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躍馬大唐 作者:大蘋果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5 14:12:1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10 157860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2:08

第1000章 緣由

  “不容易啊,不容易啊。王源,朕當初用你,只是因為你有詩才。沒想到朕的無心之舉,居然成就了一個百年難遇的名帥。這一次你和高仙芝都為大唐立下了天大的功勞啊。咦,高仙芝呢?怎麼沒見?”玄宗東張西望的找尋高仙芝的身影。到現在他才發現高仙芝不在。

  王源笑道:“哦,高仙芝身子也不太舒服,本來他要來覲見太上皇,但臣見他身子不適,便勸說他休息。他要臣替他向太上皇請安問好。”

  實際上高仙芝可不是什麼身子不適,而是他根本不願來見玄宗。高仙芝對玄宗早已有了偏見,潼關之戰後高仙芝便決意不再出山,後來若非王源相邀,他根本就不會出山領軍。來見玄宗之前,王源是命人通知了高仙芝的,高仙芝一口便回絕了。王源當然知道他的想法,所以也沒有勉強。

  “哦,好好,身子不適原該休養,高仙芝也立下了大功勞。朕當初對他有虧,朕慚愧的很。”玄宗笑道。

  王源微笑道:“都過去的事了,高仙芝不會放在心裡的。”

  玄宗點點頭,沉吟片刻側首問道:“王源,如今天下太平了,我大唐可算是平息了這場浩劫。接下來你有何打算?你這個相國是不是該去京城主持事務了。百廢待興,少了你可不成。你們政事堂的左右相都在成都,這恐不太好吧。”

  王源笑道:“太上皇抬舉臣了,臣打打殺殺的或許還有點用,治理國政可不是好手。太上皇當初要我當這個相國,那是趕鴨子上架,臣也沒什麼建樹。不瞞太上皇說,臣已經上奏朝廷,請辭相國之職了。臣只想在劍南帶著,這裡也待習慣了。”

  玄宗愣了愣道:“你上奏辭相了?”

  王源笑道:“那還能有假?太上皇面前,臣豈敢有虛言。”

  玄宗皺眉道:“王源啊,朕雖已退位不問政事,但朕卻也想說你幾句。正是朝廷需要你之時,你豈能急流勇退?你還這麼年輕,正是為國效力之時,怎麼能貪圖安逸呢?新皇即位,正需要你們去扶持他才成啊。”

  “可不是麼?臣也是這麼認為的,可是相國他就是不聽。”顏真卿插嘴道。

  王源皺眉看了顏真卿一樣,韋見素微笑不語,看著顏真卿的眼神中滿是鄙夷。

  “瞧瞧,顏真卿都這麼說了,你怎麼能甩手不管?你在劍南呆著,豈非大材小用麼?”玄宗微笑道。

  王源笑道:“太上皇太抬舉臣了。臣說了,對於政務沒什麼能力,倒是顏平章韋左相他們善於處置政務。能者上庸者下,臣又何必占著相國的位置戀棧不去?”

  顏真卿忙擺手道:“相國,您不當相國,我哪有資格去當相國?韋左相也沒那個資格。”

  韋見素撫須道:“顏平章,我是當不了了,你顏平章卻是有相國之才的。若王相國決意辭相,我看你還是可以勝任的。”

  顏真卿愕然道:“韋左相,你這話是何意?這不是在取笑我麼?”

  韋見素道:“不是取笑,是心裡話。”

  王源笑著擺手道:“二位莫要爭執,我這個相國是一定不當的,你們能否勝任也不是你二位說了算,要朝廷陛下做決定的。或許太上皇心裡也清楚你們二人的能力。太上皇,你說是麼?”

  玄宗微笑道:“這件事以後再說吧。王源說的對,朝廷會下決定的。我相信瑁兒也不會讓王源辭相的,所以倒也不用去多想這件事。總之不論誰為相,那也不是什麼好差事,都是要為大唐鞠躬盡瘁操勞的。”

  眾人連連點頭稱是。

  王源喝了口茶,沉聲問道:“太上皇,臣倒是有件事要跟陛下商議商議。”

  玄宗笑道:“但說便是。”

  王源道:“臣聽韋左相和顏平章說,太上皇希望一直住在成都不願回京城,敢問太上皇,這是何故?”

  玄宗愣了愣,笑道:“原來是這件事,原因倒也簡單,朕覺得成都的氣候很好,四季分明,山空水秀。長安的冬天太冷,夏天又太熱,朕老了,想在成都頤養天年了。”

  王源道:“原來如此,原來只是因為這個原因,臣還以為有什麼其他的考慮呢。但太上皇可想過,如今天下太平了,兩京也都光復了,太上皇理應回京城才是。成都再好,那也不是京城啊。太上皇回京對天下臣民的心也是一種安定。”

  玄宗擺手道:“有瑁兒主持大局,朕在那裡也無所謂。”

  王源搖頭道:“太上皇,話可不是這麼說的。太上皇不歸京城,這於禮制大大的不合啊。知道的自然明白是太上皇自己的決定,不知道還以為是陛下不讓您回京城呢,這不是讓陛下背負駡名麼?這可不好。太上皇還應該照應大局,不要讓陛下難為不是麼?”

  玄宗心明如鏡,果然王源要在此事上做文章,這一切都被自己預料到了。但玄宗豈肯讓步,擺手道:“王源,你說的話也是有道理的,但未免太誇大了。朕已經是退位之君,在那裡都無關大局。你若覺得朕這麼做會讓新皇難堪,朕便命人送道詔書去長安便是,讓瑁兒將詔書頒佈天下,讓天下人都知道是朕自願留在成都養老的,這樣不就解決此事了麼?”

  王源微笑道:“這也是個辦法。但太上皇不覺的這麼做太任性了麼?”

  玄宗皺眉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王源笑道:“太上皇執意不回京城,難免會被人誤以為有什麼隱情。即便陛下那裡澄清了,事情卻也難以平息。此事可還干係到他人呢。太上皇便不為他人考慮考慮麼?”

  玄宗楞道:“朕不明白你此言何意?此事干係到什麼人呢?”

  王源歎道:“陛下,此事可還干係到臣的聲譽呢。”

  玄宗訝異道:“干係到你的聲譽?朕真的如墜雲裡霧裡了,朕不回京城跟你有何干係?莫非你不希望朕留在成都?嫌朕礙著你的事情了?”

  顏真卿也皺眉道:“相國,你這話可不成體統了,太上皇面前怎能這般說話?”

  王源冷目瞪了顏真卿一眼,沉聲道:“顏平章,你倒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事情和你無干,你自然不知緣由。但對我而言,太上皇是必須要回京的,否則我便跳進黃河洗不清了。”

  顏真卿驚愕無語。王源對他一向還算是客氣的,也不曾有過這般露骨的言語。但現在,他發現王源的語氣之中透著冰寒之氣,當著太上皇的面毫不留情的訓斥他,叫他驚訝無比。顏真卿其實並無私心,他只是站在自己的立場上想問題,就像當年他和王源絕交一樣,他本質上其實是個迂腐耿直之人。

  在玄宗回京的問題上,他想的是,既然身為臣子,便該遵照太上皇的意志行事,而不應違背太上皇的意思。這便是做臣子的本分。他對大局分析不多,心裡也沒太多的想法。但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插言,終於激起了王源的厭惡。王源本對他敬重,但在這個問題上,王源豈容他多嘴。

  “王源,可否把話說清楚些,朕回不回京,跟你的聲譽竟有如此大的干係麼?朕卻不太明白。”玄宗終於意識到,今日王源來者不善。他試圖問清楚王源的想法,從而給自己思考和反駁的時間。

  王源沉聲道:“太上皇,安祿山起兵之後,東都京城接連丟失,太上皇被迫西幸。臣率軍于馬嵬坡迎接太上皇入蜀。這些事不知陛下還記不記得。”

  “朕當然記得啊,若非你出兵接朕入蜀,朕不知後果如何?你在此事上立下了大功,朕豈會忘記你救駕之功?”玄宗忙道。

  王源沉聲道:“功勞什麼的倒也罷了,太上皇既然記得以前的事,那麼想必也記得,臣迎陛下入蜀之後發生的事情吧。臣自問行為無有不當,或者有些冒犯天威之處,但那也是情急之中,並非針對太上皇。譬如那次當著陛下的面追殺房琯,便被人詬病為藐視太上皇。但其實太上皇知道臣為何那麼激動。”

  玄宗連連點頭道:“朕知道,朕沒怪你啊。”

  王源搖頭道:“太上皇沒怪我,那可不表示所有人都不怪我。從那時起,天下輿論沸然,說臣是權臣,橫行霸道,甚至說臣挾天子以令諸侯,限制太上皇的自由,逼迫太上皇做出不願意做出的決定。將臣活生生的說成是狼子野心之人。太上皇難道不知道麼?”

  玄宗愕然道:“這些事你又當什麼真?只要朕相信你,朝廷相信你,又管別人說什麼?”

  王源呵呵笑道:“太上皇說的輕鬆,臣卻背負了這麼多的駡名,心中又怎能釋懷?有人說臣要殺房琯是為了奪相國之位,那好,現在叛亂平息,臣便辭去相國之位,以為自己正名。但最嚴厲的指責便是,臣挾天子以令諸侯的話語。臣也要為自己正名。太上皇雖自願留在成都,明白人都知道這並非是臣強迫,然而這麼一來,不知有多少人又要說是臣限制了太上皇的自由,不准太上皇回京。反而坐實了他們之前對臣的所謂挾天子令諸侯的言論。故而,臣此次不得不送太上皇回京,這也是為臣正名之舉。臣不願背負著世人的謾駡和誣陷過日子,還請太上皇成全。”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2:08

第1001章 視察

  玄宗愕然瞠目,半晌無語。顏真卿也是呆呆的無言以對。原來王源要太上皇回京竟然是因為這個理由。細想一想,這件事不無道理。關於王源的傳言一直沸沸揚揚,挾天子以令諸侯的傳言也一直沒消停。雖然王源從未做過澄清和解釋,但這在外人看來便是一種默認。其實在玄宗和許多大臣心中,對這種說法也是認可的。現在看來,王源並不是不在乎,而是無暇在乎。現在叛亂平息,王源要一件件的為自己正名了。站在王源的角度上,似乎無可厚非。

  “太上皇,相國所言極是啊。相國為我大唐平叛竭盡全力忍辱負重,天下人卻對相國百般詆毀。太上皇此次若不回京,不知道那些人又會如何的變本加厲。太上皇便是為了相國著想,也應該回京城去才是。否則大功臣遭受眾口誣陷,豈非對相國太不公平。”韋見素不失時機的輕聲插言。

  顏真卿終於明白了,這韋見素當初當著太上皇的面答應太上皇留在成都,只不過是權宜之言罷了。韋見素明看似搖擺不定,但其實他是站在王源一邊的。王源一回成都,他馬上便變卦了。顏真卿也覺得王源的理由似乎成立,但他卻又感覺到有些不對勁。所以他眉頭緊鎖,沉默思索。

  玄宗籲了口氣,皺眉開口道:“王源,你受的委屈朕都知道,但朕認為你其實無需如此在意。你王源一向是不在乎這些的,怎麼突然這麼計較這些外界的言語了?而且,朕實在是不想回京城去。要不這樣,朕下道詔書,告訴天下人,是朕自願留在成都,而非被迫留在成都。”

  王源呵呵笑道:“太上皇,你這是哄三歲孩兒麼?你下這道旨意,豈非是越描越黑,教天下人更加的懷疑臣限制了您的自由?太上皇,你難道不能為臣考慮考慮麼?就算臣求你一次,請您開恩。散花樓臣給你留著,您在京城住的不開心了,可以再回成都嘛。只要您回一趟京城,便打破了對臣的猜疑了。”

  “對對對,這主意好。太上皇就當去長安故地重遊一番,回頭再回到成都來,那便兩全其美了不是麼?”顏真卿眼睛一亮,連聲叫道。

  玄宗狠狠的瞪了顏真卿一眼,顏真卿嚇了一跳,不知道為何自己的話又讓玄宗不快。

  “王源,朕還是不想回京,你難道非要逼著朕回京麼?朕難道連留在成都的自由都沒有了麼?”玄宗開始耍無賴。

  王源淡淡道:“太上皇連為臣正名的舉動也不肯麼?臣只希望太上皇能回一趟京城而已。太上皇不是說臣是大唐功勳之臣麼?大唐功勳之臣的請求,太上皇便這麼不屑一顧麼?難道太上皇一點也不關心臣的難處麼?”

  玄宗衝口道:“你有難處,誰又來體諒朕的難處?朕不能回長安,朕一旦回到長安,朕怕是便活不成了。”

  “什麼?”

  “太上皇何出此言?”

  韋見素和顏真卿先後驚訝問道。

  玄宗自覺失言,面色訕訕,不知如何解釋。王源心中冷笑:這老狐狸果然是明白局勢的,他什麼都知道,什麼都明白。所謂成都的氣候好,可以讓他頤養天年這些理由,統統都是胡扯。他是瞭解李瑁的,他知道去京城沒好果子吃,所以他才死活不願去。同時他也知道,自己若歸京,會帶來不可預測的結果。

  “太上皇,您怎麼說出這樣的話來。怎地回京便活不成了?難道說……陛下會對您……”顏真卿驚駭問道。

  玄宗腦子飛速運轉,急中生智道:“你們想到哪裡去了,朕是說,朕這身子經受不住折騰。成都距京城千里之遙,而且均為顛簸難行的山道。這一去起碼月餘,朕這把老骨頭定會交代在路上。王源啊,你也體諒體諒朕啊,朕已經折騰不起了。”

  王源呵呵笑道:“太上皇,剛才還說您身子康健,賽過壯年人。太上皇恐怕不知道,出蜀的山路這一年多時間已經拓寬平整,否則我神策軍大軍如何快速進出?臣也會為太上皇特製車鑾,保證讓太上皇舒舒服服的一路遊山玩水的回到京城。太上皇,臣看這件事便就這麼定下來吧,太上皇做好準備,過了端午節,臣便派人護送您回京。”

  玄宗急道:“王源,你非要逼著朕麼?”

  王源沉聲道:“太上皇,不是臣要逼著您,而是情勢所迫而已。為了朝廷規矩,為了大局著想,甚至是為了臣的聲譽著想,請太上皇勉為其難。”

  玄宗騰地站起身來,大聲叫道:“若朕就是不願回京呢?你待怎地?”

  王源也赫然起身,呵呵冷笑道:“太上皇,您不會這麼任性的。臣再一次懇請您不要這麼做。請太上皇三思而行。”

  玄宗怒目瞪視王源,心中充滿憤怒。但他心中明白,眼前這個王源已經不是自己所能約束得了的,再鬧下去,只能自取其辱。既然如此,還不如暫時忍耐,看看有沒有什麼辦法可想。距離端午節還有近二十日,沒准利用這段時間可以做點什麼。

  玄宗緩緩的重新坐下,垂首不語。顏真卿呆呆的看著王源和玄宗兩人,肚子裡似乎有一肚子的話要說,但又似乎什麼都說不出來。韋見素輕輕撫須,神態淡然,似乎眼前的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太上皇,臣還有要務要辦,請太上皇保重龍體,這也是天下子民之所望。臣告退。”王源不願在此處再停留一秒,不願再跟玄宗多廢一句話,拱手告退。

  玄宗抬抬手要說話,卻只看到王源闊步而出的背影,張了張口,什麼都沒說出來。

  “臣也告退了,政事堂中還有不少雜物要處理,太上皇保重。”韋見素也起身告退。

  玄宗擺擺手道:“走吧,都走吧。”

  韋見素躬身退出廳外。玄宗呆坐片刻,忽然發現顏真卿還坐在面前,正憂慮的看著自己,玄宗心頭一暖,歎道:“真卿啊,只有你陪著朕了。你看到沒有?這便是朕的處境。朕在他們眼裡已經什麼都不是了。”

  顏真卿輕歎一聲道:“太上皇,臣不知道你和相國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在臣看來,相國請您歸京是沒有錯的,但太上皇也定有難處。臣愚鈍的很,想不明白為何事情會發展到這一步。臣得到平叛的消息之後心中高興的幾天都沒睡著。臣想著,叛亂平息了,王相國韋左相和臣可以護送太上皇回到京城了。這之後太上皇和陛下,王相國韋左相還有臣等文武百官齊心協力,共同將叛亂的創傷抹平,恢復我大唐昔日繁華盛世。這是多麼好的事情啊。可現在看來,臣似乎根本就沒弄明白這當中的一些事。臣不知道到底該怎麼辦了。”

  玄宗怔怔的看著顏真卿,歎息道:“真卿,你太單純了,朕都不忍責備你了。罷了,你也去吧,朕想靜一靜。”

  顏真卿緩緩起身行禮,往外走了兩步忽然回過頭來,沉聲道:“太上皇,您若回京,臣願隨行護送您,跟您一起回長安。”

  玄宗眼露感激之色,沉聲道:“真卿,你才是對朕最忠心之人,朕道今日才發覺。”

  ……

  王源出了散花樓前高大的院門,在外等候的李宓和趙青譚平等忙迎了上來。

  “此處誰負責守衛?”王源沉聲問道。

  “啟稟大帥,卑職選派了五百名神策軍守衛散花樓。怎麼,出了什麼事不成?”李宓忙問道。

  王源不答,只沉聲喝道:“從現在起,此處護衛交由我親衛騎兵營接管。趙青,此事由你負責。從此刻開始,所有人進出散花樓的人員和信件一律嚴密檢查,尤其要注意,凡是太上皇派去長安的人員和信件,或者長安來見太上皇的人員和信件一律扣押,不得進出。”

  李宓等三人悚然而驚。大帥這是要將切斷太上皇和長安的聯繫,軟禁太上皇了。

  三人也不敢多嘴相問,趙青拱手應諾。當即派手下校尉調集三百名騎兵親衛前來接替散花樓防務。

  李宓咂嘴道:“大帥,是不是老朽派的人出了什麼差錯?鬧出什麼亂子來了?”

  王源搖頭微笑道:“李老將軍不要多心,此舉不是因為你派駐兵馬有什麼差池,只是我更希望散花樓中不要出亂子。太上皇的安危一定要完全保證,端午之後便要送太上皇聖駕歸京,我不想在這段時間出什麼差池。若太上皇在成都出了事,那我可要跳進黃河洗不清了。不要多想。”

  李宓鬆了口氣,不是自己的差錯便好。李宓也明白,大帥必有自己的打算,他也不願多嘴來問。按照以往的經驗,大帥要說的話,自然會說出來。大帥不願說,那是無論如何問不出來的。

  “走,跟我去兵工廠瞧瞧去,柳熏直這兩日來了很多趟,剛才我匆匆見了他一面,約好了去兵工廠瞧瞧去。他說,鑄炮的事情進展的不錯,咱們去瞧瞧都有哪些進展。還有張正一那裡咱們也要去瞧瞧,他的手雷不知道研製的如何了。”王源笑著揮手道。

  一聽到這些事,眾人都很興奮,於是牽馬過來,眾人翻身上馬。王源剛要策馬而行,見韋見素從散花樓中出來。王源忙勒住馬兒,朝韋見素招手。

  韋見素快步來到王源馬前,微笑拱手道:“相國這是要去哪裡?”

  王源笑道:“去隨便逛逛去。左相要去何處?”

  韋見素苦笑道:“我還能去何處?回政事堂處理一些瑣事去。現在雖然沒什麼大事要我們處理,但瑣碎之事還是多的很的。我這勞碌命,也沒什麼本事,只能去幹這些瑣事去了。”

  王源哈哈大笑道:“韋左相,可莫要將自己看低了。你可不是沒本事,依我看,韋左相的本事大著呢,眼光毒著呢。這樣吧,你也莫去什麼政事堂了,長安都有政事堂了,咱們這裡的政事堂還算什麼?春光正好,隨我一同去逛逛去。”

  韋見素忙擺手道:“我便不跟著添亂了。”

  王源笑道:“韋左相,我可不輕易的邀約他人跟我同遊,只此一次機會,你不賞臉,以後我可再不會邀你了。左相啊,你太過謹慎小心了。謹慎小心是優點,但有的時候也是缺點。楚河漢界之間你總是要選一邊站著的,兩邊都不選,那便掉到河裡淹死了,你說是不是?”

  韋見素心如明鏡,王源顯然看穿了自己,這是要自己表明態度了。眼前的邀約便是拉自己入夥的行為,這之前王源可從未這麼表過態。這時候自己一旦拒絕,便會被歸為他的對立面了,這可絕不是韋見素想要的。實際上韋見素的心中早有決定,只是他不願這麼快的表明態度罷了。

  “相國既這麼說,韋某便恭敬不如從命了。相國難道沒看出來麼?韋某早已不再河裡了。”韋見素笑道。

  王源微笑道:“那麼韋左相是在楚還是在漢呢?”

  韋見素笑道:“那要看相國喜歡劉邦還是喜歡項羽了。”

  王源哈哈大笑道:“我喜歡楚霸王。”

  韋見素點頭道:“力拔山兮氣蓋世,好。韋某也喜歡楚霸王。只不過,楚霸王的下場似乎有些慘了些。楚霸王有婦人之仁,這一點害了他。”

  王源笑道:“說的也是,婦人之仁不可有。不過正因如此,霸王才更得人心呢。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霸王這叫英雄氣短,兒女情長。既是缺點也是優點呢。”

  韋見素贊道:“相國做的好詩。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大贊。”

  王源笑道:“我還有兩句詩。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你覺得如何?”

  韋見素一怔,沉聲道:“相國是吧什麼都看的一清二楚了。當年楚霸王要有相國這般覺悟,哪有劉邦的事兒。”

  王源呵呵笑道:“不說了,來人,給韋左相牽馬來,咱們帶著韋左相去開開眼。看看什麼是排場。”

  ……

  得知王源等人到來,柳熏直快步迎到門口,隨著厚重的大鐵門帶著刺耳的轟鳴聲被推開,王源帶領眾人大踏步的走了進去。行過前院巨大空曠的場地,進入東首的鑄造場地之後,一股熱浪夾雜著巨大的嘈雜之聲撲面而來。呈現在眼前的是一派熱火朝天的景象。

  十幾座熔鐵爐一字排開,旁邊是數百名熔鐵鍛造的工匠。幾十輛平板車上堆著一塊塊嶄新的鐵錠,沿著固定的軌道穿梭來往。赤裸上身的工匠滿渾身汗水的忙碌上下。吆喝聲此起彼伏。

  韋見素驚愕的張口看著眼前的一切,雖然他早就和許多人一樣,聽說過成都兵工廠的名頭。在成都這一年中,曾經無數次走過或者遠遠望見這座被高高的圍牆圈起來的地方,望見過高牆中林立的冒著滾滾濃煙的奇怪的建築。但他從未有一次真正見識過高牆之中的景象。因為這裡是禁區,王源的神策軍嚴密保護起來的禁區。只要靠近圍牆百步之內,便有全副武裝的神策軍士兵出來阻攔驅趕。這裡不止一次的發生過有人意圖強行闖入而被射殺於圍牆外的情形。所以,這處所在對成都城中的所有人而言都是一處掩藏著秘密的地方。

  每天都有無數的車馬進出這裡,這些車馬上堆著的貨物都嚴嚴實實的蓋著油布,看不清上面裝著什麼。但幾乎所有人都知道,這裡便是王大帥製造出一些克敵致勝的神奇武器的地方。有人信誓旦旦的說,曾經那讓人聞風喪膽的神威炮便是出自於這神秘所在。

  今天,韋見素終於有幸目睹其中的真容,眼前的場景超乎了他的想像。

  王源也有些驚訝,因為這裡的規模比自己上一次前來要大了許多。熔鐵的高爐也多了七八座,鑄鍛的工匠也多了不少。這應該是自己年前出兵之後,這短短五個月的時間得到了改造。自從上次得到了秦國夫人拿出全部財物的捐獻,王源又撥付了大筆的開銷給柳熏直。顯然柳熏直又大手筆的將錢花在了這裡。

  “韋左相,知道這是在幹什麼嗎?”王源看著韋見素驚呆的面孔,不無得意的道。

  “下官……不知道。這是在幹什麼?這一爐爐熔煉的是鐵錠麼?”韋見素咂嘴道。

  王源呵呵笑道:“不錯,熔煉鐵錠,鑄造成神兵利器。”

  韋見素呆呆道:“我的天,相國這是花了多大的代價啊。”

  王源一笑不答,轉頭問柳熏直道:“熏直,這些鐵錠都是從木棉山嶺的礦場開採出來的?”

  柳熏直拱手道:“正要稟報大帥,這些鐵錠正是從木棉山嶺的鐵礦開採出來的。從去年臘月開始,老朽和羅威奉大帥之命前往木棉山嶺考察鐵質,之後便在南詔人的協作下大舉開挖。第二月便冶煉出了五千斤合格的鐵錠。近三個月來,更是每月有八千斤的出產。這些鐵錠便被全部運抵這裡。大舉鑄造。”

  王源點頭道:“羅威呢?還在木棉山嶺麼?”

  柳熏直點頭道:“正是,羅威說他要親自把關。之前廢了十幾爐鐵,便是因為煉鐵的方法不對。羅威摸索出了冶煉的時間和辦法。所以他必須坐鎮在那裡。這裡是他的大弟子李大錘在負責鑄炮。要不要老朽去叫李大錘過來說話?”

  王源看了看高爐下忙的熱火朝天的景象,擺手道:“不要打攪他們,讓他們忙著。到目前為止,咱們鑄造了多少門炮?”

  柳熏直伸手指著東邊一座巨大的棚舍道:“大帥請移步,所有成品炮管均在那棚舍之中。”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2:08

第1002章 重器

  眾人跟著柳熏直穿過場地,來到棚舍之前。數十名士兵正守衛在棚舍左近,見到柳熏直和王源等人過來,士兵們忙協力將棚舍高達丈許的大柵欄門拉開。眾人緩步走近去,這棚舍高達數丈,橫跨十餘丈,正是一處巨大的倉庫。面前平整的地面上,巨大的油布將一大片的物事遮蓋的嚴嚴實實。

  “掀開油布,請大帥過目。”柳熏直喝道。

  十幾名士兵一擁而上,呼啦啦將一塊塊油布掀開,昏暗的光線下,一排排炮管立刻呈現在眾人面前。黑魆魆的炮管上擦著油脂,油光發亮,閃爍著金屬的黯淡光澤。黑洞洞的炮口統一朝著北邊,正對著眾人的方向,看著這些黑乎乎的洞口,讓人不寒而慄。在西南角,一隻只大木箱整齊的排列著,裡邊是一隻只黑色的大鐵球,這正是特用於這種鐵鑄炮的鐵炮彈。

  “一共三十九樽炮管,明日將有十根炮管新鑄而成。目前的進度是,每月鑄造十二根炮管。炮彈五百枚。因為鐵錠供應有限,目前只能保持這個速度。”柳熏直稟報道。

  王源笑的合不攏嘴,連連點頭道:“好,很好。這個進度已經超出我的預期了。不過,我的想法是,起碼要有兩百到三百樽大炮。每一管平均一百發炮彈,便需要兩萬到三萬枚。還差的遠呢。”

  “是,是。炮彈倒是好辦,一般的鐵錠都可鑄造。只是這炮管的用鐵,大帥也知道,這是急不得的。木棉山嶺的礦洞太小,又不牢靠。大帥又說不能蠻幹,不能死人。所以出鐵量有限。除非是再開礦洞,但那又要一年半載才成。現在那裡除了咱們的人,還有南詔國的人,上萬人在那裡幹活,物資的運送都成問題。”柳熏直咂嘴道。

  王源點頭道:“慢慢來,不用太著急。告訴羅威,按照這個速度就成,一口吃個胖子是不成的。這玩意消耗太大,再增加人手便需要再開高爐,我現在可是兩袖清風,再也拿不出錢來了。你們可要替我省著點。”

  柳熏直連連點頭道:“是是是,老朽明白。老朽豈敢大手大腳。”

  韋見素自始至終張著嘴巴發呆,終於咽下了一口吐沫指著這些大炮問道:“相國,你造的這些玩意兒是幹什麼用的?”

  譚平呵呵笑道:“韋左相,這玩意可不是吃的。你是沒見過這東西發射。大鐵蛋子轟出去,數裡之外開山裂石,山崩地裂。這可是神兵利器。”

  “這麼厲害?這可怎麼射出去啊?這又不是投石車,我可想不明白了。”韋見素撫摸著炮管上下打量道。

  王源微笑道:“韋左相,那可不是投出去的,那是火藥炸出去的。”

  “火藥?那又是什麼玩意兒?”韋見素更是不明白了。

  “罷了罷了,咱們再去開開眼,叫你看看什麼是火藥的威力。熏直,張正一在西邊麼?”

  “在的在的。這老東西還是那副德行,我要他跟我一起來迎接大帥,他還瞪眼罵我,說我沒事老是打攪他。說大帥來了自己去見他便是,他可沒工夫成天圍著大帥轉。”柳熏直笑道。

  “這老東西,好臭的脾氣,好大的口氣。”趙青罵道。

  王源哈哈笑道:“方外之士,計較什麼?他不是一向如此麼?走,咱們去會會他。去瞧瞧手雷可有進展。那東西可必咱們這大鐵炮實用多了。”

  柳熏直道:“大帥,別大鐵炮大鐵炮的叫。羅威和老朽都覺得,這等神兵利器必有靈性,須得給它們正名才是。所以想請大帥給它們起個名字。神威炮都有名頭,這些傢伙焉能籍籍無名?”

  王源笑道:“說的好,該有名字。唔,我想想,起個什麼名字好。”

  眾人均期待的看著王源,王源眼睛盯著面前一管炮管轉了一圈,沉聲道:“你們看,這炮管安上了前面兩隻固定在地上的鐵爪支架後昂首挺胸,器宇軒昂。像不像是一隻猛虎蹲在地上,張牙舞爪的樣子?莫如就叫它為‘虎蹲’如何?”

  眾人大贊,柳熏直撫須微笑道:“果然像是虎踞龍盤的樣子,虎蹲大炮,這名字好。羅威也定會滿意。我即刻讓李大錘鑄造一枚字模,今後每一門炮上都要打上這虎蹲二字,請大帥親筆題字,好供他們照樣子刻模。”

  王源笑道:“還要題字麼?”

  “那是當然,非大帥之筆,無人有這個資格。”柳熏直道。

  王源笑道:“罷了罷了,那我便獻醜了。筆墨拿來,我寫便是。”

  當下立刻有僕役去往柳熏直住處,取來文房四寶就地鋪在一塊鐵板上,王源提筆蘸了濃墨,揮毫而落,如雲煙走蛇,力透紙背。頃刻間,兩個簡筆的“虎蹲”二字躍然紙上。

  “獻醜了。”王源擱筆笑道。

  “難怪連顏真卿都說大帥的字自成一家。大帥這兩個字確實別成一派啊。聽說大帥的字有自己的字體,顏真卿跟我說過的。不過我卻給忘了。叫個什麼體來者?”韋見素敲著腦袋思索道。

  “方松體。”王源面不改色的道。

  ……

  兵工廠西首,張正一的鑽研煉藥之處。後院進攻大量的建設拓展,設置了沙坑掩體工事設施,這裡已經被改造成一處頗為像樣的試驗場地。主要實驗的便是張正一全力研製的手雷。五個多月前,王源曾領教過張正一天才般的腦洞所製作出來的初代實驗性的手雷。那是利用黃磷超低的燃點混合了火藥鐵球等物通過摩擦生熱的方式引爆手雷。

  那一次的試驗雖然成功,但顯然,事前搖一搖這種方式實在是不太可靠。天氣的冷暖,黃鱗的濃度都會極大的影響手雷的引爆。這種手雷顯然是不能作為武器裝備軍隊的,因為很有可能,在搖動的過程中,哪怕多搖動一次或者抖動一下,手雷便在手中爆炸。故而這段時間張正一一直在全力的鑽研手雷合適的爆燃方式。

  數月前,王源出兵之前,曾經跟張正一聊過一次。王源知道,既然可以從尿液之中提煉出含有雜質的黃磷來,那麼其實已經滿足了製造一種後世普遍存在的東西的原料。那便是火柴。如果能造出類似火柴的東西,其實便只需要在手雷上設置導火線,在戰時可以黃磷摩擦生火引燃導火線直接投擲即可。也就是一種簡單的拉索點火方式。這種方式顯然要比之前的辦法要先進的多。

  張正一不愧是有超常思維的科學怪人,他並沒有認為王源的建議是荒謬的,反而認為大有可能。這一點讓王源很是欣慰。由此可以知道,張正一確實是超前的煉金方士,一個具有科學探索精神的古代方士其實便是一個能夠為後世帶來諸多經驗發明的發明家。雖然王源因為並不知道製作火柴的具體藥方而說的有些語焉不詳,但張正一認為這種方向是對的。

  這數月以來,張正一按照這條思路潛行鑽研,終於獲得了重大的突破。

  張正一住處後宅的試驗場中,王源等人滿懷期待的看著張正一手下的僮兒用託盤托了一塊紅包遮蓋之物走來。鬚髮花白衣衫污穢不堪的張正一親自上前揭開了那塊紅包,只見七八枚像個長長的紫茄子般的玩意兒出現在眾人面前。

  第一次看到這種東西的韋見素不免失望,這位張天師如此隆重排場的拿出來的這種東西,居然如此的不起眼。韋見素想不明白,這玩意能有什麼用。

  但王源可不這麼認為。在他看到這玩意的第一眼,王源便想起了後世經常看到的那種叫手榴彈的玩意兒。上方是圓柱形的火藥室,下方的數寸長的中空木柄,正是用來裝備拉火裝置的。

  “相國,自從數月前個相國徹夜長談之後,對老朽深有啟發。老朽根據相國的想法以及自己的補充,終於在數日前完成了此物。雖然樣子醜陋,但老朽堅信它們已經達到了相國要求的那種可以簡便投擲的武器。”張正一指著這些“手榴彈”對王源介紹道。

  王源伸手拿起了一隻來,仔細端詳著。趙青和譚平忙提醒道:“大帥小心,這東西怕不安全。”

  張正一微笑道:“不必擔心,這東西往地上砸都沒有爆裂之虞,兩位將軍大可放心。”

  趙青譚平愕然道:“砸地上都沒事,那這東西還有何用?用來砸人麼?還不如撿石塊砸人來的輕鬆。”

  張正一一臉的不屑,跟這兩個不知所謂的人沒什麼好說的。王源呵呵笑道:“你們亂說什麼?這東西的機密在內部。若我沒猜錯的話,這木柄後方露出來的麻線環應該是引火的裝置,是麼?”

  張正一挑起大指道:“相國便是相國,無所不知無所不曉。這麻線環正是發火裝置。相國一眼便看出來了。”

  眾人這才注意到木柄末端露出來一截麻線的頭,之前他們還以為是無用之物,沒想到居然是發火裝置。

  “張天師,若你不介意的話,我來試一枚看看威力如何?”王源笑道。

  “當然可以,老朽來跟相國說說要領,先抓住麻線線環,然後……”

  王源擺手笑道:“不用你教,我想我知道這東西怎麼用。諸位站到工事後方,這東西可不是鬧著玩的。”

  眾人聞言立刻退後,站在半人高的沙包後方。但見王源右手握著木柄,左手中指勾住麻線線環,用力將線頭往後一扯。只聽得木柄之中傳來凝滯的摩擦的感覺,並發出刺啦一聲的摩擦聲。一陣硫磺火藥的氣味撲鼻而來,緊接著,木柄後方噴出青煙來。

  “大帥,小心啊,快丟了那物。”趙青等人嚇得大叫。

  王源一揚手,將手榴彈投向十餘丈外的大片的沙坑之中。緊接著飛快的趴下身子。就聽轟隆一聲,黑煙升騰,沙坑之中掀起了巨大的沙浪。眾人被震得耳朵嗡嗡響,緊接著天上簌簌落下一片沙雨,落在眾人頭髮盔甲脖頸裡都是。

  眾人目瞪口呆的從工事中探頭出來,滿臉的不可思議。這玩意的威勢震懾了眾人。王源從地上爬起來,抖著身上的沙土往往沙坑跑去,但見沙坑之中被炸開了一個數尺見方的大洞,沙子上還往外冒著青煙。

  “我的天,這是什麼玩意。怎地如此兇狠?”韋見素臉色發白驚魂未定。

  王源哈哈笑道:“這便是我跟你說的火藥的威力。莫看那玩意小,裡邊裝的便是火藥,炸裂開來便是這般威力。有開山裂石之功。”

  韋見素咽著吐沫道:“這東西要是丟到人堆裡,那還了得?”

  王源笑道:“是啊,方圓七八尺範圍內,必是筋斷骨折血肉橫飛了。”

  韋見素驚愕難言,久久無語。

  王源心情高興之極,對張正一道:“張天師,你做到了,我就知道沒有什麼可以難道張天師的,恭喜恭喜。這過程一定不易吧。”

  張正一點撫須笑道:“該恭喜相國才是,造這玩意對老朽而言並無什麼成就感。只是遵照相國之命罷了。相國,老朽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王源道:“張天師何時客氣起來了?說便是。”

  張正一沉吟道:“好,那老朽就斗膽建言了。相國,老朽知道,相國是當世一等一的奇人。相國行事以及相國的奇思妙想層出不窮。從開始時的伏火方乃至霹靂彈神威炮,再到現在鑄炮和今日這玩意兒,莫不是相國奇思妙想之作。相國天文地理無所不知無所不曉,讓老朽佩服的五體投地。然而相國相國沒有,這些霸道的殺人之物的問世,會給世間帶來多麼大的災難。譬如這手雷,一枚投下,便可殺傷五六人甚至十餘人,相國要大舉製造列裝,這要造成多麼大的殺傷。上天有好生之德,雖然老朽也知道殺伐難免,但以刀劍兵刃殺傷和這等霸道之物的殺人卻是兩回事。老朽雖造出此物,但老朽殊無快意,反而心中擔憂之極。”

  王源愣住了,他沒想到張正一居然說出這麼一番話來。這張正一倒不是個糊塗人,居然有如此悲天憫人之心。這些方士大多尊崇道教,這大概和道教之天人自然和諧的理念有所衝突之故。

  “張正一,你說什麼呢?這些事是你一個方士該管的麼?大帥對你不薄,你為大帥做點事,到來教訓起大帥來了。豈有此理。”譚平瞪眼喝道。

  張正一咂嘴道:“譚將軍,老朽不是教訓大帥,老朽只是說出心中所想罷了。老朽本來在這裡過的挺開心的,但越來越覺得老朽所做之事會造成不知多少殺戮之事,故而難以安心。”

  張正一眉頭緊鎖,微微的歎息。周圍眾人也微皺眉頭,雖然沒有說出口,但心中卻也覺得張正一所言還是頗有道理的。殺器一出,怕是會造成更大的殺戮,更多的慘事了。

  王源微笑道:“張天師,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你是覺得自己間接的造了殺孽,故而心中不樂。但我要跟你說的是,你想錯了。古往今來,人世間的殺戮從未停止過。雖然人人都希望是太平盛世,但這註定只是一場泡影。你方才說,恐這些霸道之物會造成更大的殺戮。我卻只能說,你的理解未免淺薄了。”

  張正一皺眉道:“相國此言何意?”

  王源緩緩抽出腰間長劍,橫劍於胸,對張正一道:“張天師,你敢殺我麼?”

  張正一愕然變色道:“相國這是何意?老朽豈有此心?”

  王源笑道:“只是做個例子罷了。若天師有殺我之心,我赤手空拳手無兵刃,你是不是便敢於對我下手了。但若我手持利刃,而你又無比我更強的兵刃,你是否便要掂量掂量,不敢輕易對我下手了?”

  張正一皺眉道:“相國的意思是……以暴易暴?”

  王源搖頭道:“是以暴止暴。這些霸道之物並非害人之物,反而是威懾之物。若有人心懷不軌,而我手握強橫兵器,他們明知不敵,還敢輕易啟釁麼?天下太平靠的不是自覺自願,靠的是威懾。我手中的霸道之物越是讓人膽怯,反而會讓天下少些殺戮,讓天下歸於太平。而非如張天師所言的那般,會造成更多的殺戮。當然,前提是,我不會濫用這些東西,不會無端的去濫殺無辜。張天師難道以為本人是濫殺無辜之人麼?只有讓心存善念之人手中握有強兵利刃,握有強大的力量,方能讓亂世變太平,方能震懾宵小,以暴止暴。不知張天師可明白我的意思了?”

  眾人目瞪口呆,呆呆的看著王源。繞來繞去,沒想到王源居然繞出來這番道理來,讓人甚是驚愕。細想一想,卻也並非是強詞奪理。再想一想,越想越有道理。壞人要殺好人,好人手中若是有讓壞人忌憚的東西,倒是真的可以讓壞人不得不收手。而好人手中握著殺器卻不會去隨意的殺人,這豈非便是可以讓天下得到太平了麼?道理雖略顯牽強,但也不能說完全沒有道理。

  王源笑眯眯的看著一干人暈頭轉向的樣子,心中甚是愧疚。雖知道自己這番道理其實有些站不住腳,但王源可不想讓張正一心裡有芥蒂。張正一可是王源很看重的人,這個人的本事展露之後,王源心裡甚至以為此一人之力可勝過十萬雄兵。因為他的存在,王源實現了各種可能,將來還有更多要倚重他的地方。

  “張天師,還有一樣,我也要跟張天師說明。天師所做的一切並非只是在製造這些霸道的殺人器物。在天師鑽研的過程中,給天下百姓帶來了很多好處,天師可知曉?”王源笑問道。

  張正一不解道:“相國越說,老朽越是糊塗。”

  王源笑道:“咱們兵工廠養活了多少百姓,你可知道?不說礦山鹽礦之中的數萬百姓們的生計,就連百姓們排泄的尿都可以賣錢,你說這世上哪有這麼好的事?這些其實還是次要的,我要說的是,你練出的伏火方不僅可以用作製作火藥用來作戰,還可以用來開山劈路,方便交通。用來清河疏水,修建水利,開山造田。而且甚至可以用來造焰火爆竹之類的觀賞之物。未來還有什麼用途,尚未可知。但可以預見的是,這東西必然有極大的用途。張天師鑽研出了伏火方,這難道不是造福天下百姓之舉?譬如一把刀,可用來殺人,但是不也可以用作砍柴切菜之用麼?豈能因噎廢食,便一概否定?或抓著一點缺點之處便全部摒棄?”

  眾人紛紛點頭,這番道理還是讓人信服的。事實上據張正一所知,伏火方的用途早已用在了開闢道路上,那可是比人力要強萬倍的東西。想一想,自己似乎確實是矯枉過正了。

  “這次手雷發火之物的鑽研成功,則可以讓用火變得更為方便。我們出門都帶著火石火鐮或者火摺子點火,這可不太方便。若將發火之物用來造出便於攜帶的生火器物,譬如我跟你說的以松木製作的火柴,懷裡揣上一盒,便可隨時隨地生火了。這難道不也是造福百姓之物?所以張天師,不要鑽牛角尖,也不要看得那麼淺顯。你現在所做之事,乃是造福天下之舉呢。”王源呵呵笑道。

  “老朽這是造福天下麼?”張正一撓著頭道。

  “當然。”王源笑道。

  “你們怎麼看?”張正一問其他人。

  “毫無疑問是造福天下,大帥所言極是。”趙青譚平等人點頭道。

  張正一如釋重負,歎道:“那就好,那就好。老朽見識淺薄,教相國見笑了。這件事困擾我多日了,讓老朽心情不佳,現在聽相國這麼一說,可算是心中釋然了。”

  王源呵呵笑道:“所以我來兵工廠,你都不願來迎接我是麼?”

  張正一擺手道:“莫提了,莫提了。”

  王源道:“張天師,你放心,待一切安定下來,我會讓你全權負責研造之物的民用。到時候天下百姓都會受你所惠,你會被天下人齊聲稱頌的。至於目前嘛,還要請你將心思放在製作這手雷上。此物既已可用,便要即刻大量製造裝備兵馬。張天師,這件事還需你全權把持,財力物力人力上,我會全力支持的。”

  張正一點頭道:“大量製造沒什麼問題,只要原料不缺便可。這東西製作也不難,一個月弄個上千枚不成問題。但這成本可大價錢。火藥,黃磷,石蠟,外加碳粉硫磺已經一些催化藥物、鐵器等。每一枚造價不菲。”

  王源問道:“一枚成本幾何?”

  “約莫五貫錢。太貴了。”張正一咂嘴道。

  王源擺手道:“確實很貴,但也管不著了,熏直,你全力協助張天師批量造手雷。錢的問題我來解決。三個月內,我需要五千枚手雷。恐怕你們要拼老命了。”

  柳熏直拱手道:“相國放心,拼了老命也要辦到便是。”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2:08

第1003章 狂歡

  王源心滿意足的離開了兵工廠,虎蹲炮即將成規模,手雷也定型了,這兩件大殺器一旦裝備兵馬,神策軍將無往而不利,根本無需擔心戰鬥力的問題了。現在唯一需要的便是起兵的理由,雖然不久的將來,戰力橫掃碾壓指日可待,但有些事並非是武力能夠解決的。以暴止暴只是王源口中的說法罷了,但其實王源知道那是不可能一勞永逸解決問題的。口服還需心服。

  臨行之前,王源將張正一單獨拉到房中說話。

  張正一見王源神神秘秘的樣子不明所以,但聽王源說道:“天師,我有件事想請道長幫個忙。”

  張正一忙道:“大帥有事便吩咐就是。”

  王源撓頭道:“有些難以啟齒。”

  張正一呵呵笑道:“大帥這是怎麼了?”

  王源左右看了幾眼,壓低聲音低聲湊在張正一耳邊低聲道:“道長精通金丹之術,不知道可有什麼房中的靈丹妙藥?”

  張正一神色古怪的看著王源,王源頓時覺得這句話問的似乎不妥,張正一也許是誤會自己有什麼毛病了。

  “張天師切莫誤會,你知道的,我府中妻妾好幾個,我也不想冷落她們,故而想討些情趣之物,房中也多謝樂趣。”王源低聲笑道。

  “相國不用解釋,老朽明白,老朽明白。如相國這等豪富之家,後宅妻妾如雲,當然會有些……有些……覺得吃力。但相國容我勸您一句,虎狼之藥可不能亂用。為圖一時之快,將來怕是會毀了身子。”張正一輕笑道。

  王源擺手道:“虎狼之藥自然不能用,所以我才來問天師嘛。天師的手段無窮,丹藥煉製上的手段更是無人能出其右,我估摸著,天師應該有既不傷害身子,又能提高情趣的丸藥。故而來問問而已。若沒這些玩意兒,那便當我沒說過便是。”

  張正一呵呵一笑,神秘的道:“相國算是問對人了,老朽對於房中之術倒確實有些浸淫。以前在長安的時候,長安不少豪族也來求過這些玩意兒,老朽倒也鑽研了一段時間。不瞞相國說,我這裡倒確實藏有一瓶丸藥,是老朽用那些人提供的珍貴藥物精心煉製而成。這種丸藥,不但能生精益腎,增加情趣,而且對不舉之症有奇效。老朽老了,對男女之事早已沒什麼興趣了,還剩得幾十丸便送與相國便是。”

  張正一將“不舉”兩個字咬的很重,而且不懷好意的盯著王源看。王源恍若未聞,只大喜道:“那可太好了,賣給我便是。”

  張正一呵呵一笑,轉身從一隻老舊的紅木櫃子低部翻出一隻木盒來,打開密封的盒子,一股清香之氣撲鼻而來,裡邊幾十顆金黃色的丸藥圓滾滾的躺在裡邊。

  “送與相國便是,什麼賣不賣的。要說賣的話,這些丸藥可不是錢能買到的。藥材雖有價,但我張正一煉製的手段卻是無價的。相國對我張正一不薄,相國有難,焉能不幫?還談什麼錢?”張正一合上蓋子將盒子交到王源手中。

  王源毫不客氣的揣進懷裡,拱手道謝道:“多謝多謝,張天師今後需要煉製什麼丹藥,需要什麼珍貴的藥材,儘管跟我說,我命人天涯海角的替你找來便是。”

  張正一呵呵笑道:“這才是老朽想要的嘛。此丸雖對身子無害,但多食也會浪費藥力。七日一丸,保管相國威風凜凜,殺遍四方。”

  王源連聲感謝,閒聊幾句告辭而去。張正一看著王源等人一行離去的背影,咂嘴歎息。心道:王相國在外叱吒風雲所向披靡,是人人羡慕崇敬的大英雄大豪傑,誰能想到年紀輕輕居然便得了不舉之症,當真可憐。看來上天到底是公平的,正所謂花無百日紅,人無千般好。世間之事總無十全十美,每有缺憾,讓人唏噓。

  ……

  三日後,五萬餘步兵輜重兵馬押解著兩萬叛軍俘虜抵達成都。等候多日的豐王李珙大喜過望。王源遂命宋建功率兩萬兵馬協助李珙押解俘虜物資回歸河西戈壁灘上的大營。臨行前王源再三囑咐李珙,告訴他切不要輕舉妄動,等待自己的消息。李珙連聲答應,笑的合不攏嘴的帶著大批的兵器物資和兩萬俘虜離開。

  其後數日,王源終於難得有了數日清閒時光。帶著妻兒遊歷成都周邊景物,共用天倫之樂。

  四月二十日,良辰吉日。王宅上下張燈結綵喜氣洋洋,王源納黃英為妾的婚禮定於今日進行。雖然王相國大張旗鼓的納妾也不是頭一回了,而且他的妾室大多都是有頭有臉的人家的女子,這一次納的妾只是一個平民之女而已。但這場婚事還是轟動了全城。

  一則這是自從安祿山的叛亂平息之後,畢竟被叛亂擾亂了這麼久的百姓們都長舒了一口氣,心頭籠罩的烏雲終於散去,他們一直想找個理由來慶祝狂歡一番,這場王相國的婚禮此刻到來,正好引發了他們的熱情。還有什麼比借著平叛大功臣王相國的納妾婚禮更好的理由來狂歡呢。另一方面,這也是基於百姓們對王源的崇拜和愛戴,王相國在民間聲譽高隆,那麼王相國的婚事那就是家家戶戶的大事,百姓們自發慶祝也是順理成章了。

  於是乎,這場婚禮迅速演變成了一場全民的狂歡。街面上的商戶百姓們也自發的聚集起來,家家戶戶張燈結綵,街道上為端午節準備的舞獅龍燈也都提前亮相。整個成都城成了歡樂的海洋。

  王源也沒料到事情會發展到如此甚大的局面,他本想低調的辦完這場婚事,畢竟是自己的私事,被弄的滿城震動,也不符合王源的心思。但事已至此,也不能去撲滅百姓們的熱情。畢竟百姓們自發的行動,也是表達了自己在民心上的成功,而這正是王源最為看重的東西。於是王源索性命人加開宴席擺在宅子周圍的長街上,這一擺便是五百多桌流水席,請了近四百名城中酒樓飯館的廚師夥計來幫忙燒菜。但凡來道賀的賓朋,無論官員貴胄還是平民百姓,均可入席喝喜酒。

  這一天熱鬧的就像是節日一般,王宅左近的街道擠得水泄不通,人山人海。為了維持秩序,王源不得不命李宓調動了一萬神策軍兵馬全城執勤,以防發生混亂。

  面對這場婚禮的突然升級,面對如此甚大的場面,黃英兄妹都慌了神。黃三老實本分,在他看來,自己的妹子終於能嫁給王源,慢說是當侍妾,便是當個暖房丫頭,那也是黃家八輩祖宗顯靈之故。而現在,這場婚禮演變成了這般隆重的規格,搞得好像大妹要嫁給王源當正妻似的,這可絕對不是什麼好事。

  二郎的後宅之中那些妻妾,哪一個不是響噹噹的人物,其中不乏貴女公主,琴棋書畫皆通的奇女子。哪一個拿出來不比大妹好了不知多少倍。大妹的相貌才學根本不能跟這些人抗衡。在婚禮之前,黃三不止一次的告誡黃英,將來嫁了王源之後,切不可以為可以和王源的夫人們平起平坐,而應該依舊如以前一樣,把自己看著是個使喚丫頭,擺正自己的位置。然而現在,這番場面讓這對兄妹都傻了眼。這隆重程度超過了任何一位王宅後宅的夫人們,這顯然不是什麼好事。將來怕是要受到眾夫人的排擠和打擊,日子反而不好過了。

  黃三慌慌忙忙的找到王源,表達了自己的擔心。王源聽後也是撓頭無語。他其實也擔心這個問題,雖然後宅還算和諧,但妻妾多了,爭風吃醋在所難免。這件事難保不會對黃英造成影響。於是王源找到李欣兒和眾妻妾,試圖向她們解釋這件事的起因。但出乎意料的是,所有的妻妾竟然沒有一個人有什麼抱怨的言辭,統統都是高姿態,表示對此根本沒有任何的意見。連李欣兒都笑語盈盈,連聲責怪王源多心,把她們看成小心眼的女人云云。

  王源驚訝之餘,想了很久也不太明白,後來還是公孫蘭指點迷津,王源才恍然大悟。

  公孫蘭告訴王源,正因為是黃英的婚事,所以這件事根本不用大驚小怪。倒不是因為黃英有多高的身份地位,而恰恰是黃英低調卑微的身份,才不會引起眾女的嫉妒。因為所有人都明白,黃英是絕不可能騎在眾人頭上的,無論場面多風光,將來的黃英還是在妻妾們之中的最底層,根本不會威脅到她們的地位。無論相貌才學出身,黃英都構不成任何的威脅。相反,若是現有的妻妾之中,譬如高墨顏或者阿蘿公主的婚禮要是達到了這個規模,那定會沸反盈天。別人不鬧,李欣兒是絕對會鬧的。

  王源經公孫蘭指點,這才明白了各種的原因。不免心中唏噓。原來女人是這麼難懂的。自己這些妻妾們都同床共枕了這麼多年,自己自認為對她們的品行性格脾氣都瞭解的夠多了,到頭來其實還是一無所知。女人真是一種奇怪的難以琢磨的動物。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2:08

第1004章 欽差

  王源其實心中也對李欣兒產生了極大的愧疚。除了公孫蘭不願正式進行入門的婚禮,只是大家選了個日子在後宅聚集起來喝了杯酒內部祝賀了一番之外,眾女的迎娶禮儀之中便屬李欣兒最為寒酸了。雖然那一次是個假婚禮,但從李欣兒正式跟了自己後,自己便沒再為她補辦過禮儀。而那次寒酸的假婚禮,也就成了李欣兒真正的婚禮。那是多麼寒酸的一場婚禮,新婚之夜甚至還迎來了一場刺殺。王源暗自決定,將來必將好好的密佈李欣兒。十二娘雖然脾氣很爆,有時候讓人覺得難以忍受,但她對自己可是全心全意的好,這份患難之情,是誰也比不上的。

  婚禮隆重的舉行著,拜堂時,發生了一件讓百姓們大呼驚喜的事情。張正一委託柳熏直送來了一大箱趕制的焰火爆竹,在王家大宅前點燃釋放,轟然的炸裂聲中,彩紙飛揚,甚是喜慶熱鬧,百姓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種烘托氣氛的玩意兒,紛紛鼓掌叫好,打聽不休。

  王源甚是無語,對張正一也佩服的五體投地。自己那日歷數火藥的作用時雖然提及了可以製作焰火爆竹這些事,便是並不希望火藥會淪為如此無用之物。但張正一卻真的這麼幹了,做出了爆竹焰火送來助興。王源心疼火藥便這麼被浪費了,但畢竟張正一是一片好心,也只能忍痛接受他的好意了。

  午後開席,王宅四周的柳蔭大道上全部都是大吃大喝的百姓。從王宅之中送出來的酒菜用幾十輛高頭大馬拉著的平板車一車一車的拉出來,沿著街道上菜。酒罈子堆滿了路邊,場面之熱鬧喧嚷,非文字可以形容。

  ……

  就在全城都在為王源的婚禮瘋狂之時,東城散花樓中卻冷冷清清。那一從“富貴萬年”的牡丹花叢旁,玄宗歪斜著身子半躺在一張軟椅上睡著了。充足的光線將玄宗臉上的每個細節都照亮,纖毫畢現清清楚楚。花白的兩鬢之下是一張黯淡無光的臉,臉上的肌肉鬆弛的下垂著,顯得他臉上的皺紋更是深如溝壑一般。在這溝壑旁邊,星星點點都是黑色和紫色的老人斑。他的眉頭緊皺著,眼角邊有著白色的污濁之物。他的嘴角歪斜著,渾濁的液體順著他的嘴角往下慢慢的流淌,流的胸前衣衫一片濕潤。

  金碧輝煌的興慶宮的殿宇之畔,波光粼粼的龍池岸邊,百花園中鮮花盛開。身著彩衣的宮女來往穿梭,絲樂不停,笑語不休,一切都是那麼富貴美好。玄宗身著繡著金龍的龍袍徜徉在花叢之中,不遠處的沉香亭上,一個熟悉而又美好的身影背對著自己坐在亭子上。玄宗快步走向沉香亭中,然而眼前遍地的花叢卻似乎如藤蔓糾葛一般纏住他的腿腳,擋住他的去路,讓他難以靠近一步。

  “快來幫幫朕,替朕砍了這些勞什子的花草,朕要去亭子裡見愛妃。”玄宗焦躁的叫著,但旁邊的宮女和內侍們只遠遠的看著,沒有一個上來幫忙。

  玄宗焦躁不已,從腰間抽出寶劍對著花草亂劈亂砍,然而花草被砍斷之後又自動的縫合到了一起,照樣阻擋著去路。玄宗大怒,高聲喝道:“朕是天子,世間一切都必須聽朕之命,包括你們這些花草,都給朕讓開道路。”

  說來也怪,這些花草一聞此言均紛紛退散,面前很快出現了一條寬闊的道路來,直通向不遠處的沉香亭。

  玄宗大喜,快步沖向沉香亭邊,遠遠便高聲叫道:“愛妃,愛妃,朕來了,朕找你很久了,朕可見到你了。”

  亭中人端坐不動,連頭都不回。玄宗氣喘吁吁的邊跑邊叫道:“愛妃,朕知道是你,你回頭來,朕要看看你。”

  那亭中女子還是不理不睬。玄宗心中急切,一口氣沖上了沉香亭中,沖到了那女子的背後,伸手一扶那女子的香肩,沉聲道:“朕抓到你啦,朕終於抓到你啦。”

  那女子緩緩的回頭過來,下一刻玄宗膽寒心裂,一屁股坐在地上。面前那女子的臉一片慘白。面無血色。更可怕的是,那女子的血紅的舌頭伸出老長,眼睛翻白,狀若厲鬼。但那相貌輪廓,卻正是楊玉環。

  “三郎,你好狠的心,你居然為了保住你自己的命和皇位,命人賜死了我。我要找你索命,納命來!”

  那女子伸出帶著青紫色長長的尖指甲的雙手,朝著玄宗的臉上戳來,玄宗大叫著想躲避,但是身子仿佛被施了定身法,根本避不開。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雙恐怖的手朝著自己的臉戳來。

  “啊!”玄宗發出一聲恐怖的慘叫,騰地一聲從軟榻上蹦了起來。

  “太上皇,您怎麼了?您沒事吧。”張德全的聲音從長廊上傳來,緊接著便見他跌跌撞撞一臉驚愕的身影跑了過來。

  玄宗渾身冷汗,看看四周。春陽姣好,風拂柳枝,廊下的金絲雀嘰嘰喳喳的叫著,一切都是那麼的美好。他這才意識到剛才那是南柯一夢。

  “太上皇,您怎麼了?奴婢剛剛給您燒水沏茶去了,什麼人驚擾了陛下?”張德全連聲問道。

  玄宗揉著額頭擺手道:“沒事,做了個奇怪的夢,朕被嚇著了。”

  “太上皇回房歇著吧,這裡有風,雖是暖天,但在這風裡睡著對身子也不好。”張德全道。

  玄宗擺手道:“沒事,朕沒事。朕怎麼會做那個奇怪的夢呢?”

  張德全不知如何回答,玄宗轉頭看著已近花期之末的那本富貴萬年的牡丹花叢,想起了夢裡被牡丹花纏著腿腳的恐慌,心中疑惑。

  “太上皇,要奴婢給您取剪刀來修花枝麼?”張德全問道。

  玄宗皺眉想了想道:“取鏟子來。”

  張德全楞道:“鏟子可沒法修剪花枝。”

  “朕不是要修剪花枝,朕是要鏟了它。”玄宗咬牙道。

  “啊?太上皇,這可是您親手種下的花啊,也是您最喜歡的花啊。您鏟了它,以後豈非沒得念想了。”張德全道。

  “朕早已沒什麼念想了,留著它徒然讓朕心神不安。朕要連根刨了他。”玄宗沉聲道。

  張德全無奈,只得答應了一聲,歎了口氣轉身欲去。忽然間,遠處傳來“轟轟轟”的爆裂聲響,似乎有鑼鼓的喧鬧之聲傳來。玄宗愣了愣道:“城裡這是發生了什麼事?”

  “哦,太上皇還不知道吧,王相國今日納妾,全城百姓都在街道上敲鑼打鼓舞獅舞龍的為他道賀呢。”張德全低聲道。

  “娶妾?道賀?全城百姓?”玄宗喃喃道。

  “是啊,官員們都去了呢,太上皇您其實也該下道詔書去道賀的。”張德全道。

  玄宗冷目橫掃了張德全一眼,沉聲道:“朕被困在這散花樓中,連派出去送信的人都被堵了回來,朕在這裡被他軟禁著,你卻要朕為了他王源娶個小妾下詔道賀?”

  張德全嚇得一哆嗦,忙跪倒在地連連磕頭道:“奴婢該死,奴婢說錯話了,太上皇饒命。”

  玄宗靜靜的站立半晌,歎了口氣道:“罷了,你去吧。不關你的事。你何罪之有?朕累了,扶朕回房歇息去吧。”

  “是是,那太上皇,這牡丹花還鏟不鏟?”張德全忙起身上前,扶著玄宗低聲問道。

  “留著吧,從今日起,朕不來這裡坐了,朕不想再看到這叢牡丹了。”玄宗歎息著轉身,在張德全的攙扶下緩緩上了回廊慢慢離去。

  ……

  四月二十三日,王源納妾之後的第三日上午。成都東城外,十幾匹駿馬飛馳而至。城門守軍忙在城門口盤查,一問之下才知道是來自京城的傳旨的欽差。

  消息很快便送到了王源府中,王源正在書房中看書,接到稟報後忙讓大妹伺候更衣穿戴,之後趕往政事堂。

  政事堂中已經是人頭濟濟,留在成都的官員們幾乎都聚集於此,因為得知朝廷欽差抵達成都,這對於尚且留在成都無緣和新皇朝見的部分官員而言是難得的瞭解京城局面的消息。

  但見堂上,韋見素和顏真卿在旁陪坐,一名相貌堂堂身材高大的欽差內侍正大剌剌的坐在當中的主位上高談闊論。周圍幾十名官員都伸長了脖子聆聽著,不時的發出獻媚的笑聲。

  王源的身影出現在政事堂大廳門口的時候,裡邊的談話聲戛然而止。因為王源的到來,韋見素和顏真卿以及官員們早已轉過身來朝著王源拱手行禮,便將正在高談闊論的欽差給冷落了。

  “相國,您可來了。陛下派來的欽差到了,下官給您引薦引薦。”韋見素忙上前來笑道。

  王源的目光看向堂上那名傳旨欽差,恰好那人也朝王源看來,兩人打了個照面,均不認識對方。

  “相國,這位是袁內監。此行傳旨的欽差大臣。袁內監,這一位便是王相國了。”韋見素道。

  那傳旨內侍上前拱手,笑容真誠聲音洪亮:“本人袁明遠見過王相國。久仰相國威名,今日一見果然是人中龍鳳。有禮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2:09

第1005章 厚封

  王源眉頭微微一皺,覺得袁明遠這個名字好熟悉,好像是在那裡見到過,不過一時半會想不起來。內侍總監這個職位可不低,這可是原來高力士在宮中的位置,可見這個袁明遠一定是李瑁身邊最為信任的人了。

  “袁內監,有禮了。一路千里迢迢,辛苦了。”王源拱手道。

  “不辛苦不辛苦,本人奉陛下之命前來傳旨嘉獎王相國等平叛有功之臣,同時也帶來了陛下的一些口諭。話說人都來齊了麼?若是來齊了,本人便開始宣旨了。宣旨過後,咱們再敘私話。”袁明遠笑道。

  王源點頭道:“甚好,先辦正事要緊。人基本上都來齊了,高仙芝高副帥人在安西道,他是回安西見故交去了,此刻也趕不及,本人代他領旨謝恩便是。”

  袁明遠笑道:“好,便只能如此了。”

  當下政事堂中進行清場,無干人等被請到外邊院子裡,只有相關人等留在廳中。那袁明遠站在堂上正中,從隨從手中請出聖旨來,看了一眼跪在面前的王源等十幾名官員,翹著蘭花指緩緩的展開聖旨。

  “巍巍天朝,威名遠揚,功臣昭昭,分封四方。數日前,朕喜獲滁州之捷報,知叛軍為神策軍所剿滅,朕欣喜不已夜不能寐。自安賊起兵之日起,狼煙四起,萬民塗炭,荼毒我大唐社稷,至於河山破碎,天下難安。幸我大唐有忠臣良將,誓死之兵,故而能滌蕩賊寇,還天下之太平,解百姓之流離。相國王源,自入朝之日便為我大唐立下蓋世功勳。初平南蠻,再懲吐蕃,固守疆土,勤政忠君。更有大亂之時,中流砥柱,馬嵬坡上,撥亂反正。迎太上皇幸蜀,抵叛軍之囂張,扭轉局勢,天下共知。最後關頭,王相國識破叛軍企圖,率大唐神策雄兵,兵發千里之地,馬踏江淮之地,以雷霆萬鈞之勢,蕩平叛賊,此謂之明德有功,獻俘太廟,彰顯臣節。自朕之下,天下臣民聞之無不鼓舞欣喜,無不感其驚天之功。朕嘉其功,特旨進王源西平郡王之爵,食邑五千戶,爵位世襲罔替。另加開府儀同三司,賜極品紫金魚袋,金龍玉帶一副,賞御賜車駕鑾儀。令賜其妻蜀國夫人,賞綢緞一百匹,錢二十萬。賜長女劍南郡主,長子一等劍南侯,次子二等劍南侯。妻妾子女,另有恩旨賞賜……”

  聖旨尚未宣讀完,廳中眾人均已變色。從聽到王源被封為西平王的那一刻起,眾人的腦子便嗡的一下響個不停。大唐封異姓王並非沒有先例,然而那大多發生在大唐開國時期,那些跟著高祖太宗征戰四方戰功卓著的開國功勳們才有那麼幾個人被封王。而隨著大唐統治的穩定,基本上想封為異姓王已經沒有可能。活著的功臣哪怕功勞再大,那也無法享有這份榮耀。當然,死了之後追封的另當別論。但現在,王源卻被封王了。除了宗室皇族之外,王源可能是目前唯一一個活著的郡王了。這是何等的榮耀。更別說什麼開府儀同三司這些虛銜加官了。也別說什麼後面的那些關於出入禮儀的特例了。

  王源也很驚訝,他也沒料到自己會被封王。他本以為,這份聖旨定是象徵性的給自己一些嘉獎罷了,可能會加官晉爵,但沒想到這麼重。而且自己可是上奏朝廷要辭相的啊。

  “……王源上奏辭相之請,朕予以駁回。王源仍任右相之職,兼領劍南河西隴右三道節度使之職。准予王源留駐劍南,待時局穩定召往京城。王源滯成都期間,其相國事務由他人暫代,並徵詢王源決斷處理……”

  袁明遠的聲音依舊在廳上回蕩著,接下來聖旨的內容便是關於其餘有功之臣的。高仙芝加了一等國公爵,任命為安西節度使加兵部侍郎職。柳鈞封三等公爵,加千牛衛大將軍之職,加任河西兵馬使。宋建功李宓劉德海趙青譚平等一干數十名將領均加官晉爵,各有封賞。其餘關於神策軍內部的中級將領的封賞,則著王源酌情自決,交由兵部核准即可。

  這一通聖旨傳下來,宣了足足一刻鐘之久。但隨著袁明遠最後一句“領旨謝恩”的長聲呼喊,在眾人轟然的謝恩聲中,旨意終於宣佈結束。

  袁明遠將聖旨雙手交到王源手上,大笑著拱手道:“恭賀相國,皇恩浩蕩,相國如今已然貴為郡王了。從現在起,我們都要改口稱王爺了。”

  眾官員將領連聲稱是,恭賀之聲不絕於耳,廳中頓時氣氛熱烈,喜氣洋洋。

  王源面帶微笑,一面還禮,心中一面思索著這份聖旨的用意。賞賜倒是其次,王源思索的是李瑁駁回了自己辭相的舉動,似乎以最博大的寬容在包容自己。讓自己依舊當著右相,又告訴自己,現在不強迫你來京城任職,你想什麼時候來便什麼時候來。而且王源最敏感的便是關於神策軍的去留以及劍南河西隴右三道的節度使的職位,李瑁仿佛知道王源的戒備似的,對此毫無觸動,依舊讓王源兼任三道節度使,讓王源穩穩地當著他的一方諸侯,而且是名正言順。

  這一切在王源看來都是不可思議的,難道說李瑁對自己真的消除了敵意,決定和自己和平共處?難道他會和自己冰釋前嫌,會不介意自己擁兵自重?難道自己之前的判斷都是錯誤的?李瑁根本就對自己沒有敵意?

  答案顯然是否定的,那麼這道十全十美的聖旨背後的用意,便值得深思了。

  “西平王,咱們借一步說話如何?陛下還有幾句口諭,不宜當眾宣佈。”喧鬧聲中,袁明遠湊近王源的耳邊低聲道。

  王源微笑點頭,他知道,聖旨其實只是明面上的話,接下來要宣的口諭才是重點。接下來的談話才會真正暴露李瑁和李光弼的心理活動。

  “好,便去我的公房說話,袁內監請。”王源沉聲道。

  袁明遠連連點頭,拱手朝廳上眾官員團團一揖道:“諸位稍坐,本人和西平王還有話說,少陪了。本人第一次來成都,早就聽說錦官城春色最美,待公事瞭解,還希望諸位能替我引領遊玩一番呢。”

  “西平王、袁內監請自便,袁內監既有雅興,我成都官員自然是要盡地主之誼的。請了,請了。”眾官員紛紛拱手道。

  眾官員躬身相送,目視王源和袁明遠出了政事堂大廳,片刻後又人聲如沸議論紛紛起來。剛才這聖旨給了他們太大的震撼,十幾名受到嘉獎的神策軍將領們也都被他們圍在當中道賀著,喜歡湊熱鬧的連聲叫嚷著要他們請客吃酒云云。

  王源和袁明遠在數十名親衛隨從的簇擁下出了大廳,往東穿過大院東側的垂門來到王源的公房小院。小吏們見王源到來連忙迎出,王源將袁明遠讓到公房內落座,吩咐小吏上了茶水後,揮退眾人,僅餘二人獨處。

  “袁內監,請用茶水。成都乃荒僻之地,比不得京城,我這裡也沒什麼好茶水,只清茶一杯,見笑見笑。”王源親自給袁明遠斟上茶水,微笑說道。

  袁明遠坐在紅木大椅上,翹起了二郎腿笑道:“西平王這便太自謙了,蜀地乃天府之國,成都更是物華天寶之地,古往今來不知多少人發跡於此,這裡可是一塊風水寶地呢。聽說西平王來劍南之後,劍南之地愈見繁華,人口激增,農商繁盛發達。兩京經歷叛軍侵襲踐踏,現在反倒不如成都了呢。”

  王源哈哈笑道:“這牛皮可吹大了,成都豈能和兩京相比。袁內監可真會說話。對了袁內監,我聽你西平王西平王這麼的叫著,覺得甚是彆扭。直呼其名便是。這西平王的稱謂,我還不太適應。”

  袁明遠呵呵笑道:“您這是還沒習慣罷了。習慣了之後,你會喜歡這個稱呼的。不過既然你覺得彆扭,咱家便還叫你相國便是,直呼其名是萬萬不敢的。相國在我大唐可是天上的人物,我袁明遠只是地上的螻蟻,豈敢直呼相國之名?”

  王源不想跟他胡扯,擺手道:“什麼天上地下的,袁內監這些話說的未免過了些。袁內監,陛下有何口諭,此刻可以宣了麼?”

  袁明遠笑道:“好,那咱家便不浪費相國的寶貴時間了。陛下要我帶來幾句話,請相國聽好。”

  王源忙站起身來,撩起官服欲跪倒聽宣,袁明遠忙擺手道:“不用不用,這又不是宣旨。陛下說了,只是幾句話而已,相國聽在心裡便是。”

  王源拱手道:“多謝陛下。哦洗耳恭聽。”

  袁明遠咳嗽一聲清清嗓子,低聲道:“相國。豐王李珙,儀王李璲,穎王李璬,永王李璘等人在河西一帶募集訓練平叛兵馬,現已擁兵數萬。本來募兵平叛無可厚非,但現在叛亂已平數月,他們理應解散兵馬回歸京城。然而陛下早已下旨要求他們解散兵馬回京參見,但他們不但沒有解散兵馬,反而擴充兵力操練不休,甚至連一封解釋的奏摺都沒有。這件事相國應該知道吧。”

  王源皺眉道:“我知道他們操練平叛兵馬之事,當初他們想為國效力,這也無可厚非。陛下不也曾經為平叛募兵麼?不過後來的事情我卻不知了,你知道本人剛剛回到成都還只有半個月的時間,之前我可是都在軍中和路途之中的。陛下下旨要他們解散兵馬的事情,我可一點都不知道。”

  袁明遠點頭道:“情有可原,情有可原。那現在相國已經知道了。陛下的意思是,請相國出面規勸幾位王爺解散兵馬回歸京城。如今局面初定,百廢待興,陛下對幾位王爺多有仰仗,還希望他們能儘快進京效力,為陛下分憂呢。”

  王源微微點頭道:“原該如此,不過這件事我出面不太好吧。陛下和王爺們是兄弟血脈,陛下再下旨召他們回京便是。他們不會不聽的吧。”

  袁明遠皺眉道:“相國,您不會不明白這裡邊的瓜葛吧。這樣吧,咱家把話挑明瞭說罷,幾位王爺從陛下登基之日起便無一上奏道賀。陛下登基這快一年來,更無一本奏摺上京,這可不是小事。外邊的傳言甚多,有的說這幾位王爺是要做出大逆不道之事。陛下是重視兄弟情誼之人,他不想讓外間流傳這些言論,鬧的沸沸揚揚的。但這幾位王爺這麼幹,公然的違抗聖旨,對陛下的旨意不理不睬我行我素,陛下心裡會怎麼想?”

  王源咂嘴道:“是有些麻煩。陛下想要臣如何?”

  “陛下想讓王相國出面勸解他們。畢竟當初他們募兵也是經過相國准許的,相國也有責任讓他們收手。而且相國可不要說,他們的錢糧盔甲都是自籌的,怕都是從相國這裡拿走的吧。所以相國出面,可比陛下的聖旨都管用。因為相國若不支持他們的錢糧物資,他們一天也撐不下去。”袁明遠沉聲道。

  王源臉色一沉道:“原來陛下認為臣在暗中支持他們,陛下這可冤枉我了。我沒想到陛下會這麼想。”

  袁明遠道:“難道不是麼?相國,咱們私底下說話,真人不說假話,就別遮掩了。相國的初衷是為了平叛,那也沒什麼錯。但現在畢竟情形不同了嘛。”

  王源皺眉道:“當初是我同意他們募兵的,但我可沒讓他們抗旨。他們的錢糧物資我也並沒有資助,或許是我手下的將領們給了他們些,但這事兒我可全然不知。陛下若以為是我背後支持他們抗旨,那可是大大的冤枉了。”

  袁明遠忙道:“相國莫想歪了,陛下不是說您支持他們抗旨,而是請相國出面幫著調停勸解。這件事若無人調停,豈非會變得不可收拾?相國也不想看到事情演變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不是麼?我們也都不希望看到。”

  王源想了想道:“好吧,我可以去問問情形,但豐王爺他們未必會聽我的話。”

  袁明遠往椅背上一靠,歎了口氣道:“相國盡力而為的好,否則後面相國的麻煩更多。陛下說了,若相國出面調停他們還執迷不悟的話,那陛下只能摒棄兄弟之情,以國法論事了。幾位王爺若不肯解散兵馬歸京,那陛下只有一個選擇了。而且這件事還是要著落在相國身上,他們就在相國所轄的地盤上,陛下恐要下旨命相國的神策軍對幾位王爺進行剿滅。到時候相國豈非覺得更棘手?”

  王源算是聽明白了,李瑁這是要借自己之手解決李珙等人的威脅。這算盤打得可真是精明,明知自己是李珙等人背後的支持者,卻偏偏要自己去替他解決這個難題,鬼精到家了。若李瑁真的下旨要自己出兵剿滅李珙等人,自己可真是棘手了。派兵剿滅李珙是不可能的,但若不出兵豈非便是抗旨了。

  見王源眉頭緊皺,袁明遠心中得意,低聲道:“相國,這可是陛下要本人帶的話,相國自行考慮清楚便是。咱家回京後要稟報陛下,所以子啊咱家離開成都前,還望相國給我個回答,也讓我完了差事。”

  王源展眉微笑道:“不用考慮,本人照陛下的意思去辦便是。明日我便派人去見豐王爺他們,讓他們解散兵馬儘快回京。若他們執迷不悟的話,便請陛下下旨,我將親自率軍前去,解決此事。”

  袁明遠驚愕片刻,挑指大贊道:“好,相國果然乾脆。我來時還有人說,相國和豐王爺他們私交甚篤,說我替陛下傳達這樣的口諭,相國會不高興呢。還說相國會猶豫不決呢。現在看來,這些話都是扯談。相國才是知大局識大體之人,豈能因私廢公?”

  王源微笑道:“效忠朝廷是每一個臣子的本分。我自然不能例外。陛下之所欲,便是臣子之所向,臣會忠實執行陛下的旨意,替陛下分憂解難。”

  袁明遠哈哈大笑道:“說的很是,完全同意。”

  王源也呵呵跟著笑了起來。

  袁明遠捧了茶咂了一口,沉聲再道:“第二件事,便是關於太上皇的事情。數月前,陛下派人來成都接太上皇回京頤養天年。可是太上皇卻不願回京城。太上皇給陛下的信中言道,他覺得成都住著挺好,氣候適宜,對太上皇的龍體有益。陛下接信之後甚是憂慮,陛下說,雖然太上皇自己不願回京,但叛亂已平,若不接太上皇歸京,天下人還以為陛下不孝。殊不知陛下無一時一刻不希望太上皇能回到京城,好當面盡孝。所以這次來成都,陛下要咱家給相國說一聲,希望相國能在太上皇面前規勸規勸。咱家呢,稍後便也去覲見太上皇,陛下還讓我給太上皇帶來了不少用度之物孝敬太上皇,我也得給太上皇送去。”

  王源心中冷笑不已。李瑁這齣戲應該叫做以進為退。故意要自己勸說玄宗回京,做出一副他根本不擔心玄宗回京的樣子,裝出一副極其期盼太上皇回京的樣子,其實心裡擔心的要命。這位元袁內監要去見太上皇的目的恐怕不是也不是帶去李瑁的孝敬之意,而是要進一步的嚇唬玄宗,讓玄宗徹底打消回長安的念頭。所謂讓自己去勸解玄宗的要求,不過是想讓自己迷糊的障眼法罷了。

  王源豈能讓他的目的得逞,無論玄宗願不願意回京,王源就算是綁也要綁著他去京城。而且目前玄宗被自己幾乎軟禁了起來,也決不能讓袁明遠去見玄宗,否則玄宗定會將自己逼著他回京的事情告知袁明遠,王源可不想讓袁明遠知道的這麼多,免得橫生枝節。

  “袁內監所言甚是,太上皇理應回京。這一點成都政事堂和各部官員們也都深以為然。然本人和韋左相等人也都盡力勸解多次了,但太上皇執意不肯。咱們做臣子的也不好忤逆太上皇的意思。所以便也只能作罷。畢竟太上皇若是覺得成都的氣候適宜,覺得住在成都舒服的話,那對太上皇的身心均有益處。所以,依著我的意思,咱們不必去勸,也許太上皇哪一天在成都呆膩了,便主動要求回京了。”王源微笑道。

  “相國原來是這麼想的,唔……這話也對。不過陛下覺得,這麼一來豈非讓天下人覺得陛下不孝。所以咱家還是要去勸一勸的,若太上皇執意不肯,那也沒法子。陛下責怪咱家,咱家也認了。”袁明遠笑道。

  王源點頭道:“說的是。讓陛下背負名聲,卻也不太好。不過很不巧,這一次袁內監怕是見不到太上皇了。陛下孝敬太上皇的東西,交由我轉交便是。”

  袁明遠愕然道:“為何見不到太上皇?”

  王源笑道:“太上皇不在成都。”

  “啊?太上皇去哪裡了?”袁明遠皺眉問道。

  “太上皇性好喜山樂水,這一點盡人皆知。之前因為叛亂未平,太上皇也沒什麼心情出去遊玩。說來慚愧,太上皇駕臨成都一年多的時間,臣竟然沒有安排一次讓太上皇散心的去處。這不,本人平叛歸來後,太上皇跟我說,希望能去峨眉山去一趟,為平叛死難的將士們做法事超度他們,同時在金光頂向天祈願,為我大唐社稷江山祈福上天之佑。你說我能拒絕麼?”王源微笑道。

  袁明遠皺眉道:“那倒是不能拒絕,太上皇去了幾日了?峨眉山距此多遠?”

  王源笑道:“袁內監是非要見到太上皇不可是麼?太上皇離開成都已經八日了。峨眉山距成都倒也不遠,約莫三百里的樣子。但這一路上的道路曲折,行走艱難。我估摸著,太上皇一行恐怕剛剛抵達峨眉山下。再加上要禮佛參拜祈願法事這些事情做下來,回到成都恐在一月之後。袁內監若是等得及的話便在成都盤桓一個月等待太上皇歸來。不過我擔心的是,此時的季節,正是峨眉山風景絕佳之時。若太上皇留連美景,再耽擱個一個月兩個月的,怕是會耽誤袁內監的行程。”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2:09

第1006章 洩露

  袁明遠咂嘴不已,皺眉道:“這可怎麼好?這可怎麼好?我豈能等一個月的時間。相國,我若現在去峨眉山見太上皇,半個月可回麼?”

  王源擺手笑道:“你想取峨眉山找太上皇?快打消這個念頭吧。峨眉山上寺廟數量多如牛毛,咱們又不知太上皇在那座山上的那座廟裡禮佛,你找上一年怕是也找不到。除非你在金光頂上死等,但又能知道太上皇何時上金光頂?你若要去,我也不攔著,但可莫怪我沒提醒你這些。”

  袁明遠歎息作罷,他知道王源所說的是實情,峨眉山乃天下佛教名山,山上的寺廟沒有一千也有幾百座,那要找到什麼時候?再說來回的路程便要半月,在登山尋覓怕是花的時間更多。而在成都等候的話,也不知何時能見到,看來這差事是難以完成了。

  “罷了罷了,怎地如此不巧,看來只能作罷了。”袁明遠搓手道,他的神色甚是不安寧,此行來正是帶著李瑁的密旨,要對玄宗進一步的暗示恐嚇,要杜絕玄宗回長安的念頭,安心的呆在成都。

  “機會還是有的,這麼著,待太上皇回來後,我上奏告知陛下便是,到時候袁內監再來一趟便是。”王源呵呵笑道。

  袁明遠道:“只能如此了。那麼那些陛下讓我帶來孝敬太上皇的東西,便只能託付相國轉交了。”

  王源道:“放心,交給我便是。”

  袁明遠拱手道謝,雖然覺得遺憾,但倒也並不太在意。只要那些東西到了太上皇的手中,太上皇自然明白自己此行帶來的陛下的用意。

  兩人重新續了一杯茶,各自品了幾口。袁明遠的神態放鬆了下來,微笑道:“陛下的口諭暫時只有這兩件事。不過,李平章也讓咱家帶了幾句話來,要跟相國說一說。”

  王源放下茶盅笑道:“李大帥麼?我和他是故交呢,已經很久沒見面了,此次平叛他也功勞不小。攻下長安城,收復河北大片州府城池,也是立下了汗馬功勞呢。”

  袁明遠呵呵笑道:“那是那是,不過他的功勞便遠沒相國這麼大了。陛下也下旨嘉獎了他,不過是授予了國公爵位,授了平章政事的職位。依舊兼著河西朔方兩道節度使,另外還兼著禁軍大將軍的職位。此行來時,李平章特意找到咱家,談及和相國共事的往事,對相國大加讚揚,佩服之至呢。”

  王源擺手笑道:“那是他客氣,他的本事可不在我之下,只是他為人謙遜罷了。不知他給你帶了什麼話?”

  袁明遠想了想道:“這些話都是私話,本來不該本人來傳達。但既然李平章不見外,而且本人也對這件事有所瞭解,故而說出來也不算唐突。相國只聽聽便是,若是覺得不妥,可拂袖而去,咱家也不怪你。”

  王源饒有興致的道:“你這麼一說,我倒很希望能聽一聽了,好像挺有趣的樣子。”

  袁明遠道:“那我可說了啊。”

  “洗耳恭聽。”王源笑道。

  “聽說相國此次率軍南下平叛之時,是單槍匹馬先去的揚州。坐鎮揚州,指揮揚州的軍民抵擋住了叛軍的數番猛攻是麼?”

  “正是,事急從權,叛軍順流而下,大軍追之不及。情急之下我才提前趕往揚州城。天佑我大唐,揚州這一戰險之又險,但終究還是險中求勝了。”王源笑道。

  袁明遠連連嘖嘴,一臉的敬佩之情。

  “難怪李平章對相國此舉讚不絕口,這番魄力和本事,誰人能及?揚州兵馬不足萬餘,揚州城防也不算堅固。硬是在王相國的手裡成了堅城一座,八萬叛軍鎩羽而逃,當真教人佩服的五體投地。李平章談及此事,欽佩之情溢於言表。”

  “莫要這麼說,我聽不得這些讚揚的話,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情形也不像你們想的那麼太過艱難。而且也不是我一人之功。要說佩服,倒要佩服揚州軍民的抗敵之志,揚州官員的通力協助呢。”王源淡淡擺手道。

  “說的是,說的是。我們也聽說了。揚州百姓們也自發上城殺敵,官員們也都視死如歸。特別是江南道巡察使杭州刺史崔道遠,聽說此戰之中他崔氏和其他幾族效力不小,是麼?”袁明遠微笑說話,眼睛盯著王源的臉。

  王源聽到崔道遠的名字,心中猛然一動。之前對於袁明遠這個名字便有些印象,一聽道崔道遠這個名字,猛然間便想起一事來。那一夜楊花樓大火之後,自己和崔道遠攤了底牌。崔道遠能和自己達成諒解的原因之一,便是因為李瑁派人去拉攏他宣旨的同時也在崔家內部做了手腳。那晚崔道遠盤問崔元戎崔元平時,這二人說出了這個秘密。而那個被派去宣旨的內侍的名字,便正是袁明遠。

  事後王源基本知道了這個內情,但對袁明遠這個名字也只是一帶而過並未在意,此刻赫然想起,眼前這個袁明遠不正是那個代表李瑁去江南宣旨的袁明遠麼?難怪剛才他說,此事跟他也有些關聯,那必是關於崔家的事情了。

  “袁內監所言甚是,崔翁此次出了大力,物資人力消耗無數。我上奏的摺子裡也寫明瞭崔氏和參與守城的官員豪族的功勞,陛下應該已經知道的清清楚楚了。”王源微笑道。

  袁明遠緩緩點頭,側首問道:“那是自然。不過李平章要說的卻非是眾人的功勞,而是關於相國和崔家的一些事情。”

  王源道:“那是何事?”

  袁明遠咂嘴道:“相國當知,陛下登基之後曾派人去江南傳旨,讓崔氏等東南幾大豪族出錢出力募集兵馬北上平叛。崔氏等族自武帝時便不許入仕為官,陛下這麼做可謂對他們百般恩典了。那次宣旨之人便是我,所以我對旨意記得清清楚楚。陛下的聖旨之中還給予崔氏另外一個巨大的恩典,那便是陛下決定納崔氏長孫女入宮,並封為貴妃。這件事相國不知知不知道。”

  王源心中大動,臉上卻一臉平靜的道:“我豈能知道此事?崔家和我卻也沒和睦到什麼事都要向我稟報的地步。這是好事啊,陛下這麼做可籠絡崔氏和江南豪族的心。當此之時,正需要崔氏和其他幾族出錢出力重建大唐呢。”

  袁明遠笑道:“相國當真不知麼?但關於相國和崔家那位長孫女崔大小姐的事情,卻是傳的盡人皆知呢。相國知不知道,那位崔大小姐正是陛下要納入後宮封為貴妃的人選。相國和她不清不白傳出了些桃色之事來,這豈非是讓陛下難堪麼?李平章要我帶話給相國,希望相國能收斂自己。相國當真不知陛下欲納其為妃之事便罷了,現在相國知道了此事,希望相國不可行為失距,惹來非議。難不成相國要跟陛下爭女人不成?”

  王源面容劇變,眉頭緊鎖。李光弼這是瘋了麼?讓袁明遠來跟自己說這些事,這是要淩駕於自己之上了。李光弼是不是以為他已經擁有了可以對自己說三道四的資格了。

  不過王源很快便冷靜了下來,腦子裡思索著李光弼這麼幹的用意。然後王源得到了一個結論。李光弼此舉顯然是已經懷疑自己跟崔家達成了某種協定,故而他希望警告自己以撕裂這種協議。他或許認為,跟自己挑明瞭陛下下旨要那崔若瑂為貴妃之事後,自己便會退讓,畢竟跟陛下爭女人可不是什麼好主意。一旦自己選擇後退,和崔家便不可能有姻親的聯繫。那麼崔若瑂便會被納入李瑁的後宮,從而重新建立起和崔氏的緊密聯繫。這一切都是為了得到崔家和江南豪族的支持。畢竟只有得到他們的支持,李瑁才能迅速的增加實力,才能和自己抗衡甚至對自己動手。

  李光弼啊李光弼,你也是煞費苦心了。可惜的是,你並不知道,我正是因為知道了你們的勾當,才決定橫刀奪愛的。你要我放手,我卻只能讓你失望了。這個女人我要定了,跟陛下爭女人的事情,別人不敢,我卻敢。太上皇的女人如今都在我的宅子裡,何況是你李瑁。

  “袁內監,竟然有這樣的事麼?我是真的不知會有如此內情。要是早知道陛下要納其為妃,我又怎會去和她交往?這可怎麼好?這事兒可要教人尷尬之極了。”王源皺眉咂嘴道。

  袁明遠看著王源的尷尬樣子心中暗笑,心道:你也知道害怕麼?你跟陛下搶女人,你這不是找死麼?

  “不知者不怪,咱家也不是拿這事來讓相國難堪。相國是風流倜儻之人,聽說你府中嬌妻美妾無數。本來這也沒什麼?畢竟相國這樣年少得志,本事又高,相貌又俊俏的人,正是天下女子們夢中都想追隨之人。但相國也要看看對方是什麼人,可不能看著如意便全部都納入府中金屋藏嬌啊。好在相國並未作出什麼出格的事,李平章只是提醒相國一聲,不要再打崔家大小姐的主意。那麼這件事便自然湮滅了。”袁明遠微笑道。

  王源皺眉道:“可是,怕是已經遲了啊,我可以不去招惹那崔家大小姐。可是……可是……”

  “可是什麼?難道崔氏和你已有婚姻之約?崔道遠如此大膽?”袁明遠皺眉道。

  “那倒不是。崔道遠對此一無所知,我和崔家大小姐的交往都是私底下的秘密,他豈會知曉。”王源道。

  “那你猶豫什麼?不要再招惹那女子便是了。”袁明遠鬆了口氣。

  “可是……”王源壓低聲音道:“可是我已經和那崔大小姐已有了夫妻之實。我自然可以為了陛下不再招惹她,但崔家女已非完璧,陛下……陛下還能納她為妃麼?陛下若能忍,那我便無話可說了。”

  “什麼?”袁明遠呆呆看著王源,恨不得上前給王源幾個耳光,大聲責駡幾句。這個王源,居然已經把那女子給睡了,陛下若是再納崔家女為妃,那豈非是撿了王源吃剩下的殘渣,被王源戴了綠帽子麼?

  ……

  王源幾乎是大笑著離開政事堂的,袁明遠尷尬的樣子太好笑了。此人這一趟肩負著數件重大的使命而來。第一便是通過宣旨嘉獎穩住自己;第二便是希望借自己的刀解決李珙等人的麻煩;第三便是想進一步阻止玄宗回京,以免造成兩難的局面;第四便是挑明李瑁對崔氏的態度,阻止自己和崔家走得更近,藉以繼續達成李瑁意圖和崔家聯姻拉攏的目的。

  這四件事可謂是件件重要,而且環環相扣。由此可以推測,京城中的那些人在如何對付自己的問題上恐怕已經絞盡腦汁了。

  王源心中冷笑,這四件事除了第一條之外,其餘三條自己都不會讓他如意。皇恩浩蕩,給自己封了個郡王,自己豈能不領這個人情?更何況還有不少賞賜之物,那些可都是錢呢。唯一讓王源覺得愧疚的是,便是關於崔若瑂的那件事。自己造謠說和崔若瑂已有夫妻之實,這件事恐很快便要傳開來,這對崔若瑂的名譽有巨大的損害。

  消息傳到杭州時,恐怕崔道遠會氣的跳腳,崔若瑂恐要遭到訓斥了。這件事或許需得寫封信給崔家,分別給崔道遠和崔若瑂解釋清楚,否則一旦被誤解,不僅崔若瑂會忌恨自己,崔道遠恐怕也會責怪自己不守信諾而翻臉,那可真是將崔道遠推向李瑁的懷抱了。

  “譚平,告訴守衛散花樓的兄弟們。袁明遠在成都期間,不容他靠近散花樓半步。要防止他潛入散花樓見到太上皇。”王源吩咐身旁的譚平。譚平拱手應諾而去。

  “趙青,前往朔方探聽消息的斥候回來了麼?”王源再問趙青道。

  “啟稟大帥,去了有十日了,應該還有三四日便有消息回來了。一有消息我馬上稟報大帥。”趙青沉聲道。

  “好,這消息非常的重要,絕對不能馬虎。對了,回頭你告訴韋左相一聲,宴請袁明遠的宴席我便不出席了,由他們全權接待便是。我不想在這個袁明遠身上浪費時間。”

  “卑職遵命,一個閹奴,確實不值得大帥對他客氣。”趙青點頭道。

  ……

  午間,對袁明遠的宴請在成都的張儀樓進行。王源的未出席讓袁明遠很是不快,畢竟自己是朝廷來的欽差,還是特地來給王源宣旨而來。顯然,王源並沒有把自己看在眼裡,這讓已經成為新皇心腹內侍的袁明遠心中很不高興。這個袁明遠曾經是壽王府一名普普通通夾著尾巴做人的小內侍,然而隨著壽王的登基,他也一躍成為內侍總監,成為陛下的體己之人。在長安,除了李光弼之外,他的面子便最大了。然而到了成都,他才明白自己什麼都不是。他這才想起關於王源的種種傳言來。這個人果真是跋扈驕橫不可一世,連陪自己吃頓飯都不肯。宣了旨之後便將自己丟在一邊,連看都不看一眼了。

  好在有左相韋見素和平章顏真卿陪同,雖然這兩個人也壓根不再袁明遠的眼裡,根本不算個人物。但畢竟朝廷依舊承認他們的官職,有他們作陪也算是一種面子上的彌補。再加上酒菜豐盛,陪客殷勤,袁明遠倒也不想橫生枝節去計較王源的傲慢了。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八面玲瓏的韋見素說話也中聽,袁明遠逐漸進入了狀態,和眾人談笑風生起來。

  “成都確實是個不錯的地方,咱家私下裡說句閒話,這裡的氛圍比之京城要好了不知道多少倍。咱家走在大街上,街上的百姓們都笑嘻嘻的,好像日子過得還都不錯的樣子。難怪你們這些人都不願去京城。韋左相顏平章,你們倒是過得滋潤的很。可不知道京城現在人人忙的腳步沾地,累得半死呢。每天都有很多百姓回到京城,光是安頓賑濟這些事都讓人煩不勝煩。物資糧食又短缺的很,成天吵吵鬧鬧,不是這裡出了事,便是那裡發生了意外,那裡像成都這般安逸?難怪連太上皇都要留在成都。”袁明遠吐沫橫飛地說道。

  韋見素倒是不覺的什麼,顏真卿卻受不了這種話,他聽出來袁明遠的話意中似乎是認為他們這些留在成都的官員都貪圖安逸,在成都混日子。況且一聽到京城大量百姓回歸,需要賑濟安頓的事,他便有些著急。

  “袁內監,我等可不是貪圖安逸。太上皇留在成都,我們也只能留在成都了。不過很快,太上皇便要去京城了,本官也將隨這太上皇去京城,到時候必是能為陛下出一番綿薄之力的。”顏真卿沉聲道。

  “什麼?你是說太上皇要回京麼?為何上午王相國跟我說,相國不願回京?幾經規勸他都不願意?我該相信誰的話?”袁明遠喝了酒,但腦子卻並不糊塗,一下子便發現了問題所在。

  顏真卿驚覺失言,掩口變色。這件事他知道不能亂說,那日王源逼迫太上皇時他在場,很是心中憤憤。但這種事不宜說於人聽,否則糾纏起來,豈非要牽扯出王源的不是來。顏真卿本來是打算守口如瓶的,但此刻卻不知為何衝口說了出來。

  韋見素也臉上變色,忙笑道:“袁內監聽錯了吧,顏平章是說,太上皇如果能同意回京,那麼我等便可隨太上皇回京了。畢竟不能我們走了,留太上皇在這裡。其實王相國留在成都未去京城,也是這個原因。”

  “我聽錯了麼?我明明聽的是顏平章說過幾日太上皇要回京城啊?顏平章,你是怎麼說的?”

  顏真卿覺察到了韋見素眼角的嚴厲餘光正看著自己,忙道:“我是說假如,並非是真有其事。太上皇不願回京,我們也毫無辦法,勸解多次,也是無用。”

  袁明遠哦了一聲,眼神狐疑不定,難道真的是自己聽錯了?自己喝多了酒?可能如此吧。

  “哎,這一趟來的甚是不巧,本來咱家這次來成都是要去見太上皇的。咱家還帶來了陛下孝敬他老人家的東西呢。陛下特意囑咐我,無論如何要勸太上皇回京城,否則天下人必會說陛下不孝了。然而沒想到太上皇居然去峨眉山禮佛敬天去了。這一次卻是見不到了,當真是來的不巧。”袁明遠咂嘴歎道。

  “太上皇無峨眉山禮佛了?我怎不知?”顏真卿驚愕問道。

  韋見素眉頭緊皺,這顏真卿的表現實在是古怪。第一次可以說是說漏了嘴,第二次怕便是故意的了。宴席前,趙青特意帶來王源的叮囑,要韋見素和顏真卿在酒席上莫談任何關於眼下局面的事情,當然也包括太上皇回不回京城的事情。但這顏真卿卻數次失口,這不是故意的是什麼?

  “怎麼?連太上皇去峨眉山的事情,顏平章也不知道麼?”袁明遠驚愕問道,他意識到了事情有些不對勁。

  “太上皇確實去了峨眉山禮佛了,八天前便微服出城了,這件事只有本人和王相國知曉,顏平章不知也情有可原。”韋見素沉聲道。

  顏真卿張大嘴巴愣愣的看著韋見素發呆,這麼大的事情他居然被蒙在鼓裡,這可有些不對勁。這幾日他並非沒有去散花樓見駕,只是每次到了散花樓前便被守衛給擋了回來,說王相國有令,不准任何人去打攪太上皇的清靜,所以確實沒有見到玄宗。若太上皇真的去了峨眉山,自己卻被隱瞞不知,這說明自己已經被王源和韋見素孤立了。自己並沒覺得做錯了什麼事情,為何王源會這麼對自己,難道說自己在無意間得罪了他?

  顏真卿對王源的感覺一直很複雜。當初在長安時,自己便曾經和他斷交過一次。但後來王源冒著巨大的危險去平原城救援自己脫困讓顏真卿心懷感激,並且王源對大唐所做的巨大貢獻也讓顏真卿打心眼裡欽佩。在顏真卿的心中,王源應該是和自己一樣為了大唐而鞠躬盡瘁之人。然而顏真卿感激歸感激,欽佩歸欽佩,他卻改變不了自己處於內心深處的一種強烈的自尊。所以和王源之間的關係上,顏真卿奉行的是對事不對人,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態度。他不允許自己表現出對王源的盲目依附,他努力站在自己的立場上想問題,拒絕受到王源的影響。這個迂腐的書呆子以為,王源既然和自己一樣是一心為公之人,便一定會理解自己的立場,也一定不會見怪。

  所以,此刻覺察到自己被孤立之後,顏真卿心中的不平和憤怒開始累積和翻騰。他覺得自己受到了不公正的對待,他覺得委屈的不行。

  “顏平章,太上皇微服出巡之事,王相國是出於安全的考慮而沒有對外公佈。眼下叛亂雖平,但難免有心懷叵測之人意圖不軌,所以王相國下令封鎖了消息,以免為人所乘。”韋見素進一步的解釋道。他其實也很無奈,為了給顏真卿擦屁股,他也只能編造故事了。

  “韋左相,你莫要解釋了。我只想問一句,我身為政事堂平章政事,竟然連太上皇的行蹤都不配知曉了麼?既然如此,我這個政事堂平章政事還有什麼用?本來在成都便已經無所事事,既如此我便辭去官職便是。”顏真卿怒道。

  “莫要生氣,回頭咱們再說,當著袁內監的面,你這是作甚?相國請你我好好的款待袁內監,你這可失了風度了。”韋見素皺眉道。

  顏真卿猛然起身,拂袖道:“相國怕只是要你陪客罷了,我顏真卿便是多餘之人。我走便是。袁內監,恕我無禮,顏某告辭了。”

  韋見素起身欲拉顏真卿的袖子,顏真卿一甩手躲開了韋見素的拉扯,離席昂首而去。韋見素抓了個空,怔怔的看著晃動的包廂門口的竹簾發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2:11

第1007章 夜探

  袁明遠摸著下巴看著這一幕鬧劇,他覺得很有意思。看來這成都也不是鐵板一塊,起碼這位顏平章便貌似心有不忿,當場便鬧僵了。袁明遠可不會覺得顏真卿無禮,因為他知道,顏真卿沖的不是自己,而是王源。

  “袁內監,實在是抱歉。顏平章……呵呵,書生習氣,脾氣大性子執拗,實在是失禮之極。”韋見素拱手微笑道。

  “無妨無妨,都怪咱家,提什麼太上皇的事情。我沒想到會引起此事來。話說顏平章這脾氣發的不應該,王相國是為了太上皇的安危而保密的,這也情有可原。這位顏平章確實有些書生氣。”袁明遠呵呵笑道。

  韋見素擺手道:“不提了不提了,稍後我去跟他解釋解釋,請他消消氣。來來來,袁內監,咱們喝酒,吃菜吃菜。”

  袁明遠微笑起身道:“罷了,咱家也吃飽了喝足了,來時路途困頓,身子乏累,我想去館驛休息休息。明日還請韋左相帶著我逛逛成都,後日我便要回京了。這幾日還少不得要叨擾韋左相。”

  韋見素楞道:“這便不吃了麼?”

  “不吃啦,不吃啦,咱家不勝酒力,今日已經喝了不少了,這便告辭了。不用送,不用送。”袁明遠搖搖晃晃的拱手,朝外便走。幾名隨從忙扶著他,咚咚咚咚的下樓而去。

  韋見素呆愣了片刻,忙也匆忙下了酒樓,對身邊的隨從連聲吩咐道:“快備車,本官要趕快去見王相國。”

  ……

  城東館驛之中,袁明遠和隨從抵達此處下榻。袁明遠的臉色如常,哪有半分他口中所言的不勝酒力的樣子,事實上袁明遠酒量甚好,尋常幾碗清酒根本就只算是漱漱口而已。

  “袁爺,喝口茶,迷瞪一會兒?小的給您捶捶腿,這一路可累得夠嗆,袁爺好好的喘口氣兒。”隨同伺候的小內侍給袁明遠上好了茶,在旁點頭哈腰的道。

  袁明遠擺手道:“睡便不睡了,爺還有事情要辦。去叫張德彪進來,我有事和他商議。”

  小內侍忙答應了,出門去館驛的院子裡叫人,片刻後一名身材魁梧的漢子走了進來。袁明遠此行帶著幾名伺候的隨從,還有十幾名禁軍護衛,這張德彪便是隨行保護的頭目。

  “袁爺,什麼事兒?兄弟們都安置好了,院子裡裡外外的閒雜人等都請出去了,這館驛應該是安全的。”張德彪拱手道。

  袁明遠點頭微笑道:“甚好。其實在這成都城裡,咱們再小心也沒用。這裡是王源的地盤兒,他要動我們,那可是易如反掌。只不過小心些也沒錯,畢竟他輕易也不敢動我們。”

  “袁爺放心,那王源敢輕舉妄動的話,兄弟們定會保護袁爺安然離開的。這次我帶的人手都是宮內的禁衛,都是有些功夫的。”張德彪沉聲道。

  袁明遠點頭道:“先不說這些,我有件事兒要跟你商議商議。剛才在那酒樓裡,咱家跟韋見素顏真卿他們說的話,你都聽到了麼?”

  張德彪道:“聽的清清楚楚,卑職就在包廂外邊站著,不想聽也不成啊。”

  袁明遠道:“你怎麼看?那韋見素和顏真卿說的話,和今天上午王源跟咱家說的話可不太一樣啊。咱家總覺得這裡邊有些什麼事兒。你說,若太上皇當真要是離開了成都城,顏真卿怎會不知?看起來今日這顏真卿的神色語氣不像是做戲,難道說太上皇離開成都的事情當真他不知道?這可奇了。太上皇已經退位了,太上皇去哪裡遊玩根本無需隱瞞,也無需這麼謹慎。這又是在劍南道中,那韋見素說是為了太上皇的安危所以秘而不宣,我怎麼覺得像是在撒謊?”

  張德彪皺眉沉思道:“卑職也覺得奇怪,聽那口氣,倒像是顏真卿無意間透露了什麼,而韋見素著急替他遮掩似的。還有,卑職明明聽到那顏真卿說,過幾日太上皇便會回京城,怎地到了那韋見素口中便變了。那顏真卿也急著改口。總覺有些奇怪。”

  袁明遠緩緩點頭道:“你也聽到那一句了?這便是了。這足以證明,顏真卿說的是真話,而韋見素說的是假話。上午王源跟我說的話怕也都是假的。甚至連太上皇去峨眉山的事情可能都不盡不實。”

  張德彪道:“袁爺是說,王源根本就是在欺騙咱們?不讓您見到太上皇?”

  袁明遠點頭道:“怕正是如此。他就是不希望咱家見到太上皇,因為他一定知道我們的來意。這廝如此刁滑,居然敢欺騙欽差。”

  張德彪想了想道:“袁爺,那顏真卿似乎對王源不滿,要不您去拜訪一下顏真卿,也許從他的嘴巴裡能套出實話來。”

  袁明遠緩緩擺手道:“不可,我們的一舉一動應該都在王源的監視之下,去找顏真卿可是冒險的舉動。這豈非告訴王源,我們已經有所懷疑了。”

  張德彪咂嘴點頭道:“說的也是,再說顏真卿畢竟一直在成都,王源又是他的救命恩人,他的話也不能信。”

  袁明遠皺眉起身踱步,片刻後手指輕叩桌面道:“若太上皇就在成都,咱家必須要見到太上皇,不能讓王源擋了駕。明裡不成,咱們便暗中去見。張德彪,你帶來的內宮禁衛的手腳還算麻利麼?”

  “那還用說?都是挑出來隨同前來保護袁爺的,能不麻利麼?尋常三五個士兵根本不在話下。”張德彪道。

  “不不不,不是要你們去打架殺人,要輕身功夫不錯的,今天夜裡神不知鬼不覺的摸到散花樓去探探究竟,看看太上皇到底在不在散花樓中,便一切都知曉了。那散花樓周圍定有神策軍把守,要的便是秘密潛入探知。即便我見不到太上皇,也要將陛下的口信帶給太上皇。”袁明遠沉聲道。

  張德彪皺眉道:“可是袁爺不是說,咱們不宜輕舉妄動麼?”

  袁明遠道:“不宜輕舉妄動可不是不敢動。咱們假作一無所知,王源他們也沒什麼防備。夜裡給他們來個突然行動,只要手腳俐落,他們也無從知曉。”

  張德彪點頭道:“袁爺說的是,輕身功夫好的倒是有幾位,但袁爺不擔心事情敗露激怒王源麼?這可是他的地盤,我等可有保護袁爺的職責,這麼做會不會太冒險了。”

  袁明遠喝罵道:“冒險個屁!咱家只是不想和他撕破臉罷了。我們是朝廷派來的欽差,咱家是內侍總監,奉皇命而來。就算事情敗露了,咱們明裡對質,他王源又敢拿我們怎樣?他還敢殺了我不成?他若敢殺了欽差,那不是造反麼?”

  張德彪連聲道:“袁爺所言極是。那麼卑職便準備起來?”

  袁明遠道:“選好人選便是,一定要功夫好的。其他的也不用準備了,折騰的太多然而露相了。點也不用踩了,成都我住過一段時間,那散花樓的外牆也不高。想偷進去也是不難的。唯一需要注意的便是,晚間出動的時候不能被他們盯梢的人發現咱們的目的。”

  張德彪忙道:“這個好辦,咱們晚上裝著去逛樓子,兄弟們去青館之中再從青館脫身前去。讓王源手下那些盯梢的傢伙們在青館外邊守著去。對了,袁爺也可以一起去,便在青館尋尋樂子。咱們辦完了事情還是要回青館的。”

  袁明遠眼神淩厲的瞪視張德彪,張德彪一下子明白過來自己說了錯話,忙連聲告罪道:“該死,該死,瞧我這張嘴。袁爺千萬莫見怪,卑職忘了袁爺的身份了。”

  袁明遠恨不得抽他幾個嘴巴消消氣,自己是個內侍,下邊清清爽爽什麼都沒有,還兜著臭氣熏天的尿布,拿什麼去找樂子?要不是看著張德彪是嘴巴油滑慣了,沒注意分寸的話,這般侮辱自己,當即便要他好看。

  “得了得了,咱家晚上出去假裝逛街,正好替你們引開一些盯梢的。咱家就在東城晃悠,一旦出了事,我還可以現身去救你們。”袁明遠擺手轟蒼蠅一般的將張德彪轟出了房間。

  ……

  一下午,袁明遠極其隨員們一步也沒邁出館驛的大門。直到天色擦黑時分,袁明遠才在七八名親隨的簇擁下出了館驛,他們換做了便裝,沿著東門大街一步三搖的沿街逛著夜市。

  成都城自王源來此之後夜市逐漸繁華。王源不希望成都像長安一樣一到夜晚便成了一座牢籠,他鼓勵商家在夜晚開市,鼓勵百姓們夜晚出來逛街擺攤。為此,王源甚至設立了一項補貼錢財的名目曰“燈油錢”,便是給在夜晚開始的商家的一種錢財的補貼。

  在安史之亂之前,成都的夜市已經繁榮到了相當的程度,這年頭本就沒什麼娛樂活動,百姓們一到晚上便只能吹燈上床,生活枯燥乏味。但隨著夜市的越來越發展,成都的百姓們也逐漸適應了夜生活。夜市的繁盛也促進了成都商業的發展,帶來了不少的好處。

  大亂髮生之後,因為大批難民的湧入,成都的夜市不得不關閉了一段時間。但現在戰亂平息,夜市重開,壓抑了一年多的百姓們興致盎然,故而這一個多月來,夜市繁盛之極。

  袁明遠對此印象深刻。之前在酒席宴上,他曾說過,見到成都的百姓們臉上都帶著笑容,覺得他們生活的一定很愜意。而現在,他才發現自己似乎找到了百姓們面帶笑容的根源。看著滿街的人流,街道兩旁白晝般的夜市店鋪,絲竹悅耳的酒肆歌館,他不由得想到了此刻的長安城中的情形。這時候的長安一定是街道空曠武侯馳騁,籠罩著一片肅殺的氣氛吧。陛下進京之後,對於夜禁之制執行更嚴,就怕叛賊餘孽在城中作亂。以前夜禁之後尚在街道上行走的人只是被打板子,現在武侯則有臨時決斷之權,即便當街格殺也是可以的。所以現在的長安一到晚上便像是一座死城一般。

  而僅僅在一千多裡之外的成都,這裡和長安簡直是兩個世界。這滿街的流光溢彩的燈光之中徜徉著的百姓們難怪面帶笑容,因為他們享有著截然不同的人生。

  袁明遠沒有太多的時間去感慨這些,他和七八名隨從一邊在摩肩擦踵的街道上走著,一邊主意著後面那一幫從館驛便一直跟在身後的人影。很顯然,那些人都是盯梢自己的人,定是王源的人。不過袁明遠倒不是擔心被他們跟著,恰恰相反,他擔心的是他們不跟著自己,因為自己出來逛夜市的目的正是要吸引這些人的注意力,好讓張德彪和另外四名武功高強的護衛能夠安然離開館驛,實行今夜的探訪散花樓的行動。自己吸引的人越多,便越是能讓張德彪他們行動自如。

  抱著這個目的,袁明遠在夜市中慢悠悠的晃蕩著,吃了好幾次小吃,進了好幾家酒館,儘量的拖延著時間。一個多時辰後,時近二更天,街道上的人群逐漸稀少。袁明遠估摸著,張德彪他們應該已經開始行動了。

  張德彪他們確實在二更天開始了行動,一行五人在袁明遠離開館驛後觀察到了另外幾名窺伺在館驛之外的盯梢客,顯然這些盯梢的傢伙們很有經驗,並沒有全部跟隨袁明遠離開。但這難不倒張德彪。張德彪早已計畫好了甩掉他們計畫。

  二更更鼓敲響,幾人從館驛之中施施然出門,也不掩飾身形,帶著身後的幾個尾巴來到了街市上。和袁明遠的到處亂逛不同,張德彪他們的目標很明確,上了街市,一猛子便紮進了成都最大的青館“明月樓”中。很顯然,盯梢的幾人沒料到他們是來逛館子,在青館外徘徊著沒進來,一直守在門口。

  這正是張德彪等人定好的計策,用青館作為脫身之所,這些盯梢的傢伙總不至於沖到青館的客房之中,掀開被子監視自己等人吧。他們頂多便是守著前後門乾等著。

  幾人都是青樓妓館的常客,成都的青館雖沒光顧過,但大抵規矩類似。於是乎輕車熟路的點了幾名青館中的女子包夜,也不聽那些什麼唱曲彈琴的花樣兒,直接摟著便進了二樓的房間裡。雖然晚上有大行動,但本著不能浪費的原則,幾人還是急吼吼的摟著各自的粉頭打了一炮。二更過半時,張德彪首先從被窩裡爬起來,拿繩子將房中女子綁成粽子塞了嘴巴丟在被窩裡,然後換上了黑衣出門,挨著房間叫起了其餘幾名禁衛。這幾人其實也早已準備就緒,很快聚集到了樓梯的暗影之下。

  “上房。”張德彪一聲令下,這幾人沿著回廊外簷身手矯健的上了青館的屋面,然後沿著高高低低的街道旁的瓦面快速移動起來。

  對散花樓的位置,張德彪已經瞭若指掌。雖然他們並未經過實地的踩點,但是下午在館驛之中,袁明遠早已用紙筆將散花樓左近的街道的地圖方位畫了個草圖,標識的清清楚楚。袁明遠曾跟隨李瑁在成都帶過數月,本就是個跑腿的僕役,故而對成都各條街巷都清楚的很,當然散花樓一帶更是清楚明白。其實就算袁明遠不知方位,張德彪等人也不會不知道散花樓的所在。因為散花樓的位置其實很突兀,在東城,這座高出所有建築物的高樓便是一處地標,遠遠便可看到樓上的燈火,只需朝著高樓而去便可抵達。

  幾條黑影躥高伏低,沿著瓦面往北飛奔。在接近散花樓附近的街口,幾條黑影潛伏在屋脊之上靜靜的等待。此刻街道上早已燈火闌珊,夜市已經到了尾聲。昏暗的街道上已經並無多少行人。店鋪門前懸掛的燈火也熄滅了大半,只有隔著百余步設立的燈杆上懸掛著的幾串風燈在夜色下發出淒慘的白光。四下裡人聲漸寂,三更的更漏之聲也已經敲響,這正是最好的行動時間。

  張德彪一揮手,幾人悄無聲息的翻下了屋面,沿著街道的暗影快速朝散花樓南邊的圍牆接近。在距離圍牆數十步外的一處店鋪的屋簷下,幾人停步探頭觀望。但見散花樓圍牆外的數十步寬的開闊之處空無一人。丈許高的牆頭上也有風燈懸掛,但光線著實黯淡。這不是張德彪他們擔心的,他們擔心的只是在圍牆外巡邏的守衛。

  然而,在等了頓飯功夫後,只有一隊十幾名守衛拖拖拉拉的從空地上走過,除此之外更無其他。

  張德彪心中大喜,看來這散花樓的防衛並不嚴密,夜晚的巡邏也只是頓飯功夫才有一隊巡邏守衛。相隔時間這麼長,足夠自己幾人行動了。

  “行動,都給我手腳麻利些。完了事回去還能摟著粉頭睡一覺。”張德彪低聲道。

  幾名禁衛連連點頭,幾人左右看了幾眼,確定四下無人,頓如脫兔一般飛快穿越圍牆外的開闊地。待他們沖到圍牆下的暗影中時,周圍依舊一片寂靜,毫無動靜。顯然沒有出任何的差錯。

  “老規矩,搭人梯。”張德彪打了個手勢。

  幾人無聲點頭,三名禁衛圍成一圈半蹲在圍牆下,手挽著手組成一個落腳之處,另一名禁衛飛奔兩步躍上他們的達成的手臂階梯。下方三人手臂一起用力上抬,那名禁衛借力上躍,手臂穩穩的搭上了牆頭。

  “看清楚裡邊有無巡邏守衛。招子放亮些。”張德彪仰著頭低聲道。

  那名禁衛微微點頭,手臂用力,將頭伸到圍牆上方,往裡邊張望。就在他露出半邊頭臉往圍牆內看時,不遠處的黑暗之中發出哢吧一聲機簧的輕響。下一刻,一隻弩箭篤的一聲正中他的眉心。這只箭勁道十足,穿透他的眉心骨頭之間的縫隙直灌入腦,那禁衛連叫都沒叫一聲當場氣絕。屍身沖牆頭徑直墜落,直砸入下方三名禁衛的懷抱中。

  “怎麼回事?”張德彪驚駭叫道。

  三名禁衛扳動落下之人的身子,然後他們都看到了他眉心之間的那支弩箭。

  “不好,有埋伏。”張德彪只來得及叫出這一聲,便只見周圍火把燈籠齊齊亮起,從數十步外的街巷中以及圍牆的兩側飛奔出無數的兵馬來。片刻之間便將張德彪等四人圍在當中。

  “好賊子,敢闖散花樓?也不打聽打聽這是什麼地方,是你們這等小毛賊能闖的麼?”一名身材高大的守衛將領大聲笑駡道。

  “誤會,誤會。我等是……”張德彪知道,此刻若不表明自己是欽差大臣隨員的身份恐有性命之憂,忙開口叫道。

  “閉嘴,本人不想知道你們是誰,本人只知道,擅闖散花樓者,殺無赦。放箭!”那將軍沉聲下令。

  張德彪等人大驚失色,耳聽得弓弦震動之聲嗡嗡響起,然後便是無數的羽箭和弩箭飛向自己等人。張德彪連抽刀格擋的時間都來不及,頃刻間頭上胸前胳膊大腿上同時中箭,痛的他長聲慘呼。但這疼痛只延續了不到數息,接下來便是全身的僵直麻木,意識也迅速的迷糊,生命快速的離他而去。在他慢慢軟倒在地的瞬間,他最後的目光掃到了身邊倒地的幾名禁衛。他們比自己更慘,身上插滿了箭支,就像是幾隻生滿了刺的刺蝟,早已先一步命喪黃泉了。

  整個格殺的過程用了不到十幾息,五名意圖潛入散花樓的京城禁衛便已經死的不能再死了。幾名守衛散花樓的神策軍將領走上前來,伸腳踢了踢幾具慘不忍睹的死屍,重重的啐了幾口濃痰。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2:11

第1008章 落荒

  袁明遠帶著幾名隨從在東城也一直閒逛到了燈火闌珊之時。兩條腿都逛的酸麻欲死,但他還是沒有回館驛。二更過半時,他在一處小酒館落腳。這酒館本來要打烊了,但袁明遠給的錢多,所以掌櫃和一名夥計特意為了他而留下來。

  袁明遠獨自一人靜靜的坐在一張桌子旁,慢慢的就著一碟牛肉小口的喝著酒。他已經保持這個狀態半個多時辰了,外邊三更的更漏已經敲響,酒館的掌櫃和夥計已經開始一椿一椿的打著瞌睡了,袁明遠還是沒離開的意思。

  袁明遠其實並不著急,街道上一片安靜,這種安靜是好事。在這種時候,越是沒有消息反倒是最好的消息,那說明張德彪等人的事情進行的很順利。“這個時間點,他們應該已經見到了太上皇了吧”。袁明遠喝光了杯中的半杯酒,心裡想著。

  酒館外門口,七八名跟隨袁明遠出門的禁衛們警惕的注意著一直跟著袁明遠盯梢的那幾個人。從出館驛開始,這些人便一直在暗中盯梢著。他們似乎也並沒有太過於掩飾行蹤,只是距離十幾步開外晃悠著,偶爾和袁明遠身邊的七八名禁衛還來個大眼瞪小眼的眼神交流。

  街道盡頭黯淡的風燈燈光下,馬蹄踏地之聲急促的響起。幾匹馬從街道的拐角飛馳而來,靜夜之中,馬蹄踏著石板路的聲音甚是清脆刺耳。這動靜引起了袁明遠身邊的禁衛的注意,他們紛紛轉目張望。但見那幾騎竟然是直奔酒館門前而來,那幾名盯梢之人也迅速的迎接上去,馬上馬下的幾人交頭接耳的低聲交談了幾句。緊接著,那那一群人竟然直直的朝著酒館門前行來。禁衛們頓時緊張起來,如臨大敵一般的堵在門前,手掌都搭上了腰間的刀柄。

  “敢問幾位是從長安來的袁內監的隨員麼?”那迫近幾人在距離禁衛七八步之外站定,一名身材矮小的漢子遙遙拱手行禮問道。

  “你們豈非明知故問?你們從天黑便盯梢我們盯梢到現在,卻來問我們是什麼人?警告你們,可莫要打什麼鬼主意。”禁衛頭目冷聲喝道。

  “盯梢?呵呵,你們弄錯了吧。我等是王相國派來保護館驛保護袁內監的。本人乃王相國親衛騎兵校尉李鐘國,這幾位都是我的手下。奉了相國之命全天候保護袁內監的安全的。你們定是誤會了。”那矮小的漢子微笑道。

  “保護我們的?”禁衛們面面相覷。忽然他們明白,這些人為何並不隱匿身形了,因為他們根本就沒有藏匿的必要。

  “那請問你們有什麼事麼?”禁衛頭目問道。

  “是這樣,剛才這幾位騎兵兄弟也是我們王相國的禁衛騎兵營的兄弟,他們剛剛來稟報了一個消息,這消息和袁內監有關係,所以我們需要稟報袁內監這個消息。”李鐘國拱手道。

  “跟我們袁內監有關係的消息?你們可莫耍什麼花樣,怎麼會跟我們袁內監有消息?”

  “唔……確切的說,是跟袁內監手下的人有關係。你們的人出事了,我家親衛騎兵營的趙青將軍想請袁內監去瞧瞧。”李鐘國道。

  “什麼?我們的人出事了?”幾名禁衛均是一愣。

  酒館門前人影一閃,袁明遠的身影出現在門口,啞聲問道:“出了什麼事?”

  “袁內監,這幾個人說他們是王相國派來隨同保護我們安危的,剛才他們說,神策軍的親衛騎兵營的趙將軍命人來請袁內監去說話,說是咱們的人出了點事。”禁衛頭目一五一十地答道。

  袁明遠的心咯噔一下,似乎意識到了些什麼,眉頭立刻皺了起來。

  “我們的人出了什麼事?敢問可否告知?”袁明遠道。

  “袁內監,是這樣,這幾位兄弟來告訴我們說,你們有五名隨員做了不軌之事,意圖闖入散花樓中,當場被守衛盡數射殺了。”

  “什麼?……射殺?”袁明遠驚愕張口,呆呆而立。

  ……

  五具刺蝟般插滿了箭支的屍體擺在地上,火把燈籠的照耀之下,從傷口中汩汩流出的鮮血依稀可見。袁明遠呆呆的站在屍首旁邊,皺眉不語。這五具屍首正是張德彪等五人。本以為他們會一切順利,卻沒料到還沒進散花樓便被射殺了。

  “是您的幾名手下麼?袁內監。”一旁扶劍而立的趙青沉聲問道。

  “是他們,趙將軍,這是怎麼回事?”袁明遠皺眉問道。

  趙青驚訝道:“還真是您的幾名手下麼?這可真是遺憾之事了。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袁明遠沉聲道:“趙將軍,我也不知。這幾人怎麼會出現在散花樓旁,還意圖進散花樓。這我著實想不通。”

  趙青咂嘴道:“是啊,我也想不通,他們穿著的還是夜行衣,難道您的這幾位隨員是盜賊不成?”

  袁明遠不答,自顧問道:“你們怎知他們是我的隨員?還派人去叫我來辨認?”

  趙青道:“是這樣,咱們在您下榻的館驛周圍安排了保護的人手。王大帥今日特意囑咐了,我們需要嚴格保證您和您的隨從在成都的安全。所以,你們出門我們都有人暗中跟著保護。這幾位隨員是天黑之後去逛青館的。我們的人便在青館外候著。但是二更天過後,青館中送茶的龜奴忽然發現,他們幾位叫去消遣的幾名女子都被人綁了塞在被窩裡。一下子鬧將了起來。我的人進去一瞧,發現他們的衣物都在房裡,擔心他們幾個出了什麼事情,這才連忙稟報卑職。卑職帶著人剛要去查找原因,便被稟報散花樓外發生了這樣的事情。那幾名兄弟也認出了死者便是您的隨員。這不,這才請您來確認確認。”

  袁明遠心如明鏡,趙青這番話怕是不盡不實。真是的情形應該是,自己的一舉一動早就在他們的掌握之中。張德彪等五人的行蹤也完全暴露,所以剛到散花樓便被射殺了。袁明遠心中膽寒,他忽然意識到今晚自己的決定是多麼的愚蠢。自己還以為王源絕對不敢輕易的動手殺人,但現在他才明白,在這成都城中,王源什麼事都敢做。甚是包括自己,他也有膽量殺了自己。這王源根本就沒把陛下放在眼裡,自己是誤判了形勢了。

  袁明遠心中既害怕又憤怒,但他此刻卻只能和此事撇清干係,以免惹火燒身。

  “原來如此,這幾個狗東西死有餘辜。咱家出來逛逛成都的夜市,囑咐他們在館驛安分守幾的呆著。沒想到咱家前腳走來,他們後腳便去逛青館了。逛窯子倒也罷了,還綁了人家妓女賴帳不給錢。還膽敢跑到散花樓這裡來意圖偷盜錢財,豈不是死有餘辜?殺的好,這事兒咱家若是知曉,也絕對饒不了他們。”

  “袁內監是說,他們來散花樓是偷盜錢財麼?這好像說不過去吧。他們難道不知道散花樓是什麼地方麼?”趙青皺眉問道。

  “這幾個傢伙一向行為不檢,這一點咱家比你們清楚。他們喜歡嫖賭,錢財來去如風,手頭永遠沒錢。瞧他們幹的事情,逛了青館卻綁了妓女偷偷溜走,這不是手頭沒錢的緣故麼?定是最近又手頭拮据了,打量著在成都幹一票,過幾天離開了沒人知曉。這散花樓他們還真不知道是什麼地方,他們可沒來過這裡,大概是覺得散花樓富麗堂皇,以為是大戶人家把。”袁明遠道。

  “袁內監說的倒像是有些道理。”趙青咂嘴道。

  “不是有些道理,而是一定如此。馬良,你們平日交好,有沒有發現他們有這等企圖?甚或是你也有份?”袁明遠轉頭問身旁的那名禁衛頭目道。

  “不不不,這事兒可跟卑職沒干係。袁內監可莫要冤枉卑職。不過張德彪他們幾個確實手頭拮据的很,前幾日路上耍錢的時候,這幾個輸的光光。我們好像還聽他們說過,說到了成都要找個大戶人家幹一票。當時我們以為他們說的是賭氣話,便也沒當回事。沒想到他們還真的幹了,當真該死。”馬良甚是見機,知道袁明遠是要自己說話開脫,於是急中生智編了個活靈活現的理由。

  “瞧見沒?這可證明了咱家要說的話了吧。”袁明遠攤手道。

  趙青緩緩點頭道:“原來如此,那便罷了。若只是意圖偷竊,那也不是什麼大事。人也死了,這事兒也沒什麼可說的。那麼袁內監,本人多嘴一句,您可要約束好手下,千萬別讓他們胡來。好在太上皇不在散花樓中,若是在樓中,今夜驚了太上皇的聖駕,不但是我吃不了兜著走,您袁內監怕是也脫不了干係呢。”

  袁明遠如同吃了蒼蠅般的難受,但依舊拱手道:“趙將軍說的甚是,此事我也有過錯,明日我跟王相國親自請罪。”

  趙青道:“罷了,夜深了,咱們也別這裡耗著了。這幾具屍首交給你們了,我也回去休息了。袁內監也早些回館驛休息,大半夜的別帶著人在外邊瞎逛了。您是身份尊貴的欽差,您不睡覺,手下人也跟著遭殃,咱們親衛營兄弟們也不得不跟著保護。還讓手下趁您不在鑽了空子幹出這等事來,這是何苦呢?”

  袁明遠心中怒駡,口中卻道:“說的是,說的是,咱家這便回館驛休息。叼擾趙將軍了。”

  趙青微笑攻拱手,一揮手,帶著兵馬離去。片刻後,除了百餘名守衛散花樓的兵馬之外,其餘人馬走得乾乾淨淨。袁明遠皺眉看著面前的幾句血糊糊的屍首發呆。

  “袁爺,張德彪他們的屍首怎麼處置?”馬良問道。

  “抬回館驛,明日弄幾幅棺木收殮了,待會京城去。”袁明遠沉聲道。

  “還要帶回京城麼?叫我說找個地方埋了便是。”馬良道。

  “你希望你死後埋骨異鄉陌生之地麼?虧你們還是禁軍的兄弟。”

  袁明遠怒喝道。

  “況且,咱家還要將他們的屍首給陛下和李平章他們瞧瞧,讓他們知道,王源是多麼的膽大包天。咱家這一趟成都之行可是冒著生命的危險的。”袁明遠又壓低聲音咬牙切齒的道。

  ……

  次日上午,王源在後宅書房之中接見了袁明遠。袁明遠是在韋見素的陪同來到王宅拜見的。王源自然不能避而不見。

  書房廊下,袁明遠說明了來意。

  “王相國,咱家決定午後啟辰回京了,故而特意來向王相國辭行。”

  “回京?這麼快麼?袁內監不是說要在成都盤桓幾日的麼?本人還打算陪著袁內監遊玩幾日呢。這麼著急的離去,豈非顯得本人招待不周?”王源皺眉道。

  “相國的好客之意咱家心領了,但實在是需要儘快回京複旨,耽擱不得。而且咱家一離開京城,皇宮裡的那些奴婢們便無人管束了,伺候陛下也定不會周到,所以咱家決定還是早些回去為好。”袁明遠乾笑道。

  王源自然知道他是為什麼急著要走,那還不是因為昨夜發生的事情讓袁明遠嚇破了膽。這廝本以為自己是長安欽差,以為自己不敢對他們怎麼樣,故而昨夜居然膽敢擅闖散花樓。結果自己讓趙青早早的埋伏好了人手,一舉擊殺五人,此舉可能是將袁明遠嚇壞了。他急著要走既是因為安全受到了威脅,也是因為他意識到成都非他想像之地。

  “原來如此。既如此,本人也不好強留。只是我與袁內監言談甚歡,言語也甚是投機。還想跟袁內監多討教討教呢。無奈袁內監來去匆匆,這不是沒有深交的機會了麼?”王源面露惋惜之色道。

  “相國如此看得起咱家,叫咱家感激不盡。說起交往的機會,那還不多得是麼?將來王相國去京城任職,不就可以經常見面了麼?來日方長,會再見面的。將來相國去京城時,咱家一定好好的招待相國。以報答相國在成都對咱家的招待。”

  袁明遠將這招待二字說的輕描淡寫,但王源卻知道他口中的招待便是要加倍奉還在成都所受的驚嚇。和這廝之間的梁子算是結下了,然而王源卻根本不在意。不知從什麼時候起,王源對這些人已經是一種俯視的感覺。覺得這些人早已不配成為自己的對手。或許這便是經歷的改變,身份的改變所帶來的心理上的變化吧。自己曾經是螻蟻之時,自然計較的是和其他螻蟻之間的較量得失。而如今,自己已經是龐然巨獸,只伸出小手指便可碾碎螻蟻,卻也不屑於去這麼做了。自己的眼裡能看的到的便是其餘的那些龐然巨獸們,那些寥寥無幾可以作為自己對手的巨獸。而這些巨獸,當世已經沒有幾人了。

  “既如此,本人也不便勉強了。還請袁內監替我向陛下問安,替我向李光弼以及朝中諸位同僚問候。對了,昨夜好像發生了些意外,貴屬幾人誤闖散花樓被射殺的事情,本人深感遺憾。這樣吧,這件事如果需要本人去向朝廷解釋的話,本人會上奏摺解釋清楚。”

  “相國,說起來慚愧之極,那幾個沒長眼的東西死有餘辜,咱家告罪還來不及呢,豈敢要相國解釋?都怪他們自己找死,可怪不得別人。”袁明遠冷聲道。

  王源呵呵一笑道:“也罷,但人畢竟死了,而且死在成都,為了大家的面子,也不必張揚了。便說是公務意外便是。一會兒我命人送些撫恤錢物,袁內監帶去京城給他們的家人撫恤安葬便是。對了,袁內監辛苦來成都一趟,王某也未能盡地主之誼,一會兒有份禮物送給袁內監,也算是一點心意,萬望笑納。”

  袁明遠心中暗罵,心道:把老子們當叫花子麼?殺了我們五個人,想花點錢便擺平麼?正憤憤之中,王源吩咐黃三帶人抬來錢財禮物。一見送上來錢物,袁明遠登時呆住了。這王源出手當真豪闊,居然拿出的都是真金白銀,幾十隻銀元寶價值數千貫,這可是一筆鉅款。撫恤五個死鬼哪裡用的了這麼多?一人百貫便已足夠,剩下來的豈非都可以裝進自己的腰包?

  原本還打算傲骨錚錚拒絕不收的袁明遠立刻改變了主意。

  “權當他給我賠禮道歉了,不拿白不拿。害的我昨晚一夜沒睡,心裡擔驚受怕的,這筆錢就當是給我精神上的損失的賠償。”袁明遠給自己找了個臺階下,欣然接受了這筆錢財。

  袁明遠的神態全部落在王源的眼裡,王源心中鄙夷,不想再和此人浪費時間。在袁明遠拱手道謝時,王源卻已端起茶來高聲道:“送客。”

  袁明遠僵著身子拱手站在那裡,王源看也沒看他一眼,轉身進了書房,留下尷尬的袁明遠站在廊下。從王源看自己的眼神中感覺到,袁明遠感覺到了自己的卑微。在這位王相國的眼裡,自己根本就沒被當做是個人。這種眼神,自己在陛下和李光弼的眼睛裡也見到過。

  “走,回京!”袁明遠咬牙對身旁的隨從道。

  “帶上相國賞賜的東西。”袁明遠走了幾步,還不忘回頭補充了一句。

  ……

  書房中,王源負手而立,韋見素身子微躬站在王源身旁。

  “左相,為何顏平章沒有和你一起來見我?他難道不該陪同欽差一起來辭行麼?”

  “啟稟相國,老朽正要向您稟報。顏平章病了。臥床不起了。”韋見素沉聲道。

  “病了?昨天還好好的,怎地現在就臥床不起了?”王源詫異道。

  韋見素想了想道:“老朽想著,他這應該是心病吧。昨日酒宴上他說了那些話,昨夜又發生了袁明遠的人意圖潛入散花樓的事情。老朽認為,他定是覺得心裡不安,擔心相國要責罰於他,故而稱病不敢露面了。”

  王源微微點頭道:“或許他確實有心病吧。你的話不無道理。”

  韋見素道:“相國,昨日之事是否是他故意為之?相國對顏真卿有大恩,這個人怎地卻要和相國對著幹呢?”

  王源擺手道:“左相,顏真卿此人性子耿直,我寧願相信他是無心之失。或許是我們的態度讓他覺得受到了侮辱。此人眼裡揉不得沙子,上一次和我翻臉的時候還在六年之前的長安,也是因為對我所為不滿。這一次他顯然又對我的行為不滿了。”

  韋見素道:“是啊,那日從散花樓中出來後,顏平章便找到了我,對我大發脾氣。還說了些過激的話。”

  王源笑道:“是不是因為我逼著太上皇回京之事?”

  韋見素道:“顏平章太天真耿直了,他不知這裡邊的關竅之處。他自顧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卻不知局勢之複雜。”

  王源道:“告訴我,他說了些什麼?”

  韋見素道:“過激的話,不說也罷。說出來相國聽著反而不快。”

  王源擺手道:“我豈會跟他一般見識。我只是想知道外邊的人對這件事怎麼看。畢竟顏真卿的想法代表了一部分人的想法。他也是有聲望的人呢。”

  韋見素咂嘴道:“好吧,那老朽便當一次鸚鵡學舌。相國,他說相國逼著太上皇回京,違背太上皇本人的意願,這是忤逆之舉。還說,相國送太上皇回京,是要唯恐天下不亂,動搖大唐社稷。說相國此舉非人臣之所為,會遭受萬民唾駡。”

  王源靜靜的聽著韋見素說話,臉上露出古怪的神色來。

  “相國千萬莫和他生氣,他那張嘴毫無遮攔,脾氣上來了什麼話都亂說,事後又會後悔。”韋見素忙道。

  王源微微搖頭道:“左相,我並不生氣。顏真卿既有如此想法,那麼昨日他在酒宴上的行為便可以理解了。”

  韋見素咂嘴道:“他這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王源忽然哈哈大笑起來,韋見素詫異道:“相國為何發笑?”

  王源笑聲不絕,對韋見素道:“左相啊,你可真是八面玲瓏之人,你明知道他所言不差,但你還是假作不知,我也是真服了你了。”

  韋見素老臉一紅,擺手申辯道:“老朽可不認同他的話,相國可莫要誤會。”

  “左相,話挑明瞭說吧。如今的局面以你的才智不至於看不清楚。當今陛下難容于我,遲早會對我下手。人家要拿刀砍我的腦袋,左相你說我該怎麼辦?顏真卿是怪我不引頸受戮,不盡人臣之倫。左相你怎麼看?”王源沉聲道。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2:11

第1009章 探知

  韋見素心中暗驚,他當然對於局面看得很清楚明白,那日參觀了兵工廠之後,韋見素便知道王源是絕不肯引頸受戮的,但這樣的話自己又豈敢說出口來。然而現在王源自己說起,這個話題便無可回避了。

  “相國,老朽沒什麼本事,也沒什麼能力聲望,老朽的看法無關緊要。但既然相國問及老朽,老朽也不能裝聾作啞。相國功勳卓著,可說無相國為中流砥柱,便沒有大唐的今日。如果有人要幹那鳥盡弓藏之事,當然是不得人心的。然相國畢竟是大唐之臣,即便要行事,也要做到仁至義盡,讓天下人知道錯不在相國,那樣方可堵天下悠悠之口,得到萬民擁戴。所謂上不仁失民心,天必替之。這也不是什麼忌諱之事。如今大唐之局,或向左,或向右,但取決於陛下之念。一念之差,或可天壤之別。”韋見素沉聲道。

  王源哈哈大笑道:“左相,佩服佩服。你我共事時間不長,我終日忙碌沒能和左相有過交心之談。現在方知,左相心有丘壑,大智若愚。早知如此,我該多和左相談談心的。”

  韋見素微笑道:“相國謬贊。老朽哪裡有相國說的那般本事。不過老朽對相國的敬佩卻是發自真心的。相國為了大唐殫精竭慮,忍受著諸多的詆毀。對百姓也是發自真心的愛惜和憐憫。倒是有些人,成天想著陰謀算計,一步步逼得相國行不得不為之事。老朽不管別人怎麼想,在我看來,相國即便做出什麼有悖人臣之倫的事情來,老朽也是能理解的。並且老朽會站在相國身邊,盡綿薄之力。”

  王源微笑點頭,韋見素這番話便是真正的投誠之意了。這番話看似簡單,但在韋見素這樣的從來都是八面玲瓏不站隊的人口中說出來,那便殊為不易的。這當然得益于自己的行為對他的影響,更重要的是,自己所展現出的巨大實力征服了他。對王源而言,能得到韋見素這等政務上的老手相助,也是有極大的裨益的。過去的一年多來,王源在相國這個位置上其實並沒有做太多的事情,只是提出了一些大方向上的想法。但正是因為有韋見素這個不聲不響的人在旁協助,事情才得以推進。可以說,韋見素確實是個幹實事的相才。也正因如此,雖然韋見素一直對自己若即若離,但王源依舊沒有半點要動他的心思。因為韋見素的所有行為都沒有出軌之處,他是做實事的人。

  本來,王源對顏真卿寄予厚望,希望顏真卿能有一番作為,或者能成為自己的左膀右臂。然而現在看來,這想法是一廂情願了。顏真卿確實有他的長處,但在政治上,這個人的愚忠和幼稚以及不識時務的耿直毀了他。王源得不到他任何的幫助,相反卻有可能被他壞了事。王源本就不是什麼正人君子,也沒有太大的容人的雅量,昧著心去和顏真卿交好,那是一件毫無意義之事。

  “左相,多謝你能說出這番話來。我王源身邊正需要你這樣的人。今後很多事還需請教韋左相,還請韋左相能不吝賜教。”王源長鞠一禮,誠懇的道。

  韋見素抱拳還禮,微笑道:“相國放心,老朽一定盡力便是。”

  ……

  午後的陽光下,兩大車物事停在散花樓前院的空地上。那是袁明遠臨行前留下的讓王源轉交給玄宗的從長安帶來的東西。趙青拿著清單一樣樣的對著物品登記,準備將這些東西移交給玄宗。據說每一樣東西都是李瑁親自挑選給玄宗的。

  半個時辰後,清單登記完畢。趙青拿著清單來到假山之側的樹蔭下,那裡王源正靠在假山上眯著眼養神。

  “大帥,都登記完畢了,沒有什麼特別的東西,都是些日常之物。袁明遠既是托我們轉交,必是不肯留下什麼特別的東西的。就算是有信件什麼的,怕也不會托我們轉交。這沒卵子的貨大中午便跑了,據說連午飯都吃呢。”趙青呵呵笑道。

  王源微笑道:“早走早清淨,難道你還希望他留在成都不成?”

  趙青道:“他回了京城,還指不定怎麼編排咱們呢,定是滿口說大帥的不是了。”

  王源伸手接過清單來,淡淡道:“我還在乎他如何編排我麼?不用編排我,李瑁也恨我入骨了。”

  王源低頭掃了幾眼清單,但見上面林林總總羅列了百餘種物事,大到桌椅板凳屏風茶几,小到鍋碗瓢盆筆墨紙硯,可謂是事無巨細一應俱全。

  “李瑁可謂用心良苦啊。這麼多日常之物,還需要什麼口信?這不就是暗示太上皇久居成都不要想著回京城了麼?陛李瑁這是以物代言,畢竟那樣的話他也說不出口來。太上皇一看到這些東西,自然都會明白了。”王源咂嘴搖頭道。

  趙青經王源這麼一點撥,這才恍然大悟,明白了李瑁的用意。看似孝敬周到,卻傳達著這隱晦的用意。

  “原來是這層意思在裡邊,可真是煞費苦心了。大帥,那這些東西還要全部轉交太上皇麼?”

  “當然,這是太上皇之物,我們當然要轉交給他。讓太上皇也看清楚,他的這個兒子對他是如何的孝敬。”王源道。

  “相國,你說,陛下怎麼就這麼怕太上皇回京呢?難道太上皇當真便能對他的皇位有如此的威脅麼?我看未必。此一時彼一時也,太上皇現如今恐怕已經沒有復位的可能了,陛下當知道這一點,為何卻還要如此呢?”

  “趙青,有一種東西叫做積威。太上皇享國數十年,又是個英明神武的皇帝。唔……至少前二十年是個聖君。諸皇子一直生活在太上皇的威壓之下,誰敢對太上皇不敬?看看之前的兩名太子,見到陛下便抬不起頭來,不敢多說一句話,生恐得咎。而當今陛下則對太上皇更加的敬畏。或許這敬畏之中還有一絲痛恨吧,你也知道,太上皇對陛下做的那件事,讓陛下在很長時間抬不起頭來,甚至不敢在大庭廣眾之下露面。就算如今的太上皇已經無復位的希望,當今陛下也絕對不希望他呆在長安,因為那種陰影一直籠罩在心頭,那是他心中的隱痛。況且太上皇當真沒有復位的可能麼?大唐一大半的臣子都是太上皇的臣子,就算是我,也都曾經是太上皇的臣子,李瑁能不擔心麼?太上皇是否又真的對皇位死了心了呢?當初他們父子是設了一個局擺脫我的控制,而現在情形已經大大的不同了。叛亂平定了,天下太平了,太上皇回到長安後會發生什麼,誰都不好說。你說陛下能讓他回去麼?那可是個燙手的山芋呢,留在長安要時時防備,若是出了意外的話,有會遭天下人唾駡。”

  “所以大帥便一定要將太上皇送回長安,讓他們父子之間發生一些事情來?不能教他安生。”韋見素道。

  “胡說,我哪有那個心思?我送太上皇回京並非是要看他們父子反目相殘,事實上這根本不會發生。因為陛下是絕不會同意讓太上皇回京的。我這麼做便其實有別的原因,唔,這些事不宜在此談論,改日有暇,我好好的告訴你。”

  “大帥還是不要告訴卑職的好,卑職可不懂那麼多的事兒,知道事兒多了,卑職晚上會睡不著覺的,而且有可能會說漏嘴的。”趙青搖頭道。

  王源冷哼一聲道:“你倒是有自知之明,你還知道你有這個大嘴巴的毛病麼?我問你,我在揚州的事情你是不是多嘴了?鬧得宅子裡盡人皆知?你拍馬屁都拍到十二娘那裡去了,把我放在眼裡了麼?”

  趙青一愣,臉色通紅,尷尬笑道:“大帥,卑職該死,卑職破嘴巴。那日一不小心便說出來了。大帥息怒,我也是無心之失。”

  王源啐道:“你無心?你是刻意去拍馬屁吧。為的是討小妹黃杏的歡心吧。”

  趙青撓頭腆臉道:“大帥,卑職這不是也是著急麼?您也不給我做主,和杏兒的婚事你也不給催催。我急的不行,想讓幾位夫人從中幫幫忙,便只能她們問什麼我便答什麼了。大帥,您也該關心關心卑職的私事不是麼?”

  王源啐了他一口道:“瞧你那樣兒。罷了,趁著這段時間空閒,本帥替你操操心,將你和黃杏的事兒給辦了,免得你成天大嘴巴亂說話。過段時間怕是又要打仗了,早辦了也好。”

  “哎呦,大帥,那可多謝您了,等的就是這句話。您說,要怎麼置辦?卑職得趕緊準備。”趙青大喜道。

  “具體的事務回去我和三郎一家商議商議。莫說了,先辦公務。將這些清單移交內侍去。晚上來府裡商議。”王源將清單遞還給趙青,趙青連聲答應,歡天喜地的去了。

  ……

  四月二十九日午後,王源正慵懶的躺在後園的涼亭下歇息。初夏來臨,天氣也一天比一天的熱了起來。所以午後時分,來到後園涼爽的涼亭下歇息喝茶,便成了王源最愛做的事情。

  亭子裡,李欣兒高墨顏阿蘿蘭心蕙等人陪坐在側,這幾人人手一隻薄薄的團扇,儀態悠閒的坐在一旁閒聊。亭子下邊不遠處荷葉繁密的後園池塘旁,幾名婢女正帶著大小姐舜華和兩位小公子在草地花壇旁嬉戲。笑鬧之聲不時穿過假山樹蔭傳到亭下。

  王源半閉著眼聽著耳邊李欣兒正輕聲細語的談論操辦黃杏和趙青的婚事的安排,有一搭沒一搭的應著,不時的說幾句自己的意見。亭上氣氛安詳愜意。

  然而這愜意的氣氛很快便被打破。一名婢女匆匆而來,傳話說黃管家來後宅稟報,說是李宓李老將軍帶著兒子來求見老爺。王源聞言一骨碌便坐起身來,急急的讓李欣兒替自己整理衣衫和髮髻。

  李欣兒放下團扇忙替王源整理衣物,口中埋怨道:“你的這些手下可真是不讓人消停。大中午的也跑來求見,一天安逸日子也不讓人過。”

  “就是,好容易聚在一起說說話賞賞景,又來叨擾。”高墨顏也翻著白眼道。

  王源苦笑道:“你們可莫怪他們,他們若有事都不來稟報,那我豈非被架空了?更何況,這李氏父子正是我這幾天苦等的人呢。”

  王源說的沒錯,李宓父子正是王源這幾日苦等之人。確切的說,王源苦等的是李宓的兒子,神策軍騎兵斥候營統領,忠武將軍李貞元。十幾日前,李貞元奉命率數百騎兵斥候前往河東隴右之地搜集情報,而這些情報也決定了王源接下來的行動。所以,這幾天看似日子安逸,王源卻一直在等待李貞元的歸來。

  書房中,李宓和李貞元父子二人正坐在王源寬大的紅木桌案旁喝茶,黃三陪坐一旁說話。當王源大踏步走進書房時,李宓和李貞元忙起身躬身行禮。

  “貞元,可等到你回來了。這幾日我和你爹爹都在盼望著你回來呢。不是說前日便回麼?怎地耽擱了數日?”王源哈哈笑著,一邊擺手示意他父子二人落座,一邊大聲道。

  “大帥,其中另有別情,容貞元給您細細稟報便是。”李宓笑道。

  王源點頭道:“對對,慢慢說。莫著急,有的是時間。”

  王源和李宓落座,李貞元卻並沒坐下,而是站在二人面前拱手開口道:“半月之前,卑職奉大帥之命前往京北朔方河東一帶偵察,現基本情形已經偵察明瞭,朔方河東一帶的情形也盡數知曉。大帥之前所料不差,回紇大批騎兵正在經朔方前往京城。卑職等在旁窺查,兵馬數目足有五六萬之多,盡數是回紇精銳騎兵兵馬。”

  王源吸了口冷氣,回頭看著李宓。李宓緩緩點頭道:“大帥的擔心已經被證實了。這些回紇兵馬恐怕正是應朝廷之邀而來。顯然是陛下第二次向回紇人借兵了。在叛亂已經平息的如今,朝廷又向回紇借精銳騎兵五六萬人,其用意恐怕……”

  王源微微點頭道:“老將軍,你現在該明白,我之前的擔憂並非空穴來風了吧。樹欲靜而風不止,這是另一場暴風雨抵達的徵兆啊。”

  李宓長長的歎息一聲,沉默不語。

  王源轉向李貞元道:“你繼續說。還發現了什麼?”

  李貞元躬身應諾道:“卑職除了探聽到回紇大軍南下的消息,還探聽到了其餘幾件事。卑職在靈州左近伏擊了一小隊回紇人的車隊,抓獲了押解車隊的兩名回紇將領。沒想到的是,這兩名將領卻是駐紮在豐州的回紇人的守軍將領。他們是從豐州南下前往靈州搜刮劫掠百姓和財物的,那時候他們正從靈州劫掠而歸,帶著滿滿十幾車財物和數百名被俘虜的百姓。卑職當即審問了這兩人,從兩人的口中得知了讓人驚訝的情形。”

  王源眉頭緊鎖,沉聲道:“你是說,他們是豐州的守將?我沒聽錯吧,豐州什麼時候成了回紇人的城池了?”

  “大帥,您沒聽錯,這正是卑職要稟報給大帥知曉的。朔方北邊邊境之地的重鎮豐州和受降城以及幾十座堡壘,均已經落入回紇人的手中了。這是那兩名將領親口招供的。這正是朝廷第一次同回紇人借兵時定下的協議。因為借兵需要給付報酬,所以當時還是壽王的陛下便以豐州和受降城為抵押,向回紇人借兵十萬。約定了期限給付報酬,若逾期未能給付報酬,便將豐州和受降城一帶割給回紇人作為酬金。”

  “什麼?簡直荒唐!”王源臉色劇變,伸手一拍桌案,大聲喝道。

  “大帥息怒,莫要為此氣壞了身子。”李宓顯然已經從自己的兒子口中得知了這個消息,所以倒還顯得能沉得住氣。

  “以土地城池為抵押借兵,陛下這可太過分了。那豐州和受降城是大唐北邊的門戶,地勢險要,山嶺縱橫,還有長城沙漠為屏障,正是保證我大唐內陸不受外族入侵的銅牆鐵壁。陛下怎可讓這險要之地落入回紇人之手?說什麼籌款贖回,能贖的回麼?回紇人怎麼可能放棄這麼險要的城池?這可是南下的門戶之地啊。現在好了,門戶一開,回紇人都跑到靈州去劫掠了,陛下這是要引狼入室,後患無窮啊。”王源咬牙歎息道。

  “大帥說的沒錯,自靈州往北,幾乎盡淪為回紇人鐵蹄塗炭之所。卑職所經之處,村鎮蕭條,百姓們處境悲慘。雖然已經平息了叛亂,但他們的日子比叛軍佔領時也沒什麼區別。更可惡的是,安祿山叛軍佔據朔方河東之地時,也沒有回紇人這般兇狠。回紇人幾乎掘地三尺,婦女壯丁財物牛馬一律搶的精光。全部送往回紇部落之中。據說壯丁們被抓去當奴僕,婦女們都淪為回紇人的玩物。簡直太慘了。”李貞元搖頭歎息道。

  王源點頭道:“那還用說?回紇人和突厥人也經歷了大戰,死傷了數十萬的百姓和兵馬。現在他們想要恢復實力,最重要的便是恢復人口,解決人力短缺的問題。豐州受降城被他們佔據了之後,他們可以長驅直入,在朔方河東一帶的大片地域搶奪財物人口。回紇人是狼,請他們進來容易,要想讓他們離開便難了。當初我便說過,這是飲鴆止渴之舉。太蠢了,簡直太蠢了。”

  李宓安慰道:“大帥,這件事老朽聽了也差點氣暈過去,但事已至此,相國也莫要太生氣。聽完貞元稟報,再做定奪便是。”

  王源點頭道:“對對,貞元你繼續說。還知道些什麼?”

  李貞元道:“大帥,卑職還知道,當初陛下借兵于骨力裴羅時,除了以豐州和受降城為暫時抵押之物,便定下了戰勝叛軍後,土地城池歸朝廷所有,但繳獲的兵馬盔甲糧草等戰利品,乃至俘虜的士兵都歸回紇人所有。收復幽州媯州之後,這兩處安祿山的老巢之中囤積的數萬匹戰馬,幾萬套盔甲,數百萬石糧食和無數的物資,乃至數萬俘虜的叛軍兵馬都歸了回紇人。兩名被俘的回紇將領供述,從雄武城幽州城中運往回紇部落的車隊綿延不斷,他們都經豐州北上,通關的車隊連續一個月都沒斷過。那些押解大車的士兵們也都個個懷裡揣滿的財物,盔甲兵器都是嶄新的。回紇人雖然死傷了六萬多人,可是他們得到的可比失去的多太多了。”

  王源已經怒極反笑了,李瑁蠢的簡直難以想像。他為了奪取長安,奪取皇位的主動權,竟然和回紇人定下了這麼愚蠢的條件。雄武城王源是去過的,那裡有些什麼東西王源也清清楚楚。那裡囤積了安祿山花費了多年為叛亂準備的物資。糧草兵器戰馬無數,就這麼盡數被回紇人裝進口袋了。而這件事帶來的惡果是,回紇人利用參與大唐平叛得到了大量他們本來並沒有的盔甲兵器弓箭,他們的戰力會因為得到這些物資而大幅度提升,這變相讓大唐的北境的這頭惡狼越來越強壯,而喂他們的竟然是用自己身上割下來的肉。李瑁有沒有想過,即便最終他坐穩了皇位,又將如何去應付北邊這條惡狼?而李瑁心裡恐怕壓根就沒有考慮過這件事,而只是將全部的關注點都集中在內鬥這件事上了。

  “首批借兵十萬代價如此之大,那麼這第二批的借兵也不知會答應什麼離譜的條件。貞元,你可探聽到了些消息?”王源沉聲道。

  “大帥,這件事卑職也問了,那兩名將領似乎並不知情。但卑職特意帶著兄弟們越過靈州往北逼近了豐州左近,一來想證明他的話是否屬實,二來也想探知此事。正是因為如此,才耽擱了幾日才回成都。”

  “哦?你們到了豐州左近了?可探查到了什麼?”王源忙問道。

  “啟稟大帥,卑職無能,未能抵達豐州附近。雖然我們是喬裝為回紇人押解著那些搶奪來的財物北上的,但是抵達賀蘭山東北方向便無法再偽裝前行了。因為賀蘭山東北的石嘴山關隘以及吳忠縣、懷遠縣都已經被回紇人所佔據。我們隱藏在山谷之中,卻在賀蘭山的山邊谷地中發現了大量的百姓。從他們的口中得知,十幾日前,回紇兵馬便大舉侵入懷遠吳忠兩縣,已經將兩縣徹底佔領了。百姓們都說,懷遠郡已經被朝廷割讓給了回紇人,他們無法忍受回紇人的欺壓,所以全部逃到了山中躲避,靠吃野果獵捕些野獸果腹。這件事未經證實,卑職也不敢妄斷。但可以肯定的是,從懷遠郡到豐州以及邊境受降城這方圓一百多裡的地方已經全部是回紇人佔據之地了。卑職便再沒敢往北靠近,擔心會被回紇人發現回不來。於是卑職便將那些奪來的財物糧食分給山裡的百姓們,便星夜趕回成都了。”李貞元沉聲回稟道。

  王源點頭道:“你做的很對,不宜暴露行蹤。據我看來,這件事怕是八九不離十。這一次陛下又將連著豐州和受降城的懷遠郡整郡抵押給回紇人了。嘿嘿,回紇人倒是不菲吹灰之力,便佔據了我北方門戶之地,霸佔了我數萬百姓居住之地。陛下當真是天下第一聖君,登基還不足一年,便將大片的土地拱手想讓給異族人,怕是堯舜禹湯都要甘拜下風了。好皇帝啊,好皇帝啊。”

  王源嘿嘿苦笑,口中挖苦諷刺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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