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躍馬大唐 作者:大蘋果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5 14:12:1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10 157850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2:25

第1040章 算盤

  高仙芝道:“據我所知,回紇人信奉的是摩尼神教,奉其主為摩尼神,又稱光明神。這些人信奉此教,據說提倡齋戒禁欲止殺向善,每日定時祈禱四次,日復一日從不敢廢。虔誠之心不亞于我們唐人信奉道佛之心。”

  “齋戒禁欲,止殺向善?這不是笑話麼?這幫傢伙殺人如麻,禍害我大唐百姓不遺餘力,還膽敢說是遵守他們的教義?當真是天下奇談。”王源啐罵道。

  高仙芝呵呵笑道:“說是那樣說,又有幾個能做到的?就像我大唐很多人信佛通道,不也照樣殺人行惡,又有幾個能做到他們信封的神靈所要求的規矩?”

  王源點頭笑道:“這倒也是。”

  幾人談談說說之間,互聽前方一名將領叫道:“咦?回紇人營中有十幾騎沖著咱們這裡來了。手裡舉著旗幟,好像是信使。”

  眾人忙往前方看去,果見十幾騎回紇騎兵舉著繡著怪獸的彩旗飛馳而來,似乎都沒佩戴武器,邊跑邊揮動旗幟口中發出呼喊聲。看樣子正是信使。

  在山包下遊弋的唐軍騎兵立刻出動數百騎迎上去,在數百步外將這十幾人圍在當中。不久後騎兵們簇擁著那十幾騎回紇信使往神策軍大營中回來。

  王源挽著高仙芝的衣袖道:“走,咱們瞧瞧去。什麼時候胡人也知道先禮後兵了?這應該是給咱們下的戰書吧。”

  ……

  十幾名回紇騎兵神色倨傲的站在王源高仙芝等人面前,當中一名回紇使者手裡攥著一卷羊皮,雙目炯炯的上下打量著王源。

  “你便是王源麼?”那回紇使者用生硬的漢話問道。

  “操你奶奶的,敢直呼我家大帥的名諱,你們這幫胡狗懂不懂規矩?還不跪下磕頭。”譚平在旁瞠目大喝道。

  “我們回紇人上跪天地摩尼神,下跪大汗父母,對外族人可沒有下跪的規矩。我們回紇的懷仁大汗見了你們大唐皇帝也是不跪的。非但不跪,你們唐人皇帝還要向我們懷仁大汗行禮呢。”那回紇人昂首叫道。

  “我去你娘的。向你們行禮?你見過人向畜生行禮的麼?”譚平罵道。

  “你們見了誰都可以不行禮,見了我家大帥便必須行禮,你信不信老子打斷你的腿,瞧你還跪不跪?”趙青也罵道。

  那回紇使者絲毫不懼,對著王源道:“你們唐人自稱禮儀之邦,怎地不知禮節?我是替我們尊貴的懷仁可汗來送信的,你們便如此對待信使麼?”

  王源擺手制止眾人的喝罵,微笑道:“我們當然是禮儀之邦,我也不要你想我下跪行禮。但是有件事你要搞清楚,你們懷仁可汗的名號可是我大唐先帝冊封的,你們回紇人受我大唐恩惠,是我大唐臣屬。懷仁可汗見了我大唐皇帝卻不下跪,這可不是什麼光彩之事。只能說明你們這些胡人粗鄙無禮,不知遵上。你說是也不是?”

  那回紇使者咂咂嘴道:“說的不錯,我們回紇人當初確實受你們唐人冊封恩庇,但此一時彼一時也,如今我回紇人坐擁數十萬雄兵,剿滅突厥各部,我懷仁可汗早已統一了大草原,你們唐人都要借助我回紇大軍之力平叛,這時候應該是你們唐人遵我們回紇人才是。”

  “放屁。”

  “放你娘的臭狗屁。”

  眾將領高聲喝罵。王源擺手制止眾人,依舊微笑道:“你是來跟我耍嘴皮的麼?你剛才的意思是,誰的武力強大,誰便地位尊崇是麼?以前你們回紇人是個弱小部落,便可以低聲下氣。如今拳頭硬了,便要所有人對你們低聲下氣,是不是這個道理?”

  那回紇使者咂嘴道:“本來就是。誰厲害,誰便受到尊重,這難道有錯麼?”

  王源笑道:“你們這幫胡人,實在是淺薄的很。跟你也說不出個道理來。那你見我不跪,是不是認為我神策軍不是你們回紇騎兵的對手呢?”

  那回紇使者冷聲道:“正是如此,我此來,便是奉我懷仁可汗之命,奉勸你們趕緊投降。你們膽敢發兵攻打我們,簡直是綿羊挑戰野狼。我懷仁可汗可以網開一面饒恕你們的性命,但你們必須立刻投降,我懷仁可汗可不計較你們之前奪我城池,殺我回紇士兵之罪。”

  “操你姥姥的。狗東西真把自己當個人了。”

  “一群胡狗還敢胡吹大氣,當真不知天高地厚。”

  “骨力裴羅那廝給我們大帥舔腳丫,我大帥都嫌他嘴巴臭。”

  將領們氣的火冒三丈,各種侮辱之言層出不窮。

  王源也被這些回紇人的狂妄弄得有些惱火,臉色也沉了下來。沉聲道:“這是你家大汗要你給我帶的話麼?”

  “我家大汗可沒工夫說這麼多,我家大汗只寫了一句話要送給你。請你看清楚些。”

  那回紇使者手一抖,一卷羊皮紙迎風展開,王源和眾人定睛觀瞧,上面歪歪扭扭寫著一句話:“限你們三日之內,立刻無條件投降。否則,你們將被我回紇大軍踏成肉醬。”

  看清了羊皮紙上的這句話後,周圍眾將一個個破口大駡,脾氣暴躁如趙青譚平等人,沖上前來揪住那回紇使者的衣襟便要動手。

  那回紇使者高聲叫道:“兩軍交戰不斬來使,你們唐人連這個規矩也不守了麼?”

  王源涵養再好也受不了對方的狂妄,冷笑道:“好個兩軍交戰不斬來使,你們倒是把我們摸得很透。怕是知道我們不會殺你,你才敢如此囂張跋扈吧。可是你卻想錯了,我神策軍可不會守什麼不斬來使的規矩,就憑你剛才的不敬,今日豈能容你在本帥面前如此囂張?”

  那回紇使者愕然叫道:“怎麼?你敢真要殺了信使不成?”

  王源冷笑道:“殺你如碾死一隻螞蟻,莫非還要選日子不成?來人,給我剝了他們的皮。”

  眾將領和親衛們早就等著這句話了,一聽王源下令,立刻一擁而上,抓手的抓手,抓腳的抓腳,揪辮子的揪辮子,叉喉嚨的叉喉嚨,將十幾名回紇人紛紛控制住。譚平已經迫不及待的抽出尖刀來,準備給這幫回紇人開腸破肚扒皮挖心。十幾名回紇人驚愕亂叫,到此時他們才明白,眼前這幫唐軍可不是他們遇到過的那些唐軍,講什麼禮節規矩。

  這名回紇使者其實是回紇軍中的一名文官。戰前戰後在大唐生活了十餘年,早就對唐人那些迂腐的禮節瞭若指掌,知道唐人的一些奇怪的規矩。什麼不斬來使,什麼不打落水狗之類的規矩,在回紇人看來是太可笑了。但正因為知道唐人有這些規矩,所以他才如此囂張跋扈,知道性命無虞。此次骨力裴羅要人來下勸降書,別人不敢來,他卻敢來,一部分是投機立功,一部分也是知道唐人不會對下戰書的使者怎麼樣。可沒想到的是,神策軍這幫人根本就不管不顧。眼看就要被扒皮挖心,他再也硬氣不下去了,若在不求饒,怕是要死在這裡了。

  “饒命饒命,你們要講道理啊,你們不能殺我。我是兩軍的使者。王源……不不不,王大帥,求饒我們性命,我們只是來送信的而已……”

  王源冷聲道:“你現在才明白,你只是個送信的使者而已麼?剛才你的表現倒是高高在上,倒像是來訓斥小輩一般。現在倒知道怕了麼?”

  “小人錯了,小人再也不敢了。王大帥,饒了我們吧。我給您跪下行禮磕頭,你們唐人有句話叫做大人不記小人過,您就當我剛才放樂臭狗屁,不要跟我們一般見識。”一旦服軟的話出了口,那便什麼樣的自輕自賤之言都不再有任何的障礙,那回紇使者口不擇言,只求能讓眼前晃動的尖刀離開自己的身體。

  王源啐了一口,冷聲道:“罷了,放開他。他要磕頭見禮,總不能不讓他們磕頭見禮。”

  親衛們將十幾人放開,推推搡搡的推到王源和高仙芝的面前。十幾名回紇人再不敢有任何倨傲,趴在地上連連磕頭。

  王源冷笑著看著這十幾個敬酒不吃吃罰酒的傢伙,喝道:“回去告訴骨力裴羅,爾等蠻夷之族,能在草原上安生立命已經是萬幸之事,已經是我中原之人莫大的恩典。偏偏他不願安分,意圖覬覦中原,占我大唐城池,禍害我大唐百姓。你告訴他,我限他三日之內親自來負荊請罪,留下兵器盔甲戰馬,我可饒他性命放他和你們的人離開我大唐境內。若敢不從,這豐州便是他的葬身之地。”

  十幾名回紇人雖然心中惱怒不已,但此時此刻豈敢有半句閒話,趴在低聲連聲應諾。待王源說完了話,那名回紇使者仰頭戰戰兢兢地問道:“王大帥還有話要我們傳達回去麼?”

  王源擺手道:“就這兩句話,其他的沒有了。”

  “那……小人等便回去了,王大帥,小人等告退了。”回紇使者鬆了口氣慢慢爬起身來,手一揮,其餘十幾名回紇也爬起身來,十幾人轉身便走。

  王源冷聲喝道:“就這麼便打算走了麼?”

  那回紇使者愕然回頭道:“王大帥,還有什麼話要吩咐帶到的麼?”

  王源微笑道:“話是沒了,但你的帳要算一算。你以為磕幾個頭便了事了麼?”

  回紇使者驚愕道:“王大帥,你還是要殺了我不成?”

  王源擺手道:“正如你所言,我大唐乃禮儀之邦,即便刀兵相見,也不斬來使,我不殺你。”

  那回紇信使大鬆了一口氣,正待開口道謝,卻聽王源沉聲道:“兩軍交戰,不斬來使。這禮節固然是要遵守的。但你剛才辱我大唐和我神策軍,卻是要受到懲罰的。來人,扒光他們的衣服,讓他們光溜溜的回去。譚平,你負責護送他們回去,可不許他們遮遮掩掩的。”

  眾將領先是愕然,旋即大聲哄笑起來。譚平幹勁十足,一揮手,眾親衛如狼似虎的沖上前來便開始扒回紇人的褲子。那使者捂著腰帶大叫道:“幹什麼?幹什麼?怎可如此?大家都是懂禮之人,怎能幹出這等事來?”

  王源冷笑道:“兩軍交戰不斬來使,可沒說不辱來使。我又沒殺了你,如何干不得?扒了扒了,一件也別剩下。”

  眾親衛嘻嘻哈哈如狼似虎一般的頃刻間將十幾名回紇人扒了個光溜溜。十幾名回紇人捂著下身弓著身子站在光天化日之下,羞愧的無地自容。眾親衛的眼睛專門朝著他們的要害之處瞄來瞄去,更有促狹的指指點點的議論著大小,嘲笑胡人的東西太過細小,毛髮太過彎曲云云。

  那回紇使者全身皮膚倒是一片雪白粉嫩,在陽光下閃著刺眼的光暈。他滿臉怒火,緊緊捂著下身怒道:“士可殺不可辱。如此羞辱我們,還不如殺了我們。”

  王源冷笑道:“我說不殺你就不殺你,你想死也不急於一時。三天後骨力裴羅不按照我的條件退兵的話,你便可以為他殉葬了。譚平,綁了他們的手,不准他們遮遮掩掩的。東西雖然小了點,但也不用見不著光。押他們回去。”

  譚平笑著應諾,命人綁了回紇人的手掌,用繩子一個個的綁成一串,拴在他們坐騎的馬尾巴上,押解著十幾人朝數裡外的回紇大營而去。那回紇信使又羞又怒,被拖拽前行。踉蹌走出十幾步後,回身怒駡道:“今日之辱,我家大汗定加倍替我們討回。你若落在我們手裡,瞧我們怎麼炮製你。”

  譚平抬腳照著他的白屁股便是一腳,怒駡道:“還他娘的嘴硬,信不信老子割了你的卵蛋,叫你當太監。”

  那回紇人頓時一驚,忙閉緊嘴巴不再出聲。眾目睽睽之下光屁股吊兒郎當的走路其實也沒什麼,但要是被割了那話兒,那可真是生不如死了。這幫人完全不講禮數,他們什麼都能幹的出來。

  數千名神策軍士兵看著這十幾名光屁股的回紇人走在戈壁灘上的樣子,都笑的前仰後合。王源身邊的將領和親衛們也都笑的捧腹。高仙芝甚是無語,身為大軍主帥,位高權重天下仰慕的王源居然幹出這麼荒唐的事來,著實讓人無言以對。這些回紇人確實囂張可惡,剛才自己也忍不住要發聲訓斥,但這麼幹似乎太兒戲了些,傳出去也對王源的名聲有些不太好。畢竟只是二十幾歲的年輕人,本事再大,地位再高,也脫不了孩子氣。

  “兄長,你覺得這種羞辱,那骨力裴羅能忍得下麼?”王源微笑問道。

  高仙芝忽然恍然大悟,忽然明白了王源這麼幹的用意。

  “賢弟這是故意羞辱他們,意圖激怒骨力裴羅?”高仙芝低聲道。

  “是啊,否則我幹什麼要這麼做?兄長不是說,骨力裴羅等人或許吃激將法麼?我們要激的他們主動來攻,那便只能從各個方面激怒他們了。回頭再研究一下,看看再有什麼招數進一步的羞辱他們。什麼時候能激的他們沉不住氣便好了。”王源笑道。

  高仙芝終於明白了。王源從此刻起便已經開始了激怒對方的行動,這十幾個傢伙便是第一批受害者了。

  “原來如此,我還當……當你任性胡鬧呢。”高仙芝呵呵笑道。

  王源嘿嘿笑道:“若不是為了激怒骨力裴羅,誰愛看這些傢伙的光屁股?看了之後都要洗眼睛,否則眼睛都要生瘡了。哈哈哈。”

  ……

  豐州城中,後園一座巨大的氈帳裡,骨力裴羅斜靠在虎皮大躺椅上,手中捧著一隻金光閃閃的盛滿馬奶酒的金杯,閉目聽著下首幾名唐人歌姬咿咿呀呀的唱曲之聲。

  住慣了氈帳的骨力裴羅不願意住在豐州府衙後宅的房舍之中,住在屋子裡,他總覺得壓抑憋屈,渾身的不自在。所以為了讓懷仁可汗住的舒服一些,手下的人也算機靈,將後園中的花草樹木夷為平地,變成一處空曠的所在,然後將骨力裴羅的金帳搭在空地上,這才讓骨力裴羅過得舒心了不少。

  但手下人也給骨力裴羅不少中肯的建議,他們告訴骨力裴羅,不能一味的留戀草原上的自由自在,也要適當的適應漢人的衣食住行,因為將來,大汗若是征服了大唐,做了皇帝,總不能還永遠和在草原上一樣。

  骨力裴羅覺得他們說的甚有道理,於是在豐州的這些日子裡,骨力裴羅說服自己學習唐人的文化,請了唐人給自己說書習字,講授漢人的歷史文化。然而,這幾乎要了骨力裴羅的命。且不說那些書本上的詩文典籍的文字晦澀難懂讓人腦子發蒙,便是那些歷史故事漢人所經歷的歷史也讓骨力裴羅驚愕不已。知道漢人曾經的歷史,讓骨力裴羅整個人都感覺不好了,因為他實在無法理解,漢人的歷史為何都是相互傾軋勾心鬥角的歷史,都是一些讓人覺得不可思議毛骨悚然的歷史。最後骨力裴羅得出了一個結論:漢人不可信任,漢人的習俗也不可學習,因為一無是處。漢人一個個都是心眼多,表面笑嘻嘻背後捅刀子的虛偽之人,跟他們有什麼好學的?

  所以,骨力裴羅果斷的中止了學習這些玩意兒。他也下定決心,將來若是有朝一日能夠征服中原,便下令漢人全部向回紇人學習。讓漢人全部留小辮子穿袍子,將漢人的房舍全部拆了,讓他們住氈房,讓他們享受享受氈房的舒適。讓漢人把田地全部都給推平了,全部種上肥美的牧草。大唐多麼大的地方啊,全部種成草之後,該可以多飼養多少牛羊馬匹啊。想想就教人興奮。至於漢人的那些文字什麼的,全寫成大白話,誰要是寫些什麼完全看不懂也毫無意義的詩詞歌賦什麼的,或者是寫的佶屈聱牙晦澀難懂的,一律都砍了腦袋。天下的事讓漢人們搞得太複雜了,天就是天,地就是地,草就是草,羊就是羊,幹什麼搞得那麼複雜?

  不過,漢人的東西也不全是毫無可取之處,有些東西,骨力裴羅倒是適應的挺快。譬如漢人的歌姬唱的曲兒跳的舞兒,漢人女子們穿的露著半截胸口的衣衫,漢人女子們伺候男人的本事,倒是全部要保留下來。因為在豐州的這些天裡,骨力裴羅享受其中,簡直如在天堂之中。

  唐人內亂,骨力裴羅趁機用借兵的手段得到了豐州城後,對於中原的渴望便像是雨後的春筍一般的快速的勃發起來。在此之前,骨力裴羅其實只是想撈些好處而已。但隨著形勢的發展,骨力裴羅看清楚了大唐的外強中乾的本質,所以他對吞併中原有了很大的信心。

  骨力裴羅原來的想法是,幫著李瑁平息安祿山的叛亂不能太快,要慢慢的吊著大唐,不斷的從中攫取自己需要的物資和好處。然而安祿山叛亂的平息出乎意料的順利,竟然幾個月時間便平息了,這讓骨力裴羅很不高興。大唐越亂,自己便越有好處,越有機會。然而骨力裴羅卻也知道,導致叛亂很快平息的便是那個率領著神策軍的王源。這個人破壞了自己的計畫,導致自己的算盤落了空。但好在,李瑁和王源顯然不是一路人,這個王源更是李瑁的眼中釘,骨力裴羅對這個結果很是滿意。只要大唐繼續亂下去,管他是誰生亂,自己都可以收漁翁之利。

  果然,繼受降城和豐州之後。懷遠郡三城也落入了自己的手裡,便是因為李瑁需要自己的兵馬説明對付這個王源。骨力裴羅這次下定了決心,絕不會讓李瑁滅了王源,要慢慢的打,細水長流,這樣才能長期的讓大唐處在動盪之中,自己才能長久的獲得好處。這一次自己借給李瑁的八萬大軍絕對不能傻乎乎的一鼓作氣的摧毀了王源,那是在斷自己的財路。這王源越是鬧得凶,自己便越是可以從李瑁手中得到更多的城池,才能以借兵的理由更多的敲李瑁的竹杠,這是個取之不竭的生財之道。或者說這是個兵不血刃得到大唐城池土地的最佳辦法。

  然而,當得知王源起兵北上攻佔了吳忠懷遠縣城,並且有繼續北上逼近豐州的企圖之後,骨力裴羅很是震怒。這個王源,放著他的死對頭李瑁不打,倒是炮來捋虎鬚,當真是不可容忍。骨力裴羅給李瑁施壓,要李瑁立刻下令王源撤兵。骨力裴羅本以為李瑁會言聽計從,然而這一次他又失算了。這李瑁居然不願下旨,說什麼要是下旨的話便等於將兩家的協議公開,那樣的話大唐百姓和各地官員必然民憤如潮,無法收場。骨力裴羅很惱火,但他也不願意和李瑁翻臉,他不願失去李瑁這個能讓自己獲得巨大好處的皇帝,對他的根本需求,骨力裴羅認為還是需要考慮他的感受的。否則雞飛蛋打了,什麼都撈不到了。

  那麼問題來了,要不要調兵和王源正面交戰?這成了骨力裴羅需要認真考慮的問題。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2:25

第1041章 羞辱

  王源的神策軍不好對付。這已經是骨力裴羅無數次從他人口中得到的評語。無論是從唐人口中還是從回紇將士們的口中,這都是一個共同的結論。對於王源曾經的戰績和經歷,骨力裴羅當然也有所耳聞。雖然覺得有些不以為然,但骨力裴羅也不是自大成狂之人,相反他還是很謹慎的人。

  和王源正面交戰,似乎不太應該,起碼他違背了骨力裴羅一直奉行的花小代價得大好處的原則。若要和王源火拼而付出太高的代價,怕是有些得不償失。

  但問題是,事到如今,和王源一戰似乎難以避免。因為王源已經開始北上,要將自己吃到嘴裡的肉一塊塊的摳出來了,這豈是骨力裴羅能夠容忍的。

  關於此事,骨力裴羅身邊的人也分為了兩派。

  一派認為,不必和王源正面交戰,這本是李瑁的事情,回紇人不該為李瑁付出太大的代價。李瑁既不能約束王源,那回紇人反正事不關己,已經得了大量的好處,索性撤回草原上去,不再管唐人的閒事。

  而另一派則認為,好不容易得了豐州和受降城,且大唐的皇帝已經首肯了此城歸回紇人所有,就這麼放棄,豈非是任由煮熟的鴨子飛走了。而且若回紇人將來想南下征服中原,豐州受降城懷遠郡等地便是最佳的戰略跳板,失去了這些地方,將來面對的便又是扣關難入的窘境。所以必須要全力維護自己已經到手的利益。

  兩種看法爭執不休,不相上下,各自有各自的道理。最後,還需要骨力裴羅來一錘定音。在經過激烈的思想鬥爭後,利益和野心佔據了上風,他拍板決定和神策軍進行一次大決戰,從而保衛自己到嘴的這塊大肥肉。

  骨力裴羅並非不知,這個決定將帶來的巨大代價。但有兩點理由促使他下了這個決定。第一,他相信,以自己手中的十萬回紇精銳勇士,在和神策軍交鋒中必然占得上風。雖然會付出代價,但若是能保住豐州懷遠郡這些到手的寶地,付出代價也是值得的。而且雖然付出了代價,但這損失自己將來完全可以向李瑁討回,李瑁也一定不敢不答應。

  第二個理由是,回紇大軍若是直接撤回草原,固然可以避免一場大戰,保存實力。但這樣一來,回紇大軍將很可能再無插足大唐事務的機會。這王源一家獨大,李瑁必非他對手。如果李瑁戰敗,中原之地重新恢復統一和平之態,那麼自己這輩子或許將永遠也沒有南下征服中原的機會了。

  相反,當中原王朝騰出手來的時候,或許便是要和自己算總帳的時候。與其等到對方大軍壓境,還不如這一次便直面對手,將之擊潰。此戰勝利之後,受降城豐州懷遠郡這大片的地方便可固若金湯了。花了代價取得的土地和城池,將來李瑁還有什麼藉口要回去?而且骨力裴羅還有個小小的算盤,那便是若是能擊潰對手,或許還可以打著追擊對手的旗號趁機南下,攻入蜀地,佔據王源的地盤。

  當然,選擇與王源一戰的風險也是不小的,從很多消息管道得知,王源的神策軍是一隻百戰百勝實力強勁的軍隊。關於王源率領神策軍得到的諸多輝煌戰績,骨力裴羅也全部知道。這只兵馬絕對是個勁敵,若是與之交戰失利,那麼後果之嚴重難以想像。

  但骨力裴羅是個天生的賭徒,正如當初他只率七八千兵馬便敢於率部造反,最終擊潰了吐蕃諸部幾十萬兵馬。那正是一次天大的豪賭。而他賭贏了,贏得了整個北方大草原,贏得了天下的仰慕和敬佩。這一次同樣是另外一次賭局,賭贏了,他便有了進軍中原的機會。況且,這次賭局和之前的那一次賭局相比,失敗後的懲罰要小的多。最不濟自己便回到草原上去休養生息,也不至於會輸掉全部家當。

  更何況,經過對神策軍的深入分析和對比,骨力裴羅相信,自己的贏面巨大。神策軍雖然強大,雖然曾經戰績輝煌,那是他面對的對手太過孱弱。神策軍倚仗的無非是王源領軍的詭計多端以及他軍中擁有的那些叫神威炮的遠端武器。但在豐州城下,自己豈會給他這樣的機會。在這片不毛之地的戈壁沙漠上,沒有他施展詭計的機會。自己也絕不會縮在城裡任他的遠端武器蹂躪,而是會陳兵戈壁之上,和他進行一次面對面硬碰硬的廝殺。自己的十萬鐵騎,足可碾壓他們,讓他們的一切優勢都無從施展。

  鑒於以上種種的考慮,骨力裴羅堅定了和神策軍決一死戰的決心。當乞紮納力率八萬兵馬從長安撤回豐州之後,骨力裴羅更是將受降城的一萬駐軍以及從懷遠郡逃回的兵馬並豐州的一萬精騎一起合兵一處,組成了超過十萬的騎兵兵團,在豐州城下擺好了陣勢,坐等王源兵馬的到來。

  今日,王源的兵馬終於到來了,骨力裴羅一點也沒有慌張。他看到了神策軍的配置。只有一半是騎兵,其餘的都是步兵和推著大車的輜重兵馬,這說明在陣勢交戰時,只有那五萬騎兵是對手,而其餘的兵馬都可忽略不計。但骨力裴羅還是謹慎起見,沒有一見面便猛撲上去,而是決定先探一探虛實,來個先禮後兵恐嚇一番再說。沒准王源見了自己大軍的架勢早就嚇得慌了神。先嚇他個屁滾尿流再說。所以,才有了那封送到王源面前的戰書。或者可稱之為擾亂對手心神的恐嚇信。

  歌姬的歌聲美妙婉轉,骨力裴羅聽的心中熨帖舒坦,眯著眼用粗大的手掌輕輕的在躺椅扶手處打著拍子。怪不得唐人喜歡吟詩譜詞聽曲觀舞,原來這歌曲真的別有魅力,比吃著大魚大肉,喝著上好的美酒還要讓人快活。

  一曲既罷。骨力裴羅坐起身子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將亂蓬蓬的鬍子捋了捋站起身來。

  “大汗,還要聽麼?要她們再唱一曲?”貼身的僕役上前躬身道。

  “罷了,下回再聽吧。曲兒聽多了也不好,聽的人渾身沒力氣,就想著睡覺。難怪人說,不能耽於美色享樂之事,連我都受不住這個。大唐的皇帝和官兒們不就是喜歡這些才到了今日的地步麼?”骨力裴羅擺著手道。

  “大汗日夜操勞,偶爾放鬆身心享受享受也是無妨的。”僕役訕笑著道。

  骨力裴羅擺擺手,僕役朝著歌姬樂師們喝道:“退下退下。”

  歌姬樂師們忙起身快速推出大帳。骨力裴羅皺眉問道:“派去下戰書的人回來了沒有,怎地還沒來回稟?”

  僕役正欲回答,猛聽得帳幕之外嘈雜喧嘩之聲響起,片刻後帳幕外傳來乞紮納力的叫聲:“乞紮納力求見大汗。”

  骨力裴羅高聲喝道:“進來說話。”

  簾幕一閃,刺目的光線讓骨力裴羅眯了眯眼睛,只見乞紮納力全身盔甲,叮鈴哐啷的掀簾而入。他快步來到骨力裴羅身前,橫臂於胸低頭行禮。

  “乞紮納力見過大汗。”

  骨力裴羅點頭道:“見我何事?派去下戰書的信使回來了麼?”

  “正是因為此事來見大汗。他娘的,簡直氣煞我也。王源這廝不知天高地厚,居然敢辱我信使。”乞紮納力一屁股坐在旁邊的椅子上,伸手抓了案上的一壺馬奶酒咕咚咚灌下去半壺去。

  “怎麼回事?”骨力裴羅皺眉問道。

  “大汗還是自己問古爾力吧,我都羞於啟齒。古爾力,還不滾進來見大汗,我回紇人的臉給你丟盡了。”乞紮納力喝道。

  帳幕掀開,衣衫不整的回紇信使古爾力快步走了進來,一進大帳,便噗通跪倒在地上,一邊給骨力裴羅行禮,一邊嚎哭起來。

  “大汗,大汗,我沒臉見大汗了,我等被王源他們羞辱的沒臉見人了。大汗給我們做主啊……”

  骨力裴羅皺眉道:“好好說話,哭什麼?發生了何事?你的衣衫呢?幹什麼用布包著頭?”

  “大汗……嗚嗚嗚,小人去送大汗的戰書給王源,王源那廝……居然將我們的衣服全部扒光羞辱我們。我們十幾人,一絲不掛的在陣前走了大半個時辰,被唐軍嬉笑諷刺,簡直是奇恥大辱啊。大汗,王源絲毫沒把大汗放在眼裡,雖是羞辱我們,其實便是在打大汗的臉啊。大汗,這次一定不能饒了他。”

  骨力裴羅神色古怪之極,又是驚愕又是惱怒又是好笑。怎麼會出現這樣的事情。

  “大汗,這些還罷了,他們的士兵在押送我們回到營前時還用劍割了我們的髮辮,弄得我們人不人鬼不鬼的,還有一事小人實在是難以啟齒,但小人也要告知大汗他們的禽獸作為。他們用火摺子燒……燒……我們的胯下……的毛。差點壞了我們的命根子。大汗……我們此去當真是九死一生啊。”古爾力嚎哭說繼續訴說道。

  骨力裴羅皺眉上前,一把扯開古爾力蒙在頭上的布,但見古爾力原本滿頭的小辮濃密的頭髮卻已不見。大片的頭皮裸露著,這裡一塊那裡一塊,活像是生了禿頭瘡落了頭髮一般。竟有的存留的頭髮更是像東一撮西一撮的野草一般,橫七豎八或長或短歪歪斜斜的一叢叢的分佈在頭上。整個頭頂簡直就像是被暴風雨侵襲過的草地,沙城暴洗劫過的綠洲,犛牛群踐踏過的牧場一般,慘不忍睹。

  骨力裴羅忍不住想要笑,但卻又笑不出聲來。伸手去扯古爾力遮蔽下體的那塊布。古爾力抓著布不肯鬆手,這是他回到軍營裡才裹上的一塊布,便是要遮住一片狼藉的下體。他實在是不想將下半身暴露在大汗的面前。

  “鬆手,找死麼?”乞紮納力喝罵著,伸手一扯他的胳膊,一腳踹在他屁股上,古爾力四仰八叉的摔倒在地,將被野火燒過的草地恰恰暴露在骨力裴羅的目光之中。那裡毛髮淩亂,確實曾經經過火燒。一片亂七八糟,簡直讓人難以入目。

  骨力裴羅看了第一眼便不肯在看第二眼,皺眉將那片遮羞布丟在古爾力的身上,喝道:“裹上。”

  古爾力忙迅速將布條緊緊裹住要害,羞臊的滿臉通紅。

  “大膽王源,竟敢如此羞辱我回紇信使,這傢伙是個變態麼?怎地幹出這等齷蹉之事?”骨力裴羅喝罵道。

  “大汗,他們說我們回紇人紮著小辮子,一個個就像是女人一般。他們還說,我們回紇人的那玩意兒小的都看不見,所以要燒了毛髮才能看見。他們還說……大汗的那玩意兒估計比竹簽還細,比小蟲子還小,比鼻涕還軟……他們還說……”古爾力劈裡啪啦的道。

  “住口!你胡說八道些什麼?”骨力裴羅怒駡道。

  古爾力忙閉了嘴,低頭不敢開口了。骨力裴羅冷聲罵道:“王源這個狂徒,當真無恥之極,竟然口出如此喪心病狂的羞辱之言,這狂徒是當真不知他已經死到臨頭了麼?”

  乞紮納力忙道:“大汗息怒。我早說過,王源這傢伙跟其他唐人根本就不一樣,現在您領教了他的無禮和無恥了吧。大汗,咱們壓根就不用學唐人那一套下什麼戰書。要是依著卑職,今日上午他們抵達之時,趁其立足未穩,我大軍便該揮軍猛攻,不給他們喘息的機會……”

  骨力裴羅冷目瞪視乞紮納力道:“你是在指責本汗的不是麼?”

  乞紮納力嚇了一跳,忙道:“卑職不敢,卑職只是勸大汗不要以常理揣度這個王源罷了。這人就是個瘋子。瞧他做的這些事情,不是瘋子是什麼?他率軍敢於跟我們回紇大軍作對,這件事本身就是瘋狂之行。卑職的意思是,對這等瘋子,只有砍了他的腦袋才成,他根本不知道恐懼為何物。”

  骨力裴羅沉聲道:“你懂個屁!王源巴不得我們一上來便跟他們交戰呢,他的兵馬糧草清水補給困難,此刻他們的糧草清水還足夠,所以他們一定希望在這些物資消耗光之前跟我們決戰。我大軍此刻出戰,正中了他們的下懷。雖然一樣可以戰勝他們,但我十萬鐵騎怕也要損失巨大。你難道希望此戰之後,我十萬大軍只剩下一半或者更少麼?我們現在最稀罕的便是成年戰士,死一個便少一個,草原上人丁恢復起碼需要七八年,現在的那些少年才能成為可作戰的戰士,你難道希望在這七八年時間裡,我們只能等著人丁復興長成,而毫無作為麼?”

  乞紮納力咂嘴道:“大汗的意思是……先不進攻,待他們糧草清水耗盡,士氣低落之時再摧枯拉朽踏平他們?”

  骨力裴羅冷聲道:“補給線這麼長,他從蜀地補給至此,相距一千七百里,十萬兵馬的消耗,他能吃的消麼?他的兵馬應該在渡河前便補給過一次,那已經是五六天之前的事情了。一次補給物資最多十天的物資糧草,再過幾天,他們便要斷糧斷水了,到那時咱們再進攻,豈非事半功倍?”

  “大汗明鑒啊,原來大汗是這麼想的,我道大汗怎麼會一直命令我們按兵不動呢。那麼今日之事,咱們且忍著?不跟他計較?”乞紮納力問道。

  “王源今日羞辱我信使,便是要激我出戰罷了,莫以為我不知他的心思。且記下這筆賬,過幾日再跟他好好算帳。倒也不必跟他一般見識。”骨力裴羅沉聲道。

  乞紮納力甚是驚訝,大汗居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來,這還是骨力裴羅麼?什麼時候大汗也懂的隱忍了?居然受了這般侮辱就這麼忍下了,以前的大汗可是火爆脾氣一點就著,被王源的人如此羞辱,怕是立刻便親自率兵猛撲敵營了。大汗變了,變得有點像是唐人了,也懂的玩陰謀心思了,這可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不過在乞紮納力看來,大汗的謹慎毫無必要。坐擁十萬精騎,對付神策軍還不是摧枯拉朽一般?大汗怕是雄心退去,耽於享樂了吧。這些日子,天天躲在大帳裡聽靡靡之音,乞紮納力和很多將領們暗地裡都頗有微詞了。

  “可是兄弟們都氣的夠嗆,將領們都叫囂著要出戰,他們受不了王源的這般羞辱呢。這會大傷士氣呢。”乞紮納力咂嘴道。

  “告訴他們,誰也不許擅自動手,否則,軍法處置。”骨力裴羅喝道。

  “……好吧……”乞紮納力無奈的道。

  骨力裴羅的目光落在坐在地上的古爾力身上,看見他頭上的亂七八糟的雜花禿的髮型心中便一陣的犯噁心。皺眉沉聲道:“古爾力,王源看了我的戰書難道便沒有絲毫的懼怕之意麼?”

  古爾力哭喪著臉道:“哪裡有半點懼怕,他還要我帶話給大汗呢。”

  “帶的什麼話?”骨力裴羅忙問道。

  “……小人不敢說……”古爾力低聲道。

  骨力裴羅頓時明白,那些話恐怕不是什麼好話了。

  “說,我不會責罰你。”

  “……他說……要大汗三天之內去向他請罪,答應留下武器盔甲戰馬滾回草原上去,他或可饒我們一命。否則……”

  “什麼?狗賊太放肆了。否則怎樣?”骨力裴羅喝道。

  “否則……他便砍了大汗的頭當尿壺,睡了大汗的母親和妃子,還要將大汗的兒子女兒們都賣到中原去,男的為奴,女的為娼……”

  古爾力心中快意滿滿。他被王源和他手下的人如此侮辱,被全軍上下當做笑話來看,心中已經甚是不忿並引以為奇恥大辱。但剛才大汗卻說要容忍此事不予追究,古爾力心中的失望就別提了。於是他便開始添油加醋的激怒古爾力,也發洩心中的不滿。這些話中只有一句是王源說的,剩下的與其說是添油加醋,倒不如說是古爾力心底裡最隱秘的想法了。

  古爾力本是突厥人,不過是投誠至骨力裴羅帳下而已,對骨力裴羅這個小部落的首領成為了大草原的主人的事情,和很多被迫投降的突厥人一樣,心中卻是不甘心的。此刻借王源的名義過過嘴癮也算是發洩了些私憤。

  “此賊膽敢如此辱我,我必將他碎屍萬段。”骨力裴羅脾氣再好也受不住剛才的那些話了,一腳踹翻了木案,抬腳踢飛了木椅,震怒不已。

  乞紮納力和古爾力都有些幸災樂禍的看著骨力裴羅,心中均想:“看你還如何淡定?人家都在你的頭上拉屎了。什麼不學,學唐人的那些門道,玩什麼隱忍計謀,真是多此一舉。”

  骨力裴羅確實氣的夠嗆,被大唐歌舞音樂薰陶的還不夠,心靈還沒得到翻天覆地的淨化和洗禮,對於這些侮辱之言和侮辱之行的抵抗力還遠遠不夠。此刻一旦爆發,便是雷霆之怒。

  “這狗賊,當真不知死活。乞紮納力,傳令下去,全軍準備,隨時準備發動猛攻。”骨力裴羅沉聲下令道。

  乞紮納力躬身沉聲道:“遵命!大汗!眾將士其實早已做好準備,就等大汗發令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2:25

第1042章 計定

  神策軍軍營大帳之內,戰前的軍事會議即將召開。王源和高仙芝還沒來到大帳,負責召集眾將的譚平趙青等人已經將軍中中高級二十余名將領盡數召集前來。趁著等候大帥和高副帥到來的間隙,譚平趙青興高采烈的分享著不久前他們瞞著王源幹的那些齷蹉事。

  將回紇信使的頭髮剃成花禿,燒了他們下陰的毛髮這等行為都不是王源讓他們幹的,而是他們自作主張的行為。這幾個傢伙知道王源的意圖,大帥扒光回紇人的衣服不就是要羞辱他們麼?大帥不好意思下達更為無恥的命令去羞辱人,但譚平趙青他們可不管,這些齷蹉舉動用在回紇人身上那是毫無心理壓力。

  特別是在目睹了吳忠縣和懷遠城中,回紇人對大唐百姓們幹的那些慘絕人寰的惡行之後,眾將對回紇人可謂恨之入骨。這般羞辱還是輕的,若是大帥准許他們動手,這些回紇信使怕是要被挖眼割舌切嘰嘰,遭受極為殘酷的報復了。

  眾將領笑聲不絕,對譚平和趙青的行為甚是贊同。有人甚至覺得兩人對這些回紇人還太客氣了些,應該下手再齷蹉些,再羞辱些才好。

  “譚統領,你們怎麼不弄些沙土塞到他們腚眼裡去?聽說沙土塞進去會堵住那裡,叫這十幾個傢伙幾天不能拉屎。要是沙土吃水結實了,不用刀劍豁個口子,休想能弄正常出恭。”一名將領叫道。

  眾將一片譁然,先是驚愕,緊接著便是一片笑駡之聲。

  譚平拱手道:“高副將,沒想到你還有如此高招。早知如此,應該事前請教你幾句的,可惜了。下一次便按照你的辦法去辦。就算不塞沙土,弄一截樹枝插上去當個尾巴,那也一定是很好玩的。”

  眾人再次轟然大笑。受此啟發,眾人開始七嘴八舌的獻計獻策。有的說應該用繩子拴在那些傢伙的小嘰嘰上牽著在敵營前轉幾圈。有的說應該叫他們爬著回營,爬的慢了便用鞭子抽屁股。有的說該逼著他們在敵營前相互吮吸,光天化日之下幹苟且之事云云。

  大帳中氣氛熱烈,言語不堪入耳,每個惡毒齷蹉的提議,換來的都是一陣轟然大笑和啐罵之聲。

  王源和高仙芝並肩出現在大帳門口,大帳中的一池水鴨子的喧鬧聲頓時戛然而止。所有人都閉嘴正襟危坐了。

  王源詫異問道:“諸位聊什麼這麼熱乎呢?也說出來叫我和高副帥樂一樂如何?”

  眾人那裡敢說半句,紛紛顧左右而言之。王源也沒追問,一疊聲的吩咐人清掃地面,準備木板。命親衛去外邊挑幾擔沙土進來。眾將都很清楚大帥要幹什麼。大帥和高副帥這是從北邊的山包和陣型邊緣回來,一定是要製作沙盤演練,指定作戰具體方略,下達軍令了。

  幾名親衛挑了幾擔泥土和石塊進來倒在木盤上。王源挽起袖子親自動手,撮土為山,圈石為陣,和高仙芝一邊商量回憶,一邊塑造起整片地區的沙盤地形圖來。不久後,沙盤完工,整片地區的地形便直觀的呈現在眾人面前。

  王源淨了手,拿起一隻木杆,招手讓眾人圍攏過來。用木杆指點著沙盤道:“諸位,這便是敵我兩軍的陣型和地勢。此處是豐州城,這些綠色小旗代表的是回紇人的兵馬,十面綠旗,一面代表一萬回紇騎兵。此處六顆卵石分佈之地,便是我神策軍此刻所處之地。紅色旗幟代表的是我神策軍兵馬,同樣以一旗代表一萬兵馬。現在,本帥便要和諸位研商推演戰事的進行細節,進行之中,諸位有何疑問,都可提出問詢,我們商討解決。”

  眾將紛紛點頭。這等沙盤推演的形式,眾將其實並不陌生。大帥進行過多次這種推演作戰的模式,只是以前都是大帥定下了計謀之後演示給眾人看,眾人只需照做便可。但這一次大帥破天荒的允許眾人提出疑問來問詢,可見這次作戰大帥極為重視,而且似乎大帥心裡也沒有十足的把握。

  接下來,王源便開始詳細的介紹,如何利用梅花狀分佈的幾座土包為屏障,在土包上安裝虎蹲炮和神威炮,發揮步兵的作用據守山包,保護神威炮和虎蹲炮的發射。如何利用土包之間相隔僅有兩裡的距離壓縮敵軍的陣型,讓對方十萬騎兵被迫分割進入戰場。騎兵從何處開始迎敵,如何利用地形堵塞住回紇騎兵的衝鋒,作戰時如何接敵,如何進退,如何號令。那一隊騎兵負責哪一處山包間的通道,被突破之後如何應對等等諸多事宜都做出了詳細的說明和解釋。

  其間,高仙芝不斷出言補充細節,各軍將領也都開動腦筋提出自己的想法和看法。會議的氣氛極其熱烈。

  在熱烈的氣氛之中,柳鈞忽然提出了一個極為尖銳的問題,一下子讓所有的將領都冷靜了下來,甚至有些傻了眼。

  “義父,孩兒有個疑問。義父這般佈置確實精妙,孩兒認為,若回紇人敢進攻的話,我神策軍必勝。但義父所佈置的迎擊方向是迎擊回紇人從北邊或者是東北西北方向的進攻。可是若回紇人選擇側翼繞擊,繞行我軍南邊,直接攻打我位於山包南側的主營,那可如何是好?”

  柳鈞一邊說話,一邊蹲下身子,伸手拔了綠色旗幟移動到山包之南的戈壁曠野上,形成了對一片紅色旗幟的包圍之勢。眾將領頓時意識到,這是很有可能發生的事情。對方未必會正面衝鋒,自己的大營因為不能深入山包內側的戰場從而選擇了依著南邊的兩處山包之間五六裡寬的地形而紮營。若是回紇人選擇迂回從南面攻擊大營,那可只能被迫全面迎戰。這佈置的一切手段便派不上用場了。

  大帳中突然靜了下來,王源和高仙芝的臉色也沉靜了下來。眾將領忽然有些替大帥難過,有些嫌柳鈞多嘴。眼前這般佈置,大帥應該是辛辛苦苦考慮了許久,不知道經受了多少煎熬。可被柳大將軍這一問,突然間便似乎一切都白費了。

  一片寂靜之中,王源忽然笑了。回首對高仙芝道:“兄長,我說的沒錯吧,不會沒人問出這個問題的,我很欣慰,有人終於發出了這樣的疑問,而且還是柳鈞。”

  高仙芝呵呵笑道:“恭喜賢弟,你這個老師教了個好弟子。柳鈞能有此一問,足見他想的夠深。大戰之前,必須要考慮好各種可能性,他能想的周全,便足見他可獨當一面了。”

  王源微笑點頭道:“便請兄長為眾將釋疑解惑吧,我要喝口水,說的口乾舌燥嗓子眼都冒煙了。”

  高仙芝微笑點頭,面對眾將開口道:“諸位恐怕沒注意到沙盤一角的這面紅色小旗吧。你們再仔細看看它的方位。”

  眾將聞言忙看向沙盤,這才發現,在距離大軍營地西北角處,接近沙盤的邊緣地帶,確實有一面紅色的小旗孤零零的插在那裡。眾人之前根本沒注意這面旗幟,還以為那是和旁邊地上的一堆用來擺陣的旗幟一樣,是棄之不用之物。再說那旗幟的位置距離大軍本陣和設計的戰場相聚甚遠,以比例和距離來看,應該在豐州城西十餘裡之處。這位置實在和戰場相聚太遠,所以眾人都沒把它算成一隻兵馬所在的位置。

  “此處所在位置在豐州城西九裡外。”高仙芝指點著那面旗幟沉聲道:“偵察得知,那裡有一處狹長的溝壑,應該是長久以來,戈壁灘上下了暴雨之後,地面洪水經年累月沖刷砂石形成的一處洩洪的溝渠。如何形成的倒也不用深究,但這處溝壑長兩三裡,寬十幾丈,裡邊可以藏兵六七千之多。故而,我和大帥決定,調集六千騎兵藏匿此處,作為一隻奇兵。”

  眾將不明其意,在距離戰場這麼遠的地方,藏一隻六千騎兵的兵馬有何意義?反而削弱了本來就兵力少於對手的正面作戰力量,不知此舉有何用處。

  高仙芝輕撫美髯,微笑道:“剛才柳鈞提出的疑問很好,一旦回紇人採用繞行側翼攻擊大營,而讓我們對整座梅花山包的防守設置失去作用的話,那麼這六千重騎兵便是一隻奇兵,可起到扭轉戰局的作用。”

  柳鈞腦子轉的飛快,皺眉思索道:“高副帥的意思難道是,若回紇人側翼進攻的話,這只重騎兵可以從其側後反攻其側?形成局部的分割殲滅?”

  高仙芝呵呵笑道:“柳鈞,你想的太多了。反攻其側翼,這個想法聽起來很美,但卻是行不通的。六千騎兵可起不到分割對手的作用,莫忘了他們可是十萬大軍呢。而且你有沒有想過,若是他們並不分兵,而是全軍從山包東側繞行攻擊大營,遠在十幾裡外的這只兵馬能有什麼作用?”

  柳鈞皺眉道:“是啊,卑職也正有這樣的疑惑。回紇人分兵兩側繞行攻擊的話,這六千騎兵或可派上些用場。但若是他們不分兵,而是十萬大軍或東或西集體繞行衝鋒,這六千騎兵豈非便毫無作用了。”

  高仙芝呵呵笑道:“所以啊,這六千騎兵想要襲敵腹背,沖散陣型,一則兵力薄弱,二則還要看對方的臉色。這又不是猜點數,焉能將希望寄託於運氣?那麼,對方的進攻路線或許不可捉摸,對方的兵馬的位置也不受我們控制,但有一點卻是不變的,那便是豐州城的位置。六千騎兵埋伏于豐州城西九裡外的溝壑。回紇人若要出動,必將全軍猛攻。無論他們以何種路線來進攻,有一點是不變的,便是豐州城將成空城。而這六千重騎的任務便是……”

  “拿下豐州?”

  “奪城?”

  “抄他們的老巢?”

  眾將領在一瞬間全部領悟了這只六千騎兵存在的意義,正是要利用回紇兵馬傾巢出動之時,來一次直接針對豐州城的突襲。回紇人若是直接從北邊攻擊倒也罷了。若是繞行七八裡方圓之地,意圖從南邊攻擊神策軍本陣的話,那麼他們將沒有時間回頭救援。六千騎兵會很快攻到豐州城下。

  “你們說的也對,但也不全對。如果對方攻我腹背,這六千騎兵確實將會對豐州進行攻擊。你們想一想那種情形,若豐州遭受攻擊,回紇人會如何反應?”高仙芝道。

  “他們當然只能選擇回援啊。一旦豐州落入我們手裡,他們便成了喪家之犬了。他們又不善攻城,沒有糧草清水,他們豈非要困死在戈壁灘上了。”宋建功大聲笑道。

  高仙芝呵呵笑道:“對,喪家之犬這個詞用的好,他們一定會撤兵回援。這便起到了圍魏救趙的效果。說你們說的不全對,那是因為這六千騎兵也並非真的要拿下豐州,其實只是牽扯他們無功而返罷了。實際上,若是真的拿下了豐州,效果反而會適得其反。因為那樣的話,反而逼得他們不顧一切的對我大軍軍營進行猛攻。反正已無退路,他們或許會孤注一擲。而我大軍想要及時脫戰退進城中卻是不太可能的。騎兵或可快速撤入城中,但步兵和輜重大炮糧草卻都要遭殃了。所以奪城並非我們的目的,而是逼迫他們只能從北邊進攻,達到在有利地形下決戰的效果。而且大戰之時,這六千騎兵也可以在側背遊弋側擊,擾其軍陣,必有奇效。”

  眾將直到此時才真正的明白了埋伏這六千騎兵的意圖。本以為這六千騎兵是要趁虛攻下豐州的,但最後卻連攻豐州都是虛晃一槍,根本的目的是要對方不敢繞行攻擊,而只能選擇距離豐州不遠北邊山包入口進行進攻。整個計畫可謂是攻心之策,環環相扣互補。無論是戰場的佈置和計畫還是從可能發生的一些意外的策劃都是極為精細的。這就像是拿著皮鞭子驅趕著一頭肥豬,啪啪作響的皮鞭可以保證這頭豬按照既定的路線進入被屠宰的場所。

  “諸位,可還有什麼要提出的意見,此刻不提,後面可就沒機會了。你們都知道我神策軍的軍紀,軍令如山,任何人都不許違背。別事後找藉口推諉,那可是絕對不成的。”高仙芝沉聲道。

  “沒有了沒有了,兩位大帥下令便是。有兩位大帥這般詳細的謀劃,我們還有什麼可擔心的。大帥和高副帥指哪兒,我們便赴湯蹈火的去哪兒便是。”眾將紛紛道。

  “好,既如此,諸位歸列聽令,請王大帥下達軍令。”高仙芝朝王源一拱手,王源放下手中茶盅,繞行帥案之後落座。高仙芝也在王源身旁的大椅上坐下。眾將領忙於沙盤兩側按列而立,收斂起臉上的笑容,神情也變得肅穆起來。

  “眾將聽令。”王源正襟危坐,森然開口。

  ……

  夜幕將領,灼熱的大戈壁上總算是脫離了烈日的灼烤變得稍微涼爽了些。但即便如此,地面上的沙土吸收的熱氣散發到空氣中,依舊將整座大營變得如同蒸籠一般。

  吃了晚飯後,帳篷裡悶熱難當,王源一身的汗,渾身的不自在。公孫蘭和崔若瑂也熱的冒汗,王源看不過,於是便邀了兩女出營去外邊透透氣吹吹風乘乘涼。

  兩女欣然應允。呆在悶熱的大帳之中實在是受罪的很,而且營地之中兵馬嘈雜煙塵四起,一刻也沒有清靜的時候。慢說是這天氣爆熱,便是光聽著這滿耳一時不停的嘈雜聲,心中也會煩躁不堪。公孫蘭倒還好,畢竟很多次隨軍而行,適應能力也很強,也見怪不怪。但崔若瑂是實在受不了,她哪裡經受過這般的折磨,加之本來就身心不佳,情緒更是低落的很。

  三人緩步出了神策軍大營,走向南邊的曠野之中。走出裡許之地,終於上了一處緩坡,將大營中的嘈雜甩在腦後。三人站在土坡之上,但見滿天繁星如鬥天朗如洗,夜風吹來,雖然還帶著絲絲的熱浪,但卻是讓人身心舒適,腦海清明了。

  “好舒服啊,這夜風好涼快。我怕都想今晚就在這裡睡了。露天睡在這裡,也比呆在軍營裡舒服。”崔若瑂心情大好,也不顧地上的砂礫,便坐在地上,伸展著美好的上身伸了個懶腰。

  王源也在一旁坐下,笑道:“要你跟李老將軍一起回成都,你卻不肯。否則你現在恐怕已經在我府裡吃著冰鎮的西瓜,喝著冰鎮的葡萄酒享受了,偏偏要跟著大軍一起來。現在知道不好玩了吧,軍中便是地獄,知道的人才明白。”

  崔若瑂沉默不語,心道:你怎明白我的心思,我去成都有什麼意思?你又不在那裡,你的那些妻妾,我可一個都不認識。我一個外人住在你的府裡,那算什麼?

  王源對站在一旁凝神不語的公孫蘭道:“表姐,坐下來歇息一會。咱們今晚或許真的可以就在這裡露宿一夜呢。天為被地為床,倒也不錯。”

  “好呀好呀,公孫姐姐,咱們就在這裡睡一夜。大營裡實在太嘈雜太悶了啦。”

  公孫蘭靜靜的在王源身邊坐下,輕聲道:“崔小姐,二郎是大軍之帥,大戰將至,此時此刻他怎能做此出格之事?他若在外一夜不回,豈非引起軍中恐慌?他不過是句玩笑話,你卻當真了。日後你跟他呆的久了,自然知道他有些話是當不得真的。”

  崔若瑂愕然道:“原來是這樣啊,我錯了。我不知道這些。”

  王源笑道:“也沒表姐說的那麼嚴重,只是我身為主帥,焉能帶頭違抗軍紀?大戰之後,咱們帶了帳篷來戈壁灘上露宿一夜便是,我可以打些野味,咱們烤著吃,頗有意思呢。”

  崔若瑂笑道:“好的很,待這一戰你大獲全勝,咱們三個便來露宿,說定了。”

  王源微笑點頭。公孫蘭輕歎一聲,低聲道:“二郎,此戰你有幾分把握?實在不成,我去冒個險,去刺殺了那回紇人的大汗,或許于大戰有利。”

  王源忙擺手道:“萬萬不可,我再也不讓你們去冒險了。以前是迫不得已,現在絕不可這麼幹。骨力裴羅身邊的守衛定極森嚴,一旦暴露,絕難脫身。你若出了事,那我將遺終身之恨。”

  公孫蘭心裡甜絲絲的,郎君對自己是珍愛到了極點,這一點從日常的行為和言語之中都可明顯察覺。自己這輩子能遇到他,也算是老天開眼了。

  “那也沒什麼。為了大事,就算冒些風險,也是值得的。哪有你說的那麼嚴重。此戰是關鍵,只能勝不能敗。我只是想幫你一把罷了。”心裡開心,公孫蘭嘴上卻還是雲淡風輕。

  王源搖頭道:“這件事沒有討論的餘地,你莫要讓我心神不定。此戰的重要性不用你說,我知道的很清楚。但要拿你性命來保證此戰勝利,我卻絕不會答應。就算拿天下來換,也沒有你的命珍貴。”

  公孫蘭怔怔無語,若不是崔若瑂在場,她便要主動送上香吻一枚了。

  一旁的崔若瑂聽了此言也沉默不語,王源當著自己的面對另外一個女子說出這樣的話來,她本該滿懷醋意才是。但不知為何,她卻沒有一丁點的醋意。這段時間她也看出來了,王源和公孫蘭之間的感情極為深厚,那不是自己所能比擬的。公孫蘭和王源相互對視的眼神都是滿懷情意的,兩人之間的關心也是真正的相互關切,這是真正的相愛。

  崔若瑂知道自己暫時達不到這個地步,但此時此刻,崔若瑂卻並不悲哀和傷心。因為她是個聰慧的女子,她知道,自己和王源之間才剛剛開始。要想贏得王源的青睞,不是靠拈酸吃醋,而是要誠心誠意的愛他。她相信,有朝一日,自己也會讓王源對自己說出那樣的一句話來。

  崔若瑂的沉默不語,讓王源覺得自己有些過分。就算厚此薄彼,也不用當著她的面這麼說。但剛才王源確實是脫口而出,並無無視崔若瑂的意思。黑暗中,王源伸手過去,輕輕握住了崔若瑂綿軟的手掌,以示歉意。然而王源沒想到的是,崔若瑂不但緊緊的握住自己的手,而且將自己的手送到唇邊溫柔的吻了吻。王源扭頭看時,看到的是崔若瑂癡癡的面容。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2:25

第1043章 斷義

  三人並肩坐在坡上,仰頭看著天空中星雲流逸,流星劃過天空的情景。夜風從身邊吹過,遠處大營之中的嘈雜以及戈壁灘上的狼嚎之聲都似乎成了模糊的背景,三人沉默的坐在星空下,享受著這難得的寧靜。

  “若是一直能坐在這裡,直到永遠就好了。什麼都不用管,什麼也不用想。這應該就是修士們追求的境界了吧。回頭我倒是建議那些山中修士,都來這戈壁灘上修煉。感覺沒有哪裡比這裡更適合修煉心神的了。”王源輕聲笑道。

  公孫蘭噗嗤笑了,啐道:“你又胡說,這大戈壁上如何修行?怎及高山野林之中更適合遁世?再說了,你發這些感慨有什麼用?你這一輩子也不可能成為隱士的,你若成了那樣的人,天下怕是個個都是隱士了。”

  王源哈哈笑道:“是啊,我只是個俗人。我喜歡美味佳餚,喜歡喝酒聽曲。叫我天天吃素,天天悶在一處無人之處,那還不如殺了我得了。”

  公孫蘭笑道:“你倒是不掩飾。只可惜你連這個願望也達不到。這些年,你又有何時真正清閒過。你這一輩子,恐終難有清閒的時候了。想想你也是挺可憐的。”

  王源歎道:“是啊,我自己也覺得自己挺可憐的,天天身如陀螺一般,也不知忙些什麼。但我並不後悔,近來我越發意識到能力多大責任多大的道理。這天下亂成了一鍋粥,總有人要將百姓們從這沸騰的湯水之中解救出來。以前我寄希望於他人,後來才發現只能靠自己。所以,我才永遠得不到清閒。”

  公孫蘭靜靜的看著王源道:“也許天下太平的時候要到了,此戰勝了之後,或許便是天下太平之時了。”

  王源苦笑道:“但願如此吧。卻又哪裡有那麼容易?不瞞你說,這次大戰雖然我和兄長全力謀劃,但成事在天,天意如何,誰能知曉?而且此戰就算得勝,那人也不可小覷。崔家發生了這樣的慘劇,江南諸豪族的財力人力可不是開玩笑的。若瑂知道他們崔家的號召力有多大,當日他們崔家只是稍加調度,便調集了數百艘大船運送我大軍歸於成都,這還只是牛刀小試。若以江南幾大豪族的財力和號召力,徵召三五十萬兵力也不是什麼難題。那才是勁敵啊。”

  崔若瑂聽到王源提及崔家之事,面現悲戚之色,握緊了王源的手掌。

  “你們知道嗎?我最痛苦的是,我為了救天下百姓而起兵,卻又不得不和這些被徵召的百姓作戰。不知有多少人將死在我的手裡,這是我最不願看到的。但我已無回頭路,只能這麼做。我的心實在難安。”王源再歎道。

  “二郎,莫要多想了,事到如今,想那些也是無用。你已經做過努力,無奈崔家發生了變故,李瑁奸計得逞,也是沒法子的事情。百姓們受到蒙蔽,那也只能如此了。行大事者,必不能考慮過多。難不成投鼠忌器,便回頭不成?再說你說的對,你也並無退路了。”公孫蘭安慰道。

  王源長歎無語,氣氛一時沉默。

  崔若瑂忽然開口道:“二郎,或許我該現身出來,揭露鄭秋山和朝廷合謀的陰謀,揭露我崔家兩個禽獸的真面目,那樣的話,不知可有用處。”

  王源皺眉沉吟片刻道:“或許你真應該這麼做。待此戰之後,我便著手安排此事。也許揭露這件事,會讓江南豪族之家醒悟過來,會讓百姓們醒悟過來。無論如何,這值得一試。但怕就怕,一旦這些豪族之家參與了對李珙李璲之戰後,便無法收手了。有些事一旦開了頭,便是一條不歸路。”

  公孫蘭深以為然,皺眉沉吟不語。三人再次沉默了下來,靜靜坐在原地不說話。王源的目光轉向南方的天空。那裡繁星閃爍,深邃安靜。但王源知道,那一片平靜的星空之下,怕已經是戰火紛飛血肉橫流之所。長安城下,李瑁和李珙李璲他們的兵馬應該已經交上手了吧。

  ……

  當王源和公孫蘭崔若瑂在星空下靜坐之時,正如王源所料的那般,長安城下,一場浩大的戰事正在展開。從六月中開始,在接到王源派人送來回紇大軍已經從長安撤往豐州的消息後數日,李珙李璲李璬等人便率領六萬大軍從甯州浩浩蕩蕩向東進發,氣勢洶洶向京畿道進發。

  雖然內部的尚有紛爭,圍繞著未來誰當皇帝這件事,幾位皇子內部產生分歧,但在慶州時,王源發出的警告暫時讓眾皇子將此事暫且擱下。王源說的對,要爭奪皇位,起碼也要將皇位上的那人趕下去,將位置空出來,否則這種爭吵毫無意義,反而會演變成內亂。而此時內亂,對任何人都沒有好處,因為眾人都明白,此時絕無退路,只能奮勇向前,李瑁是絕不會放過他們當中的任何一個人的。共同的利益,從一開始便將眾人綁在一起,成了一條繩子上的螞蚱,所以達成這種暫時的妥協也是理所當然之事。

  六月二十一日,李珙登上城樓,面對六萬大軍,代表眾皇子誦讀了那篇已經被他背的滾瓜爛熟的檄文。這之後,眾皇子領軍浩蕩出征,開始了討伐李瑁征程。僅用三日時間,李珙等人的兵馬便連下定平、長武、彬縣三縣之地,抵達邠州城北。邠州是通向長安的第一道關卡,涇水環繞之下的邠州是一座防禦堅城,但此時的邠州,朝廷守軍僅有五千人,根本沒有任何的抵抗能力。六月二十五日午後,李珙等人將百余架神威炮擺在城下,開始攻擊邠州。僅僅半個時辰後,邠州守軍便開南城門逃走。討伐大軍幾乎不費吹灰之力便拿下了這座通向長安的西門戶。

  連日的順利作戰,讓討伐兵馬士氣高漲,幾位皇子更是信心滿滿,情緒高昂。當晚他們商議了一下,認為之所以如此順利,一是他們的兵馬得人心,順民意。二則是李瑁手中當真沒有太多的兵力。八萬回紇兵馬離開長安之後,李瑁手中可用之兵不過三萬餘,他只能死守長安,根本無暇顧及周圍的城池。

  鑒於此,為了防止李瑁調動洛陽太原等地的兵馬來援,討伐兵馬應該加快進軍速度,不應該貽誤戰機,讓李瑁有調兵救援的機會。之前制定的先清掃長安周邊城池,站穩腳跟的計畫需要調整。現在無需去管周邊的州府,而應該直接兵臨城下,攻擊長安。

  眾皇子達成了一致的決定,將原本王源提議的,先清理長安西面和北面十餘座州郡縣城的計畫摒棄,直接從邠州往東南,沿著涇水直撲長安。至於長安西邊的永壽、乾縣、禮泉、武功、興平等郡縣。北面的涇陽、爍陽、雲陽、高陵等郡縣,想必都跟邠州一樣,根本沒什麼兵馬駐守,也沒什麼威脅。清掃周邊其實只是浪費時間罷了。至於王源所說的什麼,清理周邊郡縣,可孤立長安之敵,並可稱為作戰縱深,以免遭受側翼騷擾這樣的建議,幾位皇子嘴上不說,心裡卻都頗不以為然。

  正是基於如上考慮,六月二十六日起,大軍離開邠州,如虎狼之勢沿著涇水直撲長安西北。甚至在路過涇陽和禮泉兩縣時,討伐大軍看都沒看一眼。

  四天後,六月的最後一天的午後。六萬大軍終於在一片炎熱炙烤的陽光之下,看到了長安城高高的城樓。

  六萬大軍在長安西城外迅速紮下營盤。迫不及待的李珙李璲李璬等人便於次日上午開始佈置對長安城的攻擊。一百多架神威炮外加神策軍淘汰後全部交給李珙的六百多架投石車在長安西城外開始佈置。僅僅花了一天時間,在李珙等人的催促之下,討伐大軍擁有的攻城器械便密密麻麻的佈置在了長安西城外數百步距離之外。一副氣勢洶洶要一舉攻下長安城的架勢。

  七月初二日上午,討伐大軍準備好了攻城事宜,萬事俱備之後,李珙李璲李璬等人並轡來到城下兩百步外,命人朝城頭喊話,要求和李瑁見面說話。按照大唐軍中普遍的先禮後兵的原則,在攻城之前,嘴炮是一定要打的。雖然未必能說服對方獻城投降,但夢想還是要有的,萬一實現了呢?

  不久後,李瑁果真出現在了高高的城樓上方。初升的朝陽照耀在城頭上下,一片郎朗天日之下,玄宗的幾個兒子終於在歷經一年多的時間後第一次集體聚首於此。只不過曾經同為皇室血脈,以前相見都是兄弟相稱謙恭有禮,然而此時相見,卻是互為敵手,憎惡敵視,恨不得對方早早的完蛋。在皇權大位這種至高無上的權力的驅使之下,以前的假面具統統撕碎,再也不用偽裝相親相愛,相互間也再無同胞之情了。

  李珙李璲等人眼睛冒著火看著那個穿著黃袍的李瑁,正是這個人,曾經是他們當中最受人奚落嘲笑和不齒的哪一個,此刻卻身著象徵著大唐最高權力的黃袍,站在高高的長安城城牆上。

  “十八皇兄,成都一別,十八哥別來無恙啊。十八哥,你穿著那件黃袍作甚?你可知道,今日我們兄弟幾人率軍來長安,意欲何為麼?我們便是來扒掉你的那身衣服的,那衣服對你而言太不合身了。”李珙聲音洪亮的朝城頭大喊道。

  “大膽李珙李璲李璬,你們這是造反謀逆之舉,乃不可饒恕之行,你們可知道你們在幹什麼?你們這麼做是在動搖大唐根基,做親者痛仇者快之事。朕念及你們受人蒙蔽,可赦免爾等之罪,爾等需立刻負荊請罪,朕或可饒了你們的性命。”李瑁冷聲怒斥道。

  “哈哈哈。李瑁,你可真是不要臉,你有什麼資格說這樣的話?你怎敢自稱為朕?你的皇位是用卑鄙的手段攫取而來,你是竊取皇位的大盜,名不正,位不正,虧你還敢大言不慚。要立刻投降的是你,而不是我們。我們兄弟正是看不慣你這種無視祖宗禮法,以陰謀詭計奪得大位的勾當。所以才率兵來討伐你。虧你還敢說出這樣的話來。”李珙哈哈大笑,高聲怒斥道。

  “住口。朕的皇位上順天意,下得太上皇親自頒佈聖旨傳位,如何位不正?倒是你們,心懷叵測,覬覦皇位,意圖篡逆。你們還不明白麼?你們是上了奸賊的當了,那王源就是希望我們兄弟相殘,他好從中坐收漁利。可憐你們絲毫不知,還將那逆賊當做好人。朕在說一遍,你們必須立即醒悟,負荊請罪。朕答應你們既往不咎,今後咱們兄弟齊心協力重振大唐盛景,不能教我李家的江山為外人攫取。”李瑁臉色陰沉,竭力壓制自己的憤怒。

  “哈哈哈,你這話騙騙三歲孩兒尚可,想騙我們確實休想。我問你,父皇如今在何處?你還有人性麼?父皇進京都被你阻擋在外,你就是個不孝不義之徒,你連父皇都敢忤逆,豈能做天下之主?對父皇都如此,我們還能相信你的承諾?你還敢說什麼重振大唐盛景,你也不想想你都幹了什麼?將我大唐土地城池拱手送給回紇人,這便是你重振大唐的舉措?王源可不是你想的那種人,他支持我等奪回皇位,也是在我們請求之下。你之所以詆毀他,不就是他不願支持你麼?不願讓你坐上皇位麼?你休想挑撥離間。你也不看看,今日我大軍兵臨長安城下,我們可不是來求你饒恕的,也不是來聽你蠱惑,和你討價還價的。你若不願即刻無條件的投降,我們便打進長安去,到那時可休怪我們不念兄弟情誼,不念血脈之親了。”

  李珙神色倨傲,伸手朝身後密密麻麻的攻城器械,刀槍如林旌旗如雲的戰陣一指。

  李瑁臉色鐵青,冷聲喝道:“既如此,朕也沒什麼好說的了,從現在起,我們兄弟情誼一筆勾銷,咱們之間再無兄弟之情,只有你死我活。長安若破,朕落於你們之手固然沒有活路,但你們一旦落入朕的手,也休想有生路。不是朕心狠,是你們逼著朕這麼做的。天下人作證,朕今日對你們已經苦口婆心的規勸,已經仁至義盡了。”

  李瑁伸手從身側一名禁衛腰間抽出一柄長劍來,手一揮,將黃袍一角刺啦一聲割斷。面色冷厲的將那一片袍角擲出,那黃袍一角就像一隻翩然而飛的蝴蝶,從城牆上方翻飛而落。

  兩軍陣前十幾萬隻眼睛都盯著那一小片黃布,看著它從城頭飄落。割袍斷義,李瑁此舉便是揮劍斬斷兄弟之義,骨肉之聯的意思了。

  李珙呵呵冷笑,一言不發和李璲李璬等人撥馬而回。城頭的李瑁也在眾官員禁衛的簇擁下迅速下城離去。

  李珙等人策馬出現在陣前,他們都已經換上了一聲嶄新的盔甲,全副武裝了起來。李珙手中高舉一柄長槍,高舉長槍刺向天空,威風凜凜的下令道:“攻城!”

  隨著這一聲令下,城下討伐大軍營中鼓聲咚咚敲響。數百面戰鼓先慢後快,進而如暴風驟雨一般響徹天地,連空氣都隨著這密集的鼓點而變得讓人窒息。

  城下數百架攻城器械立刻開始忙碌起來。機軸轉動之聲刺耳尖利,吃力的繩索發出吱吱的響聲。木制機構受力後也發出哢哢的響聲。無數石塊落入拋籃之中的哐當聲,以及操作投石車神威炮的炮手和投擲手們粗重的喘息聲。這些聲音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種讓人覺得異樣緊張的氛圍。

  “發射!”一面紅色的令旗在空中迅猛的晃動了一下,指向了長安城頭方向。下一刻,蓬蓬,哐哐,轟隆。幾種巨大的聲響在長安城下密集響起。然後,便可見無數的石塊像是一朵厚重的烏雲,從城下拋向城頭,在陽光照耀下,他們遮蔽陽光形成的巨大陰影迅速在地面上移動,最後,天上的烏雲和地下的陰影同時將長安西城的城頭籠罩。

  無數的石塊如暴風驟雨般的襲擊城頭,大如笆斗小如拳頭石塊只要砸中人的身體,便可將人砸的筋斷骨折,砸的腦漿迸裂。任何人只要暴露在這些石頭雨下哪怕只是短短數息,也會被瞬間砸成肉醬。這還罷了。石頭的狂風暴雨之中還夾雜著那些爆炸的霹靂彈,他們落地爆炸,方圓丈許之內土石飛迸,血肉橫飛。

  王源對李珙等人的支持可謂是下了血本的,神威炮這等大殺器,本來是絕不會隨便交于外人之手的。即便有了虎蹲炮這新一代的攻城利器,但在虎蹲炮無法發射爆裂彈之前,神威炮的地位還是無可撼動的。李珙早就盯上了神威炮,但之前王源只給了他少量的神威炮和少量的霹靂彈,以安其心。但最終,王源選擇了將一百多門神威炮裝備李珙的兵馬,並給了他五千枚霹靂彈。

  王源當然並不是冤大頭,他這麼做是有原因的。因為王源發現,李珙的六萬兵馬戰鬥力實在太差了。招募的數萬新軍,加上數千神策軍的底子,再加上平叛時俘虜的兩萬原安祿山手下的降兵,這便是李珙手下六萬兵馬的構成。這樣的兵馬,戰鬥力實在堪憂。王源不希望看到李珙的兵馬一交手便成了一片散沙,所以他必須加強其戰力。士兵的戰力短時間內無法提升,那只能在裝備武器上下功夫。所以除了精良的武器裝備之外,王源咬咬牙一下子撥給了李珙一百多架神威炮。有了這一百多門神威炮,李珙的兵馬戰鬥力便上了一個新臺階。

  也不能說這是王源的好心,王源支援李珙的目的本就暗藏著不可告人的目的。之前是希望李珙和李瑁互掐,最好能打的難解難分,都慘不忍睹才好。但若是李珙的兵馬戰鬥力太差的話,面對有李光弼領軍的朝廷兵馬,豈非根本難以抗衡。這是王源不願意看到的。王源必需要讓李珙的兵馬有戰鬥力,這才是王源的目的。

  現在看來,王源下的血本確實讓李珙手下的兵馬戰力有所加強,別的不說,光是這攻城的火力,便比當日李瑁率回紇人唐軍的十幾萬大軍的聯軍攻城的火力還要強悍兇猛。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2:26

第1044章 潰敗

  整座西城城樓兩側兩裡方圓之地的城牆,幾乎都成了死亡的禁區。在這裡守城的兵馬除了緊緊的蜷縮在城垛之下,蜷縮在石牆之側外,根本不敢冒頭。但即便如此,漫天的石頭暴風雨和四處炸裂的霹靂彈還是造成了很大的傷亡。好在當初史思明佔領長安的時候,對長安進行過城防的巨大升級,城牆上建造了高大堅固的城垛牆,還有很多高大的石頭箭塔堡壘。此刻這些設施確保了城頭的守軍不至於完全暴露在攻擊之下。

  讓人窒息的轟炸攻擊進行了半個時辰後終於漸漸平息了下來。不是李珙等人願意停下來,李珙等人恨不得這般轟炸三天三夜。但攻城器械開始大量的損壞,因為他們都有發射壽命。再加上石塊告罄,霹靂彈也只剩下不足一千枚的時候,李珙才覺得,似乎只能到此為止了。

  但這番轟炸其實在李珙等人看來,似乎已經夠了。數萬步兵已經列好了衝鋒的方陣,列隊於距離城牆三四百步的範圍內。當轟炸停止之時,最為慘烈的攻城肉搏戰開始了。

  三萬步兵分為左中右三隻兵馬,以兩千人為一個方陣,開始了對長安西城的大舉進攻。好消息是,在之前的大舉轟炸之中,西城的護城河被填堵了大半,幾乎可以踩著沉入河中的石頭直接渡河,省了搭建浮橋這一環節。但壞消息是,當他們進入城下百步之內時,才發現之前的大舉轟炸並沒有摧毀城頭的守軍。在進入射程之後,高大的城牆上和數十座箭塔中弓箭如雨般襲來,讓攻城兵馬嘗到了萬箭齊發,無處可躲的滋味。

  在付出數千人的傷亡後,左翼位於長安東城金光門以北的兩隻方陣兵馬進沖到了城下弓箭的死角。無數雲梯被高高豎起,士兵們開始從雲梯上攀爬而上,開始對城頭發動進攻。目睹此狀的李珙大喜過望,他知道,一旦能沖到城下開始攻城,便意味著城頭的守軍再不能專心用弓箭射殺己軍,一處突破,則很快處處突破,事情會變得越來越向著自己期待的方向發展。

  果然,正如李珙所想的那樣,左翼突破之後,金光城南側也被突破。頓飯時間後,正對城門攻擊的兵馬也突破了城樓上密集的箭雨。三架沖車也成功抵近城門。巨大的撞擊城門的轟隆聲已經在戰場上響起。而且,也正如事前所得知的那般,長安城中的守軍確實有限的很,看數量絕對不會超過三萬人。

  攻城戰進行的極為慘烈,密密麻麻的攻城兵馬就像是下餃子一般,一串串的被城頭守軍給擼下雲梯。炎熱的太陽炙烤之下,身著盔甲的兵士們一個個氣喘如牛的拼著命。箭矢石塊開水乃至死人的屍首從城頭投擲而下,擁擠在城下的討伐士兵死傷無數。戰場上彌漫著一股腐敗的臭味,陣亡的屍體哪怕只過一小會,便會在炎熱的氣溫之中開始腐敗腫脹,臭味讓人幾乎難以呼吸。

  守城的士兵在李光弼的率領下打的很有章法,面對如潮水螻蟻一般的攻城兵馬,他們沒有慌張,只將事前安排的守城手段一件件的實施。箭塔上的弩弓手不斷的將箭雨射向城下,城牆上的士兵不斷的用長叉將雲梯合力推離城牆,讓雲梯和上面的攻城士兵仰天摔下。巨大的鐵鍋煮沸的熱水和熱油被一鍋鍋的潑下。每一鍋熱油都叫城下幾十名士兵皮開肉綻。每一根滾木投下城牆,城下都是十幾名士兵被壓的筋斷骨折的慘叫聲。李光弼大大小小的戰事不知經歷過多少場,雖然也經歷過慘敗,但大場面見的太多了,根本就絲毫不慌張。

  在經受巨大的傷亡之後,攻城士兵在午後時分,終於突破了城牆的防守。上千名士兵在四處攻城方位沖上了城頭。頓時引發一片混亂。誰都知道,城牆一旦被突破後,將會引起巨大的連鎖效應。很可能一點突破之後,便是整座城牆被攻破的前兆。

  得知攻上城頭的李珙等人大喜過望,他們擊掌相慶,嬉笑不已。雖然付出的代價巨大,但只要能攻破長安,一切都是值得的。而現在看來,這一切都將唾手可得了。

  就在李珙聲嘶力竭的下令後續兵馬立刻支援,擴大攻城進度的時候,幾騎快馬從大營後方飛馳而來,直奔李珙等人策馬立足之處沖來。李珙等人認得他們,他們是負責後營防衛的幾名將領。

  “幾位王爺,神策軍王相國送來急件。請幾位王爺過目。”一名將領揚著手中的信件叫道。

  “王源的信?快呈上來。”李珙忙道。

  信件入手,李珙三把兩把撕開信封,展開信箋抖了抖讀了起來。只片刻時間,李珙的眉頭便緊緊的皺在了一起,面色便陰沉了起來。

  “怎麼回事?”李璬李璲等人忙問道。

  李珙讀道:“本人知悉重大變故,長安城中兵馬或有變數,兵馬數目恐超出事前預計數倍,幾位王爺需立刻撤兵,冒進攻城或遭大敗,切記切記。”

  “啊?這是什麼意思?”李璲訝異道。

  “他說他得到消息,之前的情報可能是錯的,長安城中的兵馬數量超出了原先的估計數倍,叫我們立刻撤兵,否則恐遭敗績。”李珙皺眉道。

  “怎麼可能?守軍數目一目了然,不過三萬左右而已。那裡有他說的那麼嚴重?況我軍已經快要攻克城池了,若是有大量兵馬,李瑁難道還養著他們吃白飯不成?早就全調集來反撲了。這消息怕是不可信。”李璲搖頭道。

  李璬皺眉道:“若不可信,為何他派人送信前來?怕是其中有些蹊蹺。”

  “蹊蹺?誰知道他是怎麼想的。李瑁上午說的話不無道理,王源的心裡打著什麼主意?你我誰能知曉?這時候要我們撤兵,這不是開玩笑麼?”李璲大聲道。

  李珙皺眉沉思,他一方面相信王源不會無故送來這個消息,怕是真的有些蹊蹺。但另一方面,眼看攻城進行的如火如荼,眼看破城在望,此刻撤兵,豈非前功盡棄?這一戰已經損失巨大,這次若不能攻下長安,下次便更難了。

  “二十六弟,莫聽他的。這時候豈能說撤便撤?這不是兒戲麼?”李璲道。

  “二十六弟,不可不防啊。若是當真城中兵馬數量眾多,咱們便是在自尋死路啊。”李璬道。

  李珙沉吟道:“若真如王源所言,為何此時李瑁還不增兵?城頭守軍只有那麼些啊,他沒理由不增兵反撲啊。”

  “是啊,這怎麼解釋?咱們再加把勁,城都要破了,他還能沉得住氣?當真是笑話。”李璲道。

  李璬也無語,他也無法解釋。只道:“或許這當中另有陰謀。目前這情形,城池也未必一時半會便被破了。我看保持猛攻到天黑之後,或許能破城。此刻言城破為時過早。或者沒到最後的關頭,李瑁不想暴露他手中的兵馬。或許是想打我們個出其不意。又或許……他城中無兵,城外卻有兵馬,或許此刻他們正在向我們側翼包抄而來也未可知。”

  “十三弟,哪來這麼多的或許?你想的也太多了。都像你這般猶猶豫豫,當初我們這討伐之兵也不必起了。瞧你這膽小的樣子。”李璲斥道。

  “十二哥,我……不是膽小,我是怕真的出什麼事。看了王源這封信,我忽然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得了得了,別胡扯了……我可沒工夫聽你說這些神神叨叨的話。你愛說,去找二十七弟說去,他通道,你們可以說三天三夜。現在正在攻城,我可沒時間聽你說這些。”李璲擺手道。

  “二十六弟,你拿個主意。你說該怎麼辦?”李璲轉向李珙道。

  李珙滿臉油汗,看著前方慘烈之極的戰場,咬牙沉聲道:“無論付出多大的代價,今日必須攻破此城。焉能因為王源的這封信便退兵?這豈非讓李瑁笑掉大牙,天下百姓們也會笑我們虎頭蛇尾。”

  “可是……二十六弟,這封信的內容……”李璬皺眉道。

  “不管是真是假,我們都不能退。今日有進無退,不要再提這份信,我寧願沒看到這封信。”李珙咬牙道。

  ……

  雖然看似城池旦夕可破,但正如李璬所言,長安城卻不是那麼輕易便能破的。看似已經佔據了主動,但城上城下攻守雙方的搏殺異常慘烈。攻方數度攻上城牆,守方也數度將他們趕下城去。雖然攻上城牆已經不是太艱難的事情,但要想擴大優勢佔領城牆,將守方兵馬趕下城牆,進而攻入城內,卻是難上加難。

  拉鋸戰一直持續到黃昏時分。雙方的死傷不計其數,攻守雙方的士兵們都精疲力竭。活著的生不如死,死了的反而解脫了。

  李珙雖然心急如焚,但也沒什麼辦法。此刻靠的便是雙方的意志力。誰先頂不住後退,誰便是失敗者。己方的六萬兵馬死傷過半,守城方的兵力也越見稀少,雙方都已經到了最後的緊要關頭。

  但起碼有一點李珙還是頗為欣慰的,那便是事實證明,王源派人送來的那封信的內容是不真實的。長安城中如有大量兵馬的話,這時候為何李瑁還不派出來?數度瀕臨失守,現在又兵力捉襟見肘更需要兵力補充的時候,李瑁還要藏著兵馬,那只能說他是個蠢貨了。李瑁當然不是蠢貨。

  “無論如何,今日必須要攻下去。傳我命令,後營的後勤兵馬和車夫馬夫統統調集上陣,哪怕是所有人都死光了,也要拿下長安。”李珙下達了最後的嚴令,他要孤注一擲了。現在只要是眼前能動的人,他都要派上去攻城,因為根本沒有退路了。

  然而就在最後的八千多生力軍正自集結準備投入戰局的時候,殘陽如血的後營處,數十騎斥候帶著滾滾的煙塵飛馳而來。遠遠的都能看到他們臉上驚恐的表情。

  “稟報諸位王爺,大事不好,大事不好了。”斥候隊長甚至忘了基本的禮節,遠遠的便朝著李珙李璲等人驚駭的大叫道。

  “什麼事?如此慌張作甚?快快稟報。”李珙皺眉喝道,他的心裡不知為何,升起了不詳的預感。

  幾名斥候滾鞍下馬,踉蹌著在地上打了幾個滾撲倒李珙等人的馬頭前,那名斥候隊長顧不得吐出滿口的灰塵,便驚駭稟報道:“稟報諸位王爺,西南方向一隻兵馬正全速接近我軍側後,距我大營已經不到十裡。”

  “什麼?哪來的大軍?打著誰的旗號?是誰的兵馬?有多少人?”李珙驚愕之下連珠發問道。

  “稟報豐王爺,是從周至武功兩縣城方向而來的朝廷兵馬,人數具體不詳,但初步估算,應有不少於四萬人兵馬。但好在都是步兵,抵達我軍側後大營起碼還需半個多時辰。”斥候隊長忙道。

  “怎麼可能?那兩處小縣城中怎會有如此多的兵馬?你們是不是弄錯了?”李珙怒道。

  斥候隊長忙磕頭表示不敢瞎說,情形絕對屬實。

  李珙眉頭緊鎖,面如死灰。攤手看著周圍眾人叫道:“怎麼可能?這怎麼肯能?誰來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

  沒有人能回答他的問題,但幾乎所有人都意識到了之前決策的失誤。為了快速進軍長安城下,他們放棄了王源建議的清掃京兆府所轄週邊州縣的計畫,只沿著涇水直撲長安城下,對於京兆府所轄幾座州縣中的兵力佈置可謂是兩眼抹黑一概不知。他們想當然的認為,長安城中兵馬僅三萬餘人,當大軍兵臨城下之時,李瑁定會收縮京畿周邊兵力全力守城,周圍縣城中即便有兵馬,也不過是散兵游勇。然而此刻,他們才發現自己錯了。周圍的縣城中不但有兵馬,而且是人數龐大的大軍。

  “王相國的信上說的是實情啊,他說李瑁手中握有重兵,果然這大批兵馬的突然出現便是證明。我們只以為這些兵馬都應該在長安城中,卻沒想到他們卻在我們的側翼。十二哥,二十六弟,我看,咱們需要立刻決斷,立刻停止攻城退兵,否則被這一股大隊敵兵攻到側翼包抄,城中兵馬再出城正面掩殺,那便一敗塗地了。”李璬沉聲道。

  李珙和李璲當然知道眼下已經處於極度的危險之中。但暮色下長安城下慘烈的戰事還在如火如荼的進行。攻城已經進行了六七個時辰,兵力已經陣亡了近一半人。而且,似乎再加把勁就要攻下長安城了。在這個關頭,要是退兵的話,所有的一切便前功盡棄了。

  “不,不能退兵。此時退兵,我們便再也無法攻下長安城了。來人,傳我命令,全軍猛攻長安。半個時辰內必須攻破長安。”李珙揮手大聲叫道。

  周圍眾人都僵立不動,將領親衛們都呆呆的看著李珙不出聲。

  “都站著不動作甚?想違抗軍令麼?還不快去傳令?本王親率親衛兵參與攻城,本王和你們共生死!”李珙氣急敗壞的大聲喝道。

  “二十六弟,這一回我不能同意你的作法了,明知敵軍包抄側後,且距此只有十裡了,你卻還要孤注一擲,這是拿性命在做賭注。恕我不能從命了。我大軍已經傷亡過半精疲力竭,此時慢說是三四萬大軍抵達,便只有一萬人襲擊我側後,我們也無法抵擋了。此時撤兵還來得及。”李璲沉聲道。

  “是啊,二十六弟,這不是逞英雄的時候。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此時不走,我們便要全部死在長安城下了。”李璬也皺眉道。

  李珙大聲喝道:“什麼?在這個關鍵的時候,你們竟然要打退堂鼓?在加一把勁,長安便是我們的了,此時撤兵,豈非前功盡棄?”

  “那也比全部死在這裡好。幾個時辰前,你便說加把勁長安便要破,幾個時辰過去了,咱們還拿不下長安。我看就算沒有敵軍從側後襲擊的情形,到明日天亮也未必能攻的下。長安城中絕對不止只有三萬多兵馬,李瑁一定在玩陰謀詭計吊著我們的兵馬,讓我們感到攻城有希望得手,但又讓我們無法攻下。便是要讓側翼的伏兵包抄我們,將我們一舉殲滅。我們已經被套在圈套裡半天了。早該信王相國信中所言,接到信的那一刻我們便該撤兵的。而且,二十六弟啊,你莫犯糊塗。就算我們拼命拿下長安城,我大軍死傷慘重,又精疲力竭。這三四萬兵馬趕到長安城下以逸待勞發起攻城,我們能抵擋的住麼?我們還不是要將長安城拱手想讓?”李璲皺眉道。

  李珙腦子裡一片混沌,大聲喝道:“你們都是些膽小鬼,貪生怕死,不敢拼命。我絕不退兵,絕不!”

  李璲皺眉道:“二十六弟,你如此固執的話,便不要怪我們不聽你的了。你要攻城我們不攔你,但我們可要帶兵撤離了。我的一萬人只剩下了不住五千兵馬,這五千兵馬我要帶走。”

  “我的六千兵馬也要帶走,我不能讓他們全部死在這裡。二十七弟的一萬兵馬剩下不足三千,他也一定會帶走的。”李璬也道。

  “你們……你們怎能這麼做?你們帶走一萬多兵馬,我還如何攻城?再說那些都是我的兵馬,誰說那些是你們的兵馬?那些都是王源看在我的面子上供給錢糧供養的兵馬,都是我的,誰也不許帶走。”李珙怒喝道。

  李璲冷聲道:“二十六弟,你還在說這種話,這可不太合適。你的面子真的那麼大?這六萬兵馬是我們共同招募訓練的,怎地卻成了你一個人的了?怕是你一廂情願吧。你可不是我們的大軍統帥,之前我們已有議定,我兄弟四人為討伐李瑁共同出兵,共領兵馬。你愛發號施令,我們不跟你計較也就是了,但你時時刻刻以主帥自居,那日在王源面前還要王源支持你在奪得長安後支持你登基為帝。二十六弟,你這可不地道啊,你的意思是,討伐李瑁如果失敗,我們兄弟幾個都替你背鍋,一旦成功,你卻獨得好處?不管你今日怎麼說,我可不搭理你,我要走了,你願意留下來死磕也隨你,倒要瞧你多麼神勇,可挽回目前之局。”

  “你……”李珙氣的說不出話來。

  李璬在旁擺手道:“都不要爭了,什麼時候了,怎還窩裡鬥?我們兄弟幾個現在是一隻繩上的螞蚱,誰也逃不了干係。現在要做的便是趕緊保存現有的實力立刻撤兵。二十六弟,你可莫昏了頭,目前的情形除了撤兵別無二策。我們撤回邠州固守,也不是沒有機會捲土重來。咱們不是還有王源的神策軍為後盾麼?大不了再求助於他,讓他再給我們些本錢便是了。”

  “就是,偏偏他死心眼,偏要較勁。還自詡為太宗皇帝英明神武,真把自己當太宗皇帝了麼?單槍匹馬便可退突厥十萬雄兵?怕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李璲冷聲挖苦道。

  對李璲的挖苦奚落,若是在平時,李珙絕對會反唇相譏的。但現在,李珙卻知道不是爭吵的時候。更何況李璬的話提醒了他,此次撤兵並非一敗塗地,還有王源的神策軍為後盾可以倚仗。王源之前不肯公然相助,但如果自己的兵馬再無一戰之力,他總不能袖手旁觀了吧。或許這次失敗還正是逼得他出手的一次契機。

  “罷了罷了,你我兄弟共同舉兵討伐李瑁,當共進共退。十二哥十三哥你們說的在理。哎,雖然心有不甘,但看來也只能退兵了。”李珙歎息道。

  “這才對嘛,大丈夫能屈能伸,今日僅一時失利而已,回頭重整旗鼓便是。”李璬點頭道。

  李珙歎息一聲,終於沉聲下達了停止攻城的命令。這一次軍令傳達甚為迅速,本來就已經筋疲力盡的討伐大軍的兵士們聽到鳴金之聲看到撤退的綠旗的信號頓時全身都有了氣力,他們飛快的調轉身子,如退潮般撤離長安城下。只苦了那些攻上城牆的幾千名士兵,本來拼死搏殺是為了能讓後續的兵馬繼續登城,但忽然間便成了孤軍奮戰之局,退又退不回來,簡直欲哭無淚。很多人見機的選擇了立刻投降,但城頭守軍不依不饒丟了武器也照樣砍殺,逼得他們走投無路,不少人慌不擇路,選擇了從高高的城牆上跳下來,當然是大多數人摔得筋斷骨折。小部分摔在死人堆裡倒是無恙,但再逃離城牆時,城頭的弓箭手卻已經將他們鎖定,盡數射殺在護城河的兩岸。

  什麼叫兵敗如山倒,眼前的情形便是兵敗如山倒的最佳詮釋。當得知有數萬兵馬正在迫近,必須要全軍立刻撤離的時候。僅剩下不到三萬人的討伐大軍倉皇逃竄,根本組織不起有序的撤離。兵器盔甲戰馬物資丟棄的滿地都是,連拔營都來不及了,大軍就這麼惶然如喪家之犬朝西北方向逃去。很多人趁著混亂逃離了大軍,選擇當了逃兵。因為他們今日經歷了這場死裡逃生的戰鬥後已經看出來了,跟著這幾位王爺是毫無前途了,除了送命之外根本沒有任何的好處。僅僅逃出數裡之地,兩萬八千人的討伐大軍便在夜幕的掩護下逃走了三千多人。

  李珙等人雖然聲嘶力竭的維持著陣型秩序,派人砍殺這些敢於私自逃走的士兵,但卻收效甚微。本來李珙還打算將神威炮投石車帶走一部分,但大軍撤離時的倉皇混亂的局面實在難以控制,別說這些拖累速度的重武器了,便是糧草帳篷這些必須的物資,士兵們也不願帶走,他們只恨爹媽少生了兩條腿。

  無奈之下,李珙等人只能放棄這些輜重物資。好在李珙還沒喪失掉最起碼的理智,他命親衛兵馬將這些神威炮投石車盡數點火燒毀,將千餘枚霹靂彈就地引爆,將帶不走的糧草物資也燒毀了部分,總算是沒讓這些東西落入李瑁之手。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2:26

第1045章 罵戰

  還算李珙他們逃得快,就在他們逃離城下不久,從西南側武功縣鄠縣周至縣等側方奔襲而來的近四萬兵馬便抵達了長安城下。率領這只兵馬的不是別人,正是江南鄭氏的家主鄭秋山。

  過去兩個月,是鄭秋山忙碌而興奮的兩個月。在成功的策反崔元平崔元戎兩兄弟毒殺崔氏家主崔道遠之後,鄭秋山便實際上成了江南豪族的幕後之首。在他的授意下,成為崔家家主的崔元平和崔元戎以崔家聲望召集幾大豪族於杭州聚集,說明了崔家將募兵運糧增援朝廷的立場。各大家族對於崔道遠之死雖然有些疑惑,但崔氏新家主以及鄭秋山既然都已經表明立場,其餘各家也只能隨波逐流,畢竟其餘幾家都仰仗于崔氏和鄭氏立足江南,一向以崔氏馬首是瞻。

  於是乎,一場轟轟烈烈的募兵行動在江南各地展開。幾大豪族的聲望和財力,特別是崔家的態度決定著一切。百姓們一向對崔氏敬重,故而崔氏發出號召,百姓們從者甚多。再加上此次募兵,幾大豪族下了血本,待遇甚是優越,參軍者所得甚豐。在金錢和人心的雙重作用下,一個多月時間,募兵竟達六萬之眾。

  鄭秋山迫不及待的率領這六萬兵馬趕赴長安,因為他知道,這六萬兵馬一到長安,自己便立刻身價倍增,必受巨大嘉獎。雖然他知道,這六萬兵馬其實沒什麼戰鬥力,因為根本沒經受過什麼訓練。但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種積極的態度。

  果然,鄭秋山的兵馬十余日前抵達長安時,李瑁出城相迎,親切接見了鄭秋山,對其大加褒獎。當即下旨封鄭秋山為江南東西兩道節度使、兼討逆護國副元帥之職,這護國討逆大元帥的正職當然只能是李光弼擔任。並且兌現諾言,頒佈了納鄭秋山之女為貴妃的聖旨。鄭秋山瞬間便成了大唐國丈,並成了大唐軍中的二號人物,可謂是一躍成為了炙手可熱的人物。

  當然,一同領軍而來的崔元平崔元戎兄弟也得了嘉獎。但相比鄭秋山可就寒酸多了。雖然崔元平因為是崔氏家主之故襲了崔道遠的國公爵位,也得了杭州太守的官職,但軍職只得了個大將軍。崔元戎也得了個侯爵,也封了大將軍,但卻只能算是一種安慰了。兩兄弟雖然心中不滿,但此時此刻他們除了逆來順受之外,也根本不敢說半個不字,因為弑父殺兄殺侄的把柄攥在他人手中。

  之後,按照李光弼的部署,從南方來的六萬生力軍中抽調了一萬精壯士兵沖入守城禁軍之中,充實守城兵馬的實力。然後,讓鄭秋山率三萬兵馬出京城駐紮于長安西南的鄠縣武功縣一帶,作為長安的週邊防守的兵力。崔氏兄弟則率兩萬新兵駐紮于長安西北的咸陽一帶。

  李光弼這麼做是有他的算盤的,他的計畫是,當李珙等人的兵馬進逼長安時,勢必要先掃清長安周邊州縣。那麼,這五萬南方來的兵馬可以作為炮灰,和來犯之敵先進行火拼。雖然並不能寄希望於發生這五萬從未打過仗的兵馬能夠擊退來犯之敵這樣的奇跡,但哪怕是這些炮灰兵馬消耗掉對方兩三成的兵力,也足以讓之後的守城來的輕鬆些。

  然而,李光弼沒想到的是,李珙等人的性子太急,居然不管不顧直接率六萬大軍撲到了長安城下。雖然詫異,但李光弼卻毫不慌張。以為長安城中有四萬多兵馬守城,李珙的六萬兵馬想快速拿下長安也是不太可能的。而且李珙等人的冒進也給了李光弼一個絕佳的實施兩側包圍的機會。

  於是,從李珙的兵馬抵達長安城下時,李光弼便將計就計制定了拒守長安纏住李珙的兵馬,同時派人即刻下達軍令給駐紮于長安西南西北兩側的鄭秋山和崔氏兄弟,要他們領軍從兩側側翼包圍李珙的大軍。

  為了完美的實施這一計畫,李光弼甚至玩起了刀尖上的舞蹈,他只讓兩萬人於城頭拒守。將剩下的兩萬多兵馬分為四個五千兵馬的梯隊。當情勢不濟時,便派上一隻生力軍上城增援。這也就是為何李珙等人總是感覺城池將破,但又始終破不了的原因。李光弼本就身經百戰,經驗比李珙等人不知道深厚了多少倍。正是用這些手段,他成功的牢牢的將李珙等人的兵馬吊在城下一整天,給了鄭秋山崔氏兄弟的新軍抵達包抄的機會。

  事實證明,這個計畫是成功的。當李光弼在城樓上看到李珙的兵馬倉皇逃竄的時候,大笑出聲。他知道李珙是逃不掉的。因為按照計畫,此刻崔氏兄弟的兩萬兵馬應該已經在西北方向的涇水岸邊等著他們了。而此刻需要做的便是,出動兵馬立刻追擊,前後夾擊將這些殘兵敗將全部殲滅。

  李光弼立刻率領兩萬兵馬出城,會同趕到城下的鄭秋山的三萬步兵銜尾急追。三更時分,沿著滿地的對盔卸甲追出了二十餘裡地,李光弼忽然感覺到有些不對勁。按照計畫,崔氏兄弟率領的兩萬兵馬應該早已經堵住了逃兵的去路,根據沿途丟棄的盔甲和逃兵的屍體來看,他們也正是朝著邠州方向撤離,怎麼追出了二十餘裡都沒見堵截交戰的場面。再往北便是禮泉縣境內了,那裡地形不利於追擊,搞不好會遭受伏擊,這可不能再追了。於是乎李光弼立刻下達命令停止追擊,同時立刻派人去打探崔氏兄弟所率的兩萬兵馬現在的方位。

  不久後,斥候們找到了崔氏兄弟所率的兩萬兵馬的蹤跡,他們此刻居然才趕到預定的地點,那都已經在李光弼鄭秋山的大軍的背後了。也就是說,這兩個傢伙居然來遲了,錯過了堵截逃兵的機會。

  李光弼和鄭秋山大罵出聲,連罵兩人愚蠢。在回頭五六裡見到崔氏兄弟,得知他們遲到的原因後,李光弼更是哭笑不得。原來這兩個蠢貨居然說他們半路上走錯的方向、迷了路。還是靠著問人才找到了涇水旁的預定地點。所以錯過了時間。

  李光弼長歎連聲,計畫再好再周密也是無用,架不住軍中有這樣的蠢貨在。早知如此,自己絕不會讓這兩個蠢貨來領軍。但在鄭秋山看來,崔氏兄弟卻並非迷路那麼簡單,鄭秋山覺得這兩個傢伙是故意為之,定是不忿朝廷對他們的褒獎不夠豐厚,所以心中有些怨氣。李光弼聞之大怒,立刻便要去詰問二人,鄭秋山卻又勸住了他。鄭秋山告訴李光弼,此事還是不要聲張為好,就算他們是成心的,現在又不能處罰他們,畢竟江南的募兵還在繼續,需要他崔家的聲望和財力。何不讓他們去江南負責募兵,因為他們若繼續領軍,不知道會發生什麼樣的變故。江南募集的兵馬自己可以統領。

  李光弼瞬間便明白了鄭秋山的意圖,江南募集的兵馬歸於江南豪族統帥可起到安定軍心的作用,也更利於指揮,這是朝廷的共識。鄭秋山定是希望將所有江南來的兵馬都歸於他的手中,所以便利用這個機會讓崔氏兄弟滾蛋。這個人的心思可不簡單,江南募集來的兵馬數量超過了原本朝廷的兵馬,假以時日,這個鄭秋山怕不是要喧賓奪主了麼?也許不久的將來,連自己都要看這個鄭秋山的臉色了。

  雖洞悉了他的意圖,但李光弼不動聲色,反而同意了他的意見。在李光弼看來,鄭秋山的如意算盤雖妙,但自己可不懼他。而且目前自己不宜和他翻臉,因為要務是對付李珙等人,接下來要對付王源。這一切都需要鄭秋山的配合。當天下平定之後,鄭秋山失去了價值,到時候自己便讓他知道自己的厲害。在李瑁那裡,自己顯然比這個鄭秋山要重要的多。陛下也一定站在自己一方。

  事已至此,崔氏兄弟的過錯也無法彌補,但也不能任由李珙逃脫。眼下李珙他們定是逃往媯州。下一步便是要挺進媯州。而且李光弼還有個重大的計畫在心中形成,但此刻需要回京城去向李瑁稟報,並徵求李瑁的同意。於是數萬兵馬原地駐紮等待天明,而李光弼則連夜回京城去見李瑁,稟報戰事情形以及心中的那個大計畫了。

  ……

  豐州城外戰場之上,兩軍的對峙來到了第二日。神策軍這方的佈局都已完成,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但十萬回紇大軍卻按兵不動,沒有絲毫要大舉進攻的跡象。王源和高仙芝商議之後都認為,回紇人應該是有所警惕,不願主動進攻。或許是他們意識到來者不善,在沒做好充分準備之前不願涉險。又或許是他們根本就是想拖延時間,因為現在他們處於有利的局面,背靠糧草物資充足的豐州城,他們完全不用著急。

  他們能等,但神策軍可不能等。王源和高仙芝最擔心的便是後勤的補給問題。此時此刻,軍中尚有不足十日的糧草,而且目前的局面之下,李宓要集中兵力防止李瑁的兵馬進攻蜀地,已經不可能再按照計畫進行補給。那麼在糧草消耗殆盡之前,神策軍兵馬必須要和回紇人進行決戰,並且戰而勝之。否則一旦軍中斷糧,那便什麼都完了。

  在高仙芝的安排下,神策軍開始對對手進行挑釁行動。這種挑釁當然不知派兵馬主動去進攻對方,而是用面對龜縮不出的對手常用的一種軍中的手段,那便是派人去軍中罵戰。雖然看上去很幼稚,但這種看似幼稚的手段卻往往能起到奇效。因為領軍之將很少能受得住這種當面的辱駡的。更何況是性子暴躁的胡人。

  巳時時分,數十名精挑細選選出來的大嗓門且口舌伶俐之徒騎著戰馬來到豐州城下回紇大營前方的沙地上。但他們並沒有直奔回紇大營而去,而是在營前弓箭射程之外下了馬。此舉引得回紇大營中的士兵們遙立眺望,不知道這幾十個人跑到營前來幹什麼?顯然他們不是來進攻的。

  幾十名神策軍士兵下了馬來,在回紇人大營之前一字排開。左手持盾,右手持刀,以刀背砸盾,身子怪異扭動,發出哐哐砍砍的嘈雜之音來,個個像個跳大神的神棍一般。

  “這幫人是瘋了麼?這是在作甚?跑來陣前鬧騰什麼?”

  “不知道啊,唐人鬼門道多,莫非是在作法請神,給我們下詛咒不成?”

  “……”

  回紇士兵們紛紛議論道。

  “閉嘴,你他娘的唐人的話本看多了吧,什麼作法請神下詛咒?再亂說,老子給你兩個大耳刮子。”

  這種不靠譜的言論立刻便被隊正百夫長們喝止了。雖然他們也不知道對方這是要做什麼?但這種怪力亂神動搖軍心的話那是絕不允許的亂說的,即便對面那些人的舉動確實像是抽風發癲跳大神,但那也是不允許亂說話的。

  但見兩百余步外,幾十名神策軍士兵的怪異舉動尚在繼續,一番嘈雜癲狂之後,終於他們停止了製造噪音。因為他們已經成功的吸引了敵軍前營數千敵軍的注意力。

  “對面的胡人聽著。”一名身材瘦小的神策軍士兵越眾而出,用和他身材極不相符的洪亮的嗓音大喝道。

  “爾等蠻夷,居於腥膻曠野之地,乃茹毛飲血之輩,本於禽獸無異。幸得我中原禮儀之國庇佑,供給食用,教以禮節。本應拜服恭謝我上國之威,感恩戴德永為奴僕,奉若神明。偏偏爾等膽大包天,竟謀犯我中原之野心,覬覦我中原上國之地,如豬狗般不知感恩之心。今我王大帥率神策軍揮師而至,懲罰爾等。爾等見我天威神兵,還不即刻解甲歸降,更待何為?若不立刻投降,定將爾等全部誅殺於此,暴屍荒野,喂戈壁之虎狼。爾等知否?”

  那士兵的話音嘹亮,一字字一句句的送入回紇軍中。回紇軍中雖然大部分人並不懂他在說什麼,但如今這世道,大唐曾經是天下第一強國,不但是軍事國力強大,文化也輸入到周邊各國。對於漢語也甚是普及。回紇軍中也有很多人通曉大唐官話,熟讀大唐書本,所以都能聽得明白。不懂的人紛紛發問,懂的人自然立刻當起了義務的翻譯。

  “他們說我們是禽獸,說我們吃生肉,喝生血……”

  “什麼?混帳王八蛋。說我們吃生肉喝生血倒是沒錯,但罵我們是禽獸,這如何能忍?”

  “還有呢,他說我們應該當唐人的奴僕,說我們受唐人恩惠,卻恩將仇報,說我們豬狗不如呢。”

  “草他娘的,剛才還說我們是禽獸,這會子又說我們豬狗不如,這豈非是說我們連禽獸都不如麼?他娘的,這也欺人太甚了。”

  “還沒完呢,他還說我們應該馬上投降,不然把我們全部宰了,丟在戈壁灘上喂狼呢。”

  “啊!氣死老子了,咱們還等什麼?去宰了他們,怎容他們如此辱駡?”

  “稍安勿躁,上邊下了命令,不准輕易出擊,你想違抗軍令們……”

  “……”

  回紇軍營中議論紛紛,士兵們大聲辱駡之際,陣前幾十名神策軍士兵已經齊聲將剛才的那番“爾乃蠻夷……禽獸……豬狗不如”等等的話有節奏的罵了一遍。似乎是經過排練一般,幾十個大嗓門聲如洪鐘一般將聲音送到回紇人大營之中。連相聚裡許之外的左右營中也可聽得到。

  這之後,那身材矮小的神策軍士兵繼續大聲喝道:“爾等蠻夷,覬覦我中原上國之心好有一比,那便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你們空有十萬大軍,若稍有勇武之氣,何不於我神策軍一戰?若是敢戰,到還勉強算你們有些血性。只可惜,我神策軍抵達之後,爾等膽戰心驚惶惶若喪家之犬,不敢稍加吠鳴;猥猥若殼中之龜,不敢探首伸足。戰亦不敢戰,畏縮於此,豈不令天下人笑話。既然你們如此膽怯我神策天軍,我神策軍也不跟你們一般見識。要麼你們便和我們一戰,要麼便讓骨力裴羅前來給我們王大帥磕頭賠罪,叫三聲爺爺。我王大帥或可網開一面,饒恕爾等性命。爾等即刻去告訴骨力裴羅,傳達我的話。將來天下流傳話本中會有分教:回紇王八烏龜殼,縮頭縮腦直哆嗦,活命還需小裴羅,三聲爺爺不嫌多,保得性命樂呵呵。”

  回紇營中的將領士兵們簡直氣炸了肺。若說之前那段話還算是有些克制的話,剛才這段話簡直就是赤裸裸的羞辱了。罵自己是癩蛤蟆是烏龜王八倒也罷了,最後連敬愛的萬人崇敬的骨力裴羅大汗都被罵了,還要大汗去給王源叫三聲爺爺,簡直辱人太甚。

  “回紇王八烏龜殼,縮頭縮腦直哆嗦,活命還需小裴羅,三聲爺爺不嫌多,保得性命樂呵呵。”

  幾十名神策軍士兵有節奏的擊打著盾牌,齊聲將這首狗屁不通的詩文朗誦了一遍。後方,為保護這數十名士兵而開到陣前的數千神策軍將士簡直要笑瘋了。前面那些話還算是文縐縐的話,聽著倒也沒什麼。但這幾句順口溜一出口,簡直讓人捧腹大笑。

  王源和高仙芝也在其中,王源也忍不住的捧著肚子大笑道:“這都是誰想出來的詞?什麼小裴羅笑呵呵……還敢更低俗一些麼?”

  一旁趙青得意的道:“是卑職編的,怎麼大帥覺得不怎麼樣啊,我倒是覺得聽順口的?合轍押韻又順口,怎也算是我趙青平生寫出的一首詩了吧。”

  王源苦笑不得道:“罷了罷了,萬不要再說這是首詩了,這要是詩的話,太白怕是要氣死了,王維怕是要撞牆了。”

  回紇陣中,士兵們已經氣得實在受不了了,偏偏那幾十名士兵還在齊聲誦讀著這首驚天地泣鬼神的佳作:“……小裴羅……笑呵呵……”

  “不行了,實在忍不住了,幾位將軍,難道你們便眼睜睜的看著他們侮辱的我們體無完膚麼?魯爾不遲將軍,您是前營之長,您下道命令,卑職帶人即刻去宰了那些傢伙,讓他們永遠閉上他們的鳥嘴。”

  “乞羅將軍,切莫衝動,大汗有令,不准輕易出擊,你莫非要違抗大汗軍令?”

  “可是魯爾不遲將軍,您難道能忍受他們在陣前如此侮辱我們麼?人家都這般侮辱我們了,再忍,豈非當真是他們說的烏龜王八殼了。”這位前營千夫長副將乞羅已經對這首詩的內容揮之不去了,出口成章的說出了一句。

  “稍安勿躁,切勿妄動。這樣,我去稟報大汗和乞紮納力大將軍,請他們的示下。若大汗和乞紮納力將軍能忍住,我們也只能忍著了。”魯爾不遲將軍道。

  魯爾不遲將軍飛身上馬,在滿耳的唐軍吟誦詩文的聲音裡飛馳往豐州城中。他要去稟報骨力裴羅和乞紮納力,他其實早就想不通了,明明兵馬占盡優勢,卻被下令按兵不動,不准攻擊。現在還要受唐人陣前的侮辱,這已經讓他實在按捺不住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2:26

第1046章 極辱

  兩軍陣前,唐軍的辱駡聲還在繼續,幾十名唐軍士兵翻來覆去的將剛才的那些辱敵的喊了一遍又一遍,而且越來越放肆。十幾名唐軍士兵已經開始脫下盔甲坐在沙地上,光著身子一邊喝著水吃著乾糧,一邊大聲的叫嚷著,完全視十萬回紇騎兵如無物。更有甚者,還有人開始解了褲子朝著回紇大營方向尿尿。雖然相隔二百多步遠,看著也只是毛乎乎的一團,也看不清他們下體之物,但那幾十道陽光下閃著銀光的尿水卻是清晰可見。像是幾十道小小的噴泉一般。

  回紇大營之中罵聲連天,有的回紇士兵不顧勸阻做出了反應,紛紛解了褲子來到大營工事旁邊,朝著陣前撒尿。萬尿其下,宛如瀑布掛前川一般,氣勢上倒是壓倒了唐軍的幾十條小噴泉。但此舉顯然讓對方更加的興奮,那幾十名神策軍士兵做出了更不堪入目的舉動,他們脫了褲子,撅著白花花的屁股對著回紇大營的方向扭動著。陽光下,那幾十隻屁股白的耀眼,晃得人眼暈。怒火上腦的回紇士兵焉肯認輸,有人立刻便開始解腰帶脫褲子。但此舉立刻為回紇將領們喝止。剛才萬人尿尿已經不妥,在萬人露腚,豈非荒唐。在將官們的嚴厲呵斥下,回紇士兵們終於恢復理智,將手從褲帶上移開。

  中午的太陽熱辣辣的照在陣前,幾十名神策軍罵陣的士兵卻根本都沒有消停下來的打算。他們準備的很是充足,帶來了遮陰的大傘撐了起來。在傘蓋的陰涼下,開始當起梨園伶人演起小劇場來。但見一名士兵挺胸疊肚,高聲自稱是骨力裴羅之父,另一名自稱是骨力裴羅之母。這二人脫得精光抱著在沙地上翻滾嘶喊,另有一人自稱骨力裴羅,在旁參觀喝彩鼓掌。

  回紇大營中不知何時起,已經雅雀無聲了。所有的回紇士兵都惡狠狠的攥著拳頭,盯著數百步外那些唐人的赤裸裸的侮辱的舉動,一個個鼻息翕張,氣的眼裡都要冒火了。

  就在此時,骨力裴羅和乞紮納力在數十名將領的簇擁下來到前營之中,骨力裴羅還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前營將軍魯爾不遲也沒敢複述陣前的那些言辭,只是告知了乞紮納力。乞紮納力本就是火爆脾氣,聞言大怒不已。本來昨日骨力裴羅便已經說了要出兵作戰,但一夜過來他卻又無聲無息了,這已經讓乞紮納力很不滿了。所以乞紮納力死活拖著骨力裴羅來到陣前,美其名曰請大汗親自視察前營,給將士們打打氣。實際上便是讓骨力裴羅親身感受一下神策軍的囂張跋扈。

  骨力裴羅一到前營,便立刻感覺到了陣前氣氛的不對勁。當他看到陣前數百步外的幾十名神策軍士兵後,更是詫異不已,皺眉問道:“那是怎麼回事?”

  沒人敢回答,寂靜之中,但聽遠處傳來一名神策軍士兵怪模怪樣的叫喊聲:“我的兒小裴羅,快給你爹爹我倒杯酒來,我和你娘耍的累了,要喝口酒助助興。一會兒你給爹爹推推屁股,爹爹老了,耍不動了。”

  “好的爹爹,我小裴羅別的不成,當當烏龜王八兒子還是可以的。”

  這兩句飄入骨力裴羅耳中,骨力裴羅一下子便變了臉色。

  “唐人這是在陣前幹什麼?都是啞巴麼?”骨力裴羅沉聲喝道。

  “啟稟大汗……唐人在羞辱咱們。從巳時到現在都沒有消停,末將本是因此去請示大汗,但末將沒敢明說,只能請大汗自己來瞧瞧。”魯爾不遲低聲道。

  骨力裴羅皺眉道:“他們都幹了些什麼?”

  “這個……末將不敢說。”

  “說……!”

  “好吧……”魯爾不遲只好鸚鵡學舌,將上午到現在唐人在陣前罵的話都學了一遍,虧得他記性甚好,那首打油詩居然一字不漏的念了出來。

  骨力裴羅的臉上一片紫紅,牙齒咬得咯咯響,拳頭握的哢哢響。

  “還有呢,魯爾將軍你剛才不在,唐人對著我們營前撒尿,對著我們露屁股。現在他們又裝扮作大汗的父母和大汗,演著不堪入目之事呢。”副將乞羅不合時宜的補充道。

  “去你娘的!”骨力裴羅飛起一腳,將乞羅踹飛丈許之外,乞羅捂著胸口透不過起來,覺得自己肋骨應該是斷了幾根了。

  “混帳,混帳,那王源自詡所率乃中原上國之兵,怎幹出如此齷蹉卑鄙之事?我看他們比我們回紇人還要無禮,他們才是一群不知廉恥的禽獸。”骨力裴羅怒駡道。

  一旁的乞紮納力冷笑道:“大汗現在才知麼?昨日那王源脫了我信使的衣服,對他們做出侮辱的舉動,便早已說明,此人根本就不是我們認為的那種大唐兵馬。此人道德低下,什麼事都能幹得出來。今日之事一點也不稀奇。大汗又何必怒不可遏,這還不是大汗你自找的?”

  骨力裴羅怒道:“你是什麼意思?怎地是本汗自找的?”

  乞紮納力冷聲道:“昨日大汗便承諾出兵,昨晚我都已經做好了出兵攻擊的準備了,可是大汗遲遲不下令。否則,昨天晚上,卑職便已經率大軍踏平他們了,還怎有今日之辱?”

  骨力裴羅一時語塞,皺眉不語。昨日大帳之內,他確實說了要出兵攻擊。但那是在己方信使被辱的盛怒之下。事後冷靜下來,骨力裴羅意識到不能貿然進攻。因為他早就認為,坐等對方糧草清水耗盡,山窮水盡之時才是最好的時機。或者即便交戰,也應該等對方先進攻。在豐州城下的廣闊戰場之上交戰才是最佳的地形。對方現在駐紮的地方距離城池太遠,且有幾座礙事的山包,對大軍的展開衝鋒會有一定的影響。

  “乞紮納力,本汗之所以沒下命令,是出於對戰局的考慮。王源的神策軍紮營於那幾處山包之南,本汗認為他們或有詭計。本汗跟你們說了,能夠讓他們自亂,對我們最為有利。數日後他們糧草斷絕之事,他們便會被迫出擊,到那時在城下決一死戰,也不虞他們有何陰謀詭計了。”骨力裴羅沉聲道。

  乞紮納力氣呼呼道:“也就是說,大汗此刻還要保持忍耐麼?任憑這些傢伙在陣前羞辱我們,羞辱大汗不成?瞧見沒?那些人都已經羞辱你的父母了,再接著怕是要羞辱你的祖先了,您還真是能忍。這可不是我發誓追隨的那個懷仁可汗。”

  骨力裴羅臉色變冷,語聲冷厲道:“乞紮納力,你說什麼?你太放肆了,再讓本汗聽到這種話,本汗可不會容你。”

  乞紮納力自知失言,雖然自己在大汗面前地位甚高,也可以發發牢騷,但若表現出對他不忠之心,骨力裴羅可是殺人不眨眼。乞紮納力還沒有膽子這麼做。

  “大汗,請恕卑職出言莽撞,但大汗還是要忍耐下去的話,怕是會傷了我軍士氣。我大軍完全不必考慮太多,十萬精銳勇士,慢說是眼前這點唐軍,便是再多數倍,又當如何?莫忘了,大汗您可是曾經只率數千騎兵便擊潰了十倍於己的突厥部落騎兵的。難道還需要在乎眼前這王源的兵馬麼?卑職認為,這完全沒有必要。”

  骨力裴羅心中微動,他也在思索自己是不是太過謹慎了些,這王源雖然名氣很大,但自己可是擁有十萬鐵騎的啊,用的著這麼小心翼翼麼?

  正想著,陣前唐軍發出的怪聲再次傳到耳邊來,這一次表演的是骨力裴羅弑父霸母的戲碼。但見那扮演骨力裴羅的唐軍士兵拿著刀在扮演骨力裴羅父親那人身上揮刀誇張的亂砍。被砍之人也哎呀哎呀的誇張的叫著。一旁扮演骨力裴羅母親的那士兵嘻嘻的笑,連聲道:“我兒砍的好,我兒砍的妙。”

  所有的回紇將士們都眉頭緊鎖,咬牙切齒。骨力裴羅也是氣的幾乎噴血,大吼一聲道:“拿弓來。”

  兩名護衛從馬鞍上將骨力裴羅的鐵胎弓取了來,骨力裴羅彎弓搭箭拉成滿月,一箭如風雷而出,那箭支飛越兩百多步的射程,正中一名神策軍士兵的胸口。那士兵正是扮演骨力裴羅老娘的士兵,這一箭從前胸紮透後背,將那士兵釘在地上。

  眾回紇將士發出震天的喝彩聲,心中的痛快無可形容。被這幫人鴰噪侮辱了半天,可惜弓箭不能及,又不能出營去攻擊。此刻大汗一箭斃敵,當真大快人心。

  “大汗,大汗,大汗!”眾回紇士兵發出怒吼之聲。

  陣前那幾十名神策軍士兵一陣慌亂,紛紛上馬遁走,眾回紇士兵更是一邊叫駡一邊歡呼,盡情奚落著對手。嘲笑他們被自己的大汗一箭便嚇得屁滾尿流。然而不久之後,那幾十名神策軍士兵僅僅逃出數十步之外便再下馬,而是紛紛從馬背上跳下來,忙碌著從馬背上卸下了橫七豎八奇形怪狀的木頭來,就在原地乒乒乓乓的開始敲打這些木頭組裝起什麼東西來。

  “這幫傢伙又在幹什麼?”骨力裴羅皺眉問道。

  “不知道啊,大汗再射幾箭,將他們都給射殺了。”乞紮納力道。

  骨力裴羅剛才射了一箭後已經手臂酸麻軟弱無力,聞言有些猶豫。但看到周圍眾將和士兵們期待的目光後,也不好推辭。於是硬著頭皮喝道:“拿弓來。”

  在眾人期待的目光中,骨力裴羅再次彎弓搭箭,用盡吃奶的氣力射出一箭。那只箭激射而出,直奔數十名正在忙碌的唐軍所在之處飛去。然而,距離遠了數十步,再加上這一次骨力裴羅的手臂酸麻,拉弓的時候已經沒有拉到滿弓,那支箭射出時固然風雷速急,可到了二百步開外邊成了強弩之末,歪歪斜斜有氣無力的一頭紮在了地面上,距離唐人所在之處尚差七八十步。慢說射殺敵兵,連人家一根毛也沒碰到。

  眾回紇將士愕然的看著這一幕,骨力裴羅羞愧難當,惱羞成怒地叫道:“再來,他娘的,手滑了。”

  “大汗,還是算了吧,射殺一兩名士兵也于事無補。”乞紮納力從大汗顫抖的手指上便看出了他其實是氣力不濟,於是趕忙給骨力裴羅個臺階下。心裡不禁歎息著想道:大汗最近耽於享樂,竟然連鐵胎弓也拉不開幾次了,以前大汗可是鐵胎弓連射十幾箭也面不紅心不跳的。可見唐人搞出來的那些花樣多麼的害人,偏偏大汗還樂此不疲。

  骨力裴羅見臺階就下,連聲點頭道:“說的也是,射殺一兩個也是無用,先瞧瞧他們到底在幹什麼。”

  眾人重新將注意力集中到陣前一群唐人士兵正在乒乒乓乓製作的物事上來。但見他們將一塊塊木頭拼接起來,逐漸成形。骨力裴羅看著那物事的形狀心中忽有所感,正欲說話時,猛聽得一名眼尖的士兵大聲叫道:“那好像是一尊光明神像。”

  眾人頓時恍然大悟,那些木頭組成的正是一尊回紇人信奉的至高無上的光明神的神像。

  “他們這是要作甚?”骨力裴羅預感到了一絲不妙。眾回紇人茫然不知這些唐人的意圖,接下來的一幕讓所有人都驚愕萬分。只見那幾十名唐軍將神像組裝完畢,放置在沙地上。然後所有的他們圍成一圈開始解了褲子,對著那神像開始撒尿。幾十注尿水盡數澆在神像的身上,唐軍士兵一邊撒尿一邊手舞足蹈的怪叫笑鬧著。

  所有的回紇人都驚呆了,光明神是他們心中至高無上的神,雖然並非所有回紇人都是虔誠的摩尼神教徒,但絕大多數回紇人都是摩尼神教的忠誠信徒。即便他們的行為顯然並不符合摩尼神教的教義,教義之中的戒律對他們形同虛設。他們嗜殺成性,姦淫搶掠無所不為的時候不會想到神明的教誨,但那是他們自己,他們會選擇原諒自己。然而若是外人侮辱褻瀆他們心中的神,他們便絕對不能容忍。唐人對著神像撒尿,這是赤裸裸公然的侮辱他們的信仰,褻瀆他們的神明,他們如何能忍。

  “這群惡魔,天殺的唐人,竟然褻瀆光明神像。光明神,求你顯靈,嚴懲這些惡魔吧。”回紇將士們七嘴八舌的大聲叫喊著。

  然而,更驚人的一幕出現了,那些唐人撒完了尿後,抬腳將神像踹倒在地,往上澆了不知何種液體,然後丟上一根火把。那尊光明神像瞬間冒出了騰騰的火焰,劈裡啪啦的燃燒了起來。

  回紇人心痛如絞,無數的回紇士兵跪伏于地,眼睛裡流著淚開始禱告開始懺悔。乞紮納力是個忠誠的教徒,此刻他血紅的眼睛冒著凶光,牙齒將嘴唇都咬出了血痕來。

  “天殺的唐人,如此辱我回紇人的至高神明,是可忍孰不可忍?大汗,卑職最後一次請求您立即下令出兵,將他們踏為齏粉。若大汗此時還是不肯,那麼便請大汗殺了末將,末將寧願死也不願受到唐人這樣的侮辱。”乞紮納力大聲喝道。

  “對,請大汗下令,我們要將他們砍成肉泥,方消心頭之恨。請大汗下令。”眾回紇將士怒火滿胸,叫喊聲此起彼伏震耳發聵。

  骨力裴羅也是個虔誠的教徒,起碼表面上他是虔誠的。雖然他覺得還是等唐人自己彈盡糧絕不得不主動進攻,那才是最好的交戰之策,但面對此情此景,骨力裴羅心裡明白,自己若再不答應即刻攻打唐軍,自己將會失去絕大多數人的支持。唐人褻瀆神像,便是褻瀆了全回紇人的信仰,此時談什麼計謀得失已經是毫無必要了。

  “我答應你們,即刻出兵攻擊。乞紮納力,即刻召集將領,本汗要下達軍令。”骨力裴羅大聲喝道。

  “遵命!”乞紮納力等將領齊齊拱手,高聲應諾。

  ……

  王源高仙芝等人策馬立于裡許左近,目睹了眼前的一切。王源低聲對高仙芝道:“兄長,這便是你安排的最後的激將手段了吧。這種辦法……未免太激烈了些。”

  高仙芝點頭淡淡道:“我本並不想這麼做,但為了此戰按照我們的設想進行,也只能如此了。我知道這麼做似乎做的有些過分,但越是過分的辦法也正是最有效的辦法。”

  王源微笑點頭道:“褻瀆信仰,那是世間最大的羞辱。信佛者最忌辱佛,通道者最忌辱道。有些人可以忍受言語侮辱或者身體上的打罵,但卻絕對不允許辱沒他們內心中的希望。辱身不如辱心呐。但這樣一來,我認為從現在起,回紇人必和我們不死不休了。被激怒的回紇人,戰力又高了幾成。”

  高仙芝撫須笑道:“高了幾成有怎樣?難不成賢弟會怕了他們麼?”

  王源笑道:“你別說,我還真的有些怕了。但我說的不僅是即將到來的大戰,而是今日之後,回紇人子子孫孫世世代代都會把我們當作仇敵了。”

  高仙芝皺眉道:“有那麼嚴重麼?”

  王源微微一笑,沒有回答,心道:“你並不知道信仰之間的不同和對立會衍生出多麼大的仇恨,在我所來的那個發達的世界,信仰上的不同正是那個世界最大的災禍。世界上的紛爭大多為利,但這種紛爭為利而起,也可因利而息。然而意識形態上的紛爭才是骨子裡的不死不休,沒有絲毫的調和餘地的。”

  “兄長,以後的事以後再考慮便是。看這架勢,他們要出擊了。我們也該立刻做好準備才是。至於這件事的後遺症嘛,留待以後再決定便是。”

  高仙芝點頭笑道:“賢弟,聽起來你似乎不像是開玩笑,但這件事既然如此嚴重,還坐落在為兄身上解決便是。你不是擔心他們的子子孫孫都會生出仇恨麼?很簡單,待一切平息之後,你給為兄一隻兵馬,為兄將回紇人殺的雞犬不留,讓他們徹底消失在這世界上,不就什麼都解決了麼?”

  王源驚愕的看著高仙芝,無言以對。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2:26

第1047章 決絕

  長安西北,邠州城下。經過一天兩夜的倉皇逃竄,七月初八日上午,李珙李璲李璬李瑱等人帶著兩萬餘殘兵敗將逃到了邠州。進城後的第一時間,在眾皇子的催促之下,驚魂未定的李珙立刻寫了求援信向王源求救,看著送信的斥候上了馬離開後,李珙等人才長舒了一口氣。

  接下來,便是相互間的指責和吵鬧,心情沮喪的皇子們都不願擔負兵敗之責,相互間推諉指責吵鬧不休,誰也不肯退讓。但最終,生理上的需求戰勝了所有人,筋疲力盡的眾皇子們吵著吵著便紛紛進入了夢鄉。一時間本是商議對策的邠州府衙大堂上,鼾聲大作。眾人睡的跟死豬一般。

  這一睡直到傍晚時分,眾人才陸續醒來。數日未食,眾皇子們都餓的肚子咕咕叫,於是命人弄了些吃的,圍在桌子旁大口吞食。李璲和李珙又不知為何開始爭吵了起來,但忽然間一個消息傳來,讓李珙李璲等人瞬間沒有了爭吵的興趣,連肚子也不覺得餓了。

  城南門外,追擊而至的朝廷兵馬到了。

  眾人急忙趕往南城城頭觀瞧,站在城頭上,一眼看到城下的架勢,本就疲勞虛弱的眾皇子們差點一個趔趄栽下城去。城下黑壓壓的兵馬足有六七萬之多,旌旗蔽日,刀槍如林,鋪滿了南城門外,無邊無際。

  “追來了,怎麼辦?這該怎麼辦?”李璬手足無措的搓手顫聲道。

  “完了,全完了。我們這回可活不成了。李瑁要趕盡殺絕我們了。”李璲臉色慘白髮髻散亂,眼睛都直了。

  “不許你們動搖軍心,不許你們說喪氣話。我們還有兩萬多兵馬,咱們死守邠州便是。他們未必便能攻破邠州,咱們堅持到援軍到來,死的便是他們了。”李珙氣急敗壞地叫道。

  “二十六弟,你說的容易,我六萬兵馬只剩下兩萬多人了,而且士氣衰落之極。昨夜逃走時,糧草物資全丟了,咱們連糧草都沒多少,頂多撐個五六天之用,咱們如何堅守?無兵無糧無士氣,能撐住幾天?”李璬顫聲道。

  “糧食可以向成都求援,要他們送來。還可以讓李宓派些兵馬前來救援。事情總是會解決的,一切都是會解決的,我們都尚且唉聲歎氣,教將士們還如何有士氣?振作起來,咱們一定會挺過去的。”李珙喝道。

  “二十六弟,你騙自己有意思麼?這話你自己都不信,還來說服我們?馬上邠州便要被團團圍住了,如何得到救援?糧草即便有,能進的來麼?李宓手頭能有多少兵馬,他怎會舍了成都跑來援助我們?莫非你還真以為王源把我們看的多麼寶貝不成?那日李瑁說的不錯,王源只顧他自己,你還以為他真心幫我們麼?他若是真心幫我們,為何不公開支持我們?別做你的春秋大夢了。”李璲大聲道。

  李珙皺眉道:“十二哥,現在你說這些有何用?我何嘗不知這些?那你說,現在我們該怎麼辦?要不趁著他們還未攻城,我們棄城而逃?”

  李璲冷笑道:“逃?現在逃來得及麼?看到沒有?他們有騎兵,我們兩條腿能跑得過四條腿?現在撤離此城跟尋死何異?再說了,昨夜一晚上便跑了好幾千兵馬,這要是在撤兵回寧州,半路上兵馬怕是要跑光了。”

  李珙攤手道:“那你說怎麼辦?”

  李璲道:“能怎麼辦?死守唄。大不了大夥兒一起死在這裡。早知如此,我便不趟這趟渾水了。當初便該去京城給李瑁道賀磕頭去,也許現在正在過逍遙日子。”

  “十二哥,你怎能說出這等話來?現在後悔去也太遲了。十二哥十三哥,莫怪兄弟我說話難聽,現在這情形,誰也別想獨善其身。剛才十二哥那種話要是再說一句,可莫怪兄弟我翻臉不認人。”李珙沉聲怒喝道。

  李璲李璬都嚇了個哆嗦,李珙的神色淩厲,眼神兇狠,不想是在開玩笑。對這個二十六弟,李璲李璬他們其實有些畏懼。倒不是因為李珙有多大的本事,而是這個二十六弟行事不計後果,衝動起來什麼事都幹的出,有時候就是個混不吝。惹毛了他可不是什麼好主意。

  “說的什麼話?不過是一句玩笑罷了。現在當務之急便是守城。這樣吧,咱們分頭行動,十三弟去城中發動百姓,抓些……請些百姓來協助咱們守城。我去徵集物資糧草,邠州百姓家中怕是還有些糧食,怎也要從他們口中摳出些出來,保證兵士們的口糧。二十六弟,你留在城牆上指揮兵馬佈置守城之事,如何?”李璲道。

  “罷了,便聽十二哥的,咱們分頭行動。咦?二十七弟呢?剛才還在這裡呢,怎地一轉眼便不見了。”李珙四下張望道。

  “莫管他了,指不定又去城裡道觀裡去求太上老君了,二十七弟沒出息,也幫不上什麼忙,隨他去吧,或許真能求得太上老君幫忙呢。”李璬道。

  城下的兵馬正是李光弼和鄭秋山率領的近七萬大軍。之所以遲了日抵達邠州,那是因為李光弼昨夜連夜回到長安請示李瑁,所以耽擱了些時間。在李光弼回到軍中之後,大軍便立刻馬不停蹄的追擊到了邠州城下。

  那日黎明時分,李光弼進宮見了李瑁,稟報了因為崔氏兄弟的愚蠢而導致李珙的兵馬逃脫的消息。李瑁身為惱火,當即便聽從了李光弼的建議,下旨免了崔氏兄弟的軍職,而是給兩人加了募軍使的職位,讓這兩兄弟專門負責募集兵馬和糧草之事,這也正可利用到崔家的聲望和財力。也免得這兩兄弟礙手礙腳。但李光弼長了個心眼,請求從江南募集來的兵馬先經自己挑選壯碩兵士充入禁軍之中,剩下的才交于崔秋山統帥。李瑁認為此舉可行,畢竟擴充禁軍乃是要務,選拔精兵充入禁軍也沒什麼不對的,他卻根本沒想到,李光弼這是未雨綢繆,防止鄭秋山兵權過大,兵力過多,所以從中選拔部分精壯士兵為自己所率兵馬之中,以平衡實力。

  在向李瑁稟報了李珙等人的敗軍正逃向邠州後,李光弼也順勢提出了自己心中的計畫。這計畫便是,借著此次追擊李珙殘兵之際,索性挺進甯慶二州,直逼王源的老巢。趁著王源在豐州和回紇人糾纏之時,這正是一個釜底抽薪的好機會。

  李瑁聞言大喜,當即拍板同意了李光弼的建議。反正也要翻臉,何不趁此良機去抄他後路。以追擊李珙等人的叛軍為藉口,直接攻入蜀地抄了他的老巢,教王源首尾難顧。

  按照李光弼的建議,此次進軍悶聲發大財,不用發佈針對王源的討伐檄文以及進軍聖旨,以免被王源洞悉意圖。而且一方面要速戰速決拿下邠州,不能在邠州耽擱太多的時間,另一方面要派人給骨力裴羅送信,要他無論如何拖住王源,不能讓他全身而退回頭救援。因為考慮到李珙兵敗的消息五六日便將傳到王源的軍中,到那時王源或許會不顧一切的回援,所以需要骨力裴羅的積極配合。

  君臣二人商議既定,李光弼便回頭趕往軍中,先傳旨讓崔氏兄弟交出兵馬回江南募兵募糧去,再和鄭秋山秘密傳達了和李瑁商議好的計畫,這之後便率領兵馬往西北緊追而來,相隔了大半天的時間,抵達了邠州城下。

  雖然需要速戰速決,但李光弼是領軍的老手,他並不急於在當晚攻城。兵馬追趕甚急,需要休整一日。養精蓄銳後進攻,方可事半功倍。更何況,李光弼認為,今晚或許李珙他們會連夜逃出城去,利用他們的驚慌心理,在城西城北佈置兵馬守株待兔或許會有重大收穫,畢竟能不攻城最好,一旦攻城,大量的傷亡肯定是難以避免的。如果他們今夜不逃,那麼明日團團圍住城池,再攻城也是不遲。

  李光弼趁著夜色的掩護讓鄭秋山帶著四萬兵馬圍堵在西城北城之外的山地中的時候。邠州城中一片混亂。為了補充兵力和糧草,李璬李璲率兵在城中折騰的沸反盈天。媯州城中的百姓本就不多,戰亂平息後回到媯州來的不到一萬多人,且個個家貧如洗,也大多是老弱病殘之人。但當此之時,李璬和李璲那裡管這些。但凡能夠拿起兵器的或者能搬得動土石的人,無論老幼男女一概逼迫上城參與守城。百姓們家中可憐的一些糧食也被洗劫一空。更有兵士趁火劫,姦淫擄掠,堪比虎狼一般。百姓們也算是倒了大黴,誰的兵馬佔領邠州,最終都是他們遭殃,一時間城中男叫女哭,慘聲震天,咒怨連天。

  李珙在城頭負責分派守城的兵馬,指揮百姓們搬運木石上城,累得狗一般的吐著舌頭喘息,口中怒駡不已。初更時分,李珙得空下城來到府衙之中稍坐,喝口水喘口氣。李璲李璬也不約而同的來到衙門中歇息,順便商議一番。連李瑱居然也在府衙之中,只是面色慘白沉默不語。

  李珙和李璲李璬三人正商議了幾句,忽見衙門外一名兵士匆匆而來,呈上了一封信來。李珙一看那信封,中間紮了一個孔洞,便知道那是城下用箭射上來的信,這信的內容不看也知道,那是一封勸降信。李珙抬手便要撕信,李璲李璬忙道:“莫撕了,看看又有何妨?”

  李珙不情願的展開信箋,李璬李璲都湊過頭來看,果不其然,這是李光弼寫來的勸降信。

  信中寫道:諸位王爺台鑒,爾等起兵謀逆,觸犯天威,日前一戰,稍加懲戒,諸位王爺當知朝廷大軍之威,當曉所為之不智。現爾等困於此城,兵散糧絕山窮水盡,我大軍本可即刻攻城,一舉剿滅爾等,但聖上有仁義之德,念及骨肉同胞之情,又顧念爾等為奸人所蠱惑,不欲爾等死無葬身之地,故而曉諭本人規勸諸位王爺一二。當此之時,懸崖勒馬或可求得寬恕,亡羊補牢將功贖罪未必沒有出路。萬望諸位三思而行之。爾等有一夜的時間思量此事,明日拂曉,本人將下令大軍便將猛攻城池,到那時諸位再有悔意,卻也悔之晚矣。慎之重之,莫辜負陛下之恩德,切不可作親者痛仇者快之事。李光弼敬上。

  看完了這封信,屋子裡鴉雀無聲,幾名皇子都默默無言的坐著,各懷心事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李珙皺眉道:“你們都怎麼了?莫非信了李光弼的鬼話不成?莫非真以為李瑁會饒了我們不成?呵呵,你們到現在這個時候還以為有退路麼?”

  “二十六弟稍安勿躁,我們誰也沒說什麼啊,不過……這封信上說的話,倒也……或許……咱們再商議商議,看看有沒有兩全其美之策?畢竟大軍壓城,明日一旦他們發動攻城,這邠州恐旦夕便破。剛才我和十二哥拉丁搜糧,卻沒有什麼太大的收穫。都是些老弱病殘的百姓,糧食也少的可憐……”

  李璬話未說完,李珙騰地站起身來,大聲喝道:“住口,果然你們是有其他的心思,沒想到在現在這個時候,你們竟愚蠢到有這樣的幻想。”

  李珙伸手將案上那封信抓在手裡三把兩把撕得粉碎,一把拋出,碎片紛紛揚揚落得滿地。

  “這是李光弼戰前的恐嚇和引誘之舉,你們居然還信了他的鬼話。李瑁是什麼人你們不知道?連父皇他都已經不敬了,還能饒了我們?二位皇兄,可莫怪我把醜話說在頭裡,反正李瑁是絕不可能饒了我的,便是戰死在這裡,我也不會去相信他們的鬼話。我也不怕明明白白的告訴二位皇兄,你們若是有什麼其他的想法,有什麼二心的話,可休怪我不念兄弟之情。誰要是在此時生出雜念來,我便親手宰了他。然後大夥兒一起死在這裡便是。”

  李珙伸手從腰間拔出長劍來,揮劍一斬,身旁一隻木凳被劈成兩半,嘩啦碎裂在地。

  李璲李璬李瑱都驚的目瞪口呆,他們看到李珙的臉上肌肉扭曲,面目恐怖,心中均自驚恐。顯然李珙已經不是口頭上說說而已,而是會真的做出什麼事情來。

  即便是李璲,也心中發毛,不敢在這時候去繼續激怒李珙。李璲賠笑道:“二十六弟,萬不可衝動。我們根本沒那種想法,你有何必如此?現如今我們在一條船上,誰也跑不了。李瑁饒不了你,便能饒得了我們麼?莫忘了我們可是聯名在討伐檄文上署名了的。你這是做什麼?”

  “是啊是啊,二十六弟,你不要這樣。我知你心中焦灼,但也不能亂了方寸啊。我和十二哥倒是沒什麼,你瞧你把二十七弟嚇成什麼樣子了。”李璬也忙道。

  李珙看向二十七弟李瑱,發現李瑱渾身發抖,臉色煞白的蜷縮在椅子上,目光中滿是恐懼,口中含含混混的自言自語著,不知道在說些什麼。李珙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行為似乎太過了,手一松,長劍噹啷落地,頹然坐倒在椅子上。

  李璲咽著吐沫道:“二十六弟,莫要多想,咱們還是好好商議如何與敵才是,明日清晨他們便要攻城了。你跟王源一起打過仗,平日也讀過不少兵書,現在是你發揮本事的時候了,我們兄弟的性命便在你手裡了,這時候你若不能自持,我們指望誰去?”

  “對對對,大夥兒再商量商量……”李璬也忙道。

  李珙怔怔的看著燭火,腦子裡一片空白。以前他是很自信的,總以為自己一旦有機會必將英明神武叱吒風雲。可是現在,他卻知道自己其實什麼都不是。跟著王源走得那一趟雖然學了不少,可惜看王源行事遊刃有餘處處得力,眼下自己卻根本不知道如何下手。

  堂上再次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之中。四位皇子枯坐在燭火之下,就像是四根枯木一般。

  “三位皇兄,我什麼忙也幫不上,什麼用也沒有,我還是回房吧。”李瑱忽然站起身來結結巴巴的道。

  李珙李璲李璬看了他一眼,見李瑱身子抖動著佝僂著,狀態很不好。他留在這裡也確實沒什麼用,既然如此,還不如讓他回房去呆著。

  “二十七弟,你是不是病了?回房去吧,好生歇一歇,你的身子太弱了。”李璬對這個二十七弟倒是有些憐惜之心,李璲和李珙卻一言不發,只看了李瑱一眼便又陷入自己的思緒之中。

  李瑱朝三位皇兄各自恭恭敬敬的拱手行了一禮,拖著麻木僵硬的身子鬼一般的離開了大堂。剩下的兄弟三人不久後也終於開始討論起守城事宜來。

  兄弟三人絞盡腦汁的計畫著明日的守城事宜,可惜都是半吊子,根本也提不出什麼好的辦法來。只不斷的重複著此戰必勝,要有信心之類的話來麻痹自己給自己自信。至於如何加強城防,滾木礌石備於何處,弓箭守軍重點守禦何處。敵軍抵近如何,攻上城頭如何,兵力不足如何?物資不及如何這些實際的謀劃,卻誰也提不出個名堂來。

  半個時辰很快過去,三人都意識到這是在浪費時間,三人誰也沒有真正的守城計畫,都是在說廢話罷了。意識到這一點後,三人心中都沮喪之極。

  就在此時,府衙大堂後門外傳來淒厲的叫喊聲,有人用帶著淒厲之聲的哭腔叫道:“三位王爺,不好了不好了。三位王爺。”

  三人被這叫聲驚的毛骨悚然,均驚愕的看向大堂後門處。但見一名僕役飛奔而出,面孔幾乎呈扭曲之狀,踉踉蹌蹌的撲倒在三人面前。

  “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慌什麼?什麼事,快說。”李珙怒斥道。

  “豐王爺,恒王爺他……他……”僕役叫道。

  “二十七弟怎麼了?”李璬驚問道。

  “恒王爺他……自縊身亡了……”

  “什麼?”三人身子均不約而同的抖動了一下,滿臉驚駭的對望著。

  “恒王爺他剛才在住處殺了王妃和兩位小公子,然後上吊身亡了。”那僕役聲音淒厲的哭叫道。

  李璬抬腳便走,李璲和李珙緊緊跟上,三人飛快的來到府衙後堂西側恒王李瑱的住處查看。但見李瑱住處的院子外五六名僕役和婢女滿臉驚慌的站在院子外邊,離院門遠遠的朝院子裡探頭探腦。

  “都站在這裡作甚?”李璬喝罵道。

  “王爺……奴婢們不敢進去……”僕役婢女們忙跪地叫道。

  李璬冷哼一聲,腳步不停沖進院子裡,李珙李璲也緊跟著進了院子,三人來到廊下,那住處堂屋的門虛掩著,裡邊露出昏暗的燈光來。李璬伸手推開屋門,頓時,三人的鼻端被一陣血腥惡臭之味填滿,李璲伸手捂住鼻子咳嗽了起來。

  但是,比這惡臭之味更為恐怖的情形出現在三人眼中,眼前的堂屋地上,一大一小兩具屍首躺在地上,血流的滿地都是。大的是一名婢女的屍體,後背被砍開了一條巨大的傷口,兀自汩汩的冒血。小的那具屍體頭紮紫金冠,衣著華貴,仰面躺著,胸前一道血淋淋的傷口。那正是李瑱的長子李培。三人頭皮發麻,心中噗通噗通的亂跳,身上冷汗都出來了。

  “房裡……房裡還有……”跟在身旁的僕役顫聲叫道。

  三人朝東廂房李瑱的臥房中去,但見門檻上還有一具橫著的婢女的屍體,跨過屍體進了房裡,恒王妃萬氏的屍身倒在桌案旁,懷裡兀自抱著一個血糊糊的小兒繈褓,繈褓內只有周歲的小公子李埻也早已氣絕身亡,而萬氏的胸前擦著一柄長劍,顯然也早已身亡了。

  李璬喝道:“二十七弟的屍首在何處?”

  “在……在三位王爺的頭頂上。”僕役顫聲叫道。

  李珙等三人不約而同的朝上看去,這一看嚇得魂飛魄散,只見頭頂上一雙晃悠悠的雙腳,穿著的是黑色千層底官靴,那不是李瑱還有誰?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2:26

第1048章 開戰

  僕役移過燈籠時,三人看清了李瑱的面貌,他舌頭吐出著,眼珠子突出著,死狀極其恐怖不堪。旁邊一隻木梯子傾倒在一旁,想必便是李瑱自盡用的梯子。這屋子裡只有中梁可栓繩索,李瑱上吊也只能用梯子了,否則他根本夠不著。

  “二十七弟啊,二十七弟,你為何如此?你為何如此啊。”李璬放聲大哭起來。

  “還不將他放下來?你們便讓恒王爺掛在上面卻不放他下來麼?要你們這些狗奴婢們何用?”李璲大罵連聲。

  幾名僕役連忙上前來,扶正旁邊傾倒的梯子搭在梁上,李璲親自爬上去,和眾人合力將李瑱抬下來放在桌案上,一探鼻息,早已死的不能再死了。

  “二十七弟,你為何要這麼做啊。”李璬兀自大哭,他和李瑱的感情甚篤,所以最為傷心。

  “二十七弟這是突然發瘋了麼?怎地連王妃和侄兒們都殺了?這兩名婢女好像是要保護李培侄兒,卻也被殺了。”李珙歎息道。

  李璲眉頭緊鎖,沉吟不答。

  “三位王爺,這裡有封信。”一名僕役從李瑱的胸前發現了半露在外邊的一角信箋,忙叫道。

  李璲一把搶在手裡,在昏暗的燭火下展開。

  “三位皇兄,恕弟先行一步了。你們不要驚訝,弟之死志早已萌生,長安城下兵敗之日後,弟便知時日無多了。當此之局,已然山窮水盡沒有生路。十八哥非仁義容忍之人,落入他手,下場淒慘百倍。既如此,還不如自歸黃泉,求得解脫。萬氏和李培李埻二子皆我手刃,無涉他人。我只不願他們受李瑁淩辱,全家一起共赴黃泉,倒也算是團聚一處。三位皇兄,弟已歸去,有一言相勸。今事不可逆,再無作為。勸三位皇兄還是早做打算,不要再造殺孽。三位皇兄或許會罵我瘋癲愚昧,但弟自知所為並非瘋癲愚昧,早日解脫,便可早日脫離苦海。哎,想你我兄弟,雖生於皇室之家,本該榮華富貴享用不盡,一輩子快快活活無所憂慮,卻不料到了今日之地步。成也權勢,敗也權勢,皆因心中不知足之故也。試想你我乃尋常人家子,焉有今日之禍?弟來生必再不願當皇家之人。弟李瑱頓首絕筆。”

  三人讀罷此信,才明白了一切。李瑱是自知沒有生路,不想全家落入李瑁之手經受侮辱這折磨,所以選擇了殺妻殺子然後自盡,全家一起共同解脫。他的這個想法原來在長安兵敗後便萌生了,難怪這兩天他的神態行為都不太對,顯得有些神神叨叨瘋瘋癲癲。

  “二十七弟,你怎麼能這麼做?你如何能這麼做啊。”李璬大哭叫道。

  李璲李珙兔死狐悲,也都默然無言。李瑱之死讓他們再一次深刻的意識到自己的處境,意識到死亡離自己是這麼的近。原來,在不經意之間,自己幾人便已經到了這種地步了。悲哀之余,三人心中的驚恐可想而知。

  ……

  豐州城下,一場大戰的序幕正在拉開。

  午後神策軍對回紇人信奉的神靈的極度羞辱,讓本就一觸即發的大戰到了不得不戰的地步。即便骨力裴羅原本還打算以逸待勞的拖延大戰的時間,此刻他也不能不即刻發動攻擊了。

  但即便如此,骨力裴羅還是保持著冷靜。戰是要戰的,但骨力裴羅並不願意在神策軍選擇的地形上戰鬥,因為骨力裴羅不希望大軍被分割陣型,減少衝鋒的威力。而且骨力裴羅也早就得到稟報,唐軍似乎在那幾座山包上做了什麼手腳,或許他們有什麼詭計要實施。骨力裴羅覺得,既然要戰,便按照回紇人擅長的方式來戰。之前他的兵馬在優勢兵力時都會用衝鋒碾壓的戰法,美其名曰:踐踏衝鋒。其核心精髓之處便是不會像正常的戰鬥那般分批次衝鋒,而是全軍衝鋒,以雷霆萬鈞之勢衝破敵陣,將敵軍踏為齏粉。

  這種戰法需要的是全軍合力,而非被分割阻擋。而神策軍現在縮在那幾處山包之中,那些山包必成阻擋之勢,這是骨力裴羅所不喜的。故而骨力裴羅在大帳中下達了全軍繞行往山包南面的開闊戈壁灘上,直接踏碎神策軍位於山包南側的大營,這即可發揮踐踏戰法的威力,又可讓唐人有可能在幾處山包上下佈置的未知的手段失效。

  雖然乞紮納力等將領都覺得大汗的命令實在太過謹慎,但出於對大汗的信任,眾將也沒多說什麼。畢竟在大汗的帶領下,回紇人橫掃大草原,擊敗了比自己強大的太多的對手,大汗的決策還從未有過失誤。

  夕陽西下,十萬回紇騎兵開始調動準備,整座大營之中煙塵如雲,人馬嘶鳴之聲響徹四周。不久後,第一支萬人隊迅捷奔出大營,如一群駕著煙塵的野獸,沿著山包東側數裡之處的大戈壁上疾馳而走。這之後,一隊隊的回紇騎兵裹挾著塵土和沙暴飛馳出營,十萬回紇騎兵在半個時辰內係數出動,在暮色蒼茫的大戈壁上失去了蹤跡。

  王源和高仙芝站在高高的北面的土包上,將回紇大軍的動向淨收眼底。雖然回紇人在大營前方用數千騎兵製造出了沙土塵雲的屏障來掩飾他們的騎兵的動向,但站在土包上,根據遠處騰起的塵煙的痕跡,還是很容易判斷他們的調兵方向。更別說,神策軍早就將回紇人可能的進攻方式都列舉了一遍,心中早有預判了。

  “看來他們是集中兵力從東邊繞行南面,攻我大營了。這骨力裴羅果然有些手段,居然沒有莽撞的從正面進攻。”王源沉聲道。

  “可是他的行動還是落入了我們的算計之中,不是麼?”高仙芝微笑道。

  王源呵呵而笑道:“是啊,他還不知道,一會兒功夫他便不得不將兵馬撤回來,重新組織進攻了呢。”

  高仙芝舔著嘴唇道:“我真想帶著騎兵在他們回來的路上進行攔截伏擊,或許會撈到大便宜。”

  王源搖頭道:“兄長,我知道這種想法的誘惑力是很大的,但千萬不能被這種想法所左右。一旦出兵攔截,便陷入了正面交戰的泥潭。雖可得到些好處,但失去的怕是更多。既然制定了逼著他們進入山包範圍內作戰的計畫,便不可三心二意,節外生枝。”

  高仙芝撫須笑道:“我知道,我只是說說罷了。這種想法很誘人,但我心裡知道,那只會帶來一時之利。攔截伏擊的兵馬卻是根本沒有逃離的可能的。”

  王源點頭微笑。

  高仙芝擺擺手道:“我該動身了,算算時間,我抵達豐州城西埋伏的五千兵馬之處的時間,也正是該逼著他們回撤的時間了。賢弟,今晚之戰將是一場生死惡戰,但願你我兄弟明日還能無恙。”

  王源伸手一把抱住高仙芝,拍拍他的後背沉聲道:“兄長萬萬保重,戰事勝負我都並不在意,我最擔心的是你衝殺在前,不顧生死。你是軍中副帥,不可把自己當成士卒使用。”

  高仙芝哈哈笑道:“這話還是留著叮囑你自己吧,你若忍得住不沖上前去殺敵,為兄又怎麼忍不住?你放心,我很惜命的。我兒子還小,女兒尚幼,妻妾也年輕貌美,我可不想兒女沒爹,妻妾便宜了別人。”

  王源哈哈笑道:“好巧,我也是這麼想的。我可不願妻妾便宜了別人,兒女管別人叫爹,那我可死不瞑目。”

  一旁趙青等人大翻白眼,站在遠處的公孫蘭更是白眼直飛天際,銀牙咬碎,恨不得上來踢他兩腳。

  高仙芝下了土坡,上了戰馬,拍馬而出,十幾名親衛緊隨其後。馬蹄得得,披風獵獵,一行人很快便消失在暮色之中。王源遠遠凝視著他的背影,臉上笑意殘留,久久不絕。

  暮色四合,西方最後殘留的一抹晚霞已經變成了青灰之色。天地間仿佛一下子變得肅穆安靜了下來。獵獵的風也似乎感覺有了絲絲的涼意。但很顯然這都是錯覺。四周馬蹄隆隆,人馬雜遝嘶喊之聲嘈雜不堪。此時的風也還是熱乎乎的,地面的沙土還是熱辣辣的,之所以感到涼意,那是人心中的一種感覺。大戰將至,每個人都知道這場大戰意味著什麼,每個人的心中都不免生出絲絲涼意來。

  三枚紅色的信號彈在灰暗的天空之中升騰而起,在空中爆裂之後,形成絢麗的火雨。與此同時,西北方向三枚同樣的紅色信號彈也爆裂在空中作為回應。那是已經到位的高仙芝給予的回答。此時此刻起,高仙芝將率領六千騎兵突襲豐州城,將已經奔行了十幾裡就快要抵達神策軍大營的十萬回紇大軍逼著回撤。

  頓飯時間後,豐州城西傳來耀眼的火光和巨大的喊殺之聲。那是高仙芝已經抵達了豐州城西,開始佯裝對豐州進行進攻。王源並不會派出任何的兵馬去攻擊豐州南城,因為那毫無必要。王源並非要奪取豐州,而是僅僅利用此舉逼回回紇大軍罷了。王源可不想派兵前去,嚇得城中的少量回紇人不敢出城求援。

  果然,不久後,抵近偵察的斥候前來稟報,十幾騎從豐州城出來,追著回紇人的兵馬往東而去了,顯然是去報信了。王源下達命令,做好最後的戰鬥準備。不出意外的話,不久之後,回紇騎兵便要掉頭回來了。

  所有人都靜靜的等待著。東邊天空的厚厚的雲團不知從何時無蹤,被遮蔽的新月露出的面容。戈壁灘上瞬間變得亮堂了起來。雖然依舊朦朦朧朧,看不太清楚景物,但已經不是黑漆漆的一片。王源忽然意識到,此時已經快七月中了。

  “今天是七月初幾?”王源忽然問道。

  身邊眾人本靜靜的不出聲,等待著即將到來的大戰,被王源這一問,忽然問的有些發蒙。

  “七月初八。”公孫蘭輕聲道。

  王源哦了一聲,低聲道:“十二娘的生日,今年又錯過了。”

  公孫蘭微微看了他一眼道:“你居然還記得她的生日。”

  王源笑道:“我怎會不記得,你們的生辰我都知道,可惜無暇為你們慶賀。”

  公孫蘭低聲道:“今夜我便多殺幾個敵人,為十二娘慶賀芳辰吧。”

  王源哈哈笑道:“這等慶賀方式,恐怕古今未有。但似乎也不錯。今晚我也多殺幾個,為十二娘慶賀。”

  話猶未了,但聽隆隆如悶雷般的聲響從東邊傳來。夜裡,馬蹄踏地之聲更為清晰,白天反而聽不太清楚。這悶雷之聲卻不似尋常的響動,隆隆之聲中連整座地面都似乎在抖動。

  “來了,回紇人這返回來了。”王源話音剛落,幾騎從前方戈壁灘上飛馳而來,馬上斥候騎兵高聲叫嚷道:“回紇騎兵回來了,回紇騎兵回來了。”

  王源一撩披風,手握劍柄高聲下令:“發信號,通知高副帥退兵。”

  信號彈再次升騰在空中,那是通知高仙芝率騎兵立刻撤離豐州西城的命令,一旦被回紇人纏上,高仙芝他們便無法脫身了。而回紇人撲了個空之後,便會意識到繞行攻擊是不成的,下一步他們便會直撲而來。因為這種戲弄恐怕已經讓他們氣炸了心肺,喪失理智了。

  回紇人確實氣炸了肺,十萬大軍兜了個圈子意圖攻擊神策軍大營,然而行到大半時,卻接到了豐州遭受攻擊的求援。面臨這種情形,除了回援似乎別無他途。若是執意繼續前進對神策軍大營發動進攻的話,以留守的數千兵馬的守城能力,豐州極有可能在短時間內失守。那樣的話,神策軍或許會被殲滅不少,但他們大有可能憑著付出代價也會將大部分兵馬撤入豐州,來個鳩占鵲巢,那將是最不願意看到的一幕。

  一旦城池被占,十萬回紇騎兵便成了無家可歸之人,沒有補給的兵馬將不得不重新奪回豐州。一場好端端的占盡優勢的野戰,豈非演變了回紇人最不願意和最不擅長的攻城戰了。唐人的守城能力是毋庸置疑的,己方攻城能力的欠缺也是毋庸置疑的,以短擊長,恐難如願。只需一兩天攻不回豐州,十萬回紇騎兵便會因為缺糧缺水變成戈壁上的遊蕩的孤魂野鬼了。

  鑒於上述嚴重的後果,骨力裴羅和乞紮納力當機立斷,立刻放棄攻擊神策軍大營的計畫,立刻回兵救援。此時回頭,半個時辰內便可抵達城下。神策軍也許派出了眾多兵馬圍攻豐州,或許此時回去,能夠在城下平疇之地給他們重重一擊,這或許比攻擊唐軍大營更有效果。或許利用這次神策軍攻城的機會,反而能有意想不到的殺敵的機會。

  十萬回紇兵馬當即掉頭馳騁回援,很快他們便抵達了豐州城下。骨力裴羅本以為城下必已經全是神策軍的兵馬正在全力攻城的場景,然而他沒料到的是,正面的神策軍大軍居然根本就沒有出動,攻城的只是西城外的一股五六千人的兵馬。當大軍回援之後,那一股攻城兵馬卻早已退走,也追趕不及了。

  骨力裴羅將城中守將叫來一頓臭駡,差點揮刀砍了他。命人送信的時候說的十萬火急,好像城池立刻便要被攻破一般,害的骨力裴羅還以為是唐軍大軍趁虛攻城,所以急忙趕回來救援。但現在的情形卻是只有那一小股的神策軍在西城攻城,神策軍主力卻根本沒有出動。

  守城的將領也很委屈,他懇請骨力裴羅親自去西城瞧一瞧。骨力裴羅趕到西城外一瞧,頓時大驚失色。西城牆已經千瘡百孔,城樓城牆被不明攻城器械轟的稀巴爛,幾處城牆都快要被轟塌了。神策軍的攻城能力簡直駭人,一小股五六千的攻城兵馬,在不到一個時辰的時間裡便造成了這麼大的破壞,簡直不可思議。難怪守城的將領慌了神,自己的大軍幸虧回來的及時,否則的話,城極有可能已經被攻破了。

  骨力裴羅哪裡知道,高仙芝率領的六千攻城兵馬其實只裝備了五門攻城虎蹲炮。若是真的要攻城的話,只需多帶十餘門虎蹲炮,一個時辰便已經攻破了豐州了。可是王源高仙芝定下的計策不是奪城,而是要和骨力裴羅決戰,所以攻城只是逼迫骨力裴羅回援而已。

  其實骨力裴羅若是知道王源根本沒有攻破豐州的打算的話,恐怕會極度後悔他剛剛錯失了攻下神策軍大營的機會。他根本沒意識到,其實攻下豐州對神策軍沒有任何的好處。神策軍大量的物資輜重是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安然撤入豐州的。若神策軍當真要那麼做的,便是骨力裴羅擊潰他們的絕佳機會。而且骨力裴羅也沒意識到,神策軍即便攻入了豐州,他們也是守不住的。因為被破壞的城防如何在短時間內重新加固恢復?回紇騎兵的機動力根本不會給他們修復城防的機會。被轟塌的城牆正是他們重新奪取城池的入口,到那時便是一場正面的慘烈的巷戰。而這其實也是骨力裴羅所希望的。

  每一次戰鬥,其實都是一場計謀和心理上的博弈。看的便是誰想的更多,誰想的更細,誰能更好的揣摩對方的心理。很明顯,身在大草原上縱橫馳騁的骨力裴羅缺少了這個方面的底蘊。或許策馬縱橫,衝鋒碾壓對手,他要比王源強的多。但在謀略策劃,心理博弈上,他完全不是對手,甚至連很多普通的中原將領都比不上。在這種重大的博弈之中,他永遠處於下風,徹底落入了王源為他設計的圈套之中,甚至沒有任何的察覺。

  此時此刻,擺在骨力裴羅面前的只剩下了一條路,便是正面攻擊神策軍。他無法再實行繞行而擊的計畫,因為豐州城成了他的累贅,他知道在離開哪怕半個時辰,對方便可以攻破豐州城。本來作為自己的後盾的豐州城卻成了一個巨大的殼,重重的背在他的身上,讓他無法施展回紇騎兵奇兵衝殺縱橫往來的靈活作戰能力,而只能被迫走上他最不願意的沖入山包之中和神策軍交戰的這條路。

  但即便如此,骨力裴羅並沒有覺得太過沮喪,手下的將士們的士氣也沒有被消磨。反而因為半途的折返,讓將士們更加有一種被戲弄的惱怒。而憤怒正是回紇騎兵戰鬥力增強的一種來源。

  “乞紮納力,整頓陣型,準備全面進攻山包之地。今夜,本汗誓要將神策軍一舉全殲,讓他們知道,戲弄本汗的後果。”骨力裴羅冷聲下令道。

  “遵命。大汗,不是末將多嘴,早就該這麼幹了,之前就不該去繞行攻擊,咱們回紇大軍何時正面懼怕過對手?末將這便去整頓陣型,末將親自率軍打頭陣。”乞紮納力道。

  嗚嗚的號角聲響徹月色下的空曠之地。黑壓壓的回紇騎兵如一片巨大的陰影籠罩在大地上。戰馬不安的躁動著,馬蹄激起的煙塵籠罩在天空之中,讓本來很是清朗明靜的月色下的天空都變得混沌而黯淡。不久後,那片巨大的陰影開始緩緩的在地面上移動,從豐州城下慢慢的往梅花狀山包的北側接近。隨著陣型的逐漸接近,陰影移動的速度也慢慢的加快,飛快的吞噬著月下白色的地面。當巨大的陣型衝鋒到山包之北裡許之處時,陣型前方招展的大旗同時一變,然後一聲巨大的驚天動地的整齊劃一的吼叫聲在天地之間響起。

  “吼!”

  這一聲吼從十萬騎兵的口中整齊劃一的喊出來,聲浪幾乎要震裂耳鼓。其氣勢驚天動地,聲波激蕩四方。即便是久經戰陣的神策軍將士,也在這一聲巨大的吼叫聲中駭然變色。

  隨著這一聲巨吼之後,回紇騎兵齊齊亮出了兵刃,清一色的雪亮的彎刀在月光下幻化成波光粼粼的湖面一般,森森冷光反射到四周,瞬間照亮了本是一片巨大陰影的戰陣。瞬間將一張張回紇騎兵扭曲的面容照亮。那些士兵的面孔扭曲著,鼻孔翕張著,眼睛裡似乎噴著火,一個個就像是騎在馬上的野獸一般。

  “殺!”

  淒厲的喊殺聲震動天地,一瞬間,方圓數十裡之地野獸飛奔,夜鳥驚飛,蛇蟲藏匿。戈壁灘上所有的生物似乎都感受到了淩厲的殺機,紛紛驚慌躲藏,逃竄無蹤。十萬回紇騎兵,以一往無前之勢,如一道巨大的海嘯一般,沖向了神策軍駐守的梅花山包之地。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2:26

第1049章 離心

  十萬騎兵全力衝鋒的氣勢,堪稱地動山搖,天地變色。那種奔騰呼嘯的威壓和氣勢,當真非言語所能形容。帶來的巨大的恐懼和末日將至的恐慌感,也不是以前任何一次戰鬥所能比擬。

  王源所率的神策軍可謂身經百戰,作為神策軍最初班底的劍南軍,當初曾經在匹播城下遭遇過吐蕃十幾萬兵馬的全力進攻。那時,吐蕃兵馬調集六萬騎兵發動過規模巨大的衝鋒。那一次的場面很久以來都讓原劍南軍的將士們記憶猶新,甚至王源都記憶深刻。六萬騎兵呼嘯而來的場景,給人以極大的壓迫和窒息感。但那次的記憶,到了眼前這場衝鋒面前,簡直是小巫見大巫。眼前這十萬回紇騎兵的衝鋒徹底刷新了眾人認知。一則,騎兵數量多了四萬,二則回紇騎兵的衝鋒方式竟然不是分批分梯隊的衝鋒,而是全軍排山倒海的集體衝鋒。其三,那一次的吐蕃騎兵中,起碼有一半是駱駝騎兵,衝鋒的速度遠不如戰馬。而眼前的回紇人,坐騎是清一色的戰馬,衝鋒的速度極快,給人以更大的恐懼感。

  短短裡許的距離,僅在片刻之間便被跨越。潮水般的回紇大軍以極快的速度沖入了山包北口的三道兩裡多寬的入口。就像是巨浪撞上礁石一半,北邊的兩座山包瞬間成了被洪流淹沒的孤島。回紇騎兵被割裂成三股洪流,從北邊兩座山包之間以及東西兩側湧入梅花形的山包地形之中。

  讓人奇怪的是,在沖入山包通道中的那一刻,想像中的打擊卻根本沒有到來。北面山包之中也並無任何神策軍兵馬的蹤跡。所以,雖然陣型被分割,但三股騎兵洪流還是沿著裡許寬的平疇通道飛馳而入,速度絲毫未減。

  但因為山包的阻隔分割,即便是三道近兩裡許寬的通道也不足以讓十萬騎兵的衝鋒陣型發揮。本來衝鋒陣型以近九裡寬的散兵衝鋒的陣型被硬生生壓縮了一半。這導致沖入山包通道中的回紇騎兵被迫形成密集的陣型。本來騎兵之間的距離可保持丈許,但現在被迫壓縮到數尺之內。對於騎兵而言,雖然是以密集衝鋒的隊形作戰,但被壓迫的陣型過密,會帶來巨大的隱患,便是一旦有戰馬騎士失足,會對周圍的騎兵產生災難性的後果,往往會因為一匹戰馬的倒下而導致周圍的七八匹戰馬遭殃。若是反應不及,還會形成連鎖效應。

  但此時,處於亢奮衝鋒狀態下的回紇騎兵們已經無暇顧及到這些。特別是進入山包通道之後,沒有遭受到預想的打擊之後,他們更是急於脫離這過於狹窄的通道而希望立刻繞過身側的山包抵達開闊之處,所以反而快馬加鞭,加快的衝鋒的速度。

  就在此時。三道紅色的信號彈沖上了天空,爆裂成花雨的瞬間,北面的兩座被騎兵包圍的山包上響起了巨大的轟鳴聲。隨著這震耳欲聾的轟鳴之聲響起,兩座山包之上,八門虎蹲炮同時開火,這一次無需瞄準,只需居高臨下將炮口對準密集的回紇騎兵的陣型發射便可。八發實心鐵彈帶著嗚嗚的低沉的風雷之聲落入回紇騎兵陣中。下一刻,八九名回紇騎兵連人帶馬原地爆裂,碎成了一片的血肉。

  那實心彈擊中回紇騎兵的情形就像是用一柄大鐵錘對著一隻小動物當頭砸下一般,那力道,那衝擊力簡直難以形容。巨大的衝擊力直接便可擊碎骨肉,穿透血肉,留下的便是一具如爆裂一般的破碎屍體。一枚炮彈直接命中了一名騎兵的頭顱,將那名騎兵的頭顱轟碎之後斜斜的擊中數尺外的另一名騎兵的大腿,連人帶馬將他們轟倒在地上。

  雖只有八枚鐵彈的第一輪進攻,但帶來的連鎖反應讓中彈騎兵周圍的騎兵均受波及,瞬間如多米諾骨牌一般,百餘名騎兵紛紛翻滾落馬,被周圍的騎兵踩踏成了肉醬。

  這僅僅是個開始,兩側山包山腰之處,架設的神威炮開始朝射程內的騎兵發動轟炸,神威炮因為射程的原因,無法架設在山包頂端,也無法覆蓋敵軍的衝鋒陣型。但因為回紇騎兵需要儘量保持之間的距離,所以不可避免的將陣型擴散到距離山包百余步的距離之內,而這正是神威炮可以發揮的距離。神威炮最短的距離也在三百步之外,架設到山包中段之後因為高度增加可延伸少許射程,但這已經不重要。神威炮架設的作用其實是為了進一步的壓縮對方的衝鋒陣型,讓他們不得不更為密集的聚攏在通道中間裡許寬的距離內。

  神威炮一旦開火,威力更加的明顯。起碼在聲勢上,比之虎蹲炮要浩大的多。神威炮的彈藥是落地爆炸的,所以更顯得兇悍。可惜的是,山包太小,也沒有太多可以利用的地形來安置神威炮。堅硬的砂石也無法挖掘,最終每座山包中段只能安裝十余架神威炮。但正是這數量不多的神威炮,帶來的爆炸性的後果也極其嚴重。

  此起彼伏的爆炸聲讓靠近兩側山包三四百步距離內的回紇騎兵遭受了他們從未遭受過的攻擊。霹靂彈爆炸的氣浪,以及霹靂彈中橫飛的尖利鐵片讓沒有太多盔甲武裝身體的回紇騎兵遭受了巨大的傷害。每一發霹靂彈都將方圓丈許內的數騎騎兵炸的皮開肉綻,翻滾落馬。由此引發的一連串踩踏和碰撞,帶來的是更多的殺傷。

  乞紮納力衝鋒在隊形的前部,但並非是最前面。他是軍中大將,帶頭衝鋒也只是鼓舞士氣,並不會是第一梯隊與敵交戰的兵馬中的一員。此刻他剛剛沖入山包之間的通道,目睹兩側山包上下神策軍轟炸,前方一片人仰馬翻的情形,乞紮納力立刻便明白了是怎麼回事。他意識到,對方這是利用狹窄的地形對騎兵進行轟炸,從而達到耗損己方兵力的目的。雖然看似這種轟炸的密度不大,帶來的傷亡其實也不會太大,但任由他們佔據高處不斷的轟擊,會給兵馬在心理上帶來極大的恐懼。

  “花不留、次布。你二人率兵馬佔領兩座山包,摧毀唐人器械。必須拿下山包,否則提頭來見。”乞紮納力高聲下令。

  兩名回紇將領接令大聲的打著呼哨,各率一隻三千人的騎兵隊伍朝著兩側的山包沖去。他們其實都明白,這是最明智的作法,命人攻下山包,便去除了這些器械的威脅。山包這麼小,上面應該沒什麼兵馬,沒什麼太大的難度。

  兩隻騎兵接令開始沖向山包腳下,然而,就在數千騎兵靠近山包下方時,無數的箭雨從斜坡上激射而至,那正是神策軍安置在那裡的步兵。騎兵作戰中,步兵的作用不大。

  三萬多神策軍步兵並無用武之地。他們的弓弩射程也有限,也不能像神威炮和虎蹲炮那般在幾百步甚至數裡之外便可轟擊對手。那麼他們唯一能殺敵的機會,便是利用虎蹲炮和神威炮作為誘餌,當對方意圖攻上山包之時,便是他們發揮作用的時候。

  每座山包下方的斜坡上其實都只有一千多名步兵駐紮,不是宋建功不想多駐紮兵馬,而是山包太小,根本無太多立足之地。圍繞著山包下方的斜坡一圈,其實也只能容千餘名弓箭手駐紮。但這千餘名弓箭手所配備的弩箭卻是最好的弓弩。那是神策軍中最精銳的十字連發弩。這種弩箭本來是騎兵才可裝備,但這一次,王源分發了六千柄給駐紮在山包上的步兵,便是為了完成阻擊對手奪取山包的任務。

  數千騎兵猛衝到山包之下百步之內,他們便遭受到了異乎尋常密集和強勁的弩箭的襲擊。在這一側,其實只有四百餘名神策軍弓弩手,但射出的弩箭卻密集的好像有數千人一起放箭一般。這當然得益于連射弩的連續發射的能力。一隻箭匣中八隻弩箭,射光一隻箭匣只需扳動八下弓弦機簧,所用時間比彎弓搭箭縮短三倍,且精度更佳。箭弩如雨,一輪下來,回紇騎兵沖到山包下時,便已經死傷上千。但回紇騎兵還是硬著頭皮沖了上來,因為他們接到的是死命令,他們無法後退。

  但騎著馬衝鋒,好歹還有馬兒當擋箭牌。現在化身為步兵要往山坡上沖,既行動緩慢更加成為目標,又無任何躲避遮掩之物,這簡直就是送死。兩千多回紇士兵只往山坡上沖了十幾丈,便發現這是太愚蠢的舉動。於是丟下數百具屍體滾下山坡,倉皇逃離弓箭手的射程。

  兩側山包發生激戰的時候,回紇騎兵的陣型已經深入山包之地五六裡。數萬回紇騎兵已經通過了第一道山包通道的生死考驗。但前方另外兩座山包橫亙在前,其間通道比沖入的通道還要窄小一些,大概只有一裡半的寬度。周圍數座山包上下,也都開始響起巨大的轟鳴聲。鐵彈一顆顆的落在陣型當中,騰起一片片的血肉迷霧,濺起一片片的土石砂礫。引發了一大片一大片的落馬踩踏事件。

  但到了這時候,誰都沒有退路,除了繼續猛衝,根本沒有任何的迴旋餘地。他們的現在最想看到的便唐軍的身影,他們恨不得將滿腔的怒火都發洩到敵軍身上,所以,數道變得狹窄但更為兇猛的洪流徑直沖向了前方的兩道通道。壞消息是,本來三道沖入的兵馬彙聚成了兩道,面對又狹窄了數百步的前方通道,陣型又被壓縮了不少。但是也有個讓人振奮的好消息,那便是,最前方的回紇騎兵終於在前方的通道中看到了黑壓壓的敵軍騎兵的身影。

  看到對方兵馬的那一刻,所有回紇騎兵們心中的潛臺詞便是:終於可以痛痛快快堂堂正正的廝殺一場了,老子的彎刀已經饑渴難耐了。

  ……

  豐州以南八裡餘裡的邠州城內,同樣的月夜之下,豐州城外的大戰如火如荼的展開之時,這裡也籠罩在大戰將至的壓抑氣氛之中。不止是李光弼的大軍兵臨城下帶來的恐懼和壓抑,剛剛發生的恒王李瑱殺妻殺子然後自殺的舉動,也讓這恐懼壓抑的氣氛到達了頂點。

  李珙李璲李璬等人心裡其實都明白,李瑱這麼做的根本原因便是因為絕望。當此情形之下,李瑱自知大勢已去,已無活下去的希望,所以他才做出了這樣的舉動。殺了妻兒然後自殺,便是想一了百了,徹底結束這一切煎熬。

  面對李瑱和妻兒們的屍體,三人的臉上烏雲密佈。之前他們相互安慰著鼓勵著,拼命說服自己還有守住邠州的希望,但其實他們心裡都知道,這不過是自欺欺人之舉。此時此刻,他們甚至有些佩服李瑱來。這個醉心于修道的二十七弟,關鍵時候表現的比自己這幾個兄長還有勇氣,自殺是需要極大的勇氣的,這一點三人自問都做不到。明知山重水盡,三人還是不肯放棄希望,說的好聽點這是不認輸,說的難聽點,其實是三人害怕死亡,害怕心中早已勾勒出的那種悲慘的結局罷了。

  李瑱自殺的消息很快便傳了開來,府衙後堂之中住著的幾名公主和駙馬們紛紛趕到,頓時痛哭之聲四起。所有跟隨李珙李璲等人參與此次討伐的皇親國戚們,從李瑱的死中察覺到了形勢之險惡。與其說他們在為李瑱哭泣,還不如說他們在為自己的選擇錯誤而後悔,為自己即將到來的悲慘命運而哭泣。

  李珙眉頭緊皺,看著痛苦的眾人喝道:“哭什麼?二十七弟是個懦夫,當此之時選擇這樣的方式離去,這是不負責任的行為。大戰之前,這是對我們軍心的動搖。二十七弟此舉實在不妥。”

  眾人吃驚的看著李珙,自己的親兄弟死了,他還說出這種話來,簡直毫無人性了。

  “我說的不對麼?就算是死,也要死在戰場之聲,也要為了父皇,為了大唐而死,殺妻殺子自殺,這不是懦弱是什麼?都莫哭了,來人,弄些棺木收殮起來,停放到城中寺廟中去。十二哥十三哥,咱們還有很多事要幹,可沒時間在這裡哀哀哭泣。”李珙冷聲道。

  李璲李璬雖心中不快,但李珙之言也是有道理的,還有不知道多少守城的準備工作要做,哪有時間在這裡為李瑱哭泣。李璬長歎一聲,將李瑱的屍身抱起來擺在床上,用布巾蓋住李瑱扭曲恐怖的面孔,哽咽道:“二十七弟,你安心去吧。待退了敵,皇兄一定給你風光大葬。哎!你倒是知道享福,這一去一了百了,還有兄長們給你收斂下葬。可是兄長們這一次也不知道能不能挺得過去,若是我們明日戰死了,怕是連個收斂的棺木都沒有。哎,不說了,不說了,你若有靈,便保佑我們守住邠州吧。”

  眾人聽著李璬的話心中悱惻難言,是啊,李瑱今日死了,還有棺木收斂。明日若是城破了,這些人怕是連薄棺都無一具。正所謂今日你死我來葬,明日我死誰來埋,想一想便讓人心灰意冷,渾身無力,萬念俱灰了。

  李珙不願呆在這裡被這種情緒所影響,他皺眉沉聲道:“我先去城頭了,二位皇兄也快些各行各事,不要在這裡耽擱了。”

  說罷李珙拂袖轉身,快步離開這血腥恐怖氣氛壓抑之處。李璲和李璬只好交代了其餘人等幾句,請兩位駙馬去安排入殮之事,兩人也前後腳離開了院子。

  李璲李璬二人默默無語的沿著回廊來到前廳,堂上已經空無一人,李珙顯然已經上城頭去了。李璬舉步便往廳外走去,卻被身後的李璲給叫住了。

  “十三弟。請留步。”李璲低聲道。

  李璬停下腳步來,回頭問道:“怎麼?”

  “十三弟意欲何往?”

  “繼續去徵集軍糧啊。怎麼?十二哥不去收攏百姓守城麼?”李璬詫異問道。

  李璲歎息一聲,走到李璬身旁,低聲道:“十三弟,事到如今,你覺得做這些還有用麼?城中百姓就算全部被我們驅趕上城防守,就算糧草充足無虞,你以為我們便能守住邠州麼?”

  李璬愕然道:“十二哥,你此言何意?”

  “十三弟啊,二十七弟之所以做出如此過激的舉動,那便是知道已經窮途末路了,他才殺妻殺子然後自殺的。二十七弟今晚的下場,便是我們明日的下場。明日城池一破,我們的下場比他還慘。你難道真相信我們能守得住城?”李璲歎息道。

  “十二哥,事到如今,只能盡力而為了。我們除了全力而為之外,又能怎樣?就算是知道邠州守不住,難道我們便坐以待斃不成?”李璬皺眉道。

  “當然不能坐以待斃?所以我才要跟你商議嘛。據我看來,明日城是必破的,與其等到明日城破,我們都要死,何不趁著現在想想辦法?今日二十七弟的死難道你沒有所感?”李璲低聲道。

  “辦法?我們現在能有什麼辦法?現在可是一點法子也沒有了。”李璬面色灰暗,嗓音黯啞的道。

  “怎麼會沒有辦法?一定有辦法的,就怕你不肯。”李璲低聲道。

  李璬皺眉問道:“十二哥到底是何意?”

  李璲道:“十三弟,這次討伐李瑁,是二十六弟一手發起的,其實你我都是脅同他行事罷了。當初其實我們去跟李瑁服軟,也不至於落得現在的境地。就算當日長安城下我們戰勝了,將來皇位十之八九也是二十六弟的,你也知道,王源和他的關係可是不一般。你我其實還是白忙活一場。”

  李璬皺眉道:“十二哥,現在說這些怕也是遲了吧。說句老實話,你我不都想有個機會麼?哪怕是渺茫的機會,那也比沒有機會要好。再說,現在說這些又有何用?”

  “怎麼沒用?為兄之意是,其實李珙才是李瑁最恨的人,而你我兄弟,其實並非主謀。所以,你我其實最尷尬,勝了你我也沒太多的好處,敗了更是要跟二十六弟一起死,你說這公平麼?我之前沒想明白,但剛才二十七弟的死卻一下子驚醒了我。我們這麼提著腦袋幹,其實是很傻的行為。”

  李璬皺眉道:“十二哥,莫非你想有所行動?你是不是想要做些什麼事情來。我可提醒你,現在你我可都沒有回頭路了,現在即便我們去投靠李瑁,他也不會讓我們活的,你可別做白日夢。李瑁的為人也許你不知,但我卻是知道的,他內心陰暗極其記仇,隱忍至今得了皇位後,你看,連父皇的仇他都記上了。父皇到現在還不知是死是活呢,對父皇尚且如此,何況你我。”

  李璲點頭道:“我明白,十三弟,我不是要你和我去投降李瑁,我也知道李瑁不可能饒了我們。但你我跟著二十六弟也只是送死罷了。既如此,我們還不早做打算,留在城中作甚?二十六弟要拼死守城,那是他的事。他勝了是可以得到皇位的,至於你我,何必這麼愚昧?”

  “兄長到底是何意?”李璬沉聲問道。

  “我的意思是,你我何不三十六計……走為上?明知明日你我必死,何必呆在死地?趁著月黑風高,我們帶著家眷從北門遁走便是。二十六弟要為他的皇位拼命,便由得他去拼。我們也幫了他不少了,也仁至義盡了。”李璲終於說出了他的用意。

  李璬怦然心動,李璲剛才說的那些話,他全部都明白。只是他不敢先提出來而已。李璬雖也是皇子,但在眾皇子之中他其實是最不得寵的那個。他相貌醜陋,被玄宗一直懷疑是其母與人私通之子,雖無證據,但一直備受玄宗冷落。就連李璬自己,有時候也懷疑自己並非玄宗之子。眾皇子也因此對李璬並不待見,唯一和自己關係好的便是二十七弟李瑱而已。所以,其實跟著李珙李璲出兵討伐李瑁,他是地位最尷尬的一個,也是得到皇位機會最小的那個。李璲是皇子之中最年長的那位,李珙是得到王源支援的那位,而自己什麼都不是。但既然上了這條船,李璬也無可奈何。即便心裡有些什麼想法,也不敢貿然提出來。但今晚,李瑱之死帶來的衝擊甚為激烈,死亡離得如此之近,一下子將心中最後的希望的泡影擊得粉碎,李璬當然擔心自己也即將死於非命。現在李璲提出來要離開,那其實正中李璬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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