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躍馬大唐 作者:大蘋果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5 14:12:1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10 157893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2:03

第980章 癡狂

  “奴跟隨恩師數年,本來對詩文無感,但侍奉左右之時,卻也對王相國的詩文爛熟於胸。這幾年來,唱誦王相國的詩文之曲不啻成千上萬,揚州城中到處都是以相國詩文譜寫之曲。各大樂坊樂師傾力而作,當真是人人皆唱個個愛聽。然而在我萃芳樓中,王相國的詩文卻從未有過一首唱出。很多客人花重金欲求一曲,但我謹遵恩師之命,不得王相國首肯之曲,絕不能拿出來唱出。雖然我對曲調早已爛熟於胸,這幾年來也不知哼唱過多少遍了。”薑巧巧輕聲道。

  王源道:“其實也不用如此,我對此並不在意。”

  薑巧巧皺眉道:“即便你不在意,對於我而言豈能違背恩師之訓?這件事是恩師遺訓,我又怎能輕易背棄?當得知你到了揚州之後,我便不顧其他請沈太守代為傳話,邀王相國見面。前幾日戰事正酣,我知道時候不太合適,故而王相國沒有回應,我也知道原因。後來得知王相國守城受傷,在崔宅之中養傷。我也曾派人三次送去名帖,向王相國發出邀請。但相國依舊置之不理,情急之下,得知今日相國遊城,我才請樓主去當街相邀,沒想到相國居然應允了。或許正是因為相國曾見過恩師一面,才會有此機緣吧。”

  王源不知道自己臥病期間,薑巧巧曾經三次送去名帖,那些名帖自己可一張也沒見到。相必是被崔家給半路攔截了。想想也好理解,崔道遠定有私心,他定是不希望自己和這些煙花之地的女子有什麼糾葛,或許是因為自己和他有個關於崔若瑂的賭約吧。

  “我明白了,原來這當中竟有如此曲折之事。許大家甚是執著,或許這也是她成為大唐第一歌姬的原因吧。說實話,若不是今日左右無事,我或許永遠不會前來。若無法見到我,得到我的首肯的話,這些曲子你當如何處置?”王源微笑道。

  “那也沒什麼,大不了便讓它們永久塵封於此便是。只是這些都是恩師心血,若不能見諸天日,恩師泉下必引以為憾。但對我而言,我能做的便是守候著,等待著,有朝一日能見到王相國罷了。”薑巧巧淡淡道。

  王源呵呵笑道:“幸而不必如此,許大家的心血豈能埋沒,這也是我王源的榮幸之事。今日我也來了,便聆姜姑娘清音吧。我想,許大家所譜之曲,我定然是滿意的。”

  薑巧巧微微一笑道:“多謝王相國成全。那麼便請王相國寬坐,奴便去焚香淨手,調好琴音,一一為相國唱來。不過在此之前,有一事要告知王相國。”

  王源點頭道:“但請說來。”

  薑巧巧雙目注視著王源道:“王相國是願意坐在這裡聽,還是願意在外邊聽?”

  王源笑道:“這有什麼區別麼?”

  薑巧巧靜靜道:“坐在這裡聽的話,自然是可聽到曲調細微之處,在外間聽,或許便聽不出一些細節了。”

  王源道:“那當然是在這裡聽了,如果你覺得方便的話。”

  薑巧巧沉聲道:“我自然是方便的,就怕王相國覺得不方便。”

  王源笑道:“我有什麼不方便的?我只坐在這裡聽曲,難道還有什麼忌諱不成?”

  薑巧巧沉聲道:“因為唱曲之時,我是要取下遮臉的紗簾的,因為那會影響我唱曲。但我取下之後,我怕王相國見到我的面容,會影響聽曲的心情。”

  王源驚愕的張大嘴巴,呆呆的道:“你是說,你的相貌……相貌……”

  薑巧巧輕聲道:“正是,我相貌醜陋無比,恐汙王相國雙目。這樣吧,相國若執意要留在房裡聽的話,便背過身去聽也可。”

  王源看著那面幕之外露出的一雙翦水秋瞳發呆,他無論如何也不相信擁有這雙美目的女子會相貌醜陋。

  “可是……沈子芳不是說過,你相貌很美麼?”

  薑巧巧輕聲一笑道:“沒人見過我真面目,他們聽我的曲子都是隔著簾幕的,我從未以真面目示人。即便萃芳樓中,也只有四娘知道我的容貌。還有便是已經故去的老樓主和我的恩師知曉了。”

  王源搖頭表示絕不相信,薑巧巧輕歎一聲,背過身去解開了面紗,然後緩緩轉過身來。王源一眼看到薑巧巧的臉,驚的倒吸一口涼氣。那是怎樣的一張面孔,除了上半部分的黛眉美目之外,下方的鼻子和嘴巴竟然翻卷開裂,整張臉像是被刀劍橫七豎八的割傷了一般。皮肉翻卷,顏色赤紅,簡直慘不忍睹。

  薑巧巧微微一笑,這笑容在王源看來更加的恐怖,王源整個脊背都開始發麻起來。雖然人人都說,人之美貴在心靈貴在內在,但當面對一個相貌可怖,讓人噁心的要吐的人時,總不免心生厭惡,不論他如何的心靈美,也不會生出好感來。此刻的王源便是如此感受,聽薑巧巧談吐,覺得此女甚是有性格而且有吸引力,看身材體態,也讓人生出遐想。但一見面前這張夜叉臉,王源頓時生出要逃走的衝動。

  “王相國嚇到了吧,我早就跟你說過的。”薑巧巧似乎沒有任何的不快,將面紗重新覆在面上。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王源冒著冷汗道。

  “說來王相國可能不信,我原來的面貌雖不能稱作為美,但也算能看的過去。我臉上的傷痕都是我自己所為。”薑巧巧輕聲道。

  “為何如此?人人愛美,為何姑娘要自己摧殘自己的臉?”

  王源咽著吐沫道。

  “很簡單,我要成為恩師的傳人,便不得不如此。我是恩師關門弟子,也是她唯一的弟子,但我若不能得恩師歌藝精髓,便是辱沒了恩師的名頭,也辜負了自己。然我天生有嗓音缺陷。跟隨恩師第二年,恩師便告訴我,我的鼻子過長,唱曲之時聲音過於空洞飄蕩。加之我的嘴巴太小,聲息氣流均顯不足。天生條件所限,恐難有大成。我聽了恩師的話心中悲戚,偏偏我對歌唱癡迷,如無法成為恩師那樣人人敬仰的歌姬,那我將終生不得快樂。於是我便自己動手,用刀削去了一截鼻子,消除鼻音空洞之感。又用剪刀將兩側的嘴角豁開了半寸,這樣便更利於氣息進出和發音。天可憐見,經過這般動作之後,我便在不受口鼻所限了。”

  王源聽的心驚肉跳,看著薑巧巧的眼神像是看著一個怪物一般。竟然有人為了能達到理想的唱歌條件幹出如此荒唐的事來。這般癡迷怕是已經接近瘋狂了。

  “王相國不必這麼驚訝,奴這一輩子隻癡迷一件事,便是唱歌。除此之外,任何事我都沒興趣。為此我可以不顧一切。其實天下人為了癡迷之事都很瘋狂,倒也比我好不了多少。很多人為了爭權奪利連妻兒兄弟都殘殺,我只傷害我自己的身體,到底誰更瘋狂?不辯自明。”

  王源無言以對,薑巧巧說的很對,這世間本就是個瘋狂的世界,很多事比之眼前之事更為瘋狂。薑巧巧為了自己癡迷的歌藝如此,其實看似瘋狂,但卻與人無害。

  “姜姑娘,我佩服你的勇氣。只要自己覺得無妨,又無害於他人,何必管他人眼光。姜姑娘是奇女子,我相信姜姑娘必能超越乃師,成為天下第一歌姬。”

  “多承吉言。我只希望能不辱恩師名頭,若能青出於藍,那便更好了。那麼王相國是在這裡聽呢?還是在外邊聽呢?”薑巧巧笑問道。

  王源輕聲道:“我還是在外間聆聽清音吧。”

  薑巧巧發出悅耳的笑聲,點頭道:“我猜也是如此。”

  王源落荒而逃,薑巧巧在身後靜靜道:“我的秘密,還請相國保密。東南之地都知我薑巧巧容貌甚美,那是因為他們見過我幾年前的樣子。我雖不以為意,但世俗眼光卻非我能改變。我會永遠只將歌聲示人,那麼在他們的心目中,我便不僅是歌聲悅耳,而且也相貌不俗。這也是為了此樓著想,為了樓主著想。幾十名苦命女子把這裡當做家,若沒有此樓,所有人便將顛沛流離了。”

  王源停步轉身拱手道:“姜姑娘放心便是,這件事會爛在我肚子裡,永遠都不會說出去。”

  “多謝了。”姜巧巧對著王源的背影深深一福。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2:03

第981章 將行

  王源等人在午後時分方離開萃芳樓。離開時眾人都很沉默。就連原本對詩文歌舞毫不感興趣的趙青也收起了他混不吝的表情,變得如姑娘的文靜起來,就更別說崔若瑂了。

  出了萃芳樓,但見春陽滿地,綠蔭搖弋,溫煦的清風吹拂著面孔,面對眼前這草長鶯飛的無限春光,眾人無論身心,均感愉悅。他們都知道,這愉悅幸福的感覺不僅是因為面對滿目春光,也是因為剛剛經受了薑巧巧那天籟般的歌曲的洗禮。心中的愉悅感久久不能消退。

  “哎,我算是知道,為何那麼多人趨之若鶩來捧薑巧巧的場了。這薑巧巧確實是個中高手,到此刻,我耳邊還餘音繞梁,恨不得再回去聽一曲呢。”崔若瑂發出由衷的歎息。

  “關鍵是我家大帥的詩文做得好,若無我家大帥詩文相配,倒也一般。”趙青違心的拍著馬屁。

  王源手中攥著姜巧巧臨行是贈送的手抄曲譜微笑不答,上了石橋後回過頭去朝著萃芳樓二樓上張望,但見綠蔭掩映之中,二樓東首那處樓閣長窗之內,一個凝立不動的身影似乎正在朝自己張望。王源轉頭的瞬間,窗幕拉上,人影消失不見。

  “你打聽到了許和子前輩的下落了麼?她的弟子都是這般的高明,許和子的歌聲還不知道美妙到何種地步,我簡直難以想像。”崔若瑂輕聲道。

  王源輕歎一聲道:“許和子前輩已經在幾年前仙去了,世間再無許和子啦。再也沒有福氣聽到她的歌聲了。”

  “可惜了,可惜了。當真是件遺憾之事。”崔若瑂沉吟道。

  王源笑道:“也沒什麼遺憾的,沒有什麼是永存於世的,她來過這人世,留下了曾經的美好,這便夠了。”

  崔若瑂眼神迷離的看著王源點頭道:“說的很是,來過便夠了,何必強求太多。”

  王源笑道:“更何況,她也並非什麼都沒留下。許和子不再,更有薑巧巧在。我相信薑巧巧將來的修為不在其師之下。世間沒有了許和子,但多了個薑巧巧,也不能算是遺憾吧。”

  崔若瑂楞道:“你是說,薑巧巧的歌藝已經能和許和子前輩比肩了麼?”

  王源搖頭道:“現在還不如,但我相信她將來能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崔若瑂皺眉道:“你怎知她能青出於藍?”

  王源笑而不答,心想:一個肯為歌藝捨棄容貌的人,她的未來只有兩種可能,一種是走火入魔毀了自己,一種便是大放異彩成為天下第一歌姬。而從和薑巧巧短短的接觸時間來看,此女雖然看似瘋狂,但卻極為理性。她的路只可能是後者。

  “肚子餓的咕咕叫了。歌聲雖美但卻不能填飽肚子。若瑂,揚州哪一家的酒菜最好吃,咱們去饕餮一番如何?”王源笑道。

  崔若瑂展顏笑道:“我也餓了呢,要說最好吃的菜肴麼?當屬富春樓了。走吧,我請客,咱們大吃一頓。”

  ……

  叛軍兵馬在揚州大敗之後一路往西逃竄,他們給養短缺,一路上劫掠不休。連續攻佔了三座縣城,還一度逼近了江浦渡口,試圖繞過揚州渡過長江。然而沿江各地的州縣均已經提前做好了堅壁清野的準備,百姓們也大多逃離家園。船隻什麼的更是能燒的燒,能沉的沉,根本不會留給叛軍一艘船隻。

  況且長江南岸,江寧府糾集了不少兵馬失守江浦南岸渡口,調派民力在南岸渡口修建了不少工事防禦,也讓叛軍望而卻步。他們又不能如在洛陽那般好整以暇的花費大量的人力和時間去臨時建造船隻,因為人力和時間上都不允許。而譚平率領的三千騎兵又不斷的在他們旁邊襲擾,逼著他們一路往西,試圖擺脫騎兵的跟蹤找尋一個可以落腳之處。

  由於揚州的大敗,叛軍的近八萬兵力只剩下四萬餘,軍中士氣低落,很多人意識到大燕國大勢已去。於是這一路上叛軍士兵們逃走無數。每到夜晚時,趁著黑夜的掩護,便有一群群的士兵脫了盔甲扔了武器逃離叛軍,短短數日,逃走的兵馬超過四五千人。

  氣急敗壞的嚴莊雖然下了最嚴厲的軍令,但凡意圖逃走的士兵被抓到之後便即淩遲處死,甚至割鼻剜心等酷刑。但這一切還是無法阻止士兵們潰逃之心。人心是最難挽回的東西,當時局至此,已經是窮途末路,剩下的便只是垂死掙扎苟延殘喘,這一點其實嚴莊比誰都明白。但他卻只能硬撐下去,即便沒有明天,他也要善始善終。而那位大燕國的皇帝安慶緒,這些日子已經是每日頹廢之極,每日喃喃自語自怨自艾,晚間他的大帳之中經常能聽到他痛苦的嚎叫之聲。更有人聽到他夜裡大哭大叫,似乎在對死去的雄武帝安祿山求饒告罪。總而言之,叛軍之中處處彌漫著末日將至的壓抑和絕望。

  在揚州安逸渡過七日時光的王源,終於等到了譚平命人送回的消息。第一個消息是,沿著長江北岸一路往西,如今已經抵達了滁州境內,進逼滁州城下。看叛軍的架勢,是想要奪取當塗進逼蕪湖乃至西邊的巢州廬州一帶。而這幾州雖在江北,但卻是魚米肥足之地,旱澇保收的富庶之所。因為距離揚州甚遠,這裡的百姓們也沒有做相應的疏散應對,所以若是被他們攻破當塗一路打過去佔領這些地方的話,倒是一件麻煩事。

  鑒於此,譚平率三千騎兵率先抵達了滁州城左近,協助滁州乃至其餘州府調集來的兩千多兵馬拒守當塗。

  第二個消息便是神策軍大軍的消息。在傳達王源的命令之後,柳鈞率四萬騎兵已經星夜南下。截止譚平送達消息的兩天前為止,騎兵大隊兵馬已經抵達淮北之地。再有兩三日左右,便要趕到長江邊上了。

  接到這兩個消息,王源知道,自己在揚州的安逸時光便將結束了。他要立刻趕到滁州境內,一場針對叛軍的最後的圍剿即將展開。此戰的結果當無懸念,此戰之後,安祿山的判亂便將徹底平息了。

  二月二十一日午後時分,一場盛大的送別宴在崔宅大廳之中進行。揚州主要官員,崔道遠和崔元博以及近日從江南趕來的江南其他三大豪族的家主悉數在列。酒宴上,眾人推杯換盞逸興橫飛,口水共吐沫橫飛,恭維同馬屁齊鳴,氣氛極其熱烈。一直喝幹了十幾壇美酒,菜肴上了數輪,才結束了這場盛大的宴會。

  王源因為傷病初愈,加之很快就要出發,也沒敢喝多少酒。在酒席散去,崔道遠拉著王源去書房說話。

  王源自然知道他要說些什麼話,兩人之間的賭局需要再次確認,而且還有另外一些話需要挑明瞭說。所以兩人都心照不宣。

  香茗沏上之後,滿面紅光的崔道遠和王源對坐在那天晚上對坐的兩張太師椅上。書房中景物如昨,但氣氛早已大不相同。當日一燈如豆兩心猜疑,但現在卻是春光明媚,氣氛融洽了。

  “一晃相國都來我揚州十多日了,叛軍也被打敗了,相國也要走了。老夫對相國還真是依依不捨呢。”崔道遠輕聲歎道。

  王源笑道:“崔翁,我來揚州這十多日,承蒙崔翁照應有加,或說這十幾日其實給崔翁帶來甚多的困擾。這段時間若有不當之處,還請崔翁海涵。”

  崔道遠擺手笑道:“若說不當之處,老夫的不當之處更多,我崔家的不當之處更多。這些話便不要再提了。”

  王源微笑點頭,崔道遠續道:“相國此番離去,剿滅賊兵指日可待。那麼相國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王源笑道:“崔翁何必來問我,你知道我要做什麼。我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辭去相國和兵馬大元帥的職務,率神策軍歸於劍南。第二件要做的事,便是將太上皇送回京城。”

  崔道遠沉吟道:“相國其實不必這麼急於下決定。平叛之後,相國還是大用武之地的。陛下對相國或者也是極為倚重的。”

  王源笑道:“崔翁,你我心知肚明會發生什麼。我早已說過,我不會去主動的做什麼,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將會發生什麼誰也難以預料。我只希望陛下能明白,我辭去相位回到劍南,那便是向他傳達一種善意。至於他怎麼選擇,那便不是我所能控制的了。”

  崔道遠微微點頭,沉默片刻道:“然則,我們之間的賭局還有效麼?”

  王源笑道:“崔翁想反悔?怕是也遲了吧。”

  崔道遠搖頭道:“老夫豈是反悔之人。賭局依舊有效。若當真你贏了,老夫也會踐守諾言。”

  王源道:“我也會踐守諾言的。希望相國也要約束其他幾家,切莫做出不當之行。我只希望,一旦到了那種地步,你們江南豪族不要隨意的插手,以免到頭來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2:03

第982章 離別

  崔道遠再沒有因為王源這種說話的口氣和用詞而變得憤怒,反而面帶微笑道:“相國,在你離開揚州之前,老夫想問一個假設性的問題,不知可否?”

  王源點頭道:“崔翁但問便是。”

  崔道遠沉吟片刻,緩緩道:“假如,老夫說的是假如……事情真的超最壞的方向發展,當今陛下不容于相國,相國也必不會坐以待斃。而我江南豪族若願意站在相國這一邊,助相國一臂之力奪取天下的話。相國將來會如何待我江南幾大豪族?”

  王源愣了愣,旋即呵呵笑了起來:“崔翁想通了麼?決定要將寶押在我身上了麼?”

  崔道遠咂嘴道:“只是假設罷了,相國就當老夫說的是酒話。”

  王源微笑道:“酒後的話可未必都是假話,相反酒話其實最出自衷心。”

  崔道遠打著哈哈道:“相國不願回答這個問題麼?”

  王源微笑道:“這有什麼不能回答的,崔翁說了酒話,我也說幾句酒話。我知道你們想要什麼,江南幾大豪族必生之想無非是回歸朝堂,恢復昔日門楣榮光罷了。你們想要的無非是將來能夠家族榮耀,能在朝堂上有左右時局之力。我本可以告訴你們,若有那麼一天,我會倚重于你崔氏和幾大豪族,讓你們擁有高位重權,滿足你們的願望。但這樣的話卻並非出自我的衷心。我說出來也只是欺騙你們罷了。”

  崔道遠皺眉道:“相國的意思是……”

  王源收起笑容沉聲道:“我的意思很明白,崔翁其實也明白。幾大豪族之所以蟄居江南,便是曾經他們擁有的權力和地位太大太高,以至於威脅到了皇權,左右了朝廷的局勢。時到今日,崔翁該不會不明白這正是癥結所在麼?無論誰奪了天下,怎會願意受豪族左右,受豪門大族鉗制?王與馬共天下的事情早已過去幾百年了,豪族左右朝堂的時代也一去不復返了,誰還想做著這樣的夢,誰便為未來的覆滅埋下禍根。我只能說,回歸朝堂自然是可以的,畢竟幾大豪族人才濟濟,為朝廷效力正需要這些人才。然要想把持朝政根植各處,控制朝堂之想,那是絕不能夠的。于地位爵祿自然可以尊榮偏袒,但豪族之家也該知道進退分寸,這才是豪族存身之道。”

  這番話說的再明白不過了,崔道遠聽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王源的意思是說,你們想以協助我奪取天下為籌碼,換來將來幾大豪族把持朝政的回報是不可能的。我可以給你們地位和榮耀,但你們自己要懂得節制,你們應該擺正位置,不要得寸進尺。否則便是大禍臨頭。

  崔道遠雖然有些失望,但他卻不得不佩服王源的坦陳。王源大可以在此時一口答應他們將來會如何如何的倚重他們,換取眼前眾豪族的支持,先利用幾大豪族再說。但他並沒有那麼做。事實上崔道遠在問這個假設的問題之前便有自己的小心思,他只是以此為試探,看看王源是不是個心口不一之人。因為崔道遠深知豪門被貶的原因,也知道任何人成為天下之主都不可能任由豪族把持朝政。若王源一口答應了下來,崔道遠反而會心中擔心不已。而現在王源的回答雖然不讓人滿意,但起碼此人並沒有虛偽的隱瞞心思,起碼做到了坦陳相告。

  況且王源說的話還是留有餘地的,豪族回歸朝堂的請求被允許,且答應會給予特殊的尊榮和照顧,這也正是豪族們希望擺脫不可為官只能作為商賈存在的尷尬和羞辱,起碼從面子上來說,這達到了崔道遠心中的要求。至於將來如何發展,是否能夠位重於朝,那其實也是未知之數。

  站在崔道遠的角度上來說,如果將來王源真的奪取了天下,崔氏要做的便是從現在開始經營同王源的關係。雖則把持朝政是不可以的,但共存共榮成為共同的利益獲得者是可以的,這其實也是崔氏能夠重新站起來的基礎。

  “多謝相國的坦陳,這只是個假設罷了,哈哈哈,將來如何,誰也不知。甚至於相國和老夫的這個賭局都未必是相國能贏呢。不過,不管將來如何,在揚州這十餘日,相國的風采倒是叫老夫欽佩之極了。老夫也不想多耽擱相國的行程,相國好像還要跟其他人告別,那麼相國便請便吧。老夫不勝酒力,恐不能送相國出城了。”崔道遠微笑道。

  王源微笑起身,拱手告辭。崔道遠也拱手相送,送王源到書房門口,便不再相送了。王源對於崔道遠的態度很是滿意,雖然看似崔道遠有些不高興,態度也有些冷淡的樣子,但他這暗示自己要跟崔若瑂去道別的話卻暴露了他的內心。或許在崔道遠心裡對那場賭局已經有必輸的覺悟了,所以他才會用上崔若瑂這根紐帶,讓自己和他崔氏之間的關係得到加強。

  對王源而言,此次揚州之行可謂大獲成功,阻止了叛軍南下的同時,也成功的和崔氏之間建立了某種微妙的聯繫。更妙的是,即便自己幾乎將自己心中的秘密盡數告知了崔氏,也沒有帶來災難性的後果。這當然不是什麼運氣,而是因為利益使然。崔道遠無疑是經過認真的權衡的,在權衡了如今的大唐和自己之間誰會成為他最大的得益者之後,他明顯已經站隊到了自己一方。只是作為一隻老狐狸,他依舊希望能夠腳踩兩隻船,將來無論誰占上風,他崔氏都將保持不敗之地。但這已經無關緊要了,王源希望的結果便是,崔氏以及江南幾大豪族,起碼能做到不插手將來的紛爭。這一點無疑是得到了王源想要的結果。

  其實無需崔道遠的提醒,王源當然要去和崔若瑂去告辭。自從上午得知王源即將離去後,崔若瑂便不見了蹤影。王源忙於迎來送往,接待前來請求見面的官員鄉紳們,也沒時間去找她。中午的宴會,崔若瑂也沒有出現。那可絕不是女眷不能抛頭露面的緣故,而是別有委屈之故了。

  後宅之中並無崔若瑂的身影,管家崔七告訴王源,大小姐午前便帶著婢女小憐出門了。王源想了想,便知崔若瑂去了何處。於是獨自一人出了崔宅前門來到了保障湖邊。站在湖岸旁的柳堤上,遠遠望去,那艘崔若瑂獨有的紅船出現在視野之中。船頭上又聾又啞的老艄公緩緩的搖動櫓槳,漫無目的讓紅船在湖中遊蕩。

  王源緩步沿著河堤走去,那紅船似乎也知道王源正在追尋它,於是也緩緩的滑行而來。直到王源走到了那座著名的二十四橋上方,那艘船也正行到橋洞下方。

  船穿過橋洞的一刹那,王源縱身一躍,從橋上落到船頭。重重的撞擊讓船隻劇烈的搖晃起來。船艙裡傳來了一聲女子的驚呼聲。然後船廳的門簾掀開,婢女小憐一張驚慌的臉露了出來。

  “怎麼回事,撞到什麼物事了麼?”小憐叫道。

  當他看到王源站在船頭時,驚愕的面容頓時變得驚喜。

  王源豎起手指在嘴唇上,打著手勢問小憐崔若瑂在何處,小憐吐著粉舌指了指船廳,低聲道:“王公子可算來了,大小姐都靜坐許久了,中午飯都沒吃。”

  王源微微點頭,移步進了船廳之中。船廳之中,靜悄悄的無聲。一道簾幕隔絕了王源的視線,簾幕那一邊,一個身影正靜靜的坐在窗邊。

  “小憐,船撞到了岸邊麼?”崔若瑂幽幽的聲音傳來。

  王源不答,悄悄的走到她身後,崔若瑂驚覺有異,正轉過身來時,王源俯身上前,準確的吻住了兩瓣冰涼的紅唇。

  崔若瑂驚的嗚嗚作聲,但很快便從熟悉的氣息和感覺之中知道來者是誰,略微掙扎了數下,便被王源緊擁的雙臂征服。兩人蜜吻良久,直到王源唇齒間覺察到了一絲苦澀的味道,王源才離開了她的雙唇。

  “怎麼哭了?”王源低聲問道:“為了躲我,藏到這裡來了。可惜我一猜便猜到了。”

  崔若瑂淚水緩緩的從眼中流下來,流過美麗白皙的面龐,雙目淚汪汪你給的看著王源哽咽道:“你要走了,還來找我作甚?”

  王源呵呵笑道:“你便是因為這個不開心麼?我是要走了,揚州雖好,但我還有很多事要做,我不能永遠呆在這裡。”

  “那你走了便是,又來見我作甚?”崔若瑂嗔道。

  王源微笑道:“我怎能不來向你道別,而且我也有話要跟你說呢。”

  “你有什麼話要說?說了又有什麼意思?”崔若瑂道。

  王源笑道:“我來告訴你,暫時的離別不是痛苦,每一次別離都是為了下一次更暢美的相聚。雖然我不能帶你走,但不久之後,我便會來迎娶你。所以,你不要難過,我說了,我不會負你。”

  崔若瑂淚水更加的止不住,將頭依偎在王源胸前道:“你不要騙我,我在這裡等著你,無論如何你都要來娶我。我不管你和爺爺之間有什麼賭局,若瑂此生非你不嫁。”

  王源呵呵笑道:“你當然非我不嫁,你要是敢嫁給別人,那你這輩子註定要當個寡婦。”

  “什麼意思?”崔若瑂皺眉道。

  “因為你不管嫁給誰,我都會殺了那個人。所以你只能當寡婦。”王源笑道。

  “呸,說的什麼話?你怎麼如此霸道。可是……我就喜歡你的霸道。”崔若瑂面紅如血道。

  “還有,那個賭局你不用在意,無論輸贏,你都是我的。贏了更好,輸了……”

  “便耍賴。”崔若瑂道。

  王源哈哈笑道:“正是,耍賴便是,又有什麼?”

  崔若瑂伸臂摟住王源的頭頸,送上香糯一吻。低聲在王源耳邊道:“我真想跟你一起走,但是我知道這是不可能的,爺爺爹爹絕對不會允許我這麼做。可是,我又捨不得你。一想到不知何日再相見,我……我便心痛如割。”

  王源柔聲道:“不要這樣,很快我們便會再相見。”

  崔若瑂怔怔的看著王源,忽然身子發燙,眼神迷離起來。

  “要不……我將身子給了你吧。”

  王源嚇了一跳道:“現在?這裡?”

  崔若瑂臉上火燙,低聲道:“不行麼?”

  王源輕輕摟著她纖細的腰肢,柔聲道:“我知道你對我的一番情義,但我不能這麼做。這讓我有乘人之危之嫌。而且這也是對你的不尊重。那件事留待你我洞房花燭之夜再做,會更加的甜蜜暢懷。我也不能圖一時之快而讓你在此後的日子裡遭受你爺爺和爹爹的盤詰。你知道,那是隱瞞不了的。”

  崔若瑂冷靜下來,籲了口氣道:“多謝你為我著想,你說的很是,我娘和幾位姨母幾乎天天都暗中的查探我,她們一定會知道的。是我衝動了,你不會認為我是個輕賤女子吧。”

  王源呵呵笑道:“將來你我成親後,你在我面前越是輕賤越好,我可不喜歡古板的人。”

  崔若瑂羞澀輕啐一口,送上火熱的雙唇,二人纏綿蜜吻,無休無止。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2:03

第983章 贈詞

  午後的揚州城的大街上,春陽照耀下的街道顯得甚是安靜平和,並無平日的喧囂。但這平靜卻並不是因為街道上沒有熙來攘往的人群。相反,通向北城門外的主街上,百姓們擁擠在街道兩旁靜靜站立著,人數多達數萬之眾。

  王相國要離開揚州的消息早就已經全城皆知,百姓們打聽到了王源將從北城出城,便自發的在街道兩旁聚集,他們要送別這個保住了揚州城的王相國,表達他們的崇敬感激之情。

  在崔道遠沈子芳等一干官員的簇擁之下,王源騎著大黑馬緩緩的出現在了長街道口。百姓們頓時騷動起來,擁擠著伸著脖子朝著王源等人的來處看。當王源等人踏足長街之時,百姓們紛紛叫喊起來。

  “王相國,您慢走啊。”

  “感謝王相國為我揚州城盡心竭力,王相國要常回來看看咱們揚州啊。”

  “王相國,我等百姓給你磕頭送行了。祝願王相國長命百歲,一生安康。”

  “……”

  王源的馬兒所到之處,百姓們紛紛跪倒了一片,無數隻裝著雞鴨魚蛋的籃子舉在空中,那時他們要送給王源的行前禮物。男女老少們叫著王源的名字,揮著他們的手臂,說著他們心中的感激之言。

  王源騎在馬上,一路拱手行禮,心中甚是感動。自己做的其實很少,但百姓們卻給了自己極大的尊重和愛戴,這是這幾日在揚州城中給王源極大的感受。王源甚至有時候會覺得羞愧無地,因為自己所做的一切其實大部分都是從自己的私利出發,只是在結果上給百姓們帶來了益處,受到如此隆重的尊敬和愛戴,是有些慚愧的。可事實便是如此,百姓們是淳樸而且良善的,但只要為他們帶來了些好處,他們便會報以最大的尊敬。

  “瞧瞧這些百姓們,相國深得民心啊。這場面老夫都很少見到過。我崔家在東南也為百姓做了不少事情,賑濟救助利民之事也幹了不少,可今日之場面,老夫都沒享受過如此禮遇。”崔道遠半開玩笑的撫須笑道。

  王源微笑道:“崔翁這是眼紅了麼?其實崔翁自知,若論民心民意,論號召百姓的威望,崔氏和江南幾族才是最有影響力的。百姓們對我只是感謝。若論信任和依賴,非崔翁莫屬。崔翁又何必來跟我爭這個面子,我都要離開揚州了,讓我心情高興些不好麼?”

  崔道遠哈哈笑道:“王相國這麼一說,老朽倒像是心胸狹小之輩了。罷了罷了,我說不過相國,老朽閉嘴了。”

  雖是玩笑話,但崔道遠對王源剛才的那番話卻很贊同。王源畢竟是王源,他還是看得懂局面的。百姓們對王源雖然愛戴,但論在東南的影響力和名望,任誰也超不過崔氏去。崔氏這麼多年來經營民意,那可不是因為一個人來守住了一座城便能抹去的,百姓們對於崔氏和其餘幾族的信任和依賴確實已經深入骨髓了。

  隨著一行人一路沿著街道往北,人群山呼海嘯般的跟隨王源等數百騎兵的身後湧動著,一直將王源送出了城外數裡,目送著王源的騎兵消失在官道旁的綠蔭之中,人們這才慢慢轉身回城。他們兀自感歎著揚州城這十幾日以來的兇險和經歷,感歎著這位年輕的相國在揚州城中做的一切,感歎著他的智謀和勇猛。這些話題一時是不會消失的,註定要在揚州城成為很長時間的一個重要的談資了。

  運河城東,綠蔭掩映下的萃芳樓二樓東首的閣樓之上,一個臉罩面紗的女子站在窗前朝著運河西邊的長街上張望著。當大街上的人群湧動喧囂之時起,她便站在這裡張望著了。遠遠的王源騎馬穿過街道的身影她也看的真切,直到王源的身影消失不見,街上的百姓們也紛紛散去之後,那女子依舊站在那裡凝立不動。

  珠簾沙沙作響,有人撥簾而入。腳步悉索之中,萃芳樓樓主黃四娘的聲音在身後輕輕傳來。

  “巧巧,坐下歇一會吧。”

  “王相國離開揚州了麼?”薑巧巧沒有回頭,輕輕問道。

  “走了,據說神策軍大軍已抵滁州,王相國要和他們匯合,在滁州城下要將從揚州逃竄而去的賊兵徹底剿滅。然後王相國他們便要回京城了。”黃四娘道。

  “恩。挺好的,叛亂終於要平息了,一切終於能上正途了。咱們也不用在擔心天下大亂了。四娘,王相國首肯了那幾首師傅譜的曲子,咱們可以發佈消息開唱這些新曲了。這一次我萃芳樓一定會名聲大噪的,這幾首曲子定會傳唱天下。四娘,你開心麼?”薑巧巧轉身看著黃四娘道。

  黃四娘微笑道:“只要你開心便好。其實我倒無所謂。只要在我手裡,萃芳樓不要倒閉了我便對得起老樓主了。對我而言,其實沒有什麼讓我開心的事情。開心的事情已經早已和我無緣了。”

  薑巧巧微笑道:“四娘又想起了當年的往事了麼?四娘當年和張相公如此相愛,為何不拋下一切隨他去呢?”

  黃四娘苦笑搖頭道:“一些都是命,若我能自己選擇,又何至有今日之憾?他當年是朝中相國,名聲高隆,持身又正,我只是煙花女子,焉能讓他名聲受損?所以我拒絕了他。雖然我後來後悔不已,但卻也遲了。他已經故去這麼多年了,往事如煙而散,不提也罷了。”

  薑巧巧歎道:“四娘,你好傻啊。為一時之忌,徒留終身之憾。我是絕不會重蹈你的覆轍的,所以我自毀容貌,讓自己靜心鑽研音律,再無他事煩擾。人會負心,歌卻不會。我這一輩子隻信歌,只愛歌,而絕不會去愛任何人。當然,任何人看了我的容貌,也絕不會愛上我。我只要他們記住我的歌聲便好了。”

  黃四娘歎道:“我算是對你服氣了,你的心志之堅勝於常人,你一定會成為天下第一歌姬的。這一點我堅信。”

  “我也信。”薑巧巧笑道。

  黃四娘微微一笑,忽然扶額道:“差點忘了,那王相國派人來送了一封信箋給你,跟你在這裡感歎,我都差點忘了交給你了。”

  “哦?他送來一封信箋?那是何意?”薑巧巧詫異道。

  “沒准這位王相國是喜歡上了你了。沒准寫來的是情書呢。”黃四娘捂嘴笑道。

  姜巧巧白了黃四娘一眼道:“他才不會。那天他看到我的面容,嚇得差點沒叫出來。他豈會喜歡上我這樣的醜八怪。再說,我對男人可沒興趣。信箋在哪?拿來我瞧瞧。”

  黃四娘從翠袖中取出一張信箋遞過來,薑巧巧伸手接過,拆開拴著的絲線展開來。那信箋上字體方正橫平,寫的竟然是一首曲詞。薑巧巧快速讀完,呆呆的凝立不動,若有所思。

  “寫的什麼?”黃四娘道。

  薑巧巧默默的將信箋遞過去,黃四娘接過去小聲念道:“那日與薑大家一面之緣,心中深有感慨。夜靜時草擬此曲詞,贈與薑大家共勉。惟願天下人之所求均有所得,願天下人所付出均有回報。王源拜別!”

  下方是一首曲詞,詞曰:佇倚危樓風細細,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草色煙光殘照裡,無言誰會憑闌意。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好句啊,好詞啊。”黃四娘驚歎道:“這王相國果然是才華橫溢之人。看這詞句的意思,還說不是喜歡你了麼?這都為你消得人憔悴了。看來這位王相國不是個計較容顏之人。”

  薑巧巧苦笑搖頭道:“四娘,看不懂就別瞎說,他可不是向我表白,沒見他寫在前面的話麼?”

  黃四娘笑道:“我可不懂他在說什麼,也不知那天你們又聊了什麼。這首曲詞寫的極好,若非是那種意思,那又是什麼意思呢?”

  薑巧巧轉目窗外,看著綠柳如煙如霧一般的岸堤春色,悠悠道:“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他的意思是說,為了追求自己所希望得到的東西而無怨無悔。我毀容為歌藝之事,便是我做的無怨無悔之事。他理解了我的舉動,所以寫了此詞送給我。看來,他算是我人生的第二個知己了。第一個是師傅,第二個便是他。四娘,我要閉門一月,為這首曲詞譜曲,我有預感,這將是我薑巧巧的歌藝上的一件大事,是踏上巔峰的轉折之處。”

  “對對對,如此好曲詞,當然要譜曲傳唱。我贊成,我出個紅榜,告訴客人,你要閉關十天不唱曲,潛行譜曲。”黃四娘撫掌笑道。

  薑巧巧微笑點頭,輕輕轉身眼望窗外春光盛處,那裡運河如帶,煙柳如霞,青天白雲,春光正美。

  “王公子,希望你也能所求有所得,所願有所報。雖然我不知道你所求的是什麼,但我知道,你定是和我一樣,心中也是有所求的東西的吧。”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2:03

第984章 條件

  三日後的黃昏時分,王源一行快馬加鞭抵達了滁州境內。在距離滁州城城五十餘裡的橋頭集,率騎兵大隊兵馬已經抵達兩日的柳鈞和先一步抵達此處的譚平等人在此迎候王源。

  見了柳鈞,王源當然甚是高興。柳鈞也高興的很,參拜之後便開始埋怨起來:“義父,您這次可嚇得我們不輕,我聽了譚大哥說的揚州守城的經過,可是驚的我出了一身冷汗。您怎麼能老是這麼孤身犯險呢?您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的話,我們可怎麼辦?成都的家裡可怎麼辦?”

  王源呵呵笑道:“莫要大驚小怪的,我這不是好端端的麼?譚平添油加醋都說了什麼?哪有什麼危險?”

  譚平翻著白眼道:“卑職可沒添油加醋。大帥從徐州執意單騎南下揚州,我們怎麼勸都攔不住。這次守城的時候,身上傷了十幾處。幾處傷口均在要害,深及幾分便是性命之憂。這還不算危險?”

  王源擺手道:“就你多嘴,那不是形勢所迫麼?讓叛軍攻克了揚州的後果你們不是不知道。其實也沒那麼可怕,揚州城上下對我都客氣的很,守城那一戰確實有些危險,但不是也化險為夷了麼?總之,結果一切完美,這事兒還提作甚?”

  “揚州城上下對您客氣?大帥,您可瞞不了我們。我們可都知道,那崔家人放了把火,差點害了您呢。”譚平咂嘴道。

  “什麼?有這等事?義父去幫他們守城,他們反倒要害了義父?崔家這幫狗東西是不想活了麼?回頭剿滅了叛軍之後,我便帶人去揚州找他們算帳去,將他們崔家殺的雞犬不留。活膩了不是?”柳鈞大罵道。

  “統統住口?那件事是場誤會,我早已解決了此事。崔家可不是你我想動便能動的,目前咱們可不能得罪他們。再說我和崔氏也達成了和解,你以為憑我一人之力便可守住揚州麼?那是他們崔家從中協力的結果。那件事另有隱情,以後在告訴你們。你們可不要壞了我的大事。”王源喝道。

  “是啊,大帥就要和崔家結親了,柳小將軍,你就要多一位義母了,是一家人了。”趙青嘀咕道。

  “就你多嘴。”王源罵道。

  趙青吐吐舌頭趕忙閉嘴,柳鈞不明其意還待再問,卻被譚平連使眼色阻止。

  “柳鈞,說一說北邊的情形吧,我還不知道北邊現在是什麼情形呢。”王源不願他們將話題集中在揚州的事情上,於是沉聲問道。

  柳鈞忙拱手道:“義父,我正要跟您稟報呢。話說朝廷真是不仗義,高副帥正率領我們和令狐潮的六萬大軍決戰的時候,朝廷沒出一兵一卒相助,反而趁著洛陽空虛派兵接管了洛陽。李光弼真不是東西,他帶著五萬大軍沿著洛陽一線往北收復了太原等地,看樣子是要撿便宜收復河北道全境了。河北道叛軍已經所剩無幾,他這五萬兵馬很快便會收復河北道。這下可好,我們忙著平叛,他們忙著撿便宜立功,當真不是東西。”

  王源皺眉點頭,這些事其實都在自己的意料之中,自己決定大軍南下時,其實便是將北方大部分地區的收復之權拱手交給了李光弼。李光弼豈能錯過這樣的機會。

  “睢陽之戰呢?我軍民損失的大麼?張巡他們怎樣了?”王源問道。

  柳鈞沉聲道:“損失不小,不是我神策軍的損失,而是睢陽的軍民損失不小。我神策軍抵達睢陽時,令狐潮已經猛攻睢陽多日了。張巡帶著不到一萬守城兵馬,以及睢陽的幾萬百姓們死守城池,死了很多的人。而且睢陽城中斷糧斷食,本來只夠幾千人吃的糧食,因為左近的州縣的百姓們都被迫退守睢陽,所以根本不夠吃。叛軍圍困攻城的第三天他們便斷糧了。我們大軍抵達時,已經是第十日了。”

  王源詫異道:“斷糧七天,睢陽沒被攻破?”

  柳鈞低聲道:“說來義父肯定不信,這張巡真是個狠角色。你知道他怎麼做的麼?他殺了兒子和妻妾煮了他們的肉給士兵們吃。和他一起守城的許遠也殺了自己的妻兒煮肉給士兵們吃。關在牢裡的死囚犯人也被他下令殺了煮熟了肉給士兵們吃。士兵們開始並不知道他們吃的是人肉,還是有人在肉湯裡吃出了指甲頭髮牙齒之類的東西,才知道他們吃的是人肉。七天時間,令狐潮攻城五十二次,次次被張巡給打了回去。張巡身上中了九隻箭,但卻從未離開城頭半步。這等人當真是狠角色,我們聽說了這些事後都驚呆了。高帥都驚的沒話說。”

  王源也驚的發呆,沒想到這張巡居然狠厲到如此地步。為了守城,連妻妾兒女都殺了給士兵們充饑,當真不可思議。

  “怕是道聼塗説吧,當真吃人麼?”趙青也不信。

  “是不是真的,我們便沒人去考證了,但百姓們都說是真的。解了睢陽之圍後,據說城裡食人之風盛行。百姓們因為沒得吃,也都殺兒殺女互食,真是慘的很。我騎兵的一名偏將親眼看見一戶人家的鍋裡煮著一個孩童。哎……想想都讓人難以釋懷。”

  王源皺眉不語,沉聲道:“張巡是死是活?”

  “說來義父定覺驚愕,我們擊潰令狐潮解了睢陽之圍的那天,張巡從城頭跳下去摔死了。大家都說,他是心中有愧。殺了妻妾兒女為了守城,雖為朝廷盡忠,但卻失了人倫之義,所以他跳樓殉身,便是向妻妾兒女們賠罪。”

  王源長長的籲了口氣,腦海中浮現出張巡那黑瘦精幹的形象來。這張巡堪稱是烈士,王源無法評價他的行為,但有一點是肯定的。張巡在睢陽阻止了令狐潮的兵馬挺進江淮之地,避免了一場巨大的浩劫。若令狐潮突破東南,和南下的嚴莊的大軍遙相呼應。東南將成塗炭之地。叛軍起兵直到如今,張巡在雍睢一帶所做出的貢獻是巨大的,某種程度上來說,對戰局有著左右的作用。至於他殺人食用的事情,王源雖然難以苟同。但如果事情是真的,張巡選擇跳樓自殉,也算是一種剛烈之行,足以洗刷他的瘋狂行為帶來的恥辱了。

  “睢陽城下的戰事進行的還算順利是麼?”王源道。

  “摧枯拉朽。”柳鈞笑道:“我大軍抵達時,令狐潮的兵馬已經因為攻城損失了小半。我大軍與之激戰一日一夜,將四萬餘賊兵盡數擊潰,斃敵三萬人,俘虜一萬三千人。我軍僅死傷不足四千人。”

  王源點頭道:“打的漂亮。你這次帶了多少騎兵趕來?”

  柳鈞道:“四萬騎兵。”

  王源點頭問道:“叛軍兵馬還在滁州城下?”

  “正是,他們本打算攻擊滁州城,但我大軍趕到後,他們不敢攻城,正在城東一片山谷之中構築工事,意圖頑抗。我四萬騎兵已經將他們的前後路盡皆堵截,就等著義父前來下令絞殺他們。”

  王源點頭道:“做的好,雖然可以困死他們,但我們卻也不必等待了。柳鈞,你不是一直希望能有一場揚名之戰麼?眼下這一戰便是你揚名天下的一戰,剿滅眼前這最後的三萬多叛軍,這場叛亂便告終結。所以,我命你明日上午率騎兵發動猛攻,將他們全部剿滅在當塗城東,絕不能讓他們有任何脫逃的機會。”

  柳鈞大喜過望,他焉能不知這是義父給自己的一個極好的機會。叛軍剿滅在即,這最後一戰更是最大的榮耀。其實柳鈞率軍抵達之時便可發動進攻,但他知道這最後一戰的意義太大,他絕不敢輕易動手,只能等待王源抵達才能動手。而現在王源將這個榮耀交給了自己,既是對自己的寵愛又是對自己的提攜和信任。此戰之後,他柳鈞的名字便將揚名天下,成為一個震耳欲饋的名字了。

  “多謝義父,孩兒,感激不盡。”柳鈞跪地磕頭,差點都哽咽了。

  王源緩緩道:“你這麼多年跟著我東奔西跑,以前你年紀小,很多事我也不敢委以重任。但你現在已經是個身經百戰之人了,理應該得到這樣的機會。這一戰就算是你的成名之戰,你要勝的乾淨俐落。就算是義父送給你的成人禮吧。”

  “多謝義父,孩兒定勝的乾淨俐落。不辜負義父的期望。”柳鈞沉聲道。

  王源擺手道:“先莫忙著謝,我是有條件的。目前情形下,叛軍已如喪家之犬,就算毫無謀劃,四萬騎兵也能一舉破敵。那這次戰鬥對你而言毫無裨益,我也會被人背後議論,說我為了讓你立功而給你機會,這顯然是不能服眾的。所以,我要給你加點難度,要你此戰勝的不僅乾淨俐落,而且要讓人心服口服,不至於以後說我偏袒你。”

  “這……義父要提什麼條件?”柳鈞撓頭道。

  王源微笑道:“三個條件,第一,我不希望戰事拖延過長,所以我要你快速結束戰事。明日上午巳時進攻,太陽落山前解決戰鬥。四個時辰的時間,你能做到麼?”

  柳鈞鬆了口氣,這算什麼難題?四個時辰足夠結束戰鬥了,甚至連四個時辰都用不到。

  “能做到。義父放心。第二個條件呢?”

  “第二個條件,我不希望有太多的傷亡,所以我給你定個傷亡兩千人馬的限制,哪怕多死傷一人,你此戰就算是敗了。”王源道。

  “這……”柳鈞撓頭不已,控制死傷人數,可不是簡單的事情,有時候死傷人數根本就無法控制住。

  “這個條件看似苛刻,但控制己方死傷人數的目的不是刁難你,而是要你明白士兵生命的可貴。而且身為領軍之將,不能蠻幹硬拼,否則便不是一個合格的將帥。控制傷亡便是逼著你動用你的謀略智慧,以最小傷亡獲得最大的戰果。能做到這一點,才是合格將帥的標準。你明白我的用意麼?”王源緩緩道。

  柳鈞和旁邊驚訝的趙青和譚平恍然大悟,原來大帥是這種意圖。顯然,加上了這個條件後,這場戰鬥再不是一場簡單的戰鬥,而是一次真正的歷練了。

  “義父放心,孩兒一定辦到。”柳鈞大聲道。

  “好,那麼第三個條件,你聽清楚了。你只能以一萬騎兵破敵,其餘三萬騎兵只能在後方給你掠陣,替你呐喊助威。這一萬騎兵若是破不了敵,需要其他騎兵解決戰事的時候,便是你此戰失敗之時。”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2:03

第985章 掙扎

  “啊?”柳鈞頭都大了。放著優勢兵力不用,只能用一萬騎兵對三萬之敵,這也太苛刻了。這弄不好可不是一場唾手可得的勝利,很可能會成為一場大敗。雖然騎兵對步兵號稱以一當十,但那只是說說而已。此處的地形並不適合騎兵作戰,山地丘陵溝壑縱橫,騎兵的作用其實很有限。搞不好怕是要栽在這裡。

  “大帥,這……有必要如此麼?”趙青忍不住向王源求情了:“這三個條件限制之下,這仗還能打贏麼?”

  “是啊,大帥不要這樣對柳小將軍吧。”譚平也低聲道。

  王源不搭理他們,對著柳鈞道:“你要是覺得沒把握便說出來,我會親自領軍進攻。你可要想清楚了再回答,一旦應諾,便等同於立下軍令狀,軍中可無戲言。另外我還要告訴你,雖然這三萬多叛軍已經如喪家之犬,但莫忘了,狗急了跳牆,兔子急了還咬人。當他們毫無生路的時候,便會破釜沉舟,反而會激發出他們的士氣。所以,在你面前的也許不是三萬多頭綿羊,而是三萬多頭惡狼。”

  柳鈞皺眉不語,到此時,他才意識到,義父給的不是個機會,而是個巨大的挑戰。單獨一個條件已經讓人極難接受,更何況是三個條件綜合在一起。以有限的兵力在有限的傷亡之下在有限的時間裡擊敗對手,這絕對是柳鈞遇到的最大挑戰。但柳鈞也明白,自己一旦過了這一關,便徹底贏得了義父的心,從此後義父便可放心的讓自己獨當一面,成為義父的臂膀。這一關是必須要過的。

  “義父。”柳鈞沉聲開口:“孩兒接受這個挑戰,孩兒定會讓你滿意的。”

  王源微笑道:“你想清楚了?”

  柳鈞重重點頭。

  王源哈哈笑道:“好,那我便等著看你的表現。走,咱們去喝幾杯酒,預祝你此戰馬到成功。”

  ……

  滁州城城東十五裡處有一座小山。說是山,其實只是幾座海拔只有一百多米的小山包。江淮之地本就是丘陵縱橫之所,高山其實沒幾座,大多數的山都是海拔在五百米以下的一些小山。譬如滁州城左近,往東南是馬鞍山,西邊是琅琊山,大多也只是海拔不高的小山。只是東南之地的小山大多樹林茂密風景秀麗,所以即便山不高,卻也頗有些名氣。

  但滁州城東這幾座小山卻籍籍無名,在滁州當地人的口中,這三座土山包有個不顯眼的名字叫做東關山。這名字起得隨意,大概是因為地處滁州東關而得名。三座山包呈品字形排列在滁州城東之地,是滁州城東邊的一道小小的屏障。

  此時此刻,這東關山三座山包形成的低窪的峽谷之中,安慶緒和嚴莊帶著三萬五千名最後的叛軍便聚集在這裡,將狹小山谷塞得水泄不通。

  五日前,安慶緒和嚴莊率軍抵達了滁州城下,他們本打算攻下滁州城打通通向巢州廬州的通道,他們希望能佔據巢州廬州一帶,利用當地魚米之鄉的資源落足。

  但是,攻下滁州可不是說說而已,特別是在目前這種人心惶惶士氣低落的情形之下。滁州的城防雖不堅固,但還是完整的。城中的守軍顯然也有了防範。所以雖然時間很緊急,急於要攻下滁州東去,但叛軍還是要事前做好準備。他們沒有任何的攻城器械,只能就地取材重新造雲梯等攻城的器械。

  然而滁州城東的這座小山雖然樹木蒼翠鬱鬱蔥蔥,但卻並無適合製作攻城器械的材料。這裡也有竹子,但卻並非是那種高大挺拔的毛竹,而是一些細細小小一叢叢像是灌木一般的羅漢竹。這些竹子粗不過拇指,高不過一丈,根本就不能取用。用做觀賞編織倒是不錯,用來造器械卻是癡心妄想。所以叛軍不得不捨棄竹子這種最廉價合用的材料,轉而砍伐樹木。但江淮之地的樹木卻又低矮的很,樹木腐朽生蟲扭曲無形的居多,刺槐棗木之類的木材潮濕堅硬,根本不利於打造器械。正因如此,大大的拖慢了進攻的時間。

  耽擱了兩天後,好容易打造了五百架雲梯,打算次日一早攻擊滁州。然而天亮之後,一個晴天霹靂般的消息傳到了軍中,四萬神策軍騎兵如神兵天降,抵達了滁州城下。一隻一萬多人的騎兵兵馬像是一柄利劍切進了叛軍和滁州城之間,徹底將叛軍進攻滁州城的通道切斷。品字形的三處山谷的出口也各有一萬騎兵駐紮在山口外,叛軍的三萬五千兵馬一夜之間陷入了天羅地網之中,成為了甕中之鼈。

  得知大軍被圍困於此之後,安慶緒驚慌失措,他預感到了自己末日的來臨,當天上午,他叫來嚴莊商議對策,嚴莊又能給出什麼樣的對策。安慶緒見嚴莊也沒有任何脫困的辦法,他徹底失望了。終於,所有對於嚴莊的信任和依賴變成了埋怨的怒火,安慶緒爆發了。

  “嚴莊,朕對你太失望了。朕對你寄予厚望,軍政大事均交於你手,讓你全權負責。然而你給朕帶來了什麼?你將朕陷入了絕境之中。當初是你不願救援長安,是你要放棄潼關,是你要放棄洛陽。說什麼揮軍東南,可開闢新的局面,可以劃江而治。現在如何?我們被困在這個小山溝裡動彈不得。我們很快就要完蛋了,我大燕國要滅了,朕要死在這裡了。早知如此,當初朕便不該聽你的。十幾萬大軍死守洛陽城,他們未必能攻的下洛陽。就算洛陽不保,北邊還有大片的城池合格土地。太原城可守,幽州城可守,雄武城媯州城均可守,那都是我安家苦心經營之地,我們大可拒守東北之地。可是現在呢?我們一無所有了,什麼都沒了,什麼都完了。你說說,你給朕帶來了什麼?”

  嚴莊垂手而立,他沉默了。他知道現在說什麼都是沒用的,安慶緒是絕對聽不下去的。進軍東南的決定是沒錯的,往東北退卻是死路一條,那是一定的。往東南是絕對有機會開闢一個新局面的。但這一切都在攻揚州失敗之後化為泡影。他不怪安慶緒的埋怨,他只恨一個人,那便是王源。正是此人跟瘋狗一樣盯著自己咬,正是此人竟然孤身一人趕在大軍之前抵達揚州,率揚州軍民斷了自己大軍的去路,那也是斷了大燕國的生路。嚴莊恨不得喝他的血,吃他的肉。

  “陛下,臣有罪,臣無話可說。我大燕國或許真的氣數已盡了。請陛下降罪于臣,臣願赴死,以恕其罪。還請陛下保重龍體,萬望息怒。”嚴莊沉聲道。

  “保重個屁!這時候保重身子有什麼用?你願意去死?你倒是想的美,你死了能改變局面麼?朕要的是解決之道。朕不想被困死在這裡,你明白麼?你給朕想辦法,快想辦法,必須想出辦法來。”安慶緒臉色青白罵道。

  嚴莊眉頭緊鎖,沉吟片刻後,低聲道:“陛下,臣實在想不出什麼好辦法。眼下的局勢已非臣能力所及。這四萬神策軍騎兵,我們絕非對手。”

  “住口!不許你說這樣的話,你給朕想,狠狠的想,朕不想死在這裡。”安慶緒尖聲叫道。

  “為今之計,或可有一個辦法可以保全陛下。”嚴莊沉聲道。

  “什麼辦法,快說。”安慶緒忙道。

  “投誠!向王源投誠吧,這或許是最後一個能保全陛下性命的法子了。我們尚有三萬五千兵馬,真打起來,他神策軍也將死傷慘重,以此為籌碼,或許王源能同意我們投誠。我們提出保全陛下的條件,他或許會答應。”嚴莊道。

  “投降?你想的便是這個鬼主意?我呸!”安慶緒大失所望,一口吐沫啐在嚴莊的臉上。

  “朕乃堂堂大燕國皇帝,朕豈能向王源投降?你也說過,王源是個睚眥必報之人,當年他去河北道時,你我曾差點害他丟了性命。你現在要我向他投降?任他擺佈?朕明白了,你要朕投降便是要保全你自己的性命,朕才是大唐所不容之人,而你或可得到饒恕,或者還能在大唐得到高官厚祿,而朕便是死路一條了。嚴莊啊嚴莊,你好狠的心,你便這般對朕麼?你便是這般回報朕對你的依賴和寵信麼?天哪,我安慶緒怎麼就瞎了眼,將一切託付給了你這樣的人。”安慶緒大吼道。

  嚴莊噗通跪倒在地,眼中濁淚湧出,搖頭歎道:“陛下怎會說出這樣的話?臣豈有這樣的心思?陛下對我有活命之恩,臣對陛下的忠心陛下難道不知?是誰冒著不忠之命為陛下謀劃?是誰冒著掉腦袋的危險替陛下謀得皇位?臣之心天日可表,日月可鑒啊。”

  安慶緒也淚流滿面,捶胸頓足道:“你還敢以此表功?早知今日何必當初?朕當初被父皇殺了也就罷了,正是你慫恿朕做出弑父奪位的不倫之行,你可知道,朕當了這半年的皇帝,可曾有一日安寢?朕一閉眼便見到父皇渾身是血的樣子。朕後悔死了,朕不該那麼做的。朕若不幹出那禽獸之行,我大燕國也不至於有今日。”

  嚴莊面如死灰,幫助安慶緒奪位,那可是他最大的功勞,但現在這功勞竟成罪過了。

  “陛下此言,教臣無言以對。以前的事情咱們也不說了,既然陛下不願投降,臣也尊重陛下的意思。便讓臣為陛下死戰,臣願以一死謝陛下。臣無論如何也要保全陛下。”嚴莊爬起身來緩緩道。

  “你有辦法保全朕?”安慶緒擦淚問道。

  “我們尚有三萬五千兵馬,並非無一戰之力。此處是山地,神策軍的四萬騎兵也無法施展開來,臣會即刻下令于三處谷口修建防禦工事。神策軍的騎兵沖不進來。我們這一路上也搶了些糧草,起碼可以堅守十餘日。待時機一到,臣便領軍猛衝一處谷口,吸引他們的注意力,這樣陛下便可從其薄弱之處突圍出去。臣會死命拖著他們,讓陛下逃出死地。”嚴莊沉聲道。

  “這……可行麼?我們真能突圍出去?”安慶緒咽著吐沫道。

  嚴莊面沉如水道:“能,一定能,請陛下相信我。他們很快就要發動進攻,臣要先佈置修建防禦工事,阻止他們的騎兵沖進山谷之中。待他們吃了大虧不敢往裡沖的時候,便是臣率軍反撲之時,到那時陛下便可從反方向突圍了。”

  安慶緒籲了口氣點頭道:“好吧,朕便再信你一次。朕若突圍出去便即刻北上回到幽州,幽州平盧等地都是我安家舊部,百姓們也擁戴,雄武城中還有不少物資戰馬兵器,朕會東山再起的。你放心,你若戰死在此處,朕將追封你為王,給予你最高的榮譽。你的兩個兒子聽說在幽州為小官,朕也會重用他們,對他們厚恤優待的。”

  嚴莊面色沉靜,低聲道:“臣多謝陛下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2:04

第986章 窮途

  王源對柳鈞提出了三個致勝的苛刻的條件,柳鈞表面上斬釘截鐵的答應了,但其實內心中還是打著鼓的。雖然征戰多年,也積累了不少作戰的經驗,跟著王源也學了許多作戰的謀略。但以前那些戰事都在王源的指引之下。這一次,一切都要自己運籌帷幄,這顯然是不同的。

  但柳鈞從小便立下志願,要成為像楚霸王那般世人敬仰的大英雄。在跟隨王源之後,他的志向又多了一條,便是要成為像義父那樣的百戰百勝的名帥。隨著年紀的增長,這些志向越來越堅定,實現自我的欲望也越來越強烈。所以,雖然心中緊張,但他卻並不害怕。

  在王源的住處吃了晚飯後,柳鈞連夜趕回了神策軍騎兵大軍位於東關山以東的谷口外的神策軍大營中,連夜召集手下的將領商議明日如何作戰。一干騎兵將領聽了柳鈞敘述的情形之後都抽了口涼氣,大帥這是在刁難柳小將軍啊,而小將軍居然會接下這個軍令,這下可麻煩了。本來四萬騎兵從三道山口碾壓進去,嘁哩喀喳的一頓猛衝,很快便可解決戰鬥。但現在卻是想也別想了。

  面對眾人的唉聲歎氣,柳鈞眉頭緊皺甚是不悅:“叫你們來是商議對策的,可不是來看你們臉色的。義父將這最後一戰交給我們,那是莫大的榮耀。無論如何,這一次必須要按照義父的要求乾淨俐落的剿滅叛軍,你們誰都不許說喪氣話。”

  騎兵前營將軍何大壯開口道:“柳大將軍,不是卑職等說喪氣話,這條件也太苛刻了。咱們一來便開始進攻的話,早就剿滅叛軍了。現在等了三日,叛軍這幾天天天在幾道山口修築工事,四萬騎兵同時衝鋒尚且要花一番功夫,更何況只准用一萬兵馬?這確實是有些難度了。”

  柳鈞擺手喝道:“何大壯,你的前營一萬兵馬將不被允許參加此次攻擊。就憑你說的這些話,你便不配參加這最後一戰。你可以出去了。”

  “這……”何大壯傻了眼了。

  “出去。”柳鈞喝道。

  何大壯不敢再多言,灰溜溜的行禮退下。其餘眾將面面相覷,何大壯是騎兵中最勇猛的將領,一步步從校官爬上了現在的位置,深得柳小將軍的器重,這次他也卯足了勁要大幹一場,卻沒想到一句話便被排斥在外了,搞不好後面還要遭到降職的處罰。這說明柳大將軍這一次是鐵了心的不許別人說三道四了。

  “你們有沒有良策,可以提出來。但不許任何人再提及困難。義父這次是考驗我獨當一面,在困難的情形下領軍的能力。我若不能按照他的要求打好這一仗,便會讓他失望。所以,此戰只許成功不許失敗。”柳鈞冷聲喝道。

  眾將沉默著,眾人絞盡腦汁的想著辦法,但卻都沒什麼好辦法。

  “好吧,既然大家都沒好主意,那麼我來說兩句。”柳鈞沉聲道:“此戰不能硬打硬沖,只能以謀略取勝。義父今日說的話提醒了我,三萬多叛軍陷於死地之中,他們若是無絲毫生還之望,反而會激發他們的鬥志。狗急了也會跳牆,所以我們不能逼的他們拼命,那樣的話即便勝了,也死傷太多,超過了兩千人馬的死傷,那便是敗了。且叛軍在山谷之中固守,山谷地形逼仄狹小,也不利於我騎兵衝鋒作戰。故而要想發揮我騎兵的作戰優勢,便只有一個辦法……”

  “引他們出來,在山谷外的平坦之處作戰。”左軍領軍將軍齊秀山突然插嘴道。

  “齊將軍說的對,正是要引他們出來。在平坦之處與之作戰,一旦容我騎兵縱橫衝殺,慢說是三萬多兵馬,便是再多一些,我一萬騎兵也足夠應付。且死傷不會太多。”柳鈞點頭道。

  眾將紛紛點頭,後軍騎兵統將馬鳴問道:“可是大將軍,如何才能引他們出來呢?他們怎肯出來交戰?”

  柳鈞道:“這便是問題的關鍵所在。咱們現在是四面圍困的水泄不通,他們不敢沖出來,只能龜縮死守。這山谷便像是一座城池一般,三面通道修建工事後更是難以攻入,但他們其實也明白,困在山谷之中也是死路一條。這便跟圍城一般,要想迫的他們出來,便只能採用圍城之法中的圍三闕一之策。只要給他們一線生機,他們便不會全力死戰,會伺機突圍逃脫。所以,我們要當著他們的面撤走一面圍困的兵馬,讓他們知道有一條生路可逃。”

  “高明,好一個圍三闕一之法。柳大將軍此計甚妙。”眾將領紛紛叫道。

  柳鈞擺手道:“靜一靜。但這個辦法能否奏效,其實取決於他們是否相信那條路真的是條生路。所以,這一切都要經過周密的佈置。從地形上看,南邊的山口外地勢不平,不利於我騎兵衝殺。西邊的出口是滁州城下,那是一條死路,叛軍是絕不肯從西邊出口逃走的,所以北邊的山口最為合適。鑒於若一旦叛軍逃出山谷,一萬參戰兵力需要全部部署在北便山谷外,那麼關鍵的問題便是,如何能讓叛軍主動的從北山谷逃出,而無需動用其餘的兵力去迫使他們逃走。圍三闕一的精髓在於其餘各處需要猛攻敵手,迫其不得不逃,但目前看來,我們卻無此條件。因為我沒有那麼多的兵馬參戰。”

  眾人也是撓破了頭皮,這確實是個大問題。有什麼比手中兵馬足夠,但卻無法調用更尷尬的事情?就像是餓了幾天幾夜,看到滿座的雞鴨魚肉卻只能喝稀飯吃窩頭充饑一般,這簡直太折磨人了。

  柳鈞眉頭緊鎖,王源一直教誨的話響起在耳邊。

  “打仗並非只是鬥勇,謀略在某種時候比交戰本身更為重要。譬如赤壁之戰,大戰之前的謀劃是取勝的關鍵,當一些謀略都得到落實後,戰事的結果便已註定。所以一場戰事勝敗與否,戰前的準備乃是重中之重。多動腦子,不僅要站在自己的立場上想,還要站在對方的立場上想。知己知彼,便可遊刃有餘。”

  柳鈞忽然沉聲開口道:“這幾日叛軍士兵叛逃投降的有很多是麼?”

  “那是,這幾日每天都有幾百叛軍士兵叛逃投降咱們呢。”後軍統將馬鳴點頭道。

  柳鈞道:“有沒有問他們叛軍營中的情形?”

  “問了,叛軍營中現在人心惶惶,一個個嚇得屁滾尿流。聽說安慶緒那小子天天晚上嚎啕大哭,跟丟了魂似的。嚴莊那老小子倒是有些氣度,若不是他壓著,叛軍早就亂了。他們還說,安慶緒和嚴莊現在都快反目了,安慶緒責怪嚴莊把他帶上了死路,差點殺了嚴莊呢。”馬鳴沉聲道。

  柳鈞微微點頭,沉聲再問道:“逃過來的人當中都有些什麼人?”

  馬鳴道:“上到將軍,下到士兵都有。對了,還有兩個是太監呢,是那個安慶緒身邊的太監。”

  柳鈞眼睛一亮,沉聲道:“太監?安慶緒身邊的?”

  “是啊。一個叫葉德章,一個叫楊德好。兩個傢伙滿身的尿騷氣,跑過來的時候尿了一褲子。所以我對他們印象很深。”馬鳴道。

  柳鈞一拍桌子道:“立刻帶他們來見我。”

  ……

  夜黑如墨,山風吹過山谷上方,幾座小山上的樹木發出嗚嗚的怪叫之聲,活像鬼哭狼嚎之聲。山谷之中,叛軍的營地中央,安慶緒的營帳裡還亮著燈。但這一路前來,排場東西已經丟了不少,營帳裡照亮的也只是幾根白燭罷了。

  安慶緒面色慘白的托著腮坐在黯淡的燭火之下,他面前的案幾上擺著幾塊冰涼的面餅和一碗渾濁的水。兵馬困死在山谷之中,連飲水都成了問題,幸而山谷之中有個池塘,雖然水很渾濁,但總算是有了可飲用的水,也算是不幸之中的大幸了。

  安慶緒哪有半點胃口,事實上今天一天他只吃了幾口東西,這晚飯時送來的面餅他一口都吃不下。耳聽著山風在周圍的小山上呼嘯,樹木發出奇怪的叫嘯聲,給人感覺像是周圍不知多少孤魂野鬼在遊蕩,讓他如驚弓之鳥,驚恐萬分。

  “陛下,這面餅太難吃了,這水也太難喝了,一股臭味,喝到嘴裡還是滿嘴沙子。陛下,咱們可怎麼辦啊。”女子的聲音響起,安慶緒皺起了眉頭,說話的是安慶緒的愛妃梅妃,這女子已經抱怨幾天了。

  “陛下,你倒是說話啊,咱們難道真要困死在這裡不成?叫嚴莊想想法子,咱們離開這裡吧。”梅妃嬌滴滴的聲音在此響起。

  “住口,有的吃喝便不錯了,過幾日還不知道是死是活呢。你這女子,都這個時候了,你還為吃穿不適吵鬧不滿。滾,給朕滾得遠遠的。”安慶緒暴怒起身,轉身怒駡道。

  梅妃站在內帳門口,呆呆的看著安慶緒,忽然捂著臉哭著跑進了內帳之中,緊接著要死要活的哭號之聲響了起來。

  “葉德章,去告訴她,再嚎喪的話,朕便一劍砍了她。”安慶緒怒駡道。

  “陛下,葉內侍他……已經找不著了。”黑暗之中,一名小內侍怯生生的道。

  安慶緒這才想起,今天一早,自己貼身的兩名內侍葉德章和楊德好便消失不見了。找了全營也沒找到,很顯然,這兩個傢伙昨夜逃走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2:04

第987章 複返

  “兩個狗東西,朕遲早會抓到他們,將他們身上的肉一條條的割下來喂狗,叫他們知道背叛朕的下場。”安慶緒咬牙切齒地罵道。小內侍在旁噤若寒蟬。

  時間流逝,夜色已深。發著呆的安慶緒也有了困意,後帳裡的哭聲也早已停息了,安慶緒也有了些睡意。不論如何,總是要睡覺的,哪怕明日便要死去,硬撐著不睡覺也無改大局的,自己也想不出任何脫困的辦法。

  “伺候朕,安歇了吧。”安慶緒啞聲道。

  “是,陛下。”小內侍揉了揉站麻的雙腿,上前來扶安慶緒。

  就在此時,大帳的門簾不知何時呼的開了,一陣清冷的夜風吹了進來,頓時帳中的幾根白燭被吹得火焰歪斜,眼看就要熄滅了。小內侍忙沖到帳篷門口去壓住帳幕,突然間,他驚訝的叫了一聲。

  “怎麼回事?”安慶緒皺眉看過去,然後他的臉色也瞬間的變了。只見帳篷門口站著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的兩個人,這兩個人他在熟悉不過了,正是消失不見了的兩名貼身內侍。矮胖子是葉德章,高瘦子是楊德好。

  “陛下,奴婢們向您請罪了。”葉德章和楊德好兩人身上穿著的衣服被撕的一條條的,散亂的髮髻中還沾著青草和樹葉,顯得極為狼狽。兩人跪倒在地,磕頭如搗蒜。

  “你們這兩個大膽的畜生,還敢回來見朕?朕宰了你們。”安慶緒勃然大怒,怒目圓睜,伸手從桌案上抓起寶劍來,一把抽出劍身便沖了過來。

  “陛下,您殺了我們吧,奴婢死罪,奴婢不忠不義死不足惜。奴婢們不該拋下陛下逃走。陛下要殺了奴婢們,奴婢兩個毫無怨言。可是總得容奴婢說了話再死,也不枉奴婢們連夜跑了回來。”葉德章邊磕頭便叫道。

  “是啊陛下,求陛下容奴婢們把話說完,您再殺了我們。”楊德好也道。

  “你們還有什麼好說的?你們竟然背叛朕,就這麼逃走了,朕還容的了你們麼?你這兩個混帳東西。”安慶緒怒駡道。

  “奴婢該死,奴婢們實在是怕的狠了,所以才逃走了。但奴婢們為了實在放不下陛下,所以還是回來了。陛下,容奴婢們說幾句話吧。”葉德章哭叫道。

  “呸,兩個豬狗不如的東西。你們還有什麼好說的。”安慶緒抬腳踹了葉德章一個跟頭,葉德章仰天摔倒,忙又爬起來跪地磕頭。

  “有什麼臨死前的話便快說,說完了朕便殺了你們。你們可莫指望朕會饒了你們。”

  安慶緒雖然話說的狠巴巴的,但語氣明顯軟了。葉德章楊德好兩人一直是安慶緒的貼身內侍,最知道安慶緒的心思,伺候的服服帖帖的,辦事也俐落的很。安慶緒對他們也很器重。也正因如此,這兩人忽然逃走,安慶緒才更加的生氣。但看到兩人一副平日犯了錯時苦苦哀求的樣子,安慶緒的心卻又軟了。畢竟自己身邊的貼心人已經不多了,在這個窮途末路的時候,安慶緒很希望能有人在身邊給予慰藉,平復心中的恐慌。

  “多謝陛下開恩,多謝陛下開恩。”葉德章楊德好兩人連連磕頭,以他們對安慶緒的瞭解,安慶緒多半是不會殺了自己了。

  “朕可沒開恩,你們有屁便放,說完了話朕再砍了你們。”安慶緒冷哼道。

  “好好,聽憑陛下發落便是。陛下息怒,且坐下聽奴婢們慢慢說。”葉德章爬起身來,上前欲攙扶安慶緒。安慶緒冷哼一聲怒道:“別碰朕。”

  葉德章並不縮手,依舊攙住了安慶緒的臂膀,安慶緒抖動了一下胳膊沒有甩脫,口中罵了幾句,也並不固執,被葉德章和楊德好一邊一個扶到案後的椅子上坐下。

  “陛下您坐,您喝口水消消氣。”葉德章端起桌案上的茶碗來,一眼瞟見茶碗之中渾濁的白水,頓時皺眉道:“小毛子,我們只離開了一天,你就給陛下喝這個?你這個蠢材,不知道好好伺候陛下,我打死了你。”

  那小內侍忙道:“不是我故意如此,只有這種水了。”

  “蠢材,蠢材,這不是苦了我家陛下了麼?陛下您受苦了,奴婢們該死啊。”葉德章眼淚都出來幾滴,朝著安慶緒歎道。

  安慶緒擺手道:“這不幹他的事,現在所有人都只能喝池塘裡的水了,那有什麼法子。”

  葉德章道:“水是渾水,但是奴婢用心,總是能讓陛下能喝到好水的。陛下稍等,奴婢給你沏杯好茶。”

  “你又如何能給朕弄杯好茶?”安慶緒詫異道。

  葉德章賠笑道:“陛下稍等,看奴婢給您弄杯好茶來。”說罷轉身命小毛子取了燒著渾濁的山水的水壺來,伸手提了水壺,用一塊白布蒙在水壺口上,順著白布將熱水倒了出來。幾次過濾後,茶碗中的水變得清澈了許多,倒回壺中重新燒開了之後,再無泥沙沉澱。

  “奴婢記得咱們還有些茶包的,奴婢找找。”葉德章逕自走到帳篷角落,在一直牛皮袋裡摸索了一番,果然找出了一小袋茶包。取了一包放進茶碗裡,用燒開的滾水沖入,很快便飄出香噴噴的茶香味來。

  “陛下,請用茶。”葉德章捧起了茶碗,恭恭敬敬的送到安慶緒面前。

  “哎呀,小葉子,還得是你們伺候朕啊,朕這一天淨喝些泥沙水,梅妃都跟朕吵了幾回了。你們一回來,朕立刻便喝上熱茶了。”安慶緒歎道。

  “是奴婢們的不是,不該離開陛下的,奴婢們該死。陛下,看這樣子,您也沒吃飯吧。小毛子,去將這面餅烤一烤,讓陛下就著熱茶吃兩隻。你這混帳東西,陛下不吃不喝你也不管,要你何用?”葉德章道。

  那小內侍連聲答應了,端了面餅去熱烤,回頭看著湊在安慶緒身邊的兩人,皺眉嘀咕道:“他娘的,兩個傢伙逃走了又回來,居然這麼快便讓陛下饒了他們,當真是沒有天理了。回來便指使老子,我啐你全家的姥姥。”

  安慶緒喝了幾口熱茶,情緒穩定了許多,肚子也有些餓了,於是就這熱茶吃起了熱面餅。咬了幾大口之後,忽然想起身邊這兩位垂手侍立的傢伙是逃走了之後又逃回來的,於是放下面餅,沉著臉開了口。

  “兩個混帳東西,打算就這麼便一筆勾銷麼?朕對你們不夠好麼?為何要背叛朕逃走?混帳玩意兒。”

  葉德章和楊德好忙又重新下跪磕頭,葉德章連聲道:“陛下恕罪,奴婢們實在是怕的很了。軍中人心惶惶,奴婢兩個打熬不住便跟著跑了。奴婢們實在是該死,陛下砍了我們兩個也是應該的。”

  安慶緒冷哼道:“哼,既跑了,又回來作甚?”

  葉德章道:“陛下,奴婢們雖然膽子小,但卻不是沒有心的人。對陛下奴婢們是忠心不二的。”

  “呸,還敢說忠心,你們還要臉麼?”安慶緒罵道。

  “是是是,奴婢們沒臉說這樣的話,但我和楊德好這次摸回來,確實是為了陛下的安危著想的。”葉德章忙道。

  “說的好聽,朕會信你們才怪。”安慶緒重重的咬了一口面餅,甕聲甕氣地罵道。

  “陛下,葉德章說的是真的,奴婢們這次回來是有重大隱情稟報的。此事干係到陛下的安危,奴婢兩個想了想,決定冒死回來稟報陛下。陛下待我們兩個如同再生父母,我二人豈能得知陛下有危險卻視如不見?所以我們兩個商量了,便連夜跑回來了。”楊德好磕頭道。

  安慶緒愕然道:“什麼隱情?干係到朕的安危?你們在說什麼?”

  葉德章道:“陛下且聽奴婢們細細分說。昨天晚上,奴婢們一時糊塗跟著親衛軍的十幾名士兵偷偷的跑出大營去向唐軍投降……”

  安慶緒冷哼了一聲,葉德章揮起巴掌在自己的臉上啪啪連打,口中罵道:“打死你這烏龜兒子王八蛋,陛下待你這麼好,你還要逃走,打死你這個混帳東西。”

  楊德好見狀也自扇耳光,帳內頓時啪啪啪之聲大作。

  安慶緒擺手喝道:“繼續說下去,不用再打了。”

  “是是,多謝陛下疼惜。”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2:04

第988章 驚情

  葉德章停止了自扇耳光,伸著被打的紅彤彤的臉輕聲道:“奴婢兩個逃到了唐軍軍營中後,便被他們給關了起來。今日一天,不斷有人來問我們我大燕國兵馬的情形,奴婢兩個自然不可能昧著良心去說什麼。今天晚上,也不知是誰透露了奴婢們是陛下身邊的人,於是晚飯後我們便被提到了神策軍的騎兵大將軍的大帳裡審問。”

  “是王源麼?”安慶緒插話問道。

  “回稟陛下,不是王源。是騎兵的大將軍,聽說是王源的義子,姓柳的一個半大小子。”葉德章道。

  安慶緒點點頭,他知道那是柳鈞,不過是出言試探一下這二人是否在信口開河罷了。

  “繼續說。”

  “遵命。那姓柳的大將軍問東問西,我和楊德好裝聾作啞跟他推諉。為此我們挨了不少拳腳,但奴婢兩個豈會因為挨打便透露陛下和軍中的秘密。正僵持時,忽然有兵士來帳中向那姓柳的稟報軍情。兵士開口說了句:那邊送信的人到了。只聽了這一句,那姓柳的將軍便擺手制止他說話,說道:帶他們去側帳回話。

  我和楊德好覺得甚是好奇,他們的表現鬼鬼祟祟甚是機密,又說什麼那邊送信之類的話,奴婢便長了個心眼。於是那姓柳的便帶著那兵士去隔壁問話的時候,我和楊德好趁著帳裡無人便挨到帳幕旁去偷聽,這一聽,嚇得奴婢兩個屁滾尿流,驚的一身的汗。”

  “你們聽到什麼了?”安慶緒皺眉問道。

  “奴婢們也沒聽清楚全部的內容,他們說話的聲音很小。但陛下知道,奴婢的耳朵靈的很,只隔著一層帳幕,倒也能聽到一些。那士兵向那位柳將軍稟報的話裡出現了好幾次嚴丞相的名字,還說什麼‘敵營來人’‘一切準備就緒’‘一舉攻破’之類的話,話語中還說到了陛下的名諱,還說送來什麼信件之類的話。總之,斷斷續續的都似乎和陛下以及嚴丞相有關。”

  “這是何意?他們談及朕作甚?還有嚴丞相作甚?”安慶緒驚愕道。

  “奴婢們也不太明白啊。但奴婢們知道不是什麼好事,於是便長了個心眼。那柳將軍不久過後回來了,心情似乎很高興,說不久後便可以攻破我們大燕國的大營了。他也不問我們什麼事了。他說,既然我們兩個伺候過陛下,那麼一定很會伺候人,他要我們留在他的大帳裡伺候他起居,說他帳下就缺人伺候。還說大燕國和大唐的事情跟我們這些人無干,要我們不許有二心,好生的伺候他,將來會給我們出路。我們當然求之不得,總比關在柵欄裡強多了吧。更何況奴婢還有重要的事情要做,正苦於無法下手。”葉德章道。

  安慶緒喜道:“你們正好可以接近敵將,趁他睡著了宰了他。”

  葉德章哭喪著臉道:“陛下,您也太高看我們兩個了,我兩個哪有那麼大的膽子。再說了那柳將軍的帳外衛士數百,那柳將軍自己也武功高強,我們能有什麼本事?殺只雞鴨我們都不敢,又怎敢去幹刺殺的營生。”

  安慶緒情緒瞬間低落,罵道:“兩個蠢材,無能之輩。”

  “是是是,奴婢兩個是蠢材,但奴婢兩個卻利用這個機會探聽到了天大的秘密。”葉德章道。

  “什麼意思?”安慶緒的腦子明顯不太好使,他尚未轉過彎來。

  “就是剛才奴婢們偷聽到的那件事啊,奴婢們認為,此事一定跟陛下還有嚴丞相有關。那姓柳的根本不知道奴婢二人已經偷聽到了一些他們的談話。於是乎我和楊德好便假作馴服,精心的伺候那柳將軍。咱們兩個的手藝陛下您不是不知道,楊內侍的捶背捏腳的手藝那可是一絕,奴婢自己伺候人的手段陛下也應該知道。那柳將軍很快便被我們伺候的眉開眼笑,還出言誇讚我們呢。”葉德章道。

  安慶緒罵道:“兩個狗東西,認賊作父。你們怎麼不留在那裡永遠伺候他?”

  葉德章撓頭道:“陛下,奴婢們是假裝的啊。伺候的那柳將軍服帖了,他很快便進帳熟睡了。奴婢兩個便在旁邊的小帳篷裡迷瞪著。二更天的時候,奴婢們見所有人都睡了,於是悄悄起身來。我們說要為柳將軍準備明早的肉糜,須得半夜便燜在鍋裡,那些衛士們也不疑有他,便讓我們進了大帳之中。我和楊德好便摸進了大帳裡邊隔起來的側帳,在案頭上果然發現了一封信。我們兩個偷偷看了那封信後,都嚇得魂飛魄散。陛下啊,還好奴婢們長了心眼,偷聽到了談話,偷看到了那封信,不然陛下可要被人蒙在鼓裡了,怎麼死的都不知道了。”

  安慶緒驚愕道:“那信裡寫的什麼?什麼樣的信?”

  葉德章沉聲道:“陛下,您知道那信是從那裡送到唐軍軍營的麼?”

  “哪裡?快說。摸賣關子。”安慶緒焦躁道。

  “是是是,說出來您肯定不信,那信是從咱們大營送去唐軍大營的。寫心得人不是別人,正是咱們大燕國的嚴丞相啊。”葉德章低低的在安慶緒的耳邊道。

  安慶緒的耳邊不啻於響起一道晴天霹靂,一瞬間他似乎明白了什麼。

  “信上寫的是什麼?”安慶緒咬牙問道。

  “信上寫的是,嚴丞相和唐軍約定,明日引唐軍攻營,讓唐軍一舉攻破大營。還說,要將陛下綁了獻給唐軍作為禮物。”葉德章道。

  “什麼?反了反了,反了天了。狗賊嚴莊,竟敢吃裡扒外。”安慶緒大罵道。

  “噓,陛下萬萬莫要大叫大嚷,以免走漏風聲。那可對陛下不利。”

  安慶緒喘著粗氣點頭,沉聲道:“你確定那是嚴莊寫的信?信呢?帶來了麼?”

  葉德章低聲道:“奴婢親眼看到了嚴丞相的署名。奴婢終日在陛下身邊,嚴丞相送上來給陛下看的那些奏章也看了不少,焉能認錯嚴丞相的簽名?那封信我本打算帶在身上作為證明,但一想,若是拿走了信,一旦被他們發現,豈非打草驚蛇了?所以便沒有拿走。但那封信的內容卻是千真萬確,奴婢兩個以腦袋擔保。”

  “對對對,不能拿信。那信裡還說了什麼?”安慶緒抖著手問道。

  “那信裡,嚴丞相和唐人定了個計畫,他要唐軍兵馬明日集中從西面山谷攻擊。他會將西邊的兵馬撤離,放唐軍攻入大營。他會派人在明日唐軍攻城時便拿了陛下獻給唐人。以此為代價,他要求唐軍將北邊山谷外的騎兵撤出一條生路,讓他明日能率小股兵馬從北邊山谷輕鬆逃走。”葉德章道。

  “好狠毒,好個嚴莊,難怪他那日勸朕投降。原來他早就打著自保的主意。朕不答應投降,他怕自己會死在這裡,於是便跟唐人定下了賣主求生的奸計。狗東西,這個狗東西,該死的東西。”安慶緒像只咆哮的獅子一般的來回踱步,不停的咒駡。

  “奴婢們見到了這封信之後,豈敢有半點怠慢。陛下待奴婢二人恩重如山,奴婢們死活也要通報這個消息給陛下。於是我們兩個便連夜逃出了唐軍大營,也不敢走谷中大道,翻著東山頭一路翻滾而來。您瞧瞧,我們身上的衣服都被刮破了,楊德好的腳都扭了,現在都腫的老高了。陛下,奴婢二人雖然該死,但那是我們害怕膽小,奴婢們對陛下還是忠心耿耿的。”葉德章哭訴道。

  “好,你們兩個很好,朕既往不咎了。這件事現在該怎麼辦?你們給朕拿個主意。朕現在該怎麼辦?”安慶緒面色煞白道。

  “陛下,奴婢的意思是,咱們先不要聲張,以免打草驚蛇。現在兵馬都在嚴丞相手裡攥著,一旦事情敗露,反倒會逼著他鋌而走險。咱們現在應該去證實此事是否為真,再作計較。”

  “如何證實,難道去問嚴莊麼?還是等到明天事情發生了,朕被他嚴莊給綁了獻給唐人之時才算證實?”安慶緒喝道。

  “當然不能問嚴莊,也不能等到明天。那信裡,嚴莊要唐人今晚撤走北邊山谷外的兵馬,讓他明天能順利逃走。我們只需要去探查一番北邊的唐軍是否今晚撤離,不就可以證明這件事的真偽麼?現在已經快四更天了,唐軍撤軍的話肯定現在開始了,正是去查探的好機會。”

  “說的對,朕派人去瞧瞧。朕即刻派人去瞧瞧。”安慶緒忙道。

  “陛下,莫要大張旗鼓,讓小毛子偷偷去北邊山頭上瞧瞧便是。經過了兵士,搞不好會讓嚴莊知曉,引起他的懷疑。”葉德章道。

  “很是,那便讓小毛子去瞧一瞧。神不知鬼不覺的探聽一下情形。”安慶緒連連點頭。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2:04

第989章 莫名

  半個時辰後,內侍小毛子深一腳淺一腳的回到了大帳之中,向早已等的心情焦躁的安慶緒回稟了他探查到的情形。

  “陛下,奴婢爬上了北山山坡觀瞧,唐軍確實正在撤軍。似乎正朝這西邊山口撤去。奴婢爬在那裡看了半天,想著要早點回來稟報,便沒有多待。”

  “你確定看清楚了?”安慶緒問道。

  “火把像長龍一樣,瞎子也看的清楚。山頭上放哨的士兵們也一定看得見。他們沒來稟報麼?”小毛子道。

  “一定是嚴莊這老小子把消息給攔截了,嘿嘿,朕的兵馬成了他姓嚴的了。德章,德好,你們說現在該怎麼辦?事實證明你們探聽到的事情是真的,朕該如何應對?”安慶緒沉聲道。

  葉德章低聲道:“陛下,咱們可不能坐以待斃。奴婢的意思是,趁著嚴莊尚不知陰謀敗露,咱們該先下手為強。”

  “怎麼個先下手為強?現在兵馬可都掌握在他的手裡,一個不慎,咱們可都完了。”安慶緒猶豫道。

  “陛下,據奴婢看,嚴莊此舉必是瞞著軍中將領的,否則他為何不直接率大軍投降?反倒自己要逃走?這說明他並不能控制所有的兵馬,也就是說大燕大軍大部分還是聽命于陛下的。罪魁禍首便是嚴莊,咱們只要宰了嚴莊,召集眾將公佈他的陰謀,斬殺了他的黨羽,大軍便重新回到陛下手中了。”葉德章道。

  安慶緒緩緩點頭道:“說的是,兵馬大多是我安家的舊部,他嚴莊又有幾個人效忠於他。若不是朕給他權力,他如何能有今日的地位。可是如何能除了他呢?逼著他鋌而走險可不好。”

  “陛下,這事兒好辦,陛下召他來見,陛下趁他不備宰了他便是。殺了他後掌握了兵馬,咱們正好從北邊突圍。嚴莊千算萬算,沒想到他為自己留下的逃生之路恰好成了陛下逃出此地的通道。北邊唐軍撤離後,陛下帶著大軍沖出去一路往北,豈非正好逃出生天?”

  “好,就這麼辦。嚴莊聰明反被聰明誤,卻正好為朕開了條生路。嚴莊啊嚴莊,雖然你曾為朕出力不少,但你不該背叛朕。你不仁朕不義,可怪不得朕了。”

  ……

  嚴莊從睡夢之中被人叫醒,說是陛下要見他商議事情。嚴莊心情甚是不悅,自己忙活了幾天指揮兵馬修建工事防止敵軍進攻山谷,累得骨頭都生疼。陛下天天不幹正事,白天睡大覺,晚上一宿一宿的不睡覺,折騰不休,實在是讓人厭煩。

  但嚴莊又不能不去見,只得唉聲歎氣的起床穿衣,命親衛提了燈籠引路,前往陛下的龍帳。

  進了門之後,嚴莊一眼瞥見安慶緒正滿面陰沉的坐在燈火下,帳篷裡的氣氛讓人感覺有些異樣。不過這段時間,安慶緒一直是這副要死不活的樣子,嚴莊倒也沒加理會。

  “臣參見陛下。怎麼,陛下又睡不著麼?陛下寬心,三面山谷的入口工事均已完工。神策軍騎兵定難突破,地形于我有利,他們定討不了好去。”嚴莊微笑著在安慶緒面前坐下。

  安慶緒緩緩的抬起頭來看著嚴莊,沉聲道:“嚴丞相,朕讓你坐下了麼?見了朕不行叩拜之禮,光是作個揖便過了麼?在你眼裡,朕是不是沒什麼威嚴?是不是可以隨意的輕慢?”

  嚴莊一愣,忙起身道:“陛下,臣豈敢。臣只是……”

  安慶緒皺眉擺手道:“罷了……朕也不計較這些了。朕叫你來,是因為朕得到了一個消息。北邊山口的唐軍似乎在撤退,這事兒你知道麼?”

  嚴莊愣了愣,恍然道:“原來陛下是為此事召臣前來。這事兒臣已經知道了。”

  安慶緒斜眼看著嚴莊道:“你對此是怎麼看的?唐軍撤離北邊的山谷作甚?給咱們留一條生路麼?”

  嚴莊微笑道:“陛下,莫要多想此事,這是唐人的詭計罷了。所謂圍三闕一,他們知道難以攻入山谷之中,所以故意造出退兵的假像,騙我們從北邊突圍。唐人的大軍恐正埋伏在山谷之外呢。這等雕蟲小技如何能騙得過臣。陛下不用多想此事,有臣一力擔當呢,陛下只管放寬心便是。”

  安慶緒冷聲道:“這麼說來,北邊唐人撤兵是假像了?”

  嚴莊點頭道:“當然。老臣不會上他們的當。明日是第五日,唐人已經按耐不住了,必會發動進攻。臣的想法是,明日唐軍攻擊受挫之時,臣率軍發動反撲。唐人定不會想到我們居然敢主動反撲,所以一定會調集兵馬增援。到那時陛下可率五千親衛往西谷口突圍。他們定不會預料到陛下居然會往西邊滁州城下突圍,我們就是要打他們個措手不及。陛下突圍之後可直接往北沖出,之後一頭紮入城西琅琊山中,他們便無可奈何了。琅琊山雖然不高,但山勢深廣,溝壑縱橫密林處處,便是有百萬大軍,也休想將整座山中搜索個遍。山中走獸果蔬皆有,也不擔心會餓肚子。起碼在冬天到來之前,陛下可以安全的呆在山林之中。將來有機會便出山攻城,總之進可攻退可守,主動權在我。”

  “呵呵,那朕豈不成了山大王了。嚴莊,你想的倒是蠻周到啊。”安慶緒冷聲道。

  “臣豈敢不考慮周全,陛下的安危干係著我大燕的存亡,臣無論如何也要保全陛下。陛下為了大局,只能先進山林受些困頓委屈了。”嚴莊誠懇的道。

  安慶緒哈哈大笑。“嚴丞相真是朕忠心耿耿的臣子。朕簡直不知道怎麼謝你了。朕賜你一樣東西吧,以表朕對嚴丞相的謝意。”

  “不敢不敢,陛下無需如此,這是臣子的本分。”嚴莊忙道。

  “哎。那可不成,朕一定要賞賜。朕身邊也沒什麼好賞賜的,這柄青龍劍跟著朕好多年了,朕便賞給嚴丞相吧。諾,接著。”

  安慶緒拿起案角擺著的一柄寶劍,一手握著劍柄,一手握著劍鞘遞了過去。嚴莊只得伸手去接劍。口中連聲道:“臣謝陛下隆恩。”

  “不用謝。”安慶緒咬牙說出了這三個字,滄浪一聲,青龍劍出鞘,閃著一道寒光。下一刻,捧著劍鞘的嚴莊的胸口被這柄青龍劍一刺而入,透背而出,劍尖一滴滴的滴下黑血來。

  嚴莊驚愕的僵立原地,滿臉都是驚愕之色,劇烈的疼痛讓他的面孔扭曲著,俊逸的面容變得如同鬼魅般的可怖。

  “陛下……你這是……幹什麼?”

  “你還來問朕?你勾結唐人,想把朕獻給王源,換取你從北谷口逃出。朕對你如此器重,你竟然敢背叛朕。朕豈能容你。”安慶緒喝道。

  “臣……沒有啊,臣沒有啊。”嚴莊的身子扭曲著,口邊流出血來。他不知道為何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但在看到旁邊暗影裡兩名昨夜逃走卻又出現在安慶緒身邊的內侍葉德章和楊德好陰測測的笑容之後,嚴莊似乎明白了什麼。然而這醒悟來的太遲了些。

  “陛下……你冤枉臣了。臣……怎麼可能做這樣的事情。哎,罷了……臣這一輩子做的最錯誤的一件事……便是輔佐了你啊。陛下,你太讓人失望了,大燕國,完啦!”嚴莊斷斷續續的說著話,他已經感覺到死亡的陰影正在將他籠罩。

  安慶緒一把抽出長劍,嚴莊胸前後背的創口之中鮮血迸流。片刻後噗通一聲,屍首橫陳於地。此人也算是才華橫溢老謀機變,但可惜走錯了路,跟錯了人,最後竟然沒死在唐人手中,卻死在了他一力輔佐的安慶緒的手上。

  誅殺嚴莊之後,安慶緒即刻召集眾臣將領入帳,文武眾臣見到嚴莊的屍體均覺詫異之極,安慶緒當即將兩名內侍探聽到的嚴莊背叛自己的陰謀說了出來,一時間群臣瞠目結舌,各自無語。

  “眾卿家,朕知道現在情勢危急,但越是此時,越是顯現諸位對大燕國的忠誠之時。嚴莊這狗賊通敵叛主,當有此報。你們當中有人和他交好,但朕卻並不打算追究此事。朕希望朕的仁慈能讓這些人醒悟悔改。”安慶緒大聲道。

  文武官員之中雖有和嚴莊關係交好的,但其實人數並不多。嚴莊這個人平日大群獨攬,卻又有些剛愎自用,其實得罪了不少了。他死了,很多人其實心中很是暢快。唯一可憂的便是嚴莊死了,誰來主持大局。目前形勢如此險惡,誰都沒本事能扭轉局勢。不過安慶緒接下來的話倒是讓他們頗為高興。

  “嚴莊這廝和唐人串通。意圖賣主保命。他和唐人約好,讓唐人撤走北山谷外的兵馬供他逃走,此舉卻讓我們有了突圍的機會。趁著他們陰謀敗露的消息尚未為唐人所知,朕決定,即刻整頓兵馬準備往北突圍。剛才朕命人探查了北邊山谷外的情形,唐軍騎兵正在撤離。所以這正是我們脫困的機會。”

  眾文武聞言大喜,沒想到嚴莊雖然死了,卻為突圍指明了一條生路,這機會焉能放過。於是乎紛紛表示同意。安慶緒當即傳旨各軍回營準備,待唐軍兵馬撤離之後,即刻從北谷口沖出山谷突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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