幾餐不吃東西倒是沒什麼。脫水可是要送命的。

  大帳之中,但見一名清麗女子不時的喝幾口水,然後強打精神四處皺著可愛的小鼻子聞著味道,稍有不對便幹嘔著點起香片擺在某一方位。王源的整座大帳中已經在各個位置點了十幾處香片了。

  兵馬休整的時間並不長,雖然知道士兵們有很疲憊,但這個時候是根本不能放鬆休息的。士兵們怕是一倒下便會睡的昏天黑地,根本爬不起身來,這是絕對不能允許的。

  未時初刻,王源和高仙芝率部分兵馬來到豐州西城門外。西城城牆在之前的佯攻中已經處處破損,對神策軍而言,破城並非難事。但王源並不想那麼做。

  “兄長,我不想攻破此城,那反而會逼得骨力裴羅破釜沉舟。雖然他們已然必敗,但我還是不想逼得他們拼命,徒然耗損我神策軍兵力。”

  “賢弟,我明白你的心思。現在確實不能逼得太狠,他們畢竟還有三萬兵馬,若是真拼起命來,恐也會給我們造成巨大殺傷。那麼,賢弟打算怎麼辦?”

  “最好能給骨力裴羅一絲希望,讓他棄城投降。最不濟也要逼著他訂立城下之盟,答應永遠退出大唐邊境,永遠不得侵犯中原。”

  “可是……你真的覺得,這樣的一紙盟約,能夠約束他們麼?有朝一日,恐怕還是會捲土重來。你不是說了,我們侮辱了他們的神明,這將是刻骨銘心之仇麼?”

  “兄長,這個決定只是就此時而論事,給骨力裴羅一個希望,也讓我們能夠安心南撤,處理接下來的麻煩事。至於回紇人嘛,今日之敗後,他們在十年內是無法再興南下之念了。盟約自然不能約束他們,但盟約便能約束我們嗎?一旦騰出手來,我們可以隨時收拾他們。兄長不是說過,要率領一隻兵馬將他們滅族麼?這事兒將來怕是要落到兄長身上咯。”

  高仙芝哈哈大笑道:“說的是,這盟約只是迫於眼前形勢的無奈之舉,約束不了他們,也約束不了我們。但目前我們占盡上風,就這麼讓他們給走了,似乎太便宜了他們。似乎有放虎歸山之嫌。”

  王源微笑道:“放心,那能太便宜了他們,即便定下盟約,我也會讓他們傾家蕩產的。我回帳寫封勸降信命人送進去,別咱們在這裡說的熱乎,人家骨力裴羅卻還要殊死一戰,那豈非白為他操心了。”

  ……

  豐州城中,骨力裴羅悶熱的大帳裡,氣氛一片死寂。數十名將領站在大帳之中,他們滿身血污丟盔卸甲狼狽不堪,有的人身上還插著弩箭,汩汩的冒著血。人人面色驚惶,如喪考妣。

  骨力裴羅仰面躺在大椅上,全身氣力仿佛被抽幹了一般,軟綿綿的像個人形的面口袋。今日這一戰的巨大失敗,讓他極為驚恐和沮喪。這一戰家底幾乎打了個精光,一夜之間過去兩年豪賭贏來的一切輸掉了大半了。

  “完了……完了,全完了。誰能告訴我,現在我們該怎麼辦?”骨力裴羅坐起身來,無神的雙目遊移著,難掩心中的驚慌。

  “大汗,事到如今,咱們須得立刻棄城而走,撤到受降城。之後再回到大草原上去。唐人絕不敢追到草原上,那裡是我們的地盤,可教他們有去無回。”一名將領沉聲道。

  “對,桑木將軍說的對,咱們即刻撤離豐州,咱們將豐州的糧草清水全部毀了,他們即便是追趕,也撐不了幾日。知道過了黃河到了受降城,他們再追便是找死了。”另一名將領附和道。

  骨力裴羅皺眉道:“撤離豐州,你們說的容易。他們能容我們撤走麼?現在他們的騎兵於我相差無幾,一出城,便會被他們包圍衝鋒。撤離豐州不過是一句空話罷了。”

  將領們全體默然,大汗說的沒錯,撤離豐州只是說說而已,目前這種情況下,撤離豐州極有可能遭受全軍被殲滅的危險,這個險是決不能冒的。

  “大汗,依我看,咱們拼了便是。大汗還記得當年和黑山白水部落那一戰麼?咱們不也是中了埋伏大敗。只剩下了三千人馬。咱們當晚便殺了回去,殺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徹底擊垮了他們。這之後大汗無往不利,橫掃草原。今日的情形難道比當年還糟糕?咱們還有三萬多兄弟,莫如今夜,趁著他們戰後鬆懈,咱們出城反攻他們的大營,或許當年的情形會再次重演。”大將花不魯大聲說道。

  眾回紇將領的臉上泛起了光,他們當中有不少是經歷了那一次的戰鬥的,那一戰絕對是他們最驕傲的功績。此時聽花不魯提及,人人心中都湧起了一股激情來。

  然而,骨力裴羅的反應卻出乎眾人的意外,骨力裴羅並沒有因為提及當年那場經典之戰而興奮,相反,臉色卻更是灰敗。

  “諸位,情形和當年已經有所不同。當年我們的對手是對我回紇部落極為輕視的突厥人,但現在我們面對的卻是王源的神策軍啊。你覺得,我們還有反攻的可能麼?從今日之戰的安排和調度上,那王源是絕對不會給我們機會的。反攻唐軍大營,那不過是自投羅網罷了。”

  眾將被當頭澆了一瓢涼水,面面相覷無言以對。很多人雖然並不為然,但這件事說起來熱血沸騰,但真幹起來,恐怕卻也難如人意。十萬大軍都沒能戰勝對手,更何況是現在的情形。

  其實,骨力裴羅還有些話沒有說出來。骨力裴羅此刻的心情甚是複雜,一方面他不甘心此戰的失敗,也很想找機會扳回。但他也知道,現在輸的是一大半家當,若是再輸一次,那便輸了全部的家當。現在這三萬兵馬如能脫身,大草原上尚能立足。但這三萬兵馬再葬送了,便連大草原上也無法立足了。他回紇部落本就人數少,此刻統治著大草原上的眾多突厥部落,本就是因為自己戰勝了他們,迫的他們不得不屈服。武力才是迫的他們屈服的原因。如果自己的兵馬全部葬送在這裡,突厥部落必會起來反抗,到時候自己怕是死無葬身之地。

  所以,一方面,骨力裴羅想找回場子,但另一方面,他又不得不理智的思索後路。此時此刻的骨力裴羅和兩年前早已大大不同。兩年前他是個可以壓上一切的賭徒,因為他的本錢本就不多,以小搏大何樂不為?但現在,他擁有了更多的本錢,絕不想一下子便失去全部,所以患得患失起來。

  大帳中再次陷入死一般的沉寂,悶熱的空氣中夾雜著汗臭味和血腥味,吸引的幾十隻蒼蠅在帳內嗡嗡亂飛,伺機在人的傷口上停留吸血。這種氣氛是讓人窒息的,可是偏偏無人有辦法化解這眼前沉重的窒息。

  “轟!轟!轟!”

  劇烈的爆炸聲打破了沉寂,大帳周圍傳來了驚叫聲。還有什麼東西呼啦啦倒下的聲音。帳篷頂上劈裡啪啦的一陣亂響。一塊巨大的石頭穿透帳篷的頂氈轟隆一聲落在大帳裡,正好砸在桌案上,頓時桌案上的酒壺茶盞叮鈴哐啷一陣亂響,變成一片狼藉。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2:29

第1056章 和談

  “怎麼回事?”所有人都嚇了一跳,骨力裴羅也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啟稟大汗……敵軍在往城裡打炮。”大帳外,親兵驚慌的聲音傳來。

  “什麼?他們在攻城了麼?”

  “沒攻城,只是往城裡打炮。就是那種連城牆都能擊穿的鐵彈子。”

  骨力裴羅大踏步的沖出帳外,將領們也緊隨其後來到外邊的花園裡。但見距離金帳十幾步的地方,一棵碗口粗的大樹倒了下來,斷口參差,那是被城外敵軍的鐵炮彈硬生生的砸斷的。周圍幾座房舍也塌了半邊,都是那些鐵炮彈的傑作。

  “轟轟轟。”呼嘯聲中,又是幾聲劇烈的轟鳴,不遠處的一座木樓頂部木屑紛飛爆裂開來,整個屋頂塌陷了下去。

  所有人都下意識的抱著頭蹲了一下,然後他們明白了,那還是城外發射進來的鐵炮彈的傑作。

  “這些炮居然能打到這裡麼?這裡距離西城可是足足有三四裡之遠啊。唐人的攻城武器居然這麼厲害。”一名將領驚駭的話語代表了此時所有人的心聲。

  轟隆之聲不絕,周圍院落裡,街道上傳來的驚叫聲此起彼伏。街道上到處是人馬奔走之聲,他們總覺得似乎奔逃才是躲避這空中打擊的辦法,但其實這根本沒用。因為沒人知道炮彈的落點,也不知道下一刻它會落在何處。

  骨力裴羅面色鐵青站著不動,手下將領連拉帶拽的將他拉到一座房舍屋簷下躲避。雖然若是炮彈落下,房舍恐難抵擋,但畢竟頭頂上有東西遮蔽,心裡會感覺安全一些。

  轟炸持續的時間並不長,前前後後約莫半個時辰便告結束。但即便只是這短短的半個時辰,給豐州城中帶來的破壞和恐慌也很不小。骨力裴羅等人便親眼看著花園之中的金帳被三枚鐵彈直接命中,砸塌了堅固的骨架和廊柱,將骨力裴羅的金帳砸成了一攤廢墟。若是眾人還在金帳之中的話,恐怕有人要送命了。

  每個人的心情都極其糟糕,敵軍雖未攻城,但這比攻城更讓人膽怯。對方的攻城武器幾乎可以覆蓋整個豐州城,也就是說城中的任何一處都不是安全的。死傷都是次要的,關鍵是這種籠罩在頭頂的陰影和恐慌才是最要命的。本就已經大敗而歸,心氣和士氣都低落到谷地的回紇將士們,再經受這樣的騷擾,怕是很快便要崩潰了。

  骨力裴羅面色鐵青的帶著眾將從花園中出來,打算去瞧一瞧城中的破壞和傷亡情況,鼓舞鼓舞士兵們的士氣。他們剛剛走出州衙門外,便見十幾騎兵馬從西邊街口飛馳而來,其中一人正是在城頭負責守城的骨力裴羅的長子磨延啜立。磨延啜立是骨力裴羅最喜愛的兒子,骨力裴羅對其寵愛有加,所以大戰之時讓他留守在城中。乞紮納力陣亡之後,骨力裴羅便讓磨延啜立頂了他的位子,負責在西城堅守。因為只有他還有精神撐在城頭,其餘將領們都已經心力交瘁了。

  “父汗,父汗。您沒事吧。”磨延啜立遠遠叫道。

  骨力裴羅心裡一陣溫暖,兒子還是貼心的,特意趕回來詢問自己的安危,自己沒白疼愛他。

  “我沒事,你不在城頭駐守,來此作甚?”骨力裴羅皺眉道。

  “父汗放心,唐人並未攻城。他們朝城頭射了一封信,是給父汗的信,兒不敢耽擱,親自送來了。”磨延啜立這才說出了他的來意。原來不是特意來查看父汗的安危,而是來送信的。

  “信?”

  骨力裴羅愣了愣,旋即急不可耐的從磨延啜立手中接過那封信來。扯開信封取出信箋便看了起來。片刻後,骨力裴羅的臉色變了,說不清是喜還是憂。

  “大汗,信上說的什麼?”將領們紛紛問道。

  “你們自己瞧吧。”骨力裴羅將信交給身旁的將領,皺眉沉思起來。

  一名將領拿了信箋顛三倒四的看了半天,皺眉罵道:“漢人的字真他娘的難認,老子不認識。”

  周圍眾將紛紛罵道:“不認識字你搶在手裡作甚?瞎耽誤功夫。桑木將軍念出來便是,桑木將軍識得漢人的字。”

  信來到了桑木將軍的手裡。桑木開口讀道:“大唐西平王、右相國、劍南河西隴右三鎮節度使王源忠告懷仁可汗骨力裴羅。曰:爾等蠻夷,犯我大唐,占我城池,辱我百姓。罪大惡極,其罪難恕。今我神策軍揮軍北指,略加小懲,教爾等蠻夷知我大唐之威。今次之戰,爾等當知我神策軍之力,非爾等蠻夷散勇可敵。現本應揮軍攻城,除惡務盡。但念及回紇部落當年曾受我大唐天恩,乃我大唐臣屬之國,也曾為我大唐效力,故而本人思慮再三,決定給爾等一個洗心革面之機。今限爾等於酉時之前獻城受降,不得推諉。若有頑抗,必殺盡爾等狗頭,絕不寬恕。”

  “草他娘的,這狗娘養的口氣好大。”

  “去他娘的,獻城受降,豈非任他宰割?狗娘養的小兔崽子想得美。”

  眾將領一片大罵之聲。

  骨力裴羅卻沒有罵人,只是靜靜站在一旁,面色陰沉作沉思狀。

  “大汗,這廝如此無禮,咱們可不能獻城投降,咱們跟他們拼了。”桑木將軍沉聲道。

  眾將領都看著骨力裴羅,等著他對這封信的表態。骨力裴羅抬眼看了看眾將,啞聲道:“諸位兄弟,你們覺得王源這廝跋扈蠻橫,欺人太甚。但你們想過沒有,此時此刻,他有這跋扈蠻橫的本錢。他們沒有攻城,只往城裡發了一輪炮擊,這便是在告訴我們,他們可以輕易的攻下城池,將我們殲滅。無論你們多麼憤怒不滿,可他確實可以做到這點。他們可以輕易破城,我們會全軍覆滅。”

  眾將愕然,大汗以前絕非是這樣的人,但現在,大汗變了。難道說大汗當真要獻城投降不成?問題是獻城投降之後,豈非任人宰割了,也未必能有活路。

  “諸位兄弟,你們有沒有覺得有些奇怪。明明他們能攻下城池殲滅我們,卻跑來勸降。以目前的局面,他們大可不必如此。”

  “是啊,是有些奇怪。他們怎麼不直接進攻?莫非以為我們真的會獻城投降不成?來個先禮後兵?”有人沉吟道。

  “絕非是什麼先禮後兵。我們已經進行了一場殊死大戰,現在還講什麼先禮後兵?我剛才想了想,突然想通了這個道理。他們是怕我們拼命,他們不想逼得我們拼命,因為他們不想再死傷兵馬了。”骨力裴羅抹著黃鬍子道。

  “父汗,這又是為何?他們怎麼會為了顧惜兵馬死傷便不攻城了?”磨延啜立不解問道。

  “兒啊,你不懂。這個王源雖然是什麼大唐的右相,什麼西平王。他也口口聲聲大唐如何如何,但其實他可不是什麼大唐的順臣。李瑁為何向我們借兵?不就是因為這個王源根本不聽李瑁的調遣,反而是他的心腹大患。我在想,今日這一戰,王源其實也損失不小。雖然……雖然我們輸的更慘,但我們只有他這一個敵人,而他王源,還有一個敵人,那便是大唐現在的皇帝李瑁。如果王源的兵馬遭受重創,你們猜會發生什麼?”

  “大汗的意思是不是說,王源擔心兵馬損耗太多,回過頭李瑁便會對他動手?”一名將領腦子靈活,瞬間領悟了其中的門道。

  骨力裴羅點頭道:“正是如此,正因如此,他才不願攻城,忌憚我們會殊死一搏。我們還有三萬兄弟,拼死咬掉他一兩萬人是可以的,我們固然是完蛋了。可他在我們身上損失了三四萬兵馬,他總共才多少兵力?如何再和李瑁抗衡?李瑁會趁機剿滅了他。我們完蛋了,他也要完蛋。”

  “大汗說的很是,原來這廝是打著這樣的主意。怪不得不攻城呢。咱們可不能便宜了他,咱們就拖著他,耗著他,讓他也完蛋。”有人大聲叫道。

  骨力裴羅斜眼掃了那人一眼,皺眉道:“我們都完蛋,那有什麼好處?讓那個李瑁漁翁得利?蠢材!”

  “就是,蠢的很,我們幹什麼要讓李瑁得利?咱們應該利用王源的這種心理,想辦法跟他交易達成條件。或許可以全身而退,渡過此劫。”有人叫道。

  “正是,正是,大汗,咱們應該這麼幹。告訴王源,放我們安然離開,否則我們便跟他死磕。”眾將領紛紛叫道。突然間在黑暗中出現了光明,眾將領的腦子也變得靈活起來,心情也變得好了許多。

  骨力裴羅沉吟片刻道:“安然離開麼?但願如此吧。現在他們占了上風,起碼他們可以一舉消滅我們。所以其實以此為條件要脅的話,還是沒什麼用的。若我們反而因此倨傲了起來,卻會惹惱王源。萬一他惱了,不管不顧的攻城和我們死拼,那對我們可沒半點好處。所以,我的意思是,不妨去跟他們談一談,談的一個雙方都能接受的條件。我們的底線是,咱們都能活著回到草原上去,剩下的事情都好說。至於條件哪怕苛刻些,那又算什麼?這不過是一紙約定罷了。我們遵守了便是約定,我們不遵守,便是一紙空文。重要的是,留的牧草在,還怕沒羊吃?”

  “大汗所言極是,我等舉雙手雙腳同意。”

  “大汗的智慧比王源可高太多了,王源到大汗面前算個屁!”

  眾將領紛紛大聲叫嚷著拍著馬屁。骨力裴羅心裡受用,本想再說一番自得之語,忽然想起自己才剛剛敗在王源手裡,死傷了七成兵馬,還談什麼比對方高明,這可是在自欺欺人了。這麼一想,那些讚頌之言,聽在耳朵裡也像是諷刺了。

  骨力裴羅的回應速度之快,超出了王源的想像。王源正在帳中跟一般鬧情緒的將領們解釋為何要勸降骨力裴羅的原委時,那骨力裴羅命人送來的信便到了。

  這一次,送信的信使可不像數日前那般囂張跋扈了,見了王源先跪地磕了幾個響頭,呈上回信之後,更是垂首躬身連大氣也不敢出,更不敢看王源一眼。想必是他也早知道前番信使的下場,擔心一不小心得罪了對方,便要被扒了衣服剃成禿頭再用火把烤熟了小鳥,那可真是沒臉見人了。

  王源看了信後遞給了高仙芝,高仙芝看了一遍後微微點頭。

  王源這才開口對那信使道:“好,骨力裴羅有此誠意,那自然是好的。他願意親自來我軍中商談,足見其誠意。我大唐上國,絕不會做些陰暗之事,所以你回去告訴他,讓他儘管放心。”

  “是是,小人一定將話帶到。”

  “另外,他不願直接獻城投降,卻也讓我們很不開心。你轉告他,最好做好心理準備。若他自己提的條件我們不滿意,留給你們的時間便不多了。我說了酉時之前,便一定是酉時之前。你告訴他,我王源說到做到。最好他能讓我們滿意。”

  “是是是。小人一定轉告。敢問王爺,還有話麼?”

  王源擺手道:“暫時沒了,我在營前搭個帳篷等他。你去吧。”

  那信使忙跪地磕頭告辭,急匆匆的回城去了。

  陽光西斜,空氣中依舊炎熱,但已經比正午時分的酷熱好了不知多少。神策軍軍營外的沙地上,一頂帳篷搭建了起來。說是帳篷,其實不過是四面漏風的遮陽棚罷了。兩輛平板大車被推到帳篷下,下邊墊了石頭,便是長條桌子。幾隻木箱擺在兩側便是座椅了。

  王源和高仙芝坐在木箱上喝茶閒聊,柳鈞宋建功劉德海趙青譚平等眾將領站在一旁朝著豐州西門出眺望。看了許久沒見人影,劉德海罵道:“這胡狗是不是糊弄咱們,嚇得不敢來了?”

  王源笑道:“放心,他一定會來的,他不來,難道等死麼?”

  高仙芝肅容對眾將道:“一會兒你們可不要亂來,我知道你們不高興,你們希望將他們徹底殲滅,但大帥和我這麼做是另有考量,道理你們不是不懂。”

  眾將砸吧著嘴答應了。

  片刻後,東邊城門下,十幾騎踏著塵土飛馳而來,眾人扭頭看去,但見在數十騎回紇騎兵的保護下,骨力裴羅正策馬而來。

  ……

  王源和骨力裴羅這還是第一次真正的見面。當看到對方的那一刻,骨力裴羅和王源都表現出了一定程度的驚訝。骨力裴羅驚訝的是,他的對手竟然是這麼一個看上去儒雅淡定的年輕人。看歲數,應該不超過二十四五歲而已。這樣一個年輕人便是戰敗自己苦果的對手,這多少讓骨力裴羅覺得有些慚愧。

  而王源驚訝的是,在一場大敗之後,骨力裴羅卻並沒有想像中的那般頹廢。他身材高大,面色紅潤,精神狀態很好。笑容可以偽裝,但眼神偽裝不了。難道說這個骨力裴羅對目前的處境毫不在意?還是說他已經有了應對之策?

  “懷仁可汗?”王源站起身來拱手微笑。

  “正是。你便是王相國?”骨力裴羅沉聲問道,雙目炯炯的盯著王源,完全不像個失敗者。

  “我是王源。沒想到你還真敢親自前來。”王源笑道。

  骨力裴羅呵呵一笑道:“這世上還沒有我骨力裴羅不敢去的地方。況且,我對王相國的人品絕對相信。王相國不是那種耍陰謀詭計的人。”

  王源放聲大笑,點頭轉身將身邊眾將向骨力裴羅一一介紹。骨力裴羅也將跟隨自己前來的眾將領介紹了一遍,然後雙方紛紛落座。

  雙方隨行人員紛紛做好了準備,幾名文職擺好了筆墨紙硯,鼻頭上蘸勻了墨懸腕等待著,因為接下來便是一場談判,他們的工作便是記載談判內容,之後按照協商的內容和起草條款,當然,前提是能談得攏。

  “懷仁可汗,咱們也不必浪費時間,今日我們在此見面的目的,想必也不必多說。本人開門見山,提出我的要求。你們若能答應,今日咱們便罷兵息戰。若是你無法接受,那也不必浪費大家的功夫,咱們還是戰場上見真章便是。”王源語帶倨傲的開口道。

  骨力裴羅對王源的態度極其不滿,從這幾句話便可知道,王源是作為戰勝者的角度居高臨下的說話,完全沒將自己放在眼裡。但他還是忍著沒發作,他並不想上來便談崩了,而且,對方確實勝了。勝了便是勝了,作為回紇人來說,從來不會避諱這樣的現實,回紇人是崇拜強者的。

  “王相國快人快語,本人同意你的說法。便請王相國說出條件來。成則休戰,不成的話……咱們戰場上見便是。”

  “很好。我也喜歡你的直接。我的條件其實很簡單,之前我已經給你修書一封,那上面便是我的條件。我不介意再重複一遍,你聽好了:我要你的兵馬即刻繳械投降,我可以保證你們的不死。”

  王源話音落下,骨力裴羅面色突變,騰地一聲站起身來。

  “幹什麼?”趙青譚平等人踏上一步,手握刀柄厲聲喝道。

  “王相國,你這個條件和之前無異,我們不能答應。若還是堅持這個條件,本汗又何必來跟你在此見面,本汗只需在城中準備迎戰便是。”骨力裴羅冷聲喝道。

  王源皺眉道:“你想打仗?那我們還在此作甚?你回去準備應戰吧,咱們不必談了。”

  骨力裴羅怒道:“本汗之前遣使送信,已經表明了態度。我們不能接受全部無條件投降的條件,你也讓我的使者帶了話,否則我豈會來此於你會商?”

  王源轉頭看著高仙芝道:“兄長,是這樣麼?之前他派人送的信中是這樣說的?”

  高仙芝暗自好笑,王源這是故作不知,先漫天要價的手段,在和吐蕃的和議之中高仙芝早已見識到了。

  “好像……是這麼回事。他們的信中說的是不同意無條件投降,要有條件的投降。”高仙芝道。

  “是這樣麼?早說啊,那封信我都沒仔細看。早知是來談判的,我便不會答應了。這種情形下,我們還和他們談什麼?你見過和要死的人談判的事情麼?他們連命都保不住了,他們憑什麼跟我們談條件?”王源皺眉埋怨道。

  “是是是,是我的不是。但既然已經來了,何妨聽一聽他們提什麼條件才肯投降。”高仙芝帶著羞愧的表情,配合著王源的表演。

  骨力裴羅氣的發抖,很想一走了之,但想想現在的處境,還是強忍下這口惡氣。

  王源漫不經心的用手指在面前的車板上輕輕敲打,一副無可無不可的樣子道:“懷仁可汗,左右無事,權當是打發時間。你不妨說說你的條件。我十之八九是不會同意的,但你可以碰碰運氣。坐下坐下,站起來作甚?比個子高麼?”

  骨力裴羅冷哼一聲落座,沉聲道:“我們的條件很簡單,今日之戰我們敗了,這一點我們承認。所以我們可以退出豐州,將豐州獻給你們。但我的兵馬必須完整無缺的離開這裡,我們也會退出受降城回到草原上。”

  王源皺眉道:“就這個?”

  “就這些。我們已經夠誠意了吧。”

  “誠意?你的三萬多騎兵的性命攥在我們手裡,我們隨時可以殲滅你們。三萬多條性命逃生,我們一無所獲,你告訴我這是你們的誠意?”王源皺眉道。

  “我們不是交還了你們的城池麼?這還不是誠意?”

  “我呸!你也知道那是我大唐的城池,你用我們的城池換取你們自己的性命,這是什麼道理?好比我到你家裡霸佔了你的老婆孩子,然後你回來找我算帳,我拍拍屁股走路,你還得感謝我。你會不會感謝我睡了你的老婆?”王源冷笑道。

  “放肆,說的什麼屁話。”

  “嘴巴放乾淨些。”

  骨力裴羅身旁的回紇將領們高聲喝罵著,王源這話實在是羞辱人,他們一個個義憤填膺的出聲何止。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2:30

第1057章 協約

  “幹什麼?話糙理不糙,我家大帥說的難道不對麼?”趙青等人也橫眉怒對叫駡道。

  骨力裴羅臉色陰沉,擺手制止了身邊眾人的叫駡,冷冷的道:“王相國儘管占口舌之利,本汗可不跟你爭這些。本汗要跟王相國說清楚一件事,我們回紇人可不是故意要佔據你們唐人的城池。這是你們大唐的皇帝抵押給我們的。我們借兵給你們大唐平叛,你們的皇帝以城池為抵押物,雙方簽了協議,白紙黑字的。現在你跑來打我們,本就是理虧。我們付出了巨大的死傷,還放棄了你們給的抵押之物,這難道不是誠意?這和你剛才舉的例子可是不同的。”

  王源呵呵笑道:“呵呵,你還要跟我講理是麼?照你這麼說,倒是我們對不住你們咯?你倒像個小媳婦一般的委屈。莫以為我不知道你們打得什麼主意。你們為何要借兵給我大唐?還不是想趁機渾水摸魚?借兵可以,為何逼著要城池抵押?這不是狼子野心昭然若揭麼?”

  骨力裴羅喝道:“你硬要這麼說,我又能如何回答?”

  王源冷笑道:“我可不是冤枉你。我大唐的事情自己會解決,要你們來湊什麼熱鬧?”

  骨力裴羅喝道:“那是你們的皇帝要借,你怎不想想他為何願意以城池抵押借兵?你應該比誰都明白。正是因為你這樣人存在,所以他才不顧一切的借兵。”

  王源毫無徵兆的猛地一拍桌子,轟然一聲爆響,將眾人嚇了一跳。

  “骨力裴羅,我大唐內部如何,那是我大唐的事情。什麼時候輪到你們這些胡人來操心?我大唐都是漢人,漢人和漢人之間的爭鬥是我們自己的事。誰當皇帝,誰掌天下,也都是我們漢人自己的事。你們這些蠻夷之族,老老實實的在你的草原上呆著便好,漢人之間鬧翻了天,也輪不到你們來指手畫腳。更何況你們還不止是指手畫腳,甚至還想著找機會南下,要當我們漢人的主人。你也不撒泡尿照照,憑你們也配!”

  “我並沒有南下之心,你這是以小人之心揣度而已。”

  “呸!你們這些蠻夷之族,有幾個是好東西?自古以來,你們哪一天不想著侵佔中原?西周為犬戎所滅、漢時匈奴襲擾、晉時五胡亂華,這不都是你們這些不安分的傢伙幹的事麼?我大唐立國以來,你們也沒少幹壞事。你或說,那些都跟你沒關係。我只問你,你得我大唐皇帝賞封懷仁可汗,給予諸多的物資財物的支援,方可立足北地。但我大唐危難之際,你做了什麼?你趁火打劫,侵佔我大唐城池土地,殘害我大唐百姓,這便是你們這些白眼狼的本性。狗改不了吃屎,不給你們重重的教訓,你們還真以為可以覬覦我中原之地,簡直是癡心妄想。”

  王源劈頭蓋臉的一頓怒斥,罵的骨力裴羅狗血淋頭。若是王源說的都是假的倒也罷了。偏偏王源的話正是骨力裴羅一直的心中所想,反而教他無言以對。

  “說的好!兄弟之言痛快淋漓。兄長最贊同的便是那句話,我漢人之間誰打誰誰殺誰,那是我漢人的事,輪不到蠻夷來插手。誰都可以當皇帝坐擁漢人天下,但你們蠻夷想都不要想。”高仙芝也高聲喝道。

  “你們漢人了不起麼?我們根本就不想來你們漢人的地方。你們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骨力裴羅身邊的年輕人甩著髮辮滿臉漲紅地叫道。

  “呵!你知道的還不少,居然知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這句話。我還以為你們都是些茹毛飲血的野人呢,看來你們倒是讀了不少我們漢人的書。你又是誰?”王源斜眼看著那青年。

  “我是磨延啜立,我是父汗的兒子,怎樣?”磨延啜立傲然道。

  王源看了一眼面色陰沉的骨力裴羅,笑道:“原來是你的兒子,你有兒子,那很好。”

  骨力裴羅心中有些發毛,王源說這話倒似乎有些威脅之意。但骨力裴羅不想多扯別的,冷聲道:“王相國,你說的那些都是你心中臆測。我也不做辯解。事實上確實是大唐皇帝請我們來的。但事到如今,我們也不想管你們大唐的事情,我已經說了,退出大唐。這還不夠麼?”

  王源道:“當然不夠,莫忘了你們三萬人的性命,總要有些東西來交換才是。你想打馬虎眼就這麼拍拍屁股走了,那可不成。”

  骨力裴羅冷笑道:“王相國,既然你可以取我三萬兵馬的性命,你為何不直接攻城?雖你故作淡定,可你騙不了我。我們坐在這裡談判是有原因的,此戰你的兵馬傷亡也不少,若再攻城的話,我麾下三萬勇士拼死抵抗,怎也要讓你付出代價。我骨力裴羅本就一無所有,大不了死在這裡便是了,但你的兵馬死傷了這麼多,接下來你們大唐皇帝便要對你討伐,你怕是也抵抗不了。到時候你也會跟我一樣的下場。莫想嚇唬我,大家都是聰明人,逼急了本汗,本汗便把你也拖下水。如何決斷,我想王相國清楚的多。”

  王源愣了愣,頓時明白這骨力裴羅一開始便是一副胸有成竹模樣的原因了,原來他早已看穿了形勢,倒也確實不是個草包。

  “你把話說到這個份上,我似乎無話可說了。本來我確實願意放你們一馬,但你不瞭解我,我這個人最討厭的便是別人威脅我。幾年前,我還是個底層人物的時候,受盡了別人的威脅和刁難,所以我發誓絕不再受他人脅迫。你說你原來一無所有,但你起碼還是回紇諸部的首領。你也不打聽打聽我王某人的出身,我原來是長安城中的一名坊丁而已。拿著每月兩貫的錢財,勉強糊口度日而已。所以,你光棍,我比你更光棍。我承認你說的是個理由,但今天我還就光棍一把。我們也不要談了,太陽快落山了,落山便是酉時,我說的話一字不改,酉時正,咱們戰場上見。”王源擺擺手站起身來。

  骨力裴羅呆呆發愣,他皺眉揣摩著王源的語氣,想知道王源是不是故意如此說話。但見王源站起身來擺手道:“送客!”然後便轉身朝帳篷外走。他周圍的將領和親衛們也都紛紛起身來朝帳篷外走去,看樣子正是一副光棍模樣,不免心中焦躁起來。

  幾名親衛上前來開始收拾木箱桌椅,開始拆除帳篷,骨力裴羅靜靜的坐在那裡不動,忽然高聲叫道:“王相國,莫要意氣用事。何不說說你到底想要我們如何?只要不讓我的人全部成為你的俘虜,很多事都可商談。”

  王源停步轉身,站在帳篷外的夕陽裡看著骨力裴羅道:“先為你剛才的大放厥詞道個歉。”

  骨力裴羅無語,這傢伙當真是縱橫天下的大元帥麼?怎地帶著些孩子氣,言行如此幼稚衝動。

  “罷了,我不該說那樣的話,給王相國致歉了。”骨力裴羅起身頷首道。

  王源笑了:“這還差不多。別拆了,繼續談。”

  眾人重新落座,王源笑眯眯的道:“看來你們確實有誠意,我也不堅持讓你們無條件的獻城投降。我知道你想保全你的兵馬,否則你回到草原上立足不住。那麼好吧,我這裡有幾個條件,你聽聽吧。”

  “請講。”

  “第一。從今日起,你們回紇兵馬必須退出唐境,從此之後你們不得踏入唐境半步,永遠不得侵犯我邊境。”

  “可以,這一條我答應。”

  “第二條。你們劫掠我大唐的物資財物也全部歸還。莫以為我不知道你們這一段時間所劫掠的財物。雄武城中的大批物資都被你們運走了,我要你們全部吐出來。”

  “這個……也可以。我答應了。”

  “好,第三條。從今年開始,你必須每年進貢給我五萬匹戰馬,五萬頭牛,五萬頭羊,十萬張毛皮。這是作為對我的兵馬死傷的補償,也是你這三萬兵馬的買命錢。”

  “什麼?五萬匹戰馬,十萬頭牛羊,十萬張皮毛?你這是搶麼?”骨力裴羅喝道。

  “是每一年哦?不是總數哦?只要你回紇人還在草原上當主人,你便要每年進貢,明白麼?”王源淡淡道。

  “不可能,我草原上每年養成的馬匹牛羊也不過數十萬頭,全給你了,我們怎麼活?你這是明搶,這絕對不成。”骨力裴羅大聲道。

  王源面色變冷:“你想好了再拒絕。偌大的北方草原上,每年可養百萬那牛羊,我只要你這麼一點,你應該感到開心才是。我不管你如何弄來,你去向北邊的東邊的胡人去偷去搶,那是你的事。只要你別來打我的主意。”

  “不成,你這是把我們逼上絕路。”骨力裴羅擺著手大聲道。

  王源閉嘴不出聲了。只靜靜的坐著不動,靜靜的看著骨力裴羅。骨力裴羅無論說什麼,王源就是不出聲。骨力裴羅和身邊眾人都很是納悶,不知道王源到底葫蘆裡賣得什麼藥。但骨力裴羅很快便明白了王源在幹什麼。他看到王源不時的側臉瞥向西邊的天空,那裡,一輪夕陽已經只剩下丈許高,正在快速的往地平線上墜落。

  骨力裴羅心中怒駡連聲,這狗賊就是個瘋子,他在等日落。日落便是酉時時分,他在等酉時便可攻城。這瘋子居然壓根都沒考慮後果。

  骨力裴羅不能讓王源的瘋狂想法得逞,終於一咬牙沉聲道:“罷了罷了,便依你就是。每年我給你戰馬牛羊皮毛。”

  王源開口笑道:“不要勉強,或許你該再考慮考慮。”

  “不勉強,答應你了。還有其他的要求麼?最好是沒有,再有其他苛刻的要求,恕我便不能答應了。”骨力裴羅焦躁道。

  “還有個小小的要求。不過,這對於大汗而言,應該不是什麼難事。”王源道。

  骨力裴羅眉頭緊皺,卻聽王源接著道:“我要你和李瑁簽訂的借兵協議的原本,反正你也沒用。”

  骨力裴羅不明白王源要那協定文本有何用,但這玩意對自己確實已經沒用了,範不著跟王源在這裡糾纏,於是點頭道:“好,我給你。這總沒有了吧,可以訂下契約了麼?”

  王源又擺手道:“且慢,我還有個小小小小的要求。”

  骨力裴羅怒道:“你有完沒完?”

  王源豎起中指對著他道:“最後一個,就這一個。一鍋水都喝了,還在乎這一勺麼?”

  骨力裴羅咂嘴道:“說。”

  王源笑的像個奸商一般的猥瑣,不懷好意的目光盯在骨力裴羅身旁的磨延啜立道:“你兒子是吧?我很喜歡他,想把他留在我身邊待一陣。”

  骨力裴羅一愣,頓時明白王源的意思,怒道:“你是何意?莫非不信我們不成?”

  王源笑道:“不是不信,是壓根就不信。你兒子跟在我身邊,我的心安穩些。你放心,我們的日子過得可比你們的好,我保證把你兒子養的白白胖胖的,不會丟了一根毫毛。只要你們規規矩矩的,過個十年八年,我一定原封不動的送還給你。”

  磨延啜立驚慌道:“父汗,莫信他,兒子不能去當人質,他們會殺了我的。父汗,你千萬不能信他們,唐人不可信的。”

  骨力裴羅皺眉看著王源道:“可否用其他人代替?我就這一個兒子,還指望他繼承汗位。你不能讓我斷絕了後嗣。”

  王源笑道:“我說了,只要你們按照協議辦事,我不會傷他一根毫毛。他的生死不取決於我,而是取決你你們。”

  骨力裴羅皺眉不語,身旁的磨延啜立連聲哀求著,骨力裴羅左右為難。他看到王源又在回頭看夕陽,那夕陽已經落到了地平線上,很快便要落山了。終於,骨力裴羅咬了咬牙,下定了決心。

  “磨延啜立,為了我回紇部落,只能委屈你了。王相國不會虧待你,他是有頭臉的人物,若是食言,豈非禽獸不如?”

  王源翻翻白眼,心道:你借機罵我,我不跟你計較,你心裡不爽我知道,便讓你舒坦些又如何?

  “可是父汗……那兒子豈非……從今往後……便看不到父汗了。”磨延啜立淚如雨下。看不到父汗什麼的都是扯淡,他是嚇得夠嗆,從此便要淪為人質囚徒了,他能高興麼?

  “兒啊,父汗會回報你的,好生的在南邊呆著,多讀書學些本事,等你回到草原上,父汗便將位子傳給你,讓你成為草原之主。”骨力裴羅對兒子倒是舔犢情深,活脫脫一個慈父模樣。

  事已至此,磨延啜立也知道沒有辦法了,眼淚汪汪的點頭答應。跪在地上給骨力裴羅磕頭後,兩名神策軍士兵拉著他的手臂,將他帶出了帳篷外。

  骨力裴羅看著兒子的背影眼睛都濕潤了,回過頭來盯著笑眯眯的王源大聲喝道:“全部遂了你的意了,你還等什麼?莫非真要逼得我跟你死戰一場不成。”

  王源哈哈大笑,擺手道:“擬約,簽字。趙青,命人備下酒席,約定後咱們跟懷仁可汗鬥鬥酒。仗打不成了,酒桌上還是要分個高下的。”

  ……

  清晨的豐州城下,氣溫尚未變得酷熱起來。昨日大戰的戰場上,眾多身影在默默的忙碌著。他們從淩晨開始便來到了這一片死亡之地上,他們用布巾包著頭臉,抵擋著滿地屍體腐爛所散發的惡臭的氣味,他們流著汗,皺著眉,咬著牙,將一具具失去靈魂的軀殼從地上抬起來拖出來拔出來,將他們放上一輛輛的平板大車上。

  當大車上的屍體堆疊的像小山一般的時候,這些大車便碌碌往西北方向而行,前往西北方向數裡之外的一道天然的雨水深溝處,然後將屍體全部拋進去。

  這一路,滿載屍體的馬車絡繹不絕,像是一處繁忙的商道一般。只不過,他們運送的不是希望,而是死亡。

  數裡長的深溝之中,屍體已經堆疊了不少。東側的深溝中堆著的是神策軍陣亡將士的屍體,西側則是回紇陣亡將士的安息之所。兩堆屍骨中間的地帶,則另有一座小山般的屍骸堆積著。這些屍體之所以單獨堆放,那是因為根本無法分辨他們是神策軍還是回紇人。因為他們不但已經面目全非,而且都已經被踐踏的稀爛,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團。很多屍骸糾纏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破碎的軀殼已經無法再分辨和分離。昨夜成千上萬的禿鷲在戰場上啄食屍骨,夜裡狼群嚎叫撕打了一夜,也讓很多屍體變成了白骨和殘渣,也根本無法辨別是哪一方的士兵。

  收拾屍體的人都是從變硬的血紅的沙土泥漿中將他們挖出來的,從戈壁灘的砂礫草叢中一片片的將他們撿起來的,單獨運到深溝處,單獨堆放在一起。

  昨夜停戰協議簽訂之後,神策軍和回紇人達成收拾陣亡將士屍骸的決定。回紇人派出三千人,神策軍派出一千人,這四千人負責清理屍骸戰場,埋葬死者。

  原本按照王源的想法,這超過五萬具的屍骸的處理辦法最好是全部焚燒火葬,這是最乾淨俐落的辦法。但骨力裴羅不同意,按照他們的回紇人的規矩,這些屍骸需要入土埋葬,決不能被焚燒。那樣他們便無法轉世。其實漢人也有這個規矩,只不過戰場之上焚燒屍體往往是慣例,但既然回紇人要這麼做,王源也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糾纏太久。

  巳時時分,最後一車的屍體被運抵雨水深溝,然後,開始封土埋葬。一個時辰後,深溝被土石砂礫填平,所有屍骸統統被埋葬。他們生前是死敵,死後卻比鄰而葬成為了鄰居。甚至有的還葬在一個墳墓裡,這似乎有些諷刺的意味。但或許這是最好的方式,人死了,恩仇也了,就在死後安靜的和平相處,讓一切都歸於平靜。

  王源率數百將領于神策軍陣亡將士的埋骨之處灑酒祭拜。將趕工製作的巨大城磚壘砌成一座數米高的方塔,親自書寫碑文,讓人鐫刻其上。那一邊,骨力裴羅也率數十名回紇將領拜祭回紇陣亡的士兵,所不同的是,他們跳起了歡快的舞蹈,發出陣陣不知道是悲傷憤怒還是興高采烈的嚎叫之聲。

  巳時三刻,骨力裴羅策馬來到王源等人的面前辭行。

  “王相國,我的兵馬將即刻北撤,明日抵達受降城後,後日一早我們將直接撤離受降城回歸大草原。希望王相國遵守承諾,不要在半路截殺我們。”

  王源微笑道:“你多慮了,我漢人的信用可比你們好的多。只要你遵守承諾,我絕不會對你動手。”

  骨力裴羅冷哼一聲道:“你們漢人的信用真的那麼好麼?恐怕未必。我兵馬只攜十日糧草離開,從雄武城運來的物資大部分在豐州城中,我一概不取。受降城中還有小部分,我也留在那裡,你的兵馬隨後接管城池,便可知道我的信用如何。”

  王源點頭道:“我會派人跟在你們後面,你們走後我們自會接管。”

  骨力裴羅點頭道:“好,那我便告辭了。希望你也能遵守承諾善待我的兒子。我把醜話說在頭裡,磨延啜立若有三長兩短,我骨力裴羅便是拼著粉身碎骨,也要叫你們日夜難以安寧。”

  王源呵呵笑道:“放心,我會把他當我的親孫子一樣的對待。”

  骨力裴羅並沒有聽出王源拐了彎占了一把自己的便宜,他的目光落在站在王源身後淚眼汪汪滿臉愁容的磨延啜立身上,柔聲道:“兒啊,爹爹回草原上去了,你好好的。”

  磨延啜立嘴一扁就要哭出來。骨力裴羅厲聲喝道:“直起腰來,像個男人。”

  磨延啜立忙擦了眼淚,挺胸道:“父汗,您保重。”

  骨力裴羅微微點頭,一撥馬,飛騎而去。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2:30

第1058章 迷惑

  按照商定的結果,宋建功率六千步兵和一千騎兵留在豐州,負責接管受降城監督回紇人遵守約定的情況。另外,神策軍需要立刻南下,數千傷兵也只能留在豐州養傷,宋建功的肩頭責任不小。但宋建功雖非驚世之才,但這麼多年跟隨王源的征戰之中,已經歷練的精明幹練穩如泰山,這些事對他而言應該不成問題。

  回紇人未時前全部撤離豐州,神策軍大部也並沒有進駐城中,只是立刻從城中運出糧草清水進行補給。忙忙碌碌到傍晚,兵馬才補給完畢。晚飯後王源下令全軍立刻休息,明日一早開拔南下。太陽剛落山,大軍營中便已經是鼾聲一片。士兵們幾乎兩日沒合眼,又經歷了一場劇烈的生死大戰,早已疲倦欲死。他們倒在沙地上便呼呼大睡起來。

  王源卻沒有睡,高仙芝弄了一壺酒,請王源去他帳篷裡喝酒說話。兩人坐在一燈如豆的帳篷裡,慢慢的喝著酒。

  “賢弟,南邊傳來的消息,李珙他們敗于長安城下,退向邠州拒守。我估摸著邠州怕是也守不住的,大軍南下,怕是要面對最為棘手的事情了。”

  “是啊,李珙李璲他們實在是不堪一擊。我本以為他們可以撐住一段時間的,卻不料一擊即潰,令人驚愕。然從另一方面來說,這也說明,我們最擔憂的事情發生了。南方的增援兵馬肯定是到了。雖然情報上沒有說清楚這一點,但這也不難猜。”

  “正是如此。六萬大軍攻打長安,就算攻不下長安,也不至於潰敗。那是遭受了另外的變故。只可能是遭遇了長安之外的兵馬的進攻,被迫撤離長安城。賢弟,雖然我們避免了和回紇人進行最後的火拼,保存了兵力。但現在我們手頭兵力只剩下七萬多了。特別是騎兵,死傷了一萬多人,此戰虎蹲炮數十門接近報廢,神威炮百餘門也盡數毀損,所有的火器也消耗乾淨,短時間內恐難補充。若李瑁的兵馬進逼蜀地,我們恐無法行圍魏救趙之計,以攻擊長安逼迫他們回兵了。”

  “這也正是我考慮的問題。我們的火炮火器雖然強大,但和回紇人這一戰損耗了幾乎全部的庫存。虎蹲炮倒是還有數十門在成都,但此物只能攻城,正面交戰幾乎無用。我們要想逼近長安,也無法快速將虎蹲炮調集到軍中。況且……我想過了,目前情況不明,我們率軍貿然進逼長安,無論從道義上還是戰略上其實都不是最佳選擇。大軍需要休整,我也不想打響這第一槍。”

  高仙芝看著王源沉吟不語,半晌道:“那麼,只能回兵慶州了。但我擔心,若是邠州失守,一日一夜便可兵臨慶州。李宓老將軍滿打滿算只有八九日時間調兵,他能調集多少兵馬?賢弟,其實到了這一步,你不必想的太多,該怎麼做便怎麼做,已無退路。”

  王源微笑道:“兄長說的是,我是不是太迂腐了。好吧,拋卻別的不說,此時逼近長安,對我們也沒好處。我們拿不下長安,反倒會陷入被動。目前情況不明,若是南方大量募兵北上,長安守軍數量也自不少。而在長安左近,我們並無立足之處。所以,我決定還是放棄圍魏救趙的計畫。”

  高仙芝想了想道:“要不這樣,命柳鈞率三萬騎兵先行趕往慶州,五日內必能抵達。若李老將軍能守到柳鈞抵達的時間,或可有所轉機。即便慶州不保,也可于甯州建立防線,守到我後續兵馬抵達便可。”

  王源微微點頭道:“也好,騎兵先行,可節省十餘日時間。但我想,柳鈞的三萬騎兵的行軍路線不要直接前往慶州,應該從長安左近繞行。”

  高仙芝愣了愣,旋即哈哈大笑道:“賢弟是想,試試李瑁的反應,看他怕不怕?若怕了,也許會往回召集兵馬。但這麼一來,騎兵恐要耽擱三天時間呢。”

  王源點頭道:“三天便三天,大不了饒上寧州便是。我已經交代了李老將軍,不要糾結一城一池之得失,重要的是拖延時間,保存兵力。慶寧二州失守便失守了,收縮退守隴州便是。我要騎兵從長安城旁邊走一遭,倒也不是完全試探李瑁的膽量,也是要瞧瞧長安的虛實,而且,或可暫時切斷長安到甯慶二州之間的通道,切斷其糧道也是逼著他們退兵的辦法。騎兵去做,我是不擔心的,李瑁的手中恐怕還沒有大批騎兵兵馬,他們也拿柳鈞沒辦法。”

  高仙芝摸著鬍子呵呵笑道:“好辦法。看來我是多慮了,賢弟早已想的很清楚了。來來來,喝酒。”

  ……

  兩日後,慶州城下。

  如雲的旌旗在慶州城下的山谷之中飄揚招展。一座龐大的軍營于傍晚時分在城下展開。那正是按照既定計劃進逼蜀地的李光弼和鄭秋山所率領的朝廷近八萬大軍。

  兩日前,北方戈壁灘上,王源的神策軍大破回紇大軍的同時,邠州被破,李珙被活捉。李光弼當然不會去親手殺了李珙,他甚至連審問都沒審問,而是客客氣氣的跟李珙打了個招呼,當晚便命人將李珙和其餘數十名被俘的公主駙馬皇親國戚押送回京城。

  對此,鄭秋山頗為不屑。之前李光弼和鄭秋山通了氣,說無論誰抓到了李珙李璲等人,可以就地斬殺,還說這是陛下之命。那天在邠州北城外,鄭秋山活捉了李璲和李璬和他們的家眷,當即命兒子將他們押送京城之後,李光弼得知此事,表達了極度的不滿。當著眾將的面呵斥了鄭秋山一頓。鄭秋山當時自然是承認考慮不周,低聲下氣了一番。李光弼倒也不好真的對鄭秋山怎樣,鄭秋山現在地位不低,可不是他想動便能動的。

  而現在,他的行為也正和鄭秋山一樣,他也絕不會去親手殺了李珙的頭,背負弑殺皇族的罪名。對於這等舉動,鄭秋山倒也沒有抓住機會含沙射影的說了幾句。大家心照不宣,但其實芥蒂更進一步的加深了。

  按照之前的計畫,拿下邠州後,趁著神策軍兵馬尚在北邊同回紇人大戰,李光弼於次日便下令大軍兵發慶州城下。兩日後,八萬大軍抵達了慶州,並且紮下了營盤。

  夕陽照耀下,李光弼和鄭秋山帶著眾將領來到營側山坡之上,朝著慶州城頭眺望。慶州,這座秦嶺西側的進入隴右道必經的城池,就在前方矗立著。李光弼是知道慶州城的城防情況的,當年他和郭子儀從長安入川,便是從慶州入隴右轉而去成都的。那時,他便驚訝于慶州城防的堅固程度。

  王源在蜀地數年,他沒有在西邊吐蕃方向的城池下功夫,反而在東側的秦嶺巴山方向的幾座主要城池大興土木加固城防,這多少讓人覺得疑惑。而正是在那時候,李光弼隱隱覺察到王源的心裡似乎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王源這麼做顯然是為了防禦來自東邊的進攻。但東面是大唐的腹地,防備誰?不言自明。王源顯然是要將蜀地打造成一個獨立的王國,或許從那時起,王源便包藏禍心,所以才有今日。

  “城牆很高啊,看上去不容易攻下來啊。”鄭秋山看著城池咂嘴道。

  李光弼冷哼道:“城牆再高,也需要人守。慶州能有多少兵馬?王源手頭十萬兵馬都在北邊,這裡能有多少人防守?鄭副帥,你擔心個什麼?”

  鄭秋山呵呵笑道:“老朽可不擔心,有你在這裡,我怕什麼?李帥身經百戰,這小小丹丸之城怎在眼中?這一次,我倒要好好的觀摩觀摩李帥是如何摧枯拉朽的。”

  李光弼沉聲道:“那你可看好了。我李光弼不是自吹自擂,攻這座小城還用不著傷腦筋。”

  大營紮好,李光弼決定明日一早發動攻城。但天黑之後,李光弼接到了一個不好的消息。隨著稟報之人來到營外的山坡上,站在高處遠遠朝著身邊人的手指看過去,李光弼看到了一大片的火把的光亮。他們正在慶州城西南方向的山道上蜿蜒而行。像是一條無邊無際的火龍,慢慢的移動著,慢慢的進入慶州城中。

  “天黑之後,山頭上的瞭望哨便看到了敵軍增援的火把綿延不絕,看上去是他們調集了重兵來此守城。所以便稟報了大元帥。”身邊的將領低聲的回稟道。

  李光弼皺眉沉思,對方增援的兵馬到了,看著架勢,人數著實不少。明日的攻城,恐怕要費一番周章了。

  一群人從營中趕來,卻是鄭秋山到了。

  “謔,這麼多的增援兵馬到了?守軍數目如此巨大,配合著堅固的城池,這可不是鬧著玩的。李帥,依我看,明日需要謹慎行事了。之前商定的是無需太多攻城器械直接強攻城池,但照這個架勢,強攻怕是要吃大虧。”鄭秋山嘀咕道。

  李光弼皺眉不答,眼睛盯著那綿延不絕的火龍。在這裡站著半個時辰了,那火龍絡繹不絕沒有斷絕的跡象。粗略算一算,這已經恐怕有上萬人進城了。

  這城中不要太多的守軍,即使只有兩萬守軍,以自己手頭有八萬兵馬,強攻下來也許是不成問題的。但問題是,自己手下這八萬兵馬,近一大半都是新募的兵馬,他們可不是攻城的料。

  強攻城池可不是跟著叫一叫沖一沖便成的,那是需要極為堅韌的意志和勇氣的。這些都需要精銳兵力擔當主力,方可死咬不放。那些新募的兵馬,一旦看到眾多的傷亡,他們便會崩潰。這種情形,李光弼看的不知道有多少回。如果傷亡太大,後面恐難推進。雖然李光弼並不介意這些新兵們的性命,但短時間內,兵馬是難以補充的。南方雖然在不斷的募兵,但兵馬一茬茬的趕來也需要時間的。而且這入蜀的第一戰若是大意敗了,那可真是天大的笑柄了。

  “或許應該打造些攻城器械,冒然強攻恐怕要折戟於此。”李光弼心中沉吟。但嘴上卻道:“那又如何?如此小城,便想擋住我大軍的去路?那是休想。明日上午,相機行事。”

  鄭秋山心中冷笑:“相機行事?沒把握便是沒把握,偏偏要說的這麼好聽。”

  次日清晨,李光弼早早便來到營前觀察敵情,曙光照耀下,城頭上空空蕩蕩的,只有少量的士兵在遊蕩。昨夜密密麻麻的守軍不知為何全部不見了。城頭上的士兵們悠閒自得,似乎並沒有劍拔弩張如臨大敵的樣子。城樓中似乎還傳來他們大聲的說笑聲。

  全副武裝的將領們陸續來到李光弼身邊,有人低聲問道:“李帥,攻不攻城?兄弟們都已經吃過早飯了,都準備好了。”

  李光弼皺眉看著城頭,百思不得其解。他很想下令一鼓作氣的攻下此城,但他又覺得眼前的情形似乎有些不對勁,有一股陰謀的味道在彌漫。他一向便是個思慮周全的人,當年和哥舒翰搭檔時,哥舒翰是個不顧一切的莽夫,而他則是那個牽著哥舒翰的韁繩的智者。正因為如此,很多次的勝利都得益于他對哥舒翰的約束。哥舒翰的勇猛加上李光弼的謹慎,形成了一個完美的組合。所以,李光弼一向對自己的行事作風是很自信的。人生中的那幾次慘敗,其實並非李光弼沒有考慮周全,而是哥舒翰執意為之,所以才讓自己清白的經歷染上了污點,某些時候,李光弼響起那些事還對哥舒翰抱有恨意。

  眼前的事,需要自己做主。既然自己覺得有陰謀,那麼李光弼還是覺得要相信自己的直覺。昨夜和現在的詭異情形,讓李光弼認定這是對方故意為之,故意示弱,引誘自己攻城。

  “一群宵小之輩,想陰我,有那麼容易麼?”李光弼冷笑道:“傳我軍令,上山伐木,打造簡易攻城器械攻城。他們明明有增援,卻假裝著守軍稀少,這等雕蟲小技如何能得逞?本著為將士性命負責的原則,我們需補上攻城器械攻城,那樣會順利的多。”

  一聲令下,全軍動員。數萬兵馬開始去往四周山頭砍伐木料打造攻城器械,忙的熱火朝天。

  李光弼一邊監督打造進度,一邊圍著慶州城下打轉。看著城頭守軍那種悠然自得的情形,李光弼總是覺得有些不對勁。但具體哪裡不對勁,他又一時半會兒說不清楚。

  一天下來,到了天黑之後,李光弼再度出營朝對面的城頭觀瞧。但見對面城樓城牆之上,火把通明,人影密集。無數手持火把的守軍在天黑之後出現在城牆上,密密麻麻,人數足有數萬之多。

  李光弼和眾將領皆暗自吃驚,城中兵馬數量如此之多,果然是做好了死戰守城的準備。那城頭守軍一個個如鐵塔般屹立不動,看上去頗有些軍威和氣勢。

  李光弼無言的回轉大營,悶悶不樂的上了床,輾轉半夜難以入眠。心中老是覺得被什麼東西堵著。有一種始終被王源的陰影籠罩的感覺。為何這次出兵的機會如此之好,居然還是遇到了棘手的難題。打造攻城器械的進度也不快,照今日的進度,怕是要三四天才能弄出幾百架像樣的攻城投石車來,時間這麼拖下去,那可是越來越不利的局面。

  帶著這樣焦灼煩悶的心情,李光弼迷糊睡去。第三日清晨,李光弼再次起了個大早,再次來到城下觀察。和昨天一樣,城頭的守軍不知何時消失的無影無蹤,還是只有少量的兵馬在城頭閒逛,一副吊兒郎當無所畏懼的樣子。

  李光弼騎在馬上,看著城頭方向皺眉沉思。猛然間,他像是被一道驚雷劈中,回身對身邊的將領大聲喝道:“立刻停止伐木,全軍整頓隊形,準備攻城。”

  將領們盡皆愕然,鄭秋山問道:“李帥,怎麼了?怎地忽然要攻城?投石車不造了?攻城器械還沒準備好呢。”

  李光弼冷聲道:“還造個屁,我們都被他們給耍了。他們哪裡有多少守軍?只不過在使詐罷了。城裡根本沒有多少守軍,前夜那些增援的兵馬都是虛張聲勢,嚇唬我們的罷了。”

  眾皆愕然,便聽李光弼繼續罵道:“不知是誰人守城,竟奸猾如此。這是為了拖延時間,好讓王源的兵馬回來救援。”

  “李帥為何會這麼肯定他們是使詐?明明我們都看到了他們的大批兵馬增援入城啊。而且昨夜城頭,他們的兵馬也占滿了城頭啊你,大夥兒都親眼所見啊。”鄭秋山皺眉問道。

  “哼,鄭副帥也不多動動腦子。既然他們有大量兵馬增援入城,昨日白天不見他們的兵馬在城頭,還可理解為他們想陰我們一把。那麼,昨夜他們的兵馬於城頭顯露行跡之後,為何今日白天又不見了?又故意讓少量兵馬於城頭上晃悠?已經暴露了城中有兵馬的情況,為何還要故作姿態?”李光弼冷笑道。

  “這……”眾將紛紛恍然,是啊,昨夜已經顯露了兵馬,今日白天為何又隱匿蹤跡?這不是多此一舉麼?已經毫無必要了啊。

  “李帥,會不會是,他們擔心遭受夜晚的襲擊,所以兵馬一夜未眠。天亮之後他們的兵馬便全部撤下城樓睡覺了?”一名將領以為這是個合理的解釋,高聲問道。

  “不可能?李帥說的對,這其中必定有詐。定是對方安排失誤,暴露了馬腳。本人舉雙手贊成李帥的判斷,城中其實並無多少兵馬,只是他們故弄玄虛罷了。”鄭秋山撚須沉聲道。

  李光弼看了鄭秋山一眼,點頭道:“鄭副帥也覺得有問題,那便一定是有問題了。”

  “可是,昨夜城頭那些士兵……”有人嘀咕道。

  “那還不簡單,以草木紮成人形,冒充兵士數量,這不是很尋常的迷惑之計麼?”鄭秋山咂嘴道。

  “對,一定是以草木紮成的草人,披上衣物冒充士兵。這也能解釋為何他們只敢夜裡裝神弄鬼,因為即便有火把照亮,黑夜之中也看不清這些草人和真人之間的區別。以真人混雜其中,在一箭之地的城下,在火光閃爍的陰影黑暗之下,壓根分辨不出真假來。這便是他們的秘密。”李光弼沉聲喝道。

  “靠!原來如此。”

  “草他娘的,原來我們都被他們耍弄了。”

  “兩位元帥,咱們即刻攻城,將他們一個個都給砍了,瞧他們還裝神弄鬼。”

  眾將領恍然大悟,頓時罵成一片。人人都有一種智商被侮辱,臉上被打耳光的感覺。害的大夥兒累死累活的忙活了一天一夜打造攻城器械,卻原來是白忙活一場。

  “立刻準備攻城!”李光弼面色鐵青的再次重複了命令。隨後策馬沖回了軍營之中。

  鄭秋山看著他的背影,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對著身旁眾將看似有意又似無意的道:“諸位別抱怨啦。沒看見李帥已經心情不高興了麼?李帥雖然沒有第一時間識破對方詭計,但他也不想啊。大夥兒多擔待,不是李帥沒本事,是對手太奸猾而已。”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2:30

第1059章 囚徒

  同一時間,慶州城內,李宓正面紅耳赤的訓斥著手下幾名將領。李宓清晨剛剛入城,幾名將領剛才還得意的向李宓稟報說,他們按照李老將軍的部署,布下了疑兵之計,成功的騙到了對方。

  前一天晚上,他們用了一隻千人隊在西城的山道上表演了一把轉圈圈。一千人的兵馬從西邊的山道大張旗鼓的舉著火把進城。到了城門口便熄滅火把再趕去隊伍末端點起火把,造成了綿延不絕的大軍入城的假像。這也正是李宓定下的計策。

  李宓從懷遠城趕回蜀地後,便立刻開始調集蜀地兵馬集結。但時間確實太有限了,各地的兵馬集結於要防禦的幾處州城起碼需要一個月的時間調度,而留給他的時間卻只有十餘天。李宓沒辦法,只能先命令靈州慶州巴州通州左近的城池的兵馬先行彙集在這幾處州城做好禦敵的準備。因為慶寧二州是最可能的對方攻擊的方向,所以李宓便優先在隴右道調集兵馬。但截至對方兵臨城下的時候,在慶州的守軍卻只有五千餘。其餘從蜀中蜀西南等地調集趕來的兵馬卻只在半路上,甚至有的才剛剛出發。

  李宓不得已,才定下了這個迷惑對手的計策,讓守城的兩名將領進行這個迷惑對手的計謀,若能成功,可讓對手忌憚猶豫,便可拖延時間,更好的調集兵馬抵達慶州。或是給王大帥率軍回援爭取時間。

  今日,李宓從原州剛剛率領了三千神策軍和一千團練兵抵達慶州,兩名將領便迫不及待的向李宓稟報計策成功的事情,言語中頗有得意之意。

  李宓開始也是聽的連連點頭,撫須哈哈大笑。但越聽越是臉上變色,當聽到昨夜擺開陣勢嚇唬的對方一夜不敢抵近城下的話語後,李宓臉色頓時變得陰沉了起來。

  “什麼?你們昨夜在城頭擺陣了?用草人紮了兵擺上了城頭?”

  “是啊,我和張將軍商議了,索性擺個架勢,再嚇唬嚇唬他們,讓他們再多花幾天打造攻城器械。”大鬍子將領陳超答道。

  “那現在呢?草人還在城頭?”

  “那怎麼可能?卑職等有那麼蠢麼?晚上他們看不清楚,可以嚇唬他們。白天光天化日之下,豈能再擺在城頭?那豈非是告訴他們都是假的了?天亮前,我們便將草人搬下城了。”另一名守城將領張災不無得意的道。

  李宓苦笑不得,關於草人假扮兵士的作法,他完全就沒有交代他們這麼做,他只是讓兩人造成大批兵馬入城的假像,這其實便已經夠了。李宓是個在兵事上打滾了一輩子的老將,他知道過猶不及的道理。李光弼豈是那麼容易糊弄的?花樣玩的太多反而會露陷,只需要隱隱約約造成兵馬入城的假像,再配合城頭少量的兵馬出現,造成一種似真似假的情形,造成對方的猜疑,讓他們自己去想像城中的情形,這便已經足夠了。可這兩個傢伙自作主張,弄出個草人扮兵的事情來,反而是適得其反。天亮之後再把草人搬到城下,這其實已經造成了一種矛盾,以李光弼的精明,怕是立刻便識破了。

  “你們兩個,還不夠蠢麼?欲蓋彌彰啊,欲蓋彌彰啊,事情怕是已經洩露了。哎!兩個蠢材啊。”李宓連啐幾口,啐了陳超和張災兩人一臉吐沫。

  兩人不明所以,正欲辯解時,猛聽的東城外號角齊鳴,戰鼓擂響。陳超和張災驚愕不已,忙跟著李宓策馬往東城處沖。半路上迎來了城頭下來的士兵的稟報:“敵軍開始攻城了。”

  陳超張災這才意識到,他們真的不知何時犯下了大錯了。

  三人快速登上城樓,但見城下,數萬敵軍正在列陣,號角戰鼓聲震耳欲聾,攻城馬上便要開始了。

  “快,全部上城防守,快。”張災大聲下令道。

  “呸,守個屁的城?九千不到的兵力能守住麼?還不立刻傳令,全軍撤出慶州,退守寧州。”李宓罵道。

  “退守?”

  “還不快去?甯州尚有五千守軍,這幾日陸續有兵抵達,對方可是八萬大軍,沒個兩三萬兵馬守城,白白送死麼?”李宓喝道。

  “可是……這裡怎麼辦?”

  “百姓都按照我的吩咐撤離了麼?”李宓道。

  “絕大部分已經在幾天前撤走了。小部分……”

  “那便成了。”李宓打斷陳超的話道:“小部分人自己找死,那也沒法子。大部分百姓撤離了便可。咱們立刻撤離,記得將帶不走的糧食物資全部焚毀,什麼也不能留給他們。”

  陳超張災連聲答應,分頭行動而去。李宓站在城頭,看著對方的步兵攻城方陣已經開始緩緩的移動,咳嗽一聲,將一口濃痰吐在風中,掉頭下城。

  攻城戰剛剛開始,便宣告結束。為了防止城頭的防守,朝廷兵馬還做出了很多的防守措施,制定了相應的各種對策,為的便是一舉攻城。攻城的士兵大部分是新兵,他們本來還提心吊膽,擔心會命喪城下。

  但當他們沒有遭受任何抵抗,毫髮無傷的上了城樓之後,他們甚至都不敢相信這是事實。

  李光弼對如此順利的登城也有些驚訝,自始至終竟無一絲一毫的抵抗,就像是閒庭信步一般進入了慶州城。但當看到城中幾處庫房騰起的黑煙以及瞭望到城西山地上正逃出城池的守城兵馬時,李光弼哈哈大笑,他知道對方是棄城而逃了。

  在眾將的簇擁下,李光弼和鄭秋山策馬進入慶州東城。然後,他們看到了在城牆根下堆著的小山一般的數以萬計的稻草人,有的還裹著黑乎乎的布,有的還畫著五官手腳。

  “這幫神策軍還真是異想天開,這樣的法子都能想出來。”眾人笑道。

  “都是王源帶出來的兵馬,陰謀詭計自然是層出不窮的。不過憑他如何玩花樣,我李光弼卻是看透了他們的。跟他們打交道,當世之中,怕是除了我李光弼,沒人更瞭解他們了。”李光弼輕撫美髯,呵呵笑道。

  “那是,李帥目光如炬,兵臨城下時一眼便看穿了他們的詭計了,咱們跟著李帥一起,定能直搗成都,抄了王源的老巢。”鄭秋山在旁微笑道。

  李光弼面色一冷,他當然聽出了鄭秋山話語中的諷刺之意,無非是取笑自己之前還是被他們騙了的事情,心中甚是不悅。

  “鄭副帥,彼此彼此,你也不賴啊。你不也明察秋毫,一眼看穿麼?說到底,這兵馬是你我二人率領。功過可不是我一個人的,鄭副帥還要多擔待些。下一步進攻甯州,鄭副帥可要多出力了,陛下還等著看鄭副帥的本事呢。”

  鄭秋山咳嗽兩聲,乾笑不已。

  當日午後,李光弼和鄭秋山馬不停蹄,留下少量兵馬在慶州守城,大軍繼續往西南方向的寧州開去。只要拿下甯州和寧州西南方向的隴州,那麼去往成都的道路上的堅城便盡數被拿下了,便可直搗成都了。若蜀地神策軍兵馬皆如今日慶州之兵,那麼在王源回成都之前,這只大軍怕是已經抵達成都城下了。那將是最好的結果。

  ……

  長安城中,午後灼熱的陽光暴曬在長安的街道上。街上百姓聳肩低頭急匆匆的躲避著毒辣的陽光。可惜街道上沒有陰涼之處,大街上沒有一棵樹,有的只是不斷延伸往前的光禿禿的高大坊牆。炎熱季節走在長安的坊間大街上,你休想找到任何一處可以歇腳的陰涼處,唯一的辦法便是沿著灼熱的街道飛快的趕路,在被熱昏之前趕到某個民坊之中歇歇腳。

  但就在這像著了火的街道上,一隊兵馬正緩緩的從東邊的金光門內大街走來。全副武裝的士兵們騎著馬,臉上紅的像火,不斷的將水囊往嘴巴裡灌。馬隊中間,七八輛遮蓋的嚴嚴實實的大車吱吱呀呀的響著,黑色而沉重的簾幕低垂著,裡邊傳來了孩童的哭鬧和女子的啼哭聲。

  這麼熱的天氣,坐著冬天才坐的黑幕大車,裡邊的人的感受可想而知。街邊十幾名行人皺眉看著這些車輛,暗自揣度這車裡邊的人是不是瘋了,會不會被熱死在車裡。但他們的好奇很快便被兇狠的目光所驅散。在馬上的騎兵有伸手抽刀的打算之前,百姓們忙小跑著躲得遠遠的。

  車隊過了延壽坊之後,北側便是高大輝煌的皇城的城牆了。南邊的太平光祿兩坊一閃而過,坐在最前面的一輛大車中的一名手腳被捆綁著的面色灰敗的年輕人忍不住在簾幕的縫隙中朝著南邊看了幾眼。在光祿坊的坊牆之上,一片紅磚綠瓦的樓宇探出一角。那青年呆呆的跟著那樓宇的輪廓轉著腦袋,臉上流露出悔恨之色。那裡曾經便是自己的府邸,自己成年之後便住在和皇城一街之隔的光祿坊中,那座樓宇便是自己後宅的宅邸,可是自己這輩子恐怕再也回不去了。這滿臉沮喪悔恨的青年人,便是被俘押送京城的豐王李珙。

  清風徐徐的萬春殿后園之中,李瑁正在水閣之中打著盹。一日前,從邠州傳來的消息振奮人心。李光弼鄭秋山率軍僅幾個時辰便攻破了邠州,並且活捉了豐王李珙,這消息讓李瑁昨晚徹夜難眠。興奮的時候,他抱著新貴妃鄭氏快活了數回,鬧得自己精疲力竭。所以午後時分,腦子昏沉沉的他有些撐不住了。

  但貼身內侍的稟報還是讓他立刻清醒了過來,因為李珙押到了。這個像造自己反的桀驁不馴的二十六弟被活捉送到京城來了。雖然昨天傍晚,鄭秋山已經讓他的兒子鄭沖之將儀王李璲、穎王李璬先行送達了京城,但李珙才是李瑁最想要的人。因為王源公開支持的是李珙,這李珙才是自己皇位的真正對手。曾經有一度,李珙便要當太子了,但現在,李珙敗了。

  李瑁興沖沖的來到了太極宮大殿處,不顧陽光毒辣沖在前面,然後在偏殿的回廊下,他看到了跪在地上的李珙和李珙的妻妾兒女,以及幾十名站在李珙一邊的皇親國戚們。這其中包括幾位自己的姐妹。

  “陛下駕到!”內侍尖利的嗓音刺耳的很,聽到這聲叫喊的瞬間,跪在地上的李珙和其他人的身子都顫抖了一下,像是被鞭子狠狠的抽打了一下。李珙抬起頭來,然後他看到滿臉笑容腳步生風的李瑁正龍行虎步而來。

  “見過十八哥,不……罪臣見過陛下。”李珙從喉嚨眼裡擠出聲音來,那聲音他自己聽著都覺得詭異。那是一個絕望之人發出的既膽怯又渴望,同時還包涵著憤怒的聲音。

  李瑁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那椅子就在李珙面前,距離李珙不足數尺。

  “原來是二十六弟啊,朕當是誰呢。”李瑁笑道。

  “罪臣……”

  “二十六弟為何自稱罪臣啊?二十六弟犯了什麼罪啊,朕怎麼不知道?”李瑁依舊笑著道。

  “……”

  “陛下問你話呢,還不回話?”貼身內侍黃安厲聲喝道。

  “殺了我吧,殺了我吧,我沒什麼好說的。你殺了我便是。事到如今,有什麼好說的。”李珙忽然抬頭大叫道。

  “你還敢囂張?”黃安一擺手,兩名站在李瑁身側的禁衛上前來,一人按住李珙的頭,另一人揮起巴掌便打了過去。

  “啪啪啪。”幾聲脆響後,李珙眼冒金星的摔倒在地。

  “住手,誰讓你們打的?大膽。”李瑁的聲音響起。

  兩名禁衛忙退了下去,黃安也忙低聲告罪。但李珙顯然沒有追究的想法,伸著脖子探向李珙道:“二十六弟,你不說犯了什麼罪,朕怎麼殺你?朕沒法動手啊。”

  “你的皇位名不正言不順,所以我便要起兵反你,你殺了我便是。”李珙嘴角流著血叫道。

  “你可真是冥頑不化。朕的皇位名不正言不順麼?你無非是也想奪這個位子罷了。這位置你來坐,便是名正言順是麼?”李瑁陰測測的聲音如冰一般冷。

  “你未經父皇同意,私自登基。你對父皇不孝……你……”

  “住口!朕的耳朵都起了老繭了,你想要朕的位置,便勾結了逆賊王源謀反。那王源比安祿山還要兇狠,偏偏你們都瞎了眼,還以為他是一片好心。你們自詡聰明,又有誰比朕看的更清?大唐天下差一點便落入他人之手了,朕力挽狂瀾,奪得帝位,粉碎王源的企圖,偏偏你們這些瞎了眼的還是來鬧。”李瑁冷聲罵道。

  “你這樣,儀王穎王他們都是這樣,還有你們這些人。”李瑁指著後面跪著的公主駙馬皇親國戚等一干人:“你們都看不起朕,都覺得朕不配當這個皇帝,都以為朕好欺負,是不是?可是你們瞧瞧,現在跪在朕面前的是你們。李珙,那日長安城下,朕便已經把話說清楚了,那是你們最後的機會,但是你們不聽。朕已經割袍斷了兄弟同胞之義,你們在朕的眼裡已經和外人無異了,你們明白麼?李珙你叫著要求死是麼?朕當然會成全你,你和儀王穎王,還有你們這些跟朕作對的,要造朕反的,你們當然會死,朕會將你們全部都殺了,一個都不留。一個都不留!”

  李瑁站起身來擺著手,用手勢加強著語氣,他的臉漲得通紅,臉上帶著殘忍的微笑,他正處於極大的興奮之中。

  “饒命啊,陛下,饒命啊。我們一時糊塗,上了奸賊的當,陛下,我們都是一家人啊,請陛下開恩啊。”

  公主駙馬皇親國戚們一片哭喊,死亡臨頭,人人戰慄。

  “住口,統統給我住口。現在來說這些,不怕已經晚了麼?”李瑁叫道。

  “十八弟,你要把我們全殺了,必受天下人唾駡。父皇……父皇也不會答應……我們要見父皇,父皇說我們該死,我們不說二話。”新昌公主大聲叫道。

  “你們還敢拿父皇來壓朕?你們以為現在還是父皇的天下?告訴你們,現在是朕做主,父皇他休想再干涉我。你們要見父皇是麼?好,朕今晚便將你們全部帶去見他,朕倒要看看,父皇怎麼說。你們等著,你們好好的等著,看著,看看他怎麼說。”李瑁跳腳大聲道。

  “對了,李珙,你是不是還寄希望于王源?王源現在在北邊跟十萬回紇騎兵交戰。回紇人的十萬騎兵呐。即便打不贏王源,王源的兵馬也所剩無幾了吧。你知道朕現在有多少兵馬麼?李光弼和鄭秋山手頭有八萬兵馬,朕的長安城中有剛剛從太原洛陽調來的四萬多兵馬。崔家在南方正在替朕源源不斷的招兵。朕手頭很快便有二十萬三十萬四十萬大軍。王源?跳樑小丑,跟朕作對?他的下場只有一個。粉身碎骨,明白麼?你可明白?”

  李瑁沖到李珙面前,伸手抓著他的頭髮,逼著李珙抬起頭來,惡狠狠的帶著瘋癲之狀看著李珙。

  李珙面如死灰,閉嘴不語。

  “帶他們下去,給他們些吃喝。嚴加看管。黃安,傍晚的時候備好車駕,朕要帶著他們去見我那慈祥的父皇。”李瑁忽然平靜了下來,放來李珙的頭髮,直起身來,語氣轉淡吩咐了幾句,然後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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