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躍馬大唐 作者:大蘋果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5 14:12:1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10 157854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2:30

第1060章 血夜(上)

  長安東南五十餘裡外,一片蒼翠的林海山巒的山腳下,驪山行宮便坐落於此。自秦漢以來,歷代皇朝都將驪山作為皇家園林,供帝王休閒遊樂之所。足見此處必有其獨到之處。

  驪山乃秦嶺支脈。山其實並不高,以後世計量單位來算的話,不過海拔一千多米而已。但就是這座不大的驪山,景色卻是絕美難言。山上山下四時不凋之樹蒼翠疊巒,三春不謝之花爭奇鬥豔。且有各代帝王放養的珍禽異獸,栽種的奇花異草,形成了一套奇特的生態系統。

  這還罷了,論山水之景,珍禽異獸,驪山其實也不見得能比其他地方的山水美多少。之所以歷朝皇家園林都建於此處,一個重要的原因便是因為這裡有溫泉。山澗之間,溫熱清冽的溫泉從地底流出,沿山而下,日夜不息。即便是在寒冬臘月,泉水也溫熱舒適,這在這個年代,自然是極為寶貴和奇特的東西。帝王們理所當然要佔據此處,作為其休閒玩樂之所。

  驪山下的行宮,在秦漢乃至到了大唐立國之初,其實規模都不大。但到了玄宗一朝,開始大肆的擴建。鑿了寬大的大道通向行宮所在,在原行宮地址上以白玉石擴建範圍,建起了雕樑畫棟精美宮殿,借助山勢高低,水流之勢,造了小橋飛瀑,回廊曲折,將這驪山行宮建的美輪美奐。

  單以回廊來說,後苑回廊雕欄玉砌綠窗錦隔,一座方圓四五裡的後苑中,回廊曲折蔓延,竟有數裡之長。而且妙的是,有時候在假山花樹之中,這裡的回廊可以看到那邊回廊中的綠窗仕女,相隔不過數十步。但你若想抵達那邊的回廊,卻發現自己越走越遠,往還追隨,竟有咫尺天涯之感。可以想像,方寸之地的巧思和營造,便耗費了多少人力物力,浪費了多少國庫錢財。

  數月前,玄宗從成都回駕長安,但李瑁沒有讓他進長安,而將玄宗和隨行百官以及數百皇親國戚都押送到了驪山宮中。玄宗雖然心中惱怒鬱悶,但能住在驪山宮中,倒也是個不錯的居處。可是當太上皇一行抵達驪山宮之後,卻發現驪山宮早已非當初印象中的那個驪山宮了。

  安祿山的叛軍橫掃中原,洛陽長安兩處都城都占了,驪山宮又怎能倖免。加之驪山宮美輪美奐,裡邊珍寶美女無數,更是爭得頭破血流。長安陷落之初,安慶緒便立刻派兵來這裡搜刮了一番,珍寶美女擄走了幾十車。後續一批批的人前來搜刮,但凡看山眼的人活著東西,都統統的搬走。搬不走的也亂砸亂砍,還放了幾把火。將這座美輪美奐的行宮糟蹋的一塌糊塗。甚至就連當初玄宗和楊玉環以及嬪妃國夫人們最喜歡的華清溫泉池,安祿山的將士們也洗了不知多少回,甚至在裡邊撒尿拉屎弄得烏煙瘴氣臭氣熏天。

  玄宗便住進了這個已經花枝斷裂,窗破屋漏,滿地馬糞人尿,臭氣熏天的驪山行宮之中。

  但這還不是最痛苦的,最痛苦的是,玄宗發現,他失去了自由。李瑁派出了數千禁軍嚴守宮中出口,將玄宗和數百皇親國戚大臣們統統禁足軟禁,所有人只能在驪山宮中住著,連出門都不許,更別說享受什麼美景,得到什麼待遇了。

  數月時間裡,玄宗每日就在這種情形下痛苦的過著日子。這情形比當初在成都散花樓中還要不堪。在散花樓中雖然後來數月也被王源禁足,但起碼王源對他還是客客氣氣的,也不用擔心自己的安危,更沒有太多的心理負擔。但現在,玄宗既痛心于李瑁的不孝,又極為提心吊膽,他生恐哪一天李瑁會帶人殺進來,將自己一刀給砍了。

  這種精神上心理上物質上的數重壓力,讓玄宗活的極為痛苦。不僅是他,他身邊的大臣們,跟隨玄宗回京的皇族貴胄們也都成天哭喪著臉。整個驪山宮中從未有歡聲笑語之時,哪怕是春和景明的天氣,這裡的氣氛也是壓抑的,沉重的,陰沉的。

  自從住進了驪山宮中,玄宗的身體每況愈下。在長安城外邊被氣的吐血,抵達驪山宮後,多虧了貼身內侍張德全全力的照料,也多虧了之前驪山宮中移栽了很多花木,張德全在破敗的後苑中找到了不少草藥,熬煮了給玄宗醫治。更多虧了玄宗有一顆不服老不屈服從不放棄希望的心,他熬了過來。雖然身子依舊虛弱,但卻沒大臣們私下裡所擔心的那樣有性命之憂。

  今日七月十五,晚飯後玄宗在悶熱的華清宮中難以入睡,於是披著衣衫沿著破敗的回廊來到後苑之中。一輪圓月掛在天空之中,清光滿園,素輝如水。玄宗站在廊簷之下久久不動。他的腦海中回憶起了以前的那些事情。當年他還是大唐帝國皇帝的時候,這樣的月滿之夜,怎麼可能自己獨自站在月下踽踽。這樣的夜晚,必是絲竹歌舞燈紅酒綠,笑語歡聲滿堂的。自己是怎麼走到了今日這一步的,怎麼就失去了曾經的那些歡樂的日子的,玄宗到現在還沒有想清楚,還沒有弄明白。

  山風吹過,遠處山峰上傳來松濤之聲。院子裡的假山樹木在夜風中也發出了怪異的呼嘯之聲,破損的花窗木門在風中哐當哐當的搖擺著,地上的枯枝樹葉也開始舞動。光線突然一黯,那是天空中的一朵烏雲遮住了皎潔的月亮,本來光亮入水的月夜突然間變得黯淡無光了。

  “太上皇,回房睡下吧。今晚不宜在外待的太久。”張德全在後方低聲道,他的手中提著一盞小小的燈籠,被風吹得忽明忽暗。

  “朕睡不著啊,整夜整夜的睡不著啊。你又不是不知道,上了床也是睜眼醒著,還不如在外邊呆一會。”玄宗歎道。

  “陛下……奴婢知道陛下心裡的苦,平時奴婢會陪著您呆著,可是今晚不行,今日是中元節啊,陛下早些安歇了吧。”張德全低聲道。

  玄宗愣了愣,驚愕道:“今日是中元節?”

  “是啊。”張德全道。

  玄宗身上寒毛豎了起來,今晚是中元節,便是民間的鬼節。傳說今夜,陰間通向陽間的門大開,百鬼夜行,百事禁忌,這一天晚上,以前在宮裡的時候,都是要請道士貼符,晚上也是早在閉門休息的。得知今日是中元節後,玄宗耳中聽到的松濤之聲,都像是鬼哭狼嚎之聲了,眼前的那些黑魆魆的山石和花樹,似乎也都是張牙舞爪的鬼怪的樣子了。

  “走走走,回華清宮去,中元節,那是不能在外邊呆著了。”玄宗身上冒了一層細汗,拔腳便往回走去。

  張德全忙道:“太上皇慢些,莫要摔了。”提著燈籠匆匆的跟著玄宗沿著回廊往華清宮走。

  就在兩人走到後苑的圓門前事,猛聽得前方腳步急促之聲響起。有影子在遠處一晃。玄宗嚇得“啊”的一聲叫。張德全忙搶上前來,連聲問道:“怎麼了太上皇。”

  玄宗指著前方道:“有……有奇怪的影子。”

  張德全忙瞠目往前仔細觀瞧,卻聽前面的黑暗中傳來了人的聲音:“是太上皇您在哪兒麼?張內監,張內監,是您麼?”

  聽到聲音,張德全鬆了口氣,啐罵道:“趙德祿,你這混帳東西,鬼鬼祟祟的做什麼?嚇著太上皇了。”

  燈影閃爍,趙德祿帶著兩名內侍在牆外現身,上前來給玄宗磕頭道:“奴婢們該死,嚇著太上皇了麼?”

  玄宗喘息著沒說話,張德全皺眉道:“大半夜的,你們不在宮前當值,跑這裡作甚?”

  “稟報太上皇張內監,我們是來找太上皇的。不是不是,也不是奴婢們來找太上皇,是陛下要找太上皇。陛下連夜從長安來到行宮,現在正在前殿等著見太上皇呢。”

  “什麼?陛下?你是說,長安城裡的那一位?”張德全驚愕問道。

  “是啊,那還能是誰?”

  張德全用詫異的目光看了看玄宗,玄宗的臉隱藏在黑暗中,看不清表情。但很明顯,他的手在發抖,他的身子在發抖。

  驪山宮前殿之中,此刻燈火通明。李瑁靜靜的坐在上首,眼睛看著大殿角落裡的一隻香爐靜靜的出神。數十名禁衛高手全副武裝的守護在他身旁和周圍,一個個神情嚴肅,猶如泥塑木雕一般的不動。

  不斷有衣衫不整的大臣和皇族成員小跑著進入殿中,朝著李瑁連滾帶爬的磕頭高呼陛下,李瑁自始至終沒看他們一眼,只在他們跪拜後擺擺手,讓他們在一旁站著。大殿內很快便站了很多的人。人人心裡都驚慌失措,不知道陛下的突然駕臨是禍還是福。

  不知過了多久,殿外傳來了沉重的腳步聲。李德全顫抖的嗓音響起。

  “太上皇駕到。”

  一旁站立的眾人不知道該去跪迎還是站立不動,猶猶豫豫的將目光投向李瑁。李瑁聽到了叫喊聲後,收回了目光,眼中露出了令人琢磨不透的神色,但卻還是站起身來了。

  玄宗枯瘦的身影出現在大殿門口,他顯然精心的打扮了自己,換上了一套新衣服,髮髻也梳的妥帖,臉上儘量帶著微笑的表情。只是那表情有些讓人一望而知的生硬。

  “兒臣見過父皇。”

  李瑁從座位上下來,在玄宗面前撩起袍子作勢跪下。玄宗動作迅速,伸手扶住了他,笑道:“瑁兒何須多禮,都是一家人,不用這般。”

  李瑁一笑,就勢站起,高聲道:“來人,給太上皇加座。”

  一張椅子擺在了李瑁的座椅旁邊,李瑁引著玄宗坐下後,再次站在玄宗面前行禮,但這一次是深深的一鞠躬。

  “父皇,請恕兒臣數月沒能來拜見父皇的罪過,兒臣不孝,請父皇責罰。”

  玄宗呵呵笑道:“這是什麼話?你撐著這天下,日理萬機,殫精竭慮,父皇知道你的難處,父皇根本就沒怪你。”

  “多謝父皇體諒,但兒子心中難安。且天下人不像父皇這麼豁達,他們都說兒臣不孝,說兒臣忤逆呢。”

  “兒啊,不要管他們,做你自己想做的事便是。百姓們有幾分見識?他們又怎明事理?你不要在意他們的話,父皇不怪你。”玄宗微笑道。

  “多謝父皇教誨,兒臣銘記于心。兒臣今日終於有機會來見父皇,卻也不是因為在乎他們的話,而是兒臣剛好喘過了一口氣,有了一絲空暇了。”李瑁沉聲道。

  玄宗微笑點頭。李瑁繼續道:“父皇可知道兒子最近做了些什麼事麼?”

  玄宗苦笑道:“我住在這驪山宮中,消息閉塞,也不知道外邊的情形。也沒人告訴我一句。你這麼一問,我倒是不知道怎麼答你了。”

  “哦,說得也是,兒臣為了不讓父皇擔心,確實吩咐了他們不要亂跟父皇說外邊的情形,免得父皇心中憂愁。這是兒臣的吩咐,不怪他們。但現在,兒臣覺得可以告訴父皇了,因為兒臣已經快要全部解決了那些煩心事了。”

  “哦?”玄宗皺眉道。

  “父皇似乎不相信兒臣的話,父皇一定認為兒臣沒有這個能力是麼?”

  “當然不是,瑁兒想到哪裡去了,父皇豈會不知你的能力。若不相信你,父皇怎會傳位於你?”玄宗忙道。

  李瑁微微一笑,沉聲道:“便跟父皇說一說這些事,免得父皇掛心。唔……從那裡說起呢?便從江南諸豪族已經成為朕的堅定的支持者說起吧。父皇可知道,江南的幾大豪族,已經窮盡人力物力在幫我募兵的事麼?”

  玄宗驚訝道:“瑁兒怎麼馴服他們的?那崔氏連父皇我都覺得沒把握,你怎麼做到的?”

  李瑁哈哈大笑,得意的道:“父皇是不是認為你做不到的事情,別人便也難以做到?可是朕做到了。具體情形倒也不說了,現在江南四族正全力為朕募兵籌錢糧。截至目前為止,南方徵集的兵馬已逾十萬,後面還有源源不斷的兵馬。父皇,你開不開心?”

  “開心,開心。瑁兒做到了朕做不到的事情,你比我強。你比我強啊。”玄宗呵呵笑道。

  “說實話,搞定他們倒也費了一番波折,但最終還是搞定了他們。有了他們為後盾,我可不愁兵馬錢糧了。”

  “是啊,我兒英明,天下安定有望了。”玄宗附和道。

  李瑁微笑點頭,淡淡道:“第二件事情要告知父皇的便是,意圖造反的人已經被朕給擊潰,謀逆之首已經被盡數抓獲了。”

  玄宗一愣,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道:“你是說,王源被你打敗了?被你抓住了?這麼快?”

  李瑁臉上略顯尷尬,但他很快便恢復如常。

  “王源麼?他蹦躂不了幾天了,他昏了頭,居然領著兵馬去北邊和十萬回紇騎兵作戰,無論他是勝是敗,他將難逃朕的雷霆絞殺。”

  “哦,原來沒有。”玄宗臉上神情古怪,一副我就知道沒那麼容易的表情。

  “父皇,天下難道便只有王源一個謀逆之人麼?除了王源,還有人蠢蠢欲動呢,父皇難道不知道麼?”李瑁的語氣已經變得發冷。

  “還有麼?安祿山的餘孽?”

  “父皇,你是故意裝不知,還是真的不知?罷了,我也不跟父皇繞彎子了,李珙李璲李璬李瑱和幾名皇族起兵造反的事情,父皇不會不知道吧。”李瑁沉聲道。

  “什麼?他們真的這麼做了?這群混帳東西,朕……朕……”

  “父皇,你不要假作驚訝,你在成都時,他們便在王源的支持下去河西募兵操練了,您豈會不知?他們在一個月前發佈了檄文,率領六萬大軍進逼到了長安城下,說朕的皇位是攫取而來,名不正言不順,他們要趕走朕,要扶父皇您復辟皇位呢。”李瑁冷笑道。

  “啊?這……這……瑁兒,你千萬莫信他們的鬼話,父皇跟他們毫無聯繫,父皇也絕無重登皇位之心。這幾個混帳東西,他們怎麼敢這麼做?你的皇位……名正言順……是朕親自下詔傳位的。他們怎敢起兵造反?一定是受了王源的蠱惑。瑁兒,父皇可對天發誓,父皇絕無參與此事……”

  “父皇,兒臣並沒有說您跟此事有關,兒臣相信您不會做出這等無章法的事情。您也看出了是王源在搗鬼,是王源資助他們錢糧,讓他們和朕作對的。這固然是王源那逆賊的禍心,但李珙李璲他們難道便是無辜的餓麼?他們不過是借力罷了,他們也盯著這皇位呢。”

  “瑁兒……父皇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父皇……甚是痛心。”

  “父皇,您痛心,兒臣也痛心。親者痛仇者快之事,骨肉同胞相殘,這是誰也難以接受的。”李瑁淡淡道。

  “那麼……長安城下,誰……勝了?”玄宗遲疑問道。

  “父皇,這話問的。他們勝了,兒臣還在這裡麼?自然是朕勝了。”李瑁笑道。

  玄宗臉上一絲失望的表情一閃而沒,點頭笑道:“那就好,那就好。你怎會敗給他們。他們怎會是你的對手。”

  李瑁冷笑道:“父皇難道不想知道他們的下場麼?”

  玄宗皺眉沉吟道:“他們幹出這等大逆不道之事,那便是死有餘辜。怎麼處置他們,你自有決斷。父皇是不會干涉的。”

  李瑁呵呵笑道:“父皇倒是一推乾淨。他們雖是叛逆,但他們是父皇的兒子,是朕的同胞骨肉啊。朕豈敢自專,所以……今天朕把他們都帶來了,便是要請父皇示下,請父皇為兒臣定奪。”

  玄宗驚愕之中,李瑁已經轉身擺手,低喝道:“全部帶進來。”

  禁衛奉命而去,不久後腳步雜亂呵斥推搡之聲傳來,殿前數十禁衛押解著李珙李璬李璲以及一干公主駙馬等數十人進了殿中。

  玄宗驚愕的站起身來。盯著陸續來到殿前的眾人。李珙李璬李璲以及幾名公主一見玄宗,頓時大哭著拜服在地,亂七八糟的大叫起來:“父皇,父皇,兒子們給您請安。您身子還好麼?您過得怎樣……”

  “住口。不得喧嘩。”龍虎軍左衛大將軍程度厲聲喝道。

  哭鬧聲瞬間戛然而止。

  玄宗本想走近來瞧一瞧,但腳步挪出了半步,卻又停了下來。緩緩的坐在了椅子上。

  “你們這些混帳,竟然敢起兵謀逆,做出親者痛仇者快之事。你們都昏了頭了麼?你們當真該死,你們都上了王源的當了,你們知道麼?”玄宗咬牙喝道。

  李珙淚流滿面,嗚咽道:“兒子知錯了,兒子醒悟了,我們都被王源騙了。我們都錯了。”

  “是啊,我們都錯了,請父皇開恩,我們都被人給誆騙了。我們鬼迷了心竅……”其餘眾人都紛紛磕頭叫道。

  玄宗歎了口氣,看向面色冷酷的李瑁。李瑁冷面無語,待場面平靜下來之後,才沉聲道:“父皇,您想怎麼處置他們,便說來。兒子聽您的。”

  玄宗乾笑道:“這個,瑁兒你是皇帝,這事兒你自己拿主意便是。無論你做出什麼決定,我都支持你。”

  李瑁冷聲道:“父皇,我說了,讓你拿主意。還要朕重複幾遍?”

  玄宗愣了愣,賠笑道:“這個……父皇怎好拿主意?父皇老了,父皇不問事了,這主意……”

  “父皇,你是聽不懂兒臣之意麼?”李瑁厲聲道。

  玄宗和殿上所有人都被這一聲斷喝嚇得打了個激靈,他們感受到了李瑁身上傳遞出的淩厲的殺氣。

  “這個……要我看的話呢。他們……他們謀逆造反,勾結外人,自然是該嚴懲不貸。可是……畢竟……畢竟是皇族一脈……朕覺得嘛……唔……”玄宗支支吾吾吞吞吐吐的道。

  李瑁臉色嚴峻,朝程度使了個眼色。程度會意,沉聲開口道:“太上皇是不是忘了我大唐刑律的內容。臣可以告知。大唐律規定,謀逆篡位者,滿門斬殺。皇族宗親百官庶民一視同仁……”

  玄宗駭然變色,他忽然間明白了今天李瑁前來的意圖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2:30

第1061章 血夜(下)

  玄宗終於明白了,李瑁今日當然不是來探望自己的,他是來興師問罪的,他是來逼迫自己開口殺了李珙這些人的,他不願自己動手留下駡名,所以他要借自己的口來殺他的兄弟的。

  而自己,便坐實了李瑁剛才說的,李珙他們造反是為了推舉自己上位的話。那樣,自己便必死無疑了。但自己若是下了這誅殺之令,便是背了一個大大的黑鍋。更何況,這些人是自己的兒子女兒,兒媳婦女婿孫子外孫。雖然自己也曾下令殺過自己的兒子,也殺過皇族親眷,但此一時彼一時,現在叫他開口,當真是難上加難。

  “父皇,你也不用糾結。我說了,只要父皇決定。父皇說他們無罪,朕便饒了他們。父皇說他們罪大惡極,朕也會照辦。父皇快決定,朕今夜還要回長安,朕還有很多事要做。”李瑁冷冷地說道。

  玄宗的目光緩緩的在殿下跪著的李珙等人臉上掃過,李珙李璬李璲等人都仰著臉看著玄宗不發一言,他們的目光中充滿了求肯,充滿的期待,充滿了生的渴望。

  玄宗嘴巴動了動,夢囈般的嘟囔了一句。

  “什麼?父皇說的什麼?兒臣沒聽清楚。”李瑁冷聲道。

  玄宗臉上的肌肉抖動著,皺紋扭曲著。突然間,他騰地一下從椅子上站起身來,搖頭大聲道:“朕不做這個決定,朕不能。你想殺了他們,你自己動手便是,為何要汙朕的清名?你怎麼做是你的事,朕不說,朕不說。瑁兒,你便不能網開一面饒了他們麼?都是同胞骨肉,為何要骨肉相殘?你不能這樣。”

  李瑁呆了呆,他沒想到,玄宗居然會說出這番話來,他臉上的肌肉開始僵硬,陰鬱的罩上了一層寒霜。

  “父皇,這時候你倒是知道維護你的清名了?你倒是要疼惜骨肉了?當初你又是怎麼做的?你說的倒是冠冕,現在來當好人當明君,當初你可不是這麼幹的。”

  “瑁兒,你這話是什麼意思?父皇對你還不夠好麼?父皇連皇位都傳給你了,你怎能說這樣的話?”玄宗抖著手叫道。

  “傳位?哈哈哈。父皇,你怎好意思提及此事?你那是沒有辦法罷了。朕若再不採取果斷措施,大唐的江山社稷便在您的手裡斷送了,你不傳位成麼?你已經聲望掃地,天下百姓對你已經徹底失望了,你不退位成麼?朕冒著巨大的危險,挽救大唐社稷於危難之中,現在倒被你說成是你的恩賜了?父皇啊父皇,大唐風雨飄搖之際,你做了什麼?大唐是怎麼到了今天這一步的?誰之過?你想過麼?”李瑁厲聲喝道。

  玄宗咽著吐沫伸著脖子叫道:“你的意思是,朕毀了大唐麼?是朕毀了大唐麼?”

  “不是你還是誰?”李瑁怒聲道:“不是你重用李林甫楊國忠他們,不是你放任安祿山胡作非為,不是你只顧享樂不理政事,大唐會遭此劫難?那王源是誰養虎為患的?還不是你縱容楊國忠,讓楊國忠豢養了王源這頭惡狼?這一切都是你的錯,你還不認麼?”

  “住口,住口,你怎敢對朕這般說話?朕是你的父皇,你怎敢如此大逆不道?”玄宗被徹底激怒了,大聲喝罵道。

  李瑁嘿嘿冷笑說,不但沒有退後,反而向玄宗走近了幾步。露出森森白牙對著玄宗笑。口中冷聲道:“父皇,好一個父皇。好大的天威,好大的脾氣。兒子要被你嚇死了。快收起你的這一套吧,今非昔比,您早已不是我大唐的皇帝,在我眼中,你只是個行將就木的老東西罷了。”

  玄宗抖著身子表情極其憤怒。但聽李瑁繼續冷笑道:“你說我不孝是麼?可是你呢?你作為我的父皇,可曾做了你作為父親尊嚴體面。你做了什麼?你連自己的兒媳婦都搶去當妃子,這便是你一個堂堂大唐皇帝做的事麼?你剛才說什麼清名,你怎麼好意思說起這個詞?你的名聲從你將玉環從我身邊搶走,並且抱上你的龍床的時候,便已經污濁不堪了。為父不尊,為子自然不孝。你帶給我恥辱,帶給我痛苦的時候,怎麼不想想我的感受?現在倒要跟我說這些冠冕堂皇的話,你配麼?你有臉說麼?”

  玄宗臉色慘白如紙,身子搖搖欲墜,猛然間口一張,一小口鮮血湧出嘴角來。張德全見狀忙驚呼上前,扶住玄宗顫聲叫道:“太上皇,太上皇,您沒事吧。您沒事吧。”

  玄宗擺擺手,掙扎著坐在椅子上,怔怔的看著眼前這個曾經沉默如不存在一般,曾經乖巧如小狗乞憐一般的兒子。看著他從一隻小小的蟲子,變成了今日這般張牙舞爪的猛獸。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他將自己的尊嚴撕得粉碎,讓自己像被扒光了衣服一般站在眾人面前。

  李瑁心中充滿了快意,這麼多年來,心裡憋著的痛苦和憤怒終於能夠發洩出來,他心中無比的舒爽。看著玄宗被氣的吐血,一副老態龍鍾顫顫危危的樣子,他卻沒有絲毫的同情。

  “父皇,朕登基為帝,力挽狂瀾保住了我大唐的基業,你不來感激我,反而來指責我。你的這幾個兒子,還有這些人、那些人。他們做了什麼?他們跟著王源一起來奪朕的皇位,跟著外人來討伐朕,朕只要你說說他們到底該不該死,你卻來推三阻四,說東說西。你這麼做應該麼?他們要謀逆造反,要毀了大唐啊,你難道不明白麼?”

  玄宗喉嚨裡發出奇怪的哼哼聲,直愣愣的看著李瑁,嘴角流著血,一言不發,就那麼盯著李瑁。看著李瑁張牙舞爪在站在面前吐沫橫飛的說話,他一句話也不說。

  “你剛才說,朕是要騙你背黑鍋,汙你的清名是麼?好,朕便全了你的聖君之名,朕給你留個清名,讓父皇你成為世世代代青史頌揚的明君,是個堪比堯舜的千古明君好麼?朕來當這個昏君,朕來讓青史唾駡遺臭萬年,全了父皇之聖明,好不好?朕這麼做總是孝順了吧,你再也不會說朕不孝了吧。呵呵,父皇,你瞧好了。”

  李瑁腳下如風,快步走到程度身旁,伸手滄浪一聲,抽出了程度腰間的長刀。在眾人還沒反應過來時,李瑁緊走幾步來到跪在地上的李珙身旁,手起刀落。“哢擦”一聲響過,李珙的頭顱滾落於地,脖子裡的鮮血如同山洪暴發一般的傾瀉了出來。

  殿上的驚叫聲在相隔數息之後才發作了出來。滿殿的皇子公主駙馬皇親外加一大堆的大臣們大聲的驚叫著,沒人相信李瑁居然突然揮刀砍了李珙的頭,這就像是一場噩夢。但李珙無頭的屍體正僕在血泊之中,頭顱尚且在滾動,連那頭顱上的表情都是一種驚愕的表情,可見連死去的李珙都覺得突然。

  “你……你……你竟敢……你……”玄宗驚的指著李瑁,手指顫抖著說不出話來。

  “朕有什麼不敢的?朕為了大唐社稷,為了列祖列宗誅殺這些李家不孝子孫,保全我大唐江山。列祖列宗不會怪我,反而會誇讚我。”

  李瑁提著滴血的刀一步步走向數步之外正嚇得半死的李璲。李璲手腳被綁著,像一隻蠶蛹一般在地上蠕動著,一邊逃離李瑁的靠近,口中一邊大聲哭喊道:“十八弟,十八弟,我錯了,我再不敢了。從此之後,我什麼都聽你的,你要我怎樣便怎樣,你要我如何便如何……啊……”

  慘叫聲中,長刀劈了下來,李璲的頂門被長刀劈開,鮮血汩汩奔湧而出。長刀沒有將他的頭顱劈成兩半,而是卡在了顱骨之中。李瑁吃力的往外拔刀,甚至抬腳蹬著正抽搐掙扎的李璲的身體。鮮血噴到了他的腳上手上臉上,但他毫不在意,用力的拔著刀。

  此情此景,已經將殿上的所有人都嚇傻了,婦人們嚇得昏了過去,平日嬌生慣養的皇族貴胄們有的已經屎尿橫流。大臣們也已經嚇得昏倒了幾個。

  “畜生,你這個畜生,你這個畜生。”玄宗口中鮮血奔湧,語若遊絲的嘶啞著叫道。渾身上下顫抖不息。

  然而,李瑁根本看都沒看他一眼,從李璲的頭上拔出了刀,滿身是血的提著刀走向了李璬。李璬沒有像李璲那般的躲避,因為他知道今日已經沒有活路,也根本逃不掉。所以他靜靜的坐在地上不動,眼睛緊緊的盯著李瑁,嘴唇緊緊的咬著。

  “到你了,十三哥。你平日對我還算不錯,起碼沒有像他們那樣對我奚落排擠。本來,朕打算登基後對你委以重任的,讓你和朕一起做一番大事的。可惜啊,你也跟著他們造反,帶兵來打朕,朕只能殺了你了。”李瑁站在李璬身旁輕聲說道。

  “我知道,我起兵那日,便想到有今日了。還是二十七弟看的清楚,他在邠州上吊自殺了,免於了這斷頭之禍。哎,動手吧,多說無益。”李璬臉色煞白輕聲道。

  “唔,二十七弟很可憐,他只是個道士啊,你們幹什麼拉著他造反?這不是害了他麼?罷了,十三哥,朕給你留個全屍便是,你還有什麼最後的話要跟朕說麼?或者說,是最後的請求。”

  李璬想了想道:“最後的請求麼?說了怕是陛下也不會答應的。”

  “說說看,也許朕會應了你。”李瑁歪著頭笑道。

  “你殺了十二哥二十六弟和我,我們無話可說,我們起兵造反了,我們罪該萬死。但是,這些人都是無辜的,我們的妻妾兒女,還有皇親國戚們,他們都是無辜的。我懇請十八弟……陛下能念及骨肉之情,念及同胞血脈之情,饒了他們的命。你該不會連他們都要全殺了吧?”

  李瑁怔怔的想了片刻,眼光掃向後方一大群黑壓壓的瑟瑟發抖的三位王爺的親眷,以及公主駙馬皇親等人。他的目光看到哪裡,哪裡的人便縮著身子低著頭躲避他的目光,仿佛他的目光是一把利刃會殺人一般。

  李瑁呵的一聲笑了:“你猜的對,朕不能答應你,這些人都必須死。他們一點也不無辜,因為他們都追隨你們造反。謀逆造反是要滿門抄斬的啊,這可是大唐律法規定的。朕可不能壞了法度啊。”

  李璬呵呵冷笑,閉目垂首,再不發一言。

  李瑁一刀揮下,李璬人頭落地。他竟然連給李璬全屍的承諾都沒有遵守。

  連殺三人後,李瑁的似乎有些疲憊了,丟下鋼刀走到椅子旁坐下。內侍黃安忙上前戰戰兢兢的道:“陛下,去沐浴更衣吧。陛下的身上……全是血……全是血。”

  李瑁擺擺手,端起茶杯來喝了一口,將沾滿鮮血指紋的茶盅放回桌子上之後,李瑁朝程度招了招手。

  “陛下。有何旨意?”程度探過身子。

  “將他們都殺了,一個不留,統統的,殺了。”李瑁啞聲道。

  程度半張著嘴巴,似乎要問話,但看到李瑁淩厲的眼神後,他閉上了嘴巴。轉身來,程度一擺手,殿內殿外數百禁衛一湧而出。下一刻,殿內如炸了鍋一般,嚎哭之聲驚天動地,慘叫之聲直沖雲霄。刀劍起落,鮮血迸裂,人頭滾滾,血流成河。短短的盞茶時間內,手無寸鐵的殿中皇室家眷宗親以及數十名從成都跟隨玄宗歸來的官員都已經屍體橫陳,鮮血順著大殿光滑的大理石地面蔓延著,朝著殿門口的石階外流淌著。

  玄宗已經不能動了,他只能僵硬的癱坐在椅子上,面色慘白如紙,身子急劇的抖動。張德全在旁邊替他抹胸順氣,張德全自己的褲襠已經全濕了。

  “畜生,孽障,畜生,孽障。”玄宗口中來回的罵著這兩個詞。

  “父皇,孩兒做了本該你做的事情,你可滿意了?”李瑁冷冷道。

  “畜生,孽障。你殺了我吧,殺了我吧。”

  “父皇,你想到哪裡去了,朕怎麼會殺了父皇?父皇對我這麼好,兒臣該好好的孝敬您才是。您放心,兒臣不會殺你的,兒臣還會請御醫來好好的替父皇調理身子,兒臣要父皇活著,好好的活著。這樣,父皇便能看到兒臣是如何平定天下,如何勵精圖治振興大唐的了。父皇便會知道,兒臣是如何超越您的。兒臣不但要超越您曾經達到的高度,還要將吐蕃回紇契丹西域全部納入我大唐版圖。兒臣要建立一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大唐帝國。父皇,您一定要活著,一定要親眼看著,做個見證。”

  李瑁縱聲大笑起來,站起身來,踩著滿地的屍體和鮮血,走出大殿。

  玄宗全身僵硬,渾身無力,像一截枯木癱在椅子上,雙目直愣愣的毫無聲息。他還活著,但他跟死了有何異?他就是一個活死人。

  ……

  七月十七日傍晚,李光弼的大軍抵達了寧州城下。輕鬆攻下慶州之後,全軍士氣大振,李光弼決定乘勝追擊,趁機連續攻城,向成都推進。雖然不知道北邊的戰事的結果,但對李光弼認為,即便和回紇人的大戰以王源勝利而告終,王源的兵馬也將損失慘重,未必敢回援和自己交戰。

  李光弼的心態在這段時間有了微妙的變化,在過去的幾年中,每想到王源,李光弼都有一種沉重的壓抑的感覺,每想到要和王源交戰這件事,李光弼總是感覺底氣不足。但現在,李光弼覺得自己已經擺脫了這種心理上的陰影。他甚至有些渴望和王源交戰,渴望打破這個籠罩在心頭的這麼長時間的塊壘。自己打敗王源之日,便是自己獲得昇華突破的時候,李光弼覺得他已經準備好了。

  在李光弼看來,寧州城中的兵馬也不會太多。短短幾天時間,從慶州退到寧州的兵馬也就那麼七八千人,加上寧州城中原本的守軍,也不過萬餘人罷了。這根本就不足以守住寧州。

  大軍紮營之後,按照慣例,李光弼要勘察寧州城防,觀察敵情。雖然李光弼現在自信心爆棚,但他一向是個謹慎的人,從不做那些冒失的事情。更何況,寧州的城防比之慶州還要堅固些,寧州左近地勢崎嶇,也並不利於大軍的展開攻擊。所以李光弼還是要認真的制定出攻城的計畫來。

  當晚,在他們登高俯瞰甯州城頭時,他們看到的竟然是密密麻麻的守軍佔據了城頭。火把通明人影搖晃,城頭上的兵馬數量竟然超過了事前的估計。若是以現在城頭的兵馬規模以及城內穿行的火把情形開看,小小寧州怕是有三四萬兵馬在其中了。

  但因為有了慶州被騙的教訓,李光弼對此表示了極大的懷疑。在看到這樣的情形後,李光弼立刻派人抵近城下觀察城頭士兵的真假。數十隊斥候兵冒著被射殺的危險抵近到城下四五十步的護城溝旁探查。然後他們帶來了一致的消息。

  城頭黑壓壓的守軍,竟有一大半是站立不動的草人。它們只不過是被披上了盔甲,手中插了火把罷了。遠遠的看,自然是不能分辨真假,但湊近了看,那便一目了然了。

  “這幫傢伙還想騙我們上當拖延時間,我們有那麼蠢麼?當真是豈有此理。王源的手下怎有這樣愚蠢的將領。”得知這個消息後,李光弼笑駡不已。神策軍的守城將領太可笑了,難道用過且被識破的計策還能再用麼?

  整件事在次日清晨在此得到了證明。次日上午,城頭的兵馬呼啦一下少了一大半。只剩下幾千人在城頭遊蕩,和昨晚比起來少了八成。

  “給你們說個笑話:靈州城裡有三四萬守軍。哈哈哈。”一向嚴肅的李光弼對著身邊的將領們打趣道。

  “對對對,都是稻草兵,此刻怕是堆在城牆根下曬太陽呢。”將領們湊趣的哄笑道。

  李光弼大笑一陣,沉聲下令道:“咱們還等什麼?諸位,趁著天氣涼爽,奪了寧州城,中午便可以在寧州的樹蔭下納涼了。”

  戰鼓聲聲,數萬兵馬開始列陣準備攻城。城頭的守軍顯然極為慌亂,不久後城牆上多了幾千兵馬,準備迎接攻城。這自然在李光弼的預料之中。此時此刻,城頭的兵力跟自己預料的差不多。整座城池中一萬多守軍已經到頭了,這才是他們真正的數量。於是李光弼毫不猶豫的下達了攻城的命令。

  三萬步兵排成十余隻方隊,對著城牆氣勢恢宏的進發。寧州城下的護城河早已乾涸,只是一條有些淺淺泥水的溝壑,所以連事前搭建橋樑的手續也免了。

  進入一箭之地後,城頭的守軍開始射箭。稀稀拉拉的箭支落在攻城的方陣中,倒也射殺了不少攻城士兵。但這麼點死傷,根本不足以阻止士兵們的推進,反而因為這樣,暴露了守城士兵的無力。他們不但人數不多,連弓箭手的數量也不多。以眼前規模的反擊,估摸著弓箭手也就兩三千人而已。

  李光弼撫須策馬站在離城數百步的土坡上觀察著戰場,守軍一再暴露他們的孱弱和無力之後,李光弼相信,這次攻城不會持續太久。對方應該很快就像在慶州一樣棄城而逃,因為他們根本就守不住。

  七八隻步兵方陣抵達城下,數百架雲梯豎了起來,強攻城牆的行動正式開始。這率先攻到城下的數千兵馬是李光弼安排的精銳老兵兵馬。他們必須給戰場上的新兵們做個表率,告訴他們攻城是怎麼攻的。李光弼也希望能夠通過這種不太激烈的攻城,起到以戰代訓,快速的讓新兵們進入角色,得到成長的效果。

  雲梯豎起來了,搭上了城牆。無數的士兵開始蜂擁往城牆上攻去。城頭的守軍還在有氣無力的還擊著。李光弼看著這樣的情形,甚至覺得有些好笑。他這一輩子還從未經歷過這麼輕鬆的攻城作戰。慶州到寧州,這兩場攻城簡直像是過家家一般的輕鬆,竟無絲毫的挑戰。

  然而,就在此時,李光弼的目光被城頭兩側突然出現的大量士兵所吸引。那些士兵顯然是從城下剛剛沖上城牆的,他們身上的盔甲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像兩股洪流,很快便佈滿了城牆各處。

  下一刻,城頭的弩箭如一股股騰起的黑煙一般朝著城下的士兵們射下,在數百步之外,李光弼都能聽到那弓弩發出的整齊劃一的哢噠哢噠的機簧彈起之聲。

  那是十字弩!近距離無敵的近戰十字弩!

  李光弼的心頭緊鎖了一下,然後,他和周圍眾將便看到城下攻城士兵如割草一般的一茬茬的倒下。慘叫之聲響徹了大地。

  “那是……怎麼回事?怎麼突然……多了這麼多的弓弩手?而且還在增多,還在增加。他們怎麼會有這麼多人?城牆上守軍怕是已經超過兩萬人了。”一旁的鄭秋山驚愕叫道。

  所有的將領們都驚愕的看著這一切,腦子裡都成了一片漿糊。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2:31

第1062章 英雄

  李光弼突然大罵出聲:“他娘的,中了他們的圈套了,這幫奸猾的狗賊。傳令,撤兵,快撤兵。”

  “怎麼回事?李帥,到底怎麼回事?”其餘將領還沒回過味來。

  “他們……他們是故意引得我們誤會的,他們早已調集了大量的兵力於城中,但卻故意弄些假人來冒充。我們因為在慶州上了當,所以一看到這些稻草人,便想當然的以為……”

  不用李光弼再說下去了,其他人都明白了整件事的緣由。兵不厭詐,兵不厭詐,一個稻草人的詭計可以翻來覆去的用,真真假假,虛虛實實,如入化境。而己方連續兩次都上了他們的惡當。

  “娘的,他們恐怕要笑死了,引誘我們毫無防備的攻城,然後給我們當頭一擊。在他們眼中,我們怕都是些傻子了,被人戲弄於股掌之上。”鄭秋山的話語中既是自嘲也不無埋怨。

  李光弼臉上發燒,惱羞成怒的喝罵道:“現在說這些還有何用?還不立刻傳令撤兵?再不撤,那三萬步兵便全完了。”

  其實無需下令,城下的步兵們早已崩潰了。三萬步兵中有兩萬多都是新兵。慶州之後,他們信心爆棚,以為打仗不過如此。剛才攻城時,他們喊得最凶,嗓子最亮。但在遭受了密集的弩箭打擊,身邊人死傷慘重之後,他們一個個嚇得哭爹喊娘,一個個鬼哭狼嚎。

  城頭的弩箭幾乎如密集的雨幕一般籠罩城下,因為輕敵而擁擠在城下的兵馬不計其數。之前稀稀拉拉的對方的箭支也造成了敵方守軍反擊不力的假像。本來很多頂著木盾,縮在盾牌後面。但開始攻城後,盾牌成了累贅,且對方的弓箭稀稀拉拉,盾牌便成了累贅。很多人將盾牌扔了,好更靈活的爬雲梯更利於行動。但現在他們悔之晚矣。

  箭雨一蓬蓬的落下,近戰十字弩雖不能及遠,但力道和準頭絕對驚人。上弦也非常的快,扳動手柄來回一下,弓弦便拉開,箭支便搭上了。所以,才被稱之為近戰弩箭。密集的箭雨瘋狂收割著生命,城下的兵馬一批批的倒下,一窩窩的被清空。在這種情形下,新兵們不潰敗才有鬼呢。

  “嘩!”上萬士兵開始沒命的往回逃,進攻時有多麼裝逼,逃跑時便有多麼的狼狽。攻城只進行了不到半個時辰,攻城兵馬便大敗而回。

  兵馬敗退下來,士兵們驚魂未定。李光弼陰沉著臉命人清點兵馬損失,得到的結果讓他怒不可遏。只短短大半個時辰的攻城行動,兵馬死傷竟達八千餘人,著實吃了個大大的悶虧。

  將領們也都怒駡連聲,被對方的陰招遭中的感覺著實不爽,當下便有人提議全軍猛攻找回場子。

  鄭秋山心中也自不開心,畢竟死的都是他麾下的新兵。一聽到有人要強行進攻,他可不樂意了。

  “還要進攻?送死麼?對方守軍的數量沒有三萬也有個兩萬五以上,咱們這八萬人已經折損了一成,強攻會死多少人?你們可知道?這些可都是我從江南招募來的兵馬,我答應了他們的父母妻兒要讓他們活著回去的,你們倒是說得輕巧,反正不是你們的兵馬,你們自然不管他們的死活。”

  眾將訕訕無語。李光弼皺眉道:“鄭副帥,你這話說的可沒道理。什麼叫你的兵馬。你的兵馬不是朝廷的兵馬麼?為朝廷作戰,兵馬還分你我麼?你當這是你鄭秋山的私兵呢。”

  鄭秋山道:“我可沒那麼說。既然李帥說兵馬不分你我,都是朝廷的兵,便請李帥調集您帳下的精兵攻城。您也看到了,敵軍兵力眾多,強行攻城的話,新兵是肯定不成的,還是要李帥部下的精銳出戰才成。”

  李光弼面色冷冽,沉聲道:“鄭副帥,你這是埋怨本帥沒有盡出精銳是麼?”

  鄭秋山淡淡道:“卑職豈敢,李帥用兵入神,卑職豈敢指謫李帥?李帥身經百戰用兵入神,豈是卑職所敢指手畫腳的,卑職不過是就事論事罷了。”

  眾將領見兩位大帥唇槍舌劍的爭執了起來,均紛紛出言勸慰。都說攻城失利後大家心氣都不好,不必為這些事爭執,該想辦法商議如何應對才是。

  兩人也自覺失態,但一時間都不願搭理對方,各自坐下不說話。大帳內一片沉寂。眾將也不敢多言,大夥兒大眼瞪小眼的幹坐著。

  不知過了多久後,李光弼終於沉聲開口道:“諸位,目前看來,寧州城中守軍超過兩萬五千人。且裝備精良,詭計多端。慶州之捷現在看來也是對方故意棄城而守,從而得以爭取數日時間調集兵馬于寧州拒守。剛才鄭副帥的話……說的也是有道理的。我們八萬兵馬已經損耗一成,現在只有七萬餘兵力,強行攻城即便拿下也是損失慘重,那便無力往成都推進了。後續的兵馬還在募集之中,崔氏兄弟雖在江南募兵,但所募集的兵馬一個月才能抵達一次,每次也只有數萬新兵,那是不頂事的。所以,咱們不能硬拼,要保存實力。現在看來,我們恐怕還是要停一停,先造攻城器械才能按部就班的攻城了。”

  眾人紛紛點頭表示同意,同時心中又很是鬱悶。在慶州城下,本來已經造了兩百多架簡易的攻城器械,但兵發甯州時,那些簡易的攻城器械卻都不得不棄了。因為那些都是粗製濫造的攻城器械,本就不值得攜帶。沒想到到了寧州城下,又要從頭開始了。

  “鄭副帥,你認為呢?”李光弼問道。

  鄭秋山點頭道:“李帥所言,卑職舉雙手贊同。這種情形下攻城,須得有攻城器械協助。但老朽所慮的卻是,咱們這麼一耽擱,若是拖延日久的話,王源在北邊的兵馬若是殺了回來,我們該怎麼辦?”

  眾將聞言,心中均是一凜。這確實是個隱患。雖然現在北邊的戰事結果未知,但如果是王源勝了,領軍回頭救援,斷了己軍的後路,那可真是大麻煩了。

  “鄭副帥,諸位。莫要擔心。你們真當王源的神策軍是誰都能戰勝的麼?要知道他們面對的可是骨力裴羅的十萬騎兵呢,而且是在無遮無攔的豐州城下戈壁灘上,回紇騎兵的戰力又增加了數成。王源手頭也僅有十萬步騎兵,據我所知,其騎兵數量僅有五萬。這一戰他怎麼可能得勝?”李光弼微笑開口道。

  “說的也是。步兵和騎兵作戰幾乎無用,除非有合適的地形可以伏擊。但戈壁灘上可沒有什麼可以伏擊的地方。主力還是五萬神策軍的騎兵。五萬對十萬,想勝可是不易。”

  “就是,王源雖然厲害,但所謂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騎兵相差一半,他也未必能討得便宜。”

  “那可未必,王源這麼多年來百戰百勝,可不是瞎貓碰上死耗子,他是真的有一套。遠的不說,和安祿山叛軍那幾戰,六萬破十八萬,那可不是瞎編的。還有揚州那一戰,叛軍孤注一擲猛攻揚州,王源沒帶一兵一卒,只憑藉運籌帷幄之力便讓叛軍鎩羽而歸,這不是本事麼?”

  “你知道什麼?那是守城戰,憑藉堅城之利,他才能……”

  “你說的輕巧,給你六萬兵馬,你能守得住十八萬兵馬的攻城?咱們可是參加過攻長安的戰鬥。我大軍和回紇聯軍不過十來萬,當時城中史思明的叛軍守軍近十萬,那又如何?還不是破了城?若論城防,長安抵得過十個通州……而且揚州那一戰呢?揚州城也算是堅城?北面的城牆甚至都缺失,你也不怕亂說話閃了舌頭。”

  “這……說的倒也是。我承認他確實有本事,事實上,我對那王源倒是很佩服的……”

  ……

  ……

  談及神策軍和回紇人的這場萬眾矚目之戰,眾將顯然有很多話想說,他們心中其實暗地裡都在關心此戰的勝負。說實話,很多人的心境很是複雜難言。一方面,王源百戰百勝的威名遍佈天下,這一次和同樣無敵的回紇騎兵大戰,正是衡量兩強誰才真正的無敵於天下的契機。從民族大義上而言,眾人當然希望同樣身為唐人的王源的神策軍能戰敗蠻夷兵馬。但從敵我關係來說,卻又希望回紇人能打敗王源。所以,給人的感覺很是複雜糾結。

  李光弼聽著將領們的議論,眉頭緊緊皺起。他沒想到手下的將領中還有不少是崇拜王源的,這給他的感覺很是不爽。

  “諸位,安靜。現在討論的是王源回兵救援的可能性,不是討論王源過往的戰績。更何況,諸位莫忘了,你們現在是朝廷的兵馬,那王源……哼……可是擁兵自重的第二個安祿山,你們知道你們在幹什麼嗎?”

  李光弼森然之語讓大帳內瞬間安靜了下來。雖然朝廷沒有下聖旨,沒有發佈討伐的檄文,但大夥兒都明白,王源是朝廷的死敵。大是大非問題上若是不檢點的話,那可是要倒大黴的。

  李光弼面色清冷繼續道:“即便退一萬步而言,王源僥倖勝了骨力裴羅的十萬騎兵,他的十萬神策軍也必受重創。此刻他們回頭,便是我們吃掉他的最佳時機。一隻疲兵殘兵難道我們還用擔心麼?就怕他不來,本帥還正等著他呢。時間上來看,北邊的戰事應該已經分出了勝負,這幾日便有消息傳來,王源大軍的動向也會及時的傳到軍中。就算王源的兵馬回援,從豐州到這裡,沒個二十天左右他們也到不了。二十天時間,我們怕是已經拿下成都了。諸位又有什麼好擔心的?”

  眾將紛紛點頭,對李光弼的話表示認可。李光弼的話還是有道理的,不管勝負如何,王源的兵馬就算掉頭來援,那也要十幾二十天才能到。所以暫時是不用擔心此事的。

  當下眾人定下計議,還是老辦法,先拿出兩三天時間伐木造攻城武器,然後再寧州,這是目前最穩妥的辦法。

  ……

  七月十八日清晨,長安北三百六十裡外的坊州城頭上,薄霧剛剛散去。值夜的守軍們一個個在城頭鋪著的草席上睡的正酣。作為長安一北內陸的一座小州城,這裡的位置不甚重要,守軍也並不多。全城守軍連帶團練兵馬不足三千。

  平叛之後,或者說是將叛軍從這裡趕走之後,已經有一年多的時間,這裡處於安逸無戰事的狀態。最大的一件事還是在八九個月前。當時新登基的新皇李瑁率軍從此處經過,在這裡曾經歇息了一晚。那一晚十幾萬大軍將這裡禍害的不輕。但從那之後,這裡便像是被人遺忘了一般,安靜而祥和。

  在這裡駐守的士兵們很安逸,雖然按照頭領的要求,城頭三班兵馬十二個時辰不間斷的駐守。但這一切其實已經淪為了形勢。比如夜間駐守城頭的士兵們,本應該嚴密巡查,注意城內外的一舉一動。但事實上他們所做的不過是在城頭吹會牛皮,然後便鋪上草席呼呼大睡。城頭夜風大,蚊蟲也少,很是適合夏天晚上睡覺。這本是苦差事的夜班,反倒成了所有士兵都渴望的班次,因為白天陽光酷熱,城頭上簡直就是火爐,白天的班次簡直就是在受罪。

  城樓東側垛口通風處風水寶地,是隊正張老六的夜眠之所,但清晨時分,這裡卻又是最早被朝陽曬到的地方,所以張老六被一縷陽光曬到了臉上,他不得不爬起身來。

  揉了揉眼角的汙物,張老六打著阿欠站起身來,伸腳在身旁鼾聲大作的手下兄弟的身上亂踢,口中呵斥道:“太陽曬屁股了,都他娘的給老子起來,準備換班。”

  一片咒駡嘟囔聲中,一群士兵們開始慢吞吞的爬起身來。張老六張著嘴巴打了個大大的張口,雙眼無意識的朝著城外那片溝壑縱橫,黃一片綠一片,自己看了無數次的單調的黃土山野中看去。突然間,他愣住了。

  “那是……那是什麼?”張老六驚訝叫道。

  “老大,鬧騰什麼?今兒發餉,去不去春香樓?聽說來了幾個姑娘,第二隊的王大柱說,嫩的滴水呢。”身邊一名士兵剛剛起身,搖搖晃晃的打著張口。

  “狗子,你瞧瞧那邊土坡上那是什麼?老子眼花了還是怎麼?”張老六居然無視了這個話題,這讓身邊這名叫狗子的士兵甚是詫異。他揉揉眼睛順著張老六手指的方向看去,登時也嚇了一跳。

  遠處黃土高坡溝壑縱橫的山梁之間,十幾個黑點正在晃動。陽光將黃土坡照得有些晃眼。那些人的身影距離也遠,在山梁的陰影中甚是不顯眼。但狗子還是看出了那是什麼。

  “老大,好像是……騎著馬的士兵。看,頭盔在反光。”狗子叫道。

  “騎兵?這裡哪來的騎兵?”張老六疑惑叫道。

  眾士兵早已聞聲紛紛朝著遠處山梁間觀瞧,紛紛議論著那是怎麼回事。然後,就在眨眼之間,他們都驚叫出身。因為山梁之間原本只有十幾名騎兵在活動,但似乎就在彈指之間,忽然無數的黑點在山梁上方出現。陽光照耀之下,兵刃閃爍著光芒,旌旗迎風招展著,煙塵也像是山梁間的晨霧湧上了半空。

  “我的天,那是……一整只騎兵啊。怕是有五千……不八千……不……一萬……兩萬……”張老六抖著嘴唇,眼睛都直了。

  “快稟報秦將軍和李太守吧,好像是沖著咱們坊州來了啊。”狗子吸著冷氣叫道。

  “對對對,快敲鑼,快稟報。快關城門。”張老六一疊聲地叫道。

  城頭上鑼聲咣咣響起,數百名士兵都已經看到了黑壓壓從北邊山梁溝壑間沖來的鋪天蓋地的騎兵,他們慌成一團,東奔西走,叫嚷不休。

  城門下的士兵們慌忙關閉城門,上了門栓。城門剛剛關閉,隆隆如悶雷一般的馬蹄聲便已經在數裡之外了。地動山搖之中,浪潮一般的數萬騎兵滾滾而來,很快便鋪滿了北城外的荒野。

  城中守軍們慌亂不堪的從軍營中往城頭敢,守軍將領秦三山盔甲不整的沖上城頭,接到消息時,他正摟著城東的小寡婦馬氏呼呼大睡著。聽到親兵來稟報,他趕緊披掛趕來。

  坊州軍政官員都趕到城頭時,城下的騎兵已經擺好了架勢。秦三山和坊州太守趙元驚駭的發現,城下的兵馬既非五千也非八千更不是一萬,而是三萬。三萬騎兵,黑壓壓在城下鋪著,那陣仗幾乎要讓人暈厥過去。

  “這是什麼兵馬啊,回紇人麼?”趙元滾著喉結問道。

  “若是回紇人倒好了。回紇人跟咱們大唐可是有盟約的。而且你瞧他們盔甲整齊,那裡是回紇騎兵的樣子。”秦三山皺眉道。

  “秦將軍,那是誰的兵馬,怎地這麼多騎兵出現在這裡?”

  “我怎麼知道?那大旗上寫著柳字,領軍的將領姓柳,那是誰啊,我也不知道啊。”秦三山嘀咕道。

  正不知所措見,對方騎兵陣中,一騎飛馳而出,來到城下數十步外,仰頭朝著城頭高聲喝道:“坊州守軍官員聽者,我們是西平王王源手下神策軍騎兵兵馬。領軍者乃我神策軍騎兵統帥,柳鈞柳大將軍……”

  “王源的神策軍騎兵?”

  “王源的乾兒子,秦國夫人的兒子柳鈞?”

  秦三山和張元倒吸一口涼氣,心開始往下沉下去。雖然坊州閉塞,但朝廷中的大事他們可是都知道的。王源盤踞蜀地,和朝廷分庭抗禮,早已形同反叛。當今陛下和王源勢同水火。不久前,王源的兵馬開赴豐州同回紇人作戰,這些事他們都一清二楚。但他們怎麼也沒料到,在這裡居然有神策軍騎兵的出現。他們不是應該從西邊幾百裡外的靈州懷遠等地行軍麼?怎麼來到了這裡?他們難道北邊的戰事結束了?戰勝了回紇人?還是敗逃到了此處?

  所有的這些疑惑都無法得到解答,城下那士兵的喊叫聲還在繼續。

  “……爾等聽好了,我神策軍騎兵統領柳大將軍有令,從現在起,給你們二十息的時間考慮。立刻開城門投降,或是負隅頑抗。投降免死,頑抗者殺無赦。”

  張元臉都白了,跺腳道:“怎麼辦?怎麼辦?他們確實是來攻城的。這麼多兵馬,如何守城?”

  “張太守難道要投降麼?王源可是要叛亂的啊,我明白了,他們沒有從西邊回蜀地,而是直接從北邊橫掃過來,奪了我坊州之後下一個便是蒲州。之後便是長安了。北邊的延州看來也早已失守了。”秦三山叫道。

  “十八,十七,十六。”城下那騎兵高聲叫喊著。

  “他這是在幹什麼?”秦三山詫異道。

  “張太守,他在倒數啊,二十息時間考慮啊,您忘了。”一名官員顫聲道。

  “怎麼辦?怎麼辦?秦將軍,你拿個主意啊。”秦三山抖著手道。

  “十五、十四、十三。”

  “怎麼辦?守城啊,還能如何?我們有三千多人……”

  “三千多人……他們可是三萬啊。秦將軍,莫非你在說笑?”

  “十一、十、九。”城下士兵無情倒數。

  “當然不是說笑,今日我秦三山便叫王源瞧瞧厲害,我可不服氣他什麼百戰百勝。我只是沒得到機會,若有機會,我比他可不差。我坊州軍民同仇敵愾,絕不投降……”

  “八……七……六……”

  “你瘋了,你要害死我們了。秦將軍,你會害死我們的,若不投降,他們說了,要格殺勿論的。”張元大聲道。

  “五、四、三。”

  “大丈夫,當馬革裹屍……死了又如何?誓與坊州共存亡!”秦三山咽著吐沫,臉上淌著汗,聲音嘶啞地叫道。

  城頭全體官員和士兵絕望的看著秦三山,心中將秦三山的祖宗八代都罵翻了天。

  “好吧,既然如此,咱們便全部死在這裡吧。哎,禍從天上來啊,早知如此,我昨晚便將那壇二十年的竹葉青喝乾淨了,還想著等到今年八月十五賞月時再喝的呢。喝不成了。”張元長歎道。

  “二……一。”城下的倒數終於到了頭。

  “我們投降。”城頭上一個聲音大聲叫道。眾人盡皆愕然,因為喊出這一句的不是別人,正是秦三山。正是在幾息之前還信誓旦旦要死戰不降的秦三山。

  “我不是為自己,我是為了大夥兒。單單是我秦三山,那是絕對不降的,但害的你們送命,我卻又心下不忍。所以,為了你們,我只能選擇如此。”秦三山雖然有些尷尬,但這番解釋的理由卻是冠冕堂皇催人淚下的感動人。

  眾人無言以對,但無論如何,大夥兒都鬆了口氣。不必拼上性命了。

  然而接下來的事情卻讓他們差點集體吐血。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2:31

第1063章 機遇

  “你們遲了。”城下那士兵的叫喊聲傳來:“在我喊出一之前,你們投降才成。可惜,我喊出了一之後,你們才答應了投降。二十息的時間卻已經過了。你們已經失去了投降的機會。”

  “什麼?”城頭一片驚愕。

  秦三山大聲叫道:“只是一息時間,犯得著這樣麼?”

  “對你們而言,一息時間不算什麼。但在我神策軍而言,一息前後,便是關乎軍令的大事。我家柳大將軍的命令我已經傳達的很清楚了,二十息時間給你們考慮,而你們過了二十息時間,對不住了。”那士兵高聲說罷,撥馬而回。

  城頭上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傻了眼,事情怎麼變成了這般樣子,神策軍也太古板了。但很快,他們便將矛頭對準了秦三山。

  “若不是你廢話連篇,裝逼裝孫子裝好漢,怎麼會變成這樣?”

  “草你娘的,強行裝孫子,害的老子們都要沒命了。你本就是個懦夫,根本不敢打仗,裝你娘的逼。”

  “狗日的,你第一個去殺敵,與城共存亡去吧。”

  罵聲一片,有人恨不得便要動手宰了秦三山了。

  秦三山哭喪著臉叫道:“現在埋怨我有什麼用?咱們快些準備守城吧,我的天,老子這是造了什麼孽。”

  “守你娘,你自己去守吧。”士兵們大罵道。

  神策軍騎兵的攻勢瞬息便至,而坊州也沒有撐過一頓飯的時間便告陷落。這種情形下誰會去傻到死守城池?神策軍騎兵的攻城剛剛開始,城頭的士兵便大批逃走,只剩下少量的兵馬抵抗。那又如何能抵擋海潮般的進攻。

  神策軍騎兵只付出了八人輕傷的代價便攻入坊州城。城中守軍剢突狼奔四散而逃,守將秦三山和太守張元雙雙被殺,另有數百士兵昏了頭妄圖抵抗,自然也無情被砍殺。很短時間內,坊州便告陷落。

  這三萬騎兵正是從東路直奔長安的柳鈞率領的神策軍騎兵。為了縮短路程早一日抵達長安,柳鈞選擇的路線極為冒險。從豐州發兵之後,他沒有選擇從東路勝州至銀州的安全線路行軍。這條路線是沿著沙漠和戈壁的邊緣官道而行,固然是安全可靠。但那條路線會耽擱起碼一天半的時間。柳鈞選擇的是直接從豐州往南,穿越方圓近百里的庫布齊沙漠,再穿越七十多裡的大戈壁灘,然後再穿越兩百多裡的毛烏素沙漠腹地,直接殺到關內道道口的夏州城下。

  雖然從豐州到夏州,直線距離不過四百多裡,若是騎兵正常行軍,不過兩天的路程。但所經之處黃沙漫漫砂礫縱橫,這樣的道路在兩天時間內走完,其艱辛程度可想而知。但柳鈞的兵馬做到了這一點。

  當三萬騎兵裹挾著砂礫出現夏州城下時,夏州的兩千守軍甚至都毫無知覺。被柳鈞趁著夜色席捲而至,瞬間佔領了夏州城。這之後,一天一夜時間,神策軍騎兵席捲了夏州以南的雲中、寧朔、定襄、渾州、延州等七八座城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便抵達了長安以北三百餘裡的坊州。因為時間緊迫,柳鈞甚至來不及讓這些城池中的對手多考慮考慮,所以,他定下了二十息受降時間的限制,超過了二十息時間不投降,便是猛攻城池毫不留情。坊州守將秦三山便是超過了一息時間沒有投降,便後悔莫及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坊州攻克,下一個目標便是蒲州了。蒲州是長安城北的最後一道門戶,也是比前面所有的城池都堅固巨大的城池。當初神策軍大軍出動平叛,採取清掃長安周邊城池的策略,最後攻克的便是蒲州城,並且大軍還駐紮在蒲州數月之久。所以柳鈞知道蒲州城的城防和規模,也知道蒲州城中的守軍一定不少。

  鑒於此,即便時間寶貴,柳鈞很想儘快趕到長安城下,對長安城造成威懾,並且截斷李光弼大軍的兩道緩解蜀地的壓力。但他也不得不讓疲憊的士兵們好好的休息一天。因為要拿下蒲州城,可不必路上的這些城池,可以輕鬆的攻克。人馬都要恢復體力補充體力,否則很可能被拖在蒲州。

  大軍在坊州整整休整了一個白天的時間。士兵戰馬吃喝的飽飽的,然後開始倒頭大睡。直到夕陽西下時分,莽莽的號角聲響起,士兵們紛紛起身來,他們知道出發的時間又到了。吃了乾糧後,兵馬整頓再發。行了四十裡後天便黑了。但好在兩個時辰後,下弦月升上了天空。雖然已經是下旬,但其實也只是七月十八,月亮還不弱,所以兵馬倒也可以順利的前行。黎明時分,在距離蒲州城五十裡的荒野上,兵馬做了最後一次休整。填飽了肚子,喝足了水,馬兒也吃飽了草料時,大軍加快速度。朝陽初升時,三萬騎兵已經精神抖擻的抵達了蒲州城下。

  蒲州城中的兵馬確實不少。從洛陽太原等地東調的朝廷兵馬已經在幾日前陸續抵達長安。長安城中已經有近四萬兵馬的鎮守。而長安周邊的一些城池也增派了兵力。蒲州城中便有一隻七千人的兵馬。領軍的守將不是別人,正是當初長安李瑁率唐軍和回紇聯軍攻擊長安的時候,在史思明死後率軍開城投降的田承嗣。

  當初史朝義和田承嗣獻出長安投誠之後,朝廷兌現了承諾,給史朝義加了王爵,並且讓他回到幽州城去。但史朝義其實只是得了個空頭的王爵,幽州等地的兵馬朝廷是根本不可能再交給他來掌管了。所以雖然掛了個范陽平盧兩道節度使的名號,但其實史朝義便只是個閒人而已。兵馬財政之權全部被李瑁派去的專人執掌。對此史朝義雖然心中惱怒,但也不敢多言。

  而相交史朝義的情形,田承嗣的情況要好的多。

  投誠之後,史朝義對田承嗣親手將自己父親史思明推下城牆的行為耿耿於懷。所以田承嗣和史朝義之間在投誠之後便再無交集。史朝義回去范陽,田承嗣卻沒有跟著去。而是留在了長安。

  因為田承嗣確實是長安獻城投降的主導,並且也是個有名的戰將,所以李瑁和李光弼君臣對他還是有所看重的。但畢竟他是個降將,又是個曾經參與安祿山叛亂的主要將領,所以李瑁和李光弼對他也防著一手的。京城主力禁軍將領的位置他是不要想的,這樣的人放在身邊也不太放心。但也不能讓他單獨去某處領軍,指不定這傢伙又會幹出什麼事情來。

  於是乎,在既防又用的心理下,李光弼將田承嗣安了個蒲州太守的職位,給了他四千老弱兵馬,讓他去蒲州駐守。這蒲州在長安北邊,實際上位置並不重要。而且距離長安又不遠,有什麼風水草動可以隨時察覺,所以實際上讓田承嗣在蒲州呆著,正是朝廷既防又想用的矛盾心理的體現。

  田承嗣自己其實也知道自己處境的尷尬。雖然李瑁和李光弼對自己和藹可親,但田承嗣知道那是表像。他們對自己的不信任其實根本不用說出來,從氣場便能感覺的到。但田承嗣從來就不是一個自暴自棄的人,就像當初毅然背叛史思明一樣,當他知道形勢對自己不利的時候,他從來都是一個積極的改變者。在這件事上,田承嗣知道,自己必須要有一個契機能夠向朝廷證明自己的忠心和自己的能力。積極行動打消朝廷的顧慮才是正道,而非是自暴自棄抱怨連天。

  所以,在抵達蒲州之後,帶著那四千老弱殘兵的田承嗣老老實實的做起了他的蒲州太守的本分。他改變了以往的那些貪杯暴躁好色的毛病,每天清晨聞雞便起,來到衙門辦理公務。然後積極的訓練兵馬,安頓百姓,修繕城池。甚至親自帶頭將蒲州境內的幾條河流疏浚通暢,帶領百姓補種糧食,開墾田地等等。總之,他表現的像是一個全心全力為朝廷為百姓辦事的好官。

  田承嗣當然知道,自己在蒲州的一舉一動都在李瑁李光弼的眼裡,他所做的這一切也都會事無巨細的進入李瑁李光弼的耳朵裡,所以他必須要利用這一點完成對局面的破局。果然,田承嗣的舉動全部落入朝廷眼中,對於田承嗣的表現,李瑁和李光弼還是比較滿意的。所以,有意無意之間,李瑁和李光弼都對田承嗣在蒲州的舉動表達了欣慰之意。

  但田承嗣明白,這其實只能緩慢的改觀自己在李瑁君臣眼中的形象,他需要有更大的作為來扭轉邊緣化的局面。所以,當這數月以來,朝廷局勢發生巨變。王源起兵攻打回紇人,豐王儀王等人起兵攻打長安時,田承嗣認為,這是自己最好的機會。若是能在這時候立下戰功,將徹底改變朝廷對自己的印象。

  所以,這一個月的時間裡,田承嗣上了三次奏疏,請求率軍和反叛的並阿媽作戰。但李瑁和李光弼顯然並沒有答應他的打算。從南方徵集來的兵馬曾經在崔氏兄弟的率領下短暫駐紮于蒲州。但這崔氏兄弟又在長安遇襲時很快的便將數萬大軍帶走增援。連兩個商賈都可以領軍,而自己一個專門領軍打仗的將領卻沒有這個機會,這多少有些讓田承嗣遭受打擊。

  田承嗣很受傷,他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再獲得朝廷信任的可能,他有些意興闌珊了。或許自己不要再想著能有將來了,安安穩穩的混日子罷了。什麼權勢作為,什麼未來前途,或許從自己跟著安祿山造反的那一刻,便和自己無關了。

  當然,崔氏兄弟的兵馬途徑此處後,留下了三千多因為遠道而來身子孱弱而無法再行動的新兵。朝廷讓自己收容這三千新兵編入蒲州守軍之中,這讓蒲州的守軍增加到了七千人。這多少給了田承嗣一絲慰藉。朝廷能給自己增兵,讓自己這個降將手握七千多的兵力,應該說,倒也並非完全的不信任自己。或許還是要等待時機吧。

  上午時分,田承嗣出了州衙大堂,正欲上馬帶領隨從去西城城防工地上巡視一番。那裡正在修繕因為之前的戰事而被摧毀的幾道城牆,田承嗣這幾日每天都要去兜一圈瞧瞧。

  就在他走下衙門前的石階的時候,跟隨他多年的副手馬勇策馬沿著右側的街道飛馳而來。馬勇是個踏實的人,曾是田承嗣的親軍小隊的成員,後來跟著田承嗣一路經歷了眾多風風雨雨,是田承嗣最為信任的人。所以田承嗣來到蒲州後,馬勇被提拔為蒲州別駕,依舊作為他的搭檔。田承嗣也放心的將城中的軍務交給他來總領。

  “怎麼了?兄弟?發生什麼事了?瞧你這慌慌張張滿頭大汗的樣子。”田承嗣站在臺階下笑著對下馬疾步而來的馬勇道。

  馬勇臉上淌著熱汗,面色有些發白,來到田承嗣身邊拱了拱手,低聲道:“大將軍,快去北城瞧瞧,大事不好了。”

  雖然田承嗣早已不是大將軍,但馬勇依舊保留著之前對田承嗣的稱呼。

  “什麼情況?”

  “北城外來了大隊騎兵,正朝蒲州城下而來。身份暫時不明。但感覺不是什麼好事。”馬勇道。

  “大隊騎兵?”田承嗣詫異不已。當下二話不說,翻身上馬,跟著馬勇飛奔向北城牆。

  待兩人在親衛的簇擁下上了北城牆時,城頭上的守軍已經全部站在城垛旁對著北方的大地指指點點。田承嗣眯眼往北邊眺望,但見數裡之外,一隻黑壓壓的騎兵兵馬正快速的朝蒲州城下接近,刀槍和盔甲反著光暈,刺的眼睛都睜不開。

  “他們在十幾裡外便被我們發現了,北城地勢平坦,所以發現的早。所以卑職才趕緊去請大將軍來瞧。”馬勇在旁道。

  田承嗣皺眉思索片刻,沉聲道:“即刻傳令下去,四城關閉。所有兵馬準備守城。組織百姓搬運木石箭支上城。”

  馬勇沉聲道:“大將軍,您估計是什麼人的兵馬?”

  田承嗣道:“還能有誰?這定是王源的神策軍騎兵。有如此大規模的騎兵兵馬的不是回紇人便是神策軍。而回紇人的兵馬不是這副模樣,這些騎兵盔甲整齊,長兵刃居多,一定是神策軍。看來他們是從北邊來的,那麼說來,回紇人在豐州應該是戰敗了。”

  短短的片刻時間,田承嗣便將對手和情形分析了一遍,這讓馬勇極為佩服。不愧是自己跟隨多年的大將軍,遇事的見識和分析能力可比自己高處太多了。

  馬勇即刻傳達命令,頓時城上城下一片繁忙。示警的鑼聲響起,城中兵馬百姓很快得到了消息,頓時四下裡兵馬奔走,百姓掩頭而行,亂成一團。馬勇指派人手各司其職,混亂很快便得到控制。馬勇這才重新回到田承嗣身邊。而當他往城下看去時,密密麻麻的騎兵已經鋪在了城下,在裡許之外停下了前進的步伐。

  “我的天,這麼多騎兵。這怕是有三萬多人吧。”馬勇咂舌道。

  “最少三萬人,王源的本錢還真不少。這三萬騎兵,怕是他所剩的全部主力了。”田承嗣點頭道。

  “我們有大麻煩了,大將軍。”馬勇低聲道。

  “你怕了?”田承嗣轉頭微笑道。

  “大將軍,卑職不是怕死,三萬兵馬攻城,咱們可守不住這裡。大將軍,你不會是想要死守這裡吧。”

  “哈哈哈。”田承嗣縱聲大笑起來:“兄弟啊,你可知道,這正是我等待的大好機會啊。我正苦於沒有機會證明自己,機會卻送上門來了。兄弟,你也明白,朝廷不信任我們,我們必須要拿出手段來,朝廷才會對我們信任和重用,這便是我們的機會了。”

  “這……”馬勇用看著瘋子一樣的眼神看著田承嗣。

  “你恐怕不知道現在這種情形下,蒲州的位置之重要。王源若是戰勝了回紇人,當立刻回軍蜀地才是,因為他不可能不知道李光弼正率兵馬攻打蜀地。但在這種情形下,他卻令其主力騎兵來到這裡,是何用意?”

  “您是說,他要趁著長安兵力空虛攻打長安?來個釜底抽薪?”

  “聰明,不愧是跟了我多年的兄弟。我敢打賭,他正是這麼想的。”

  “可是長安城中有近四萬守軍了啊,他們難道可以得手?”

  “呵呵,這可說不準。當今陛下就在長安,兵力也未見到有多大的優勢。那四萬兵馬其實也是從洛陽太原等地調來的,大多是也是新募的兵馬,李瑁心中會安心?若是真被三萬騎兵給攻破了,他豈不是要落到王源手裡了?那還折騰個什麼勁?換做是你當了皇帝,你會冒這個險?安坐不管?”田承嗣呵呵笑道。

  “這倒也是。那我們應該退守長安,協助長安兵馬一起守城才是。這蒲州,放棄了便是。”

  “蠢話。我說了,這是我們的機會。若是我們能在蒲州拖住這三萬騎兵,那是不是個大功勞?朝廷便有充足的時間讓李光弼回兵長安,那樣的話,有可能將這三萬騎兵包圍在此地,若是能殲滅這三萬騎兵,王源豈不完蛋了?所以,我們蒲州的位置極為關鍵。若是退守長安的話,你以為我們能說的上話?即便守住了京城,跟你我又有什麼干係?豈不是為他人做嫁衣裳?”

  “這……道理是這個道理,可是……我們只有七千人馬啊,這城如何守?”

  “兄弟,富貴險中求,這道理我前半輩子早已悟透了。不冒風險,焉有回報?再說了,七千兵馬還少麼?你記得平原城麼?那個顏真卿不過萬餘兵馬,硬是守了一座小城八九個月。大燕兵馬數萬人無奈他何。我和顏真卿那個書生比,誰更能打仗?蒲州和平原城比,那座城更堅固?”

  馬勇微微點頭道:“這還用說麼?自然是大將軍更能打仗,蒲州比平原城堅固十倍。而且我們也不用堅守八九個月,也許十幾天便夠了。”

  “對嘛,你可算是明白過來了。一會兒我便寫奏摺快馬送到京城去,稟報神策軍騎兵攻蒲州的消息。我會告訴李瑁,我田承嗣會誓死拖住神策軍主力騎兵,給他爭取召喚李光弼回兵的時間。他若願意派兵來援也可以,不願意的話也沒關係,無論如何我們會誓死守住蒲州。”

  馬勇咂嘴看著田承嗣道:“大將軍正是高明之極,這麼一來,陛下對我們必大為感激,若真能守住蒲州,那將是天大的功勞了。”

  “呵呵,功勞也有你的份。咱們兄弟不能永遠寄人籬下不是麼?快去指揮守城,估摸著他們很快就要攻城了。”

  馬勇連聲應諾,轉身而去。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2:31

第1064章 夢斷

  城下,柳鈞率騎兵抵達城下。因為蒲州以北十幾裡的地勢一馬平川無遮無攔,所以柳鈞知道,兵馬無所遁形。十幾裡外便將被對手發現。所以他索性下令放慢速度,不緊不慢的抵達城下,因為無論怎樣,趕到城下時也起不到突襲的效果了。

  此刻,柳鈞正和十幾名騎兵中級以上將領在陣前眺望蒲州城頭。他們也看到了蒲州城牆上正忙碌奔走的密密麻麻的守城方的身影。也意識到城中守城的兵力不在少處。

  “大將軍,咱們咱們攻?咱們沒有攻城器械呢,雲梯倒是有,要不我們強攻此城?”

  “強攻強攻,成天就知道強攻。你當蒲州是前面的那些州城?兵馬又少,城池又不堅固?咱們可以不費吹灰之力攻進去?這樣的城池中,弓箭手數量不會少於三四千,強攻要死多少人?”柳鈞啐道。

  “那……怎麼辦?要不我們伐木造攻城車?弄個幾百架攻城車,轟爛了他們。娘的,早知道帶幾門虎蹲炮來就好了,幾十炮便轟碎城門了。”

  “造個屁!哪有時間造那玩意?耽擱個三四天,別人援軍來了,便將我們包了餃子了。就算他們援軍不來,時間也是耽擱不起的。李光弼的兵馬怕是已經打到劍南道了,必須斷其後路,逼著他撤離。這可是我們來此的目的。”柳鈞粗壯的身體不安的在馬上晃動著。

  “那……還是柳大將軍指點迷津吧。您說怎麼幹,咱們便怎麼幹。”挨了訓的將領們也沒什麼好說的了。

  柳鈞咂咂嘴想了想道:“我自然有辦法……”

  眾將趕緊伸長了耳朵傾聽,然後他們從柳鈞的口中聽到了這句話:“我的辦法便是……強攻。”

  “哇!”眾將轟然絕倒,有人差點從馬背上翻下去。一個個哭笑不得。鬧了半天,柳大將軍還不是只能硬著頭皮強攻。

  “幹什麼?都幹什麼?”柳鈞翻著白眼:“我說的強攻跟你們以為的強攻可不是一碼事。我跟著大帥學了這麼多年,難道是白學的?關於如何以騎兵攻城,大帥早有心得,只是還從未實戰用過。今日便由我們來驗證此法是否可行吧。”

  “哦?原來是另有乾坤?”眾將又來勁了,是大帥鑽研出的攻城之法,那一定是很有用了。但在無攻城器械又是純騎兵的情況下,如何能減少傷亡攻破城池,這辦法定是很玄妙了。

  “都別在這裡湊熱鬧了,各自回去整頓兵馬。一會兒我會告訴你們攻城之法。對了,派人去城下要他們投降。”柳鈞擺手道。

  “還是二十息時間?不降便殺無赦?”

  “唔……三十息吧,守城兵馬不少,給他們個面子。但我估計,看城頭的架勢,他們是不會投降的。但規矩總是要的,先禮後兵,免得被人說我們神策軍騎兵不給他們機會。”

  “……”眾將齊齊無言。

  勸降的士兵很快來到了城下。在一頓恐嚇引誘以及自報家門之後,大嗓子士兵又輕車熟路的開始倒數三十個數。但這一次,沒等他數出幾個數,城頭的守軍便開始放箭。勁箭在他的馬前馬後開始嗖嗖叫囂,那士兵倒也執著,舉著大盾牌當著箭,硬是將三十個數數完才開始離開。離開時終於稍微不慎,大腿上中了一箭,痛的大叫著打馬而去。

  城頭上田承嗣和守軍們大聲笑駡。叫駡對手自大成狂,居然逼迫自己三十息內投降,這簡直是瘋了。

  這時候,遠處,神策軍騎兵陣型緩緩調動,已經慢慢擺好了衝鋒的架勢。

  田承嗣一連串的下達命令,七千守軍已經全部被調集到北城城牆上,三千六百名弓箭手也已經做好了迎戰準備。得益于這段時間田承嗣的嚴格訓練,這七千守軍已非昔日老弱病殘,而是已經具備了戰鬥的實力。

  城下,戰鼓號角聲中,神策軍騎兵開始發動衝鋒。馬蹄轟鳴,煙塵蔽日,在城頭看下去,就像一塊巨大的陰影在城下蔓延,遮蔽了陽光,遮蔽了大地,煙塵和洪流將所經之地盡數吞沒。

  “弓箭手準備!百步之內全力射殺。”田承嗣厲聲喝道。

  弓弦咯吱吱的發出響聲,城頭守軍粗重的喘息聲中透露著緊張和壓迫之感,所有的弓箭都張開了弓弦,數千隻箭對準了城下的蔓延而來的洪流。城頭的數十架床弩也都上好了粗大的弩箭,扣好了機簧,隨時準備對城下的敵軍發動致命的打擊。

  “五百步!”

  “四百步!”

  “三百步!”

  旗語變幻著,城樓高處負責估測距離的對士兵傳遞著對方接近的距離。一箭之地,百步之內,那便是可以射殺的距離。士兵們都等待著最後的那個信號,紅旗揮下,便是萬箭齊發的時刻。

  然而,對方進入到三百步的距離之後,怪事發生了。騎兵的洪流居然沒有直接朝城下沖來,戰馬以一個詭異的弧線開始轉彎,奔騰而來的潮水像是被一道無形的堤壩剖開了洪流,衝鋒的站陣一分為二,一路朝東一路朝西,擦著百步之外一箭之地的距離朝著東城和西城方向飛馳而去。

  “什麼?搞什麼鬼?”城頭所有守軍都驚愕了。

  “大將軍,怎麼回事,他們要幹什麼?”馬勇驚訝的問道。

  田承嗣略一思索,大罵出聲:“快分兵到東城西城,他們要從東城和西城進攻。”

  “啊?”

  馬勇呆了一呆,瞬間明白了田承嗣的話意味著什麼。己方七千守軍盡皆集中在北城,對方卻放棄了往北城進攻,而是要從東西兩側城牆進攻,那裡可只有極少量的士兵防守,若不分兵去守,怕是瞬間便被突破。

  “可是大將軍,咱們只有七千人啊,分兵的話……”

  “少廢話,北城留下兩千,其餘的兵分兩路去東西兩城防守。我們分兵了,他們難道不是也分兵了麼?讓郝將軍趕百姓上城協助防守。”田承嗣大喝道。

  馬勇恍然大悟,對方其實也只有三萬多騎兵,分兵攻城,攻城的兵力其實也削弱了。防守方的壓力增大,進攻方也未見得能占到便宜。

  北城守軍立刻開始沿著城牆向東西兩側的城牆上增兵。當他們趕到城牆下方的時候,對方繞城而走的騎兵也堪堪抵達東西兩側城牆下。守軍們立刻擺開架勢準備迎敵。

  然而,情形再一次讓他們錯愕,兩隊神策軍騎兵在城下飛馳而過,一刻也沒有停留,直奔南城而去。看架勢卻是要去攻擊南城。守軍們不得不趕忙順著城牆往南城牆上跑。當他們抵達南城牆的時候,剛好看到兩隻神策軍騎兵萬人隊交錯而過,一隻往東,一隻往西,繞城而去。

  守軍們大罵不已,但他們也不能停留,因為東西兩側城牆必須要去防守,所以他們不得不張著嘴吐著舌頭精疲力竭的再回到東西城牆上。可是同樣的情形再次出現,兩隻騎兵兵馬緣城疾馳,下一刻又回到了北城外。

  氣喘吁吁的守軍們再次不得不彙聚北城牆。到此時,田承嗣終於明白了對方的意圖。神策軍騎兵根本就是在戲耍自己。騎兵攻城本是一種可笑的行為,但他們卻巧妙的利用了騎兵的機動性繞著城池奔行,迫的守軍不得不跟隨他們在城牆上兜圈子,從而大量消耗守軍的體力,尋找最佳的戰機。

  要說這種戰術,在巨大的城池和大量的守軍的情形下並不能奏效,但現在的蒲州,策馬小半個時辰便可繞城一周,而且守城的兵力只有七千人,這便滿足了這種狡詐戰術的條件。雖明知對方在消耗己軍的體力,卻又不得不被牽著鼻子走。

  城下的騎兵也並沒有從北城開始進攻。煙塵過後,兩萬騎兵一東一西又開始了兜圈子。守軍們將神策軍騎兵們的祖宗八代都罵了個遍,但他們卻只能再次沿著城牆跟過去。半個時辰後,當兩隻騎兵萬人隊帶著守軍們在城頭再兜了個圈子回到北城時,所有的守軍都已經快要累趴下了。

  蒲州城東西五裡,南北四裡。城牆上轉一圈便等於跑了十八裡路。一個時辰內跑了兩圈,平白無故跑了三十六裡路,任誰也要累成狗了。當看到城下的騎兵交錯而過,又準備牽著鼻子走一圈的時候,守軍士兵們一個個已經癱坐在地面無人色了。

  馬勇滿臉大汗面色慘白的來到田承嗣面前,咳嗽著吐了一口因為奔跑而變得白粘的唾沫,喘氣如牛的道:“大將軍,這不是辦法啊,大將軍,這麼下去,不用打,大夥兒也得累死熱死了。大將軍想想法子啊。”

  臉色通紅田承嗣雖然沒有跟著士兵們奔跑防守,但他的臉上也早已大汗淋漓,心裡其實也已經絕望了。

  本來他信心滿滿要守住蒲州,他也堅信自己能做到這一點。但對手的這種戰法他完全沒有預料到。他從未遇到過這種無恥的攻城之法,讓人有一種智商被碾壓的絕望感。這樣下去確實連打都不用打,士兵們光是累也累垮了。

  但更讓人惱火的是,雖然識破了對方的意圖,偏偏自己絞盡腦汁也想不出辦法來。士兵們不得不像是被一根無形的繩子牽著鼻子跟著騎兵在城頭上轉,因為不那麼做的話,對方便有可能真的在無人防守之處攻城。只需攻破一面城牆,便全城盡失。這一切其實已經成了個死局,完全無法應付的死局。

  “兄弟啊,今日之事怕是已經無計可施了,對手這種戰法太過卑鄙狡詐。我們已經處於兩難之地。我……實在是想不出對策了。兄弟,你有沒有什麼好主意?你拿個主意吧。”田承嗣哭喪著臉道。

  馬勇欲哭無淚,自己心目中的大英雄田大將軍都沒了主意,卻要自己來給他想辦法,自己又有何辦法可想?自己有辦法的話,還用問他麼?

  “大將軍,卑職……說句馬後炮的話,咱們早該撤離此城的啊,您說能守住十幾天,可是現在的情形來看,恐怕兩三個時辰都守不住了。哎。”

  “現在說這些作甚?我錯了還不成麼?是我小看對手了。王源的神策軍戰無不勝,果然是名不虛傳啊。從他們今日的手段,我便能體會到之前和他為敵的對手是多麼的絕望。罷了,馬勇,事已至此,恐怕擺在我們面前的路只有兩條。一條是識時務立刻投降,第二條便是拼命。你覺得我們該選哪樣?”

  馬勇咂嘴道:“拼命?怎麼拼命?大夥兒主動出城去送死?還是等他們破城之後被三萬騎兵圍殺?大將軍,拼命是必死的,恐怕只有投降一條路了。但即便是投降,卻也不知道他們會不會答應。畢竟剛才,他們的使者被我們射傷了,他們一定很生氣。”

  田承嗣翻著白眼道:“無論如何,咱們總得試一試不是麼?兄弟,你出城去向他們求和,看看他們是否允許。若他們不准,咱們……咱們便死戰一場便是。我想他們會答應的,他們應該不至於那麼小氣。”

  馬勇歎了口氣道:“好吧,事已至此,只能去試試了。”

  “辛苦兄弟了”田承嗣啞聲道。

  騎兵隊交錯而過後,一片黃塵彌漫之中,北門城門被打開了一條縫。馬勇單騎竄出城門後,城門在後方迅速關閉。馬勇看著眼前城下一片彌漫的黃塵,用手捂著鼻子策馬沖過吊橋。

  城頭上,田承嗣瞪著眼睛看著馬勇沒入了彌漫的煙塵之中,身影逐漸模糊不見。不久後,煙塵散去,馬勇的身影重入眼簾之中的時候,他已經抵近遠處一萬大軍的前方數百步之處了。

  遠遠的,雖然聽不清說話的聲音,但可以看到,對方騎兵陣中沖出十幾騎來將馬勇團團圍住。馬勇指手畫腳的在說著什麼,對方士兵只靜靜的騎在馬上沒什麼動作。忽然間,馬勇撥馬往回飛馳,對方十幾名騎兵齊齊彎弓搭箭對著馬勇的後背一陣亂射,馬勇在馬上晃了晃,然後栽倒塵埃之中。

  “啊。馬兄弟。”田承嗣厲聲大吼著,他沒料到會是這樣的結果。馬勇是他的心腹好兄弟,髒活累活都是馬勇在幹,自己有他在不知輕鬆了多少。然而,自己卻眼睜睜的看著馬勇被神策軍給射殺了。田承嗣的心一陣抽搐,痛苦欲絕。

  然而,一個更嚴重的問題很快湧上了心頭,馬勇被射殺,那說明對方根本就不接受投降。也就是說自己連投降這條路都走不通了,只能走最後一條路了。想到這裡,田承嗣的心一陣緊縮。

  “稟報大將軍,東西城門遭受敵軍攻擊,守城兵力不足,怎麼辦?”士兵們催命般的稟報聲傳入耳邊。田承嗣只覺得天旋地轉,手足無措。兩圈下來之後,士兵們大部分都跑不動了,癱坐在城頭喘息。第三圈已經沒人有氣力趕去防守了。對方的兩萬騎兵已經分別於東西城外發動了進攻,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旦夕之間,東西城牆便要破了。現在卻連投降的機會都沒了。

  “兄弟們。”田承嗣緩緩道:“大夥兒只有一條路了,便是跟著我殺出去。你們也看到了,左右是個死,還不如殺他們幾個墊背。是漢子的跟著我殺出北門,趁著他們北門外兵馬不多,殺出一條血路。”

  所有的士兵將領都用看著白癡的眼神看著他,有人低聲嘟囔道:“這不是要大夥兒都去送命麼?明知道是送死,還要大夥兒去,真不是東西。”

  田承嗣大吼道:“誰說的?是誰?”

  眾人不敢說話,田承嗣揮著長刀走近一個個的士兵面前逼問:“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士兵們被他兇惡的樣子嚇的不敢看他,只低聲哼哼著:“不是我,不是我。”

  田承嗣舉刀怒吼道:“由不得你們不去,你們當了兵,便時刻準備著去死。誰敢不聽號令,老子便宰了他。老子從來就手下不留情,你們……哎呦……”

  田承嗣忽然哎呦了一聲,身子一歪,撲倒在城垛上。在眾士兵驚愕的眼神中,但見田承嗣他高大的身形因為重心靠上之故,穿著重甲的身子轉動不靈,整個人竟然頭重腳輕的往城下翻了過去。

  “救我……”田承嗣叫道。

  身旁最近的兩名士兵中的一個伸手去抱他已經懸空的大腿,但忽然腿彎裡被人踹了一腳,身子一個趔趄手中抱了個空。下一刻,田承嗣的腳消失在城垛之上的空氣裡,兩息後,城下傳來重重的摔落之聲,其中似乎還有骨頭斷裂的清晰的喀拉聲。

  所有人立刻撲倒城牆邊緣探頭往下看去,只見田承嗣龐大的身軀以一個怪異的姿勢扭曲在城牆下方。他的頭頂著地面,屁股沖著天空,脖子扭轉奇怪的角度。顯然是頭先著了地,脖子已經徹底的斷了。

  “田太守……”眾人大叫道。不過這叫聲裡居然有一絲鬆了口氣的味道。

  “田太守怎麼摔下去的?”

  人們很快便開始探究他是如何撲倒矮小的城垛口進而摔下城樓的原因。陰謀論者很快腦補出他是被人故意推下去的,或是被人暗絆絆的摔下去的等等諸般猜想來。但幾名士兵很快給出了答案。

  “我親眼所見,他是踩到了地上的一根圓木,圓木滾了一下,他便摔倒在城垛上了。哎,真倒楣。”

  這句真倒楣中充滿了快意和幸災樂禍。

  “那我們怎麼辦?田太守馬別駕都死了,我們怎麼辦?”下一個問題接踵而至。

  “我們……”眾人咽著吐沫相互看著。

  “快逃命啊,還想什麼?老子先跑了。”一名校尉哐當丟下了手中的弓箭,快速的將盔甲脫下扔在城牆上,然後一溜煙的下城而去。

  “跑啊,逃命啊。”下一刻,城頭哐當哢擦一片忙亂,所有人都開始丟棄兵器脫掉盔甲,然後抱頭鼠竄竄入城中,混入街道上混亂的人群之中。

  一個時辰後,神策軍騎兵攻克蒲州。

  ……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2:31

第1065章 立威

  傍晚時分,一騎快馬將蒲州陷落的消息送達長安。剛剛接到田承嗣命人送來的誓死守衛蒲州,拖住神策軍騎兵,保衛長安安全的奏摺,還正在和身邊人大贊田承嗣忠義的李瑁頓時傻了眼。

  “混帳東西,還說能拖住十幾天,兩個時辰沒到便被破城了,簡直可笑。吹牛皮倒是有一套,什麼大言不慚城池堅固兵馬強悍,都是不堪一擊。”李瑁大怒著將田承嗣的奏摺撕成了碎片。

  “陛下息怒,田承嗣怕也是盡力了,他也算是一員猛將……”內侍黃安低聲說道。

  “大膽……你還敢向著他說話,是不是得了他的好處了?”李瑁怒喝道。

  “奴婢豈敢,奴婢豈敢。奴婢的意思是說,王源的這三萬騎兵來勢猛烈,便是沖著京城來的。田承嗣他擋不住,是因為對手太強。陛下此刻不必為田承嗣的事情上火,京城的安危才是大事呢。”黃安忙跪地磕頭道。

  李瑁心中一凜,皺起了眉頭。

  “朕京城中有四萬多兵馬,他們能……能攻破京城麼?”李瑁說著這樣的話,但語氣卻有些發虛。

  “有陛下坐鎮,京城自然穩如泰山。但奴婢覺著,最好不要冒這個險。奴婢不是漲他人威風,奴婢認為,京城是我大唐核心之地,陛下的安危更是重如泰山,要絕對保證陛下的安危才是。若是稍有個閃失……那可是天塌下來的事情。陛下切不可大意啊。”黃安低聲道。

  “說的也是,京城安危乃重中之重,即便是他們攻不下京城,但若是在周邊肆虐,那也不是什麼好事。看來朕要下旨命李光弼撤軍了。可是李光弼現在已經攻到了寧州,現在要他退兵,豈非前功盡棄了。”

  “陛下,軍國大事,奴婢不敢多言。但奴婢總覺得,放任京城不管,讓三萬騎兵在京城下耀武揚威,那可要嚴重的多。況且,李元帥回兵的話,或可堵截絞殺這三萬騎兵,消滅神策軍主力騎兵,這可比一城一池的得失要重要的多。”

  “說的很有道理啊,黃安,你最近有長進啊。最近在讀書麼?”

  “陛下取笑了,奴婢懂的什麼道理,奴婢也不識字,只是自己瞎揣摩罷了。事兒要陛下自己決斷,可莫聽奴婢胡說,不然出了岔子,奴婢可吃罪不起。”

  李瑁呵呵而笑道:“你倒是縮的快。實話告訴你吧,朕已經命人去傳旨了。李光弼必須要回來保證京城的安危。朕可不想讓這三萬騎兵在長安周圍搗亂。再說了,程度早已揣測出了他們的意圖。程度說他們絕對不敢攻城,而是要斷李光弼的糧草。這件事很嚴重,李光弼的糧草若是斷了,還怎麼攻蜀地?若是拖延久了的話,被王源的兵馬拖住,那可討不了好。哎,說來說去,還是回紇人沒用,居然被王源給打敗了,十萬騎兵啊,怎地便一戰皆墨了。目前的形勢,朕還需再等,等到南方的兵馬再來個十幾二十萬,兵馬數量足夠了才能剿滅此賊。哎,說來說去,還是朕的實力有限。”

  黃安恍然道:“原來陛下和程大將軍早有計定,奴婢還自作聰明的說這些話,可真是多此一舉了。陛下明鑒,咱們是該糾集個幾十萬大軍,然後一鼓作氣的平推過去,連山都給他推平了,王源便也沒得蹦躂了。該忍耐還是要忍耐啊。”

  李瑁微笑道:“是啊,黃安,你說的不錯,該忍的還是要忍。小不忍則亂大謀。”

  黃安道:“不知道王源那廝會不會得理不饒人,趁著咱們還沒準備好便來攻。”

  “呸,他有什麼理?朕料定他不敢來攻,他沒有理由來攻,那樣做便是公然造反,朕沒給他機會,他一定不敢這麼做。”李瑁冷聲道。

  “可是陛下,李元帥攻了慶州寧州啊。這不是給了他口實麼?”

  “你懂什麼,朕讓李光弼攻慶州寧州可沒有下聖旨表明要討伐王源。朕會告訴王源,之所以攻慶州寧州,那是因為李珙等造反餘孽藏于慶寧二城,朕才下令追擊的。他能有什麼話說?朕再下個旨意,再加他的官,嘉獎他趕走了回紇人,他更是無話可說了。他若妄動,天下人便都會認為他是反叛,他這個人的軟肋就在這裡,明白麼?”

  “陛下聖明啊,陛下原來早就準備了後手,奴婢愚鈍,居然問出這麼可笑的問題來。”黃安驚呼道。

  李瑁呵呵一笑,淡淡道:“朕也不敢說聖明,但朕自問也不比那些什麼聖君明君差多少。朕也有手段,只是以前的朕被別人小看,不得施展罷了。”

  黃安連聲稱是。李瑁擺擺手起身往寢宮走,忽然停下腳步轉頭問道:“驪山宮那邊……有什麼消息麼?”

  黃安忙低聲道:“有,太上皇病倒了,但是太醫說……一時半會兒無礙。”

  李瑁冷笑連聲道:“他倒是真能撐,都這時候了,還死命撐著不死。黃安,你沒事可以去瞧一瞧,傳達傳達朕的問候。另外,他身邊的那幾個內侍,你找機會給朕處置了。那個叫張德全的,聽說以前跟你有些嫌隙?你現在可以找他討回來了。他想活著,朕便讓他身邊的人一個個的去死,要活,也要他活的孤孤單單冷冷清清。”

  李瑁說罷舉步而去,渾身冷汗淋漓的黃安愣愣的立在原地。

  ……

  寧州城下,戰火滔天。三天時間,李光弼打造了數百架投石車攻城車,開始了對寧州的全面進攻。

  因為耽擱拖延了時日,又接到王源的兵馬已經抵達靈州以南,再有六七天便將抵達隴右道的消息,李光弼更是急於攻下寧州城,希望能在這六七天的時間裡推進到隴州,從而阻隔神策軍回到成都的道路。

  所以,當攻城開始之後,李光弼盡遣精銳兵力,這新兵組成了龐大的攻城軍團,對寧州開始了不間斷的連續猛攻。

  城中李宓率三萬餘兵馬全力阻擊,仗著弓弩的優勢死守城池。從清晨到午後,短短三四個時辰,雙方交手攻守四次之多。攻城兵馬如潮水般一波波的發動猛攻,守城方也頑強的頂住了這四次攻城。雙方死傷的兵馬數目也極為龐大。攻城方在數個時辰的攻城中死傷超過一萬六千余,而守軍也有八千多兵馬死傷,攻守方死傷的比例基本在一比二左右。

  這其中,以李光弼親率的精銳步兵發起的第三次第四次攻城中,攻方都攻上了城牆。李光弼幾乎都看到了勝利的曙光,但終因對方守城意志堅決,再加上攻方的新兵實在不堪用,這才導致沒有一鼓作氣拿下城池。

  午後,毒辣的太陽炙烤著戰場,氣溫高的嚇人。李光弼叫停了攻城戰,因為他發現兵馬都已經精疲力竭,急需要補充體力稍作休整。另外,投石車損壞嚴重,石塊也投擲殆盡,需要緊急修理和補充。更重要的是,李光弼需要召開軍事會議,對某些人在上午的攻城戰中的表現予以斥責和懲罰。這對接下來的攻城將具有決定性的意義。

  大帳之中,氣溫悶熱。到處都彌漫著酸臭的汗味。一陣陣的熱風夾帶著戰場上的血腥味和屍臭味襲來,中人欲嘔。李光弼居中而坐,旁邊坐著鄭秋山。將領們敞著盔甲渾身血污的坐在下手,人手一隻水囊,不停的咕咚咚的喝著清水。咒駡埋怨之聲不絕於耳。

  “諸位。”李光弼保持著齊整的儀容和風度,皺著眉頭掃視著面前這群衣衫不整的將領們開了口。

  眾將領紛紛挺直脊背安靜了下來。在李光弼面前,沒有人敢吊兒郎當,因為他們都知道,李光弼若是翻臉,那便是無情之極。

  “諸位都辛苦了,上午的戰事雖未拿下寧州,但諸位的表現……本帥還是滿意的。上午,我們差一點便攻上去了,可惜的是沒有最終得手,但從上午的戰事可知,拿下寧州只是時間問題。寧州一定是我們的。”李光弼朗聲道。

  眾將籲了口氣,本以為是一場雷霆風暴的斥責,但李帥開場這個幾句,便奠定了基調。看來這場會議是以鼓勵和寬慰為主,李帥不會發火了。

  “然而……”李光弼的聲音響起,眾將悚然一驚。有人心中暗道:“果然……不會那麼輕鬆過關。”

  “然而有的將領和兵馬在今日上午的攻城戰中的表現讓人憤慨。本可以一舉拿下,但因為有的人不聽指揮,貪生怕死,貽誤了戰機,導致全盤失敗,這樣的人你們說該怎麼處置?這樣的人該不該處罰?”

  李光弼的聲音響徹大帳之中。眾將互相瞟了幾眼,不敢說話。有幾名將領心虛的低下了頭。

  “蔣祖光何在?”李光弼忽然提高聲音厲聲喝道。

  眾將嚇得一抖,一名身材臃腫的將領慌忙站起身來,驚慌道:“李帥,末將蔣祖光在此。”

  “蔣祖光,你可知罪?”李光弼冷聲喝道。

  “末將……不知何罪。”蔣祖光瞟了一眼坐在李光弼身旁閉著雙目的鄭秋山,小聲的回答道。

  “你不知罪?上午攻城時,劉將軍的兵馬攻破城門北城牆,數百士兵登上城牆時,你的兵馬為何不全力進攻周圍城牆,給予對方守城兵馬重壓,減輕城頭壓力?非但不攻,你的兵馬居然還退了下來,導致劉將軍所率兵馬功虧一簣,登城兄弟盡皆被屠戮,你還敢說你不知罪?”

  “這……李帥,末將是根據鄭副帥戰前的命令。鄭副帥說了,咱們的兵馬都是新兵,若覺得情勢不對可撤回休整再攻。那時候我的手下三千人死傷了三成,士兵們都很膽怯,我擔心發生潰敗,這才下令撤退下來休整的。”

  “住口……你的意思是……鄭副帥下令要你撤退?”李光弼看了一眼鄭秋山,轉頭厲聲喝道。

  “這個……”蔣祖光猶豫著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若說是鄭副帥下的命令,豈不是將火引到鄭副帥身上了,若說不是鄭副帥的命令,那自己豈非要承擔全部的責任了。

  “李帥,老朽確實戰前說過這樣的話,老朽是擔心新兵的士氣,避免發生大規模潰逃的事情。李帥也知道,老朽所領之兵皆為新兵,這才經歷了不多的幾次戰事,還遠遠不夠。”鄭秋山忽然睜眼說道。

  李光弼轉過身來,面帶冷笑道:“鄭副帥,難道上午戰前,本帥說的話你沒聽到?本帥說了,今日必須人人向前,全力進攻,不許有任何的推諉和理由。難道本帥說的話不作數?你鄭副帥卻背地裡要違背本帥之命?”

  帳中空氣瞬間冷了下來,很多人終於明白了,李光弼召開這場會議的目的很可能是專門為鄭副帥而來。鄭副帥和李帥之間有些摩擦,軍中將領已經有所察覺,但沒想到這麼快便來了,不知道會如何收場。

  “李帥,這話從何說起?老朽的兵馬是新兵,這你是知道的。李帥手中的兵馬是精銳,今日之戰理應精銳兵馬擔當主力,我的兵馬只能在旁協助,戰力不高,也發揮不了太多的作用。上午之戰,我手下兵馬損失過萬,這還不是出全力麼?再加上三日前的攻城,我的兵馬損失已經接近兩萬人,你還要我如何?”鄭秋山也冷聲回擊道。

  “你的兵馬?嘿嘿,鄭副帥,咱們的兵馬都是朝廷的兵馬,難道是你個人的私兵不成?我為大軍主帥,所有兵馬都歸本帥節制,這一點鄭副帥不會不明白吧。鄭副帥是不是在江南經商慣了,將兵馬也看著是你鄭家的私產了,那你可錯了。”

  李光弼言語刻薄,特意點出了鄭秋山經商的背景,猶言你這個商賈,還來跟我指手畫腳,實在可笑。隱含不屑之意。

  鄭秋山心中惱怒,皺眉道:“李帥,你這是什麼話?老朽現在也是副帥,這是陛下親自頒旨任命的,莫非老朽連說幾句話都沒資格了麼?”

  李光弼冷冷道:“要說話,等到戰事結束之後你再說,戰場之上,本帥說了算。本帥重申一次,此處所有兵馬皆為我節制,本帥的命令誰敢違抗,便是違抗軍令。違抗了軍令,便要受軍法懲治,不管是什麼人,皇親也好,國戚也好,本帥都不留情。這便是軍法。戰場之上,令不二出,法不容情,這是最基本的作戰保證。今日上午戰事,便是壞在了有人不遵軍令上。所以本帥絕不容忍。鄭副帥,本帥只要你一句話,是不是你下令讓你手下兵馬可隨意撤退,無視本帥軍令?”

  鄭秋山突然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今日李光弼的矛頭便是對準自己的,李光弼似乎做好了對付自己的準備。軍中李光弼的威望比自己高百倍,帳中的將領大多是李光弼的人,鬧起來自己似乎要吃大虧。若是李光弼犯渾,不顧一切的拿違背軍令來說事,將自己砍殺在這裡,那可真是悔之莫及。好漢不吃眼前虧,且隱忍一番才是聰明的舉動,就像當年自己隱忍崔家一樣,最後誰能占上風還未可知呢,何必在這裡跟他翻臉。

  想到這裡,鄭秋山忙換了一張臉色,笑道:“李帥,息怒息怒。正如你所言,老朽是商賈出身,領軍經驗不多,也不太清楚軍中的一些規程。老朽這裡給李帥陪個不是。不過說到老朽縱容手下將領無視李帥軍令的事情,這可冤枉了老朽了。老朽是說過要他們斟酌新兵士氣,以免造成潰敗。但這同李帥的軍令可不衝突。老朽也跟他們說了,必須遵照李帥軍令行事,軍中的主帥是李帥,李帥的命令必須人人嚴守,這一點毋庸置疑。”

  李光弼心中冷笑連聲,這鄭秋山還算識時務,知道見風使舵。其實今日李光弼並不想將鄭秋山怎樣,不過是要壓一壓他的氣焰,叫他知道自己不是可以輕易招惹的人,之前的話也是恐嚇一番罷了。真要是殺了鄭秋山,李光弼可要好好的斟酌一番,畢竟鄭秋山現在的地位可不是能隨便殺了的。他是國丈,又是重臣,更是南方招募兵馬和糧草供應的來源,殺了他,未見得是好事,反而會惹來大麻煩。

  “原來如此,也就是說,這個蔣祖光是私自做主畏戰逃離?”李光弼冷聲道。

  “這……應該是如此吧。”鄭秋山輕聲道。

  “啊?鄭副帥,你怎可這麼說?卑職……卑職等是遵照……”蔣祖光大聲叫道。

  “住口,老朽豈會讓你們臨陣脫逃不聽號令?你這是要往老朽身上潑冷水麼?”鄭秋山怒道。

  “卑職不敢,可是……”

  “大膽蔣祖光,你自己的事情,卻來推卸責任。蔣祖光,老朽待你不薄吧。你本是杭州守軍中一名小小的校尉,是老朽將你帶到京城,授予你將軍之職,誰能想到你竟然是這種貪生怕死且胡言亂語血口噴人之人?老朽看錯你了。”鄭秋山高聲喝道。

  蔣祖光百口莫辯,臉上漲得通紅,卻不知該說些什麼。李光弼冷眼旁邊,心中冷笑不已。這兩人狗咬狗的把戲雖然好看,但若是逼得鄭秋山太狠,也不是什麼好事。

  “蔣祖光,犯了錯便要勇於擔當,而非如婦人一般推諉狡辯。本帥相信鄭副帥不會讓你違抗軍令,你若再狡辯,軍中兄弟便要覺得你更為不堪,對你更為不齒了。”李光弼冷聲喝道。

  蔣祖光無可奈何,歎了口氣跪下道:“李帥教訓的是,罷了,是末將的過錯便是,請李帥責罰。”

  鄭秋山鬆了口氣,李光弼點點頭,轉頭問鄭秋山道:“鄭副帥,你說該如何處置?”

  鄭秋山忙道:“還是李帥做主吧。”

  “哎,他是你帶來京城的人,理應副帥來做主。副帥說如何處置便是,按照軍法條令便是。”

  鄭秋山心中了然,李光弼提及軍法條令,那便其實已經表明了態度。軍法中對於違抗軍令私自撤退的處罰只有一個,那便是:死。雖然鄭秋山心中極不願意這麼做,但到此時,也只能妥協了。

  “軍法如山,法不容情。蔣祖光,你不要怪老朽。鑒於你的罪過,當受軍法嚴懲。你放心,你的妻兒父母,老朽會好生的照應,你安心的去吧。”鄭秋山歎道。

  蔣祖光聞言,早已雙腿癱軟在地,驚恐的說不出話來。

  李光弼帶著驚訝的表情道:“副帥要將蔣祖光殺了麼?雖然依照軍法該當如此,但本帥想到這蔣祖光也是有戰功的,功過相抵,本打算只打他四十軍棍以儆效尤的。沒想到副帥如此果決。倒也是,功是功,過是過,倒也不能混為一談。本帥佩服副帥的果決,軍中當有此雷霆治軍之方,更有揮淚斬馬謖之決。令人欽佩讚歎。”

  鄭秋山驚訝的張大嘴巴,他沒料到李光弼居然說出這番話來,心中頓時大罵連天。這李光弼哪裡是要誇讚自己,他是要落井下石,讓自己在軍中聲望毀於今日。今日之後,手下的將領必有埋怨,自己也平白無故的做了個大惡人了。而李光弼則更加的得人心了。

  果然,眾將的臉上也是表情各異,有人暗罵鄭秋山心狠手辣,自己手下的將領居然一點也不顧惜情義,說殺便殺了。連李帥都說只需四十軍棍便可,他倒好。這人以後誰還敢打交道。

  “罷了,既然副帥令出,本帥尊重副帥的決定。來人,將蔣祖光推出去砍了,屍首掛于營門旗杆上示眾,教所有人都知道。抗令不遵的下場便是如此。”李光弼大聲喝道。左右親兵上前來拖著癱軟的蔣祖光出帳,三聲鼓響後,親兵來報,蔣祖光已然人頭落地。

  滿帳無言,鄭秋山像個鬥敗了的大公雞癱坐在椅子上,心中已經將李光弼的祖宗八代操翻了天。他暗自發誓:李光弼啊李光弼,我鄭秋山若不把你碎屍萬段,便枉自為人。今日且教你得意,咱們走著瞧。

  殺了蔣祖光後,軍中將領們也俱驚恐。不知何時,他們隨意的儀容已經都整理的齊整了起來,神色也嚴肅了許多。這可不是鬧著玩的,雖然看似是個誤會,但蔣祖光可是真的被砍了,當以此為戒。

  李光弼神色肅然,起身訓話道:“諸位。蔣祖光固然罪有應得,但本帥絕不肯用這種辦法整肅軍紀。你們都是朝廷倚重的將領,陛下對我等寄予厚望,我們要時刻牢記,不可掉以輕心。諸位,和神策軍交了手,你們該知道神策軍的強悍和狡詐了吧。這還只面對的是李宓而已,若是面對王源本人,怕是要更艱難十倍。但有一說一,神策軍有此戰力,得益於其令出必行,將士用命。我們與之相比差距明顯。但本帥要告訴你們,即便如此,他們也不是我們的對手,因為我們是朝廷的兵馬,身後有整個大唐為我們支撐,我們是正義之師。雖然朝廷並未下旨,但你我皆知王源的狼子野心,故而我們要徹底剿滅他們。午後未時三刻,全軍將再次攻城,本帥親自上陣督戰,所有將士,不分新老士兵,一律必須給我死拼。傍晚前,必須拿下寧州。都聽清楚了麼?”

  “末將明白。”眾將領齊齊起身,拱手轟然應諾。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2:31

第1066章 死守

  午後未時開始,攻城兵馬開始重新集結。兩百余架攻城車被推到城下,一車車的石塊堆積在攻城車旁。五萬七千人的大軍也盡數在烈日下擺開陣型,攻城作戰準備完畢。

  城頭上,兩萬余守軍也嚴陣以待。老將軍李宓雖然疲憊不堪,但還是屹立在城頭烈日之下,指揮調度著兵馬準備迎戰。雖然按照王源之前的交代,李宓無需跟對方在此拼命,大可往後方城池退守拖延時間。但在放棄了慶州之後,李宓不打算再放棄寧州。甯州一失,其實對方便可長驅直入逼近成都了。雖然後方還有隴州歧州興州利州梓州等城池,但這些在蜀地內部的城池的城防薄弱,當初王源下令加固的乃是慶州甯州巴州通州方州這些在東側邊境的城池。由於人力物力的有限,王源沒有更多的能力加固所有的城池城防。所以,一旦寧州失守,對方推進的速度將非常快速。

  而且還有一個原因讓李宓不願棄守寧州,那便是安祿山起兵之後,各地流民聚集於蜀地,一度達到數百萬之眾。平叛之後,雖然有大部分的百姓選擇回到家鄉去。但還有八九十萬百姓選擇留在蜀地落戶。當初在王源的率領下,對這些百姓也做了妥善的安置,將他們分別安頓在各地的州府之中,給予田地讓他們耕種。所以,現在蜀地內地州府之中的百姓們著實不少。若是任憑寧州失去,自己退守成都的話,之前的努力便將毀於一旦,百姓們便會再次淪亡逃難。這是李宓絕不想看到的。

  所以,李宓決定,就在寧州,以寧州城防之固堅守,等待王源大軍的到來。

  “兄弟們,不要怕。大帥的大軍日前于豐州大破回紇騎兵,十萬回紇騎兵被大帥打的只剩三成。不得不抱頭鼠竄滾回到他們的草原上去了。大帥的兵馬也正在往回趕,還有數日便可抵達。柳將軍的騎兵現在恐已經抵達長安城下,對長安進行威脅。大軍兩路進攻,李光弼很快便頂不住啦。兄弟們一定要堅持住,叫大帥瞧瞧,我們雖然沒有跟隨大帥去打回紇人,但我們一樣可以抗住強敵。”

  李宓白須飄飄,站在城頭大聲的給士兵們鼓勁。他的話有一部分是對的,那便是王源戰勝消息。但其他的便是他的臆測了。昨夜他接到了王源送來的消息,得知王源的兵馬戰勝了回紇人,此刻正兵分兩路往回趕。柳鈞的騎兵從東路奔襲長安城,斷李光弼的糧道,從側後給予威脅。王源的步兵沿著西路趕回蜀地。得知這個消息後,李宓知道,王源之所以沒有讓騎兵直接救援蜀地,那是因為神策軍的消耗太大,神策軍恐怕並不想和李光弼硬拼。王源率領的三萬余步兵勞師襲遠,消耗過大,也不宜作戰。但李宓不能對士兵明言,他只能編造謊言增強士兵們必勝的信心。

  李宓實際上也有苦說不出。雖然上午抵擋住了對方的瘋狂進攻,但士兵的損失也極為重大。本就只有三萬餘人,一下子傷亡了八千多,兵力少了三成。況且李宓手下調集來的兵馬也並非精銳。一萬多是精銳兵馬,剩下的卻都是團練兵馬,那還是得益于以前王源實行的民兵預備役制度才能迅速集結這麼多的士兵。但這些人其實也和新兵無異。死了這麼多人,士氣也很低落。李宓不得不全力指揮戰鬥,又要顧及士兵的士氣,累得著實夠嗆。

  “大將軍,您去陰涼處歇一會,這裡卑職來監督便是。您是全軍的主心骨,若是倒下了,可就完了。”身旁一人勸道,那人是甯州太守孫威勝。這孫威勝其實是李宓夫人的侄兒,從李宓在姚州時便跟著李宓辦事,後來外放到甯州當太守,倒也是個能幹事的人。

  “是啊是啊,老將軍去歇著,這裡我們盯著。”兩名副將陳超張災也附和道。

  “什麼話,士兵們難道不累不曬?我不走。我就在這裡站著。你們都給聽好了,今日就算戰死在這裡,也不能後退半步。威勝陳超張災,你們三個給我聽好了,我告訴你,今日之戰必須死守住寧州。我倒下了,威勝接替我指揮兵馬。威勝倒了,陳超來,陳超倒了張災來。總之,就算死光了,也決不能丟了寧州。誰若是敢丟了寧州,我做鬼也饒不了你們。聽到了麼?”

  “好好好,老爺子你別那麼大火氣,不歇了成不?那喝口水解解渴。我答應你,一定失守寧州,哪怕與城偕亡也在所不惜,成了麼?”孫威勝苦笑道。這個老爺子的脾氣老而彌堅,火爆之極,他可是最瞭解的。

  “這老爺子,脾氣咋就這麼烈呢。”陳超張災苦笑道。

  “你們……”李宓抬手準備說話,但他的話還沒說完,便被城下驟然響起的號角打斷。幾人忙往城下看去,但見城下鼓號嗚嗚響起,數萬兵馬發出震耳欲聾的呐喊聲緩緩移動,新一輪的攻城開始了。

  此次攻城,比之前的數次攻城都更為兇猛。投石車轟炸之後,五萬餘攻城兵馬全體出動,猶如海潮一般湧向城下。之前蔣祖光的被殺震懾了全軍將士,沒有人再敢忽視軍令。再加上李光弼親自帶著三千兵馬在後方督戰,他們手持雪亮的長刀在後方列隊伺候著,但有敢於逃回的士兵,不由分說便直接砍殺。在這種情形下,攻城之兇猛可以想像。

  得益于投石車的掩護,攻城兵馬在攻到城下的過程中沒有遭受太多的損失。當他們沖到城下數十步的時候,城頭被投石車壓制的守軍們才冒出頭來。但此時,他們只來得及射出一兩輪狙擊的箭支,之後,對方便蜂擁沖入城牆下。城頭守軍雖然還能朝著下方密集的士兵射擊,但他們不能無視正在往城頭攀爬的對手,一部分被迫將注意力轉移到正在攻城的士兵身上,阻擊的火力便越顯削弱。

  越來越多的攻城士兵聚集于城牆之下,六七百架雲梯搭在城頭,攻城士兵們頂著如雨的箭支石塊滾木的打擊,貓著腰,頂著盾,朝城頭沒命的攀爬。護城河對岸,六千多名弓箭手也到位,對著城頭上方瘋狂射箭。雖然為了避免誤傷己軍,他們的箭支大多擦著城牆上空飛過,但對城頭守軍的心理造成巨大壓力,並且飛到城牆後方的箭支對部分正搬運物資上城的軍民造成了大量的殺傷。

  戰場形勢幾乎沒有預熱,在很短時間裡變得達到了沸騰的狀態。城頭上箭支滾木礌石熱油開水滾滾而下,幾乎所有能用到的守城手段,城頭的守軍都用上了。巨大的丫型長杆在十幾人合力之下,叉著雲梯頂端將其推離城牆。一串串糖葫蘆般的攻城士兵摔落城下,爆發出一陣陣的慘叫之聲。但更多的雲梯又重新搭上城牆,又是無數的糖葫蘆開始朝城頭攀爬。

  僅僅半個時辰,城門南側六十步處,兩座雲梯上的攻城士兵便成功的登上了城牆。雖然他們很快被張災和陳超率領的清掃隊給斬殺,但這說明了,城頭的防守已經快支撐不住了。

  果然,盞茶之後,城門北側城牆遭到連續的突破。一大段城牆在瞬間失守,約莫兩百余士兵登上了城牆。周圍的守軍沖上去和他們廝殺成一片,一時半會兒無法將他們斬殺,這導致下方幾座雲梯上更多的攻城士兵爬了上來。一時竟有無法遏制之勢。

  位於城門上方城樓中指揮戰鬥的李宓見此情形,抽出腰間長劍喝令身邊親衛跟著自己去殺敵。跟隨身邊的孫威勝忙阻止道:“老爺子您不能去,我帶人去幫忙便可,您在此坐鎮。”

  李宓一把推開他,喝罵道:“老夫怎麼不能去?你當老夫真的老的不能動了麼?滾一邊去,再廢話北城牆便要被突破了,必須馬上搶回失守城牆,殺光攻上來的敵軍。”

  李宓說完,飛步沖出城樓,冒著嗖嗖從頭頂上空飛過的箭支,舉著長劍朝著前方糾纏在一起的敵我士兵們沖去。數百名親兵也緊緊跟在他身後,呐喊著沖向戰場。孫威勝跺跺腳,伸手拔出佩刀也跟著沖了出去。

  李宓沖到了膠著的戰鬥之處,前方兩名敵我士兵正糾纏在一起。守城士兵的胸口上插著一柄刀,但對方的肚子上也插著一把刀,兩人都沒死,朕相互摟抱著撕咬著對手。

  李宓上前去一腳揣在對方士兵的頭上,抬手一劍將他刺死。正欲往前沖的時候,那名胸口中刀奄奄一息的士兵忽然叫道:“老將軍,給小人一個痛快。小人活不成啦。不想受罪。”

  李宓轉頭看著他道:“你叫什麼名字。那裡人士。”

  “小人……姚州人士,叫做……周大路。小人的父親周大福,在……在城東羊角巷賣茶……”

  “好,我記得了,我會告訴你父母,你是好樣的,你父母也會得到妥善的照顧。”李宓沉聲道。

  “多謝……老將軍。”

  “兄弟,上路吧。”李宓毫不猶豫,舉劍刺入那兵士的心臟,那兵士立刻垂首死去。

  身旁眾人驚愕的看著這一切,都驚的目瞪口呆。李宓卻面不改色,沉聲喝道:“都愣著作甚,還不給老子宰了這幫狗日的。不然怎麼對得起這些死難的兄弟?”

  眾親兵幡然而醒,齊聲呐喊著沖向前方,殺成一團。李宓輕噓一口氣,提劍超前沖去。老將軍銀髮飄飄,再加上身材高大,怒目如虎,呼喝如雷,當者無不膽寒。在過去的幾十年裡,李宓可謂身經百戰歷經風雨,從起初的和南詔國作戰,和吐蕃人作戰,在統帥不力,謀劃不力的情形下,他卻如磐石一般釘在嶲州一帶,阻止了對方北上蠶食蜀地。可謂是劍南道的定海神針。後來,王源來到了劍南,李宓煥發了第二次青春,王源委以重任於他,先是任命他為越嶲總督,安定南方。後將後勤大任交給他。再後來又委託他坐鎮成都大後方,這都是極大的信任。李宓心中的感激難以形容。

  王源出兵豐州,他留守蜀地,這麼大的責任他不能讓王源失望。他不能一敗塗地,在王源回來後看到一個被兵火塗炭的蜀地。士為知己者死,這是他此刻的心志。

  李宓手中長劍揮舞著,口中如雷呵斥著。

  “小兔子崽子,去死。”

  “王八羔子,還敢反抗。”

  “敢跟老子動手動腳,老子殺人的時候你還在冒青煙呢。”

  數百親兵就伴隨著李宓的呵斥聲,像一架碾肉機一般的碾壓了過去。在李宓等人的鼓舞下,城牆上的守軍們也士氣大振。很快,沖上城牆的數百攻城士兵被屠殺殆盡,失守的城牆被奪了回來。

  李宓累得氣喘吁吁,心臟咚咚亂跳,心慌氣短搖搖欲倒。孫威勝忙上前來扶著他道:“快去歇一會,您都快七十了,還是這麼脾氣倔。”

  “七十怎麼了?你是不是以為我該進棺材了?”李宓罵道。

  孫威勝忙賠笑道:“哪兒的話,我這是關心您。咱們奪回城牆了,您必須去歇會,這場仗還不知打多久呢。您可不能累倒了。”

  李宓看著周圍被清理乾淨的城牆,看著守城士兵正將對方士兵的屍體當石塊推下城牆去,看著城牆下方敵軍群中發出的陣陣慘叫之聲,看著對方的攻勢已見衰弱下去,心中不甚歡喜。他抬手撫須哈哈大笑起來。

  然而,他的笑聲忽然戛然而止,身子搖搖晃晃朝後便倒。孫威勝眼疾手快抱住他的身子,驚聲問道:“老爺子,怎麼了?您怎麼了?”

  李宓面如金紙,雙目緊閉,牙關緊咬。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孫威勝大驚之下,伸手探他鼻息,只覺氣息微弱,呼出的氣如火一般的燙人。於是立刻和幾名親兵一起,將李宓抬到城樓陰涼之處,恰人中,灌清水忙活了半天。李宓忽然醒來,含含糊糊的說了一句:“守住城池。”之後便再次陷入昏迷之中。

  孫威勝不知所措,只得命人將李宓抬下城去,命軍中郎中好好的治療。李宓一倒,守城的重擔便落在自己的肩膀上了,他也無暇去多想,打起精神繼續守城。

  攻城還在繼續,打退一兩次攻城不是結束,守城方的眾人都詫異于此次對方不僅兇悍而且持久。他們像是潮水一般一波波的發動猛攻,不給自己以喘息之機。所有人都像是在一個迴圈的噩夢之中難以醒來。只是不斷的機械的殺人,投擲,放箭。看著身邊血流成河兄弟倒下死去,看著對方士兵在眼前悲慘的死去,好像這一切永無盡頭。

  一個時辰過去了,攻守雙方都已經精疲力竭。但顯然,城頭的守軍更慘,因為他們兵馬少,無法休息。而城下的兵馬可以輪番攻城,甚至還能抽空補充水分。而城頭的守軍,面對不間斷的高強度的攻城,他們甚至連喝口水的時間都沒有。

  時間的流逝,城頭又有數次被突破,城頭的守軍的數量也銳減到了一萬兩千餘。城下雖然攻方士兵的死傷也接近兩萬,但他們的攻勢依舊不減,而城頭卻是眼看便支撐不住了。

  申時三刻,攻城方不知道第幾次的攻城再次發動。這一次,三萬多兵馬不分輪次同時發動猛攻。城頭守軍終於到了極限,他們的弓箭射完了,城頭的石塊檑木早已用完了。甚至連己方士兵的屍體也都丟下城去當做石塊砸完了,他們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對方攻上城牆來,然後展開肉搏。

  此時此刻,寧州城風雨飄搖,可以預料,在很短的時間裡便要被攻克了。

  孫威勝和陳超和張災都渾身浴血,帶著人在城頭處處救火,撲殺對方攻上城牆的士兵。但他們心中的希望的火焰已經越來越接近熄滅,他們意識到,寧州怕是守不住了。

  “二位兄弟,你們帶著老爺子趕緊撤吧,沿途收攏兵馬,傳遞消息,讓成都早作好準備。”孫威勝喘息著道。

  “孫太守,你怎麼辦?”張災問道。

  “我答應了老爺子要和此城共存亡,我不能走,我要戰鬥到最後一刻。”孫威勝咬牙道。

  陳超沉聲道:“要死一起死,我們也都答應了老爺子。老爺子肯定也不希望我們此刻撤離,我們不走。”

  “對,不走。”張災道。

  孫威勝歎了口氣,伸手拍了拍兩人的肩膀道:“好,兩位兄弟,咱們便一起戰死在這裡,不能辜負老爺子的期望,不違背我們的誓言。走,咱們來回殺一趟,南城牆上來了不少,咱們去將他們全部轟下去。”

  三人齊聲大喝,舉著兵刃帶著為數不多的手下正要往南城牆下沖。忽然間,一名士兵滿頭大汗的飛奔而來,大聲叫道:“孫太守,陳將軍張將軍,咱們有援兵來了。”

  “什麼?”三人大喜過望,孫威勝連聲叫道:“援兵在哪兒?人呢?人呢?”

  “就在下邊,您瞧,快到城樓下了。”士兵指著城門內廣場的方向。

  孫威勝三人凝目看去,頓時驚愕的張大嘴巴。但見廣場上,一隻只有百余人的車馬正緩緩的停了下來,當先的幾匹馬上坐著的是幾名女子。雖然穿著盔甲,但一眼便能看出是女子。後面跟著的也是十幾名女子。男子只有七八十人,而且看上去不像什麼精銳的兵馬。

  “這是怎麼回事?這些是哪裡來的人?你們怎麼放他們進城了?”失望之余,孫威勝大聲問道。

  “孫太守,她們是大帥的夫人啊,我們敢不開城門麼?那一位是大帥的正妻蜀國夫人,旁邊的是大帥的兩位妾室。她們是從成都來的。”

  “哎,胡鬧麼,這不是胡鬧麼?城都要破了,大夥兒都難活命了,又饒上三位大帥夫人,這可怎麼好。”孫威勝跺腳叫道。

  “孫太守,您去勸她們趕緊離開,城頭我們盯著。不能讓大帥的三位夫人死在這裡。”陳超叫道。

  “好好,兩位先頂著,我去去便來。”

  孫威勝心急火燎的沖出城樓下了城牆,朝著城門廣場上停下的那只車馬奔去。

  三名穿著盔甲的女子正下了馬,孫威勝見過李欣兒,一眼便認了出來,忙上前去行禮。

  “大帥夫人,果真是你們。甯州太守孫威勝見過三位夫人。”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2:31

第1067章 救星

  來的正是李欣兒和青雲兒紫雲兒三人。朝廷兵馬進攻蜀地的消息早已盡人皆知。李宓回到成都後向李欣兒等人告知了這個消息之後便火急火燎的去調集兵馬。李欣兒召集眾夫人開了個家庭會議,決定自己和青雲兒紫雲兒三個會武技的去幫忙。這時候王源的兵馬還未回來,蜀地兵馬不多,必須要出一份力。雖然蘭心蕙和高墨顏都極為反對,但李欣兒是大婦,她的性子也不是容易被說服的,於是強行做了這個決定。

  “孫太守好。”李欣兒青雲兒紫雲兒忙還了禮。

  “三位夫人來的不是時候啊,卑職懇請三位夫人趕緊離開甯州。”孫威勝開門見山的道。

  “怎麼?剛來便趕我們走麼?李老將軍呢?我要去見他,告你的狀。”李欣兒叉腰道。

  “哎呀,你們有所不知啊,老將軍還在昏迷之中,生死未蔔。我們無暇去照顧他,因為城池已經岌岌可危了。我等是要跟城池共存亡的,三位夫人的到來,卑職難以保護,快請離開,卑職擔當不起這個責任啊。”孫威勝焦急之下,說話很直接了。

  “原來如此,城快破了麼?兩位妹妹,看來我們來的正是時候。”李欣兒看著城頭道。

  青雲兒紫雲兒同時點了下頭。

  “哎呀,求你們了,快走吧。”孫威勝欲哭無淚了。

  李欣兒看著他道:“孫太守,我們是來助你們殺敵的,我們用不著你保護。我們給你帶來的好東西,現在怕是正好能用的上。快命人來卸車。”

  “……”孫威勝不知該說什麼才好,他現在可不需要什麼好東西。金銀財寶給自己一座山,那又有什麼用。但李欣兒轉身朝著大車疾行而去,他也只能跟著去。來到一座大車旁,李欣兒揮手命人掀開蒙布,露出了一隻大木箱子。

  李欣兒縱身上車,拔出腰間長劍親自動手撬開箱子,對孫威勝道:“你來看。”

  孫威勝皺著眉跳上大車朝箱子裡看去,但見箱子裡是一堆亂蓬蓬的枯草,什麼也沒有。正愕然時,李欣兒伸手撥開了亂草,但見一隻只手榴彈躺在草堆裡,散發著一股冷冽的金屬氣味。

  “這是……手榴彈?”

  “算你還識貨。這是最新造出來的一批,只有六百枚,但應付攻城應該夠了。這玩意可是稀罕貨,算你們運氣,本來你們是摸不到這玩意的,但現在你們卻可以親自用它殺敵了。會用麼?要不要教你?”

  孫威勝已經說不出話來了,他激動的嘴巴張著,鼻子呼嚕嚕的喘著氣盯著那些手榴彈雙目放光。手榴彈的威力和使用的方法他怎會不知?手榴彈研製成功後,神策軍中進行過高級官員軍官的演示和推廣的秘密會議,他便曾參與其會,對手榴彈的威力和用途親眼所見。但此物遠遠沒到能夠推廣全軍的成都,能裝備的只是王源的親衛騎兵,所以他孫威勝還從沒親自用過,沒想到,大帥夫人居然帶了這等殺器趕來了。

  “還愣著作甚?還不趕緊卸車,拿去殺敵?城頭上似乎亂的很了,當真要破城了。”李欣兒皺眉道。

  孫威勝如夢初醒,蹦下車來飛快的命人來卸車裝備。李欣兒青雲兒紫雲兒已經帶著百餘人沖上了城牆。下一刻,這只生力軍便在城頭上開始了殺戮。李欣兒雖然和公孫蘭的武技相差甚遠,但也是武技高手,這些普通的士兵根本就不是對手。再加上青雲兒紫雲兒二人和身後這些略有武技的隨從,很快便清空了數十步範圍的城牆上的敵軍。

  孫威勝帶著數百名親兵掖著手榴彈沖上了城牆,孫威勝已經簡單的告知了這些人手榴彈的使用辦法。但見孫威勝首先扯開了一條引線,冒著青煙的手榴彈被丟到了城牆下密密麻麻的敵軍從中。

  驚天動地的一聲轟鳴聲響起,一陣黑煙在城下的人群中升騰起來,下一刻,城上城下的攻守方的士兵都愣了愣。城牆根下,手榴彈爆開的部位,十幾名士兵躺在地上呻吟著,密集的人群被炸出了一個丈許方圓的空間,滿地的塵土和血肉,青煙還在土坑中嫋嫋升起。

  “哇,好猛啊。”守城士兵們都大叫起來。

  “炸死這幫王八蛋,往城牆下丟,不要往城牆上丟。”孫威勝大喝道。

  “轟轟轟。”青煙一股股的升起,地面上血肉橫飛煙塵滾滾,攻城士兵們像是炸了鍋一般鬼哭狼嚎起來。

  孫威勝和數百手榴彈手跟在李欣兒等人身後,沿著城牆一邊衝殺一邊我那個城下丟手榴彈。五六百枚手榴彈將城牆外側幾乎炸了個遍。城下的士兵終於頂不住了,這等魔鬼般的大殺器誰見過?一枚爆炸便十幾人死傷,短短一會兒便死傷數千人,誰還有心思和膽量往前沖。手榴彈丟完的時候,下方的攻城士兵也如潮水般的往後退去。

  後方督戰的李光弼在第一枚手榴彈爆炸的時候便驚愕了,雖然遠遠看去,騰起的黑煙似乎威力並不大,但他卻敏銳的覺察到有些不對勁。然後他看到了連續的黑煙騰起和劇烈的爆炸聲傳來,兵士們炸了鍋般的往後逃的時候,他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怎麼回事?不准撤。不准撤。後退者死。”李光弼大吼道。

  “李帥,不得不撤了,他們用了奇怪的火器,一炸一大片,片刻時間便炸死炸傷了幾千人了,再不撤便全軍覆沒了。”有人高聲叫道。

  “奇怪的火器?”李光弼呆呆的道。

  大批的兵馬潰逃而來,三千督戰兵手都殺酸了,也沒能阻止兵馬的潰敗。鄭秋山實在是看不過去了,冷聲道:“李帥,你當真要把自己人全殺了不成?被你的人殺了上千人了,此戰已敗,難以挽回了。”

  李光弼怒駡連聲,眼見大勢已去,不得不下令全軍撤退。

  三萬六千名朝廷兵馬呼啦一下全部潰敗了下來,李光弼鄭秋山等人忙收攏士兵退回營中。

  城牆下方的攻城士兵開始潰逃之後,攻上城牆的士兵可倒了黴了,沒有了後續的兵力增援,又面對士氣大振的守軍反撲,他們雖竭力抵抗,但難逃被殺戮的命運。夕陽西下之時,城頭恢復了平靜。持續了數個時辰的殘酷的大戰終於落下了帷幕。

  一天高達十幾次的攻城戰,雙方投入兵馬高達十萬。守城方只剩下六千余守軍還能作戰,陣亡一萬二千多,傷了一萬多人。攻方更慘,七萬大軍損失過半,死傷三萬五千以上,卻還是沒能攻下寧州。雖然是慘勝,但畢竟是守城方勝了這一戰。

  天色漸暮。換了乾淨衣服的李欣兒和青雲兒紫雲兒等人在州衙的後宅的一間屋子裡探望了李宓。見到李宓的那一瞬間,李欣兒等人都嚇了一跳,因為李宓嘴眼歪斜著,面孔看著很是恐怖。

  軍醫告訴李欣兒等人,老將軍是中暑加中風,已經半邊身子癱瘓了。病情還在惡化之中,他已經失去了說話的能力。但他現在還有意識,還能聽到別人的話,還能做出反應。

  孫威勝跪在床頭握著李宓的手,稟報了擊退敵軍的消息,並且告知了李宓三位夫人前來助戰,扭轉了戰局的事情。

  李宓聞言居然扭動著身子,嘴巴裡含含糊糊的說著什麼,似乎要起身道謝。

  李欣兒眼中濕潤,上前輕聲道:“老將軍千萬不要亂動,好好靜養。寧州是一定能守得住的。二郎很快就回來了,李老將軍千萬保重身子。二郎定會希望當面感謝李老將軍。”

  李宓唔唔連聲,似乎聽懂了李欣兒的話,似有欣慰之意。眾人也不敢久留打攪,這等病需要靜養,也沒什麼良藥可醫。但不知李宓能不能撐過這一劫。

  ……

  州衙大堂中,李欣兒青雲兒紫雲兒以及孫威勝陳超張災等人正在召開研究對策的緊急會議。雖然今日之戰最終守住了城池,打退了攻城兵馬。但所有人的心中都知道,寧州再也經不起下一次攻城了。

  甯州城中能戰的兵馬已經不足萬。這倒也罷了,關鍵時守城的物資盡皆告罄。箭支耗盡,守城的滾木礌石耗盡,這是最要命的。一旦對方攻城,難道當真要用牙咬,用腳踹,靠著肉搏不成?而人數的劣勢下,肉搏顯然是沒有勝算的。

  李欣兒帶來的六百枚手榴彈也在下午全部用光。那玩意雖然是大殺器,但很可惜消耗起來太快,六百枚一甩手便全用光了,而那是成都兵工廠全力開工近一個月才累積的成品,在戰場上短短時間內便全部扔掉了。

  “為今之計……不是我說喪氣話,我們恐怕不得不放棄寧州了,如果他們今晚再攻城的話,寧州必失守。國夫人以及二位夫人,孫太守,陳將軍。末將並非是怯戰,而是如今真的到了該決斷的時候了。是真的在這裡和城池共存亡,還是準備妥當隨時撤離成都。”沉默的氣氛中,張災開口道。

  陳超皺眉道:“張兄弟,咱們剛剛打贏了這場仗,剛才在老將軍病榻前我們也說了要全力守城,你怎地又提撤離之事?”

  張災道:“陳大哥,不是我想提,現在是迫在眉睫要做決定了。現在我兵馬還有八千能戰,但也都已經精疲力竭。現在只能讓他們休息恢復,搬運土石上城是不可能的。這種情形下,若是對方再攻,咱們必敗。”

  陳超咂嘴道:“我承認你說的對,但難道便就此放棄寧州麼?那咱們數萬兄弟的血豈非白流了。”

  張災正待分說,孫威勝擺擺手制止了他。孫威勝向坐在椅子裡小口抿著茶水的李欣兒拱了拱手道:“國夫人,這件事請三位夫人示下。三位夫人說該如何進退?”

  李欣兒放了茶杯微笑道:“這等大事,我們可做不得主。我們只是趕來幫忙的,憑孫太守和兩位將軍調遣。不過話說回來,我們預料到情況糟糕,但沒想到情況會這麼糟糕。李老將軍病倒了,城中兵馬也死傷如此巨大,現在的情形下,光憑這八千兵馬,確實難以抵擋敵軍的下一次進攻。”

  孫威勝道:“然則國夫人之意是,咱們準備放棄寧州麼?可是老爺子要守住寧州,這是他的心願啊。”

  李欣兒輕歎一聲道:“老爺子的心思我們都懂,他不願意放棄寧州,便是不想讓李光弼的兵馬長驅直入,造成蜀地的塗炭之勢。可事到如今,恐怕還是人最為重要了。這也是你們的大帥常說的話。一城一池得失不算什麼,最主要是人在。大夥兒都死在這裡,全了自己的聲名,但卻白白的送命,這一定是你們的大帥所不喜的。”

  眾人深以為然,這正是王源一向的指導思想,人是第一位的,他從不喜歡愚蠢的拿人命去全名節,他不止一次說過,那種行為是愚蠢。所謂退一步海闊天空。

  “那這樣吧。本人建議,張災陳超二位兄弟,你們二位護著三位夫人和老爺子先走。我帶著兵馬留在這裡。我答應了老爺子要守住寧州,而且我也是甯州太守,我不能走。”孫威勝道。

  幾人這才知道,原來孫威勝的態度也是要留在這裡的,他並不甘心就這麼放棄寧州。

  “你帶著兵馬留在這裡,那豈非也是等死?國夫人的話你沒聽到麼?大帥也是不喜你這種行為的,你便是戰死在這裡,恐怕大帥也不會認為你做的對。”張災皺眉叫道。

  “大帥罵我便罵我吧,我也並非為了什麼虛名,只是我答應了老爺子,便要留在這裡遵守諾言。我只是要做個遵守信諾之人。這不關你們的事,我知道你們說的都對。但我不能走。”孫威勝沉聲道。

  “哎,果然是跟老爺子一個脾氣,你還說老將軍脾氣倔,我看你和他差不多。”張災搖頭歎道。

  陳超為孫威勝幫腔,他也站在留下來死戰的這一邊,倒是張災和李欣兒為難了。李欣兒不好多言,明知留下必死,她是絕不會這麼蠢的,她打定主意要帶著李宓一起離開這裡,回到成都去。她可不想讓兒子沒娘,她是來殺敵的,可不是來送命的。

  但張災便無法如李欣兒這般乾脆了,孫威勝不走,陳超不走,他是絕對不能走的。他能做的便是苦苦相勸,希望兩人回心轉意。一時間三人糾纏不休,為了是走是留辯駁不休。

  就在吵得面紅脖子粗誰也說服不了誰的時候,突然間,守城的副將突然面帶喜色急匆匆的現身於衙門門口,讓堂上的爭吵戛然而止。

  “韓老三,你來作甚?不再城頭盯著敵營,你想偷懶麼?”孫威勝皺眉道。

  “孫太守,兩位將軍,敵營中有動靜。好像他們正在連夜撤離。”韓老三語氣激動的大聲回稟道。

  “撤離?”眾人皆是一愣,均有些將信將疑。雖然今日給敵重創,但對方兵力還有近四萬人能戰,他們一定知道城中守軍已經數量不多,這時候他們怎麼會撤離?

  幾人當即起身趕到城牆上往敵營方向眺望,果見火把的長龍正排成數裡長隊朝東北方向的回去的路上開去,對方正是在拔營離開。

  “這……難道是使詐?欺騙我們放鬆警惕?”陳超道。

  “很有可能,李老將軍之前騙了他們兩次,他們很可能也想騙一騙咱們。”張災道。

  “可是他們騙咱們的用意是什麼呢?咱們又不會去追殺他們。再加上,如今的情形,他們需要這麼做麼?他們大可直接進攻啊。”孫威勝道。

  “他們或許是忌憚了咱們今日祭出的大殺器,他們以為我們的手榴彈多得是,或許是知難而退了吧。”

  “嗯,很有可能。總之以不變應萬變,咱們不能掉以輕心。命兄弟們都起來,小心準備,防止他們突然進攻。”

  ……

  城頭上的猜測均不得要領,李光弼的兵馬確實開始了連夜撤離,但那既非是詭計,也不是被嚇的撤退。事實上下午的敗退之後,李光弼便立刻召開了會議,會議上他下達了晚上再發動夜襲的命令。他已經紅了眼了,八萬大軍跟著自己前來,雖然勢如破竹的解決了李珙李璲等人,但沒想到在寧州卻遭遇了如此猛烈的抵抗。八萬大軍現在只剩下了五萬多人,其中只有三萬五千多人能戰,還有一萬多傷兵根本無法上戰場了。這樣的損失是他難以接受的。況且即便是遭受了這樣巨大的損失,他還是沒拿下寧州,這是他最為難受的。

  他已經聽到了軍營中的竊竊私語,感受到了身旁將領的異樣的眼光,他知道,此戰自己不能挽回敗局,很可能會失去很多人的信任,這是他最不願意看到的。

  但他其實也被傍晚那場突如其來的雷霆殺器所震懾,當他得知那是一種可以在人群中爆炸,造成大量殺傷的奇怪兵器時,他的心都涼了。王源這個人,如何便能弄出這麼多奇奇怪怪的大殺器來。當初見識到的神威炮已經讓他驚駭,這次進軍他最擔心的其實是神威炮。當發現守城兵馬並無神威炮時,他還很是高興。但沒想到,沒了神威炮,居然還有這種和神威炮類似,卻比神威炮使用更靈活,威力也不小多少的殺器。

  李光弼是個腦子靈活的人,在大帳中,眾將都歷數那殺器的威力,紛紛表示不能再攻,必須弄清楚那是什麼玩意,找到應付之策才可以的時候,李光弼告訴他們,這種東西一定不多,傍晚的時候那是他們最後不得已用了出來,顯然是數量不多。否則他們為何甘願受到巨大的傷亡都不拿出來用?而是到了城池將破時才不得不拿出來用。一番解釋後,眾人倒也啞口無言,最准同意了晚上在進行一次猛攻。不過條件是,一旦城裡再用大量的那種殺器守城的話,便立刻撤兵。李光弼也答應了這個條件,他也明白,那種武器已經給兵馬造成了陰影。城裡若還有大量的這種殺器,城池也確實攻不下來。

  然而,就在他們達成一致的時候,從長安送來的聖旨抵達了這裡。李光弼接到聖旨後驚的一身冷汗,當即決定立刻拔營撤兵,再不提攻寧州之事了。因為他在李瑁的旨意裡得知了三萬神策軍騎兵已經抵達長安城下的消息,他也明白了他們的企圖。這三萬騎兵定非為了攻長安,他們的目標一定是自己。一旦自己置之不理,那麼糧道必被其斷,接下來自己便恐怕很難全身而退了。王源的步兵抵達,再加上騎兵在後堵截,自己的兵馬又陷入斷糧窘境,那便是死路一條了。

  李光弼立刻下令撤兵至邠州固守,本來若是兵馬沒有這麼大的損失的話,他大可直接去找這三萬騎兵的麻煩。但現在他必須在邠州固守城池,那裡是糧草的中轉站。而自己目前手中的兵馬也不能遭遇到這三萬騎兵,否則必非對手。但對方顯然也不敢在長安和邠州之間逗留,因為一旦緩過勁來,自己的兵馬和長安城中的四萬大軍形成合圍之勢,那便可以吃掉這三萬騎兵。所以這其實是一場互相牽制的局面,自己現在反而身處險境,必須立刻率軍退入邠州方可保證安全。

  李光弼騎在馬上,走在垂頭喪氣搖搖晃晃的疲憊的士兵們中間,回首寧州城頭,火把閃爍,人影瞳瞳,李光弼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那已經不能用遺憾兩個字來形容。他本來以為,這一次趁著王源去和回紇人作戰,自己率的八萬大軍是一定能夠打到成都城下的。但此時此刻,這一切就這麼化為泡影。

  那個王源,他不僅戰勝了回紇人,而且尚有餘暇派出了三萬大軍殺到了長安城下。他本人率領的兵馬還有三四萬人,也就是說,其實十萬回紇人只給神策軍約莫三成的殺傷。這簡直不可思議。這個人又研製出了暴露在寧州城下的大殺器,那麼以後該如何應付這樣的大殺器,又是一個頭疼的問題。李光弼不能再想下去,他忽然覺得自己或許是惹上了不該惹的人,對上了自己不該對上的對手。以前自己總是自信不遜于王源,但自己現在已經越來越沒有這個自信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2:32

第1068章 駕鶴

  七月二十五日上午,王源所率步騎兵抵達寧州。

  消息早就送到了寧州城中,一大早,李欣兒孫威勝等人便在城門外翹首以盼的等待著。當大軍招展的旌旗從山巒之側繞行而出,黑壓壓的兵馬出現在眾人視野之中的時候,李欣兒青雲兒紫雲兒已經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動,三人策馬飛奔,迎了上去。

  王源公孫蘭崔若瑂等人騎著馬行在大軍前列,見城門外三騎飛馳而來,公孫蘭一下子便認出了是李欣兒她們。笑著對王源道:“二郎你贏了。你果然比我都還瞭解十二娘。”

  王源哈哈大笑,伸手出去道:“給錢,願賭服輸,十貫錢拿來。”

  公孫蘭飛了他一個白眼道:“回家再給不成麼?這麼小氣。”

  “嘿嘿,回家一併結算,莫忘了還有那個條件。表姐身為天下第一女俠客,當要言出必行,不可抵賴。否則豈非教天下人笑話。”

  公孫蘭啐了一口,臉上忽然紅的厲害,扭頭不理王源。

  一旁的崔若瑂捂著嘴笑,王源將手掌轉向崔若瑂道:“莫要笑,你也輸了,給錢。”

  崔若瑂擺手道:“我沒賭啊,我沒賭啊。”

  “你明明說了一句站在表姐一邊的,現在又不承認。賭品便是人品,賴帳可不好。”王源咂嘴道。

  “我說了麼?”崔若瑂滿頭霧水。

  王源收回手來,策馬竄出,口中道:“回成都再跟你們算帳。不給錢可不成。”說話間黑馬已在數丈之外。

  崔若瑂兀自滿頭霧水的看著公孫蘭道:“姐姐,我說了那話麼?”

  公孫蘭笑道:“我怎麼知道?這一路上你們兩個躲在帳篷裡單獨過了好幾夜,我怎知道你對他說了什麼。”

  崔若瑂紅暈上臉,忙閉緊嘴巴不說話了。

  所謂賭局,是這一路行軍十幾日的無聊之時,王源和公孫蘭為了解悶而針對李欣兒是不是會安心的留在成都而設的一個賭局。公孫蘭認為,十二娘不會離開成都。李光弼的兵馬攻蜀地,神策軍大軍未歸,李宓到處徵集兵馬,成都乃至蜀地必然人心惶惶。這時候李欣兒一定會留在家中安定人心,照顧家中上下。她絕不會出來亂跑。

  但王源認為,十二娘可不會管什麼人心惶惶,她一定會跑出來作戰。特別是在李宓四處調集兵馬的情形下,十二娘豈肯安安穩穩的呆在成都,必是要出來折騰一番的。兩人的賭注是十貫錢。當然還有個不為人所知的秘密賭注,那附加的賭注是不能公開說的,便是公孫蘭聽了王源那個附加的賭注之後都紅著臉啐了王源好幾口。那是王源對於房事上的非分請求,家中妻妾都被王源逼著玩過那一招。但在公孫蘭身上,王源卻不敢那麼要求。這一次終於利用賭局,讓公孫蘭著了道兒。

  至於崔若瑂,她可不敢在這樣的賭局之中站邊。她也確實沒有參與賭局。王源只是逗逗她罷了。崔若瑂若知道那不僅僅是一個十貫錢的賭局,還是一個帶著極為羞恥的附加條件的賭局後,怕是當場便要摔下馬去,又要中一回暑了。

  王源策馬飛馳,對面李欣兒和青雲兒紫雲兒也策馬接近,李欣兒高聲叫著二郎,在接近王源身前數丈處從馬背上飛躍而起,像一枚炮彈砸入王源的懷裡。王源被砸的眼冒金星,還沒反應過來,卻已溫香軟玉滿懷。

  “二郎,你可回來了,你沒受傷吧,我瞧瞧。嗯,胳膊在,腿也在,腦袋也在,臉上也沒破皮……”李欣兒扭動著身子檢查著王源。

  王源咳嗽著道:“之前沒傷,現在可是內傷了,有你這麼撲上來的麼?肋骨怕是要斷了幾根了。”

  李欣兒嘻嘻而笑,緊緊抱著王源,依偎在他懷裡閉上了眼睛。

  王源無語,大庭廣眾之下,數萬大軍之前,李欣兒也是豁出去了。不過這足以看得出李欣兒對自己的真情。和自己患難與共這麼多年,顯然她是最在意自己的。

  “青兒,紫兒,你們要不要上馬來抱一抱?”王源對著青雲兒和紫雲兒叫道。

  姐妹二人抿著嘴笑,卻又怎敢如李欣兒這般的豪放。這姐妹二人人前矜持,床上卻開放的很,和李欣兒恰成對比。

  “不去見過表姐麼?老夫老妻了,這樣不好吧。再說了,這麼熱的天,我都快熱瘋了。”王源在李欣兒耳朵旁低聲道。

  李欣兒毫無徵兆的一躍而起,像個螞蚱一般蹦到一旁的馬背上,朝著後方的公孫蘭馳去。青雲兒和紫雲兒給王源見了個禮,也忙跟著去了。

  王源策馬向前,前方孫威勝陳超張災等人已經趕上前來迎接,見了王源滾鞍下馬跪地行禮,齊聲道:“卑職等參見大帥。”

  王源哈哈笑著擺手道:“客氣什麼?這麼熱的天,有勞了相迎了。聽說你們打了個大勝仗是麼?打的李光弼灰溜溜的跑了是麼?很好,幹的不錯。李老將軍呢?圖涼快不出來麼?哈哈哈。”

  甯州大捷的消息數日前已經送到了王源軍中,但為了避免王源擔心,關於李宓的病情卻並沒有讓王源知曉。王源對此還一無所知。

  聞聽王源相問,孫威勝等人的臉色立刻變了。王源覺察有異,忙問道:“怎麼了?李老將軍出事了?”

  孫威勝長歎一聲,見李宓中暑並且中風的事情告知了王源,末了眼中潮濕的道:“今日已經是第五日了,郎中說……能挨五日已經是奇跡了。但恐怕挨不了多久了。今晨我們去探望他的時候,告訴他今日大帥歸來,老爺子還張口說話了呢。”

  王源聞言心中大震,久久無語。想了想沉聲對趕上來的趙青喝道:“立刻去通知高副帥前來,我們要去趕緊探望老將軍。還有,告訴在後方斷後的李貞元,讓他速速入城。告訴宋建功劉德海,兵馬入城安頓的事情他們妥善安排。”

  趙青高聲答應,策馬而去。

  半個時辰後,王源高仙芝和李宓之子李貞元在眾人的簇擁下進了寧州府衙後堂李宓養病的小院子裡。李貞元面帶悲色飛步沖入房中,一下子撲在床頭便大聲呼喚起來。

  “阿爺,阿爺,您怎麼了?您這是怎麼了?”

  王源和高仙芝緩緩的進了屋子,一眼便看到李宓那張歪斜著扭曲著的面孔。五天時間,李宓的病情一直在加重,不能進食,高大的身子已經瘦的脫形。滿頭的白髮散落在臉上,簡直已經認不出他的樣子了。

  孫威勝伸手示意王源上前,王源擺擺手,他不忍打攪他們父子的團聚。

  “阿爺,你怎麼了?你醒醒啊,我是貞元啊。”李貞元大聲叫道。

  李宓的雙目緩緩的睜開了。看到李貞元時,眼中發光,似乎有了些身材。

  “貞元……貞元……”

  “兒子在呢,您莫著急,兒子在呢。”李貞元叫道。

  “貞元……阿爺……不成了。從今日起……我李家便靠你撐著了……你是長兄……貞方……貞利……還有……還有他們,你要嚴加管教。”李宓吃力的說著話。李宓有五子,貞元是長子,貞方是次子。最小兒子才十五歲。

  “阿爺,你莫說了,你會好起來的,阿爺。”

  “聽我說,莫吵,莫吵。你們幾個……要跟著大帥,效忠……盡力……大帥是聖人……記住……絕不可起二心。”李宓吃力的說話,給人感覺似乎隨時有可能要斷氣一般。

  “兒子記住了,兒子一定會照顧約束好貞方他們。兒子也會全力效忠大帥的,您放心便是。”李貞元哭道。

  “莫哭……沒出息……莫哭。你阿爺我一生沒哭過,莫要哭,否則我要用鞭子抽你。”李宓道。

  李貞元抹著淚不敢再哭。李宓一世剛強,從不落淚,家法也極嚴。李貞元他們從不敢在他面前造次,即便是彌留之際,也是威嚴猶在。

  “大帥……回來了麼?”李宓道。

  “大帥來了,還有高副帥,他們都來看您了。”李貞元道。

  “大帥……高副帥……”李宓聞言,居然掙扎著要坐起身來。

  王源忙搶上前去,一把攥住李宓的手,低聲道:“老將軍,王源在此。老將軍莫動。”

  “大帥……你來啦。”李宓的嘴角扯動了數下,似乎是要笑,但肌肉僵硬,卻更顯面孔扭曲猙獰。

  “是啊,老將軍,我們回來了。我們大破十萬回紇兵凱旋而回了。老將軍,您一定要好起來啊,蜀地百姓不能沒有你啊。”王源沉聲道。

  “大帥啊,人總是要死的。老朽……恐不能活了……老朽不辱使命,大帥,老朽守住了寧州了,李光弼滾蛋了。”

  “是啊,李光弼怎是您的對手,您做到了。”王源輕搖著他的手道。

  “呵呵……李光弼怎是老夫對手。老朽耍的他團團轉,慶州用草人迷惑他,寧州還用草人擺了他一道。呵呵,老朽這一手如何。”李宓眼中射出得意的光芒。

  王源伸出大指在他眼前晃了晃,低聲道:“老將軍老而彌堅,薑還是老的辣。得知此事後,我和高帥都讚歎不已,我們都自愧不如啊。”

  “呵呵,大帥不用這麼誇老朽。老朽自知差大帥遠的很。大帥乃是天降之聖,是要救天下的,老朽豈能……跟大帥相比。老朽不成啦,老朽多想眼看著大帥成事啊,可惜啊,老朽……要先走一步啦。”李宓臉上忽然紅潤了起來,說話也流暢了起來。一旁站著的幾名郎中卻神色緊張起來,他們知道,這恐怕是迴光返照之象了。

  “莫這麼說,老將軍放心,我一定會找名醫來治好你的病的。老將軍一定要撐住啊,到了成都,好醫生多的是。”王源握緊了李宓的手。

  李宓搖頭道:“不用安慰我啦。我自己知道大限將至。大帥,老朽這輩子沒什麼遺憾了,能跟著大帥征戰這麼多年,得大帥信任,老朽已經很滿意啦。只是,我的幾個兒子,貞元做事還不成熟,其餘幾個還不能讓人放心,以後,還請大帥多擔待了。”

  王源點頭道:“老將軍,何用你說?我視貞元他們如兄弟,您放心便是。”

  李宓微笑道:“那老朽就放心啦。”

  王源想了想道:“老將軍,我有個請求,不知當講不當講。”

  李宓呵呵笑道:“大帥……跟老朽客氣什麼?大帥有話便說,不然。我腿一蹬,咱們便陰陽兩隔啦。”

  “好,那我便直說了,我聽聞貞元兄膝下有一女,名字叫巧珠是吧。年紀跟我家那兩個劣子相仿。我想跟老將軍求個親,結個親家,老將軍同意麼?”

  李宓雙目放出神采來,連連點頭道:“那可太好了,那可太好了。那是我李家的福分啊。”

  王源微笑道:“那就好,王憶和王平你覺得哪個好?您來定。”

  李宓呵呵而笑,想了想道:“便是王平吧。”

  王源暗暗點頭,一旁的高仙芝等人也暗暗點頭,老將軍到這時還是不糊塗的。王憶是十二娘所生,那是嫡長子。王平是公孫蘭所生,身份大為不同。將來若是王源可成事,長子身份的王憶是要接替王源傳承的,故而不能選擇王憶,因為那會讓人產生不好的錯覺。所以李宓選了王平,這樣便不會有爭執,這便是李宓考慮的周全。

  “好,那便定下啦。貞元兄,你同意麼?”王源笑道。

  李貞元已經傻了,他豈敢和王源攀親,但此事就在眼前發生。

  “多謝大帥,多謝大帥。”李貞元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所有人都知道,王源這麼做是對李宓最好的褒獎。也是你能讓李宓最為安心的一種做法。從此後,李家便是王源親眷,在王源的直接庇佑之下了。

  李宓發出哈哈大笑之聲,握著王源的手搖晃了數下,忽然間手臂垂下,笑聲停歇。王源心中悲痛,知道事情不好,伸手上前探其鼻息,卻已氣息全無。李宓終於撐到了王源歸來之日,含笑而去。

  李貞元撲倒李宓床前,扶屍大哭。眾人無不落淚。王源也流下了淚水。李宓去世,宛如斷臂之痛。雖然李宓因為年事已高沒有參與神策軍的所有軍事行動。但在王源的心目中,李宓留在後方鎮守或保障後勤時自己最為放心。老將軍不顯山不露水,但卻是王源心中最重要的心腹之一。王源在他身上學到了很多很多,對自身的成長頗有裨益。然而沒想到的,竟然在寧州這個地方魂歸天國。

  其實李宓的病若在後世的話未必會喪命,中風之症在後世已經有很好的治療辦法。最多不過留有後遺症,落下手足不便的殘疾。但這是在大唐,傷風感冒都有可能送了人的性命,中風這種病自然根本就形同絕症。這也是王源甚為遺憾之處。

  “貞元兄,節哀順變。準備棺木,收斂老將軍吧。”王源對扶床痛哭的李貞元勸慰道。

  李貞元止住悲聲,抹了眼淚點頭道:“大帥,卑職想將阿爺的靈柩帶回成都老家安葬,不知可否?”

  王源點頭道:“當然,豈能葬在此處?事不宜遲,如今天氣酷熱,不可耽擱。”

  李貞元明白王源的意思,天氣酷熱難耐,屍體很快便要腐敗,不能耽擱時間。當下忙張羅棺木,收斂李宓。王源靜靜的坐在李宓屍體旁良久,這才在趙青等人的勸說下出來。

  夜晚的州衙大廳上,燭火搖弋。王源高仙芝以及軍中將領皆在此處。王源沉悶的坐在案後,半晌也不說話,臉色甚是悲戚。傍晚時分,王源率眾人送李貞元扶靈回歸成都之後,回到州衙之中,王源便一直悶悶不樂的坐在那裡不說話。眾將也不敢出聲,只得陪著他悶坐,廳上氣氛沉悶之極。

  終於,高仙芝輕聲開口了。

  “賢弟,節哀順變,李老將軍仙去,眾人無不悲痛。但切不可因為此事而亂了方寸,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賢弟決斷呢。”

  王源輕歎一聲,在燭火的陰影下抬起臉來,點頭道:“兄長說的很是,我不該因為老將軍之死而頹廢。我們的麻煩還很多。”

  高仙芝道:“傷逝悲痛乃人之常情,也不必自責。賢弟,關於目前的局面,你心裡是怎麼打算的。”

  王源看了一眼滿堂將領,沉聲道:“諸位兄弟,有件事跟你們通報一下。柳鈞的三萬騎兵已經從長安西北橫穿長安城西州縣之地,穿越秦嶺山口抵達金州。金州也已被柳鈞攻克。但他的騎兵繼續休整,我已經命他率軍回歸通州休整。鑒於目前的局面,大軍整體都需要好好的休整,物資糧草都需要補充,故而大軍不必回成都了,就在慶寧二州休整待命。”

  “遵命。”眾將齊聲應諾。

  王源頓了頓,繼續道:“朝廷這次趁我大軍離開蜀地的機會發動進攻,這是不宣而戰之舉。本人和你們都很氣憤。我已經寫奏摺送往長安,要求陛下解釋此事。但其實李瑁的解釋無關緊要。這次之所以他們退兵,是因為他們被堵在寧州無法前進,見我大軍歸來,騎兵斷其糧道,不得不撤兵罷了。我們現在要做的便是募兵厲馬,迎接接下來的戰鬥,因為朝廷不久後一定會對我發兵討伐的。”

  劉德海叫道:“大帥,這一次一定要讓李瑁解釋清楚。幹什麼背後捅刀子?”

  王源苦笑道:“你指望朝廷認錯麼?他們一定會有理由搪塞的。譬如他們會說,李珙他們逃回了慶寧二州,所以朝廷的兵馬是為了他們而來。這樣便冠冕堂皇了。這也是為何我們現在不能主動對他們進攻的原因。”

  “大帥,不是卑職多嘴,咱們管那麼多作甚,直接出兵幹他娘的便是了。事情到了這一步了,咱們便是反了又當如何?幹什麼有這麼多的顧慮?犯得著跟他們鬥心思麼?”劉德海大聲嘟囔道。

  劉德海此言頓時引起眾人共鳴,眾將一起大聲附和道:“劉將軍說的對,咱們扯旗幹了便是。朝廷算個屁,李瑁算個球,大帥何必再顧慮太多,咱們起兵打到長安去,將李瑁趕下寶座去。”

  王源皺眉擺了擺手,待眾人安靜下來後沉聲道:“諸位兄弟,有個道理我一定要跟你們說清楚。我王源不是安祿山,我並不想和安祿山一樣,被萬世唾駡。”

  “大帥,安祿山怎能跟您相比?您為大唐殫精竭慮,為大唐立下莫大功勳,那安祿山如何能比得上。現在是朝廷先動的手,李瑁根本就不是什麼好東西,他遲早要出兵討伐我們。大帥這時候可不能心存顧慮。”宋建功大聲道。

  王源搖頭道:“宋將軍,你沒明白麼?朝廷一定會為這次進攻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的。這種情況下,我們騎兵便真的是反叛了。而我是不願這麼幹的。天下的百姓也不喜歡再有一個叛賊出現。百姓的力量不可忽視。我怕的不是朝廷,我怕的是天下人心和悠悠之口。”

  “可是大帥,卑職敢肯定,天下人尊崇大帥,比尊崇李瑁要多得多。大帥您難道感覺不到麼?李瑁為大唐做了什麼?大帥為大唐又做了什麼?天下人難道都是瞎子麼?”宋建功激動地叫道。

  王源微笑道:“正因為天下人尊敬我,我才不能此刻扯旗而反,那會讓天下人失望的。”

  宋建功氣的跺腳長歎,劉德海也氣的眼珠子亂轉,他們根本不知道大帥為何如此顧慮重重。都到了這個時候了,還說出這樣的話來,大帥什麼都好,但在這件事上實在太優柔寡斷了。

  “婦人之仁。”幾乎所有人心裡都這麼評價王源的固執。

  高仙芝見狀忙開口道:“諸位,今日且不談此事,諸位將軍回營去休息,這件事擇機再論。大帥也累了,都散了吧。”

  眾將不滿的議論紛紛的離去後,高仙芝卻留了下來。

  王源托著腮看著燭火出神,高仙芝在他面前坐下,笑道:“賢弟,你把他們都氣壞了。他們今晚恐怕是睡不著覺了。路上他們便商量了,回到蜀地便請求起兵直搗長安,你給他們潑了一盆冷水呢。”

  王源咂咂嘴道:“我不潑冷水難道火上澆油麼?我神策軍雖然百戰百勝,但現在騎兵的時機可不成熟。一來沒有起兵的藉口,二來,此時我並無勝利的把握。照他們的性子,現在就要起兵去追李光弼,這可能麼?況且驕兵必敗,你難道沒察覺他們現在開始膨脹了麼?”

  高仙芝笑道:“原來如此,你是因為這樣才給他們潑涼水。不過你說的也是,現在時機確實不成熟。雖然朝廷偷襲了蜀地,但正如你所言,他們大可說是追逃李珙等人,我們也無話可說。我們此時起兵,倒是給他一個潑髒水的機會了。”

  王源搖頭道:“這是小事,我並不怕他潑髒水,我本也不是什麼乾淨的人。我說的藉口是其皇位正當性的質疑的證據,有了這個正當的理由,我們才可以肆無忌憚的出兵。現在所有積累的聲望和民心都會在起兵之後消失殆盡,這才是我不願意輕易答應公開起兵的原因。”

  “你說的這個理由真的這麼重要麼?”高仙芝沉默半晌,終於問出這個問題來,這也是他不太理解的地方。

  “是的,非常重要。可以說是能否成事的關鍵。要知道古往今來那麼多人欲奪天下而不得,原因何在?那便是沒有考慮清楚這些。兄長啊,武力可以成事,但武力絕不可得人心,即便成事,也是個亂紛紛的局面。甚至可能造成各地割據,諸侯並起的亂局。我不想永遠奔波在滅火的路上,所以必須要考慮如何才能一勞永逸。這便是人心層面的東西了,絕非武力可成。我說這話,你應該能明白的。”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2:32

第1069章 密信

  高仙芝皺眉想了想道:“我似乎能聽明白一些,但又似乎不太明白。”

  王源點頭道:“今日李宓將軍故去,我心情不太好。改日尋暇,我和你好好的探討一番。兄弟們是不會明白這個道理的,你去安慰安慰他們,便以純軍事的角度說服他們便是,目前出兵勝算不大,這個道理他們應該能明白。”

  高仙芝點頭道:“確實,現在勝算確實不大。我們需要時間等待虎蹲炮和手榴彈的補充,這兩樣東西是我神策軍勝利的保證,而我們現在卻已經消耗殆盡了。”

  王源點頭道:“是的,十二娘來甯州,將六百枚新造出來的手榴彈帶來了消耗了,我估摸著張正一怕是都要跳腳罵娘了。起碼需要半年的時間,我們才能有可以一戰的資本。就算是招募新兵,也要訓練數月時間。這都需要時間啊。所以我現在反而希望李瑁隨便給個解釋,他若不顧一切的來攻,倒是個麻煩事。只要他給個理由,我便會表示接受,這樣我們便有時間去準備。”

  高仙芝皺眉道:“我明白,可是賢弟你想過沒有,時間往後拖,朝廷兵馬的數量也會大增。數月之間,朝廷兵馬突增五六萬。再等上半年,那數量將難以想像。到那時豈非更加艱難?”

  “是啊,這也正是糾結之處。我需要時間,其實李瑁也需要時間。我準備好了,李瑁也準備好了。但我寧願等上半年時間,等他出兵來討伐我,那我便無所顧忌了。我對神策軍有信心,數倍之敵我並不放在眼裡,我所慮只是要多造殺戮。朝廷新募之兵不過也是普通百姓罷了。”

  高仙芝道:“那也沒法子,到你死我活之時,也管不了那麼多了。那麼,關於下一步的行動,二郎有何打算?為兄可以做什麼?二郎儘管說。”

  王源道:“神策軍也要招募兵馬,起碼需要招募幾萬兵力填補損耗的兵馬,新兵的招募和訓練只能拜託兄長了,兄長去做,我才能放心。我們要做好萬全的準備,躲是躲不過的,我的精力要放在虎蹲炮和手榴彈的製造加速上。早一天準備完畢,便早一天徹底了結此事。”

  高仙芝緩緩點頭,兩人枯坐良久,各自回住處休息。

  在寧州休息了一日,七月二十七日清晨,王源和高仙芝率親衛營騎兵等人踏上回成都的歸途。隨行的還有數千傷兵,他們要回到成都養傷,所以隊伍行進的很慢。兩日後抵達隴州時,朝廷聖旨送達。果不出王源所料,李瑁在聖旨上解釋了李光弼率軍攻打慶寧二州的原因便是為了圍剿李珙等人的謀逆兵馬,所以造成了誤會。

  李瑁聖旨上言道,他已經就此事嚴厲的斥責了李光弼,降了李光弼的爵位。並且隨著聖旨帶來了李光弼的親筆道歉信。

  聖旨上還對王源高仙芝出兵擊潰回紇人之事不吝詞句的誇獎。加授王源太尉之職,對神策軍中的重要將領也一併嘉獎。若不知內情之人,還當真以為李瑁對神策軍擊潰回紇人之事欣喜若狂。但王源和高仙芝自然知道,這是李瑁的緩兵之計。李瑁顯然是要爭取時間擴充兵馬,再來個秋後算帳。好在王源也打著這樣的主意,雙方倒是在這個時間點找到了奇怪的平衡,心照不宣的保持了一團和氣。王源甚至寫了奏摺道謝,並且奉上了不少珍貴的戰馬兵器的戰利品獻給李瑁。兩方表面上一團和和氣氣,背地裡都開始了磨刀霍霍。

  行行複行行,一路上所經之處,王源受到了百姓官員們的熱烈迎送。盛夏將過,一路上看到沃野千里,田地中稻禾豐碩,一派安居樂業的繁榮安定之景,這多少派遣了王源心中對李宓之死以及當前局面的憂心,逐漸的放鬆了起來。再加上這一路有了眾妻妾同行緩緩而歸,一路上嘰嘰喳喳鶯聲燕語,倒像是帶著妻妾們遊山玩水一般,心情也逐漸的快樂了起來。

  有件事在路上悄悄的得以敲定,那便是崔若瑂和王源的婚事。李欣兒對於崔家之事已經知道的很詳細了,對崔若瑂的遭遇很是同情。況且崔家變故多少是因王源而起,而王源在揚州時和崔家有了婚姻之約,這件事便順理成章了。李欣兒欣然決定到了成都之後便著手安排婚事,讓崔若瑂進門。崔若瑂激動不已,好幾晚都在被子裡捂著哭了幾場。既感傷於家破人亡之痛,又高興於終身有靠,再不似無根之萍了。

  八月初二,眾人抵達成都。城中官員百姓夾道歡迎,迎接王源凱旋而歸。在進城時,百姓們已經有人公開的跪拜喊萬歲了,但迅速被王源派人制止。

  當日恰逢李宓頭七,因為天氣炎熱之故,李宓的棺木抵達成都後次日便下葬了,就葬在城南的百松嶺上。王源率文武官員前去掃墓祭拜,親自寫了一篇祭文,命石匠刻在丈許高的青碑上,表達了自己的敬意。

  之後便按照規矩向李貞元提出婚約之聘,正式定下了二公子王憶和李貞元長女巧珠的娃娃親。又授予李氏兄弟官職,便算是正式了卻了對李宓的承諾,讓李宓得以含笑九泉。

  高仙芝等人開始著手募集兵馬,蜀地人丁興旺,神策軍很久沒有招募兵馬。消息一出,頓時趨之若鶩。神策軍百戰百勝之威名已經人人羡慕,在蜀地百姓心目中,神策軍便是神一般的存在。各地青壯男子紛紛報名參軍。甚至托關係走後門請人推薦,鬧得沸沸揚揚。

  高仙芝鐵面無私,秉承著他的選人標準,嚴格把關,精細挑選。十二天時間得精壯新兵五萬,開始進行嚴格的訓練。而這段時間,王源一直便盯在兵工廠中,親自坐鎮督促著虎蹲炮和手榴彈的生產。因為時間的緊迫,兵工廠也全力擴充員額,增加作坊十座,便是要加快生產的速度。

  為了保證原料的供應,特別是限制製造手榴彈的黃磷的產出,城西的熬制黃磷的場地全面開工。曾經王源腦海中想像過的怪異場景成了現實。但見烈日之下的城西谷地,上千隻大鍋架在地面上,裡邊尿液沸騰,咕嘟作響。全部是在熬制急需的黃磷原料。方圓十餘裡騷氣沖天,臭氣遠揚。空中飛鳥禁絕,地下走獸無蹤,簡直是一處死亡禁地。在其中幹活的人也不得不配發防毒面具,以保證不會在這樣的地方窒息。

  王源也顧不得什麼環境保護了,現在不是說那些的時候,一切軍工準備都必須放在第一位,其他的也管不了了。

  而回到成都後,王源也得到了張正一稟報的一個好消息。一個多月前,在懷遠城中是,張正一讓運糧的李宓給王源帶了信,說他有個重大的發現。回到成都後,王源終於知道了這個重大的發現是什麼。

  原來張正一找到了可以讓虎蹲炮發揮更大威力的辦法,他改變了虎蹲炮發射的炮彈的形狀,將圓形的鐵炮彈的一端做成了紡錘形。在尖端設計出了裝藥室。這樣在發射時,炮膛中的火藥爆炸的力量在紡錘形的炮彈底端發力,並不會引爆尖端炮彈中的火藥。因為在尖端的藥室是陶制的,火藥的熱量並不能在瞬間蔓延至藥室內的火藥引發爆炸,而是在炮彈落地之後藥室被撞擊爆炸,從而造成更大的殺傷。

  這基本上是將虎蹲炮的實心鐵彈和神威炮的雷霆彈結合了起來,虎蹲炮的實心鐵彈保證了射程和重量,而雷霆彈的裝藥部在落地後造成爆炸,更加增加了威力。這種炮彈的難點之處在於炮彈的鑄造和隔熱。既要讓紡錘形的炮彈可以順利發射,又要保證彈頭的藥室內的火藥不會被發射時的熱量點燃。鐵和陶如何穩固的固定結合也是個巨大的難點。

  但張正一巧妙的在彈頭部分設置了幾處小小的鐵耳,在陶製藥室上也燒出了幾個小耳,然後用人工的手段加以綁紮,造出了最原始的,獨一無二的結合型新型炮彈。

  缺點在於,這種炮彈的製造較為緩慢,而且炮彈上的凸起的小耳影響了射程和精度。但優點很是明顯,那已經是現代炮彈的雛形了,只不過形狀怪異醜陋了點。

  王源對此大為讚歎。張正一真的是個寶,這老傢伙雖然邋裡邋遢脾氣也不好,但他鑽研的功夫不是一般的強。而且看似無心,但其實心細如發。王源曾經嘀咕著實心彈不能落地爆炸,威力有限,甚為遺憾。他在旁邊不出聲,但卻記在心裡。忙裡偷閒殫精竭慮的思索研究,然後便取得了進展。

  王源和張正一埋頭共同研究了七八天,改進了一些不合理之處,保證炮彈的飛行更為穩定以及一些氣動的外形,基本上定下了新炮彈形制。王源將之命名為“小胖子”,因為那炮彈的形狀就像是一個胖嘟嘟的小小子。實驗百次之後,王源決定投入生產。這炮彈的發明絕對是劃時代的,而且可以為王源爭取數月時間。本來王源希望能有兩百門虎蹲炮裝備軍隊,這樣才可保證接下來的作戰。但有了這種炮彈後,即便只裝備一百多門,其殺傷效果反而加倍。且無論攻城還是轟擊敵軍陣型一樣有效。有了小胖子,王源的心便更是安穩了。

  白天忙,晚上更忙。回到成都後,家中妻妾嗷嗷待哺。阿蘿懷孕的消息王源是在甯州從李欣兒口中得知的。王源兵發豐州後不久,阿蘿便出現了嘔吐症狀。一診斷,卻已經身懷有孕。阿蘿高興的了不得,所以李欣兒和青雲兒紫雲兒去甯州支援的時候,阿蘿沒有同去。本來這種事情是少不了阿蘿的。

  回到成都後,阿蘿驕傲的挺著尚未顯山露水的肚子,一副嬌怯怯的模樣。王源自然是寵溺憐愛了她一番,對她百般呵護。阿蘿告訴王源,她已經將消息派人通知了阿兄閣羅鳳。閣羅鳳回信說他很是高興,不久便要來看望自己。王源笑她太著急,孩子還沒出生,便已經滿城風雨了。

  阿蘿的懷孕大大的刺激了高墨顏,王源回到成都後,高墨顏纏著王源要懷孕,說王源偏心,人人都有孩子了,偏偏自己沒有。王源苦笑無語,這等事豈能是偏不偏心的問題,自己沒少在高墨顏身上耕耘,雨露一點沒少播撒,但光種不收,那也沒辦法。但高墨顏可不管,纏著鬧騰不休,王源便只能在晚上多陪她,希望可以滿足她的心願。

  還有住在杏園中的秦國夫人楊玉環兩姐妹,久別重逢,自然也是要照顧周到。於是乎每天晚上,夜深人靜之時,便見王源衣衫不整的在後宅鬼一樣的穿梭著。雖享盡齊人之福,但卻不免夜奔之苦,也算是貪心好色的一種報應了。

  中秋過後,和崔若瑂的婚事提上日程。之前十幾日,李欣兒已經張羅完畢。八月十八良辰吉日,王源正式迎娶崔若瑂入門。當晚,紅燭高照,二人你推我就,纏綿悱惻,終為一體。被翻紅浪呻吟酣暢之際,崔若瑂淚流滿面。雖經歷家破人亡,但終於終身有靠,也報仇有門了。

  ……

  八月二十日。正當所有人都忙的熱火朝天之際,一份密信忽然送到了王源手中。王源正在兵工廠和張正一商談火藥改進之事,拿到那封密信之後,王源立刻抽身回府,並極速命人請了高仙芝柳鈞宋建功劉德海等核心人物前來,在二進書房之中召開會議。

  眾人抵達後,王源拿出了那封信交於眾人傳閱。所有人都快速的看完之後,均露出極為驚愕的表情來。

  那封信的來處居然是長安東南的驪山宮,寫這封信的人居然是玄宗的貼身內侍張德全。信上所描述的事情讓人驚悚,張德全在信中描述了七月十五之夜,李瑁在驪山宮華清殿中大肆屠殺的情形。說李瑁不但親手殺了李珙李璲李璬三人,還下令禁衛將追隨玄宗以及隨同李珙等人的皇親國戚文武大臣殺了個乾淨。那一晚包括李珙李璲李璬在內,共有三百七十一人喪命,不分老幼男女,一律被誅殺。

  張德全的信上還說,玄宗身邊現在只剩下十餘名內侍和宮女伺候。李瑁命人給予粗糧淡飯,且份額有限,根本不夠食用。逼得眾人只能在驪山宮中尋找野果野菜充饑。說玄宗經過那夜之後便臥床不起,整個人癡癡呆呆不聞人言,每夜噩夢尖叫,痛苦驚恐。恐將不久于人世。

  張德全拼死買通了一名驪山宮的守衛,請他將這封信送來給王源,請求王源搭救玄宗,否則,玄宗不久之後,不是被李瑁所殺,便會被驚恐折磨而死云云。

  所有人看了這封信的感覺,第一是驚悚難言,第二則是滿腹疑竇。書房裡的氣氛一下子便如冰封一般的凝固了起來。

  良久之後,高仙芝緩緩開口道:“賢弟,且不論信上所言是否是真。咱們先要搞清楚這封信是否是張德全所寫。那送信的人到底是什麼人?賢弟審問了他沒有。”

  王源沉聲道:“當然問了,這個人是我成都的一名商賈。他本是去長安周邊村鎮售賣我鹽湖出產的食鹽的。在長安南邊的一處市鎮中遇到了一個人,那個人花重金請他將這封信帶回成都呈現給我。那商賈本不願意,但那人給的錢物不少,貪其錢財,便答應了傳信。商賈的身份,譚平已查清楚了,他便是我成都本地商人,家世清白,沒有什麼值得懷疑的地方。他鹽商的身份也是從朝廷亂起之後,我們的湖鹽銷售無法進行,所以採取了鼓勵商賈私人販賣到內地的手段時加入的,兩年多的時間,他都是從成都販賣湖鹽到金州長安周邊的,這一點當無懷疑。柳熏直那裡有所有分銷湖鹽的商賈的名字,他便在其中。”

  高仙芝聞言沉吟道:“照此看來,這封信確實是從長安左近而來。那鹽商恐也不知道讓他送信的這個人是誰了是麼?”

  王源點頭道:“鹽商自然不知道那個人的身份。他只說那個人穿著普通,行色慌張。鹽商問了他是誰,他不肯說。”

  高仙芝點頭道:“若真是張德全買通了守衛的話,這個守衛也是擔著很大的風險,自然也不敢輕易表露身份。這一點倒是情有可原。但線索至此而終,也就是說,我們根本無法往上推斷這封信到底是不是張德全所寫。”

  王源微笑轉身,從書案上的一本厚厚的書中抽出了一片黃布來,將那黃布遞給高仙芝,笑道:“兄長瞧瞧這是什麼?”

  高仙芝滿腹疑惑的接過了這片黃布,拿在手裡翻看端詳了幾遍,忽然變色道:“緙絲雙面,六十四經緯,這紋飾,倒像是……倒像是……”

  “沒錯,兄長,你看出來了吧,這是龍袍。那上面的花紋是一隻龍眼。若我沒猜錯的話,那該是龍袍胸口的一塊布料。別的不說,光是雙面緙絲這工藝,便只有龍袍才這麼做了。”王源低聲道。

  “你的意思是,這塊布料是從龍袍上剪下來的?這東西從何而來?”

  “便是夾在這封信之中。我想,張德全可能是擔心我們不相信這封信的真偽,所以他在信中夾了這片龍袍的料子,便是想告訴我們,這真的是他寫的信。因為他那樣的身份,才有可能在太上皇的袍子上剪下一片來。”王源沉聲道。

  眾人恍然大悟,這倒是個可以表明身份的好辦法。

  “大帥,他大可拿太上皇身邊的一件物事來證明啊,譬如什麼玉佩扳指什麼的,這龍袍的一片,其實也未必能證明這封信便是他所寫。”宋建功卻提出了異議。

  王源笑道:“你的想法有些想當然了,若是以太上皇的玉佩扳指什麼的來作證明,這些東西恐怕便根本到不了我們手裡了。那禁衛便是為了財物才冒險,貴重之物豈會不據為己有?倒是這片輕薄的衣料,夾在信箋之中,倒是根本無從察覺。我接到此信時,竟也根本沒有察覺裡邊的這塊布料,還是拆封時才發現的。”

  “這倒也是。”宋建功認同了這個解釋。

  高仙芝道:“即便有了這塊布,也並不能完全證明這封信是張德全寫的。我們也不知道張德全寫的字是什麼樣子的,也無從鑒別真偽。這塊布料確實讓這封信的可信度增加了幾成,但也僅僅是增加了幾成而已。可還有什麼證明真偽的東西?”

  王源攤手道:“沒了,就是這封信和這塊黃布。”

  高仙芝點頭道:“那便還是不能知道這封信的真偽。這個疑惑暫時放下,咱們再來說說這封信的內容是不是真的。信上說……李瑁七月十五那晚將李珙李璲李璬以及數百皇親大臣屠殺于驪山宮中,這件事是否可信?這件事發生在七月十五,距現在已經一個多月了,為何沒有絲毫的傳言?咱們在京城的細作也似乎沒有這方面的稟報。這似乎有些蹊蹺。”

  王源抿嘴點頭道:“確實是有些奇怪。但這樣的事情,李瑁要封鎖消息,倒也不是什麼難事。我們在長安的細作大多在坊市之間打探消息,要是李瑁可以的封鎖這個消息,怕是也不難。畢竟是在驪山宮中發生的事情,外界也不得而知。事後只需嚴令參與其事之人的禁口便可。我相信那晚參與此事的必都是李瑁的心腹之人。很容易便可以長時間封鎖消息。”

  “賢弟的話我同意。封鎖消息不難,李瑁的心思也不難猜。他定是不願意讓世人知道這件事,因為他根基未穩,便如此的大開殺戒,怕惹起諸多的不滿。但不知道李瑁一口氣屠戮了這麼多人的事,賢弟覺得是不是奇怪?”

  王源微笑道:“整封信我最相信的便是這件事。別人或許不會亂殺人,但李瑁這麼做我一點也不奇怪。慢說李珙等人還是起兵要奪他皇位的,便是不起兵,李瑁恐也難容他。因為李瑁皇位取得不正,所以他心裡一定是不安穩的,李珙他們的存在是他最大的威脅,他的性格又是陰鬱殘酷,所以遲早他還是會動手的。”

  高仙芝微笑點頭,這一點王源所言跟自己的想法一致。事實上高仙芝明白,王源支持李珙等人起兵的目的,便正是料想到李瑁會這麼幹。可以說,若這件事是真的,王源的計畫便又完成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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