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躍馬大唐 作者:大蘋果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5 14:12:1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10 157895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1:59

第970章 鏖戰

  五六十艘中小型船隻,上面載著近四萬叛軍士兵,將河道鋪的滿滿的。這已經是叛軍的一半兵馬了。這還不算,除了安慶緒的巨型龍舟之外,剩下的七艘巨型大船也在這些滿載士兵的中小型船隻後方出動。七艘大船上有近一萬名弓箭手,他們的任務是為小型船隻的進攻做掩護。

  嚴莊幾乎動用了所有的強弓和弩箭,所有可以壓制的遠端器械,他要徹底的壓制住河道兩側的城牆上的守軍,藉以掩護數十艘小型船隻順利突破河道口。

  在震天的鼓聲之中,河道上黑壓壓而來的數十艘敵軍船隻快速接近。王源眉頭緊鎖,他意識到形勢的緊迫。失去了懸橋上位置絕佳的射擊位置後,僅憑河道兩側城牆上的少量弓箭手是難以拒敵的。因為射程和角度的原因,城牆上只有數十步的距離可以讓弓箭手站立射箭,就算擠滿了弓箭手也不會超過兩千人。其餘的弓箭手便只能在後方乾著急,因為他們距離河道太遠,無法攻擊敵船。

  而且王源也無法讓所有人都擠在這裡,因為這樣的話便無法躲避對方密集射上城頭的箭支,會造成巨大的傷亡。

  “柳師傅,看來需要勞動您了。城頭暫時分不開身。”王源轉頭對身邊的柳潭道。

  柳潭拱手道:“王相國請吩咐便是。柳某就是來協助相國的。”

  王源點頭道:“好,請柳師傅和王將軍即刻率兩千兵馬於河岸東側的碼頭準備接敵。”

  柳潭和守城將領王有道均愕然道:“怎麼?相國認為他們會攻進城來?”

  王源沉聲道:“明顯他們是要硬闖河口。他們的船進不來,但他們的士兵可以在河口入水泅渡。這幾十艘船上有數萬士兵,而我們的防守地形不利,無法攔住他們,他們的企圖便是要利用人數的優勢,不計傷亡的代價沖入城中。但不用擔心,他們只會選擇從最近的碼頭上岸,因為河水寒冷,他們無法在水中支撐太長時間。我們要做的便是在河中阻殺他們,不能讓他們快速的上岸。一旦在逼得他們在河水裡多泡上一會,冰冷的河水便會要了他們的命。叛軍雖然氣勢洶洶,但這一戰必是他們損失慘重的一戰。前提是,你們要死守堤岸工事,絕不能讓他們輕易登岸。”

  “明白了。王將軍,咱們快走吧。”柳潭也不囉嗦,揮手帶著幾十名崔家護院下城而去。王有道也拱了拱手,轉身吆喝著帶著兩千名士兵迅速下城。

  “錢將軍。你也立刻去對面通知曾國忠,你二人一人守城牆一人率兩千兵馬守住東岸的碼頭。決不能讓任何一名叛軍士兵上岸,明白了麼?”王源再下令道。

  守將錢高志沉聲應諾,匆匆下城而去。

  數十艘小船以不緊不慢的速度緩緩的逼近,他們需要控制住速度,因為速度太快的話進入河道障礙之處會造成劇烈的衝擊,這會造成巨大的傷亡。船上的叛軍士兵們一個個神色緊張的蜷縮在一起,用巨大的木盾頂在頭頂,像是縮在殼裡的烏龜一般。沒有人去控制船隻,只任憑船隻順著水流緩緩而來。

  三百步,二百步,一百八十步。距離一步步的接近城頭箭支的施射距離,叛軍士兵們蜷縮的更緊,盾牌遮掩的更加的嚴實,他們知道,很快便是疾風驟雨般的羽箭的襲擊,是死是活便看天意了。

  “嗚嗚嗚,嗡嗡嗡。”空氣中響起了弓弦震動的低沉的轟鳴以及羽箭破空的風聲。最前方的四艘小船上率先遭受到了攻擊。一隻粗大的弩箭帶著巨大的衝擊力射中了一艘小船。弩箭在頭頂的盾牌上爆裂來開,然而顯然這弩箭的穿透力不強,頂著的盾牌碎裂成片,但下邊的叛軍士兵們卻安然無恙。

  而且,似乎只有寥寥的幾隻弩箭射擊而來,聲勢雖然駭人,但大部分卻只射到了水中。

  “這是什麼?”被射中的小船上的叛軍士兵們忽然感覺到一股滑溜溜的汁液從盾牌破裂處流了下來,十幾名士兵被流的滿脖子都是。

  “是油脂!他娘的,這幫人要幹什麼?弩箭上抹了油脂麼?”有人罵道。

  說話間,左近的另一條小船也被弩箭射中,弩箭並未帶來傷亡,但同樣有油膩的液體在弩箭射中的時候爆裂,流了滿地的油脂。

  “嗚嗚嗚,嘭嘭嘭。”

  守軍寥寥無幾的床弩執拗的射擊著,並沒有帶來太大的傷亡,但弩箭箭頭上拴著的皮囊一隻只的爆裂,油膩膩的油脂流滿了這些船隻。

  “這些人是什麼意思?”腦子愚鈍的士兵們還沒反應過來,但已經有很多人忽然意識到敵軍的意圖。

  “這難道是要用火攻?”幾名士兵駭然的話語剛剛說出口,但見黑魆魆的城頭上無數隻帶著火光的箭支劃破夜空,如流星一般的傾瀉而來。那場面既好看,又讓人膽寒。

  接近城牆百步的五艘小船遭受到了火箭的打擊,雖然大多數箭支都落入了水中,但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只需十幾隻火箭落在船上,遇到油脂的火苗立刻便開始躥升燃燒。火苗最初還是小小的,但很快在油脂和風的作用下,五艘小船很快便成了五個熊熊燃燒的火球。那些身上沾了油脂的士兵身上冒起了火焰,哭喊大叫著跳入河水之中。沒有被燒到的叛軍士兵也只能選擇同樣的方式跳入水中,因為船上全是火,根本無容身之處。

  五艘小船在被城頭掛著油囊的床弩的弩箭射中之後,成了第一批藏身火海的目標。這正是王源用來拒敵的手段之一。當日在拼湊出十幾架床弩之後,王源意識到這些床弩用來殺敵恐怕是沒什麼大用,但若是發揮其力道強勁的特點,可以將揚州城中充足的油脂當做火油射向敵船,那便可以用火攻之法拒敵。稍加改造之後,這些床弩的弩箭便成了射髮油囊的載體,雖然射程短了近百步,但對王源而言,這些也足夠了。能讓進入一百五十步範圍內的船隻澆上油脂起火燃燒,這已經是這些床弩能發揮的最大效用。

  叛軍的其餘船隻被前方燃燒的五艘船隻驚的發呆,但很快他們便明白了是怎麼回事。雖然目睹前船成了火球,但此刻他們別無選擇,只能選擇繼續前進。七艘負責掩護的船隻快速沖上前來,開始對城頭進行密集的箭支壓制。頓時城上河下箭矢橫飛弓弩轟鳴,城上中箭的士兵慘叫連連,城下河面上,熊熊的烈火照耀著河面,沖入弓箭射程的船隻也遭受了城頭密集羽箭的還擊。

  十二架床弩頂著箭雨射出一輪輪的油囊,負責發射的士兵因為必須在突出的平臺之上,所以幾乎毫無防護。他們被射殺了數茬,而且每中箭必是從平臺上摔落河堤和河水之中,絕無生還之望。然而即便如此,倒下一名士兵,必有一人挺身而出補上空擋,將一隻只懸掛著油囊的弩箭射發出去。

  河道上,很快又有十幾艘船隻被點燃,變成了烈火之船,船上的叛軍士兵們不得不跳下水中躲避。火光照耀的河面上,幾乎到處都是沉浮著的士兵的頭,他們舉著手高聲叫著救命,或者在冰冷的河水中死命的撲騰著游向最近的船隻。

  然而沒有人去搭理他們,一艘艘叛軍的船隻迅速沖向河道口,渾然不顧水中沉浮呼救的叛軍士兵,甚至船身如軋路機一般碾壓過滿是人頭的河面,將他們碾壓在船底,撞擊到河底。

  嚴莊在戰前便下達了死命令,不計代價,不計損失,此番必須衝破河道。加上掩護的一萬多人,嚴莊付出了近五萬的兵力發動了這場夜間的猛攻。哪怕只有一半人成功上岸,揚州城便破了。這時候可不是去心疼計較損失的時候。

  在這種不顧一切的計畫之下,雖然河面上起火的船隻多大十幾艘,四五千士兵在河水之中掙扎,但還是有二十餘艘滿載叛軍的船隻沖到了河道口。在遭遇沉船攔阻之後,他們紛紛躍下小船,穿越沉船障礙帶,順著水流往城內遊去。

  城頭的箭支如雨點一般落在河面上,喪生在水中的叛軍不計其數。然而因為懸橋被燒毀,兩側城牆上的弓箭的數量和角度受到制約,他們無法將河道上密密麻麻的叛軍士兵盡數射殺。強勁的水流帶著這些士兵衝破障礙,只需數十步的距離,黑暗的天色便將他們和河水融合在一起,城頭的士兵也只能朝著河面無目標的亂射,根本無法有效射殺。

  就這樣,第一批約莫六千人的士兵成功突破障礙來到運河之中。下一步,他們紛紛朝兩側的岸上遊動。冰冷的河水凍得他們身體僵硬,他們只能選擇儘快的上岸。好在城內的河道寬不足四十余步,只要脫離水流的牽引便可抵達兩岸的碼頭。然而在他們抵近河岸十幾步的距離時,河岸上無數的箭支呼嘯而至。在兩側岸邊嚴陣以待的揚州守軍們站在河岸上對河水中的叛軍展開了屠殺。

  這群好容易突破鬼門關的叛軍士兵們欲哭無淚,除了少部分選擇了繼續順流而下之外,大部分人選擇了硬著頭皮往河岸上游。六千叛軍士兵被射殺了一千多人,兩千人於西岸沖上河堤,和柳潭王有道率領的兩千多守軍廝殺在一起。一千多人在東岸登陸,但立刻遭受了曾國忠親自率領的兩千多揚州守軍的攔阻。

  河中尚有一千多人順流而下,他們很快便慶倖於這個決定,因為他們發現隨著往南去的越遠,岸上便不見了守軍喊殺的聲音。這顯然是因為守軍的人數太少,根本無法佈置足夠的人力守著河岸之故。壞消息是,河水冷的他們手腳僵硬,再不上岸便要全部凍死在河中了。於是在距離城北裡許之處,這一千多人拼了老命的往西岸遊過去。

  然而,他們很快便意識到,似乎犯了一個巨大的錯誤。西邊的河岸上,百余名百姓正在遠遠的翹首觀望北城的戰事,突然他們發現河道中有很多人朝岸邊遊來,頓時嚇了一跳。

  “是賊兵,他們沖進來了,要上岸了。”一名百姓大聲叫嚷道。

  眾人頓時亂做一團,一人高聲叫道:“快敲鑼叫人,不能教他們上岸。”

  “對對對,不能教他們上岸,敲鑼叫人。”眾人頓時醒悟了過來。

  咣咣咣銅鑼響起,本就根本不敢上床睡覺的百姓都和衣而臥的呆在家裡,銅鑼一響,百姓們就像是從地底下冒上來的一般,頃刻間東岸的河堤上聚集了數千百姓。

  “砸,砸死他們。”有人叫道。

  石頭磚塊草叉木棒從河岸上如雨點一般的落進河裡,那千余名叛軍士兵本已經距離河岸不足十幾步,被這劈頭蓋臉的一頓亂砸頓時砸死了上百。他們手腳僵硬精疲力竭,有心趕快沖上河岸痛宰這群百姓,但心有餘而力不足。

  百姓們越聚越多,石塊磚頭也越來越密集。數百名叛軍士兵好不容易上了岸,沿著石階往上沖時,遭遇了更多的石頭和磚塊的襲擊。百餘人被活活砸死在石階上。剩餘的直到根本無法爬到堤岸碼頭上,於是沿著河岸往南疾跑。岸上數千百姓怒吼著沿著街道猛追,前方又有百姓趕來增援堵截,這數百名僥倖登岸的叛軍士兵竟然全部被百姓們活活的砸死當場。河水中數百名精疲力竭的叛軍士兵還怎敢上岸,他們只能隨波逐流繼續往南。然而他們絕望的看到,河堤兩岸燈火亮如白晝,密密麻麻的百姓在河岸兩側虎視眈眈,根本沒有任何上岸的機會。絕望之中,一個個的叛軍士兵因為太過寒冷而身子僵硬的沉入水中。不久後這數百名叛軍盡數溺死凍死在冰冷的河水裡。

  ……

  城頭上,激烈的戰事仍在繼續。在七艘大船密集的箭支掩護之下,第二批二十餘艘小船也突破箭雨和火海抵達河道口。七八千名叛軍士兵躍入冰冷的河水中往城中泅渡。城內兩岸,殺聲震天。河道兩側,揚州軍民百姓和突破城防的叛軍展開了殊死的廝殺。

  王源心急如焚,如果任由對方這麼源源不斷的沖入城裡,即便他們死傷慘重,但他們會以絕對的人數優勢突破河岸,到那時便無可挽救了。

  但王源也沒有什麼阻止的好辦法,他緊緊盯著河面上的七艘叛軍大船,他們因為佔據絕對的優勢而靠的越來越近,對城頭的弓箭壓制也越來越兇猛。城頭的弓箭手因為既要射殺河中之敵,又要對其進行反壓制,人數和弓箭的數量上都遠遠不如。照著這樣下去,他們都要抵近到自己的眼皮底下了。

  王源的目光看到了卡在河口的幾艘兀自在燃燒的小船上,因為船小,它們起火後一路燃燒,抵達河口卡在那裡時已經大多成了殘骸,火勢也不大。但王源忽然靈光一閃,指著七艘耀武揚威抵近的大船大聲下令。

  “火箭攻擊大船。燒著它們。”

  他親自操縱一柄床弩冒著箭雨往河面上的一艘大船上射油脂囊弩箭。數架床弩立刻集中開始射向大船。所有的弓箭手也都調轉箭支向大船上射出一輪火箭。只見兩艘大船上升騰起了火苗,很快便燒成了熊熊烈火。

  船上的叛軍弓箭手開始紛紛跳水逃生。在王源期待的目光注視下,兩艘燒成火球的無人操控的大船順著水流一路橫掃,很快便抵近河口。他們橫在城牆之間的障礙物上燒成了一道火牆。

  王源哈哈大笑道:“看你們還如何進來,這下來個甕中捉鼈。”

  眾人這才明白了王源的意圖,原來他是要讓這兩艘起火的大船當做一道屏障,阻擋後續沖來的小船上的士兵進入城中。這倒是個不錯的辦法。

  一道火牆封鎖了河道口,後方數十條小船頓時傻了眼,他們當然不能沖向火中,也不能停在河面上挨打,於是乎他們紛紛調轉船頭開始逃離弓箭的射程。

  兩艘大船起火之後,其餘的五艘大船也意識到了危險,他們趕忙後撤脫離守軍的射程。這一道火牆居然不得不迫的對方偃旗息鼓的停止了後續的進攻。

  他們這一退,城頭的壓力頓減,士兵們頓時可以從容的朝河下射擊。

  王源哈哈大笑道:“他娘的,倒要感謝你們教了我一個火牆防禦的辦法。來人,命城下民夫搬運柴薪用小船載去添柴加火,不要教大火熄滅了。這一道火牆要保持燃燒,便可阻止敵軍攻擊。弓箭手繼續在城上射殺,其餘所有人跟隨本人去河岸上殺敵,下邊恐怕抵擋不住了。”

  王源帶著千余名士兵沖下城牆,穿過寬闊的廣場之後直奔碼頭。那裡早已經殺的難解難分。兩批近萬名叛軍泅水進城,第二批更是全部從西岸上岸,利用人數的優勢推進到了河堤上的碼頭。柳潭和王有道率領的兩千名守軍雖然開始佔據著地利之利,但是畢竟對方人數太多,此刻已經只剩下數百人死命抵擋。隨著河中越來越多的叛軍上岸,他們已經抵擋不住了。

  “殺!”王源率著兩千余守軍衝殺而至,喊殺聲震天而起。柳潭正自苦戰,見到援軍抵達大喜過望。在他的目光裡,一人騎著一匹黑馬從碼頭上方的斜坡猛衝而下,手中長劍閃耀著奪目的光芒,徑直直沖入叛軍的人群之中。隨著劍光閃爍,他馬前身後的叛軍像稻草一般的片片倒下,橫七豎八的屍體倒了一地。

  “那是誰?如此兇悍。”柳潭愕然道。

  “是王相國啊,好厲害啊。”幾名士兵高聲叫道。

  柳潭看看手中握著的長槍,啐了口吐沫,猛地將身上的盔甲脫掉扔到一旁,一言不發的沖入了敵軍之中。他平素自詡武技高強,但今日在面對眾多敵軍時卻有些縮手縮腳。所以剛才一直只保持著隊形和叛軍交戰,甚至連盔甲也穿上了身。但此刻看到王源一人一馬沖入敵群之中,他才意識到,就算自己武技再高,在衝鋒殺敵的膽略上也被這個王相國給比了下去。王相國的舉動才叫身先士卒有死無生的猛衝,這樣的行為才能鼓舞士兵的士氣。看看周圍這些士兵們一個個像是打了雞血一般的樣子,便知道他的行為有多大的鼓舞作用了。

  柳潭不再猶豫,仗劍也沖入敵群之中。士兵們士氣高漲,喊殺著沿著斜坡往下壓制衝殺。

  本以為即將攻上河堤的數千叛軍,突然遭遇到了守城援軍的兇狠的猛撲有些措手不及。很快他們便被迫壓縮到了碼頭斜坡之下。不久後更是在守城兵馬悍不畏死的猛攻下退下河堤。但到了河堤之下便是絕地,這裡退無可退,更是地形的劣勢。這之後便免不了被屠戮的命運。

  王源本人殺的興起。策馬在河堤上來回衝殺,手中長劍若砍瓜切菜一般也不知道殺了多少人。待最後一個站著的叛軍倒下之後,王源已經渾身浴血,滿頭滿臉都是血肉殘渣,整個人像個嗜血的鬼魅一般。大黑馬也成了大紅馬,馬身上全是鮮血。

  當士兵們的歡呼之聲響起時,王源才意識到戰事已經結束。冷風吹來,發熱的腦子也情形了許多。放眼周圍,河灘碼頭上全是屍體,慘狀驚人。

  剛才那番衝殺,那些濕淋淋的從河中爬上來的叛軍士兵在王源的眼裡就像是木樁草芥一般,砍了一個又一個,根本不必多想。很多叛軍其實是在王源面前舉手投降的,但王源殺的瘋狂,也揮劍給砍了。這一舉動也起了示範作用。後來很多叛軍士兵其實也是丟了武器大喊饒命的,但也被其他人不分青紅皂白的砍了腦袋。

  剛才戰鬥之時,沿河往下,兩岸的百姓們也幾近瘋狂。很多叛軍沿著河水漂流而下,他們不敢上岸。百姓們便舉著火把木棍草叉沿著河岸猛追,上岸的便統統砸死殺死,最終這些人在冰冷的河水之中凍斃溺斃,沒有一個人能在滿城的憤怒的百姓的眼皮下得到善終。

  揚州城依舊是一座不夜城,只不過,以往的揚州城中燈紅酒綠笙歌處處。人們徹夜不眠是為了尋歡取樂,享受生活。而今天,這座不夜城中的人們卻是徹夜在殺人,而且一個個殺的興高采烈,殺的肆無忌憚。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2:00

第971章 轉戰

  今夜之戰從二更天開始交戰,一直到五更過半之時,戰事才終於暫時結束。對叛軍而言,這一戰可謂是虧到了姥姥家了,付出了巨大的傷亡和代價。一萬三千人的死傷,數十條船的代價,這便是今晚叛軍說付出的損失。若不是後來大船將河面上落水的士兵救上來不少,讓死亡的人數減少了數千,這一戰便幾乎要折損掉兩萬兵馬。

  守城方的損失也自不少。守城方在懸橋被燒斷時死傷了七八百人。被叛軍的弓箭射殺了五百多人。最大的傷亡便是被叛軍攻入城中,在兩岸河堤碼頭上的廝殺。揚州守軍確實戰力不強,肉搏戰中一千多士兵戰死,另有一千多人受傷。總共也付出了近四千的傷亡。但這些和叛軍的損失比較,那便是小巫見大巫了。

  嚴莊本是要以不計代價的方式攻入城中,但現在的結果卻是,他確實付出了巨大的代價,但要獲得的結果卻沒有得到。

  戰事進行到一半時,卻被自己的著火的戰船擋住了通向城內的通道,從而導致還有數十條船上的士兵無法靠近入城的河口,這讓嚴莊不得不終止了進攻。計畫唯一的漏洞導致了戰事進行到一半卻難以進行下去,這讓嚴莊說不出的憤怒和難受。就好比房事進行到一半,正欲生欲死之時,對方卻爬起身來拍拍屁股跑了,那種感覺當真是天底下最糟糕的體驗。

  嚴莊抱著一種期望,期望那沖進城中的兩撥兵馬能夠在城中做出些事情來。但站在船頭眺望良久,只聽得城內喊殺之聲震天,但最後終於歸於平息。而城北的城門安然無恙,城頭的守軍也毫無動靜,嚴莊知道,那兩撥兵馬已經全軍覆沒了。

  黑暗的船頭上,嚴莊渾身無力的站在那裡,身上被風吹得發冷。若說之前他對攻下揚州還信心滿滿的話,到現在為之,嚴莊已經意識到,這座揚州城恐怕要成為自己的夢魘。而一個更讓嚴莊心情低落的消息,在剛才被嚴莊所知。那是一名逃回來的副將說的話,他說他在小船上看到了城樓上有一個人,因為曾經在白馬渡口見過那個人,所以這副將大致認出了那個人。那人便是王源。

  嚴莊想破腦袋也不明白,本該在北方神策軍中的王源怎麼會出現在揚州城中,他是不肯相信的。但那副將賭咒發誓說沒有看錯,雖然是夜裡,但火光亮如白晝,他看的見那人的面孔和神態,絕對不會錯。嚴莊見他說的鄭重,加之細細想想,這揚州城的守軍所用的手段精妙,而且絲毫也不慌亂,正是有高人在坐鎮此間。而今晚戰事之中,能夠靈機應變,以火攻之法逼迫出自己計畫中的漏洞的手法,顯然並未一般人能為之。跟王源打過數次交道的嚴莊覺得,似乎除了王源,沒有人能有如此手段。

  如果真的是王源坐鎮揚州,那麼事情怕是棘手了。嚴莊的心像是墜入了冰窖之中。

  “嚴丞相,陛下請您去問話。”一名內侍低聲在嚴莊耳邊道。

  嚴莊皺緊了眉頭,他知道,安慶緒定又要煩自己了。本來自己想靜下心來想想如何破城的,但現在卻不得不花費時間跟他解釋今日的敗因。或許還要聽他看似委婉但句句陰損的指責。嚴莊長歎一口氣,仰頭望天。天山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見,像個黑鍋底。

  “這大燕國看來是沒什麼氣數的,我嚴莊也許走錯了路了。”嚴莊心底裡冒出這個念頭來。

  “但無論如何,沒有回頭路了,就算是死路,也只能走到黑了。”心底的另外一個聲音又告訴自己。

  嚴莊甩甩頭,定定心神,踩著虛浮的步伐朝燈火通明的船廳中走去。那裡,滿臉愁容哭喪著臉的安慶緒正攤在寶座上,像是一隻被抽去了筋骨的賴皮蛇一般。

  ……

  王源從酣睡之中醒來,睜眼時滿室陽光,四周一片靜謐。木楞花窗外樹影婆娑,清風搖弋,鳥兒清脆的叫聲此起彼伏。

  王源甩甩頭,想起了昨夜戰後的情形。昨天大戰之後,王源本來指揮眾人打掃戰場的。但因為太過疲憊,不知不覺便在城樓中睡著了。崔道遠沈子芳等人上城道賀時,自己還正睡的鼾聲大作。

  後來在崔道遠等人的強烈要求下,自己才下城回到崔家沐浴休息。考慮到叛軍新近經歷了一場巨大的挫敗,短時間內不會有太大的動作,所以王源倒也不太擔心。

  想起昨晚回到崔宅中沐浴的情形,王源便苦笑不已。自己全身都是血污,連洗了三大桶的熱水才洗了個乾淨。據說前兩次傾倒出去的洗澡水都是血紅色的,腥臭難聞。但這都是別人的血,王源沐浴時發現自己的身上竟然連一處傷疤也沒有,不禁甚是得意。

  看窗外陽光明媚的樣子,似乎時辰不早了。王源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心中掛念城頭防務之事,於是趕忙掀衣起床。然而他發現除了身上的內衣褲之外,他沒有衣服可穿。自己身上的夾衣和盔甲應該在昨晚沐浴之後便被崔家的僕役全部給扔掉了,那上面全是血肉污垢,也確實穿不得了。

  “有人嗎?”王源縮回被窩裡揚起脖子朝外邊叫道。

  廊下急促的腳步聲響起,門簾掀開時,崔若瑂俊俏的臉龐出現在了門口。

  “你醒了麼?怎不多睡一會兒?”崔若瑂笑顏如花,眼睛裡滿是愛意。

  王源笑道:“若瑂小姐若是補給給我弄套衣服來,我可要光著屁股跳出來了。”

  崔若瑂嚇了一跳,嗔道:“衣衫早已替你準備好了。你可莫要亂來。”

  王源呵呵大笑,崔若瑂紅著臉出去,片刻後抱著一疊新衣服進來,放在王源的床頭,轉身便要出去。王源問道:“現在什麼時辰了?我怎能在此睡大覺?”

  崔若瑂回身道:“你只睡了三四個時辰而已。現在才是巳時。爺爺囑咐我告訴你,讓你不要擔心。他在城頭親自坐鎮,一旦有風吹草動,他會命人來通知你。你只管睡個好覺便是。”

  王源笑道:“那可不成,我不是不信你爺爺,我是擔心叛軍會狗急跳牆。昨晚打的他們痛了,他們豈會善罷甘休。”

  崔若瑂輕聲道:“昨晚的戰事可真叫人後怕。沒想到你還是打退了他們。昨天晚上你回到這裡時的樣子可把我嚇壞了,滿身是血,像是受了很重的傷的樣子。後來聽伺候你的僕役說你毫髮無損,我才長舒了一口氣,也覺得不可思議。你當真沒受傷麼?”

  王源見崔若瑂一副擔驚受怕的樣子,心中感動不已。要說揚州城中誰真正關心自己的安危的話,怕只有這個崔若瑂了。

  “過來。”王源招手道。

  崔若瑂愣了愣,還是舉步朝床邊走去。王源欠身拉住她的手用力一扯,崔若瑂便哎呦一聲撲倒在被褥上,掙扎著要起身時,卻被王源一把摟住身子。

  “你……別……別。你要做什麼?”崔若瑂紅著臉掙扎著。

  王源拉著她的手探入自己的身上,在她耳邊低聲道:“你自己檢查一下我是否受傷了,免得說我騙你。”

  崔若瑂的手觸碰到了王源身上結實火熱的肌肉,羞得往外縮手。王源拉住她的手不放,硬是逼著她用小手在自己身上撫摸,笑道:“那天在船上我替你檢查傷勢,現在你可以以牙還牙了。”

  崔若瑂紅著臉不說話,王源見她嬌羞的樣子甚是誘人,忍不住湊上唇去親吻。崔若瑂紅著臉欲迎還拒,口中發出劇烈的喘息聲。不久後,崔若瑂在王源身上的手便開始主動的輕輕撫摸了起來,在王源結實的肌肉上來回游走,頗有些愛不釋手。王源當然也毫不客氣,你摸我,我也摸你。手掌開始不老實,兩人在床上滾做一團。

  鬧騰了許久,兩人均有些情動,不免動作有些過火,崔若瑂有所驚覺,猛推王源一把躍起身來,轉身快速的整理衣衫,臉上紅的滴血。

  “不可如此。”

  王源笑道:“我並沒有想如何,倒是你勒的我起不了身。”

  “呸,你還惡人先告狀。”崔若瑂整理好衣服啐道。

  王源笑盈盈的看著崔若瑂道:“你放心,我還是能把持的住的。我看是你把持不住。”

  崔若瑂跺腳嗔道:“你這個壞人。”

  王源微笑道:“這便是壞人麼?那你可不知道我壞起來是什麼樣子了。你的髮髻也要整理整理,全亂了。”

  崔若瑂跌跌撞撞的沖到梳粧檯前,攬鏡自顧,發現自己髮髻橫斜,臉上一片通紅,妝容也全部亂了。眉心貼的花鈿,臉上的粉黛,唇上的玫彩都一塌糊塗,樣子簡直不能直視。

  “不要看我。我去補妝了。你起來後便去前廳,我命人準備了吃的。恕我不能陪你了。”崔若瑂急促的說著話,話音消失時人已經沖出房去。自己這副鬼樣子被王源全部看在眼裡,簡直要死了。

  王源苦笑搖頭,收拾心情慢慢的穿衣起床,腦海裡回憶著剛才的一番纏綿,唇齒鼻頭手掌上的溫熱和香膩揮之不去,身體上的反應久久難以消退。若不是此時此地並不合適,王源豈會放過這到嘴邊的美味。但這是在崔家客房,人員密集,耳目眾多,絕對不能造次。而且是在守城的關鍵時候,也確實不該想別的。只是久而未嘗肉味,被剛才那番折騰弄得身上有些燥熱難消,但也只能咬牙忍住了。

  王源慢慢的起床來,慢慢的將自己的衣衫穿戴完畢,將自己的髮髻梳理齊整,這才邁步出了房門。外邊空無一人,崔若瑂不知所蹤,院子裡陽光滿地,清風吹拂著幾棵已經發綠的垂柳,柳條搖弋多姿。空氣中帶著一股甜甜的氣息,清新而又溫煦。王源心情大好,重重的吸了一口氣,讓這春天的氣息充滿心肺之中。

  ……

  昨夜的失利後,嚴莊和安慶緒起了一點小小的衝突。安慶緒抱怨說死傷這麼多兵馬卻未能有絲毫的建樹,雖然並沒有明說是嚴莊的指揮有誤,但在嚴莊聽來,這明顯就是在指責自己的無能了。

  嚴莊當然不會客氣,毫不猶豫的懟了回去。在嚴莊看來,安慶緒不過是坐享其成之人,在攻城上絲毫幫不上任何的忙。甚至他這個皇位都是自己幫他謀劃而來的,他現在說這些話,顯然是對自己的冒犯。特別在此時,嚴莊自己都因為昨日的大敗而心急火燎心氣不順之際,安慶緒不來安慰自己,卻在旁說三道四,即便涵養再好,嚴莊也憋不住了。

  “陛下,戰事失利,臣也心急如焚。但陛下言下之意對臣的譏諷,臣不能接受。若陛下覺得臣無法勝任的話,大可免了臣的職務,陛下親自上陣指揮好了。臣以為,以陛下經天緯地之才,必可天威震懾一舉攻破揚州,臣便等著看陛下大顯神威便是。”

  這是嚴莊的原話,嚴莊是個有教養的人,罵人也不帶髒字。這番話極盡諷刺之意,大意便是,你就一張嘴巴厲害,有本事你別依靠我,你行你上,不行別比比。

  安慶緒頓時偃旗息鼓了,他可不想得罪嚴莊。安慶緒雖然沒什麼本事,但他知道,抱緊了嚴莊的大腿才是自己最該做的。嚴莊的本事比自己可大了不知多少倍,難得的是這個人並沒有什麼野心。他都不行的話,自己更不行了。這時候可千萬不能惹毛了嚴莊,他要一撂挑子,那可全完了。

  安慶緒當即便做了誠懇的自我批評,自責自己太心急,反過來安撫嚴莊起來。嚴莊倒也不是揪著不放的人,君臣之間也很快恢復如常。兩人冷靜下來之後,開始商討眼下最急迫的問題。之前這個問題並不存在,之前擔心的不是拿不拿的下的問題,而是什麼時候拿下的問題,但現在卻不得不考慮,如何才能拿下的問題了。

  “陛下,你可知道我們昨日失利的原因麼?”嚴莊問道。

  安慶緒想了片刻,他本想說“是不是沒有事前謀劃得當”,但他還是硬生生的將這句話咽了下去。

  “兵士不出力?將領貪生怕死?”安慶緒道。

  嚴莊搖頭道:“昨日之戰將士們都已經盡力了,死傷了那麼多士兵,還叫他們怎麼出力?”

  “那朕便不知道原因了。”安慶緒不想再猜了,以為再猜下去,不免涉及謀略不當的原因。

  “陛下,這一戰之所以失利,不是將士不用命,也不是臣的計畫出了問題,更不是對方多麼強悍,問題只出在一個人的身上。”嚴莊皺眉沉聲道。

  “一個人?此言何意?”安慶緒驚訝道。

  “陛下怕還不知道揚州城中誰在領軍坐鎮吧。”嚴莊道。

  “不是那個叫沈子芳的太守麼?”安慶緒道。

  嚴莊搖頭歎道:“要真是他就好了,這個沈子芳籍籍無名,也沒什麼本事。若是他坐鎮指揮,昨夜城便破了。可惜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一個讓我都頭大的人坐鎮於此,所以才會讓我們進展艱難,付出巨大的代價卻毫無建樹。”

  “那是誰?誰有這麼大本事?”安慶緒詫異道。

  “陛下,那個人便是神策軍的統帥王源。”嚴莊沉聲道。

  “什麼?王源?”安慶緒吸了口涼氣,驚道:“怎麼可能是他?他的神策軍不是還在雍睢一帶麼?他長了翅膀飛過來的不成?”

  “臣開始也根本不相信是他,但手下好幾名將領都在城頭看到了他的身影。根據描述來看,正是王源無疑。另外臣也想過,除了王源又有誰能有這般手段?將一個城防薄弱,守軍無力的揚州變得如此難以攻克?當世之中,恐也只有他了。臣不諱言,昨日攻城的計策確實有些紕漏,但一般人根本不會找到其中的漏洞的。但若是守城的是王源,便什麼都逃不過他的眼睛了。”嚴莊歎了口氣道。

  安慶緒怔怔發愣道:“若是王源坐鎮的話,那可麻煩了。此人一直是我大燕兵馬的夢魘。我大燕將領恐無人能勝他。史思明敗於他手,兄長你也曾經……”

  安慶緒閉了嘴,他不想刺激嚴莊。但嚴莊卻並不為意,沉聲道:“陛下不用顧忌臣的面子,臣確實在白馬渡受他耍弄。這也不是什麼丟臉的事,話說在王源面前吃虧的也不是我一個。南詔國吐蕃國差點被他滅國,史思明十八萬大軍被他幾萬兵馬打的慘敗,我嚴莊自認也不如他。”

  “哎,那可怎麼辦?他若在揚州坐鎮,便無異於多了十萬雄兵在此駐守啊。難怪會敗的這麼慘,他在揚州,這一切便解釋的通了。”安慶緒情緒更加的低落了。

  “陛下也莫太擔心,即便王源在此,他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目前看來,揚州的守軍的戰力其實並不強悍,今夜之戰他們也死傷數千人。揚州城能有多少兵馬,我們損失的起,他們卻不能。現在看來,這王源是孤身來到揚州,神策軍兵馬並未跟王源一起趕來。臣現在才想起,幾日前咱們遭遇的沉船堵塞河道的事情也必是王源所為了,也就是說他那時便已經在我們前頭了。這王源輕騎趕來揚州,意圖憑藉一己之力守住揚州,阻止我大軍南下。可是只是他一人的話,他又無三頭六臂,怕也沒什麼可怕之處。”

  安慶緒心裡嘀咕道:“你都被打成這樣了,還說沒什麼可怕之處。那要怎樣才算可怕。”

  但聽嚴莊繼續道:“昨日之戰之所以被王源鑽了空子,臣剛才細細的思量了一番,找到了原因所在。陛下,王源此人善用謀略,我們順水南下,急於攻下揚州,故而採用了最為簡單快速的從水道攻入揚州的辦法。殊不知,正是這種做法,反而給了王源以可乘之機。他提前針對水道做的種種佈置,包括沉船封鎖水道,包括以油脂火箭拒敵之法,都是針對我們從水面上進攻而設計的。那道看似可以輕鬆突破的水道,其實便是我們的魔障和陷阱,我們便一頭栽了進去,被他玩弄於股掌之上。”

  安慶緒微微點頭道:“有道理。我們仗著兵馬船隻眾多,總是以為能從水道突破進去,殊不知正中他的下懷。”

  “陛下所言極是,正因如此,我們才經歷了這場大敗。實際上我們不該太過心急,應該想清楚再攻城的。現在臣明白了,我們根本就不該硬著頭皮往他們準備好的陷阱裡鑽。他們在北城投入了全部的兵力和設施,我們這麼做太不明智了。在這種情形下,我們應該摒棄速勝的想法,而應該老老實實的攻城才是。越是用最簡單常見的辦法攻城,雖然顯得太過愚笨,但卻可以讓王源找不到我們的破綻,反倒讓他束手無策。這就好比兩個人打架,給對方太多的騰挪空間,他便可以繞的我們暈頭轉向。但若限制在一個籠子裡,兩人面對面的你開我往的動手,根本沒有騰挪空間的話。那麼實力強的一方必然獲勝。”嚴莊撫須沉聲道。

  “兄長的意思是……我們該怎樣進攻?”安慶緒咽著吐沫興奮問道。

  “摒棄水路進攻,我們直接登陸,從揚州西城開闊之地直接攻城。”嚴莊道。

  “可是……我們沒有攻城器械,如何攻城?”

  “無需什麼重型攻城器械,只需造些雲梯便可。我們便是要以人數的優勢,以最原始直接的攻城之法攻城。那王源再厲害,他也只能靠他手下的那些少量的揚州兵馬守城。他什麼計謀都用不上,他渾身是鐵,卻又能打幾根釘?讓他沒有騰挪的餘地,便可讓他毫無辦法。”嚴莊道。

  “好。”安慶緒撫掌道:“兄長的智謀無雙,未必輸給了王源。這一次要是破了揚州,兄長之名便可在王源之上了。”

  嚴莊撫須道:“虛名於我如浮雲,臣可不在乎這些事,臣的目的便是要拿下揚州。我們的時間不多了。必須儘快拿下揚州才有活路。”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2:00

第972章 西城

  王源騎著大黑馬行走在揚州城的大街上,身邊跟著幾名崔家的護院陪同。吃飽了肚子,沐浴更衣又睡了個好覺之後,王源整個人神清氣爽,精神奕奕。

  通向城北的大街上,百姓們著實不少。昨夜大戰的興奮一直延續到了今天上午,整個揚州城都為昨夜的那場勝利所鼓舞,每個人的嘴裡都在說著昨夜的戰事。很多參與殺敵的百姓們口沫橫飛的講述著昨晚自己的勇武,吸引的周圍百姓帶著羡慕崇拜的眼神圍觀著。

  “嗨,可帶勁了。就在西碼頭上,我和陳家八郎李家四郎他們正在觀戰,那河水中飄來無數個叛軍。他們都想往岸上爬,我和陳八郎李四郎看的真切,頓時便叫喊了起來。頓時這一片大夥兒都湧了出來。老子回家取了一柄魚叉過來時,賊兵們正要遊到岸邊,老子一魚叉擲過去,正中一個天靈蓋。頓時便將他悶在了水裡,帶著老子的魚叉便沉了下去。他娘的,真是過癮的很。我那一擲可真稱得上的是穩准狠,老子王小五這麼多年叉魚的手藝可不是吃白飯的。江裡的江龍我都能叉得死,何況是這些賊兵?”

  “嘿,小五哥可真是厲害。可是你魚叉沒了之後,豈不是無所作為了?”

  “呸,什麼話?魚叉沒了還有石頭磚塊,我那一叉子叉死了一人後,大夥兒便都不怕了,棍棒石頭一頓亂砸,砸的那些賊兵哭爹叫娘。咱家屋後六十歲的老太婆馬大娘都用擣衣棍砸暈了一名賊兵呢。她也是運氣,恰好砸到那賊兵的太陽穴,當即那賊兵便翻了白眼,順著河水流下去了。不是凍死便是被淹死,總之江裡的江龍和魚鱉們又多了一餐好食料。”

  “嘖嘖,當真是羡慕的緊。昨晚我本也是要來瞧的,我那婆娘死活不肯放我出來,哭哭啼啼的甚是煩人。倒教我錯失了這大好的機會。他娘的。回頭定要好生的教訓教訓這個婆娘,全城的百姓都在為守城出力,老子卻跟個縮頭烏龜一樣躲在家裡瑟瑟發抖。想想就窩囊的緊。”

  “哈哈哈,老弟,莫灰心。也許後面還有機會呢。不過照這麼打下去,估莫著賊兵是不敢再攻了,怕是你再沒機會了。那王相國太厲害了,昨晚他單槍匹馬殺入賊兵陣中,殺了個七進七出。他一個人便殺了幾十人,大夥兒都看傻了。今天早上,軍中的禿老三說,昨夜殺了一萬多賊兵。你想想,有了王相國這麼厲害的人坐鎮,昨天一天便毀了賊兵幾十條船,殺了近兩萬賊兵,賊兵還敢再攻?老弟啊,我替你難過,搞不好你便真沒機會了。哈哈哈。”

  “熱娘的,真是鬱悶的緊。回頭必狠狠罵一頓我那婆娘,這不是叫我以後抬不起頭來麼?”

  “……”

  街道上議論紛紛輿論如沸,說的都是關於昨夜殺敵之事,以及各種關於王源的傳言。王源策馬從街道上走過,初時還沒人認出來,但很快便有眼尖的百姓認出了王源。

  “遮麼不是王相國麼?你們快瞧瞧,是不是我眼睛花了。”一名百姓指著王源一行的背影道。

  “好像真的是,對對,是他。那寶劍,那大黑馬,不是他還是誰?”其餘的百姓立刻便證實了他的猜測,一時間街道上一片騷動,百姓們紛紛追著王源的馬後跑來。片刻時間,王源一行便被百姓們圍得水泄不通。

  “王相國,王相國。”百姓們叫道。

  王源微笑拱手道:“鄉親們辛苦了。”

  “真是王相國,哈哈哈,王相國昨日打的漂亮,殺的賊兵屁滾尿流,王相國當真是我大唐百戰百勝的名帥。賊兵遇到王相國可是倒了血黴了,哈哈。”

  王源呵呵笑道:“不是我的功勞,是大夥兒的功勞。昨夜百姓們也殺敵數千,此事我會傳令嘉獎。揚州的百姓們功不可沒。王源在此感謝大夥兒了。”

  “哈哈哈,聽見沒,要嘉獎咱們了。”昨夜參加退敵的百姓們更是歡聲雷動,沒有趕上的百姓們更是懊悔不已。

  “王相國,賊兵還敢進攻麼?賊兵怕是要逃了吧。”有人叫道。

  王源朗聲道:“他們不會跑,諸位莫要輕敵。他們無路可退,後面還有苦戰。大夥兒養好精神,搞不好今晚又有苦戰。總是,咱們軍民一心,無論賊兵是進攻還是撤退,咱們揚州一定要巋然不動,不給他們任何機會便是。”

  “說的很是,有王相國在此,我們可什麼都不怕。”百姓們叫嚷道,那些沒趕上昨晚之戰的百姓們一聽說還有可能參與殺敵,頓時一個個來了精神,叫的比什麼都來勁。

  王源微笑一路拱手,在滿街百姓的簇擁下趕到了北城卡口,百姓們不能進入街道關卡內,只擁堵在關卡之後亂紛紛叫個不停。王源哈哈大笑著策馬奔到城門之下。

  城樓上下的揚州守軍們看到王源到來,紛紛肅立行禮。昨夜這一戰真正展示了王相國的能力。昨晚很多人其實已經覺得城池必破,已經心灰意冷。但在王源的指揮下,戰事有了戲劇性的轉折。不但城池未破,反而殲滅大批敵軍,這讓所有人對王源佩服的五體投地。

  倒不是因為王源的身先士卒沖入敵群之中奮勇殺敵的行為,那確實鼓舞士氣,但體現王源的智慧的,其實是利用敵方起火大船堵住河道入口的決策。正是那急中生智的靈光一閃,才讓敵軍無法繼續進入城中,才能徹底的扭轉戰局。而這看似簡單的靈光一閃,卻是需要多年征戰的經驗和審時度勢才能辦到。

  在眾將士的矚目下,王源登上城樓。崔道遠和沈子芳等人都在城牆上,見王源上城來,崔道遠從大椅上起身拱手笑道:“王相國,怎麼就來了?怎不多休息一會?午後再來也不遲,你可需要多休息才是,搞不好今晚還有通宵惡戰呢。”

  王源微笑道:“崔翁,這種情形下你叫我怎麼睡的著?我的心可沒那麼大。”

  崔道遠撫須笑道:“說的也是。”

  沈子芳湊上前來笑道:“相國昨夜之戰可真是驚世駭俗,全城百姓都在議論紛紛。王相國現在可是我揚州城中家喻戶曉之人了,沒有你坐鎮,後果可不堪設想。下官代表揚州百姓給相國行個大禮感謝。”

  沈子芳說著就要行大禮,王源忙擺手制止。他懶得跟這傢伙囉嗦,簡單敷衍幾句後走到城垛旁。口中問道:“敵軍有何動靜?”

  “稟相國,並無太多異動。似乎從早晨起都在棄舟登岸。不知道他們要做什麼?”曾國忠稟報道。

  王源哦了一聲眯眼往城下河面上看去,果見遠處敵方船陣似乎正靠近西岸。一艘艘的大小船隻上有一隊隊的兵馬正往岸上去,各種物資也都往岸上在搬運。

  “相國,可知他們在做什麼?難道是不打算攻城,準備撤離不成?”崔道遠沉聲問道。

  王源皺眉尚未開口,沈子芳笑道:“定是要逃了,他們不能逆風逆流從河道逃走,只能從陸路撤離。下官看,十之八九他們是要逃了。昨日一天時間,他們便損失了戰船五十多艘,陣亡兩萬兵馬,任誰也嚇破膽子了。”

  王源沉聲喝道:“沈太守,不要信口開河。”

  沈子芳一愣,尷尬道:“怎麼?難道下官判斷的不對?”

  王源皺眉道:“他們怎麼會逃?他們能逃往何處?叛軍孤注一擲放棄北方直搗東南,便是要在東南開闢局面。現在他們要逃走,豈非前功盡棄?他們南下不成,北邊又盡失,已經退無可退。唯一能扭轉局面的便是拿下揚州城,有怎麼會輕易撤退?你不要胡亂說話,以免擾亂軍民之心。”

  “正是,沈太守,你便不要亂說話了。話說昨夜死傷的兄弟是否安置了?從河中打撈的敵軍屍首可安葬了?這才是你該去做的事情,便不要在這裡摻和守城之事了。”崔道遠也皺眉道。

  沈子芳面色羞愧,他何嘗不知道該去做那些事情,但總是陪在相國和崔道遠身邊覺得開心些。跟著兩個人混個臉熟,將來可是大有用處的。一門心思的去做事,那可不是他沈子芳的風格。沈子芳默默退到一旁,不敢再說話了,那些事他早已安排了別人去做,他可不願就此離開。

  “相國,依你看來,叛軍這是打的什麼算盤?”崔道遠問道。

  王源想了想道:“崔翁,你那五千援軍怎地還沒到?不是說昨晚便該到了麼?”

  崔道遠道:“午前必到,因為船隻被徵用運送百姓過江浦渡口,所以他們晚到了半日,老夫已經派人去催促了。領軍的是我崔家子弟,定不會有差池。”

  王源點頭道:“那就好,一定要儘快。昨日看似大勝,但我守軍損失也很嚴重,死傷了四千多人。總共才有一萬餘兵馬,這一戰便損了四成,實難說昨夜之戰是勝戰啊。叛軍尚有六萬多人,六千人防守六萬,那還是不成的。你那五千兵馬今日必須到,否則今晚定挨不過去。”

  崔道遠點頭道:“相國所言極是,午前必到。”

  王源道:“那五千兵馬到了之後,直接便去西城守衛。”

  崔道遠愕然道:“你是說,叛軍要攻西門?”

  王源道:“叛軍昨日連吃大虧,船也損毀了幾十艘,他們要是再從水面進攻,那可就太蠢了。所以他們的兵馬才大舉棄舟上岸,自然是要轉陸路進攻了。他們從運河西岸上岸,自然是要攻擊西城門。西城門外地勢平坦,確實是進攻的好地方。實際上我最擔心的便是他們從陸路進攻,因為那可以發揮他們兵力大優的優勢。而從水面進攻的話,實際上他們是自己局限了自己的進攻能力。陸路進攻多一個人便多一個人的壓力,數萬兵馬一舉進攻的,我們兵力少,弓箭少的劣勢便暴露無遺了。”

  崔道遠眉頭緊鎖道:“相國可有良策?”

  王源搖頭道:“我並無太好的辦法,唯有死守一途罷了。若他們從西城進攻,守城的物資和城防恐怕要立刻加強了。崔翁,我們需得立刻著手準備,否則恐要措手不及。”

  崔道遠咂嘴道:“看來相國是很擔心了,但現在還來得及麼?”

  王源道:“加固一分是一分,叛軍也不會立刻進攻,他們從水路而來,並無攻城器械。他們起碼要花個半天時間造些雲梯衝車之類的物事,這才能夠開始攻城。我們還有那麼點時間準備。事不宜遲,咱們還是不要抱著僥倖心理,立刻調集人手開始準備為好。”

  崔道遠連連點頭,立刻招手叫來沈子芳。沈子芳喜滋滋的跑來,還以為有什麼好事,聽崔道遠複述了剛才王源的一番話後,沈子芳面色發白。“不至於吧,他們好好的怎麼會攻西門?”

  崔道遠皺眉斥道:“沈太守,這不是和你商議,這是要你即刻徵調民夫去做,可不是要聽你的意見。快去。”

  沈子芳無奈,只得領命而去。

  午後時分,被密切監視之下的叛軍以行動證明了王源的判斷並非杞人憂天。大批的叛軍兵馬從舟上上岸之後,開始整頓兵馬開赴揚州西城外。未時末,約莫五萬餘叛軍在西城外的名為功德山的小山旁紮下了營盤,隨後數萬士兵便開始如蝗蟲一般的四處砍伐樹木,打造雲梯等攻城器械。

  雖然江淮之地並無太多合用的樹木,都是些柳樹槐樹等不合造物的樹木,但有一樣東西卻給了叛軍太多的便利,那便是山林之間遍地皆是的毛竹。竹子雖不能作為大型攻城器械的原料,但作為攻城雲梯的打造材料卻簡直是完美的,而且採伐竹子也不用花費太多的氣力。

  那些又高又直的毛竹被一捆捆的拖下山來,士兵們無需有多麼好的建造手藝,用毛竹製作雲梯實在是太簡單太便捷了。人多力量大,天黑之前,叛軍很輕鬆的便製作了五六百架雲梯,並且製作了用來搭建攻城浮橋的竹排。

  面對叛軍如此積極的攻城準備,揚州軍民當然也沒閑著。而午後開始,揚州西城牆上也開始了加固城牆的行動。開始只有部分民夫和士兵們參與其中,但很快,叛軍將攻擊西城的消息便傳遍了全城,隨後數萬百姓自發投入加固城牆的勞作之中。在經歷了昨日的大勝之後,揚州軍民士氣高漲,幹勁十足,他們認為這一次叛軍在陸上的進攻也必被挫敗,他們相信在王源的率領下,揚州城必將穩如泰山。所以,他們不僅投入了巨大的熱情和勞力,還將自家的門板床板卸下來作為加固城牆的夾板,將自家漁獵時用的弓箭武器等捐獻出來,給揚州守軍作為守城的武器。不僅如此,數千名壯丁自發的要求加入軍中參與守城。

  面對百姓的熱情,王源也甚為鼓舞和感激。但王源也知道,守城可不是靠百姓的熱情這麼簡單。此次防守和北城的水面防守大大不同。水面上的防守可以用各種非常的手段,但陸地上的攻城往往變數甚少。除了城牆高大堅固的硬體之外,便需要有足夠的守城兵力和精良的守城器械。而這兩條在目前看來都不具備。揚州城太久沒經歷過戰事了,這座城池的繁華和昌盛和城防無關,它是靠著得天獨厚的地理位置,綜合了便捷的水陸交通才得以有今日的繁華的。但這些優點並不能掩飾它在城防上的弱點。就好比一個天生麗質的女子,固然身份高貴氣質超群,但那些並不能讓她在遭遇強人時保住自己的貞操。因為她沒有身披甲胄,手持利刃,更沒有禦敵的武技。

  百姓們雖然投入了巨大的熱情和眾多的人力加固城牆,但揚州城也實在太大,方圓十餘裡的大城城牆,可不是靠著半天的時間便能將低矮的城牆加高到什麼樣的程度。鑒於此,王源之能退而求其次,他要求百姓們在西城牆上加固了低矮之處,重點在於城門兩側的防禦工事。另外和北城門上一樣,王源要求百姓們在城牆各段修建了可以居高臨下的類似箭塔平臺的東西。這些高於城牆之上丈許的平臺可以作為守城時的堡壘,起到一定的強力阻擊的作用。

  城防不夠強大倒也罷了,在守軍的人力上,更是捉襟見肘的問題。原本只有七拼八湊起來的一萬多揚州守軍,在經過昨日戰事之後更是減員四千多人,剩下可用的守軍便只剩下了六千人。這六千人必須最少要留三千人在北城防禦,因為那裡還有一萬多虎視眈眈的叛軍,為防止叛軍沖北城再發動進攻,必須有最基本的人手保證北城不出問題。那麼便只有三千人手可被調到西城防守,這當然是遠遠不夠的。

  好消息是,從江南來的五千名援軍終於在中午抵達,再加上臨時徵召的三千多名入伍的壯丁,如此勉強組成了一萬多人的守城兵力。但即便這一萬多守城的兵力,手中合用的守城必須的弓箭也只有不到三千柄。這也大大的削弱了守城士兵的防守能力。

  王源別無辦法,他只能讓人多運礌石滾木到城頭上,雖然在王源的心目中,這些原始的守城手段他早已不屑於用,但此時,卻也不得不用了。

  ……

  天漸漸黑了下來。但揚州西城內外卻是燈火通明人聲鼎沸。揚州軍民還在利用最後的時間抓緊修築工事搬運守城物資,城下的叛軍卻已經來時調度列陣,那是要連夜攻城了。

  酉時末。叛軍陣中數十騎兵馬出列,高舉火把緩緩靠近城下。在進入城頭弓箭射程之前,十幾人齊聲朝城頭喊話。

  “城上之人聽著,在我大燕國大軍攻城之前,我大燕國嚴丞相想和城上守將說幾句話。請城頭守將前來說話。”

  城上的士兵們聽的真切,忙稟報給王源。王源趕到城樓之上,命人對下邊喊話,同意他們近前說話。

  數十騎緩緩靠近,抵近了城下百步之內。嚴莊一襲黑袍綸巾,騎在一片高頭大馬上,緩緩排眾而出。身邊幾名叛軍親衛騎兵舉著盾牌護在他周圍,生恐城頭放箭突襲。

  “王源,你我也算是故交,見了故人,何不現身出來敘舊?躲躲閃閃的不來見故人,這有些小家子氣吧。”嚴莊仰頭朝城上叫道。城頭雖然一片火把通明,但他人老眼花,卻並沒有看清楚王源就站在城樓上。

  “嚴先生,本人王源在此,我可沒有躲躲閃閃,嚴先生是眼神不濟了吧。王源有禮了。”王源揮著手高聲叫道。

  嚴莊雖然看不清王源的容貌,但王源一開口,他便聽出了這正是王源的聲音。於是微笑拱手行禮道:“你果然在揚州,之前聽他人說起,老夫還不太相信。王源,別來無恙。”

  王源笑道:“嚴先生對我如此關注,看來對我王源是念念不忘啊。你我的交情有那麼深麼?”

  嚴莊呵呵冷笑道:“你我雖只有數面之緣,但對王相國,嚴莊豈會忘記。但我可不是對你念念不忘。只是王相國到哪裡,哪裡便是不得安生,老夫只是沒想到,在揚州又遇到了你。你又擋了嚴某的路了。”

  王源哈哈笑道:“天涯何處不相逢。看來嚴先生對在揚州又見到我這個故人很不開心呢。那也沒法子,我王源本就不是討喜之人。嚴先生此來揚州帶著這麼多的兵馬,這是要幹什麼呀?去江南打秋風麼?去江南之地,可要先經過本人和揚州軍民的同意。你們這麼到處亂跑,讓我也很是心煩呢。”

  嚴莊冷聲道:“王相國,你也莫要得意的太早。莫以為憑著你那點小能耐,便能阻擋我大軍的腳步。昨日之戰雖然我們損失了些兵馬,但那又算得了什麼?揚州城我們是一定要拿下的。”

  王源攤手笑道:“嚴先生,我當然知道你們勢在必得。因為拿不下揚州你們便完蛋了。但你們奪揚州之心甚堅,我們守揚州之心也甚堅。咱們也不用多言,真刀真槍的幹便是。”

  嚴莊冷聲喝道:“你以為老夫是來向你示弱的麼?老夫今晚便要猛攻揚州,不拿下揚州城便不會甘休。只不過看在咱們曾是舊相識,老夫有幾句內心之言要跟你說一說罷了。長夜漫漫,時辰尚早,倒也耽擱不了多久的功夫。”

  王源大笑叫道:“好,既如此,我也不能失了禮數。不能擺茶相敬,便只能洗耳恭聽了。請講。”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2:00

第973章 血戰(一)

  嚴莊昂首城頭,高聲叫道:“王相國。你從北方趕到揚州來,便是要為了守住揚州城,阻止我大軍南下的吧。但據老夫所知,你是孤身前來,你的兵馬尚在千里之外,莫非你真的以為,靠著揚州這點兵馬,便可以擋住我大軍的腳步麼?”

  王源呵呵笑道:“嚴先生,起碼到目前為止,揚州城還在我們手裡。這個問題的答案再明白不過了。”

  嚴莊冷笑道:“王相國,老夫知道你是曠世奇才,每有驚人之舉。你領軍至今,尚未嘗敗績。但萬事總有第一次,而這一次怕便是你王源也無力回天了。王相國,不要太過於自信,因為那不僅干係到你個人,也干係到揚州城中的十幾萬百姓。”

  王源皺眉道:“我不同你做口舌之爭,你想要我放棄守城麼?那是休想。”

  嚴莊搖頭道:“王源,你這麼固執可是會害了很多人的。你知道對我大燕國君臣而言,我們早已沒有退路。拿下揚州去江南使我們唯一的機會,我們怎會讓你奪了我們的生路。你可知道,你的行為已經讓我大燕國上下極為憤怒。本來我們只是要拿下揚州,借道去往江南之地,並沒打算對揚州的十幾萬百姓做些什麼。但若你執迷不悟,城破之後,你可知道我們要怎麼做?”

  王源皺眉道:“你們要如何?”

  嚴莊森然道:“屠城!”

  王源一怔,城上的揚州軍民聽的真切,也都嚇得面色煞白。若當真揚州固若金湯倒也把這話當做耳旁風,可惜揚州城並非固若金湯,能否守得住誰也不知道。

  “上至耄耋老者,下到總角幼童,我們將一個不留,盡數誅殺。這便是你們頑抗的代價。王源,你便是為了揚州十幾萬百姓著想,也不該逼得我們這麼做。若真發生了這樣的慘劇,那便是你王源之過,你便是害的他們喪命的罪人。”嚴莊的聲音冷冷的在夜空中回蕩著。

  “哈哈哈哈哈。”王源仰天大笑起來。“嚴先生,你這是什麼道理?聽說你也是飽讀詩書之人,怎地你們造的孽,卻來怪罪別人?這般歪理你也說的出,當真貽笑大方。”

  “老夫可沒跟你說笑,屠城確實是造孽,但起因卻是你帶著人不自量力的反抗,不怪你怪誰?”嚴莊冷聲喝道。

  王源搖頭冷笑道:“我可沒閒工夫跟你胡扯,本來我以為你嚴莊也算是個頭腦清醒理智的人,沒想到你卻是個瘋子。你可想過,為何你們會落到今日的地步麼?那便是因為你們從來便沒把百姓當人,從來便只會屠戮百姓,掠奪百姓,而從未得到過民心。但凡你們稍微對百姓好一些,又怎會落得如今的山窮水盡的境地?你用屠城來威脅揚州軍民麼?那是最愚蠢的恐嚇手段了。我們放棄抵抗,你們便會善待百姓麼?想想洛陽城陷落時的慘劇,想想長安陷落後的慘劇。就在不久之前,你們南下的路上攻下了徐州,徐州城中被你們糟蹋成什麼樣子了?所以無論反抗不反抗,你們都是那副德行,不要再花言巧語的騙人了。我揚州軍民若是信了你們的鬼話開城門讓你們進城的話,那便是引狼入室,自尋死路。與其如此,還不如和你們死拼一場。你的那些話去嚇唬三歲孩兒吧,可嚇不著我們。”

  “對,嚇不著我們,全是放狗屁。射死這狗丞相。”城頭的士兵將領們怒吼著,有人立刻便要彎弓搭箭,射殺嚴莊。

  王源立刻阻止道:“打仗有打仗的規矩,咱們可不能不顧規矩,那豈非和叛軍一個德行。”

  城下的嚴莊被王源一頓夾槍帶棒的數落給頂了回來,面色頓時鐵青。嚴莊並非不知道叛軍的失誤所在。叛軍之所以有今日,其實便是失去了民心所導致的。當初起兵時,甚至還有不少百姓們夾道歡迎表示擁護。但叛軍所做的不是得到他們的心,而是燒殺劫掠無所不為,硬是將那些細微的好感喪失殆盡。這之後,叛軍所到之處百姓們紛紛逃亡,讓叛軍失去了物資和人員的補充基礎。若非安祿山之前在雄武城為造反囤積了大量的物資糧草兵器戰馬,那將是何等的局面。

  當然,以嚴莊的能力也無法阻止這一切的發生。當時安祿山只能縱容那些胡人兵馬和手下的兵馬胡作非為。這樣可以激起士兵們攻城掠地的士氣。這就好比是飲鴆止渴,明知道這麼做不長久,卻也只能縱容他們胡作非為。等到嚴莊能真正接手的時候,其實已經沒有挽回的餘地了。士兵們已經習慣了燒殺搶掠,約束已經很難了。而且此時物資糧草的供應其實已經很成問題了,這時候也只能用這種快速暴力的手段來奪取物資糧草了。

  嚴莊自己也覺得自己剛才的威脅之言實在是齷蹉的很。不過他也是沒法子。若是當真有百分百的信心能攻下揚州,自己又何必來這裡廢話。總是要先做一番努力,期待著能夠說服王源。夢想總是要有,萬一成功了呢?

  “王相國,既然如此,老夫也沒什麼好說的了。這可真是可惜了,王相國天縱之才,然而卻目光短淺的很。你這麼死心塌地的為了大唐賣命,大唐會給你什麼呢?你雖是大唐相國,但你可知道你未來的路在何方?連我這個局外之人都能看得出,你以後的日子並不好過。就算你成功的守住了揚州,在退一萬步而言,我大燕國被你給滅了,你以為你便可以高枕無憂,享受大唐朝廷對你的百般禮遇了麼?老夫可不是孤陋寡聞之人,關於你和李家父子的恩怨,關於大唐朝廷最近發生的那些事情,老夫可是知道的清清楚楚的。王相國,你便不想為自己留條後路麼?若王相國肯為我大燕效力,我嚴莊可以保證你得到最高的禮遇。我這個丞相也可以讓位於你。或者你有其他任何的要求,甚至裂地封王,嚴某也可以代表我大燕國皇帝同意你的要求。你又何必苦苦的守著李唐天下,將來不得善終呢?”嚴莊歎息道。

  王源有些欽佩嚴莊的眼力,他確實有些本事。能夠嗅到以後即將發生的一些事情的趨勢,光是這一點便足以說明嚴莊是個明白人。只是這大庭廣眾之下公然說出來,讓人覺得有些尷尬。這麼做豈非是在公然的挑撥離間了。或許嚴莊也知道,這種勸自己為他效力的辦法是不奏效的,不過是要給自己挖個坑罷了。

  “嚴先生,你我雖然是敵對兩方,但我對你還是有一絲敬意的。希望你不要讓我這一丁點的敬意也消失殆盡。無論你說什麼,都不能動搖我堅守揚州的想法。你來勸降的這個舉動便已經不明智了,既降低了你在我心中的印象,也對我是一種輕視。我王源何等樣人?豈會和安氏逆賊同流合污?嚴先生,我對你倒是有一句忠告:你這樣人根本不必為安氏賣命,那不能給你帶來任何的益處,只會讓你死無葬身之地。你若棄暗投明,我倒是可以網開一面。言盡于此,嚴先生請回吧。”王源朗聲道。

  嚴莊歎息一聲,微微點頭,朝城上一拱手,叫道:“那好,王相國,咱們便戰場上見真章吧。嚴某在此立誓,若今晚城破,必屠盡揚州所有軍民,包括你王相國。”

  王源呵呵笑道:“我也在此立誓,若你嚴莊落在我手裡,我必保你一命,不會殺你。”

  嚴莊冷聲道:“你也莫要故意顯示你的大度,我嚴莊倒要你來饒我?”

  王源冷笑道:“我可不是顯示大度,我只是饒你不死罷了。很久以前,你便曾算計過我,要謀我性命,這筆賬我可從沒忘記。你放心,我會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

  嚴莊冷笑一聲,拂袖撥馬,在騎兵的護衛下揚長而去。

  ……

  鼓號響起,攻城戰開始了。叛軍前軍兩萬餘步兵以排列成十余座方陣的陣型整齊劃一的開始推進。整齊的陣型,齊刷刷的腳步,一聲聲整齊的呐喊,都更加增添了這種從容推進陣型的威勢。

  陣型推進到兩百步外,方陣週邊的叛軍齊刷刷擎出盾牌組成盾牆,後方的叛軍士兵們將抬著的雲梯舉到頭頂,發出震天的呐喊,開始踏入守軍的弓箭攻擊範圍。

  王源緊閉嘴唇一動不動的站在城樓上,他能感受到身邊的守城士兵們的急促的呼吸,面對這大規模大面積的攻城,守城的將士們心中是絲毫也沒有底的。這時候自己不能流露出任何的怯意,否則將會引起他們極大的恐慌。

  “放近了打,瞄準了射。待他們抵達護城河邊開始搭竹筏浮橋的時候動手,不要浪費了氣力。”王源沉聲喝道。

  命令迅速在城牆上傳達出去,所有的守軍都咽著吐沫瞪著眼,看著城下那一堵堵牆壁般的叛軍隊伍逐漸的挺進。一百五十步,一百步,八十步,五十步。叛軍的方陣抵達了護城河邊。揚州的護城河是引運河之水而開鑿的河道,水流湍急且寬達十餘丈,就像是一條奔騰的大河一般。針對這樣的護城河,搭建浮橋甚為不易。叛軍紮好了竹排,想用繩索連接十幾張竹排,在水面上布下浮橋。這方法當然是簡單實用,但搭建竹排的人需要脫離盾牌的保護,而這便是最容易受到攻擊的時候。

  果然,十餘處浮橋開始搭建,每一處各有百余名士兵抬著竹排脫離了方陣來到河邊連接繩索搭建橋樑。此時,城頭上傳來了清晰可聞的命令聲“放箭。”

  一瞬間,牆頭數十處爆發出一蓬蓬的箭雨,只一瞬間,正在搭建浮橋的叛軍士兵便倒下了數百。像是被割韭菜一般的倒在護城河的邊緣。無數的箭支如雨點般落在河水中,發出秋秋之聲。顯然城頭守軍的目標便是這些搭橋的士兵,因為他們毫無防護。殺傷搭橋的士兵顯然也是最有效的阻止叛軍攻城的手段。

  “放箭!”叛軍陣中也響起了軍令。方陣中間是數百名弓箭手,他們聽到軍令立刻開始彎弓搭箭朝著城頭射箭壓制。十余隻方陣中的弓箭手一起向城頭反擊,箭支的密集程度反而超過了城頭的火力。但城頭的弓箭並未被壓制,他們也決不能被壓制。冒著被射殺的危險,城頭的弓箭手任舊兇狠的居高臨下放箭。一時間城上城下箭矢橫飛,到處都是飛蝗破空之聲,到處都是弓弦震動之聲,到處都是中箭者的悲鳴和叫喊,垂死者的掙扎和絕望之聲。

  雙方的死傷人數急速的飆升,城頭上的守軍不斷的慘叫倒地,城下的叛軍的損失更大。城頭的守軍在短短一刻鐘內便死傷了五六百人,而叛軍倒下的人數則是這個數字的三倍之多。更讓叛軍覺得惶恐的是,護城河上的浮橋一直沒有搭建成功,因為城頭的守軍似乎瘋了一般,不顧一切的朝著浮橋搭建處射箭,導致了搭建浮橋的士兵幾乎盡數陣亡,其他士兵也根本無法繼續他們的任務。

  叛軍陣中鼓角再響,忍受不了如此緩慢的搭建浮橋的嚴莊派出了剩餘的全部五千名弓箭手。這五千名弓箭手抵達之後,頓時顯示出了強大的壓制力。如烏雲般一蓬蓬的箭雨的密集攢射,可將城牆上下的所有區域都盡數籠罩。雖然是自上而下的拋射,但卻能夠將所有不在死角中的守軍盡數清空。

  強弓鐵簇箭帶來的巨大衝擊力,讓每一段遭受攻擊的城牆上都石屑橫飛,迎面的城牆上都被射出坑坑窪窪密密麻麻的坑洞。新建的城牆工事上,沙包門板上全是密密麻麻的箭支。所有敢從工事和垛口冒頭的守軍幾乎都被射殺。這便是密集攢射的威力。

  便是利用這五千弓箭手的強行掩護,並且是一處處搭建浮橋處的單獨掩護,開戰半個時辰後,三座浮橋搭建完畢。三隻方陣的攻城士兵沿著浮橋沖向城下。隨著這三處的突破,其餘各處的浮橋也相繼的搭建完畢。天塹變通途,一萬七千餘步兵在很短的時間內便盡數沖過護城河。似乎是故意為了拉扯戰線,攤薄守城的兵力,叛軍攻城兵馬在數裡長的城牆下搭建起了五六百架雲梯,開始全面攻城。

  雲梯上,叛軍士兵們魚貫而上,朝這城頭迅速攀爬。城頭的守軍展開了拼死的守城作戰,他們用石頭砸,用滾木往下拋,用長木杆抵住雲梯將之推離城牆,用盡了各種手段,堪堪抵擋住數輪進攻。

  而與此同時,叛軍的第二梯隊一萬五千兵馬也沖到了城下,他們帶來了更多的雲梯,也帶來了更多的突破城牆的機會。在增加了一百多出攻城雲梯之後,明顯城頭的守軍數量嚴重不足。攻城戰進行到一個時辰不到的時候,第一名叛軍士兵爬上了城頭。雖然他很快就被守城的士兵砍殺,但他的突破城牆之舉標誌說守城方已經無力守住城牆。

  王源自始至終身形筆挺的站在城樓上,他的目光將城上城下的一切情形盡收眼底。第一個士兵攻上城頭便是一個標誌,那意味著要立刻採取強力行動打退這一波進攻,否則不久後便有越來越多的士兵們攻上城牆,形勢將變得不可控制。而且看著這些密密麻麻如螞蟻般往城牆上爬的士兵,這也正是動用秘密武器的時候。

  “傳令,讓他們嘗嘗大棒追的滋味。”王源沉聲下令道。

  傳令兵急速將命令傳遍城頭,但見王源親自起身來到一處城垛上方,緩緩抽出了腰間的長劍。寒光一閃,拴在一座城垛上的一條粗大的纜繩被隔斷。與此同時,沿著城牆傳來巨大的刮擦之聲,一根原本懸掛在城牆外壁,以兩根繩索拴住兩頭橫在城垛上方的粗如磨盤,長約丈許的大木樁如同鐘擺一般的沿著城牆外壁開始橫掃。

  就像是一柄巨大的木錘,巨木擺動之力橫掃所在範圍內的所有搭在牆頭的雲梯,將幾架蝨子般爬滿攻城叛軍的雲梯橫掃開去,上面的士兵紛紛慘叫著飛向空中。直接被巨木撞擊的在空中便筋斷骨折丟了性命,沒有被擊中的也隨著雲梯的滑落而重重的摔落城下,摔入人群之中。

  鐘擺般的巨木可不止王源面前的一根。外城城牆城垛上懸掛著數百根這樣的巨木,在王源斬斷一根巨木的繩索之後,各處的繩索紛紛被砍斷。頓時城牆上數百根巨木先後開始墜落,數百隻重錘一般的鐘擺在城牆的外壁上橫掃擺動。接下來便是讓人瞠目結舌的一刻。這些巨木橫向擊飛了數百架搭在城牆上的雲梯,讓數千名攻城士兵成了沒有落腳之處的空中飛人。下一刻,慘叫之聲不絕於耳,數千名士兵如泥丸一般飛起,直接從雲梯上墜落城下,砸的下邊攻城的士兵一片轟然呐喊,數千人筋斷骨折,數百人瞬間殞命。

  這短短的片刻時間,城牆上蠕動爬行的攻城兵馬和無數的雲梯就像是被一隻大手統統抹去,瞬間讓城牆上變得清清爽爽乾乾淨淨。只有零星躲過一劫的十幾架雲梯上的攻城士兵們站雲梯上呆呆的看著這一切瑟瑟發抖。

  傷亡倒在其次,關鍵是正在攻城要得手的重要時候,被這突如其來的鐘擺一般的大木錘一下子將幾乎所有的雲梯都給砸倒,讓人有些不知所措。而城頭的守軍趁著城下的混亂瘋狂的砸下一輪滾木礌石,砸的下邊亂了陣腳的叛軍士兵們鬼哭狼嚎抱頭鼠竄。本來危急的形勢,瞬間得到了緩和。叛軍要再一次組織攻城,起碼需要小半個時辰的重新組織了。

  由於時間有限,這些巨木的威力其實還不夠強勁,實際上按照王源的設想,是要在這些巨木上釘滿鐵釘做成巨大的狼牙棒的形狀的。那樣一來,只要接觸到巨木的士兵便無一能夠活命,身上會多出深深的血洞。而且釘上尖頭鐵釘之後,還可以讓這些巨木在城牆外緣形成一道荊棘的屏障,讓攻城士兵難以逾越。這一切設想都因為時間的關係而未能如願,但即便如此,巨木鐘擺帶來的恐怖的效果還是讓所有人瞠目結舌。因為城牆即將告破而激發的叛軍蜂擁登城的激情之火被這些怪物無情的撲滅,剩下來的便是滿地筋斷骨折的士兵和無盡的惶恐。

  “砸死這幫狗雜種。”城頭的守軍士氣大振,他們怒吼呐喊著將石塊檑木往城下砸。

  城牆下方的叛軍被砸的無處存身抱頭鼠竄,有部分攻城士兵膽戰心裂開始掉頭往回跑,這一跑讓叛軍的軍心更加的動搖。眾多士兵不知所措的站在城下,不知道該跟著往回跑還是繼續攻城。

  護城河對岸,數千弓箭手列陣而立,面對迎面潰逃而來的部分攻城士兵,他們用手中的弓箭告訴了他們這一戰是不允許有逃兵的。箭矢嗚嗚作響,潰逃的叛軍士兵被迎面而來的箭矢盡數射殺,他們逃過了城頭的滾木礌石的滅頂之災,卻逃不過自己人弓箭。

  “嚴丞相有令,今日攻城有進無退,敢後退者,格殺勿論。”一名率領弓箭手的叛軍將領厲聲喝道。

  叛軍們開始明白自己的處境,他們知道今日之戰要麼死,要麼攻入揚州,再沒有第三個選擇。這數千弓箭手不僅僅是壓制敵軍的強大力量,也是督戰的索命鬼,任何投機取巧貪生怕死的行為都將遭受懲罰,在別無選擇之下,他們只能選擇掉頭再戰。

  叛軍陣中,戰鼓聲再次隆隆響起。在目睹了攻城遭受巨大挫敗之後,嚴莊孤注一擲,下令將最後一萬兵馬投入到攻城之中。此舉既是加強全面攻城的力量,也向所有人傳遞此戰必須取勝的決心。

  一萬名叛軍兵馬扛著雲梯蜂擁而至,也無需保持什麼方形的陣型來唬人了,現在要做的便是以最快的速度沖到城下,和城下的兩萬多兵馬重新組織攻城。十幾輛沖城車也轟隆隆的被推向了城門處,數十架床弩也抵近城門處開始朝城樓上下猛烈攢射。在被叛軍的巨木鐘擺的手段橫掃了攻城兵馬之後的大半個時辰之後,叛軍成功的組織起了更為兇猛的進攻。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2:02

第974章 血戰(二)

  無數的雲梯被重新架設到了城牆上,無數的士兵再一次開始如螻蟻般沿著雲梯往上攀爬。城樓上下,巨大的弩箭帶著呼呼的嘯叫之聲刺破夜空,擊打在城樓的木柱木窗上,破碎的木屑磚石四處飛濺。城樓上所有的木質部分都被洞穿撕裂,聲勢著實駭人。

  下方的城門洞內,床弩對著城門吊橋一頓猛轟,城門被擊打的支離破碎。若非戰前王源下令在城門後方新增了六道鐵栓,並堆積了大量的沙包土石封鎖城門的話,此刻的城門怕是已經洞開了。但城門雖然依舊緊緊的關閉,上方的吊橋卻經受不住叛軍瘋狂的攢射。要命的是,揚州城的城防不知多少年沒有檢修過,懸掛吊橋的鐵鍊雖然粗大,但早已鏽跡斑斑,風吹雨打的銹蝕讓它早已不再堅固。在床弩的鐵頭弩箭的攻擊之下,鐵鍊根部嵌入城牆之中的固定的鐵環已經不堪重擊。在連番的鐵弩猛擊下,鐵鍊松脫,吊橋像一張巨大的網轟然落下,漫天的塵土之中,吊橋落下後在城門和河岸之間形成一道寬闊的大道。四輛沖車在鐵盾的掩護下迅速沖入了城門洞中,然後轟隆隆攻打城門的聲音便響徹夜空。

  城牆上也早已陷入了一片苦戰之中。叛軍增加了眾多的兵馬悍不畏死的往城牆上攀爬,城頭的守軍再一次陷入了人力不濟的窘境。他們奮力堅持了一個時辰後,城牆最南端的城牆上,叛軍的身影終於出現在煙塵之中。城牆再一次被突破了。

  從城牆南端的缺口出魚貫般的湧上了百餘攻城叛軍,他們一旦上城,立刻對左近的守城士兵展開攻擊。左近的守城士兵不得不分心同他們展開肉搏,這樣一來下方的攻城叛軍便得以更加輕易的突破城牆,形成一個惡性循環。

  幾乎在眨眼之間,城頭上便多處被突破,城牆上叛軍兵馬已經增加到了四五百人,他們形成一股巨大的牽制力量,讓城牆上的守軍不得不率先處理他們。由此,守城方更是被動,人員更是捉襟見肘。

  城門和數段城牆被同時突破,守城方陷入了極大的被動之中。

  “王相國,叛軍突破吊橋正在攻門,南邊的城牆也被突破,城快守不住了。相國,該怎麼辦?您快哪個主意吧。”渾身是血的曾國忠喘著粗氣沖到城樓上,焦急的向王源稟報。

  “小心。”王源一聲大喝,伸手抓住曾國忠的身子一拉。一隻弩箭轟然從曾國忠的耳邊飛過,兒臂粗的鐵弩轟在了後方的木柱上,木屑炸裂紛飛,氣勢攝人。

  曾國忠嚇得臉都白了,這要是被射在身上,還不直接被打個血洞。

  王源沉聲道:“我都知道了,曾將軍,你即刻下城,率城下百姓用泥石沙包封堵城門洞。要趕在城門被破之前封死城門。我沒有人手給你,你須得動員城內的百姓參與。”

  曾國忠拱手道:“卑職遵命,可是攻上城頭的敵人怎麼辦?越來越多了,這樣下去便守不住了。”

  王源整整盔甲微笑道:“沒有機動的兵力可用,只能是本人親自上陣了。好在還有柳師傅和崔家的幾十名護院。柳師傅,聽說昨晚之戰你沒盡全力,心中甚是懊悔。現在機會來了。你我來個比賽,看此戰結束後誰殺敵最多如何?”

  柳潭抽出長劍沉聲道:“相國有命,豈敢不尊。這一次老朽不會輸給你。”

  王源哈哈大笑道:“那咱們便走著瞧。”話猶未了,王源已經仗劍沖出城樓沿著城牆飛奔往南,柳潭揮劍高喝一聲:“跟我來。”崔家數十名武技高強的護院緊跟而上,追著王源的背影沖了下去。

  南城牆已經被突破多出,蜂擁而上的叛軍士兵如潮水般席捲南端百步步的城牆。守禦此處的守城兵馬已經無奈往北收縮,一部分士兵奮力阻止下方攻城的敵軍,另一部分則死命抵擋著沿著城牆衝殺而至的叛軍士兵。見此情景,王源心中凜然。雖然早知道城牆難守,但還是低估了叛軍的實力,攻城戰才進行了三個多時辰,便已經是如此局面了。

  “殺!”王源舉劍高呼沖上前去,此時時刻任何言語都是無用,只有拼命殺敵,不顧一切的將這些傢伙趕下城去方才能解決問題。

  劍光如匹練般的閃爍,耀眼奪目。王源一馬當先殺入叛軍之中,長劍連揮,血肉橫飛,慘叫連連。本來被逼的連連後退的守軍士兵見相國衝殺入敵陣之中,頓時奮起餘勇呐喊著緊緊跟上。柳潭更是一言不發,一柄長劍在手中如毒龍一般的上下翻飛,當者披靡。

  叛軍登城的兵馬已經逾千之眾,然而人數多固然是實力強,但也要看在什麼地方。揚州城頭寬不足丈,而且堆放著大量的石塊木頭等守城物資,這種情形下,人再多,也只能被迫成為一條長長的隊形。真正能夠與敵交戰的接戰面不過丈許,最多只有十餘人能夠和對方近身肉搏。這也就是為何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那句話的原因。地形的狹窄讓人數的優勢無法施展,便只能被迫和對手小股交鋒。在這種情形下,武技高強之人便盡可施展。

  王源雖不是什麼武技高手,但他畢竟受公孫蘭指點,且實戰經驗豐富。而柳潭則不必說了,身為崔氏護院統領,保護崔道遠數十年,本就是個武技高手。他欠缺的便是王源那種狠勁。但當此之時,兩人並肩沖入敵陣之中卻正是互補互利,配合無間。這兩人如虎入羊群一般一路砍殺,盞茶時間竟將對手砍殺數十,將叛軍衝鋒的勢頭硬生生的頂住。

  後方的守軍也跟著兩人衝鋒,將兩人衝殺後漏在後方的叛軍一一砍殺,將整個叛軍陣型往南壓縮了數十步。

  但即便如此,叛軍猛衝的勢頭不減,因為他們也沒法後退。後方源源不斷的叛軍登城成功,人流密集退無可退,明知前方有兩個惡魔攔著索命,他們也只能往前猛衝。哪怕是死于對方刀下,那也無可奈何。

  如此一來,王源和柳潭看似輕鬆,其實壓力巨大。叛軍們殺之不盡斬之不絕,這麼殺下去也不知何時是個盡頭。而人的氣力畢竟有限,在經歷了這幾日的辛勞之後,又有誰能夠在這種高度緊張和疲勞之中保持著長久的氣力。

  在不知殺了多少人之後,王源揮劍的手已經酸麻,身上也被垂死的叛軍士兵弄出了好幾處傷口。雖然不在要害,但疼痛和疲勞讓這一切變得如噩夢般的漫長。此時此刻,王源多麼希望公孫蘭李欣兒她們能在身邊,以公孫蘭的武技,這滿城牆的敵軍早就已經被她殺的崩潰的。她可不像自己這般只能堵住敵軍砍殺,她會殺出一條血路一路殺到盡頭再殺個來回,那種屠殺的手段會讓叛軍士兵再無勇氣衝鋒,而自己是無論如何做不到的。

  不知過了多久,王源揮劍砍翻一名沖到面前的叛軍士兵後,終於不得不退後喘息,柳潭也面色煞白的退到王源身邊。幾十名守城士兵沖上前去,抵擋住前方的叛軍,讓兩人稍作歇息。

  “相國還是殺的比老朽的多。老朽甘拜下風。看來我真的老了,手腳酸麻氣力不濟了。”柳潭在旁喘的像偷了一頭牛。

  王源也喘息的像個破風箱:“柳師傅還記著數目麼?我早就已經沒氣力再數了。沒想到殺人也這麼累,我也沒氣力了。”

  柳潭苦笑道:“頭一回殺人殺的手腳酸麻,殺的自己沒氣力。這幫人是瘋了麼?被我們殺了這麼多還要往前沖。你我二人已經合力擊殺了一百二十九人。你殺了六十五人,老朽卻只殺了六十四人。”

  王源笑道:“只多一個而已,這般殺法累死我們也是不成的。咱們歇息片刻,讓護院和士兵們衝殺一番。”

  兩人杵劍喘息,眼望著前方混亂的戰場。幾十名護院和士兵和叛軍士兵糾纏在一起,雙方互有傷亡,場面混亂不堪。不時有人被砍翻在地,噴著鮮血的殘肢和身體往城下摔落。城頭上的血流淌的如小溪一般,地面上全是濕漉漉黏糊糊的血肉。

  就在兩人喘息恢復氣力之時,猛聽得後方一陣騷動。王源轉頭看去,頓時頭皮發麻。但見後方好幾處城牆也已經被突破。叛軍嗷嗷叫著沖上城來,瞬間將守軍分割。王源所在之處驟然間變成了被切割分離的一部分。南北都被叛軍的登城士兵所包圍。形勢驟然間變得惡劣起來。

  與此同時,更遠處的城牆上人影閃動喊殺震天,顯然城牆已經有多處被突破。王源心情沉到了谷地。看來今晚揚州不保了。畢竟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王源手頭資源有限人力有限,時間也有限的很,他也做到了自己能做到的極致了。

  揚州城頭陷入了全面的被動,幾十處被突破之後,叛軍登城兵馬開始源源不斷的登上城牆。守城兵馬已經無法再進行防守,他們被分割成十幾段,在城牆上和叛軍展開攻殺。

  慶倖的是,在攻城戰開始之前,王源下令將除了城樓左近的三條上城階梯保留之外,其餘各處的上城階梯盡數搗毀。為的便是防止出現城牆被攻破的局面,讓叛軍無法直接從階梯進入城中。而且為了讓叛軍無法用雲梯進城,王源命百姓取沙土裝泥包時就在城牆內側鏟土。將城牆內側挖出了一條深達三四尺的壕溝。這麼做的目的便是讓內側的城牆距離地面高上三四尺,讓對方的雲梯夠不到底。以防城牆被突破時,被叛軍大舉湧入城中,變得不可收拾。

  王源這麼做可不是異想天開,若是有備而來的攻城兵馬倒也罷了,偏偏叛軍攻城連攻城的雲梯都是臨時用竹子製作的。而王源詢問了城中百姓,城西山上的竹子最高不過兩丈許,堪堪可以從外邊攻城,因為城牆高度只有兩丈多。這一點暫時無法改變。但王源知道,毛竹雖然製作雲梯簡便實用,但局限於竹子的高度,卻無法像木頭製作的雲梯那般可以用榫卯加長。唯一的辦法便是捆綁。但竹子想要捆綁堅固卻是極為不易的,叛軍時間有限,他們絕對不會在竹子長度足夠登城的時候還要費心思去接上一截。這一點小小的細密心思,卻派上了大用場。

  事實上在南邊的城牆被佔領之後,叛軍便要用雲梯直接下城,可惜雲梯放下之後居然夠不到地面。勉強放下之後梯子距離城頭還有一人多高,這讓他們都傻了眼。所以他們被迫沿著城牆猛衝,意圖佔據整座城牆。從而打開城門,從城門攻入城中。

  長期的領軍作戰中,王源已經養成了多動腦子,注意細節的優點。這一點也確實在今日之戰中起到了些作用。起碼到目前為止,叛軍即便已經攻上城牆,但卻並沒有進入城中。因為城樓左近是王源派了重兵把守的地點,此刻為止,城樓兩側的城牆依舊在守軍手中。但王源知道,這種情形將維持不了多久。叛軍全面登上城牆之後,城門兩側的城牆遲早要失守,到那時便大勢已去了。

  然而王源現在該擔心的卻是另外一個嚴峻的問題。叛軍全面攻上城牆之後,城頭守軍已經被分割包圍,不得不抱團死撐。自己所處的城牆位置的兩側也已經被堵住,南北兩面都有敵軍開始猛攻夾擊,自己似乎也脫不了身了。此時此刻,放眼望去,左近都是叛軍的身影,一切都已經陷入了。王源還是第一次陷入了混亂的絕境之中,王源似乎還是第一次陷入如此無力回天的境地之中。

  “難道。今日我當真便要栽在這揚州城麼?”王源的腦海中閃過了這個讓他身上發冷的可怕念頭。

  “王相國,你帶人往城樓處衝殺,和城樓兵馬匯合,老朽替你斷後。”柳潭大聲喝道。

  王源略一思索,點頭沉聲道:“好,柳師傅多加小心。”

  此時此刻除了往城樓處衝殺倒也別無他途,王源轉身高舉長劍劍朝來路沖去。他的身後,數百守軍也知形勢危急,紛紛呐喊著跟隨其後衝殺過去。

  柳潭站在原地,伸手將長袍掖在腰間,啐了口吐沫搓了搓手,沉聲對身邊的幾十名護院道:“你們去跟隨保護王相國,拼死也要讓王相國脫險。”

  “柳師傅,你怎麼辦?”護院們叫道。

  柳潭看著南邊不遠處沖來的叛軍士兵冷聲道:“老夫還沒把這幫兔崽子放在眼裡。你們莫要管我,快去。”

  眾護院無奈,只得拱手應諾,幾十名轉身往北沖去。柳潭橫劍於胸立在城牆中間,瞠目朝著蜂擁而來的叛軍士兵怒喝一聲,蹂身而上。劍光閃動如虹,身形矯健如龍,竟然以一人之力獨自擋住沖來的叛軍。

  王源帶著人往北兇狠衝殺,因為知道必須要打破被叛軍分割的境地,所以衝殺的異常兇猛。破軍劍削鐵如泥擋者披靡,數百人跟在王源身後猛衝猛打,在悍不畏死的衝殺之下,北邊一股數百叛軍被成功沖散,前方數百名被分割的守軍和王源手下的數百人匯合,守軍人數達到六七百人。眾人信心倍增,繼續往北衝殺。然而他們卻驚愕的發現,前方的城牆上已經盡數被叛軍佔領,數千叛軍堵截在前方,密密麻麻的攔住去路。

  當此之時,王源別無選擇。舉劍高呼道:“殺!”率先衝殺過去。

  雙方兵馬在狹窄的城牆上猛衝到一起,糾纏在一處展開殊死搏殺。

  這種狹窄地形中的肉搏最是殘酷,騰挪的空間小的可憐,所以也顯得異常的慘烈。往往你剛剛砍翻一人,便不知從何處揮來一刀將你砍翻。有時候兩人照面揮刀對砍,砍中對方的同時,自己也被砍中,於是雙雙倒斃於地。慘烈的肉搏將狹小的城頭變成了地獄一般。不斷有人慘叫著摔落城牆。更有人只是受傷倒地,但接下來便被雙方兵馬踩踏的不能起身,直至活活的踩的筋斷骨折。

  天色昏暗,目視不清,雖然王源比之普通士兵更懂技擊之術。但這種地形和光線讓王源也難以躲閃規避不明之處的刀劍。衝殺數十步之後,王源的腰肋處連中兩刀,痛徹心扉。見王源受傷,身旁的十幾名士兵奮勇沖上猛砍猛殺,這才掩護王源退到後方安全之處。

  王源怒駡連聲,扯開盔甲檢視傷口,發現腰肋之處兩道血淋淋的傷口正汩汩的冒血。幸而是在盔甲的防護下,這傷口並不深,只是被劃破了皮膚入肉少許並沒有傷及內腹,這才放下心來。王源伸手入懷,摸到了一方柔軟的紗巾,於是一撕兩半打了個結,纏在腰間緊緊的將傷口包紮起來。

  “相國,相國。”有人在耳邊大叫,聲音甚是慘烈。

  “什麼?”王源抬頭喝問。

  一名護院指著後方,雙目盡赤,大叫道:“柳師傅……柳師傅……”

  王源皺眉抬頭看去,只見後方數十步昏暗的城牆上,斷後的柳潭狀若瘋虎一般揮劍亂砍亂殺。黯淡的光線下,王源看的真切,柳潭的身上竟然插了幾柄鋼刀,腳步也虛浮無力,身子搖搖欲倒。

  “快去救他。”王源大驚叫道。

  然而卻已經太遲了。王源話音出口的刹那,柳潭手中的長劍不知為何飛上了半空之中。與此同時,幾柄叛軍士兵的兵刃同時插進他的胸腹之間。只聽到柳潭發出了撕心裂肺般的怒吼,下一刻,驚人的一幕發生了。但見柳潭怒吼著伸出雙手各扼住一名叛軍的咽喉,口中發出臨死前的咆哮,硬拖著兩名叛軍躍下高高的城牆。

  “柳師傅。”

  “柳統領。”

  眾人高聲悲呼,但卻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柳潭拖著兩名叛軍士兵摔下城牆。

  “老子跟你們拼了。”柳潭的死出動了目睹的士兵和護院們。他們像瘋了一般往前沖去,混不顧生死亂砍亂殺。他們採取的竟然也是柳潭的搏命方式,一旦身上中了刀劍知道必死,便抱著對方一起跳下城牆,死了也要拉個墊背的。面對這種換命的打法,叛軍士兵明顯是被震懾到了。他們手忙腳亂,在雙方各死傷數百人之後,被守軍往北又衝殺了數十步遠。但終歸這種換命的打法並不能解決問題,叛軍的兵馬人數更多,反倒是王源身邊的士兵越來越少。五六百人的隊伍在沖出數十步之後,跟在王源身後的只剩下不到兩百人了。而叛軍也重新緩過勁來,穩住了後退的陣型。

  南北兩面的叛軍的士兵緩緩的壓制過來。前方是黑壓壓的叛軍,後方追上來的同樣是黑壓壓的叛軍。他們將王源和身邊的這兩百餘人壓縮在三十步不到的一小段城牆上。這一群兇悍的守軍早已引起了叛軍領軍將領的主意,人群中有叛軍的將領也認出了王源的身形。所以在將領的指揮下叛軍們緩緩的圍攏過來。

  王源已經不知道自己殺了多少人,身上也增添了數處傷口。但個人的武力在這種情形下實在是微不足道。實力的懸殊讓這場守城之戰不可避免的走向失敗。看著兩側逼近的叛軍,王源心情晦暗,心中不是滋味。沒想到這揚州城真的成了自己的葬身之地了。想自己經歷過那麼多的艱險和磨難,從來便沒有喪失過信心,但此刻王源是真的萬念俱灰,心中冰涼了。

  “投降吧,我知道你便是王源。我家嚴丞相說了,可以饒你一命。放下兵刃投降,下令揚州守軍不得反抗。否則,定將你亂刀分屍。”北邊的叛軍之中一名身高馬大的叛軍將領排眾而出,對著王源一拱手,呵呵笑道。

  王源露齒冷笑道:“你是何人?叫什麼名字。”

  那將領傲然道:“我乃大燕國羽林禁衛右統領常萬山。王相國敗于我常萬山之手也不丟人,本人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

  王源點頭道:“常萬山,名字不錯,可惜你要死了。”

  “什麼?”常萬山愣道。

  王源身子暴起,如風般突破兩丈距離,手中長劍破空而出。眾叛軍士兵尚未反應過來,便見常萬山頭顱飛起半空,無頭的脖頸中噴出一腔熱血。

  斬殺常萬山之後,王源身子急速後撤,在叛軍反應過來之前退到了丈許之外,然而卻腳下一軟“砰”的一聲摔倒在城牆上。剛才的奮力一擊已經用盡了他全部的力量。這是一招輕身進擊之術,名為“燕回翔”。是公孫蘭劍器舞中的一招突進殺敵之招。王源本來學的並不熟練,因為這一招是配合著高深的內力方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輕盈進退。而此刻,王源卻鬼使神差般的用了出來,當然用的是自己的蠻力和最後的一絲氣力。故而一劍砍殺敵將後,自己也體力不支摔倒在地。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2:02

第975章 解圍

  敵我雙方的士兵們都驚呆了。他們怎也沒想到,在這個時候,王源還敢暴起殺人,而且是一擊斃命,簡直讓人驚駭不已。面對驚愕的叛軍士兵,王源坐在地上哈哈大笑不已。

  短暫的驚訝之後,叛軍士兵們緩過神來,見王源正杵著劍起身退後,他們豈容王源離開。十幾人沖上前來舉起兵刃便招呼。王源全身無力,邊踉蹌後退邊笑道:“撿便宜麼?怕是沒那麼容易。”

  後方十幾名士兵沖上前來,護住王源的身子,逼退對方的士兵的追殺,扶著搖搖欲倒的王源回到守軍人群之中。

  在常萬山被殺之後,叛軍中的將領再無勸降之心。活捉王源固然好,殺了他同樣是大功,倒也不用多費口舌。

  “殺光他們。”

  南北兩側的叛軍幾乎同時接到了這樣的命令。於是叛軍們從鼓噪而上,便要將這數百人斬為肉醬。王源勉力提起長劍,下達了死拼的命令。王源也知道,這一次在劫難逃,這兩三百人怕是支撐不到盞茶時間便要全部陣亡了。

  然而就在雙方將要接戰的瞬間,從城樓方向突然傳來更大的呐喊聲,像是山崩地裂一般的呼喊聲響徹夜空。那似乎是無數男女老幼一起叫喊的聲音,竟然將城頭上的所有的聲音都遮掩了下去。

  敵我雙方的人均錯愕不已,不由自主的轉頭朝城樓方向看去。但見北邊城牆上的叛軍一陣騷亂,好像正在遭受強力的攻擊。很快,眾人的目光便被城門內側廣場街道上奔騰的人流所吸引。那裡無數的燈火照耀之下,一股龐大人流如潮水般正從街道湧往城內廣場,在從上城階梯湧上城牆。他們手中舉著的形形色色的物事,不像是兵器,更像是一些棍棒魚叉甚至是鐵錘鐵鏟等奇形怪狀的用具。

  “這……怎麼回事?”眾守軍面面相覷。

  “難道是援軍到了?可是揚州城中那裡來的援軍?”有人低聲問道。

  王源皺眉搖頭道:“那不是援軍,那是城中的百姓。揚州的百姓們沖上城來了。”

  眾人恍然大悟,這才明白那些呐喊著沖上來的正是揚州的普通百姓。

  王源說的沒錯,沖上來的正是無數的揚州百姓們。他們本只是在城中觀戰,眼睜睜的看著城頭被叛軍攻佔,城頭上的兇殘的廝殺也讓所有百姓膽戰心驚。很多人已經意識到城池將要被攻佔,不少人已經慌忙逃離,準備回家收拾東西逃走了。恐慌縈繞在每一個人的心頭。

  然而就在此時,一群百餘人的隊伍舉著兵刃從街道上沖了過來,眾百姓們不知發生了什麼,但他們很快認出了領頭的那人居然是崔家的大小姐。那位崔大小姐穿著男裝,手裡舉著一把寶劍帶著一群崔家的夥計和僕役往城頭猛衝上去。

  “崔家大小姐這是要做什麼?上城送死麼?”百姓們愕然議論道。

  不知是誰叫道:“揚州城要破了,連崔家的大小姐都知道上城殺敵,我們這些人卻在這裡袖手旁觀,當真是不應該。揚州城被攻破了,我們一個也活不了。沒聽說麼,賊兵破城之後要屠城的。”

  “是啊,咱們豈能袖手旁觀,到頭來咱們都得死,大夥兒乾脆跟賊兵們拼了。咱們也上城去幫著守軍殺敵去。”有人醒悟過來,大聲叫嚷道。

  “對對,不能袖手,咱們也去幫忙。可是咱們沒兵器啊。”

  “要什麼兵刃?棍棒石塊不都可以麼?實在不成咱們用牙咬,用頭撞。總之,咱們臨死也要拉賊兵墊背便是。”

  “對對對,就是這個話。左右是個死,死了也要拉這幫天殺的賊兵墊背。”

  “……”

  議論之中,群情激奮,空氣像是火焰般的燃燒了起來。百姓們豁出去了,十幾名揚州屠夫提著尖刀領頭,後方無數的百姓們拿著棍棒草叉等物開始從城門處湧上城頭。不分男女,無論老幼,一旦群情激奮,所有人都行動起來,匯成了抗敵的大軍。

  城門兩側的揚州守軍本已經在苦苦的支撐,他們死守著揚州城門兩側的百余步之內的城牆,因為那裡一旦被突破便城池告破。但兵力的懸殊讓他們已經節節敗退無力支撐。但突然間,無數的百姓沖上城頭,就像是巨浪一般衝破兩側叛軍的陣型,和叛軍們搏殺在一處。

  叛軍們先是錯愕不已,但很快他們便發現這些都是些手無寸鐵的百姓們,他們當然不怕老百姓,手中的兵刃毫不留情的屠戮著沖上來的百姓們。然而,他們很快便發現,這些老百姓簡直像是瘋了一般根本不怕死。他們沖上前來,哪怕是挨了刀劍也要用棍棒在自己的身上敲打幾下,用草叉在自己身上刺一下。這些倒也罷了,這些傢伙一旦近身便像是八爪魚一般的抱住自己,用頭撞,用牙咬,用指甲掐。總之所有能用的手段都用上了。即便是被自己用刀劍砍死刺死,他們也死活不放手。

  更要命的是,當十幾名百姓抱著十幾名叛軍硬拖著他們跳下城牆的時候,百姓們紛紛如法炮製。

  你能想像道白髮蒼蒼的老嫗老翁張著沒牙的嘴巴抱著自己猛啃的情景麼?你能想像到身體被砍斷半邊的百姓還死活抱著你的身子,把你往城牆外拖的情景麼?這些讓人震驚的慘烈的一幕幕都活生生的出現在你的眼前時,帶給人的是何等的震撼和恐懼。

  面對著這麼一群毫無章法但卻不顧生死的百姓的攻擊,叛軍們心中的驚恐可想而知。一個又一個的叛軍被百姓拖著摔落城牆之下,像是下餃子一般。摔落下方後骨骼碎裂,皮囊破裂的聲音清晰可聞,讓人毛骨悚然。叛軍們誰也不願意被這些百姓們抓到身體的任何部位,所以在百姓們猛衝之時,他們反而膽怯的紛紛往後撤退,導致前後擠壓陣型大亂。

  百姓們也付出了巨大的傷亡。在兵刃利器之下,十個人中能有兩三個能沖過去抓住叛軍的士兵身體便已經算是很不錯了,大多數都在未近身之前便被砍殺撲地。在被百姓們奪回的短短數十步的城牆上,百姓們的屍首堆積如山,血水沿著城牆的磚石汩汩流淌成小溪一般。

  ……

  南邊的城牆上,王源身邊的兩百多名守軍歡呼雀躍,本來自忖必死,但現在卻好像突然有了一絲希望。然而王源卻面色凝重。戰事開始之前,王源確實考慮過人海戰術。但王源明白,若要當真發動百姓全民守城,百姓們的傷亡一定是巨大的。這可是數萬叛軍精銳兵馬,面對手無寸鐵的百姓,那將是一場一邊倒的屠殺。揚州的百姓雖然有幾十萬之多,但在武裝齊備的叛軍面前,人數再多也不是敵手。故而王源在戰前摒棄了這種想法,他告訴崔道遠沈子芳等人,若一旦城池失守,要他們立刻下令百姓撤離。然而此時,百姓們不但沒有撤離,卻沖上城來作戰,王源即便沒有看到遠處的戰場,但也明白,百姓們正承受著巨大的傷亡。

  事已至此,王源也無法阻止,他只能利用這個機會率領手下突圍。

  “援軍到了,殺啊。”王源振臂大喊,帶著人往北衝殺。他要混淆視聽,讓正錯愕不明情形的叛軍們心慌意亂,或可有突圍的機會。

  眾士兵也隨著王源大聲呐喊,鼓足餘勇往北衝殺。叛軍們初時確實有些混亂,但很快他們便明白那些不是援軍,而是揚州的百姓而已,於是定下心來開始抵抗。一旦他們穩住陣腳,王源的等人便再無衝擊的機會,只沖出了十幾步,斬殺了幾十名叛軍,他們便被叛軍兇猛的反撲給頂了回來。

  叛軍們從兩側猛攻而來,他們已經下定決心要先將這小股人馬盡數格殺。頃刻間,兩側接敵,十幾名守軍浴血倒地。陣型在此被壓縮十余步,兩百人擁擠在二十余步的狹小空間裡。王源心中暗歎,倒地還是到了最後的時刻了。

  突然間,西邊漆黑的天空之中冉冉升起了三顆紅色的焰火彈,這紅色的焰火在黑夜之中異常的奪目。城頭的敵我雙方都被吸引了目光,這突如其來的焰火出現的甚是詭異,而且方向就在叛軍的營地左近。所有人都很疑惑,但當王源看到這紅色的焰火時,卻激動的差點跳了起來。

  來了,終於來了。那紅色的焰火彈正是神策軍用來通報訊息的一種手段。這才是真正的援軍。在落後近五天的時間之後,趙青譚平率領三千神策軍親衛騎兵從徐州趕到了揚州城下。王源本以為他們最快也要在天亮之後抵達,但很顯然趙青譚平一路上沒有耽擱,硬是提前了幾個時辰。而此時到達,卻正是時候。正是山窮水盡之時,突然間便柳暗花明了。

  看樣子他們一定是剛剛抵達揚州,看到叛軍正在攻城,他們率軍向著敵營衝殺了。這正是釜底抽薪之策,此刻空虛的叛軍大營正是這三千兵馬攻擊的絕佳物件。一旦大營遭受攻擊,嚴莊和安慶緒必會下令撤兵回救。這是這三千騎兵在此時性價比最合算的舉動。

  “兄弟們,援軍到了。援軍真的到了,我神策軍大軍真的到了,大夥兒堅持住,一會兒叛軍便要撤退了。因為他們的大營正在遭受攻擊。”王源大聲笑道,激動的聲音都變了。

  “真的是神策軍?我的老天爺,援軍到了。我們有救了。”士兵們大聲叫嚷著。

  消息很快便在城頭蔓延開來,城頭剩餘的數千守軍和不計其數的百姓們都歡呼雀躍起來。神策軍大軍到了,揚州城得救了。

  城頭的數萬叛軍們面如死灰,他們有的人並不願意相信,幾名將領大聲叫駡道:“哪來的援軍,莫聽他們虛張聲勢。奪下城樓,攻入揚州是正經。”

  然而,接下來的大營中的沖天火光讓他們閉了嘴。很顯然,已經派出了全部兵馬攻城而空虛的軍營正在遭受神策軍的攻擊,大營已經被點火燒著了。在火光和烈焰之中,無數的騎兵正在大營南側如洪流般的湧入大營之中。片刻之後,刺耳的銅鑼聲響起,那是城下叛軍發出的鳴金收兵之聲。要停止攻城,回頭救援了。

  所有的叛軍士兵都面如死灰,明明已經可以攻破揚州,但卻不得不放棄攻城回頭救援。大營正在遭受攻擊,陛下和嚴丞相的安危顯然比揚州更重要,他們別無選擇。領軍將領們咬牙跺腳,下達了下城撤離的命令。

  好在還有數百架雲梯可讓他們下城,只不過,下城和攻城幾乎同樣的困難,也要付出同樣慘重的代價,城頭的守軍豈會容他們從容撤退。一時間箭矢橫飛石塊如雨,連城頭的屍體都被當做滾木投下。叛軍們在付出數千人的傷亡之後,終於灰溜溜沖過護城河,隱沒在黑暗之中。

  城頭上下一片歡騰。人們盡情歡呼著,慶祝著這來之不易的勝利。所有經歷了這一夜苦戰的軍民都知道這一戰有多麼的慘烈。在一片慶祝歡呼聲中,有人開始大哭。於是很快,城頭的歡呼便成了哭聲一片。

  王源杵著劍渾身無力的站在城頭,看著放聲大哭的數萬軍民,他的眼睛也濕潤了。在朦朧的黎明的晨光和淚幕之中,王源看到了飛奔而來的一張笑臉,那是崔若瑂正沿著城牆飛奔而來。王源心神一松,身子一歪,轟然倒地。

  ……

  王源像是置身於沙漠之中,身體焦灼乾渴,嗓子眼裡像是冒了火。這種感覺和幾年前王源進入沙漠去往野牛城時的經歷很像,身體像是被人抽幹了水分一般,乾枯的像一段木頭。

  “水……水……”王源啞聲叫道。

  “來了,水來了。”溫柔的聲音響起,柔軟的手掌將自己的頭抬起,靠在了軟綿綿香噴噴溫熱熱彈性十足的一處地方。接下來便是一股清涼的甘泉注入口中,王源頓時如飲瓊漿,咕咚咕咚的喝了起來。

  “慢些喝,莫嗆著。”溫柔的女聲在耳邊愛憐的絮語,溫柔的手掌輕輕撫摸著自己的額頭。

  王源喝光了一大杯水,終於焦渴消失,沉重的眼皮也終於能撐了開來。然後他看到了崔若瑂絕美的面容就在自己的眼前,眼睛裡滿是擔憂和愛憐。

  “你醒啦。”崔若瑂笑顏如花,輕聲道。

  王源的耳朵裡尚且回蕩著城頭的廝殺聲和慘叫聲,他甩了甩頭,這些聲音都消失不見了,四周一片寂靜。陽光從窗棱中灑了下來,屋外樹葉刷刷作響,幾隻鳥兒叫的正歡。

  “我這是……怎麼了?”王源掙扎起身。然後他感到了身上的劇痛,全身上下幾乎無處不痛。

  “莫亂動,莫扯裂了傷口。”崔若瑂忙道。

  王源伸手掀開被子,才發現自己赤裸著上身,腰肋肩膀手臂上全是包紮的布條。

  “你身上受了十幾處傷。腰肋處兩道傷口流了好多血。再加上用力過度,所以你才暈倒在城頭。你已經睡了一上午了。好在沒什麼大礙,郎中說只需休養休養便可恢復。”崔若瑂柔聲道。

  王源哦了一聲,重重的靠在枕頭上,他想起了昏迷前的事情。

  “郎中脫下你的盔甲的時候,我都快嚇死了。你……身上全是傷口,血把衣衫都染紅了。我差點以為你就……”崔若瑂說不下去了。

  王源微笑道:“放心,我哪裡那麼容易死。我知道自己受傷了,我還自己包紮了傷口呢。我可死不了。正如郎中所言,我是用力過度,而且失血過多之故。”

  崔若瑂微笑點頭,伸手從旁邊的椅背上取過兩條顏色淡紅的絲布,輕聲問道:“這便是你包紮傷口的絲巾是麼?”

  王源笑道:“你留著這東西作甚?哦對了,我想起來了,這絲巾還是那天咱們喝餺飥湯吃面餅的時候你給我的呢,哎呀,被我撕碎了當做包紮傷口之用了。我可不是故意不珍視你的東西的,莫要見怪。”

  崔若瑂柔聲道:“你還記得便好。我有什麼見怪的,不過這絲巾現在我要收回了。我另外送你一塊絲帕便是。”

  王源笑道:“這已經撕裂了,還被血污了,你收回作甚?扔了便是。”

  崔若瑂不答,輕輕將兩根絲帕併攏起來,在髮髻上繞了幾圈,打了個鴛鴦結,笑道:“正好拿來紮我的髮髻。我要永遠保存著它,因為這上面有你為揚州流的血。所以我要留著它,做個見證。”

  王源呵呵笑道:“你的口味可真重,血染的紗巾你來紮髮髻,也不嫌醃臢。唔……這紗巾顏色淡了些,要不要我再割些血來染一染,顏色也鮮豔些。”

  “淨胡說。”崔若瑂笑的花枝亂顫,王源也跟著呵呵笑了幾聲,但笑容很快便成了苦笑,因為笑起來全身都疼,實在是種折磨。

  “戰事如何了?叛軍退了麼?”王源問道。

  崔若瑂收起笑容,點頭道:“他們沒再進攻了,全部撤到了西邊十餘裡之外。具體情形我也不太清楚,我一上午都在這裡照顧你了。”

  王源點頭道:“我的三千親衛騎兵進城了麼?趙青和譚平呢?怎沒來見我?”

  “你說的是趙將軍和譚將軍吧,他們在前廳跟我爺爺爹爹還有沈太守他們敘話呢。你昏睡之時他們來見過你。”崔若瑂忙道。

  王源點頭道:“煩請你去叫他們來見我,我問問情形。”

  崔若瑂皺眉道:“你要多靜養,雖無性命之憂,但也是要好好將養身子的。特別是你現在很疲倦的情形下。”

  王源微笑道:“你放心便是,我自有分寸。我又沒起床,只是叫他們來說話罷了。去請他們來,乖乖聽話。”

  崔若瑂歎了口氣點頭答應,站起身來往門口走,忽然間卻又折返身來,湊近王源的嘴唇輕輕一吻,然後便飛也般的逃出門去。

  王源咂摸著嘴唇上的清香,看著人去後搖弋的珠簾,臉上露出微笑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2:02

第976章 遊春

  不久後腳步雜遝響起,雜亂的說話聲中夾雜著崔道遠蒼老的笑聲傳來,珠簾晃動之際,一群人魚貫進入臥房之中。

  “卑職趙青,卑職譚平,給大帥見禮了。”趙青和譚平搶步上前單膝跪地給王源行禮。

  王源擁被而坐,笑著擺手道:“免禮免禮。”

  崔道遠沈子芳等人也上前見禮,崔道遠呵呵笑道:“相國感覺如何?身子可恢復些?”

  王源微笑道:“本無大礙,只是些皮外傷罷了,其實我都可以起來了。”

  崔道遠忙道:“不可不可,雖然是皮外傷,但相國可知你身上受了多少處傷?大大小小十五六處之多,可真是了不得。想想就讓人後怕。”

  王源微笑擺手,趙青拱手沉聲道:“大帥,卑職等救援來遲,讓大帥陷於危險之地,卑職等罪無可恕,請大帥責罰。”

  譚平也低聲告罪。

  王源擺手道:“跟你們有什麼關係?是我自己大意了。我估摸著你們天亮後一定會抵達,心裡想著怎麼也能夠堅持這一夜確保城牆不失。然而竟然連一夜都沒堅持住。若不是你們比我預計的時間早了幾個時辰抵達,那可真是麻煩大了。你們的應對做的很好,釜底抽薪襲擊叛軍大營,恰好中了他們的軟肋。你二人此戰有功,這一點毋庸置疑。”

  趙青和譚平連道慚愧,見大帥並不責怪,倒也釋然了。

  崔道遠笑道:“相國,不是你大意了,而是叛軍這次進攻實在是太兇狠了。他們傾巢而出,五萬兵馬盡數投入攻城之中,我守軍只有一萬餘人,且裝備簡陋,如何能與之為敵?話說回來,若不是他孤注一擲的話,兩位將軍率騎兵前來,倒也無法順利攻入其大營,逼得他下令收兵救援。這叫做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王源笑道:“崔翁說的倒也有幾分道理。此戰雙方死傷人數多少,我卻還不知道呢。”

  崔道遠呵呵笑道:“這還用說麼?一場大勝呢。外邊街道上百姓們敲鑼打鼓鬧翻了天了。相國你去大街上便知道了,百姓們正在歡天喜地的慶祝大勝呢。此戰殲敵兩萬六千餘,我揚州守軍死傷八千餘,硬是沒有讓叛軍踏足城內半步,相國你說是不是一場大勝?”

  王源微笑道:“這個結果我倒還是滿意的。但不知百姓們死傷多少?”

  崔道遠愣了愣,沉聲道:“百姓們死傷了有七千多,哎,這也是沒法子。百姓們守城之心甚堅,但他們畢竟手無寸鐵。雖有一腔勇氣,但沖上城牆和賊兵肉搏實在是以卵擊石。不過也正因為百姓們的支援,才在關鍵時候延緩了叛軍對城樓兩側的攻擊。總之,百姓們功不可沒。”

  王源輕歎道:“是啊,若說此戰是守城兵馬之功,還不如說是百姓之功。無論戰前的築造工事搬運物資,以及不畏生死上城與強敵肉搏,揚州百姓才是能守住此城的首席功臣。可惜的是,柳師傅他……哎,為了給我斷後,與城諧亡。崔翁,柳師傅是你幾十年的老友了,沒想到居然會落得如此下場。崔翁定然心痛如割吧。”

  崔道遠臉上的笑容消失無蹤,長歎道:“老柳跟我數十年的交情,在我崔家勤勤懇懇幾十年,沒得到什麼好處,卻命喪於此,著實叫老夫心中悲戚。他的屍首在城下找到了,還緊緊抱著兩名賊兵的屍首。想到那場景,老朽便心如刀絞一般。”

  崔道遠面色悲戚,眼睛裡淚花閃爍,顯然對柳潭的死極為悲痛。

  王源點頭道:“崔翁節哀順變,柳師傅是為了揚州軍民而死,也算是死得其所了。還有守城的軍民,他們的死也都死得其所。崔翁,本人建議過幾日咱們舉行一個拜祭的儀式,超度他們的英靈。陣亡傷殘者的撫恤和善後的事情也要抓緊去做,不能讓他們的英靈有所牽掛。早日魂歸輪回,永登極樂為好。”

  崔道遠點頭道:“相國仁義,此言甚是。此事包在老夫身上便是。你不說,老朽也會出資厚恤他們的。這祭奠的儀式,老夫立刻安排。待相國傷勢好些,咱們一起召集百姓拜祭他們。”

  王源點頭道:“那太好了。有勞崔翁了。”

  崔道遠擺手道:“咱們是一起的,還說什麼客氣話。說起來百姓們上城激戰的事情,王相國知道不知道,那還是若瑂丫頭帶的頭呢。這妮子居然會有如此膽氣,叫老夫大為驚訝。”

  王源愕然道:“是若瑂小姐帶的頭?”

  “是啊,說來慚愧,老夫和元博還大加阻攔,本以為城要破了,所以命女眷們上船準備從南門撤走。可若瑂丫頭說:此時要是撤走,便將民心崩潰。崔家人該身先士卒,以身為榜樣才是。呵呵,老夫活了六七十年,見識居然不如一個十幾歲的妮子。慚愧之極。”崔道遠歎息道。

  王源笑道:“崔翁能坦然說出此事,足見崔翁之坦陳。其實那也是人之常情。不過對於若瑂小姐此舉,崔翁理應趕到高興才是。你崔家有此女,正是你崔氏家訓莊重,明理知事的結果。”

  崔道遠哈哈大笑,對王源這個評價倒也心安理得,深以為然。

  “叛軍尚有三萬七千餘兵馬,但此戰之後他們當無餘力攻揚州。不過他們的動向要及時的掌握。你們可派人去摸清楚他們退兵的方向了?”王源轉向趙青譚平二人道。

  趙青拱手道:“大帥,卑職等早已派了斥候緊盯住他們的行動。目前他們正在揚州西十五裡外的一處市鎮休整。但不知他們下一步會往何處流竄,總之,卑職等一定會緊緊的盯著他們。”

  王源蹙眉點頭道:“諸位,雖然他們暫無力攻揚州,揚州之圍算是解了。但我們現在也沒有能力剿滅他們。而即便他們沒有奪下揚州,他們也還是可以避開揚州往西流竄。江淮之地恐怕便是他們下一步的目標了。滁州當塗廬州巢州一帶恐都將遭到他們的襲擾,因為他們無處可去,只能選擇在江淮之地流竄。這種襲擾帶來的危害也是巨大的,所以必須要及早剿滅之。”

  趙青點頭道:“大帥所言甚是,請大帥明示計謀。”

  王源垂頭想了片刻,抬頭沉聲道:“大軍的動向你們可有消息了?”

  譚平道:“稟大帥,我們得到的消息是,高仙芝大帥率領十萬神策軍已經剿滅了令狐潮的兵馬。休整之後正在南下,估摸著要半個月時間抵達江淮之地。”

  王源喜道:“高兄果然不負所望,令狐潮的兵馬被剿滅,叛軍便再無回頭之路了。但半個月時間實在太長。趙青譚平,你們派人即刻回去傳令高副帥,請他派出柳鈞的騎兵率先南下,不必往揚州趕,沿著壽春廬州一線南下,直接堵截叛軍流竄之路。另外,你們在揚州休整一日後須得出城緊盯敵軍,不要與之交戰,盯著他們便是。若是他們敢打主意從其他地方渡江,或者是攻擊大的州府,你們便從旁滋擾。反正要打要走都在於我們,誰叫我們是騎兵呢?”

  趙青譚平忙拱手齊聲道:“謹遵大帥之命。”

  譚平道:“大帥,卑職率兩千多兄弟去滋擾盯梢便可,趙將軍帶幾百人留在揚州保護大帥。大帥身子須得將養,可受不得顛沛之苦。”

  王源笑道:“我沒說要跟著一起去啊,好吧,便按照你說的辦。不讓你們留下人手來保護我,你們怕是不會願意。但其實,在揚州崔翁把我照顧的好的很,崔家上下對我不知多麼客氣呢。崔翁你說是麼?”

  崔道遠乾咳數聲,撫須打著哈哈道:“應該的,應該的。哈哈,哈哈。”

  ……

  王源身上的傷好的飛快。他的身體底子本就很好,受的傷又不是什麼致命的傷。再加上崔家人的精心照料,各種名貴藥材應有盡有,補得王源紅光滿臉。從余杭將領等地請來的名醫也彙聚于此,據說其中有一位是醫聖張仲景的傳人,被崔家人重金請到了揚州。但其實這位醫聖的後人也不過是開了一張補血補氣的普通方子而已。因為王源其實只不過是失血過多氣血空虧而已,倒也是對症下藥。

  五天後,在王源的強烈要求下,眾人終於同意他下床走動。實際上完全沒有必要休養五天之久,兩天前王源的傷口便結疤好轉,早就可以下床走動了,只是崔道遠包括趙青等人不讓王源下床,最多只讓王源在院子裡走一走,這幾乎要了王源的命。

  好在,有崔若瑂在旁陪伴,倒也不算太枯燥。這兩人這幾日偷偷幹了不少禁忌之事。親嘴摸乳耳鬢廝磨好的蜜裡調油,倒像一對小夫妻一般。即便在人前,兩人眼神中傳達出來的熱烈情愫也無所遁形,將周圍眾人都看的心驚肉跳。然而崔道遠和崔元博都裝作沒看見,只是暗中讓崔元博的正妻王氏提醒崔若瑂,萬不可做出出格之事。趙青等留下來保護王源的親衛們自然是見怪不怪,顯然,大帥的後宅之中又要多一個絕代佳人了。大帥是桃花命,這一點是羡慕不來的。

  傷勢初愈之後,王源第一件事便是去城裡轉轉,這幾日憋得夠嗆,據說城中熱鬧非凡,但也只能通過他人之口。二月二十,風和日麗,王源和崔若瑂帶著趙青等十幾名親衛出崔府遊玩。時近三月,揚州和江南之地只有一江之隔,其實氣候和江南相差無幾。這裡的春天也和南方的春天一樣早早的便到來了。

  走在揚州城寬闊的大街上,和風拂面,綠意婆娑,百姓熙攘而行,一派祥和之景。王源心情甚是舒暢難言。不管付出了多大的代價,但總是讓這座美麗富饒的城池沒有遭受叛軍的塗炭,百姓們的生活也很快恢復了正常,光是憑這一點,此次身上受傷也算是值得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2:02

第977章 相邀

  一行人本是便裝出行遊歷揚州。但很快,他們便被街頭的百姓們認了出來。本來王源受了傷的事情全城百姓均已知曉,他們對此也是極為擔心。在王源臥床的數日裡,不斷有百姓來崔宅前打探消息,更有很多百姓送來雞鴨魚肉蛋等物前來慰問,這些東西幾乎堆滿了崔家的一座屋子。普通百姓也沒什麼貴重之物,只能用他們能夠拿的出的自產之物來表達對王源的關切之意。對這位不顧安危守住了揚州城的王相國,百姓們表示了極大的崇敬之情。

  而現在,當王源現身於街市之間,並且被眾人認出的時候,頓時便轟動了街市。消息傳開之後,街市上各自忙碌的百姓們紛紛聚攏來,將王源等人圍的水泄不通。

  “王相國,身子安好了麼?”

  “感謝王相國替我們守住了揚州,王相國,你便是我們的救命恩人。”

  “王相國,大夥兒給您磕頭道謝了。”

  “……”

  街道上一片亂哄哄,叫喊鼓掌的,跪在地上磕頭的,百姓們都希望能擠到王源身邊,能跟王源親近親近說說話。趙青等十幾人如臨大敵,奮力保護王源,不讓他們近身,以免發生意外。

  王源微笑拱手,朝著四方示意。他心中也甚是感動,實際上此次守城自己做的其實並不完美,若不是運氣還不錯,加上揚州百姓們的奮不顧身,恐怕是另外一個結局。然而百姓們卻還是將所有的功勞都算在自己頭上,王源有些受之有愧。但王源明白,百姓們其實便是這般的淳樸,但凡上位者為了他們做一些事情,帶來的回報其實比付出要多得多。特別是眼前這洶湧的民意,這正是王源最為在意的東西。

  “諸位父老鄉親,王某感激不盡。此次揚州城能安然無恙,是軍民共同努力的結果,非我王某一人之功。諸位對我王源如此厚愛,王某深感愧疚。我知道,此次你們損失巨大,也有不少百姓為了揚州而獻身。但你們放心,我們一定會給予豐厚的撫恤。另外明日是陣亡將士的頭七,王某和崔翁沈太守等人已經商議決定,明日在城西大校場舉行祭奠儀式,請了江南古刹高僧前來超度,屆時父老鄉親們可參與祭拜。”王源跳上路旁的一塊青石,拱手叫道。

  “多謝相國體恤,我等明日一定前往。”眾百姓紛紛叫道。

  王源微笑點頭,擺手道:“眾鄉親父老也不必跟著我了,我本是趁著春光正美時遊歷揚州城的,諸位放下手中的事務跟著我,豈非耽擱了各自的生計。若是大夥兒這麼圍著,那我只能打道回府了。”

  眾百姓忙紛紛擺手,幾名老者高聲道:“相國難得有雅興在我揚州城遊玩,大夥兒便不要打攪相國了。大家都散了吧,各自忙活去吧。反正相國一時也不會走,還有機會見到王相國。”

  眾百姓紛紛點頭道:“散了散了。莫打攪相國雅興。都散了吧。”

  百姓們散去大半,雖然還有不少人跟在王源等人的隊伍旁邊遠遠跟隨圍觀,但卻也並不擁堵街市,也不上前來打攪。王源一行得以施施然沿著街市而行。眾人踏上揚州城中心的連接運河東西兩岸的一處石橋,王源在橋上駐足觀景。但見運河兩岸的美景淨收眼底。

  這麼多天的時間,王源其實並沒有真正注意到季節的變化,但此刻站在運河的石橋之上,再看兩岸風物,頓覺春光逼人。時近三春,兩岸的綠柳早已婆娑如舞,運河城中這一段水流舒緩,河水碧綠。幾隻花鴨蕩游水上,紅掌碧波甚是愜意。再看兩岸景物,朱旗淩風,紅樓綠瓦,人來如織,當得是一副和平盛景。硝煙散盡才數日光景,揚州城便很快恢復了他的繁華之象。

  “揚州城真是美的很,此處景物當得東南之甚。”王源扶欄贊道。

  崔若瑂抿嘴笑道:“你才知道揚州城很美麼?難道這麼多天,你都沒欣賞保障湖的美景麼?那可是在我崔家大宅前面呢。”

  王源笑道:“保障湖的美是景色美,但此處之美是安寧之美,那是不同的。話說揚州景物雖美,但我覺得最美的還是人。揚州的百姓淳樸良善,還有你這樣的大美人兒。正所謂山美水美不如人美呢。”

  崔若瑂紅了臉瞟了一眼周圍,生恐王源這番露骨的讚揚引起周圍人的笑話,好在王源身邊的親衛和趙青都在十余步之外,而且他們似乎也眼睛盯著周圍警戒,似乎並沒有聽到王源的話。或者是他們聽到了,但卻沒有任何的表示。

  正指點風物之間,從石橋東邊匆匆走來了一名中年婦人。那婦人穿著春裝,相貌清秀,笑意盈盈,正朝著王源等人走來。

  那婦人來到十幾步處,兩名親衛並上前伸手攔住:“幹什麼的?請勿靠近。”

  “兩位軍爺,敢問那一位便是王相國是麼?”那婦人笑盈盈頷首行禮道。

  “你是何人?”趙青上前問道。

  “奴叫黃四娘,在橋對面開了個小小的館子,諾,掛著匾額的便是。”那夫人伸出染著鳳仙花指甲的手指朝橋東大街上一指。眾人順著她的手指看去,但見嫩綠掩映之間,一座精緻的紅樓的露出前庭一角。隱約可見樓宇的門楣上掛著紅底金子的招牌,上寫著三個大字:“萃芳樓”。

  見到這三個字,崔若瑂頓時皺起了眉頭,噘嘴不語。

  “你要幹什麼?”趙青沉聲問道。

  那婦人看著王源笑道:“王相國,不知沈太守可曾跟您提及我萃芳樓的姜巧巧姑娘?”

  王源先前還沒想起來,一聽這薑巧巧之名,頓時響起了那日沈子芳在自己耳邊嘀咕的話語。這姜巧巧便是許和子的親傳弟子,那日托沈子芳帶話邀請自己晚間去萃芳樓一聚。明白之後,王源瞟了一眼崔若瑂,見她面色慍怒,不免心中發笑。

  “奴剛才就聽說王相國正在遊揚州城,不想如此機緣,王相國來到我萃芳樓門前了,豈能不請相國進去坐一坐,喝一口新茶?這不,奴便奉姜巧巧姑娘之命前來想請了。還請王相國賞個薄面。”那婦人笑道。

  王源微微點頭,轉頭笑著對崔若瑂道:“若瑂小姐,咱們能去麼?”

  崔若瑂哼了一聲道:“為何不能去?倒要瞧瞧這薑巧巧生的多美,唱的曲兒有多麼好聽。走,一起去。”

  王源呵呵笑道:“當真去麼?”

  崔若瑂道:“當然是真的,我可沒開玩笑。”

  王源尚未答話,那婦人突然開口道:“這一位是崔家的大小姐吧。您要進我們萃芳樓自然是我萃芳樓的榮幸。只不過這些樓子女子不太好進去,怕汙了崔大小姐的名聲。這干係我們可擔當不起。崔大小姐還是在外邊稍候便是。”

  崔若瑂皺眉道:“你說我進不得?”

  婦人賠笑道:“不是進不得,是怕汙了您的聲譽。您崔家是豪族大戶,我們可惹不起。讓您進了樓子,之後傳出來難聽的話來,您崔家豈非要砸了我這萃芳樓麼?還望姑娘包涵。”

  王源哈哈笑道:“既如此,那我也不去了。崔大小姐是陪我遊城的,我豈能丟她在一旁。這位姑娘,您請回吧。”

  那婦人皺眉想了想,擺手道:“罷了罷了,一起去便是,反正崔大小姐穿的是男裝,倒也沒什麼。各位請跟我來。”

  婦人微微一福,嫋嫋婷婷轉身下橋。王源笑道:“走吧,一起去瞧瞧。”

  崔若瑂低聲道:“你就那麼想見薑巧巧麼?”

  王源微笑道:“我不是想見薑巧巧,是想聽一聽她的歌喉。她師從許和子,那許和子的歌喉我曾在京城有幸耳聞過一會,當真畢生難忘。若她得許和子真傳,歌技一定不差。不知道此事便罷了,知道了豈能不來領略一番。另外最重要的一點,我很期待能在看到許和子前輩。這等傳奇人物,若能當面討教,那可是三生有幸了。若瑂,你莫要多想,我可沒有什麼其他的想法,你若當真不願我去,咱們便不去也罷。那其實也沒什麼。”

  崔若瑂想了想道:“原來你是想見到那位大唐第一歌姬許和子,你骨子裡倒還真是一個風雅之人。你一個在大唐被人頂禮膜拜的人居然也會對這些人如此看重?”

  王源呵呵笑道:“莫非你以為我只會打打殺殺?我其實也是個文人呢。文人好雅事,無論詩文書法繪畫歌舞,這些人當中拔尖的人物,我都想與之結交。”

  崔若瑂笑道:“那我們還等什麼,走吧。”

  一行人跟著那婦人下了石橋,穿過綠蔭掩映的街道,直奔萃芳樓前。門前幾名女子翹首以盼,見到那婦人後急忙問道:“請的來了麼?”

  那婦人笑道:“我黃四娘出面,可沒失手過。快去二樓稟報姜巧巧姑娘,就說王相國大駕光臨了。”

  幾名女子頓時驚喜過望,驚喜的上樓去稟報,不久後整個萃芳樓中消息傳遍,當婦人將王源等人請入樓中時,樓上樓下的紅欄雕窗之中,十幾名萃芳樓中的紅牌都已經探出頭來。這些珠光寶翠的女子們以團扇掩面,遮遮掩掩似大膽又羞澀的目光在王源等人身上來回逡巡。

  “都別沒規矩,快各自回房去。一個個蓬頭垢面的,都剛睡醒是麼?也不知道梳洗打扮打扮,丟萃芳樓的臉麼?”黃四娘揮著手斥道。

  窗棱啪啪亂響,女子們嘻嘻哈哈的掩去身形,幾句竊竊讚歎之言卻穿透窗棱輕飄飄傳入眾人耳中。

  “王相國生的好俊,就是我喜歡的那種類型。”

  “是啊,若能得他青睞,這輩子做牛做馬也值了。”

  “做夢去吧,王相國怎會看上我們這樣的。聽說他的妻妾都美的很呢,沒看見麼?他身旁那個是崔家的大小姐呢,都是這種人才配跟王相國在一起呢。”

  “……”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2:02

第978章 執拗

  眾人甚是尷尬,王源也有些尷尬。那黃四娘回身對王源報以歉意的笑容道:“王相國不要介意,姑娘們不懂規矩胡言亂語的。一個個也不知道打扮的周整,蓬頭垢面的。”

  王源擺手笑道:“理解理解,青館紅樓都是夜間紅火,難免都是夜貓子。早上自然是要多睡一會的。倒是本人前來,打攪了各位姑娘的春眠了。”

  黃四娘連連咂嘴道:“瞧瞧,這才是大人物呢,既沒有架子,又善解人意。王相國這等人物,天下可真是少見的很。”

  王源微笑道:“咱們就站在院子裡說話麼?”

  “哎呦,瞧奴這失禮的,快請,快請,二樓上請。姜巧巧姑娘住在二樓東首的春閣。快請。”黃四娘忙道。

  眾人進了萃芳樓大廳之中,但見這萃芳樓中一塵不染擺設華麗,幾張紅木圓桌擺在廳中,旁邊擺著雕花圓凳。帳幔尾地,金鉤輕挽,幾盆盆景擺在牆角,其中一樹開滿粉紅桃花的大盆景甚是好看。滿樹桃花點點,粉花紅蕾,香豔熱鬧。地面上是一水的石紋打磨的大理石地面,光潔如鏡,油光可鑒。幾根廊柱上懸掛幾盞精緻的宮燈,正中心的天花板頂上,一盞畫滿侍女花枝的八角宮燈懸在空中。金色的流蘇輕輕搖擺,氣派無比。

  “呵。好大的氣派。”王源贊道。

  “不值一提,鄙樓豈能入王相國這等見過大場面的貴人法眼。不過這盞八角宮燈倒是有來頭的,這盞燈倒確實是從宮裡得的。那還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當時一位貴客來揚州遊玩,到了我們萃芳樓後,說我們這裡缺點什麼東西,於是不久後便派人送了這盞大燈籠前來了。”黃四娘熱情的介紹道。

  王源好奇問道:“不知是哪一位?不知我可認識。”

  黃四娘歎息道:“看王相國這年紀,大概是不認識他的。不過定知道他。他便是我大唐前任相國張九齡張相公。”

  王源愕然道:“原來是他。那我倒確實是沒見過,不過張相的名字人人知曉,卻不知道,原來他也曾來過此樓。”

  黃四娘輕聲歎道:“是啊,可不是來過麼?二十年了,當年奴還只有二八年紀,張相公他……哎不說了。我萃芳樓也是榮幸之至,二十年前有張相公來我萃芳樓,二十年後有王相國來此。都是我大唐頂尖的人物,可真是我萃芳樓之幸呢。”

  王源看她臉色,特別是她提及張九齡的名字的時候的眼神之中,居然透露出少女般的神采來。八卦如王源心中不免極盡猜想。眼前這黃四娘雖然徐娘半老,但依舊可以看得出她的面容周正,五官精美。此時看來依舊別有風韻。遙想二十年前,這黃四娘還是十六七歲的年紀時,那一定是個大美人了。那位張九齡張相公來到萃芳樓遊玩,見到這位黃四娘的話,是否會發生一段佳話?是否會產生一段故事?否則張九齡回京後為何又派人送了這盞大宮燈來給萃芳樓掛上。雖然未必真有什麼事,但想想倒也是很有趣的。

  十幾名親衛只能留在樓下廳中等候,趙青帶著另一名校尉陪著王源上樓。眾人上了東側的紅木樓梯扶階而上。那樓梯寬大平整,扶手雕花精美。欄杆扶手磨得雪亮,可見有多少人曾扶梯上此樓。若說青館紅樓也有什麼老字型大小的話,這萃芳樓絕對是個老子號老招牌了。這一代一代,也不知多少紅牌來來往往,此處也不知發生過多少魂牽夢繞或者是悲傷淒婉的故事來。

  二樓寬敞的長廊上鋪著細細的紅毯,精美的雕花闌幹上掛著流蘇風鈴和一串美輪美奐的小小宮燈。左側緊閉的門窗內傳來剛才探身窺伺的那些女子們的竊竊私語。可以想像,在門窗的縫隙之中,她們窺伺的眼神正跟著王源等人的身形轉動。

  長廊盡頭,一道珠簾被兩名梳著雙寰的婢女輕輕撩開,可看到對著門的一道山水屏風。王源見這架勢,心中甚是讚歎,這位薑巧巧所受的待遇竟如大家閨秀一般。

  “王相國裡邊請。”婦人站在門前斂裾行禮。

  王源點點頭,低頭穿過珠簾進了門。過了屏風之後,眼前豁然開朗。那是一個面積頗大的房間,裡邊擺著一些桌椅茶几,地上擺著素色蒲團。在靠近東首處,幾道帳幔高挽。帳幔深處,一隻紅木長幾擺在地上,長幾上擺著一具瑤琴。後方的牆壁上掛著琵琶胡笳笛子排簫等樂器。

  “王相國,崔大小姐,幾位貴客請寬坐。奴去請姜巧巧姑娘出來見禮。”黃四娘賠笑道。

  王源頷首點頭,在兩名小婢的引導下和崔若瑂並排坐在蒲團上。趙青等人坐在斜後。兩名婢女輕輕走動著沏上香茶。黃四娘進了帳幔挽起的地方,拐彎不見了身形。

  “嘿嘿,架子還真不小。”趙青嘀咕道。

  王源呵呵笑道:“咱們是來散心的,不要計較太多。”

  趙青點頭稱是。

  不久後帳幔內傳來輕輕的腳步聲,黃四娘面帶笑容出來,身後卻空無一人。

  “王相國,姜巧巧姑娘沒料到你帶了這麼多人上來,她不想見外人,所以能否請王相國進去說話?”黃四娘滿帶歉意的道。

  “什麼話?好大的架子。”趙青火了:“一個歌妓怎地如此派頭?”

  黃四娘皺眉道:“軍爺莫發火,我家姜巧巧姑娘是有些脾氣的。您難道沒聽說,在揚州要見姜巧巧姑娘可是比見到太守還難麼?歌妓又如何?軍爺說話可不太中聽了。”

  趙青翻著白眼要鬥嘴,王源忙擺手道:“罷了罷了,何必為這些事爭吵?黃四娘,我等本就沒起意要來,既來了,姜巧巧姑娘便不該如此。這豈是待客之道?這一位雖是我下屬,但我們也可稱之為朋友,既然多有不便,我們告辭便是。”

  黃四娘忙道:“且慢,這又是為何?好容易來了,怎能就走?姜巧巧姑娘確實只想見相國一人,但既然相國這麼說了,那麼奴再進去問問。”

  黃四娘轉身入內,不久後再次回來,身後依舊空無一人。

  “王相國,抱歉的很,我家姑娘也是個執拗脾氣,她是不肯見外人的。她執意要請相國進去相見。相國您看,可否……哎,我這可是兩頭為難的很。”黃四娘滿臉愁容道。

  王源甚是無語,不過看來這位薑巧巧倒也是個有性格的人,這倒激起了王源的興趣。

  王源笑道:“好吧,既如此,客隨主變,我便單獨去見姜姑娘便是。”

  王源轉頭對崔若瑂道:“我進去見一見,問幾句話便出來。”

  崔若瑂笑道:“你去便是,何必問我。”

  趙青提醒道:“大帥,當心有詐。可莫輕易進去。”

  王源笑道:“你也是小心的過頭了,這是揚州城,可不是別的什麼地方。這等地方又有什麼危險的。”

  趙青想想覺得也是,咂嘴道:“這女子真是怪脾氣,這脾氣怎麼做生意?這樓子也不知如何經營下去的,對客人竟然如此。”

  黃四娘臉帶冷笑不想和他理論,很明顯,在這位王相國的隨從心裡,這萃芳樓便如同其他煙花之地一般,是客人們恣意妄為的地方。他豈會知道,萃芳樓可不是靠這些營生支撐,而薑巧巧更是從來賣藝不賣身的。一曲可得纏頭紅綃金銀無數,人人欣賞的是她的技藝,這一切又怎是這粗鄙武夫所能懂的。

  王源振衣而起,跟隨黃四娘身後往帳幔之中行去。入了帳幔之中,這才發現裡邊別有天地。帳幔遮掩的右首邊是一道通向隔壁房間的垂門,一道珠簾微微晃動著,將外間和內間隔絕開來。

  “王相國,請。”黃四娘撩起珠簾垂首相請。

  王源微笑點頭,緩步走入里間。里間光線暗淡,靠外側的長窗被薄薄的紗幔遮掩,外邊明媚的春光和春陽不得入內,只在乳白色的紗幔上投下搖弋的樹影。屋子裡彌漫著一股茉莉檀香的氣味,擺設極為簡單,唯一床一案一凳一櫃而已。

  王源的眼睛適應了這黯淡的光線,之後他看到了一個修長的身影正站在窗前背對著自己。

  “巧巧姑娘,王相國來了。”黃四娘上前低聲道。

  那背影輕輕一動,輕柔的嗯了一聲。黃四娘轉身回到王源身邊,低聲笑道:“奴先出去了,王相國您和巧巧姑娘說說話吧。”

  王源微笑點頭,黃四娘輕輕一福,悄無聲息的出垂門而去。

  “王相國,您請坐。”薑巧巧不知何時已經回過頭來,但背著光線,王源看不清她的面容。

  “多謝姑娘。”王源拱手笑道。但凳子只有一隻,王源也沒法坐下。總不能自己坐著,別人站著。

  薑巧巧緩步走近,王源這才發現,原來薑巧巧面蒙輕紗,只露出秋水雙瞳,依舊不知長相。王源努力想從她五官的輪廓去判斷她的長相,但這直愣愣的目光卻又顯得太過無禮。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2:03

第979章 精益

  “王相國請恕我适才的無禮。非我故意慢待你的朋友,只是我確實不便見外人。”薑巧巧輕聲道。

  王源笑道:“那也沒什麼?姑娘有姑娘的自由,他人無權強迫。”

  薑巧巧微微點頭道:“多謝王相國體諒。王相國確實是個善解人意之人。王相國可知道為何我要請你來萃芳樓麼?”

  王源笑道:“我也想知道。莫非如沈子芳所言,因我守住揚州,姜姑娘對我有好感,故而……哈哈哈。”

  薑巧巧皺眉道:“那沈子芳到底說了些什麼?我只是請他替我傳個話邀請相國來此罷了,他說了些什麼齷蹉之言?”

  王源哈哈一笑道:“這個嘛,我倒是不便轉述。姜姑娘想知道,以後你自己問他便是。”

  薑巧巧沉聲道:“問他?倒也不必了,這等人假作斯文,其實一肚子齷蹉念頭,跟他多說一句話我都嫌髒。”

  王源呵呵笑道:“姜姑娘倒是孤傲的很,那姑娘為何要邀我來見?焉知我不知滿肚子齷蹉之人?”

  姜巧巧直視王源道:“你當然不同。”

  王源笑道:“那我便不明白了,你我很熟悉麼?”

  薑巧巧想了想道:“你我從未見過面,但我想,我對你很是熟悉了。”

  王源咂嘴搖頭道:“這話我可真不明白了。”

  薑巧巧怔怔的站了片刻,忽然走向一側的一面被布幔遮擋的牆壁,伸手用力一扯,整幅布幔呼啦一聲落在地上。但見露出的白色牆壁上,一幅幅寫在牆上的字露了出來。

  “這是……什麼?”王源詫異道。

  “請王相國自行過目。”薑巧巧輕聲道。

  王源走過去,只掃了一眼,頓時驚的目瞪口呆。那牆壁上寫的正是自己寫過的一首首詩詞。從“離離原上草”到“牆角數枝梅”。從“相見時難別亦難”到“抽刀斷水水更流”。自己之前所有搬運或者說是盜版之作均一一羅列其上,一首首墨蹟森森。

  “這……怎麼回事?”王源詫異道。看那牆上字跡,端正清麗,起落有序,字如簪花,點撇如蘭,像是出自女子之手。

  “王相國,這都是你的詩作吧。你問我為何知道你的為人,詩如其人文如其人,你的詩文我都曾拜讀,當然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故而我相信你當然不是沈子芳那種人。這個理由足夠麼?”薑巧巧靜靜道。

  王源咂舌道:“這都是你寫的?”

  薑巧巧一笑搖頭道:“不是,這是別人寫的,不過我曾在旁磨墨伺候。是一位前輩所寫。”

  王源更是滿頭霧水,皺眉道:“我都被繞糊塗了,到底你請我來是何意?”

  薑巧巧轉身從床頭取出一本薄薄的小冊子遞過來道:“王相國再看看這個。”

  王源狐疑的接過小冊子,翻開第一頁,上面用簪花小楷寫著幾行字:“奴之生平,酷愛音律。音律之道,不為偏正,不為奇詭,不為豔靡、不為驚異。音律之道乃詞曲相諧可也。詞以曲傳意,曲以詞達情,相符相諧,可達中正。正因此癡,每遇好詞而心動,欲為之譜曲相和,但又恐誤其詩,每每踟躇。故叮囑之,非得作詩者首肯,不得公然傳唱之,免誤詩文之意。”

  王源皺眉想了想,意思明白了個大概。往後翻去,整本小冊子上都是曲譜,豌豆蝌蚪怪模怪樣的符號滿目,王源卻一個不識。但曲譜下所附的詩文卻都是王源的所寫的詩文,那正是為王源曾經寫過的詩文所譜的曲子。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王源越發的詫異。

  “王相國,你可知我師從何人?”薑巧巧靜靜問道。

  “不是大唐第一歌姬許和子前輩麼?”王源道。

  薑巧巧一笑道:“不錯,奴正是她的關門弟子。王相國居然知道此事。”

  王源道:“我當然知道,數年前在京城,我曾有幸聆聽許和子前輩一曲驚鴻曲。當即驚為天人至今念念不忘。今日我之所以受邀前來,便是知道姜姑娘師從于許大家。”

  薑巧巧點頭道:“原來如此,原來是恩師的面子,王相國才肯屈尊而來。我還以為是我薑巧巧之名吸引了王相國呢,看來是自視太高了。”

  王源笑道:“我也不是那個意思,畢竟我並不喜歡出入這等場合,並無輕視姜姑娘之意。姜姑娘之名據說冠絕東南,我也是有所耳聞的。”

  薑巧巧擺手道:“王相國倒也不用照顧我的面子,我和恩師比自然是天差地遠。相國聽過恩師清音,自然天下任何人的歌聲都沒有吸引力了。我並不在意此事。”

  王源笑道:“姜姑娘倒是豁達之人。但不知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可否解釋一番,被讓我滿頭霧水。”

  薑巧巧點頭道:“好,奴便從頭說起。那還是七年前,恩師從京城來到揚州城。當時我萃芳樓老樓主尚在人世,她和我的恩師是閨中密友,恩師便落足于萃芳樓中。當時奴才十歲,恩師見我嗓音資質甚佳,閑來無事便收了我為關門弟子,指點我歌唱之技。正如這曲譜扉頁上所言,恩師醉心於音律歌藝,每有好詞好詩,不免技癢欲譜曲與之相和。那時,王相國在京城名聲鵲起,寫下的詩文流傳大唐各地,恩師對王相國的詩文讚不絕口,幾近癡迷。為了給王相國的詩文譜上好曲,她便在牆壁上親筆錄下王相國的詩文,以供起居之間隨時鑒賞琢磨詩意,好為之譜曲。這便是你看見的那些詩文寫在牆上的原因。”

  王源恍然點頭道:“原來如此,慚愧慚愧,我的詩文能入許大家法眼,當真三生有幸。”

  薑巧巧微笑道:“王相國何必自謙,你知道你的這些詩文冠絕天下的。只不過,恩師說,你的詩文風格不一,時分奔放豪邁,時而平淡直白,時而細膩雋永,時而沉重晦澀。故而她揣摩不准你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弄不清楚你是個怎樣的人,她便無法完全理解詩文的意味,也就無法準確的合乎詩文之意譜上曲子。可以說,為了給您的詩句譜曲,耗盡了我恩師最後幾年的精力。”

  王源臉上微微發燙,心想自己這些詩都是搬運幾位名家的名作,當然風格各異。許和子鑽研自己的詩文,自然是有所疑惑。同樣的疑惑恐怕其他精通詩文的大家都會有。自己這麼胡亂的欺世盜名,當真是心中有愧。王源發誓,從現在開始,自己絕對不再亂搬運他人的詩文冠於己身,因為這太無恥了。

  “但不知許大家現在人在何處?若能見前輩一面,我可當面向她解釋。”王源道。

  姜巧巧看著王源沉聲一歎,道:“可惜王相國見不到她了,三年前恩師便駕鶴東去了。”

  王源一愣,皺眉歎息道:“可惜了,可惜了,世間再無許和子了。歲月當真無情的很。”

  薑巧巧道:“好在我恩師最後時光還是安逸的,也終於在臨終之前完成了王相國詩文的譜曲。這本曲譜便是她最後的心血。只是,這上面的曲子一首也沒有公開唱過。”

  王源皺眉道:“那是為何?”

  薑巧巧道:“扉頁上的字王相國難道沒認真的看麼?恩師之所以成為大唐第一歌姬,便是因為她對音律之事不僅癡迷其中,而且態度審慎。但凡沒有切合曲詞之意,她便絕不會去隨便的演唱出來。雖然她耗盡了幾年的時間譜了這幾首曲子,然而,若不能得到詩文作者的首肯,便不算是契合詩意。故而雖曲成譜,但恩師臨終之時囑咐於奴,要奴一定要找機會見到王相國本人,並且當著王相國的面將曲子唱給你聽,直到你覺首肯了,這些曲子才可以公開唱誦。身為恩師的關門弟子,奴豈敢不尊。故而這幾年來,我從未唱過一首此曲譜上的歌曲。因為我必須要得到王相國的首肯,完成我恩師的臨終遺願。這便是我為何要請王相國來此的真正原因。”

  王源錯愕難言,這事兒聽起來甚是有些無厘頭,但王源很快便能理解了其中意味。但如許和子這般,將歌唱已經演繹到了無人可及的巔峰技藝之人。無不對自己的事業極度癡迷而且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換句話說,正因為有這樣的態度,才會達到無人企及的巔峰。正因為不能忍受瑕疵和隨意,才能成為傳奇人物。這一點許和子也是,王源身邊的公孫蘭也是如此。公孫蘭本是劍器舞大師,但她終於能從劍器舞之中悟出了劍術之道,那也是許多年心無旁騖精心鑽研的結果。若不是自己將她拉下了雲端,公孫蘭或許將會成為縹緲雲端不食煙火的人物,誰知道呢?但即便已經從雲端仙子成為了自己身邊的孩子他娘,在公孫蘭身上,王源還是能看到在武技上的吹毛求疵和精益求精,不能容忍任何的瑕疵的特製。這便是無論書畫音律舞武之技,乃至到各行各業頂尖之人所共有的一種態度。

  許和子之所以成為許和子,可不僅是她的嗓音曠世難尋,而是她的氣度嗓音曲調曲詞的綜合大成。細想當初,之所以對許和子的驚鴻曲念念不忘,難道真的是因為許和子的嗓音的緣故麼?那是不確切的,確切的說是對她整個出場演唱離去的整體表演而留下的整體影響,才讓人產生一種直達心靈,永志難忘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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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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