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躍馬大唐 作者:大蘋果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5 14:12:1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10 157891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1:58

第960章 長夜(四)

  崔若瑂恍然道:“是啊,問我哥哥啊,我怎麼忘了這件事了。那我們便把哥哥救醒。問問他到底他為何要這麼做。”

  王源點頭道:“好,便問問他。但願他不會嘴硬不說,否則我可要來硬的了。我怕你會心疼。”

  崔若瑂咬牙道:“你儘管問,但請你不要傷他性命,也不要對他太兇狠,我哥哥從小到大沒受過皮肉之苦。”

  王源微笑道:“多謝你深明大義,他沒受過皮肉之苦,那便好辦了。相信他很快便會如實交代的。”

  崔若瑂站起身來一瘸一拐的走向簾幕一側,王源看她走路的樣子甚是痛苦,皺眉問道:“你受傷了麼?剛才摔下馬來那一下甚是不輕,是否傷了筋骨?”

  崔若瑂心中一暖,眼淚不爭氣的流了下來。一晚上終於聽到王源一句暖心的話了。她確實身上疼痛難忍,馬上摔下來那一下甚重,之後又被崔耀祖從馬背上硬拉下來再摔了一次,她的半邊身子都極為疼痛。

  王源起身快步上前,一把將崔若瑂拉住,沉聲道:“看來傷的不輕,我來瞧瞧。”

  崔若瑂忙道:“不妨事。”

  王源伸手一抄,將她橫著抱起,走到桌案旁,一把將桌案上的東西撥開,讓她躺在上面。

  崔若瑂羞不自抑,連聲道:“莫管我,我沒事。”

  王源低聲道:“莫要亂動,若是傷了骨頭,不及時的治好,將來會成長短腳的。”

  崔若瑂嚇了一跳,長短腳和羅圈腿同樣可怕,之前為了不成為羅圈腿,她同意坐在王源的懷裡共騎同行,現在為了不成為長短腳也只能讓王源替自己檢查身體了。

  “得罪了。”王源低聲說話,伸手便將崔若瑂的長裙撩起來,露出了穿著綢褲的長腿。崔若瑂羞得差點喘不過氣來,正欲掙扎時,卻覺得腿上一涼,王源已經將她的綢褲往上擼起,一直擼到了腿根。

  崔若瑂不知如何是好,臉上幾乎要滴出血來,正彷徨不安之際,便聽王源道:“相當的嚴重,你自己瞧瞧。”

  崔若瑂欠起身子往自己的腿上看去,但見自己的雪白的左腿上一片烏青的顏色甚是醒目。雪白晶瑩的肌膚上多了一片烏青,看上去讓人生出驚恐之感。

  “啊,這……這可怎麼辦?”崔若瑂已經忘記了羞澀,轉為驚恐了。

  “莫動,我瞧瞧傷了骨頭沒有。”王源輕輕伸手,在崔若瑂雪白修長的大腿上輕輕的按壓,一邊按壓一邊問崔若瑂疼不疼。崔若瑂蚊子哼哼般的回答著王源的問題,臉上火熱羞紅。終於,王源收回了手。

  “還好,骨頭沒傷,只是摔傷了肌膚。這便好辦了。我替你上些藥,揉一揉疏散血瘀之處。這樣將來恢復之後才會不留疤痕。”

  王源從懷中掏出隨身攜帶的跌打傷藥,倒出一些來敷在崔若瑂腿上的青紫之處,用手掌壓住緩緩的搓揉起來。崔若瑂身子緊縮,羞得恨不得找個地鑽進去。然而見到王源一臉的平靜,宛如正人君子模樣,卻又心中自責起來:“他只是幫我敷藥罷了,我卻在想些什麼?人家可是正人君子,倒是我……”

  那位正人君子面不改色的用手掌在崔若瑂柔軟彈性如綢緞一般的肌膚上揉著,其實心中早已蠢動不休。這樣摸著美麗的崔大小姐的大腿,心裡不起念頭是不可能的,何況是王源這種並非守身如玉之人。若不是此時此刻實在不宜,王源懷疑自己怕是忍不住要幹些什麼了。

  船艙裡靜悄悄的,外邊傳來輕輕的水波之聲,兩人都不敢看著對方,也不敢不說話,呼吸都變得急促怪異。場面一度極為曖昧和尷尬。終於,王源用極大的毅力將手掌從崔若瑂的大腿上拿走,小心翼翼的將崔若瑂的綢褲放下,遮蓋住雪白修長的美腿。

  王源咽了口吐沫啞聲道:“好了,淤血已經散了不少了。”

  崔若瑂長長的呼出一口氣,感覺摔傷之處微微發熱,不知道是藥物的作用,還是王源手掌殘留的溫度。但確實疼痛也減少了許多,那藥物確實起了效果。

  見王源面色發紅,額頭微微見汗,崔若瑂低低的道:“多謝你了。”

  王源沉聲道:“如此搓揉幾次,再吃些三七丸,很快便可恢復正常。將來也不會留下淤青之傷。我這傷藥是特製的外傷藥,很是靈驗。”

  崔若瑂點頭道:“嗯,知道了。”

  王源的眼睛瞟向了崔若瑂的上身。咽著吐沫道:“除了腿上,你可有其他地方疼痛?”

  崔若瑂嚇了一跳,忙擺手道:“沒有沒有。”

  王源正色道:“可不要騙我,肋骨極容易摔斷,而且斷了你自己還不一定知道。那可是很嚴重的,會成為雞胸駝背的。”

  崔若瑂死活捂著衣襟道:“真的不痛,我說的是真話,只是胳膊和腿腳摔的疼痛。”

  王源頗為遺憾的歎了口氣,將藥遞過去道:“這藥你拿著,何處受傷便何處擦。我替你擦也不方便。”

  崔若瑂心裡嘀咕:“你現在卻來說不方便麼?你剛才都摸了我半天大腿了。”

  王源橫身將崔若瑂抱起來走到簾幕後將她放下,還貼心的墊了兩隻靠枕,起身後揮手拉起簾幕將崔若瑂隔在裡邊,然後緩步走向躺在地上的崔耀祖。

  崔耀祖兀自昏迷不醒,王源卻知道他是無礙的,於是從桌案上提起一隻水壺來,對著崔耀祖的臉上潑起了冷水。冷水的刺激之下,崔耀祖哦哦連聲,緩緩醒轉了過來。

  崔耀祖睜開眼來,尚未搞清楚狀況,眼前晃動的青芒便迅速讓他記起了自己昏倒前的情形。

  “這是哪裡?你想幹什麼,不要殺我。”崔耀祖連聲叫道。

  “閉嘴,不要吵鬧。從現在開始,你只能回答我的問題,若是多一句嘴,我便先一劍砍了你。”王源冷聲喝道。隨手一揮,破軍劍將一張椅子劈成了兩半,嘩啦啦倒塌在旁。

  崔耀祖嚇的面色發白,欲要開口求饒,忽然想起不能多話,忙用手捂著嘴巴連連點頭。

  “很好,你很識相。我也不想殺你,但你必須如實回答我的問題。但有一句虛言,明年的今天便是你的忌日。”

  崔耀祖從小到大都是在蜜罐子裡活著的人,仗勢欺人的事情倒是幹的痛快,但可從未遭遇如此險境。此刻他其實早已嚇得魂飛魄散了,若非王源語氣溫和,恐怕他都要尿褲子了。

  “嗯嗯嗯。”崔耀祖猛力點頭,表示自己一定如實交代。

  王源點頭開口問道:“第一個問題,你是怎麼知道我的身份的?”

  崔耀祖放下嘴巴上的手,顫聲道:“是我二叔三叔告訴我的,我並不知你便是王相國。不要殺我,饒命饒命。”

  “你二叔三叔又是如何識破我的身份的?”

  “……是柳師傅識破了你的身份,說你身上配著的劍和騎著的馬和身份不符,引起了他們的懷疑。後來……後來……”

  “吞吞吐吐什麼?快說。”王源喝道。

  “我說我說,後來楚州太守陳邦彥趕來揚州,他證明了你的身份,所以才確定了你便是王相國。”崔耀祖忙道。

  王源恍然大悟,原來問題出在自己身上。寶劍和戰馬確實和身份不符,但自己實在是離不了這兩樣東西,沒想到崔家人心思細密,一下子便看出了破綻。難怪那天剛到崔宅的夜裡,那位柳師傅有一句沒一句的試探了半天。看來從見面的第一眼自己便引起了他們的懷疑了。

  但其實就算裝備上面沒有破綻,自己的身份也難以隱藏。那位楚州太守陳邦彥看來是崔家的人,他跑來一證明,自己的身份其實便毫無保留了。

  “好,第二個問題。我王源跟你們又無冤仇,我來揚州是幫著你們守城的,你崔家為何要殺我?”王源喝問道。

  崔耀祖撓頭不語,王源道:“怎麼,想死麼?倒也容易。”

  崔耀祖抬頭盯著王源道:“罷了,事到如今,我也顧不得什麼了,索性跟你全說了便是。王相國,有件事好叫你知曉,當今陛下兩個多月前給我崔家下了兩道旨意。第一道旨意是解除前朝對我崔家的不得入朝的禁錮,授予我爺爺江南道巡察使,杭州刺史的官職。我爹爹也被授予揚州別駕的官職。陛下要求我崔家聯合江南大族募集兵馬北上,助他平叛除逆,穩固皇位。第二道旨意是,陛下欲和我崔家聯姻,納我妹妹若瑂為貴妃。這兩道聖旨都是對我崔家的恩寵,我崔家蟄居東南數十年,這是崔家崛起的大好機會。”

  王源冷笑道:“那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王相國莫不是裝糊塗?天下人誰不知道你和當今陛下關係不睦?新皇登基怕不是你王相國所願吧。而且你王相國手握重兵,也不受陛下調度,你便是新皇眼中的叛逆。陛下為何要我崔家募大軍北上,便是防著你叛亂的。而你卻在這個時候來到揚州,又被我們識破了身份,你說,我崔家能不對你下手麼?”崔耀祖叫道。

  王源冷笑道:“我卻不知,在陛下眼中我竟然和逆賊一般了。這也是陛下旨意裡說的原話?”

  崔耀祖搖頭道:“這我便不知道了,兩道明旨上雖然沒說這樣的話,但聽說有一道給爺爺的密旨。我也沒見到密旨寫的什麼,你想知道,去問我爺爺便是。”

  王源點頭道:“你放心,我會去問你爺爺的。那麼殺我的計畫是你崔家上下共同商議而決定的是麼?”

  崔耀祖愣了愣,搖頭道:“那也不是,是二叔和三叔和我一起商議決定的。我爺爺和爹爹他們是不贊成殺你的,他們覺得需要觀望一番局勢。二叔三叔和我卻覺得這是個替陛下立下大功的好機會,我們不能錯過這個絕佳的機會。所以這件事是我們私下裡決定的。恰好你搬到了楊花樓中居住,放火燒死你的計策也是我提出來的。”

  王源冷笑道:“你是說,這一切跟你爺爺和你爹爹無干?我搬到楊花樓不是你們事前為了除掉我而定下的步驟?”

  崔耀祖叫道:“當然跟我爺爺和爹爹無干?我爺爺老糊塗了,這麼好的機會他卻還要說觀望,也不知他是怎麼想的。至於你搬到楊花樓的事情,那可不是什麼步驟,而是你和我妹子來往的太親密了,瞎子也能看得出我妹子對你有意。我妹子將來是要當貴妃的,我們崔家將來能否執掌朝廷權柄,這可是關鍵的一步棋,豈能讓她跟你廝混?所以只能讓你搬出去,隔斷你們之間的關係。”

  王源恍然點頭,崔耀祖的口供看來是可信的,這和剛才崔若瑂的話有了印證。如此看來,今晚的事情倒確實有可能只是崔耀祖和崔元平和崔元戎私底下的行動。這樣一來,局面便緩和的多了。崔家家主並未授意對自己下手,那麼事情還沒壞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王相國,我知道的都說了,都是實話。這回你可不會殺我了吧。你放了我吧,我保證讓你平安離開揚州城。你若是殺了我,對你也沒好處,殺了我的話,我爺爺不會讓你活著離開揚州城的。”崔耀祖沉聲道。

  王源道:“我怎知你說的都是實情,怎知你不是信口開河?今晚我差點命喪你手,我又怎能相信你的承諾?反正我逃不出去,還不如一劍砍了你,臨死拉個墊背的。”

  崔耀祖嚇了一跳,賭咒發誓道:“老天在上,我說的句句實話,若有虛假,便叫我崔家斷子絕孫,代代為奴。”

  王源心中暗笑,這個崔耀祖當真不學無術,發個毒誓都不通。既然斷子絕孫了,又怎麼代代為奴?簡直前後矛盾。

  “哥哥,我真對你失望之極。”崔若瑂的聲音輕輕的響起。崔耀祖驚愕的循聲看去,他看見崔若瑂正從船廳簾幕之後緩緩走了出來。

  崔耀祖驚訝道:“妹子,你怎麼在這裡?”

  崔若瑂冷聲道:“我和王公子把你帶來這裡的,你剛才一直昏迷不醒。”

  崔耀祖喜道:“那便好,你快跟王相國求求情,讓他不要殺我。你不是和他相好麼?為兄再不反對你們了,你跟了他便是,哥哥一定不會再多一句嘴。王相國,你收了我妹子便是,咱們便也是親戚了,你總不能殺了你的大舅子吧。”

  崔若瑂面色羞紅啐罵道:“呸,你在瞎說什麼?快住口,你要再說一句,我都要殺了你了。”

  崔耀祖擺手道:“好好,我不說了,你害羞是不是?我不說便是。話說嫁給王相國也是不錯的,他倒也配得上咱們崔家。妹子,快替哥哥求求情。咱們都是一家人,你總不能見死不救吧。”

  “還在胡說?虧你還是我崔家未來的家主,你剛才的舉動可丟盡了我崔家的臉。”崔若瑂臉色轉白,嬌聲斥道。“王公子,你愛怎麼處置他便怎麼處置他,這個人不是我哥哥,我不認識他。”

  崔耀祖嚇了一跳,忙叫道:“妹子,你怎麼能這樣,我們是同胞兄妹啊。”

  崔若瑂轉身不答,崔耀祖忙朝著王源拱手道:“王相國,你可莫聽我妹子說的氣話,你可不能對我下毒手。你要娶我妹子是可以的,但你殺了我,你肯定是不能如願了,我爺爺會活活撕了你。你可要三思而行啊。”

  王源眉頭緊皺,起身抬手啪的一掌擊打在崔耀祖的脖子上,崔耀祖雙目上翻,再次軟倒在地,昏迷了過去。

  “你……你把他怎麼了?”崔若瑂聽到崔耀祖倒地的聲音轉過頭來驚問道。

  “你這哥哥實在太招人厭煩了,讓他再睡一會,省的我聽他說話心裡冒火,搞不好便壓制不住怒火一劍砍了他。那可違背了答應你不殺崔家人的承諾了。”王源苦笑道。

  崔若瑂輕聲道:“謝謝你,他畢竟是我哥哥,我雖恨他胡言亂語,但也不能真的容你殺了他。你要殺了他,我也只能去死了。”

  王源笑道:“我怎捨得你去死。”

  崔若瑂驚愕的看著王源,臉上羞紅。王源這已經是赤裸裸的調戲自己了。剛才哥哥的話說的已經很露骨了,難道他心中對自己也有意麼?若是他真的有意娶自己,自己是答應還是不答應呢?他對自己好像若即若離,他自己也說家裡嬌妻美妾一大堆,我在他眼裡怕是沒什麼吸引力吧。爺爺爹爹他們會同意這件事麼?恐怕很難的吧,畢竟他已經有那麼多妻妾了,我崔家的大小姐去給他當妾室?爺爺怕是會斷然不應的。

  崔若瑂腦子裡思潮翻湧,一瞬間想了不知道多少個問題。越想越是不敢抬頭去看王源。既希望王源多說說這些無禮的話,卻又擔心王源說出這些話來,心中矛盾糾結不已。然而當她抬眼偷瞄王源一眼後,卻發現王源根本就沒有在意自己,此刻他正皺著眉坐在椅子上,不知在想些什麼。

  崔若瑂暗罵自己愛胡思亂想,人家只是一句玩笑話罷了,自己便糾結了半天。這幾天他的玩笑話還少麼?可見他只是個愛胡說卻有口無心的人。這麼一想,心中雖然鬆了口氣,卻也有這說不出的淡淡失落。

  “王公子,眼下你打算怎麼辦?”崔若瑂定了定神,輕聲問道。

  王源皺眉道:“若是你哥哥的話是真的,那麼今夜之事便是你二叔和三叔和你哥哥三人瞞著你爺爺所為。若當真如此的話,我恐怕需要去見一見你爺爺了。反正事情已經到了如此地步,索性大家敞開了來談。只是……”

  王源沉吟不語。崔若瑂道:“你是擔心我爺爺會于你不利?因為出了這件事,我們崔家和陛下之間的協議為你所知,你怕我爺爺會索性對你下手麼?”

  王源咂嘴道:“我不能不防。你們崔家和陛下之間已有默契,那麼我此刻現身便是極為危險之事。特別是在你們崔家和陛下之間的事情被我所知之後,便容不得我了。”

  崔若瑂沉默不語,她無言反駁。確實如王源所言,崔家和陛下之間達成了一筆交易,這交易的內容便有可能是以崔家全力對新皇的襄助來換取將來崔氏回歸朝堂,解除前朝禁錮的條件。那麼對新皇的全力輔助,便勢必要和王源為敵,因為王源是陛下心目中的敵人。這種情形下,爺爺索性下手殺了王源,也未必沒有可能。

  “可是……這件事總歸要解決,我躲在這裡也是不成的。暫時或許是安全的,但遲早會暴露行跡。況且明日叛軍便要抵達揚州,一場血戰將至。這時候若還在內部傾軋,不能協作的話,怕將是大禍將至,連累東南千萬百姓。”王源眉頭緊鎖,心中甚憂。

  崔若瑂吸了口氣低聲道:“你說的對,今晚必須解決此事。我想我爺爺也不會希望發生那樣的嚴重後果,我相信我爺爺不會對你如何的。”

  王源微笑道:“你能保證?”

  崔若瑂輕聲道:“我沒有任何可以說服你的理由,有的只是對我爺爺的信任。我知道我爺爺是個怎樣的人。我爺爺不是那種不顧大局之人。況且你剛才也聽到了,這件事的主謀是我的二叔和三叔和我哥哥。他們是瞞著我爺爺和爹爹幹出這件荒唐事的。”

  王源微笑不語。

  崔若瑂道:“我知道我的話沒有說服力,但我可以用我的性命作為擔保。若我爺爺對你不利的話,你但有三長兩短,我會陪你去死。”

  王源愕然道:“這話是何意?”

  崔若瑂緩緩從腰間抽出一柄雪亮的匕首來,輕聲道:“我以自己的命來脅迫他們,若是他們敢對你不利,我便自刎向你謝罪。來世我當牛做馬繼續向你還債。我只想讓你明白一件事,我相信我爺爺和你之間可以達成和解,今夜這件事可以得到妥善的解決。”

  王源怔怔的看著崔若瑂,心中思潮起伏。崔家上下,目前自己能信任的便是崔若瑂一人,此女已經證明了她和崔家人並非一路人,現在她為了打消自己的疑慮提出這樣的辦法來,不惜以性命為擔保,顯然是很想解決今夜的紛爭。這也是王源目前最迫切希望能解決的問題。

  自己固然可以脅迫著崔耀祖一走了之,但揚州城怎麼辦?東南千萬百姓,大片土地怎麼辦?況且如果今晚的事無法得到解決,那麼其實在自己一走了之之後,便是將崔家和江南大族推到李瑁的懷抱,這也違背了自己一直以來便想要和東南豪族接觸,希望得到他們的支持的初衷。眼下的情形雖然不是最佳的時機,但這時候若不冒險,拍拍屁股走人的話,那自己將永遠無法和崔氏以及江南豪族之間取得諒解了。

  “若瑂小姐,你也無需用性命擔保,我決定去見你爺爺。今晚的事情必須要得到解決。無論結局如何,我都不能退縮,因為今晚不僅是我個人的生死之事,而是大局的關鍵之時。我相信你爺爺不會看不懂局面,我相信他不會為了殺我一人而導致局勢崩壞,讓叛軍盤踞江南之地。這個險我不得不冒。”王源沉聲道。

  崔若瑂美目深注在王源的臉上,嫣然笑道:“果然是大英雄大豪傑,直到此時,我才真正相信你便是那個傳說中的王源。如此胸襟如此氣度如此擔待,如此坦然面對危險,天下還有誰能如你這般。”

  王源笑道:“你這麼誇我,我會驕傲的。崔小姐也很不錯,人美心善而且深明大義,也是當世少有的奇女子。我也是很欽佩的。”

  崔若瑂紅著臉道:“我自認為只是個普普通通的女子罷了,幸而我還知道什麼是對是錯。王公子,不管你怎麼想,反正我剛才的話是算數的,我絕對不會讓爺爺和爹爹他們對你不利。我也相信他們不會如此不顧大局,我相信我爺爺的智慧和眼光。”

  王源笑道:“好,那我們還等什麼?已經四更天了,咱們這便去見你爺爺,是死是活,就在今晚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1:58

第961章 長夜(五)

  傍晚時在城北的大宴上喝了幾杯酒,所以崔道遠睡的很早。也是為了明日即將和叛軍作戰,崔道遠老當益壯尚有雄心,也想要好好的睡一覺,明日上城頭拒敵。

  然而,半夜裡睡的正香的崔道遠被管家崔七急促的呼喚聲吵醒了,崔道遠惱火的坐起身子罵道:“崔七,叫魂麼?大半夜的你做什麼?”

  管家崔七的聲音有些顫抖:“家主,請您快起床,出了大事了。”

  “什麼大事?叛軍攻到了麼?”崔道遠一愣,忙問道。

  崔七尚未說話,門外另外一人開口道:“父親大人,請您老人家快起來,確實出了大事了,但卻不是叛軍攻來的消息。而是……而是另外的大事。”

  崔道遠聽出了是崔元博的聲音,崔元博的聲音顯然也是極為慌張的,但一聽到不是叛軍抵達,崔道遠鬆了口氣,這才是他目前最為關注和緊張的事情。

  “罷了罷了,你們去書房等我。”崔道遠無奈,只得掀被子起床。兩名陪床婢女忙伺候他穿衣梳發,整理一番後,崔道遠出了臥房。

  外邊崔七早已帶著幾名僕役打著燈籠候著。

  “走,去書房。到底出了什麼事了?怎麼你們都起來了?天塌下來了麼?”崔道遠嘀咕道。

  “家主,到書房再說吧,三位公子都在書房候著呢。”崔七賠笑道。

  崔道遠皺眉罵道:“若是一些瑣事,我得用家法處罰你們。元博他們幾個白活了幾十歲,一點小事也處置不了。”

  “是是是。家主莫急,當心腳下。”崔七連聲道。

  崔道遠一行來到書房前,書房內早已燈火通明,崔元博崔元平崔元戎三兄弟都坐在書房裡,見崔道遠到來,三兄弟趕忙起身上前迎候。

  崔道遠走到自己的座椅前一屁股坐下,捧起面前的一杯已經沏好的熱茶往嘴邊送,漫不經心地問道:“什麼事啊,現在什麼時辰了?你們這麼折騰你們的爹?”

  兄弟三人對視一眼,崔元博皺眉沉聲道:“老爺子先沉住氣,可千萬莫要著急上火。”

  “我著急上火個屁!快說。”崔道遠罵道。

  “是是。老爺子,剛剛得到的消息,城北的楊花樓著火了,整座樓燒成了白地。”崔元博低聲道。

  “哦。”崔道遠哦了一聲,手中的茶盅還在往口中送,但下一刻,整只茶盅哐當落在地上,熱茶濺的兄弟三人一臉。

  “什麼?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崔道遠大驚失色的問道。

  崔元博抹著臉上的點滴熱茶,躬身道:“楊花樓起火了,燒的一塌糊塗,府裡的僕役回來稟報說,整座樓燒成白地了。”

  崔道遠騰地站起身來,驚問道:“楊花樓麼?那個王源搬過去住的楊花樓?”

  “是。”

  “那王源人呢?他沒在樓裡吧。”崔道遠駭然道。

  “老爺子,那個王源今晚正在楊花樓中。楊花樓的僕役崔九說,起火時王源正在三樓中熟睡,沒人見他跑出來。”崔元博沉聲道。

  “什麼?你的意思是,他燒死在裡邊了?”崔道遠大聲問道。

  “恐怕……恐怕是無幸了。”崔元博搖頭道。

  崔道遠臉色發白,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口中喃喃道:“怎麼會出這樣的事情?明日便是叛軍攻城之日了,這當口怎麼出了這檔子事?這可有了大麻煩了。”

  “老爺子,還有不好的消息呢。耀祖和若瑂丫頭都不見了,宅子裡到處都找不到他們兄妹的蹤跡。”崔元博顫聲道。

  崔道遠再次愣住了,皺眉道:“怎麼可能,睡前他們不還在家中麼?怎地半夜不見了?府裡都找遍了?”

  “府裡沒有蹤跡,兒子問了他們兩個房裡的婢女和僕役。他們說耀祖是二更前出了門,若瑂是快三更出了門。這兩個混帳半夜裡也不知去哪裡了?”崔元博跺腳道。

  “找啊,快派人到城裡去找啊。你們都在這裡愣著作甚?”崔道遠叫道。

  “老爺子莫要發怒,已經派人去找了。柳潭半個時辰前便已經帶人四處去找了。到現在還沒消息呢。”崔元戎低聲道。

  崔道遠皺眉思索道:“要說耀祖半夜裡偷偷出去找樂子,這還能理解。若瑂半夜你出門作甚?那楊花樓為何起的火?這天氣也不是乾燥的天氣,楊花樓也一向緊致,從沒有過這樣的事情。這到底是怎麼了?誰能給我個回答?”

  崔元平沉聲道:“老爺子莫要著急。耀祖可能真的是出去找樂子了。至於若瑂丫頭嘛。我估摸著她是不是去楊花樓去找那王源去了?今日要王源搬到楊花樓時,若瑂丫頭便不是很高興。我擔心她是不是……”

  “住口,你說的這是什麼話?虧你還是若瑂的二叔,有你這麼詆毀自家侄女兒,敗壞她聲譽的麼?”崔元博斥道。

  “大哥莫要生氣,這不是在猜測她的去向麼?再說若瑂丫頭被那王源迷得暈頭轉向的樣子,你又不是看不見。女大不中留,她心裡怎麼想,你這當爹的也未必能知道。這不也是一種可能麼?”崔元平道。

  “啪!”一隻拐杖打在崔元平的頭上,崔元平疼得大叫一聲,捂著頭看去,只見崔道遠怒氣衝衝的舉著拐杖兀自打來。

  “你和混帳,還振振有詞。你這是咒若瑂去楊花樓一起被燒死麼?混帳東西。”崔道遠兀自揮打,崔元博和崔元戎忙在旁拉住。

  “找,都給我派人去找。滿城的找。另外,把那崔九叫來,問問他楊花樓是怎麼起火的。”崔道遠咆哮道。

  “是是是。”崔元博等三人連聲答應著,一時間紛紛出門招呼人手準備去找人。

  就在眾人一片亂哄哄的時候,忽見柳潭帶著數名護院大踏步的從外邊走了進來。崔元博等人忙圍了上來,柳潭腳步不停進了書房,眾人也忙跟著進來。

  崔道遠正滿面怒容的來回踱步,見到柳潭進來,忙駐足問道:“老柳,找到了若瑂耀祖他們麼?情形如何?”

  柳潭抱拳行禮道:“家主,老朽無能,沒能找孫少爺和大小姐。”

  崔道遠面露失望之色,卻聽柳潭道:“雖然沒找到孫少爺和大小姐的人,但屬下探聽到了他們的一些蹤跡。”

  “哦?快說快說。”崔道遠驚喜道。

  柳潭道:“屬下走訪了橫街的百姓,他們說,楊花樓火起前後,見到過耀祖少爺。時間大約是在二更過半時分,有百姓見到耀祖少爺出現在楊花樓中,還帶著數十名護院。”

  崔道遠驚愕道:“二更過半?楊花樓火起是幾時?”

  “約莫三更天。”柳潭道。

  崔道遠眉頭皺成了一個大疙瘩,沉聲道:“耀祖火起之前帶著人去楊花樓作甚?他不是應該在家中睡覺麼?他已經搬離楊花樓,卻又去哪裡做什麼?莫非楊花樓的起火跟他有干係不成?”

  眾人盡皆愕然,崔元平忙沉聲道:“老爺子,您不要亂猜測,耀祖怎麼做出這樣的事情來。莫不是那些百姓們眼花了,看錯了人了吧。”

  崔道遠喝道:“耀祖二更後偷偷的出了府,二更過半出現在楊花樓,時間上難道不是吻合的麼?他住在楊花樓那麼久,左近的百姓怎會不認識他?他出來進去都是前呼後擁,生恐人家不知道他是崔家長孫的身份,別人怎會認錯?”

  崔元平咂嘴道:“這個……我便不知道了。”

  崔道遠喝道:“不知道便別亂說話。老柳,你繼續說。還發現了什麼?”

  柳潭忙道:“家主,老朽探知,楊花樓起火之後,耀祖少爺便離開了楊花樓。在橫街牌樓處,有周圍的百姓看到了一名年輕女子騎馬趕到,和耀祖在街道上發生過爭執。之後又出現了另外一個人打昏了耀祖少爺,和那女子騎著馬走了。”

  崔道遠驚愕道:“什麼年輕女子?怎麼又出來個陌生人?到底怎麼回事?”

  柳潭沉聲道:“由於橫街上光線暗淡,百姓們距離的也很遠,他們也沒看清楚樣貌,更沒聽清楚他們之間的對話。但我估摸著,這騎馬的女子怕便是大小姐了。剛才我問了前院,大小姐的馬匹不見了,前院的僕役說她是騎著馬出門的,這豈非正好吻合?而且她還和耀祖少爺在橫街牌樓處發生了爭執。這說明她和耀祖少爺是認識的,幾下裡一比較,我斷定她便是大小姐。”

  崔道遠微微點頭,沉聲問道:“那後面出來的那個陌生人又是怎麼回事?”

  柳潭道:“家主,這個人的身份我卻不知了,但目擊百姓說他只是打倒了耀祖少爺將他帶走了,並沒有說他對大小姐不利。那麼大小姐卻主動騎馬和他一起離去,這說明此人跟大小姐也是熟悉的,而且是大小姐心甘情願的跟他離開。那這個人的身份……老朽不敢妄言。”

  “是王源,一定是王源。”崔元博忽然叫道。

  “你怎知是他?”崔道遠皺眉道。

  “我不知道,但我覺得肯定是他。”崔元博道。

  崔道遠皺眉沉思,其實他心中也懷疑那人便是王源。而且崔道遠已經對事情有了初步的判斷。耀祖在楊花樓火起前後出現在那裡,很可能楊花樓的起火跟耀祖有關。否則無法解釋他半夜三更出現在楊花樓的動機。如果王源逃脫了那場大火,站在王源的角度上一定知道火便是耀祖放的,所以他必會採取報復措施,在橫街上擄走耀祖便是他的報復措施。至於若瑂跑去楊花樓便更好理解了,若瑂定是得知了耀祖要在楊花樓于王源不利,這妮子定是要趕去阻止。然而她遲了一步,趕到橫街時火勢已起,所以和耀祖爭執了起來。

  現在的情形是,若火真的是耀祖放的,那麼在王源的心裡,定是以為這是崔家要對他下手,所以王源擄走了耀祖和若瑂作為人質,恐怕是要借此保護自己。也就是說,現在王源定已經將崔家視為仇敵了。

  在心中默默勾畫了事情的整個過程後,崔道遠既驚又喜又擔心。喜的是王源沒有被燒死,那麼事情並沒有變得最糟糕。驚的是,自己明明下令不得對王源動手,耀祖居然還是動了手。這件事帶來的後果極為嚴重。而擔心的是,那兄妹二人落到了滿心仇恨的王源的手中,不知道王源會不會對他們進行殘酷的報復和殘害。

  “家主,我已經派人和城門守軍打了招呼,四城已經完全封鎖,是否需要展開全城搜查,尋找耀祖少爺和大小姐的下落。”柳潭沉聲問道。

  崔道遠沉思片刻,擺手道:“不用了,只需守住城門便可。耀祖和若瑂在他手裡,不可逼他太甚。我想,不管此人是不是王源,他也該明白,他是出不了城的。那麼他手中有耀祖和若瑂,應該會以此為脅,跟我們做交易。老夫想,他應該很快便會主動獻身的。”

  柳潭沉聲道:“家主言之有理。”

  崔道遠緩緩在屋子裡來回踱步,屋子裡的眾人都不敢說話,各自低頭想著心思。崔元博固然滿臉焦急,崔元平和崔元戎兩人卻不是的交換著眼色,惶恐不安。

  終於,崔道遠停下了腳步,雙目如電掃過崔家三兄弟的身上,冷聲喝道:“你們給我聽好了。楊花樓起火之事恐怕和耀祖脫不了干係,昨日我一再嚴令不得對王源採取行動,只過了一天,便出了這檔子事,這是拿我的話當耳旁風了。”

  “家主……現在還不能確定是耀祖少爺所為。他昨日並不知老爺子的命令,也不知道那王源的真實身份,他沒有理由這麼做。若當真是他所為,那麼其中必有隱情。”柳潭低聲道。

  “這便是問題所在了,我也不信耀祖有這麼大的膽子,所以我估摸著是有人背地裡搗鬼,透露了王源的身份,慫恿他這麼幹的。”崔道遠的眼睛緊緊的盯著面前的三個兒子,崔元平和崔元戎噤若寒蟬,脊背後冷汗嗖嗖,連頭也不敢抬,生恐和老爺子目光對視被發現心中發虛。

  “我告訴你們,我還沒死呢,崔家還輪不到你們翻天。若是被我知道你們誰在背後主使了此事,我便要請家法嚴懲你們。我勸你們若是做了此事的話便有擔當些,自己出來說清楚。妄圖隱瞞,罪加一等。”崔道遠將拐杖的一頭在低聲杵的咚咚響,語氣甚是嚴厲。

  崔元博開口道:“父親大人,這件事後面再說吧,先想辦法解救耀祖和若瑂要緊。我這心裡已經急的要冒火了。”

  崔道遠怒道:“你急,我不急麼?你教養的好兒子,幹出這等事來,這一次最好給他長個教訓,否則他不知天高地厚。”

  崔元博歎息一聲,只得壓抑心中的焦急,不再開口說話了。

  沉重窒息的氣氛之中,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四更初刻的更漏之聲敲過,書房裡的眾人更是焦急的如熱鍋上的螞蟻。外邊的消息很快傳來,楊花樓的大火已經被撲滅,確切的說不是被撲滅,而是整座樓燒光了,火勢也就自然的滅了。在廢墟之中並沒有找到燒焦的屍首,沒有任何人死於大火之中。得知這個消息,更讓崔道遠堅定了自己的判斷,同時心中也稍微放下心來。王源沒死便是好事,以王源的身份和智商,他應該不會做出過激的舉動來。崔道遠相信,崔若瑂和崔耀祖的性命應該是無憂的。

  但這個消息的到來,卻讓崔元平和崔元戎二人如坐針氈。王源沒死,那麼兩人的目的沒有達到不說,還平白惹了一身騷。若王源真的擒了耀祖為人質,想必現在耀祖已經把他們兩個人給供出來了。如果王源現身出來,這件事便將水落石出,自己兩人怕便要接受家法的懲處了。

  崔元平以如廁的藉口溜了出來,崔元戎也立刻以同樣的藉口溜了出來,兩人躲在僻靜處低聲一商議,都覺得應該做些什麼。老爺子選擇不搜捕王源的下落,便是擔心王源狗急跳牆害了耀祖和崔若瑂,所以兩人一致決定帶人去搜捕王源,最好是能趁混亂殺了王源,或者哪怕是逼著王源做出過激的舉動。那樣的話,崔道遠便只能對王源採取斷然措施了。逼著事情激化,才是此時兩人要做的事。

  兩人商議已決,偷偷往前庭去,準備召集人手去滿城搜捕王源的下落,然而就在他們到了前院時,只見一名僕役從門口飛奔而入,急慌慌的往後面跑。

  “幹什麼慌慌張張的?”崔元平叫住他喝問道。

  “二公子,是大小姐回來了,大小姐回來了。”僕役連聲道。

  “什麼?”崔元平和崔元戎嚇了一跳。“還有誰?只大小姐一人麼?耀祖少爺呢?”

  “都回來了,就在門前湖中的船上呢。小人得趕緊去稟報,二公子三公子自己去門口瞧瞧吧。”僕役飛奔而去。

  崔元平和崔元戎面色煞白,心中都覺得事情要糟糕了。二人忙招呼十幾名護院跟著,急急忙忙的出了門,沿著面前青磚大道穿過濃密的樹蔭直奔湖邊。

  離岸不願的湖中,一艘樓船靜靜的橫在離岸數丈的湖面上,船頭站著三人。船首的燈籠照耀下,王源負手站在中間,左邊是垂頭喪氣的崔耀祖,右邊是亭亭而立的崔若瑂。

  “二哥,怎麼辦?事情八成是要洩露了。”崔元戎低聲道。

  崔元平心裡也發慌,勉力保持鎮定道:“莫慌,先試探試探。”

  崔元平朝著船上高聲喊道:“姓王的,你好大膽,膽敢挾持我崔家的人,你是活膩了麼?虧得我崔家人如此信任你。”

  船頭的王源看也沒看兩人一眼,崔若瑂也一言不發。

  “耀祖,你沒事吧,你放心。這姓王的若是敢動你一根毫毛,二叔三叔拼死也要將他碎屍萬段。你要挺住,千萬莫聽他嚇唬。他不敢將你怎樣的。”崔元戎也叫道。

  垂頭喪氣的崔耀祖抬起頭來,有氣無力地叫道:“二叔三叔,你們別費力氣了,我已經把事情全告訴他們了。事兒我沒辦好,我認了。”

  崔元平和崔元戎的心冷到了腳底板,強自叫道:“耀祖,莫要亂說話,我們知道你是被姓王的脅迫的,那種情形下說的話都是不作數的。你挺住,我們來救你。”

  崔耀祖歎息道:“二叔三叔,省省氣力吧。我都認了,你們也認了吧。這事兒我想了想,確實做得有欠考慮。爺爺要責罰便由他責罰吧。”

  崔元平和崔元戎又急又怒,崔元戎道:“二哥,事兒怕是瞞不過去了。”

  崔元平跺腳道:“要你說?你說怎麼辦?”

  崔元戎道:“一不做二不休,咱們讓護院把人搶過來,把那王源給宰了。”

  崔元平愕然道:“這……這可不成。”

  崔元戎道:“二哥,事兒敗露了,我們兩個可就要吃家法了。老爺子肯定不肯甘休,若是挖出我們的那件事來,可不是吃家法便可了事的了。”

  崔元平跺腳道:“罷了,你說怎麼辦便怎麼辦吧。”

  崔元戎點頭對身邊的十幾名護院喝道:“你們幾個聽著,誰能殺了那姓王的,搶回來耀祖和大小姐,我重重有賞。”

  護院們傻了眼,一人咽著吐沫道:“三爺,要動手,那姓王的豈非要傷了少爺和小姐。”

  “叫你動手便動手,顧不得許多了。”崔元戎罵道。

  護院們不再多言,七八名護院紛紛擎出弓箭來彎弓搭箭往船上瞄準,另有七八分別登上了湖邊的兩條小船準備靠近樓船。

  崔元戎叫道:“姓王的,你束手就擒便罷了,不然我們可不客氣了。”

  王源見此情形也甚是驚愕,這崔家的兩位爺是瘋了麼?居然要動武用強?難道不顧崔若瑂和崔耀祖的安危麼?

  “二叔三叔,你們這是瘋了麼?我和妹子都在船上呢。”崔耀祖大叫道。

  “耀祖莫擔心,不會傷到你的,我們定要將你和若瑂救出來。”崔元戎兀自叫道。

  王源呵呵冷笑道:“崔大少爺,你這兩位叔叔可沒安什麼好心啊。”

  崔若瑂冷聲道:“爺爺饒不了他們。我去讓船工開船離開。”

  王源道:“划船也來不及了,你們兩個進艙去,我在這裡抵擋著不讓他們上船。”

  崔若瑂搖頭道:“我不走,我們一走,他們便要亂放箭了。我站在你身旁,他們起碼不敢亂射箭。我倒是不信他們敢對我射箭。”

  崔耀祖叫道:“妹子,你不走我可走了。”

  崔若瑂皺眉不答,崔耀祖轉身刺溜鑽進船廳,躲在隔板之側。崔若瑂紋絲不動,反而將身子移動到王源的身前,替他擋住半邊身子。

  王源看在眼裡,心中感激。低聲道:“若瑂小姐,你為何對我如此的好。”

  崔若瑂面色微紅,不知為何忽然鼓足勇氣輕聲道:“眾裡尋他千百度,那人便在燈火闌珊處。你是我千百度要找的人,我……我願意用性命守護你,不想錯過留下遺憾。”

  王源微笑道:“好,就憑你今日之言,我王源便絕不會負你。”

  崔若瑂心中狂喜,身子激動的微微發抖。王源探手握住了她冰冷的小手。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1:58

第962章 長夜(六)

  兩艘小船快速接近樓船,王源豈能容他們上船來,於是緩緩的抽出長劍來,準備動手。岸上的護院們用弓箭瞄準王源的身體,打算一旦接到號令便不管不顧的放箭。崔元平和崔元戎的面孔扭曲著,他們自己也緊張的喘不過氣來。

  正在此時,一條人影以飛快的速度沖上前來,眨眼之間,七八名護院手中的弓箭被奪走,並且被打翻在地。嘩啦一聲,七八柄弓箭被擲于地上,柳潭的身子出現在眾人面前。

  “柳潭,你作什麼?你好大膽。”崔元戎喝道。

  “大膽的是你們。混帳東西,要反了天不成?”沉悶而惱怒的喝罵聲從後方傳來,緊接著腳步雜遝,崔道遠帶著一大群人趕到了河邊。因為趕的急,崔道遠都有些氣喘吁吁。

  “老爺子,我們是想搶回耀祖和若瑂,不能容他們被王源挾持,不能讓王源拿他們當人質談條件。”崔元平忙上前解釋道。

  “啪。”一個響亮的耳光扇在崔元平的臉上,崔元平被打的眼冒金星耳朵嗡嗡作響。崔道遠雖然年近七旬,但手上的勁道依舊不小,這一耳光堪比壯年漢子的力道,崔元平差點被打暈過去。

  “混帳東西,我就知道是你們兩個搗鬼。你們兩個一處書房,我便知道你們有貓膩。老柳就跟在你們兩個屁股後面,你們還想抵賴。來人,綁了這兩個畜生。剛才我們要是遲來一步,你們怕是要逼著王源殺了若瑂和耀祖了,狼心狗肺的東西。”崔道遠罵道。

  “爹爹,我們沒有。”崔元平和崔元戎大驚失色,連聲叫嚷道。

  “我說了,你們的一切都在我掌握之中,我是你們的爹,我還不知道你們的德行麼?你們幹的事我哪一件不知道?只是一直等著你們自己承認罷了。可是你們越發的變本加厲了。滾開一旁,回頭找你們算帳。”崔道遠怒駡連聲不再搭理兩人。

  崔元戎和崔元平面如死灰,幾名護院用麻繩將兩人捆了起來,粽子般的站在一旁。

  “爺爺。”樓船上的崔若瑂嬌聲叫喊著,朝岸上揮手。崔耀祖也忙從船廳中跑出來,大聲喊叫著,因為激動之故,不由自主的嗷嗷哭叫起來。

  崔道遠忙叫道:“丫頭,耀祖,你們兩個沒事吧。”

  崔耀祖只是嗚嗚大哭,崔若瑂叫道:“沒事沒事。”

  崔道遠連連點頭,目光和靜靜站在船頭的王源碰到一起,崔道遠緩緩拱手,遙遙一禮。王源也拱手微微還了一禮。

  樓船快速靠岸,踏板搭上了岸邊,崔耀祖抬腳便往踏板上走,想趕快上岸。王源冷哼一聲道:“我讓你下船了麼?”

  崔耀祖愕然道:“你不是說了要放我走麼?”

  王源道:“不該謝謝我麼?你要殺我,我卻沒宰了你,你就這麼一走了之?”

  “哦,多謝多謝。”崔耀祖忙朝王源拱手道謝。

  王源微一擺手道:“滾吧。”崔耀祖連滾帶爬的從跳板上沖下船去,崔元博上前一把拉住,上下檢查了一番,發現兒子毛都沒少一根,這才鬆了口氣。

  然而崔若瑂卻一直站在王源身邊沒有下船,崔元博大聲道:“若瑂,你怎不下船?快下來。離開那裡。”

  崔若瑂搖頭道:“爹爹,我不下去。”

  崔元博愕然道:“為何?”

  崔若瑂道:“我要爺爺答應我一個條件,否則我便留在船上。”

  崔元博怒道:“什麼話,柳師傅,去拉她下來。”

  柳潭舉步欲行,崔若瑂叫道:“莫上來,否則我便殺了自己。”話音落下,崔若瑂手腕一翻,一柄雪亮的匕首擎出,抵住自己的喉嚨。柳潭忙後退數步,不敢輕舉妄動。

  崔元博皺眉喝道:“丫頭,你傻了麼?這是作甚?王源,你莫脅迫她,你這麼做算什麼英雄好漢。”

  王源皺眉退後數步,和崔若瑂離開數尺的距離道:“崔世伯,我可沒脅迫若瑂小姐。她不過是有幾句話要說罷了。”

  崔元博還待說話,崔道遠緩緩開口道:“元博,退下。我來問她。”

  崔元博灰著臉退下,崔道遠沉聲開口道:“丫頭,莫要亂來,你要做什麼跟爺爺說便是,爺爺都答應你便是。”

  崔若瑂道:“爺爺,王公子沒有脅迫我,這是我自己要說的話。是我勸王公子來見你們的,但如果你們若是要傷害王公子,我便只能陪著他一起死了。”

  崔元博忍不住怒道:“你這妮子,說的什麼話。”

  崔道遠沉聲道:“住口,若瑂丫頭有情有義,這話說的有什麼錯?”

  崔元博無言住口,崔道遠轉頭對著崔若瑂笑道:“丫頭,原來是這個條件,爺爺當然會答應你。此事是我崔家人對他不敬,是我崔家的過錯,爺爺怎會一錯再錯。你放心,就憑他對你們毫髮無傷,爺爺也絕對不會對他不利。”

  崔若瑂道:“真的?爺爺你發誓。”

  崔道遠一愣,王源微笑開口道:“若瑂小姐,發誓便免了吧。崔翁一諾千金之人,還需要發什麼誓。咱們下船吧。”

  崔若瑂這才放下匕首,王源緩緩邁步,沿著跳板走到岸上。一干護院如臨大敵,虎視眈眈凝神待命,一旦崔道遠下令,這幫人便會毫不猶豫的沖上前去擒拿王源。

  崔道遠目視王源來到岸上,緩步迎上前去,在王源身前丈許處站定,雙目如電瞪視王源。王源面帶微笑與之對視,目光毫不示弱。兩人鬥雞般的對視良久,崔道遠忽然微笑拱手,沉聲道:“江南道巡察使崔道遠見過王相國。之前老夫不識廬山真面目,失禮之極了。”

  王源微笑還禮道:“不知自然不怪,崔翁是不知還是故作不知呢?”

  崔道遠撫須呵呵笑道:“故作不知也是因為相國自己不願讓我們知道罷了。然而不瞞相國說,在我東南之地,沒有人能在我崔氏面前藏住秘密。”

  王源也笑道:“厲害厲害,佩服佩服!”

  ……

  崔家大廳之中,巨燭高擎亮如白晝。

  崔道遠穩穩的坐在桌案旁,目光如鷹隼一般掃視著被捆綁的像粽子一般的崔元平崔元戎以及崔耀祖三人。

  崔耀祖上岸後不久便被崔道遠下令捆了個結實,和他的兩個叔叔一起跪在崔道遠面前。

  王源並不在場,因為這樣的場合並不適合他在場,所以崔道遠讓崔若瑂陪著王源在自己的書房喝茶歇息,告訴王源稍後再來和他會面。王源當然明白,在和自己交鋒之前,崔道遠需要處理他家族內部的紛爭。那崔氏叔侄三人幹的事情是瞞著崔道遠做的,挑戰崔道遠家主權威的行為自然是不能容忍的。況且崔道遠和自己深談之前,也需要摸一摸自己的底細,從崔耀祖的口中問一問自己都知道他崔家的哪些秘密。

  “你們好大的膽子,把我的話當做放狗屁是麼?我已經嚴令你們不得輕舉妄動,你們還是背著我幹出了這種事,你們眼裡還有我麼?”崔道遠沉聲喝問道。

  “爹爹息怒,兒子一時糊塗,請爹爹恕罪。”崔元平跪在地上連連磕頭。

  “兒子們也是為了我崔家著想,殺了王源是天大的功勞,我崔家要回歸朝堂,得到新皇的賞識,這正是一次絕佳的機會。爹爹下不了決心,我們便私自做主了。您老人家看在我們也是為崔家著想的份上,便饒了我們吧。”崔元戎也哭喪著臉道。

  “住口,你們還覺得自己有理了什麼?我說的很清楚,此事不是除王源的時機。揚州正臨大敵,王源坐鎮守城,揚州可有守住的機會。揚州一破,什麼都完了。這輕重緩急的大局你們難道不明白麼?蠢材。”崔道遠喝罵道。

  “是是是,我們錯了,我們再也不敢了。”崔元平和崔元戎連連磕頭道。

  崔道遠冷哼一聲,轉向崔耀祖道:“耀祖,你太讓我失望了。爺爺對你報以巨大的期望,但沒想到你也是蠢材一個。為了怕你衝動,我都沒讓你知道王源的身份,沒想到你還是做了蠢事。”

  崔耀祖叫道:“爺爺,都是二叔三叔叫我幹的。我被他們騙了。孩兒一時糊塗便上了二叔三叔的當了。”

  崔元平轉頭道:“耀祖,你可不要睜眼說瞎話啊,我和你三叔可沒騙你這麼幹,是你自己主動要這麼幹的,我和你三叔勸都勸不住。你怎麼現在說起這樣的話來,你不虧心麼?”

  崔耀祖叫道:“二叔,你現在來說這樣的話。你們雖然假裝說要攔著我,其實你們巴不得我去幹。我起先想不明白,後來我想明白了。不然二叔三叔你們已經決定要殺王源,便自己去帶人做便是了,為何還要請我去喝酒,跟我商議此事?這不就是擺明瞭要慫恿我去做麼?事後可以推到我的頭上。侄兒可不蠢,只是被你們灌了迷魂湯罷了。”

  崔元戎喝道:“耀祖,你這麼說話對的起良心麼?我們是把你看著崔家未來的家主,覺得有些事要和你商議才好,你現在反而來這麼說。當真教人寒心。”

  崔耀祖還待反唇相譏。崔道遠早已聽不下去了,怒吼一聲道:“都給我住口!你們還有臉在這裡爭吵?同為崔家一脈,出了事便相互推諉互相指責,你們還有長幼之倫,親族之情麼?簡直敗壞我崔家家風,豬狗不如。今日若不重重的懲罰你們,難消我心頭之恨。來人,請家法。”

  一聽請家法,崔氏叔侄三人面如土色,磕頭如搗蒜般的求饒道:“饒命饒命,再也不敢了,我們知錯了。”

  崔氏的家法可和普通的家法不同,一般人家的家法只是打屁股罰跪之類的簡單懲罰,而崔氏的家法從祖上起便嚴苛無比。體罰之狠,手段之毒辣令人髮指,堪比酷刑刑罰一般。別人的家法是荊條抽打,崔氏的家法常用的是桑木棍。崔家的祖先大多為官,所以將官府打犯人的桑木棍也引入了崔氏家法之中。一些對付作奸犯科之人的嚴刑也順理成章的被應用。

  崔氏的家法對於崔氏子弟的懲罰毫不留情,把他們當做階級敵人一般完全不給活路。或許正因為有如此嚴酷的家法,所以崔氏一族中的子弟才能一直保持良好的家風,崔氏一門才生生不息才德之士輩出。這家法也許便是懸在他們頭上的一股催他們奮進的威懾之力。

  雖然如此嚴苛的家法很少會動用,特別是近百年來,崔氏家族子弟都知家法之嚴,但卻很少有人真正的捱過家法。近一次崔家動用家法,那還是在十年之前。當時崔氏旁支的一名子弟和兄嫂勾搭為奸,那一次崔道遠動用了家法,當著全族子弟的面將那一對通姦男女活活打死在祠堂前。

  當時崔家三兄弟也在場目睹,就連當時只有十來歲的崔耀祖也現場目睹。粗如兒臂的桑木棍十幾棍子打下去,挨打之人口噴鮮血,慘叫嘶嚎的景象記憶猶新。

  可以這麼說,崔家的家法一旦動用,基本上就是要斷送性命的舉動,這也是這家法不輕易動用的原因。崔氏族人自然也都非純良之輩,但只要不做出敗壞門風喪心病狂的行為,卻也無緣見識家法的厲害。崔元平和崔元戎喜歡逛館子包紅妓,但這些行為卻遠遠不夠被家法懲處。而現在,崔道遠喊出了用家法,那便是要送了這三人性命的意思,不但是他們三個聞風喪膽,周圍的眾人也都驚愕變色。

  “老爺子,消消氣,畢竟是一家人,他們雖有錯,但可不能動家法啊。重重的懲罰他們也就是了。”崔元博第一個上前跪倒求情,他一跪,周圍的僕役護院跪倒了一片,紛紛求情。

  崔道遠喝道:“幹什麼?都給我起來。這等犯上的畜生,不仁不義的東西,還留著作甚?”

  崔元博叫道:“老爺子,要用家法,便連我也一起打死吧。我也有過,耀祖這畜生的過錯也是我這當爹的教子無方啊。”

  崔道遠氣的發抖,怒道:“你是說,我對你們三個教子無方麼?我也該受家法?”

  “不是不是,兒子不是那意思。父親請想一想,我就這麼一個兒子,咱們崔家這一代人丁也不是很興旺。兒子也快五十了,打殺了耀祖,我也生不出來兒子了,我崔家將來豈非無人可繼?”崔元博流淚道。

  “無人可繼也比讓個無德之人繼承為好。”崔道遠嘴上罵著,心裡卻是軟了。當真打殺了耀祖,確實下一輩便無人了。崔元平和崔元戎雖各有一子,但那兩個孫兒頑劣不堪,比之耀祖遠遠不及,根本難堪大任。耀祖雖然也是紈絝,到哪比起他們兩個來還算是好的了。

  “父親,望您開恩啊。再說耀祖也是……也是受人蠱惑慫恿,他其實並不明白事情的嚴重性啊。元平和元戎蠱惑之下,耀祖如何有自主之力?您要是執意用家法,元平和元戎受罰我沒話說,可耀祖不該受家法嚴懲啊。”見崔道遠沒有改主意的意思,為了救兒子,崔元博也顧不得許多了,索性將心裡的話說了出來。雖然這樣的話說出來有些落井下石的意味,但崔元博那裡還考慮這麼多。

  崔元平和崔元戎驚愕的張大了嘴巴。崔元平冷笑道:“大哥,你為了救你的兒子便要讓我們去死麼?你也太狠心了吧。”

  崔元博沉默不語,崔元戎也道:“大哥,我們好歹也是你的同胞兄弟,難道我們在你心中便一點地位也沒有麼?”

  崔元博擺手道:“我不是那個意思,你們做錯了事情,父親大人要懲罰你們也是應該的。但耀祖可是你們設計他的。你們慫恿他去殺王源,自己倒躲在後面,現在害的耀祖要你們一起死,這公平麼?”

  崔元平張口呵呵而笑道:“公平?大哥。你跟我們談公平麼?那我們兄弟便當著老爺子的面來談談公平。老爺子,兒子也不求情了,你要家法懲處我很元戎也由得你。我和元戎的命也是您給的,您要拿走便拿走,我們也不說什麼了。但有些事我臨死前要問問清楚。”

  崔道遠已經被眼前的局面氣的要暈厥過去,他已經面如白紙一般,心中說不出的失望和憤怒。生死關頭,自己的三個兒子和一個孫子互相攀咬指責,完全已經失去了應有的氣節,崔道遠忽然意識到,崔氏一族是無法振興了,再也沒法回到往日的輝煌之時了。因為崔氏一族的血脈已經糜爛了。

  “好,你說。今日你們有什麼話便全說出來。我知道你們平日心懷不滿,索性全部說出來做個了斷。”崔道遠怒喝道。

  崔元平挺直了身子,沉聲道:“好,那兒子便全說出來了。老爺子,兒子問你一句,在你心裡,我和大哥還有元戎,我們兄弟三人,誰才是你最看重的人?”

  崔道遠冷目看著崔元平不語,崔元平道:“老爺子,你不好開口,我來替你回答。在您心中,最看重的肯定是大哥吧。您看重他,不是因為他的學識本領比我和元戎強,不是因為他多麼有本事,多麼能夠為崔家爭光效力,而只是因為他是長子的緣故吧。我和元戎哪一點比不上大哥?小時候讀書,我一口氣能背誦論語整本,大哥呢,十篇都背不熟。學武時,元戎一套伏虎拳半天便學會了,連教拳腳的師傅都誇讚他聰明,是個好苗子。而大哥呢?一套五禽戲學了一年都不會。然而,那又如何?我和元戎再努力又如何?我們在您的眼裡永遠都是被呵斥的物件,您連正眼都不看我們一眼。為什麼?因為他是長子,嫡出的長子,而我和元戎是庶出之子,我們便只能永遠匍匐在下,永遠得不到您的青睞。”

  崔道遠皺眉道:“說完了麼?”

  崔元平昂然道:“沒完。我還沒說完。您一直罵我們是廢物,只知道吃喝玩樂難當大任。但您想過沒有,我們努力了有什麼用?您會給我們機會麼?我能背整本論語何用,還是得不到您一句誇讚。元戎會十套拳又有何用,您看都不看一眼。我和元戎還學什麼文,習什麼武?我們索性便什麼都不學,天天吃喝玩樂罷了。大哥又比我們好到那裡麼?他做了多少荒唐事?他做哪一件事情成功了?可是您還不是照樣寵他?只是因為他是您嫡出的長子罷了。”

  “老爺子,我們也是您的骨血啊,我和元戎怎麼做什麼都不能讓您滿意呢?當官的事情我們是輪不上的,當然是您和大哥。我們卻連家業都沾不上手,我們甚至連若瑂都不了。您寧願將家業交給若瑂打理,也不容我們沾邊。人家外邊的人都說,我們崔家的二爺和三爺多麼悠閒自在,活的多麼舒坦。他們可曾知道,我們兩個崔家家主的親生兒子,連喝酒聽曲的錢都要經過侄女兒的批准,否則便只能拿著每月的月錢度日。我崔家富可敵國,然而錢是您的,是大哥的,是耀祖的,是若瑂的,其他人有什麼?我們只是旁支庶出,幾代之後我們便和那些旁支子弟一般,過得潦倒落魄,您想過我們的感受麼?”

  “剛才大哥說公平,大哥,我就問你一句,這是公平麼?同為老爺子的兒子,你說這公平麼?我們倒也罷了,下一輩同樣如此。我兒子耀宗,元戎的兒子耀庭,他們可曾得到老爺子的寵愛?他們犯了錯便是天大的錯,耀祖犯了錯便大事化小,所有人都包庇過去。大哥,你是未來的崔家家主,耀祖也是再下一代的家主。你們一脈以後都風光無限,我很元戎呢?我們便不能是家主?我們的兒女後代便註定是旁支?憑什麼?公平何在?你回答我?”

  崔元平一番激烈的言辭如暴風雨般的瓢潑而下,將這麼多年他心中的憤懣盡數傾瀉出來。疾風驟雨一般,讓崔元博無言以對。崔元博從未想過這樣的問題,他只覺得自己的地位和自己兒子的地位是天經地義的,卻沒想過兩位弟弟的感受。

  崔道遠靜靜的坐著,他也甚是震驚,他沒想到自己這兩個在自己眼裡紈絝不成器的兒子,居然內心之中埋藏著這麼多的憤懣。

  “長幼有序,此乃倫常之序。崔家家主一向為嫡長子繼承,你們又不是不知道。這並非是我刻意為之。我清河崔氏從千年前春秋之時便已經如此傳承家主之位了。你們現在來質疑此事,不覺得毫無道理麼?”崔道遠沉聲道。

  “可是這公平麼?為何便是嫡長?我和元戎不是你的兒子麼?”崔元平叫道。

  “天下不公平的事情多了,你生在我崔家,錦衣玉食,飽暖不愁。你怎麼不去問問和那些市井討生活的普通百姓去比一比公平?”崔道遠冷聲道。

  “呵呵,但能選擇,我倒是情願生在尋常市井百姓之家,起碼能落得個自己做主。可惜我不能自己選擇。您說什麼長幼有序,當今皇上是嫡長子麼?若論排序,即位的該是還在世的最長的皇子儀王李璲才是,可如今的皇上是十八子李瑁。您又怎麼說?朝廷都在改規矩,您還跟我們說什麼長幼有序?”崔元平冷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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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3章 長夜(七)

  崔道遠瞪著崔元平道:“元平,看來我倒是真的小瞧了你,你的志氣不小啊,你原來是想要當家主是麼?”

  崔元平呵呵笑道:“老爺子,您掌著崔家的大舵,我們豈有機會?”

  崔道遠喝道:“你知道就好,就憑你不知大局,幹出今夜這件事情來,你便當不了這個家主。”

  崔元平冷笑道:“老爺子,你是真的小瞧了我們。你以為我們不知道今夜的事情做的不當麼?但我和元戎就是要這麼做,因為……因為我們別有原因。反正已經到了現在的地步了,我索性跟您全部說出來。”

  一直沉默不語的崔元戎忽然大叫道:“二哥,你不能說。”

  崔元平笑道:“三弟,有什麼不能說的,索性說出來,讓老爺子知道我們也不是吃素的。叫老爺子明白,他的兩個庶出的兒子也不是膿包。”

  崔元戎怔怔的沉默了片刻,歎了口氣道:“罷了,你要說便說罷,反正我們都是死路一條了。”

  崔元平苦笑道:“老三,你也終於認命了了。”

  崔元戎低頭沉默不語,崔元平轉頭來看著崔道遠道:“老爺子,您還記得袁明遠這個人麼?”

  崔道遠皺眉道:“袁明遠?當然記得,那不是兩個月前從北邊來傳旨的陛下身邊的內侍總監麼?”

  崔元平點頭道:“老爺子記性甚好,便是那位袁內監。老爺子知道袁明遠來江南傳了幾道旨意麼?”

  崔道遠不解道:“我如何不知?前後傳了新皇兩道旨意,這還用問麼?”

  崔元平微笑搖頭道:“老爺子,您錯了。袁明遠傳了三道旨意呢。”

  “三道旨意?那第三道旨意老夫怎未見到?”崔道遠詫異道。

  “老爺子,第三道旨意是一道密旨,那是給我的旨意,老爺子當然不知道了。既是密旨,袁明遠在私底下交給了我,老爺子又豈會知曉?”

  “什麼?給你的旨意?新皇怎會給你下密旨?”崔道遠皺眉道。

  “老爺子一定是不信的,因為在您眼裡,兒子一無是處,又怎會有此殊遇?不管您信不信,這件事卻是發生了。那密旨元戎親眼所見,不信您可以問元戎。”崔元平沉聲道。

  崔道遠疑惑的目光轉到崔元戎臉上,崔元戎輕聲道:“老爺子,此事是真。二哥將那道聖旨給我瞧了,確實是新皇頒給二哥的密旨。”

  崔道遠臉上的驚愕之情難以形容,沉聲道:“那密旨呢?內容是什麼?”

  崔元平道:“密旨已經焚毀了,因為我不能將那道密旨帶在身上。至於內容麼?兒子倒是一字一句的記在心裡。不過這內容老爺子還是不要知道的好,我怕老爺子聽了受不了。”

  崔道遠沉聲道:“看來你是在誆騙我罷了,既無密旨,也無內容,你不過是給自己臉上貼金罷了。陛下怎會給你單獨下密旨,當真笑話的很。新皇怕是連你是誰都不知道呢。”

  崔元平歎道:“老爺子,你永遠都不把我放在眼裡。兒子和當今陛下早有交往,這件事你居然都一點也不知情。當今陛下即位前是壽王李瑁,兒子這幾年去了京城多少趟?到京城跟什麼人結交?和哪些人關係親密?這些事怕是您一點也不知道吧,因為您對我毫不關心,我和壽王幾年前便有了交往的事情,您恐怕也是一點也不知道吧。”

  崔道遠甚是驚訝,元平的意思是他早就和尚未登上皇位時的壽王李瑁之間有了來往。這幾年崔元平確實去了幾趟京城,不過在崔道遠看來,自己這個二兒子不過是去京城找樂子去罷了。他愛遊手好閒,愛四處晃蕩,崔道遠倒也沒心情去關注他。難道他去京城竟然不是去逛館子吃喝玩樂,而是去結交皇親高官們去了不成?

  “您一定很意外吧。事實上我自己也沒想到,當年的壽王會成為現在的陛下。聽到這個消息,我真是覺得詫異的很。那幾年,我到京城去,想給自己找條路子,想結識一些大人物。那時候的壽王可謂潦倒之極。兒子本來也不想跟他結交,因為兒子覺得他沒什麼本事。但後來,兒子也沒什麼其他的門路,便經人引薦結識了壽王,想通過壽王能認識更多的皇親國戚。可沒想到,我和他居然很是投緣,交往之際也是頗有共同的話題。我想,這大概是因為他和我一樣,都生在豪族之家,但卻都地位尷尬的緣故吧。總之,我和那時候的壽王可稱為一見如故。之後每年我去京城時都住在壽王府,我把他當做朋友,他應該也是把我當做了朋友了。”

  崔元平面露微笑,眼神中流露出回憶之色,似乎回想起當年和壽王結交的一些美好的往事來。

  “萬萬沒想到的是,他居然在靈州登基為帝了。一聽到這個消息,我興奮的不知道說什麼好。我有預感,我的機會要來了。果然,那袁明遠給我崔家傳旨之後,專門給我傳了一道密旨。正是當今陛下特意給我的旨意。陛下知道我的心思,幾年的交往,他對我的處境和心境都很瞭解。所以他的這道密旨便是專門為了我而頒佈,專門為了給我機會而頒佈的。”崔元平說到此處面露驚喜之色,若非被五花大綁,他甚至都要手舞足蹈起來。

  不僅崔道遠震驚不已,崔元博柳潭崔七等人也驚的目瞪口呆。這位在崔家眾人眼中一無是處邊緣化的崔家二爺,竟然和當今陛下之間有過這麼一段交情。說起來有些讓人不可思議,然而他們心裡卻明白,這恐怕正是事實。

  “元平,你說這些,是否是要自抬身份,是要以抬出陛下來給你開脫,讓我饒了你不成?”崔道遠沉聲喝道。

  “呵呵呵,老爺子,你總是這樣。您總是以為我說什麼都是有所企圖,都是要騙你的。若不是那密旨被我焚毀,我真的希望能拿出來給您瞧瞧。但這都不重要,老爺子您的脾氣我是知道的,您不會屈服於任何的壓力,兒子又怎會抬出新皇來壓您。”崔元平苦笑道。

  “好,那你告訴我,那密旨上寫的是什麼?難道說你今夜的舉動,和那密旨有關不成?難道是陛下密旨要你除掉王源麼?”崔道遠沉聲道。

  “陛下怎知王源會來揚州?陛下的密旨裡可沒有讓我殺了王源。老爺子想知道密旨的內容,兒子便告訴你罷了。陛下的密旨讓我務必要說服老爺子同意募兵北上,幫助陛下穩固皇位。”

  崔道遠恍然道:“原來如此,怪不得你拼了命的在我耳旁吹風,生恐我不遵新皇旨意。直到我同意了募兵北上你才作罷。原來新皇是怕我不答應,讓你來當說客。”

  “正是如此,事到如今我也沒什麼好遮掩的。不僅在老爺子面前,我在大哥面前,在柳潭面前,在崔家叔伯長輩面前也吹了不少風。還有盧家,鄭家,王家那裡,我也親自登門,告訴他們我崔家有意募兵北上。後來老爺子徵求他們意見的時候,他們都眾口一詞的表示同意。老爺子恐怕也覺得奇怪,這幾家居然都沒有提出任何的異議來。”

  “哼,原來是你在暗中搗鬼。我說怎麼鄭家王家盧家都一口答應了此事,原來你打著我的名頭去跟他透了口風,讓他們覺得我崔家既然已經拿定了主意,所以他們只能跟隨了。你的膽子可真是不小。”崔道遠怒道。

  崔元平苦笑道:“老爺子,我不能不這麼做,因為我也不能一輩子寄人籬下啊。陛下給了我這個機會,我怎能不出力?”

  崔道遠冷聲道:“老夫想知道的是,新皇答應給你什麼樣的好處?新皇若是沒給你什麼許諾,怕是你也不會這麼賣力。”

  崔元平籲了口氣輕聲道:“老爺子說的對。陛下確實給了我承諾。老爺子希望知道這個許諾,兒子便告訴你。那許諾便是,待塵埃落定,陛下將以皇命下旨,讓我繼承崔家家主之位。除此之外,崔家在朝中將可擔任重要的官職,人員推舉由我說了算。”

  此言一出,滿堂轟然。

  “原來如此,原來你還是不甘心自己沒有機會,還是想要當崔家家主。陛下定是知道你對此心有不甘,這個條件可真是打中你的要害了。”崔道遠身子微微的發抖,冷聲喝道。

  崔元平什麼都說了出來,此刻反而輕鬆了許多。像是卸去了重負一般,臉上的神情也平靜了許多。

  “老爺子,為何我便不能成為家主?為何便是大哥才有資格?大哥之後是耀祖,而我和元戎毫無機會?耀宗耀庭也毫無機會?您不給我們絲毫的機會,既然如此,我便只能去搶。所以,得知王源的身份後,我和三弟下決心要殺了王源。您不願殺王源,便是不想選邊站隊。但對我而言,王源必須死。我必須為陛下的皇位著想,相對於叛軍而言,更可怕的便是這個王源。我相信陛下心裡也一定這麼想。所以我便和三弟誆騙了耀祖去動手。”

  “好,很好,我生的好兒子。好心機,好本事。”崔道遠臉色煞白,渾身抖得的厲害。

  崔元平渾然不顧,兀自轉頭對身邊的崔耀祖道:“耀祖,二叔對不住你,二叔確實是利用了你,可是那也沒法子。你生下來便是要當家主的,你的兩位堂兄弟耀宗和耀庭卻只能在家族的生意之中跑腿辦事,這是多麼的不公平。所以你不要怪二叔利用了你。而且二叔說句你不愛聽的話,你也根本不配當家主,因為二叔只三言兩語你便上當了,可見你並不精明。但正是你這個資質平平之人,卻被老爺子視為掌上明珠一般,稱為崔家未來的家主,你說這是不是很可笑?可惜的是此事居然還沒能成功,說起來那倒是我的過錯。我不該讓你去動手的。你是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人,這等事你又怎能勝任?這是我走錯的一步。哎,悔之晚矣。”

  面對崔元平的盡情奚落,崔耀祖面如死灰,有心反駁,但卻因為震驚和膽怯而抖索著說不出話來。

  崔道遠終於怒喝道:“住口,我不准你再說下去,不准你再說一個字。我崔家出了中山之狼,給祖宗蒙羞。你們這兩個畜生,當真罪不可恕。”

  崔元博也早已氣的咬牙切齒,點頭道:“父親大人,二弟實在是太過分了,算計到自家人頭上了,這可比違抗您的命令更為惡劣。此等行徑不懲處,崔家還如何立足?”

  崔道遠點頭喝道:“柳潭,命人將他們二人關押起來,待揚州之事瞭解後,一併押回杭州。我要當著全族人的面,對他們行家法嚴懲。”

  柳潭沉聲道:“遵命,家主。”

  幾名護院上前來拖了崔元平和崔元戎便走,崔元平和崔元戎一言不發,只是露齒冷笑不已。待兩人被拖出大廳之中,崔道遠像是全身脫力一般頹然坐倒在椅子上,手揉額頭,痛心不已。

  ……

  崔宅二進崔道遠的書房之中,崔道遠和王源相對而坐。屋子只有他們二人,所有人等均已被摒退屋外,因為崔道遠和王源的這場談話不能讓任何人知曉,這是一場相互攤牌的談話。

  屋子裡的靜的可怕,燭火的燈芯發出的輕微爆裂之聲清晰可聞。火焰跳動之際,屋子裡的光線忽明忽暗,將對坐的兩人的面孔也照得忽明忽暗,甚至有些陰森恐怖。

  崔道遠的臉上帶著倦怠之色,今晚發生的事情已經讓他蒼老的身體甚是疲憊。他的雙目中也帶著絲絲的血絲,銀色的頭髮和鬍子也顯得有些散亂。然而即便如此,他的雙眸依舊如鷹隼一般的銳利。

  “王相國,今晚的事情,老夫已經查的清清楚楚。整件事都是我那兩個不肖之子慫恿耀祖所為。三人我已經全部捆綁看押,請相國示下,該如何處置?”崔道遠嗓音黯啞緩緩開口道。

  “崔翁,我已經說了,此事我已經說了,不再追究責任。您的兩位公子和孫少爺的處罰便免了吧。”王源微笑道。

  崔道遠搖頭道:“那怎麼成,國有國法,家有家規,焉能做錯了事情不受懲罰?況且,他們三個冒犯的是當今相國。這可不是一般的罪責。老朽已經決定了,對元平元戎二人處以家法,清理門戶。但耀祖嘛。鑒於他被人蒙蔽之故,罪不至死,但我也打算給他嚴加懲戒,將他送回老家禁足五年。不知相國覺得這般處置是否恰當。”

  王源嚇了一跳,崔家家法竟然如此嚴厲。做苦差倒也罷了,清理門戶是什麼鬼?這崔道遠當真要為了這件事殺了自己的兩個兒子不成?王源表示懷疑。或許這只是個姿態罷了,自己聰明的便給他個臺階下,那麼一切都將和和氣氣。若是自己當真點頭同意讓崔元平和崔元戎死于家法,那可就太蠢了。

  “崔翁,我替兩位公子和耀祖求個情,他們雖然今晚做了對我不利之事,但畢竟我安然無恙,他們也沒造成很大的損害,不過是讓我受到了些驚嚇罷了。我知道崔翁家律甚嚴。但可否看在我的薄面上饒了他們這一遭,酌情給些懲罰便是。否則我豈非心中難安,我在揚州那可是一刻也不能待下去了。”

  崔道遠沉思片刻,點頭道:“相國寬宏大量,老朽萬分感謝。老朽也實在慚愧之極,我教子無方,差點害的相國送命,這罪責老朽也是難辭其咎。相國還替這幾個畜生求情,更是讓老朽羞愧不已。他們三個若是知道相國反而替他們求情的話,該羞愧而死才是。哎!罷了,相國既然開口了,老朽豈敢不依,天亮之後我便命人將元平元戎送回余杭老家。我要他們二人看守家祠十年,不准離開半步。相國你看如何。”

  王源微微點頭道:“這是崔翁的家事,崔翁自己決定便好。”

  “好,那便這麼定了,元平元戎看守家祠十年,每日懺悔其行,至於耀祖嘛,五年改為三年,每日挑水劈柴,做活贖罪。”崔道遠道。

  王源心中舒坦了許多,按照王源的脾氣,誰敢要自己的性命,那自己肯定是要以牙還牙的。但自己還想和崔家達成一些有利於自己的協定,故而是決不能把事情做絕的。但這三人所受處罰也自不輕。若是當真如崔道遠所言的話,這三人當真,崔耀祖便是判了三年的勞動改造,而崔元平和崔元戎便是被判處了十年的圈禁了。這可也算是罪有應得。

  “雖然在我看來,無需如此興師動眾。但崔翁自有家法,若不懲處他們三人,恐難齊家服眾。那麼,崔翁便自己決定吧,但只希望不要讓我難以為人,讓我背負愧疚之心便是。”

  “相國當真是胸懷如海,而且還善解人意,老朽佩服之至。老朽再次給相國行禮道謝,感謝相國的寬宏大量。”崔道遠緩緩起身,抱拳長鞠一禮。王源忙起身還禮,連道不必。

  二人重新落座,氣氛稍微緩和了些,畢竟今晚這件棘手的事情得到了滿意的解決。崔道遠心情也好了不少,今晚的事情可大可小,若得不到王源的諒解,謀殺相國之罪足可株連九族。若是王源不依不饒執意要嚴懲崔家叔侄三人的話,明面上崔道遠卻也根本無法辯駁。那麼事情便尷尬了,崔道遠要麼便殺了自己的兩個兒子和一個孫子,要麼便直接把王源給宰了。但偏偏這兩件事都不能做。

  就算元平和元戎再有錯,總是自己的兒子,虎毒不食子,殺兒子殺孫子的事情崔道遠怎麼可能會去做。即便崔元平和崔元戎暗地裡接受李瑁的密旨,有向外之心,但崔道遠也還是不會去殺他們。監禁他們才是最好的選擇。

  而殺了王源則更不可能了。且不說揚州馬上就要迎來叛軍的攻城,有了王源坐鎮,揚州城防守住的概率大了許多。就算不為了揚州城,崔道遠也絕不可能為了討好李瑁而殺王源。崔道遠是絕不肯幹出沒有退路的事情的,更何況在剛才還得知了李瑁背地裡離間崔元平的這件事。況且王源的十萬大軍正在南下的路上,若自己殺了王源,那十萬大軍便會將崔家的一切摧毀。崔道遠又怎會蠢到這麼幹。

  好在王源顯然是個聰明人,知趣且識大體。他對此事的寬容,讓雙方都輕鬆的下了台,這讓崔道遠對他生出不少好感來。雖然從未和王源真正的打過交道,之前也都是聽說了王源的一些事蹟,對他本人並未有太多直觀的瞭解。但現在,崔道遠終於明白,王源能從市井之中走到今天的地位,靠的絕不是運氣,也不完全是能力,而是在運氣和能力之外,他這個人具備的一種恰如其分的處世之道。

  但雖然關於崔家叔侄的處置看似圓滿解決,但其實橫在兩人之間還有更棘手和尷尬的話題要挑明。那便是崔家叔侄謀殺王源的動機。或者說事關那兩道陛下下達給崔家的兩道聖旨,必須要做出合理的解釋。否則,之前的一切諒解都是枉然。

  崔道遠明白,這才是真正的麻煩所在。但事到如今,崔道遠只能選擇坦陳此事,因為這對於王源而言已經不是秘密。在此之前的問詢之中,崔道遠已經得知自己的好孫兒已經跟王源全部都坦白了。

  “王相國,今夜之事,老朽有必要向你解釋原委。相信王相國沖耀祖口中已經得知了一些情形,老朽便也開誠佈公了。不錯,新皇即位之後,確實給我崔家下了兩道聖旨。陛下在聖旨之中要我崔氏帶頭,聯合東南幾大豪族出錢出力,募集兵馬北上協助朝廷平叛。而且陛下對我崔家也甚是恩寵,提出和我崔家聯姻。唔……也就是要納若瑂入宮,封為貴妃娘娘,並允諾在皇族中擇一位公主下嫁我崔氏。這些事想必王相國在耀祖口中已經盡數得知了。”

  王源微笑點頭道:“我確已經全部知道了,恭喜崔翁了,這恐怕是你崔氏和東南幾姓豪族夢寐以求之事吧。終於能得到朝廷的倚重並重回朝堂之上,此事可喜可賀啊。”

  崔道遠咂嘴道:“相國莫要揶揄老夫了,以相國之才智,豈能不知此事背後的真實情形?老朽要說的是,正是因為陛下的這兩道聖旨,讓我崔氏家族中的不少人昏了頭,今夜針對王相國的不軌行為,便也跟此事有關。”

  王源明知顧問道:“哦?今晚的事情居然跟陛下的聖旨有關聯?恕我愚鈍,我倒是真的不太明白了。”

  崔道遠搖頭道:“相國何必裝糊塗,老朽都坦陳以待了,相國便不必遮遮掩掩了吧。因陛下旨意下達,故而我崔氏中不少人認為我們該趁機大力協助陛下平息叛亂穩固帝位,將來我崔家便可憑此立足朝堂之上。故而……故而他們聽信了一些關於相國的流言,於是便導致了今夜之事的發生。”

  王源依舊帶著無辜的表情問道:“但不知是關於我的什麼流言。”

  崔道遠翻翻白眼,沉聲道:“相國非要老夫明言麼?罷了,老夫便索性再坦陳些。相國和陛下之間素有嫌隙的流言已經不是什麼秘密。甚至有傳言說,相國和當今陛下之間勢成水火,還說……相國有……篡逆之心呢。”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1:58

第964章 長夜(八)

  崔道遠一邊說話,一邊仔細的觀察王源的臉色。他覺得自己這句話說出來王源會勃然大怒,然而,王源連眉毛都沒跳一下,臉上的表情竟然絲毫沒變。

  “原來是這件事,所以您的兩位公子便想殺了我向陛下邀功,以加重你崔家回歸朝堂的份量是麼?我倒是成了你們向陛下邀功的投名狀了。你要這麼說,他們要殺我的動機我倒是可以理解了。沒什麼毛病。”王源微笑道。

  崔道遠甚是不解,王源怎麼能這麼平靜?任誰被人當面說出有篡逆之心時,怕都是竭力辯解甚至暴跳如雷,這一位難道是不知道這罪名之重,影響之大麼?當然不是。

  “相國聽到這樣詆毀之言怎能還如此平靜?老朽當真佩服相國的涵養之深。便是老朽年紀大相國數輪,怕是聽到這樣的詆毀之言也是不堪忍受的。”崔道遠沉聲道。

  王源呵呵笑道:“崔翁,關於本人的流言你還知道多少?”

  崔道遠搖頭道:“不多,老朽對此並不熱衷,這些事都是旁人談論時我才知曉的。”

  王源笑道:“崔翁,關於我的流言不知有多少。從我走出京城永安坊的那一天,我便各種流言纏身,崔翁若是有興趣的話,我倒是可以擇幾件和崔翁分享分享。”

  崔道遠咂嘴道:“這個……倒也不必了。”

  王源微笑道:“崔翁不願聽便罷了,總之,關於我的流言不知多少,而且一件比一件離奇。開始只是詬病我的詩文是抄襲,詬病我的人品。到後來近乎瘋狂可笑。最近一件可笑的事情我倒是可以說出來博崔翁一笑。半個多月前我率軍攻克洛陽是,俘獲了一群叛軍的將領得知我便是王源時都不肯相信,因為在叛軍之中流傳的關於本人的形象是青面獠牙狀如厲鬼的形象。崔翁您給評評理,我生的當真是青面獠牙如厲鬼一般麼?”

  崔道遠也忍俊不禁,撫須笑道:“相國一表人才,面貌俊美。雖不能說貌若潘安,面如宋玉,但也堪稱是美男子了,怎麼可能是青面獠牙?”

  王源一拍巴掌道:“說的好,還是崔翁實在。所以,你說這些流言多麼的荒唐可笑。對於這些荒唐可笑的流言,我還會在意麼?還會為這些發怒麼?崔翁問我為何不暴跳如雷,我若在意的話,怕是早就氣死了。”

  崔道遠沉吟片刻,低聲道:“這麼說來,相國和陛下之間並無嫌隙,關於相國的這些流言也都是荒唐的假話了?”

  王源微笑道:“那倒也不是。有些事是真的,但其中另有別情罷了。”

  崔道遠一愣,沉聲道:“老朽斗膽發問,相國和陛下之間到底有無嫌隙。”

  王源收斂笑容,直直的看著崔道遠道:“崔翁看來很想知道這件事,我便如您的願。我和陛下之間確實有嫌隙,雖不能說如同流言所言的勢如水火,但也可稱是一時之間難以調和。”

  崔道遠沒料到王源如此直率,詫異道:“老朽可否聽一聽其中詳情?相國為何會和新皇之間生出嫌隙來?”

  王源道:“此事說來話長。要從數月之前說起。數月之前,朝臣們提出要落實國本之事,本人正好也因為嚴冬不能進軍之故回到成都安排百姓過冬事宜。本人既忝居相國之職,眾同僚提出要落實國本之事,本人自然是責無旁貸。於是我率政事堂眾同僚廣泛徵集群臣意見,最後一致決定推舉豐王為太子,未來接替大唐皇帝之位。這件事想必崔翁也知曉的。陛下已經同意將豐王為太子人選的行文發放各地州府,徵詢意見。東南各州府想必也是得到了消息的。然而就在此時,壽王奉陛下之命離開成都去靈州同回紇人商談借兵平叛之事。且不談跟回紇人借兵這件事是否合適,光是壽王抵達靈州後不久便宣佈登基為帝,此時便讓朝野天下盡皆震驚了。陛下雖宣佈退位傳位於壽王,等於肯定了壽王登基的合法性。然而壽王此舉明顯是違背常規,說的嚴重些,這是悍然篡奪帝位之舉。而在此之前,包括我在內的成都百官均不知情,這件事之荒唐可見一斑了。”

  崔道遠心驚肉跳,雖然關於新皇登基的不少內情也有所耳聞,崔道遠自己也判斷出這其中的某些貓膩。現在聽王源說出真相來,崔道遠還是覺得驚愕無比。

  “這……這也太教人難以接受了,難怪相國會不滿,這件事確實讓人詫異的很。”崔道遠沉聲道。

  王源咂嘴道:“本人也不是說壽王無繼承皇位的資格,畢竟他也是皇族血脈,也有登基為帝的資格。但他如此稱帝,雖得太上皇認可,但卻是不合規制的。其餘眾皇子議論紛紛,表示極度的不滿。其如此奪位元的方式顯然在未來會引發眾多的紛爭。為了一己之私而置大局於不顧,這是極度自私自利的行為。在我這裡,我雖上表道賀,那也是為了大局著想,太上皇退位承認他的帝位,也是為了大局著想。因為總不能在叛軍未滅的情形下咱們內部首先自己征伐了起來。但這可不代表所有人都認同他的皇位。我可以跟崔翁明言,我便是不認同他的皇位的,還有諸多皇子和文武群臣也是不認同的。所以,要說我和陛下之間有嫌隙的話,這怕便是最大的嫌隙了吧。”

  崔道遠點頭道:“原來如此。那麼相國為何當初不推舉壽王為太子呢?看起來正是因為相國推舉豐王為太子,所以才刺激了壽王跑去靈州登基為帝。而且……似乎太上皇也並不屬意于豐王呢。否則以相國率百官進言,太上皇怎麼還會猶豫不決,導致了壽王在靈州搶先登基。”

  王源挑起大指道:“崔翁果然是慧眼如炬,一眼便看穿了其中的隱情。關於太上皇的行為,我並不想多說什麼。太上皇這麼做究竟是出於什麼目的,我也不好置評。但關於為何推舉豐王而非壽王為太子的人選的問題,我倒是可以跟崔翁解釋解釋。推舉太子,自然是舉賢為先。諸位皇子誰合適誰不合適,政事堂和文武百官也是經過認真的計議的。幾位皇子之中第一個被排除資格的便是壽王。原因麼倒也簡單。自入成都之後,壽王做了不少不該做的事情。譬如他曾和房琯勾結,挪用我大軍糧餉,差點導致平叛大軍斷糧,引發嚴重的後果。房琯便是因此事被陛下下令誅殺,而壽王因為陛下的庇護而免於責罰。但由此可見,壽王不識大局輕重,恣意妄為的行為,是根本不能成為未來的大唐之主的。從這些事上來考慮人選的話,他被第一個被排除在外也是無可厚非的。”

  崔道遠微微點頭,房琯被殺的大事他豈能不知,其中的一些緣由也略有耳聞。當然大多數的言論都說王源專權跋扈,逼迫陛下殺了房琯,自己攫取了相國之位。房琯死前評論王源挾天子以令諸侯的言論也廣為流傳。今日聽王源談及此事,崔道遠也算是首次正式從當事人口中聽到關於這件事的描述。崔道遠雖不完全相信王源的話,但有一點可以肯定,房琯確實是該死的。即便王源為了攫取相位而殺了房琯,那也是房琯自己給了王源殺他的忌諱。至於李瑁也在其中摻和之事,崔道遠倒是第一次聽說。

  “相國,老朽沒想到新皇登基的背後竟然有這麼多的隱情,相國是認為新皇的帝位來路不正,所以才和新皇之間並不和睦是麼?”

  “表面上看,新皇登基是得到了太上皇的支持的,但前後關係是有出入的。所以說新皇的登基有奪權之嫌。這會引發後續的紛亂。我斗膽預言,在平息叛亂之後,便有皇子站出來挑戰他的帝位。大唐的麻煩遠遠沒有結束。況且其引外族虎狼之兵入中原,此舉也是讓人側目的。明明我神策軍就在長安,他卻要借回紇十萬兵馬攻長安,而且是瞞著我神策軍攻打長安,可見他對我神策軍成見有多深。我可以這麼說,傳言說我和新皇之間矛盾重重,可以說都是因為新皇這種種不當之舉而導致的。身為當朝相國,我不能視而不見,充耳不聞。至於說我有什麼篡逆之心,倒不如說是有人刻意詆毀我的名譽,為將來除掉我這個眼中釘肉中刺造聲勢罷了。”王源沉聲道。

  崔道遠身子緩緩後仰,陷入了沉思之中。越是和王源的談話漸入艱深之處,崔道遠便越是覺得心驚肉跳。大唐時局如此千頭萬緒迷亂紛繁,崔道遠完全看不到方向,也不知未來大唐將走向何方。他開始慶倖自己沒有貿然的募兵北上,兩個月的時間裡,他若是竭盡全力的話,早已起碼募集了五六萬的兵馬,也早已可以將這些兵馬開赴長安了。然而如果那麼做了的話,便徹底斷了後路。在如此迷亂的時局之下,將來誰為大唐天下之主,那可難說的很。他崔氏若是輕易涉足其中,怕將來也會深陷泥潭。

  “相國,老朽現在腦子裡一片混沌,為大唐的未來深感擔憂。相國可否給老朽指出一條明路。在此情形之下,我崔家該何去何從,應不應該遵旨募兵北上。”崔道遠緩緩問道。

  王源笑了,這崔道遠真是個老狐狸,無時無刻不希望探聽自己的口風。

  “崔翁,你何必問我答案,你崔家早已用行動做出了選擇了。恕我直言,崔翁是想觀望時局再做決定是麼?否則崔翁怎會一方面接受了朝廷的聖旨,卻又並不積極的募兵。以崔家的聲望和財力,聖旨下達到今天已經逾兩個月的時間,崔家登高一呼,起碼也已經有了五六萬兵馬在手。然則此番叛軍南來,崔翁卻只有幾千兵馬可支援,這充分說明崔翁根本沒有遵旨去做罷了。”

  崔道遠老臉一紅,咂嘴辯道:“募兵北上豈有那麼簡單,南方富足,無人肯參軍打仗,有了糧食錢財又有何用?天下升平日久,百姓們誰願意去戰場拼命?相國這可是冤枉老夫了。”

  王源擺手笑道:“我也不跟你辯駁此事,你遵不遵旨於我無關,我當然也不會因為這件事而對崔翁指手畫腳。我自己都一身的麻煩,可管不了別人。”

  崔道遠沉吟片刻道:“相國,老朽可否再問你一個問題。”

  王源微笑道:“崔翁但問,我今日便是來替崔翁釋疑解惑的,總是要叫崔翁滿意的。”

  崔道遠點頭道:“好,那老朽便斗膽再問。相國既然承認很陛下關係不睦,也認為當今陛下的皇位不正,那麼將來皇子之間若爆發奪位之爭,相國會站在那一邊呢?”

  王源呵呵笑道:“這是個好問題,若將來爆發奪位之爭的話,按理說我應該幫著陛下彈壓皇子們,不至於天下再次陷入混亂之中。但我考慮過此事,覺得應該兩不相幫為好。”

  “兩不相幫?那豈非任由皇子們之間內亂?”崔道遠皺眉道。

  王源搖頭道:“話不能那麼說,這叫做公平競爭。皇子們都有繼位的權力,若新皇的皇位是通過正當的途徑獲得,那便既合理又合法。那樣的話,誰若起來爭奪,便是謀逆之舉。但在目前的情形下,我會兩不相幫,給他們公平爭奪的機會。”

  崔道遠脊背後冒汗,他隱隱覺察到了王源的意圖,感覺到了王源內心之中的極大的邪惡。

  “我不懂相國是何意,難道當真要坐視皇族相殘之事發生麼?這對大唐有何好處?大唐還經得起這番折騰麼?”崔道遠沉聲問道。

  王源微笑道:“崔翁,皇位的合法性可是關於大唐穩定的根本大事,這件事不解決,朝廷便免不了動盪不安。總是要有個了結的。咱們身為臣子既不能為他們做決定,那麼便遵循勝者為王敗者賊的原則,讓他們自己競爭便是。”

  崔道遠的心中咚咚亂跳,王源雖然說得冠冕堂皇,但其實便是放縱皇子們之間自相殘殺。這可不是一個臣子該有的想法。

  “既然相國認為當今陛下的皇位不正,何不乾脆支持豐王奪回皇位,豈非少了許多紛爭?”崔道遠沉聲問道。

  王源擺手道:“我怎能摻和此事?那是他們李家的事情,我可不會插手。都是皇族血脈,我能說誰是正統誰不是正統麼?當今陛下皇位確實不正,但那是對於其餘皇子們而言。對於我等臣子,李家誰當皇帝不是當?對我們而言又有什麼區別?”

  崔道遠無言以對,忽然之間,他覺得自己面前的這個王源英俊的面孔看起來那麼的不舒坦,或者說這張英俊的面孔下面隱藏的是一張兇惡的面孔。或許叛軍們的流言是對的,這個人正是青面獠牙如厲鬼一般的人物。剛才他的這幾句話其實已經暴露了他的內心。他是一定會篡位奪權的,這一點已經被崔道遠洞悉的清清楚楚。皇家相殘,誰將得利?當然是面前這個野心家。

  崔道遠深深的呼吸幾口氣,讓自己平息下來。他的腦子裡迅速的思索著,面對眼前這個野心昭然之人,自己該如何應對。是立刻誅殺王源為大唐除卻後患,還是冷靜的思索得失,找准崔家應該在的位置呢?

  “崔翁,看起來你似乎臉色不好呢,你是不是身子不太舒服?”王源當然知道崔道遠心裡正在經受著煎熬,事實上王源正是要在今晚跟崔道遠攤牌。他要知道崔道遠的真實態度,最好是能和崔道遠達成交易,讓他崔家支持自己或者最起碼是兩不相幫。一旦崔氏和江南豪族支持李瑁,事情將會變得很棘手。他要徹底瓦解這個可能建起的聯盟。

  “無妨無妨,老朽並無不適,喝幾口熱茶便可恢復。”崔道遠擺手道,伸手捧起茶盅來喝茶。

  “相國,老夫不知說什麼才好,老夫沒想到相國竟然是抱著這樣的想法。如此一來,我大唐豈非在叛亂平息之後還要遭受更大的紛亂?百姓們豈非還是要遭受苦難麼?這和相國剛才口口聲聲說為了天下百姓的言論似乎相悖呢。”崔道遠啞聲道。

  “我知道,但是毒瘡總要出頭,大亂之後便是大治。若無此磨難,天下豈能太平。勉強粉飾太平,其實便是掩蓋住了矛盾。表面平靜,內裡暗流湧動,難道便是一種好的局面麼?”王源笑道。

  “請恕老夫還是不能接受相國的言論,老夫覺得,相國此舉……此舉甚是不妥,大大的不妥。相國讓老夫覺得你……似乎……似乎……另有所圖。”崔道遠咬咬牙終於說出了心中想說的話。

  王源靜靜的看著崔道遠道:“崔翁,非我王源另有所圖,我只是為了自保罷了。崔翁,你不在我的位置上,你便不知道我的處境。你也知道,現在遍天下都在傳言我有謀逆篡位之心,到處都在流傳我如何挾天子以令諸侯,如何把持朝政,如何擁兵自重。你告訴我,若是換做你在我的位置上,你會如何想?”

  崔道遠皺眉道:“老朽不知,相國不是自稱將無視這些流言麼?”

  王源歎道:“我可以無視,但有人能無視麼?而且這當中有些話便是出自某些人的口中,是他們硬是給我潑上這麼多的髒水,讓我永遠洗不清。想我王源,自從入仕以來,不敢稱對大唐有多麼大的功勞。但我王源平南詔,伐吐蕃,馬嵬坡救駕,力敵數十萬叛軍穩定形勢。這些事情就算不是功勞,也是苦勞吧。然而我得到了什麼?我得到的是這一瓢瓢的髒水往身上潑,承受的是這天下到處流傳的關於我的詆毀的流言。你說,換做誰,得到這樣的結果,心不是涼透了的?”

  崔道遠沉吟點頭,確實,沒有王源,大唐今日不知是何種情形。此人為大唐立下莫大功勳,而現在,針對他的流言蜚語滿天飛,對王源確實不太公平。換作自己是王源,怕早就心灰意冷了。而此人頂著這些壓力依舊在為平叛奔波,可謂內心強大。

  “相國,為臣者受些詆毀也是在所難免,只要朝廷知道你的苦衷和功勞,終究會有澄清的一日。況且這些流言也只是流言而已,很多人像老朽一樣,是根本不信的。”

  王源呵呵笑道:“崔翁啊崔翁,你這話怕是你自己都不信吧。你剛才執意追問我的真實想法,不就是你相信這些流言的表現麼?況且你說什麼朝廷會替我澄清,朝廷會麼?這些流言蜚語恰恰是朝廷中的某些人散佈出來的,為的是什麼?當然是為了時機一到,便將我這個眼中釘肉中刺拔除。我才是某些人坐臥不寧的原因呢。”

  崔道遠不知如何回答,只安慰道:“相國身正不怕影子斜,世間自有公論。”

  王源笑道:“公論麼?那恐怕是等我死了之後才有了。但我卻還不想死。我這個人就是有些倔強,你想害我,我偏偏不讓你如意,反而會讓你付出代價。我本無害,但你若逼得我無路可走,那便休怪我翻臉無情。有人希望我死,因為我的存在會讓他寢食難安。但我的性命又豈是什麼人想拿便拿的。”

  崔道遠道:“相國既無異心,又怎會有人來逼你,相國恐怕是偏激了。”

  王源呵呵笑道:“崔翁,你崔家當年懷有異心麼?”

  崔道遠愕然道:“我崔氏如何會有異心?”

  王源道:“那你告訴我,為何你們被驅趕出朝,僻居東南呢?崔家本是世家大族,如今卻成為了江南商賈大族。錢是有了,但這份羞辱恐怕你們崔氏子孫永遠揮之不去吧。所以你們才對回歸朝堂如此看重,那是恢復你們崔氏名譽,重振你們崔氏門楣的絕佳機會。”

  崔道遠不悅道:“相國這是要羞辱我崔家麼?”

  王源道:“當然不是羞辱,我只是想告訴崔翁,不管你崔氏有沒有異心,只要有人覺得你們有異心,那麼你們便只能僻居江南。因為你們無論怎麼解釋分辯都是無用。原因便是你們崔氏和其他幾族太過強大,有你們在朝中,有人便睡不著覺。這便是你們崔氏和其他幾族無端被驅逐出朝的緣由。”

  崔道遠沉默不語,他承認王源的解釋。當初崔氏和其他幾族實在是太強大了,足以影響朝政格局,足以左右朝廷的決策,正因如此,才有了南遷之禍。這一點後來被驅逐的幾大豪族私底下都是這麼認為的。

  “而我現在的處境便跟你們崔氏當年差不多,或者說更為惡劣。因為我和當今陛下交惡,所以,你們崔氏和其餘幾大豪族起碼還可以忍辱求生,得以避居東南。而我連退隱的機會都沒有。除非我死了,否則便無法善罷甘休。但我絕不會給他們殺我的機會,所以這便是難以和解之局了。”

  崔道遠皺眉道:“照這麼說來,豈非是個死局?若朝廷執意要相國放棄兵權,你又不肯的話,那結果恐怕只能是……”

  崔道遠沒敢再說下去。

  王源替他說了下去:“結果只能是……魚死網破。”

  崔道遠渾身冒汗,沉聲道:“相國,你若當真這麼做了,一世英名可就全毀了。你本是我大唐功臣,這一點無論他人怎麼詆毀,公道也在人心之中。一旦你反抗,那可就同安祿山一樣,是叛亂的反賊了。”

  王源冷笑道:“崔翁,為何反抗便是反賊?若大唐氣數已盡,取而代之難道不是順應天意麼?”

  崔道遠幾乎要跳起身來,嗓子眼發幹,說不出話來。

  “當年大唐代隋而立,難道高祖李淵便是反賊麼?高祖建立大唐便是順應天意,大唐難道便是萬世不滅之朝,萬年不倒之基業麼?人有生老病死,國有興衰盛亡,此乃天道迴圈之理,崔翁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吧。”王源沉聲道。

  崔道遠啞聲道:“相國……相國怎敢說這樣的話。”

  王源沉聲道:“有何不敢?咱們且走著瞧,若大唐氣數未盡,若陛下有德,這一切便都不會發生。我安穩待在劍南過我的安穩日子。沒人招惹我,我也不會去招惹別人。若是大唐氣數將盡,有人非要要我的腦袋,那便說明有人不顧一切執意要毀了大唐,那麼我也不介意助他一臂之力。”

  崔道遠猛然起身,手指著王源喝道:“原來,原來你果真是有篡逆之心。你想當皇帝麼?”

  王源沉聲道:“崔翁,我還是那句話,若大唐氣數未盡,這一切都不會發生。若天意使然,何不順應天意。”

  崔道遠冷笑道:“謀逆便是謀逆,造反便是造反,偏偏要說的如此冠冕堂皇。”

  王源也緩緩起身,雙目瞪視崔道遠道:“崔翁,本人並不需要跟你解釋什麼,我王某行事,從來就無需跟任何人解釋什麼。”

  崔道遠喝道:“那便無需解釋,老夫卻也不想聽。”

  王源冷聲喝道:“好,話不投機半句多,今日言盡於此。我只希望你崔家站好你自己的位置,可莫要站錯了隊,招致彌天大禍。”

  “什麼,你還敢威脅老夫?”崔道遠瞠目怒斥,一揚手,“砰!”的一聲,將手中的茶盅摔落在地上,頓時片片碎裂,茶水淋漓。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1:59

第965章 長夜(九)

  屋子裡的巨大動靜驚動了屋外廊下眾人,聽到茶杯碎裂的刹那,柳潭便以極快的速度破門而入,沖入書房之中。崔家眾人也在第一時間湧入屋內。然後所有人都看到崔道遠和王源面對面瞪視而立,像是兩隻正欲相鬥的大公雞一般,互相惡狠狠的看著對方。兩人都面紅耳赤,顯然正在爭吵。

  “家主,發生了何事?您沒有受傷吧。”柳潭閃身來到崔道遠身旁,手指已經搭上了腰間的刀柄。

  “爺爺,王公子,你們怎麼了?好好的說話,怎麼吵鬧起來了?”崔若瑂也沖了上來叫道。

  崔道遠狠狠的瞪著王源,王源毫不相讓的也盯著崔道遠,兩人如泥塑木雕一般的不言不動。王源全身已經繃緊了力道,做好了一旦崔道遠下令動手,自己便立刻出手挾持崔道遠的準備。但他也明白,如果一旦動起來來,自己將是死路一條。從柳潭的身手來看,自己絕不是對手,更別說還有其他大量的護院了。而且王源也不希望事情到了那一步,說到底,自己的目的是要說服崔家,而非和他們鬧翻臉。

  “你們……都退下。”崔道遠緩緩開口道。

  “家主……”柳潭叫道。

  崔道遠擺手制止了他的話頭,沉聲喝道:“都給我出去,我和王相國的話還沒有說完。”

  柳潭無奈看了看崔元博,崔元博輕輕的擺了擺手,柳潭只得朝護院們打個手勢,眾人緩緩退出。

  崔若瑂蹙眉上前摟著崔道遠的胳膊輕聲道:“爺爺,你們好好的說話,千萬莫要動氣。不要發脾氣好麼?”

  崔道遠擠出一絲笑容輕輕拍了拍崔若瑂的胳膊,崔若瑂看向王源,眼中滿是幽怨和祈求:“王公子,我爺爺年紀大了,你也不要惹他生氣。你們有話好好說,若是我爺爺有什麼得罪的地方,我……我替爺爺向你賠罪便是。不要吵,好麼?”

  王源微微點了點頭。崔元博實在看不下去了,在門口轉身喝道:“若瑂,還不出來。”崔若瑂這才低頭轉身,匆匆出門而去。

  書房門帶上,屋子裡又恢復了安靜。黯淡的燭火搖弋著,兩人的身影在燭火的照射下投射出兩個古怪的黑影,在窗棱上伸伸縮縮搖搖擺擺。兩人都沉默的站著,誰也沒有說話。

  不知過了多久,崔道遠緩緩的坐在椅子上,發出一聲長長的歎息。

  “王相國,老夫萬沒料到,你居然真的有篡逆之心。你可是我大唐上下推崇備至的朝廷脊柱,怎能學安祿山這樣的反賊,居然要篡奪大唐的江山。這……這太讓人震驚了。”崔道遠歎道。

  王源也緩緩的坐下,沉聲道:“崔翁,說了半天,你怎麼就不能明白我的意思呢?人無傷虎意,虎有害人心。有誰願意去打打殺殺,誰不願戰亂之後過安穩的日子。可是安穩的日子能過得了麼?若有人非要殺你的頭,非要殺了你的家人朋友,你是選擇引頸就戮,還是選擇與之對抗?我曾一心一意為大唐,可大唐是如何待我的?”

  崔道遠沉聲道:“相國如今的一切,不都是大唐給的麼?”

  王源冷笑道:“大唐是給了我恩惠。但我為大唐做的還不夠償還麼?我得太上皇恩惠,進了翰林院為學士,此乃我仕途之始。但也經此而已。從那以後,我的哪一次任命不是刀尖上跳舞?陛下命我為河北黜陟使,聽起來是升官,但河北黜陟使那官兒是人做的麼?那是個沒有人敢做的官職,因為任此職者無一善終。我當了這個黜陟使後,差點便命喪媯州,安祿山勾結了奚族人設伏襲擊我,若不是我命大,我早已是一杯黃土了。我去劍南為副節度,那是對我的恩惠麼?其時朝廷和南詔作戰,劍南軍節節敗退。我去了是當替罪羊,當救火隊的。你能想像,我若無法用竟有的數萬兵馬降服南詔的話,如今的我還活在世上麼?更不用說伐吐蕃之戰了,直到如今,還有人說我在討伐吐蕃人的時候抗旨不遵,說我要脅朝廷和吐蕃私下達成和議。他們也不想想,吐蕃之戰險之又險,差一點便全軍崩潰。安祿山作亂,我率軍迎駕于馬嵬坡,粉碎了前太子李亨篡位的企圖,將陛下平安迎接到成都。然而我落得什麼樣的下場?落得了個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惡名。”

  崔道遠皺著眉頭聽著王源的這些經歷,這些事他都有所耳聞。但之前並未多想,此時此地,聽王源歷數心路歷程,不免也心中戚戚。這王源確實是靠著自己扭轉了命運,很多事若不是他個人的能力超絕的話,怕是早已大浪淘沙,泯滅浪潮之中了。

  “崔翁,我王源可不是如怨婦一般的愛抱怨。但忍耐是有限的。崔翁,我還是希望你能看清楚形勢。一旦陛下不容于我,我必不會引頸受戮,到那時希望崔翁你不要站錯了隊,因為那樣的話後果很嚴重。”王源沉聲道。

  崔道遠心中怒氣又起,王源這話還是透著威脅之意,這讓崔道遠難以接受。

  “我倒想知道,若我助陛下于你為你,你能拿我東南豪族如何?”崔道遠冷聲道。

  王源搖頭道:“崔翁,我不是威脅你,而是在指點你一條明路。一旦陛下逼我造反,我的神策軍將會以雷霆萬鈞之勢打敗他的兵馬。即便他有百萬兵馬也難逃失敗的命運。你或許會以為我在吹牛,但當你看到我神策軍的實力之後,你便不會覺得我是在嚇唬人。你們東南豪族之家要麼選擇中立,要麼選擇支持我,否則到最後你們會後悔莫及。我可以容忍今夜的謀殺,但我決不能容忍第二次的於我為敵。”

  崔道遠氣往上湧,呵呵冷笑道:“好大的口氣。你的兵馬能以一當十?別人的兵馬便是紙糊泥塑的不成?我東南各族若是鐵了心和什麼人為敵的話,手中錢糧可養百萬兵馬。以我江南幾族的號召力,一呼萬應,招兵買馬如喝水吃飯那麼簡單。”

  王源微微搖頭道:“沒用的,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人再多也是炮灰。我根本沒有威脅你的意思,我只是把話攤開了來說罷了。你們若執意支持陛下,我也無話可說。誠然,你們的支持會讓我的勝利來得遲一些,付出的代價更大一些。旦結果是不會改變的。而你們因為戰錯了隊的下場將會極為慘重,你們江南幾大豪族將會被誅殺殆盡,一個也活不了。”

  崔道遠又忍不住了,活這麼大,被人當面如此威脅還是第一次。他的臉色又紅漲激動起來。但王源在他再次發怒摔杯子之前制止住了他。

  “崔翁,你也莫要激動,我知道我剛才的話大有不敬,但我這個人說話就是這麼直率。咱們也不用做口舌之爭,退一萬步來說,就算你們的幫助能讓陛下打敗了我,然則你真的認為你們崔氏和江南幾大豪族便能回歸朝堂,恢復往日的榮光麼?崔翁,你風裡雨裡這麼多年,這一點不會看不透吧。大家族的時代早已過去了,崔氏能在東南安穩這幾十年,便是因為你們早已不在朝堂之上不參與朝政,你們已經不是朝廷的威脅罷了。一旦回歸朝堂,你們便和我一樣,成了別人睡榻旁的猛虎。回歸朝堂之日,便是你們幾大豪族的災難之時。而這一次,怕是便沒有武帝時的那麼幸運了。”

  王源的話若是在今夜之前說出來,崔道遠定會嗤之以鼻。但剛才在得知李瑁暗地裡給崔元平下旨,蓄意分化挑撥崔家內部的關係之後,崔道遠對李瑁其實已經印象差到了極點。從這件事可以看出,李瑁是個靠不住的人,所以對王源的話倒也頗為認同。

  但即便如此,崔道遠還是冷聲道:“我可不信你的這番鬼話,當今陛下未必便是你所說的那樣的人,你剛才說的這一切都是假設。無非便是為你意圖造反找藉口罷了。”

  王源搖頭笑道:“你執意不信,我也不能逼著你相信。但其實你要知道陛下是什麼樣的人,我倒是有個小小的辦法讓你看清楚真相。崔翁願不願意看一場好戲?”

  崔道遠道:“什麼好戲?”

  王源沉聲道:“我擬將太上皇送回長安,您猜當今陛下會如何應對?”

  崔道遠皺眉道:“長安收復,太上皇回京不是理所當然的麼?陛下當然會接太上皇回京。”

  王源呵呵一笑道:“我卻不這麼認為,我才當今陛下會拒絕太上皇回京城。”

  崔道遠皺眉道:“怎麼可能。陛下怎會做出這等事?”

  王源微笑道:“他就是這樣的人,為何做不出這樣的事來?他的皇位來路不正,迎太上皇回京,他會認為這是對自己皇位的威脅。所以我肯定他絕不會同意太上皇回京。”

  崔道遠沉思搖頭道:“不至於,不至於。當真如此的話,豈非不孝不義?陛下怎會這麼做,你的話我不敢信。”

  王源冷笑道:“那這樣,我們賭上一局。我賭陛下會拒迎太上皇回京,你賭陛下會允許太上皇回京。咱們弄些彩頭,賭上一賭。”

  “胡鬧,這等事有什麼好賭的。”崔道遠怫然道。

  王源微笑道:“崔翁是怕輸麼?那便是說明崔翁對我的話是相信的,只是口頭上不願同意罷了。”

  崔道遠瞪眼道:“笑話,老夫會怕輸給你?賭便賭,賭什麼?”

  王源道:“咱們都是有頭臉的人物,賭注自然不能太小,不妨賭的大些。嗯……若是我贏了,一旦陛下要對我動手,崔翁你便答應不提供錢糧兵馬幫著陛下,我也不寄希望你會幫我,你只需兩不相幫。”

  崔道遠嘿嘿笑道:“看來你還是忌憚我崔氏和其餘幾家大族的力量。何不明說了,你怕我們幫了陛下你就要落敗了。”

  王源微笑道:“確實,你們插手,事情會變得很麻煩。就算我怕了你們便是。賭不賭?”

  崔道遠撫須道:“若是老夫贏了呢?”

  王源道:“崔翁劃下道兒來便是。”

  崔道遠沉聲道:“我劃的道兒你可未必接的住。若老夫贏了,我希望王相國改弦更張不得再有非分之想。同時需聽從朝廷的命令,不得擁兵自重。”

  王源哈哈笑道:“崔翁倒是用心良苦,為了李家也是盡心盡力的維護他們。崔氏果然是大唐的忠臣,可惜明珠投暗,朝廷卻辜負了崔氏的一片忠心。”

  崔道遠搖頭道:“你錯了,老夫只是不希望你這一個天縱之才走上歧途,變成遺臭萬年的逆賊罷了。”

  王源當然不會信他的鬼話,自己若輸賭局,他崔家便等於替李瑁不費刀兵除了心頭之患,那自然是大功一件了。

  王源點頭微笑道:“罷了,便跟崔翁賭了這一局。若我輸了這賭局,說明我看錯了陛下的為人,那麼我也認賭服輸。”

  崔道遠笑道:“咱們今日這賭局可真是大了去了。老夫沒想到會和你定下這天下大勢的賭局來。老夫是不是瘋了。”

  王源笑道:“不是崔翁瘋了,是我瘋了。我這可是將身家性命和親人兄弟的命都交到了崔翁手上。其實在我心中,即便我賭局輸了,我也是不信李瑁會饒過我的。但我王源就是要賭上這麼一把,看看是我的眼光准,還是崔翁的眼光毒辣。”

  崔道遠微笑道:“王相國,我知道這賭局對你不利。你的籌碼比我的大多了。這樣吧。老夫不能欺負你這個後輩,老夫或許可以加大些籌碼。唔……若你贏了,老夫不但會遵守承諾不會幫著陛下出力,老夫還答應你,若你當真勝了陛下,老夫願意將若瑂嫁給你。老夫看得出,若瑂對你似乎頗有情義,你似乎對她也有些愛慕之心,那麼老夫便成全了你們。若瑂丫頭可是我崔家的無價之寶,加上這個條件,你該滿意了吧。”

  王源一愣,臉上露出古怪的笑容來。這崔道遠真是個老狐狸,他這是兩頭不吃虧,如果自己勝了,天下便是自己的了。他崔家將崔若瑂嫁給自己,那便是成為皇親國戚了。這主意打的真是精明的很。這賭局無論輸贏,他崔氏都會是得利者,絕不會吃虧。

  但換個角度而言,王源也聽懂了崔道遠的另一層意思。那便是,若此賭局自己贏了,崔家便將站在自己的一邊,那將是巨大的助力。即便王源有擊敗李瑁的信心,但之後穩定大局還需利用道崔氏和幾大豪族的名望和財力,這可是極大的裨益。

  況且雖然王源大言不慚的吹牛說,即便有了幾大豪族的幫助,自己也能橫掃李瑁的兵馬。但王源其實是很擔心此事的。崔氏和其餘幾大豪族的勢力巨大,只是目前看不出來罷了。打仗打的是錢糧物資,那才是戰勝的保證。自己的神策軍雖然勇猛,但只要戰事拖延下去,自己那點財力是絕對撐不住的。這也是王源在此之前曾打算讓秦國夫人前來認親,從而打通和崔家的關係,達到說服他們支援自己的目的的原因。

  “好,那便一言為定。能得若瑂小姐為妻,那也是我夢寐以求之事。”王源呵呵笑道。

  “能不能娶到若瑂丫頭,那要看你的造化了。先說好,咱們都不能在賭局上做手腳,誰也不能透露出消息影響賭局。一旦被老夫知道你暗中使詐,老夫把醜話說在頭裡,我崔氏和江南四大豪族必會全力募兵捐錢糧幫助陛下剿滅你。到時候可莫怪我不客氣。老夫要知道是陛下的真實性情,知道他的真實為人,這才是這個賭局的意義。”崔道遠道。

  王源笑道:“原該如此,誰若使詐,便不是個男人。”

  崔道遠哈哈大笑,站起身來高聲喝道:“來人,上酒。”

  屋外眾人聽到叫聲不明所以,管家崔七倒是反應快速,立刻命人取了一壺酒來。崔道遠將眾人叫進屋子裡,端著酒杯道:“老夫跟王相國訂了個賭局,你們在座諸位都來當個見證。”

  眾人大眼瞪小眼,不明所以。崔道遠舉杯對著王源道:“王相國,飲下這杯酒,這賭局便定了。這麼多人做見證,願賭服輸,絕不抵賴。若違此誓,天地厭之。”說話崔道遠舉杯一飲而盡。

  王源微笑舉杯道:“若違此誓天地厭之。”一揚脖子,也將酒喝得乾乾淨淨。

  兩人互相亮著杯底,四目相對大笑不已。旁邊眾人滿頭霧水,眼珠子掉了一地,不明白這兩人為何剛才還劍拔弩張摔杯子鬥雞,此刻卻又變得如此融洽了。

  ……

  王源的心情很好,這一夜的折騰雖然驚險緊張,但終歸是有驚無險。而且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和崔道遠這一番交鋒之後,達成了一個看似荒唐的賭局。這恰恰完成了王源之前便設想的拉攏東南豪族的計畫。

  雖然賭局的勝負很難預料,但王源其實一點也不擔心。以王源對李隆基父子的瞭解,李隆基被迫放棄皇位退居太上皇的位置,那是和李瑁演的一出針對自己的雙簧。以李隆基對皇位的渴望,當他重回長安之際,很有可能便會重燃對皇位的渴望。李瑁當然明白這其中的危險,所以如果李瑁不是傻子的話,他怎麼可能讓到手的皇位得而復失。

  論威望,雖然玄宗聲望早已不復以前,但數十年叱吒風雲之威,在朝臣之中的威望依舊強大。李瑁顯然差之甚遠。玄宗回京,便給李瑁出了個大大的難題,不殺玄宗,可能會丟了帝位。若殺了玄宗,則落下個弑父的罪名,所以玄宗若回京便是個燙手的山芋,站在李瑁的立場上,他是絕不願看到這一幕發生的。

  正是鑒於這種考慮,王源才會想出這麼一招損招來為難李瑁。王源雖然對此並無一定的把握,也並不知道李瑁到底是什麼態度。但王源卻可以舉一反三的揣摩出在李瑁這個位置的人的心境。王源記得學過這段歷史,此後數百年後的大明朝皇帝明英宗朱祁鎮在土木堡之戰中被俘,他的弟弟明代宗繼位,尊其為太上皇。後來明英宗被敵人放回,事情變得很尷尬。明代宗不能殺了明英宗,但又不想讓位,只能將明英宗囚禁起來。然而七年之後,明英宗還是在舊部的支持下發動政變,成功的奪回了皇位。一個月後,明代宗暴斃,顯然是被殺了。明代宗一念之仁,不但丟了皇位還丟了性命,這便是此事的教訓。

  雖然這是幾百年以後的事情,李瑁也絕不會知道這前車之鑒,但以此推彼,王源相信,這種難題擺在李瑁的面前時,李瑁肯定會做出最利於他自己的選擇。李瑁這種人,為了自己能把王妃都獻給父親的人,他可絕不是孝心,那是討好玄宗謀求皇位的行為。現在他得到了皇位,怎還容許皇位得而復失。

  退一萬來說,即便這場賭局王源失算了,那也沒什麼。王源可不會蠢到去遵守這個賭局的諾言,愚蠢到甘心情願的受他人擺佈。王源可不是什麼君子,他也絕不會被這誓言所禁錮拘束,到那時就算惹怒崔氏,王源也在所不惜。所以崔道遠以為他是雙贏,怎麼著都是對崔家有利,而在王源的心裡其實也打著對自己有利便遵守諾言,對自己不利便悍然撕毀協議的無恥主意。老狐狸遇到了小狐狸,雖然年紀相差,但道行卻一點也不差。

  在眾人的簇擁下,王源和崔道遠出了書房來到院子裡。遠處雄雞報曉,天色已經微微發亮。不知不覺,一夜已經過去。清冷的空氣讓王源精神一振,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呵呵笑道:“這一夜可真是漫長的很。”

  崔道遠呵呵笑道:“是啊,漫長的一夜。煎熬的一夜。”

  王源道:“但總算是過去了。我想,我們怕是沒時間去補個覺了。今日叛軍必至。我也應該去城頭佈置一番了。昨夜派出去的斥候應該也快回來了。崔翁,您老可以歇著,我卻要告辭了。”

  崔道遠拱手道:“相國,揚州城只能拜託你了,老朽確實困頓的很,可能要眯一會才有精神。但叛軍抵達時,老朽必在城頭督戰。另外,午前會有八千援兵抵達,所有的兵力人力物資都歸相國調度便是。咱們的首要之務便是守住揚州,守不住揚州,其餘的一切也都不用談了。”

  王源點頭笑道:“崔翁所言極是,那麼本人便告辭了。”

  崔道遠拱手道:“相國辛苦。柳潭,你帶著護院人手負責保護相國的安全。元博,你負責跟著相國身旁以便差遣。那個……若瑂丫頭,你也跟著王相國去,若王相國需要什麼物資船隻錢糧什麼的,你也可以幫著料理。總之,從現在起。所有人必須心裡想著一件事,便是全力守城,不能有任何的差池。”

  眾人齊聲遵命,崔道遠攻拱手,在兩名護院的攙扶下緩緩回內宅去了。以他近七十歲的高齡,這一夜的折騰確實經受不住。他必須去休息一會,否則他的血管怕是都要爆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1:59

第966章 動員

  昨夜的混亂,讓揚州城的百姓和軍民們惶惶不安。城北楊花樓的大火燒的紅透了半邊天,全城都知道了這場突如其來的大火。所有人都知道楊花樓是崔家的產業,在臨戰之前的夜裡,崔家的楊花樓突然起火,這讓很多人產生了不詳的聯想。難道是叛軍的細作混入城中,開始肆意破壞?崔家住在楊花樓的人生死如何?是否會影響道守城之事?所有這些疑問和擔心都籠罩在眾人的心頭,流言也如瘟疫一般在百姓們之中流傳,所有人都顯得憂心忡忡。

  然而,當東方的天空升騰起日出時的彩霞之時,城北的數萬軍民看到了策馬而來的王校尉和崔家眾人的身影。看著這些人的神色平靜如常談笑自若的樣子,守城軍民頓是心中落下了一塊大石頭。看樣子,昨晚並沒有發生什麼不好的事情,楊花樓的起火也沒有產生什麼嚴重的後果。特別是看到這幾日已經成為軍民心中依賴的對象的王校尉精神抖擻的樣子,更是讓眾人心中安穩。

  王源等人下了馬登上城樓,王源放眼向城外看去。但見清晨的薄霧之中,城北的景色一片安詳。樹木連綿,大道空闊,舉目可見到北邊連綿起伏的小山的淡淡輪廓。青天郎朗之下,城北如玉帶一般蜿蜒入城的大運河上,水汽蒸騰而上,如一條噴著白煙的巨蟒。此情此景,讓心曠神怡,耳目如沐。

  “昨夜出去探聽消息的斥候騎兵可回來了?”王源手扶城垛沉聲問道。

  站在王源身旁的崔元博忙道:“相國稍候,下官去問問。”

  “崔別駕不用問了,兩隊斥候騎兵剛剛回來,卑職這便去叫他們上來回稟情形。”揚州領軍將領曾國忠聞聽眾人到來,大踏步的從城牆另一頭走來。

  “那還不快去?這等事也能耽擱。”崔元博皺眉道。

  “崔別駕,卑職不是要耽擱,而是他們剛剛回來,凍得鼻青臉腫站立不住,卑職弄了些熱湯讓他們喝點暖暖身子。再說沈太守也正問著話呢。”曾國忠忙道。

  “你去告訴沈太守,叫他立刻把人帶來,向王相國稟報。”崔元博道。

  “王相國?哪個是王相國?”曾國忠楞道。

  崔元博指著王源道:“曾將軍,你還不知道吧,這一位便是神策軍統帥,當朝的王相國呢,之前並沒有透露身份。”

  曾國忠驚愕的張大了嘴巴,指著王源結結巴巴的道:“你是……你是……”

  王源微笑點頭道:“曾將軍,本人正是王源。”

  “哎呀,卑職這可是眼睛瞎了,居然不知道您便是王相國。我的老天爺,哎呦,這可怎麼好。要知道您是王相國本人,揚州城的軍民還不都驚的掉了下巴。王相國。卑職最佩服您了,不僅是我,我揚州軍中議論的最多的話題便是王相國您。您可是我大唐將士們心目中的神呢。”曾國忠驚喜叫道。

  王源微笑道:“多謝了,我可不是什麼神。曾將軍咱們還是先做事,再敘話。去將斥候騎兵帶來,我要問他們的話。”

  “哎哎,好好,卑職這便去。”曾國忠大聲的答應著,抬腳便走。情急之際差點摔了個大跟頭。

  崔元博低聲笑道:“沒想到相國之名在我揚州也是人人皆知,看起來,這些人都對相國欽佩的很呢。”

  崔若瑂在旁笑道:“爹,那還用說麼?王相國為國為民做了那麼多的大事,軍民百姓自然是讚譽有加的。”

  王源聽到為國為民四個字臉上有些發燒,心道:之前我確實為國為民,但現在為國到也罷了,這個國我已經不再效忠了。

  “那是那是,王相國,我在想,要不乾脆便將相國在揚州的消息散佈出去,或許可鼓舞士氣,增加信心,對守城或許有利。”崔元博笑道。

  王源皺眉道:“有這個必要麼?”

  崔元博道:“當然有必要,我揚州守軍數量不多,靠的便是死戰的勇氣。若知道王相國和他們並肩殺敵,那一定勇氣倍增,殺敵也更有勁頭。”

  王源微笑道:“好吧,只要對守城有利便可。”

  崔元博喜道:“那一會兒我請相國對軍民們訓話,宣佈身份的同時相國也可勉力軍民的奮勇殺敵。”

  王源微笑點頭道:“也好。”

  正說著話,城下階梯上沈子芳爬上了城頭。一上城頭,沈子芳便拎著袍角小跑起來,來到王源面前,氣喘吁吁的沈子芳噗通便跪在地上,磕頭行禮道:“下官沈子芳參見相國,之前不知相國真容,言語多有輕慢,請相國恕罪則個。”

  王源忙扶起他道:“沈太守,這是作甚?快起來,不知者不罪。”

  沈子芳滿面笑容的起身來,上下打量著王源,臉上一片赤誠之色,咂嘴贊道:“果然是儀度非凡,人中龍鳳。下官之前就覺得有些不對勁,那個校尉有如此調度有方,舉止威赫之姿?原來是王相國親臨。這下好了,我揚州城這次是絕對不擔心了,有王相國坐鎮,慢說是七八萬叛軍,便是七十萬八十萬,那也必定鎩羽而歸。”

  周圍眾人面露古怪之色,沈太守這馬屁拍的未免太過分了些。王源也閒心聽他拍馬屁,於是微笑道:“沈太守,咱們還是先做正事吧,昨夜探查敵蹤的斥候騎兵何在?”

  沈子芳忙轉身對著城牆上走來的幾人招手叫道:“你們還不快些來稟報,磨磨蹭蹭作甚?”

  那幾人加快腳步而至,幾名士兵攙扶著兩名士兵來到近前,齊齊拱手向王源等人行禮。王源看那兩名士兵面色蒼白,身上的盔甲衣物也淩亂的很,於是微笑道:“你二人便是昨夜去探查敵蹤的斥候?”

  “正是,小人等是昨夜最早出發的一組。”兩名士兵忙回答道。

  沈子芳在旁插話道:“除了他們兩個,昨夜我們連續派出去八組斥候,後續也將陸續回來稟報消息。”

  王源點點頭道:“二位元給我們帶來什麼樣的消息?”

  沈子芳又插話道:“下官已經問明白了……”

  崔元博忙道:“沈太守,讓相國自己聽斥候的稟報便是,太守聽著便是。”

  沈子芳忙尷尬的住了口,但聽其中一名面色黑瘦的士兵回稟道:“稟報王相國,昨天傍晚小人兩個騎馬沿著運河往北探查敵蹤,三更時分在高郵湖南的平阿湖口遭遇了叛軍的船隊。”

  王源皺眉思索道:“平阿湖口?距離揚州多遠?”

  “約莫九十裡。小人等看到了一大片黑壓壓的船隻,數量恐有幾百艘之多。他們聚集在湖口停泊,正一艘艘的通過狹窄的湖口水道。小人等不敢多耽擱,於是立刻飛馬趕回來稟報。”那斥候道。

  “九十裡?”王源吸了口冷氣,九十裡的水路,又是昨夜三更時分的位置,以叛軍從水路而下的速度,抵達揚州的時間應該在午後時分。危險已經迫在眉睫了。

  “相國,今日無風。叛軍無風帆借力,午前是肯定到不了的。最早在午後抵達。咱們的時間不多了。”曾國忠的話也證明了王源的揣度。

  王源點頭道:“是啊,從現在起兩個時辰內,守城兵馬要全部到位,防守準備要完全做好。我估摸著,叛軍從水路而來,抵達城北後根本不會停留,直接便會發動進攻。因為雖然他們遠道而來,但叛軍卻並無跋涉之辛勞,也無需紮營休息。”

  “相國所言極是。”曾國忠道。

  王源朝那兩名斥候點點頭道:“辛苦二位了,下去休息吧。”

  兩名斥候道謝後被幾名兵士緩緩扶著離開,王源轉頭對身邊的眾人道:“諸位,我們不能耽擱時間了,立刻各司其職行動起來。所有守軍即刻到位,組織好的青壯百姓也在城門內待命,所有物資都要準備完善,做好調運準備。各位立刻行動吧。”

  眾人齊聲應諾,分頭下城而去。片刻之後,城中鑼鼓震天而起,整座城池瞬間像是掀起了浪濤一般的洶湧熱鬧起來。一隊隊的守城士兵開始從各處階梯上城,在城牆上,懸橋上,城頭的箭塔平臺等各處位置有序的到位。各種物資也源源不斷的被運抵防守地點。城中的百姓也從四面八方湧到城北區域,只有七八千可參與守城的青壯百姓們被允許進入城牆裡許區域內的街道。其餘的百姓們黑壓壓的擁擠在遠處的街道張望著。這一場守城之戰關乎所有人的生死,所以也牽動著所有人的心。

  兩個時辰後,太陽已經高懸天空,運河上的薄霧早已散盡。陽光灑滿北城上下。兩個時辰的時間裡,準備工作均已就緒。起碼在王源看來,能做的一切已經盡力做到完美了。

  休息了幾個時辰後,崔道遠也乘車趕到城北。老狐狸神采奕奕的上了城頭。

  “崔翁,何不在府中休息?城頭無需崔翁操心,本人坐鎮便可。”王源笑眯眯的迎上去道。

  “老夫怎麼睡得著?王相國都親力親為,老夫卻在睡大覺,豈有此理?”崔道遠笑著拱手道。

  王源道:“也好,崔翁現身,軍民們心裡也都安定些。”

  崔道遠道:“罷了,老朽可不頂事,不過剛才元博跟我說,要老朽向全城軍民宣佈相國在此鎮守的消息以激勵軍民士氣,老朽倒是覺得很有必要。那麼相國賞個臉,隨老夫去城樓跟我揚州軍民正式見面,給他們打打氣漲漲士氣吧,如何?”

  王源笑道:“敢不從命。”

  片刻後,眾人簇擁著王源和崔道遠來到北城門高高的城樓之上。軍鼓咚咚敲起,鬧哄哄喧嚷不休的城樓上很快安靜了下來。無數隻眼睛看向城樓上方。但見崔道遠笑眯眯的在城樓上現身出來。

  “各位父老鄉親,揚州的官員將士們。”崔道遠高聲說話,別看是年近七十的老者,聲音依舊中氣十足,洪亮震耳。

  “那是崔家家主,還以為他早就離開揚州了呢,沒想到居然還在揚州。崔家這一次也是鐵了心要死守揚州了。”百姓們竊竊私語著,看到崔道遠現身,不少惶恐不安的心瞬間安定了下來。

  但聽崔道遠繼續說道:“老朽崔道遠在此向揚州的父老鄉親們表示感謝。老朽為揚州上下同仇敵愾之心所感動。叛軍大軍將至,相信你們和老朽一樣,既同仇敵愾誓死守城,又擔心叛軍強大,我們難以守住城池。但現在老朽告訴你們,揚州城一定能守得住,因為不僅是我們誓死守城,朝廷也沒有忘了我們。老朽在此隆重的向諸位介紹一位我大唐的傳奇人物,他便是朝廷派來坐鎮揚州,幫助我們守住揚州的。諸位,這一位便是我大唐的當今相國,天下兵馬大元帥,百戰百勝的神策軍統帥王源王相國。”

  崔道遠伸手朝旁邊一指,眾人的目光齊刷刷落到了站在一旁身著黑色普通盔甲的王源身上。

  “什麼?他是王源?當今的王相國?那是率領神策軍未嘗一敗的王源?”城上城下一片錯愕之聲。除了少數已經知道王源身份的將士們之外,絕大多數揚州軍民根本不知道王源的身份。這一驚當真非同小可。

  “諸位,有請王相國訓誡。”崔道遠高聲道。

  “嘩!”城上城下爆發出驚雷般的掌聲和騷動聲。這個人果真是王源的話,那可真是了不得。這個人創造了無數的奇跡,名聲響徹大唐南北,儘管褒貶不一,但說他是傳奇人物一點也不為過。

  呐喊聲中還夾雜著不少讓人側目的鶯聲燕語的嬌啼之聲,那是揚州各大青館之中的煙柳行業的從業人員。揚州最大最發達的娛樂行業莫過於揚州的青樓紅館。而王源之名在這些場所之中的流傳卻不是因為他的豐功偉績,而是王源曾經寫下的詩篇和填寫流傳的各種曲詞。王源的詩文曲詞在京城紅極一時。京城流行之際,揚州城也很快便開始流行起來。王源的詩文和曲詞被譜成各種曲調,成為揚州青館之中的一道風景。正因為王源不斷的創造著奇跡,他的詩文曲詞才久唱不衰,最為炙熱。

  而這些正是王源在揚州青樓之中聞名的最大緣由。故而這些紅妓藝姬歌女舞姬們一聽到王源的名字,見到王源現身於揚州,激動之情溢於言表。滿臉小星星的嬌呼呐喊也不足為奇了。若王源知道他擁有者這麼一批擁躉們,不知作何感想。

  城樓上,王源拱手向崔道遠道謝,面帶微笑的踏前數步朝這城下軍民揮手。

  鼓聲響起,軍民們也安靜了下來,王源緩緩開口道:“諸位父老鄉親,揚州的將士們。沒錯,我便是王源。”

  “嘩!”

  城下喧嚷之聲又起,叫嚷之聲入山呼海嘯一般。王源雙手下壓,片刻後人群都靜了下來。

  “三天前,我崔家大小姐一起來到揚州,便是為了此次叛軍攻擊揚州之事而來。請原諒我無法率領我的神策軍及時趕到揚州幫助你們守城,因為神策軍還在剿滅另一股叛軍兵馬,要趕到揚州起碼也在一個月之後。但本人親自前來,便是要讓諸位明白,揚州城不容有失,揚州城必須要守住。因為這不僅干係到揚州的幾十萬父老鄉親的身家性命,更干係到江南之地的眾多州府和數千萬的百姓的性命。所以,王某不得不來,必須要來。”

  “此次叛軍的兵馬沿運河南下,數量有近八萬之眾,不得不說這是一場巨大的危機。我揚州守軍只有萬餘,加上午後抵達的崔翁從江南調集而來的五千援軍,我們的兵馬只有一萬五千人。以一萬五千人拒八萬之敵,形勢之嚴峻諸位應該心中都很清楚。但是,即便如此,我對守住揚州充滿了信心。”

  “很多人或許以為我在說大話,那麼本人跟你們說幾個真實的故事你們便知道我所言不虛。去年叛軍橫掃河北之地,佔據了幾乎全部的河北之地的州府城池,但有一座城,在重兵圍剿之下卻安然無恙。相信你們很多人都已經聽說了。沒錯,那便是平原城。平原太守顏真卿,手下的兵馬不足一萬五千人,被叛軍五萬之眾圍困了八九個月。諸位想一想,被圍城八九個月是種什麼樣的情形?平原城的守軍數量能有多少?城防又能有多堅固?糧草物資又能有多少?然而正是在這種情形下,他們牢牢的守住了城池,保住了平原數萬百姓的性命,一直堅持到了我率軍去救了他們出來。他們靠的是什麼?靠的便是必勝的信念和眾志成城的死守之心。我們揚州的情形可比平原城好太多了,我們不愁糧草物資,還有江南的增援陸續到達,所以我們揚州軍民難道比不上平原城的軍民麼?”王源大聲道。

  “比得上,比得上。咱們不會輸給他們。”百姓們高聲叫喊著。

  王源微笑打著手勢,百姓們再次安靜了下來。

  “平原城的事例告訴我們,要有同仇敵愾眾志成城之心,此為守城的首要條件。本人再跟你們分享一下在劍南通州城下的那場大戰。那一戰叛軍元帥史思明率十八萬大軍攻蜀。本人率六萬兵馬拒守通州。十八萬對六萬,兵力不可謂不懸殊。然而那一戰我大軍損失不足八千,而叛軍十八萬大軍被我殲滅五萬人,不得不灰溜溜退回長安。那一戰之後,我大唐由守轉功,成功的遏制了叛軍的囂張之勢。那一戰成功的秘訣是什麼?我來告訴你們,那一戰成功的秘訣便是計謀得當,耍的叛軍團團轉。不怕你們笑話我,那也是本人最為得意的一戰。那麼現在,本人就在揚州,本人腦子裡有千萬條對付叛軍的計謀,我要在揚州打出比通州更為精彩的戰役,因為有我在,叛軍休想戰勝我,永遠也別想。”

  “王相國,王相國。”

  “王大帥,王大帥。”

  軍民振臂高呼,大聲呼喊著王源的名字。這霸氣的宣言雖然有些口氣太大,也似乎太過自信。但此時此地,王源正是要利用自己往昔積累的聲威給揚州軍民吃個定心丸。雖然通州之戰可不是王源所說的那般,那是和高仙芝協力調度,並且運用手中的全部家當死戰而勝,但王源不願那麼說。忽悠也是一種激勵。

  “這是本人認為揚州必能守住的兩大條件,其一便是眾志成城,其二便是我王源坐鎮。兩個條件都滿足了,有何理由失敗?你們說是不是。”王源大聲笑道。

  “對,必勝!必勝!必勝!”

  軍民們都快瘋狂了,這等煽動性的語言在這時候最能蠱惑人心,王源深知這一點。沒有人去質疑他話語中的漏洞和邏輯的錯謬。每個人都寧願相信王源的話是真的,因為他們需要給自己一歌必勝的理由。更何況眼前這個人正是百戰百勝的大唐名帥,他說能勝,則必能勝。這一點無人有資格質疑。

  “勝利是肯定的,但這場勝利註定要付出代價。我知道,可能很多人在這場戰事中受傷甚至失去了性命。但是想想吧,你們的受傷甚至是死亡是為了保護你們的家人不受叛軍荼毒之苦,你們的付出便是值得的。有一句我神策軍中訓誡,我願在此同諸位分享:人固有一死,或輕於鴻毛,或重於泰山。你願意在敵人的鐵蹄下悲慘的死去,還是願意在戰場上轟轟烈烈的死去以換取妻兒的安定。你可以死如鴻毛之輕,亦可死如泰山之重,讓後世緬懷紀念。這樣的選擇相信人人能做得出。”

  王源的聲音在城頭上空回蕩著:“本人無法保證你們能活著,但我可以做出的保證是,無論你受傷或者戰死,你都將受到全城百姓永遠的尊敬。傷者餘生會由朝廷供養,死者的妻兒父母將會得到最好的照顧,不必擔心他們無所依靠。這便是我能給你們的承諾。還有最後一個承諾便是,本人王源,大唐相國,神策軍統帥,將同你們同生共死。揚州的大小官員,軍中的將領也都將身先士卒。要死我們一起死,要活我們一起活。諸位鄉親父老,請你們相信我,揚州城是叛軍無法攻破的,因為我們不可戰勝。”

  王源鏗鏘有力的話語在眾人的耳邊回蕩,後世的職業給了王源很好的口才,這年代的人如何經受住如此的洗腦,此時此刻,所有人的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堅守城池,哪怕是死了也值了。

  崔道遠默默的站在一旁,他忽然感覺到一種極大的敬畏感。這一點即便在直到王源是當朝相國之後也沒有過,卻在王源這一番話入耳中之後產生了這樣的感覺。這個人是可怕的,他是可以蠱惑人心籠絡民心的,難怪他的神策軍百戰百勝。在這種人的激勵之下,連自己都熱血沸騰要上戰場殺敵,更何況是那些血氣方剛的士兵們。可以想像,神策軍的將士們對王源一定是五體投地的敬畏和信任,所以才能一次次的創造奇跡。

  崔道遠的眼光從城上城下瘋狂的人群上掃過,掃過一群興奮的雙目冒光的將領和官員,掃過眼神癡迷的看著王源的崔若瑂,一直看到頭頂上的碧藍的天空中悄然聚集的烏雲。崔道遠心想:“要變天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1:59

第967章 進攻

  天確實變了,巳時末開始,本來萬里無雲的晴空便不知何時悄然聚集了低沉的雲層。風也在不知何時吹了起來,先是微微的北風,不久後風勢越來越大。站在城頭之上,風吹旌旗獵獵作響,天低雲暗,頗有烏雲壓城城欲摧之感。

  清晨開始,斥候騎兵便每隔一段時間歸來一隊,及時稟報著叛軍船隻的動向。原本按照眾人的估計,叛軍抵達的時間當在午後未時左右。但突變的天氣顯然會讓叛軍的抵達更加的提前。因為在猛烈北風的吹動下,叛軍船隻借著風勢會速度更快,按照王源的估計,應該在午時中便將到達。

  最新一隊斥候騎兵的稟報證明了王源的預期,午時初刻時分,叛軍已經抵達揚州城北二十裡外的運河河面上,以船隻借風的速度,午時三刻左右必至揚州城下。

  王源緊急調整對策,吩咐所有士兵立刻提前用飯,在一刻鐘之內吃飽肚子做好迎接叛軍的準備。負責後勤供應的沈子芳立刻下令準備開飯,不久後熱騰騰的熱湯可白麵饅頭大米飯被一桶桶的運到城頭。士兵們開始飽食備戰。

  王源端了一碗湯和幾隻饅頭來到城樓中專門為他準備的指揮室,趴在一張簡陋的桌案上大嚼。剛咬了半個饅頭正鼓著腮幫子猛嚼時,忽見門前人影一閃,不久前下城去的崔若瑂拎著一個食盒出現在門前。

  王源口裡塞著饅頭,話也說不出來,站起身來忙將饅頭往下吞。崔若瑂見王源伸著脖子往下嚥著饅頭的樣子抿嘴一笑,快步來到王源面前,將食盒擺在桌案上,一邊往外取食物,一邊笑道:“你怎麼都吃上了?堂堂大元帥大相國,怎麼也啃著饅頭?來,這是我剛剛從家裡帶來的飯食,快趁熱吃吧。”

  王源好容易咽下了口中的饅頭,看著桌上變戲法般擺上的七八盤精美的菜肴,笑道:“怎麼?你還特意回家幫我帶來飯食,這是要我開小灶麼?”

  崔若瑂微笑道:“也不是特意為你準備的,這是家常飯菜。爺爺叫我送些來給你和爹爹,還有柳師傅他們。總不能讓你們也吃饅頭吧。快吃吧。”

  王源挨個看著這些菜肴,每盤都是珍饈美味色香俱全,聞著味道便知道一定很好吃。但王源並沒有動手開吃,反而又在手中的饅頭上咬了一口。

  崔若瑂詫異道:“你怎麼又啃上饅頭了?”

  王源咽下口中的饅頭笑道:“若瑂小姐,我不能吃這些。”

  “為什麼?難道我還會放毒藥在裡邊不成?”崔若瑂撅著嘴道。

  王源低聲道:“哪裡是這個意思。若瑂小姐,你對我照顧我是明白的,我也領情。若不是今天,我一定樂於享受若瑂小姐帶來的美味佳餚。但現在不成。你去外面瞧瞧,城上城下數萬軍民吃的都是饅頭和米飯,喝得都是大桶的菜肉熬湯,我怎麼能獨自享用美食?剛剛才告訴他們,將領將身先士卒,一視同仁,現在又來搞特殊化,這叫他們怎麼想?”

  崔若瑂恍然大悟,紅著臉道:“哎呀,我竟然沒想到這些。我可真是蠢的很,這不是要讓人指謫你言而無信麼?對不起,是我的錯。”

  王源笑道:“那也不是什麼過錯,這些都是凝聚軍心的細節,你也不是領軍之人,當然不知道這些事情了。”

  “那我把這些菜肴都倒了去。”崔若瑂連忙伸手收拾著桌上的菜肴。

  王源笑道:“倒了作甚?豈不暴殄天物?”

  “那怎麼辦?他們會以為你正在吃這些東西呢。”崔若瑂懊惱的道。

  王源微笑起身來到外邊,對著城牆上正一窩窩蹲在地上吃飯的士兵們道:“我這裡有幾盤好菜,可惜我還是覺得饅頭好吃,便便宜了你們了。你們替我去吃了去。”

  這些士兵們是看著崔若瑂提著食盒進去的,心裡知道王相國肯定在吃獨食,忽見王源嚼著饅頭出來,要大夥兒去幫著他吃美食,一個個喜笑顏開,忙不迭的起身往裡沖。

  王源笑道:“有一樣,你們記好了。誰吃了一口好菜,待會便給我多殺一個敵人,否則我可不依。”

  士兵們連聲答應著,十幾人搶進屋裡去,瞬間風捲殘雲一般,將七八盤菜肴吃的乾乾淨淨,連湯水都一滴不剩。

  崔若瑂愕然看著這群饕餮士兵瞬間將菜肴吃的精光,愣愣的道:“你不能吃,他們便能吃了?”

  王源微笑道:“是啊,是不是很沒道理?”

  “是啊,真的沒道理。我也餓著肚子呢,本想……本想陪你一起吃的,可現在……不過沒關係,給我一個饅頭,我也和你吃的一樣。”崔若瑂笑道。

  王源哈哈笑道:“我倒是沒想到你還吃飯,這下好了,連盤子差點都啃掉半邊了。饅頭麼?給你一個,就怕你吃不慣。”

  王源伸手遞過去一隻饅頭,崔若瑂像是證明什麼似的,張口咬了一大口,嚼了幾下便往下嚥,然而饅頭頓時立刻噎在喉嚨裡,臉色漲得通紅。

  王源低聲輕笑,伸手輕拍她的脊背,又將湯碗遞過去,崔若瑂喝了幾口湯,才終於將饅頭咽了下去。

  “這饅頭原來這麼難吃。”崔若瑂紅著臉道。

  王源笑道:“當然,軍中之糧大多為粗糧。你以為真是白麵饅頭麼?這裡邊少量白麵,摻了玉米棒子麵,還有些其他的粗糧。可並不好吃。揚州軍糧還算好的,我神策軍當年吃過面麩饅頭,咽下去嗓子都劃得疼。你要是不習慣,便不要吃了,沒必要受這個罪。”

  崔若瑂搖頭道:“你能受這個苦,我為何不成?”

  在王源的注視下,這倔強的女子一口口的咬著饅頭,很快便吃光了一個饅頭。崔若瑂拍著手道:“如何?”

  王源笑道:“女漢子。佩服佩服。”

  吃完飯之後,兩人坐在牆角的木凳上喝水,尚未見到叛軍抵達的蹤跡,王源抓緊時間休息一會兒。崔若瑂不是的看著王源,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王源本眯著眼養神,見她的神色異樣,於是微笑問道:“你怎麼了?是不是有什麼話要說。”

  崔若瑂臉上有些發紅,鼓足勇氣道:“昨晚你在船上說的話算不算數?”

  王源眯眼笑道:“我說了什麼話?”

  崔若瑂嗔道:“你說……你絕不會負我……”

  王源哦了一聲沒說話,崔若瑂皺眉道:“怎麼?這就已經變卦了麼?”

  王源歎息一聲道:“若瑂小姐,你該知道我是有妻妾的。而且還不止一個。以你的出身和條件,實在不必受這個委屈。”

  崔若瑂咬著下唇道:“那是我的事,你只說你的想法,是不是覺得我很不好?”

  王源笑道:“怎麼會?若瑂小姐知書達理,落落大方,美貌端莊,而且出身也好。誰要是覺得你不好,那可真是瞎了眼了。我能得到小姐青睞,也是心裡美滋滋的。”

  崔若瑂紅著臉道:“我沒你說的那麼好,但我自知自己也不差。我的終身大事要自己做主,我可不想去嫁給那些公子哥兒,看著甚是無趣。見了你之後,才知道我想要嫁給什麼樣的男子。”

  王源笑道:“你可以去當貴妃啊,那可是大大的榮耀呢。”

  崔若瑂變色道:“誰稀罕當什麼貴妃?你怎可用此事取笑我。”

  崔若瑂起身提起食盒便走,顯然是真的發怒了。王源跳起身來一把拉住崔若瑂,用力一扯,將崔若瑂拉到懷裡。崔若瑂驚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王源將她抵在牆角,看著她的眼睛道:“你當真想要嫁給我麼?”

  崔若瑂咬牙道:“現在不想了。”

  王源微笑道:“那卻也遲了,你當不成貴妃了,你是我的了。”

  崔若瑂剛要說話,猛然間被一雙溫熱的嘴唇堵住了小嘴,頓時驚的手足無措,全身都僵硬了。

  王源輕鬆撬開崔若瑂的唇齒,將她的丁香小舌擒在口中,崔若瑂嗚嗚連聲,眼中落下淚來。王源感覺到臉上的溫熱,忙離開她的嘴唇,低聲道:“對不住,你莫哭。”

  崔若瑂美目含淚看著王源,猛然一把摟住王源的頭,吻住王源的嘴巴,這一次無需任何的強迫,崔若瑂自己便探出雀舌和王源唇齒交纏起來。兩人擠壓在牆角吻得昏天黑地。

  “你是個壞人。難怪我二叔三叔他們要殺了你。”唇分後,崔若瑂眯著眼喃喃道。

  王源輕撫她嬌嫩的面龐,笑道:“你是不是後悔沒做他們的同謀?”

  崔若瑂嗔道:“你這樣對我,我便是你的人了,你若負我,我便從這城樓跳下去。”

  王源低聲道:“你放心,我怎會辜負你?你知道昨晚我和你爺爺打了一個什麼樣的賭麼?”

  崔若瑂忽閃著大眼睛道:“我也正想問你,可是沒敢問。問爺爺他也不說。那到底是什麼樣的賭局?”

  王源微笑道:“有些事暫時你不用知道,但這賭局中的一項便是關於你的。”

  “關於我?”崔若瑂睜大眼睛道。

  “這場賭局若是我贏了,你爺爺便會將你嫁給我。”王源笑道。

  “什麼?”崔若瑂驚訝道。

  王源笑道:“你不介意成為這賭局的一份子吧,你也不介意我贏得這場賭局吧。”

  崔若瑂咬著下唇道:“你們這些人,怎能瞞著人家將人家當做賭注?這件事我非要跟爺爺評評理去。口口聲聲說我是他的掌上明珠,然後又拿我當賭注。哼,我定不依。”

  王源愕然道:“你可不要去鬧,這賭局之事可是絕對保密的。”

  崔若瑂嗔道:“我可不管。”

  王源笑道:“好吧,你去鬧吧,反正我也不想娶你。”

  崔若瑂嬌嗔道:“你敢。”

  王源湊在她唇上啄了一口,笑道:“我當然不敢。”

  崔若瑂面紅似火,低頭沉思了片刻道:“你贏了爺爺便將我嫁給你,但要是你輸了呢?”

  王源皺眉道:“這倒是件麻煩事,你說該怎麼辦?”

  崔若瑂咬牙道:“輸了便耍賴不承認便是,我經常跟爺爺這麼幹。”

  王源哈哈大笑,挑指贊道:“好主意,跟我是一路人,不愧是我王家未來的夫人。”

  ……

  午飯之後,城頭迎來了戰前最緊張的時候。所有的士兵都知道叛軍很快便要抵達,一場大戰即將開始,所以無數雙眼睛都緊緊的盯著城北方向的河道遠處,每個人都神色肅穆,心中各有所思。

  城上城下一片寂靜,除了運河湯湯的流水聲,呼呼的北風呼嘯之聲以及城上數十面旌旗的獵獵飄揚之聲外,沒有任何人發出任何的聲響。甚至連城內數百步外的街道上擁擠觀戰的密密麻麻的揚州百姓們也都屏息凝神的等待著,沒有人在此時發出任何的聲音。

  一片靜寂之中,城外運河兩側的寬大官道上,雜遝響亮的馬蹄聲驟然響起,遠處兩隊數十騎兵馬沿著運河兩側的大道飛馳而至。與此同時,馬上的騎兵發出讓人心驚肉跳的淒厲的叫喊聲。

  “敵至!敵至!敵至!”

  這叫喊聲隨風飄向四方,城上城下的守城兵馬,甚至連城內街道上的百姓們都聽到了這讓人膽戰心驚的呐喊聲。“來了!”這是所有人心中立刻閃過的兩個字,這兩個字代表的是一場血與火的鏖戰,生與死的洗禮,勇敢和懦弱的試煉。

  王源靜靜的看著遠處霧濛濛的運河河道,在他的視野裡,遠處運河小小的彎道之處出現了第一隻戰船高聳的桅杆和寬大的風帆。隨即,王源的耳邊傳來一陣陣的騷動聲,城頭的將士們也都看到了船隻的影子,很多人驚訝的大叫了起來。

  幾乎在一瞬之間,之前的那一副白帆之後便出現了無數黑壓壓的船隻,高高的桅杆和白帆如林而立,船隻上黑壓壓的叛軍士兵如螻蟻一般的密集,雙方的距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接近。初時還只能看到一片霧濛濛的輪廓,但盞茶時間後,對方士兵手中的兵刃的形狀,盔甲黯淡的光芒都淨收眼底。

  河道上蔓延數裡之遠的區域,密密麻麻幾乎全被船隻覆蓋,讓整個河道上像是籠罩了一層黑雲一般。敵軍船上隆隆的戰鼓之聲也隨風送入城頭,那戰鼓咚咚作響,每一下都像是敲打在每個人的心裡,讓人膽顫心寒,雙股站站。

  “王相國,怎麼辦?”崔元博略顯慌張的在王源身旁問道,雖然王源已經說過無數遍如何迎敵的對策,但在見到叛軍的龐大氣勢之後,崔元博已經驚的將一切都忘了。

  “緊閉城門,堆實沙包。”王源高聲喝道。

  “緊閉城門,堆實沙包!”傳令兵將命令迅速傳達。

  “懸橋處弓箭手做好迎敵準備。內河水軍弓箭手準備!”王源高聲喝道。

  “懸橋處弓箭手做好迎敵準備。內河水軍弓箭手準備!”傳令兵高聲重複著命令,將命令傳達下去。

  王源一口氣連下七八條命令,最後一道命令是:“將士們,殺敵立功的時候到了。本人將和你們同生共死,誓與揚州共存亡。”

  這最後一句話自然不是軍令,但這句話讓城上城下的軍民燃起鬥志,所有人都滾動著喉結,嘶吼著叫喊出這一句誓言。

  叛軍的船隊抵近城北五百步之外的河道上,城北的運河河道甚是寬闊,這正給了叛軍擺開陣型的機會。數十條小船迅速靠近兩岸,各數千叛軍士兵蜂擁沖到了河道兩岸的官道上,迅速兩岸的官道上形成陸上屏障。

  十幾條大船緩緩移動,一字排開橫在河面上,一艘金碧輝煌的龍頭大船緩緩從中間駛出,那正是安慶緒的巨型龍舟。

  安慶緒穿著寬大的龍袍坐在船頭的寶座上,周圍數百名身材高大的禁衛士兵如鐵塔一般的守衛在旁。他的身邊,嚴莊等數十名臣屬分列在旁戰站立,所有人的目光都盯著眼前這座揚州城不高的城牆。

  叛軍這一路南來,除了在徐州得手,劫掠了不少物資糧食和船隻之外,從進入楚州開始,一路上雖途徑不少城鎮,但每一次上岸攻擊都撲了個空。每一座城池幾乎都成為了一座空城。這讓安慶緒和嚴莊極為惱火。

  他們知道,大軍南來的消息一定已經被東南各地所知,這些百姓和官員們都棄城而逃了。於是嚴莊向安慶緒進言,既然如此,便不必管沿途的城鎮了,而應該直奔揚州,攻下揚州後奪取進入長江的通道,之後直搗江南。

  好消息是,雖然大軍南來的消息已經被東南各自州府知曉,但以大軍的兵力和東南州府的守禦能力而言,就算他們提前知道了消息也不影響大局。後方的神策軍被遠遠的甩在了北方,沒有絲毫南下的跡象。這說明令狐潮的兵馬成功的吸引了神策軍的注意力,神策軍應該還在和令狐潮的兵馬糾纏著,短時間內他們不可能南下。

  可以說,即便路上有些小小的挫折,例如在楚州以北被沉船所阻,撞破了一艘大船的船底,導致了數百士兵溺水而亡。例如這一路上沒有如預期那般劫掠到足夠的糧食物資的補充。但總體而言,計畫還是順利的。在離開洛陽十八天之後,揚州城終於在眼前了。奪下此城,前方便是一片坦途,江甯杭州蘇州這些富庶的城池都像是被剝光了衣服的美女橫陳在前,只等大軍去踐踏收服了。

  “兄長,看樣子他們是準備拒守揚州城了。瞧見沒,城頭上似乎有不少守軍呢。”安慶緒手搭涼棚朝城頭張望,側頭對身邊的嚴莊道。

  嚴莊笑道:“他們當然要在揚州碰碰運氣,事實上臣等早已預料到在揚州必有一戰,因為揚州若破,我們便可縱橫無阻了。只不過他們不自量力,揚州的城防是最不適合防守的,陛下您看,那一道巨大的運河入城的豁口,從水路進攻,揚州城毫無反抗的能力。”

  安慶緒呵呵笑道:“兄長看來胸有成竹了,那麼朕可就等著你的好消息了。你說今天晚上咱們能進入揚州城歇息麼?聽說揚州城的精緻不錯,風月場所也很多,告訴大夥兒,今日若是能攻破揚州,朕准許他們盡情享樂一夜。”

  嚴莊呵呵笑道:“今晚能否進揚州城,臣可不敢說。雖然臣心裡認為揚州城不堪一擊,但卻也不能把話說滿了。臣不主張讓兵士們縱情恣樂,這對軍紀沒什麼好處。但若是今天能奪下揚州,臣也同意讓兵士們享受享受。畢竟一路南來,吃了不少苦頭。船上呆著,也讓很多兵士天天罵娘,該給他們放鬆放鬆了。”

  安慶緒呵呵笑道:“好,那朕便等著兄長的好消息了。這裡風大,吹得朕都有些冷了,朕打算去船樓上觀瞧,看著兄長大顯神通,替朕奪下此城。”

  嚴莊躬身行禮道:“臣遵旨。”

  眾文武躬身相送,安慶緒連人帶椅被抬進了船樓中,不久後在帳幔飄飄的船樓二樓獻出身形來。船首處,嚴莊開始了調兵遣將。

  “史進忠,趙世賢,錢侖三位將軍,目前的情形來看,揚州守軍似乎沒有封鎖住運河的河道,那麼三位將軍,我看不用什麼其他的花哨了,陛下急著要進揚州,以大船硬闖進城,三位看如何?”

  “嚴丞相,雖然硬闖會遭受城頭守軍的殺傷,傷亡必然不小。但目前看來這是最為簡捷的辦法。卑職願意率三艘大船猛衝進城。三艘船兵馬五千餘,哪怕傷亡過半,只要那兩三千人進了城,上岸之後便可大肆行動,攪他個天翻地覆。”史進忠沉聲道。

  “嚴丞相,河道正是薄弱處,猛攻此處是必然的,但卑職總覺得奇怪。明知此處薄弱,為何未見河道攔索工事阻攔?哪怕是揚州的水軍船隻在河面阻擋也是基本的對應之策。然而這些都未見到,卑職懷疑這當真似乎有詐呢。”錢侖捏著下巴皺眉道。

  “錢侖,瞧你嚇得那個樣子。這麼寬的河道他們拿什麼攔阻?揚州水軍?快別說出來惹人笑了。揚州確實有守軍,前年我來揚州還見過,不過是十幾艘破船罷了,那能頂什麼事?照你的意思,難道揚州守軍還會玩空城計不成?空城計對付的便是你這樣的傻子。”史進忠冷笑道。

  “史將軍,你幹什麼罵人?這不是在商議進攻之策麼?”錢侖怒道。

  “商議個屁,你不敢我敢,這頭功是我的了。你也不必嘰嘰歪歪,躲在後面瑟瑟發抖,看你史爺爺如何破敵。”史進忠拍著胸脯道。

  錢侖還待反唇相譏,嚴莊微笑阻止了兩人笑道:“史進忠,你還來過揚州麼?”

  史進忠拱手笑道:“丞相,當年我來揚州玩過幾天。嘿嘿,誰不想來揚州走一遭?只是來花銷的,並非公務。”

  嚴莊笑道:“好,那便讓你立這首功。不過錢將軍說的不無道理,確實有些感覺怪怪的。不過即便是有詐,咱們也只能從這裡進攻,難不成還上岸攻城門不成?有詐無詐攻了便知,史將軍長個心眼便是。”

  “丞相放心,卑職定沖進城去,給他攪個天翻地覆。”史進忠拍著胸脯叫道。

  “好,本丞相給你壓陣。錢侖、趙世賢,你二人各率兩船抵近,以弓箭壓制城頭敵軍,給史將軍進攻河口助力。”

  “遵命!”三人拱手應諾,迅速回到各自的戰船上。

  嚴莊輕撫鬍鬚,眼望前方高高的城池,從容揮手喝道:“擂鼓,進攻!”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1:59

第968章 屏障

  震懾心神的戰鼓聲咚咚敲響,叛軍船陣中發出震耳欲聾的呐喊之聲,伴隨著這讓人心驚肉跳的鼓聲和喊殺聲,七艘巨大的戰船緩緩出列,在寬闊的河面上呈一字排開之陣,朝著揚州城下迅速靠近。

  在抵達運河入城河道口兩百余步之外,中間的三艘大船齊刷刷升起了風帆。在猛烈的北風之下,船帆吃滿了風,速度頓時加快。三艘大船由緩慢變得迅捷,劈波斬浪,以極快的速度朝吊橋下的豁口處猛衝而至。

  與此同時,兩側的四周大船也進入了弓箭的射程,船上數千弓箭手射出首輪箭雨。猛烈的北風不僅對戰船突擊極為有利,更對箭支的射程頗有助力。飛蝗般的羽箭和弩箭順風射的又高又遠,橫跨一百多步的距離籠罩在懸橋左右上下,織成了一張箭網。下一刻,懸橋兩側的城頭,懸橋上的數千守軍便被籠罩在這箭網之中。隨著懸橋上的一名揚州守軍中箭落入水中,揚州之戰正式拉開序幕。

  叛軍的箭雨猛烈密集,箭支劃破陰鬱的天空落在城頭上下,有的直接越過城牆落在城牆後方的河面上,箭支入水的啾啾聲不絕於耳。第一輪打擊雖然只帶來了百余名城頭守軍的傷亡。但射殺城頭守軍並非目的,叛軍的目的是壓制城頭的守軍,讓那三艘正揚帆疾進的叛軍的大船順利衝破開闊的河道入口,那才是真正的目的。而他們也確實做到了全面的壓制,因為,在所有船隻抵近到百步之內的時候,城頭的守軍竟未發一箭。他們似乎全部被密集的箭雨壓制在城垛和沙包工事之後無法抬頭。

  懸橋西側,王源站在半人高的城垛之後,雙目緊緊盯著河道上的七艘進攻的船隻。無數箭支迎面射來,從他的頭頂和左右呼嘯而過,有的甚至擦著他的頭盔紅纓嗚嗚而過,但王源一動不動,宛如銅澆鐵鑄的雕像一般,連眼皮子都沒眨一下。

  王源當然並非是要當活靶子,他知道,這種仰射並無目的性,而且從上往下的拋射其實是沒有什麼準頭的。在這種亂箭之中胡亂躲避被射中的幾率跟站著不動的幾率幾乎沒什麼兩樣。再說以自己的身手,完全可以在箭支迎面射中自己之前揮劍格擋。

  而正是王源的這種冷靜無畏的舉動,卻讓在箭支突襲後變得混亂驚恐的城頭的氣氛得以迅速的平息下來。揚州的官兵何時真正經歷過這種陣仗?戰前即便熱血沸騰,群情激奮。一旦上了戰場,面臨城下黑壓壓如雲的敵軍,面臨如飛蝗般密集的箭雨,目睹身邊人中箭倒下的慘狀。根本沒經歷過真正的戰鬥的揚州士兵們還是嚇得屁滾尿流驚慌失措。然而當他們看到王源坦然站立在箭雨之中的身影時,他們為自己的行為感到了羞愧。那可是王相國啊,神策軍的大元帥啊。身份地位如此高貴,他都不怕死,自己這些人倒怕的要命。在這種微妙的心理之下,城頭的混亂很快便變得平靜。

  王源並不知道他的行為會起到安定軍心的作用,他之所以緊盯著敵軍的動向,那是為了尋找最佳的打擊時機。因為王源心裡明白,以揚州城守軍手中的六千余副普通的弓箭的射程,居高臨下也不過是一百二十步的射程。在頂著烈風的情形下,箭支的射程和威力都會打個折扣。所以必須要到合適的位置和距離才能下達攻擊的命令。

  “王相國,還不下令放箭麼?那三艘大船已經快沖到河道口了。”在旁邊縮著身子靠在城垛之後的崔元博面色緊張的問道。他的身旁,崔家的護院統領柳潭正揮著兵刃乒乒乓乓的替他將周圍射來的弓箭擊落,說起來柳潭是來保護王源的,但還不如說他是來保護崔元博的。

  “莫慌,再等一等。”王源沉聲道。

  河道上的七艘戰船已經明顯分為兩個隊形,三艘升起風帆的戰船一字排開朝河道入口猛衝而至,速度迅若奔馬。船尾後方留下三道白色的水浪的軌跡,可見速度之快。後方的四艘戰船速度稍慢,在百步之外緩緩的靠近,船上的弓箭一波又一波的射向船頭,顯然他們的目標只是為了壓制城頭的火力。

  終於,當後方四艘戰船進入百步距離之內時,王源沉聲下達了攻擊的命令:“目標!後方四艘戰船,放箭!”

  傳令兵揮舞紅色令旗,城頭戰鼓震天之中,六千餘弓箭手從工事城垛之後探出頭來,手中攥的早已出了汗的弓箭一隻只的張開,下一刻如一道黑幕從城頭籠罩向河面,一蓬密集的箭雨落在了後方的四艘大船上。

  篤篤篤!嘭嘭嘭!箭支像是雨點般落在四艘叛軍大船的甲板內外,水面上激起了無數的水花,那是落入水中的羽箭。大船上也被箭支所籠罩,寬大的甲板上正肆無忌憚射箭的叛軍士兵頓時紛紛中箭,一片人仰馬翻。

  “射!”

  “射!”

  令旗一次次的揮動,箭雨一蓬蓬的灑下,便如夏日的暴雨一般,一陣陣的襲來卻又忽然的平靜,教人猝不及防。在箭支的打擊下,四艘負責壓制打擊的大船上釘滿了箭支,像是一隻張牙舞爪的大豪豬一般。他們也迅速做出了應對,無數的大盾豎起在船頭,抵擋住了城頭的密集箭雨。成功的讓城頭的突然攻擊徒勞無功。但即便如此,在三四輪箭雨的突襲之中,大船上的叛軍被射殺數百。

  但就在此時,三艘突前的叛軍大船也沖到入城河口三十步外,速度已經快的驚人。城頭士兵開始放箭時,這三艘大船上的叛軍士兵們也早已人人頂盾。他們預料到會遭受兇猛的弓箭攻擊,所以早已做好的防護的準備。他們的目標便是直接沖進城中,上岸後進行屠殺,所以在此時,防護才是最重要的,因為他們已經接近了入城的河口。

  然而,期待中的弓箭打擊並沒有到來,反倒是後方的四艘船遭受到了打擊,這多少出乎他們的意料之外。就在他們詫異的沖盾牌縫隙裡往外張望的時候,眼尖的士兵忽然看到了前方三十步之外懸橋下方的河道水面上露出的一排露出水面的粗大的木樁。

  “不好,水底下有暗樁。”有人驚惶的大叫道。

  “什麼?為何之前沒有發覺?”船上將領駭然叫道。

  “不知道啊。或許是木樁露出水面太少,所以沒有發現。”

  “……”

  針對這木樁的討論已經太遲了,想要避讓或者掉頭減速也同樣的來不及了。戰船在數息之內便如一頭猛獸一般撞上了那些水底的沉船和之前王源命人砸下的將沉船串成一體的巨大原木木樁。這一撞,就像是撞上了一堵牆。三艘大船體型龐大,載人眾多,本就沉重且吃水很深。此刻他們沉重的體型帶來了更大的慣性,就在三艘戰船撞上的那一刻。巨大的衝擊力帶來的慣性讓船上的士兵如滾地葫蘆一般的順著甲板下餃子一般的滾落水中。還有不少人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抓起拋向空中,然後重重的砸在水面上。

  巨大的撞擊帶來的沉悶的聲響讓人頭暈目弦,巨大的浪花轟然而起,如微型海嘯一般的迅速擴散,衝擊到兩側的河岸和城牆側面發出巨大的撞擊之聲。船的衝擊力雖強,但畢竟抵不過滿是泥沙石塊的沉船的障礙,水面的數排木樁就像是冰山的一角,雖然被硬生生的撞斷了六七根,但它們卻足以讓整艘船以一種怪異的響聲和姿態開始橫向橫掃。

  三艘船本就相聚不到十余步,因為畢竟入城口的河道寬度有限。他們不得不靠近距離以便從中間的深水河道沖入城中。但此刻,如此近的距離帶來了更大的災難。三艘戰船迅速打橫,長達三十余步的巨大船身瞬間在巨大的浪花之中碰撞到了一起。船體和船體之間像是兩個巨大的巴掌拍在一起。在令人牙酸的轟鳴和摩擦聲中,木屑翻飛,人影飛騰,水花如噴泉一般噴上半空,上方懸橋上的守軍都被下方飛濺的水花和拍碎的木屑打的站立不定。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著眼前這個場面,包括城上城下的揚州軍民以及在遠處河面上翹首以盼的安慶緒嚴莊等人。眼前的景象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就連揚州守軍們也沒料到,這數道水下暗樁居然會產生如此巨大的作用。

  王源倒並不奇怪。從看到對方船隻兇猛而至的那時起,王源便知道他們沖的越猛,下場便越是慘烈。所以王源根本就沒有理會這三艘意圖衝破河道的戰船,而是下令對後方的四艘船隻放箭。因為在王源看來,那四艘船給城頭帶來的殺傷力反而更大些,這三艘莽撞沖來的船隻反倒是根本就無需擔心。

  “都愣著作甚?射殺落水叛軍,難道讓他們遊上岸不成?”王源大聲的呵斥驚醒了懸橋左右的所有守軍。他們頓時調轉弓箭居高零下對著下方水面上和大船上的叛軍們怒射。落水的叛軍們被凍得全身僵硬在水面上沉浮著撲騰說,他們便是近在咫尺的活靶子。就算是再蹩腳的弓手,也能在水面上輕易的找到目標。沒有落水的叛軍士兵也不能稱作幸運,巨大的撞擊和接踵而至的船隻之間的互相碰撞已經讓他們暈頭轉向。聰明的趕忙躲進船艙船樓裡,暈了頭的自然會被上方的羽箭盡數射殺。

  短短片刻之後,河道水面上血水翻湧,將河道都染成紅色,無數被射殺的屍首浮在水面,身上橫七豎八的插著羽箭的箭杆。少數倖存者撲騰著往兩側岸邊遊。然而後方十幾條小船上的揚州數百名水軍圍攏上來,將他們盡數射殺。

  三艘大船的船底都被撞破,冰冷的河水往裡洶湧的灌入。而因為相互撞擊而破爛的船身也早已失去平衡,在河水灌入之後,三艘船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傾斜沉沒。躲入船艙中的叛軍士兵麼哭爹喊娘的攀附在即將沉沒的船身上。絕大多數人在船隻沉沒之前便被逐一射殺。

  後方四艘戰船上的叛軍也顧不得其他,意圖抵近救援落水的士兵,然而城頭的箭支和弩箭壓得他們不得不後退,只能用弓箭加以還擊。他們也不敢過於靠近,越是接近狹窄的河道入口,水流越是湍急。他們擔心被風力和水流帶著沖向那片死亡之地,那麼便再也無法脫離了。

  僅僅一個時辰不到的時間,三艘叛軍大船便成為了揚州運河河道口的新的障礙物。因為下方的大量沉船導致三艘大船隻能沉下半截,歪倒的船身還露出一小半在水面上,傾斜的桅杆和破損的風帆斜斜指向天空,難以想像,就在剛才,這還是三艘兇猛而至張牙舞爪的巨大戰船。而此刻他們已成殘骸,且三艘船上五千余名叛軍士兵傷亡殆盡。

  風呼呼的吹著,遠處河道上,叛軍的船隊中一片死寂。不知何時起,躁動的戰鼓聲已經停息,叛軍上下目睹著眼前的慘狀,一個個呆若木雞。嚴莊面色慘白,眼睛裡幾乎噴出火來。他忽然意識到,揚州城恐怕不是想像的那麼容易便能攻破的了,守城兵馬的手段似乎井然有序,應該有善守之人坐鎮指揮。而這河口的情形其實便是一座陷阱,如此寬闊的河道之中,已經被沉入了障礙物。看似可以輕鬆突進的河口之地,卻是死亡的陷阱。

  “傳令錢侖趙世賢,立刻停止進攻,掉頭歸隊。傳令全軍,下錨紮營。等待命令。”

  嚴莊匆匆的下達著命令,轉身奔向二樓的船樓。那裡滿臉失望的安慶緒正目光呆滯的看著自己。他需要上去安撫一下這個怕是被剛才的場面驚到了的皇帝陛下了。

  ……

  四艘大船掉頭倉皇而退,城頭的守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難道叛軍就這麼偃旗息鼓了。戰事進行了才一個多時辰,難道便真的將叛軍的第一次攻城擊退了不成?直到親眼看著四艘船隻回到敵軍陣中,並且敵軍的船隻全部後撤,擺出一副防守的陣型的時候,揚州守軍這才意識到確實是擊退了敵軍了。

  巨大的歡呼聲從城牆上響起,士兵們高舉手中的武器跳躍歡呼起來。城頭的歡呼也迅速蔓延到城下觀戰的揚州百姓的人群之中。頓時整個城北的街道之中發出山呼海嘯一般的歡呼聲,人人喜笑顏開,彈冠相慶。繃緊了的神經頓時放鬆,僵硬的面孔也很快舒展,懸在嗓子眼裡的心也落到了肚子裡。這第一戰打得如此輕鬆,這著實讓人意想不到。所有的糾結擔憂一掃而空。

  “談笑間灰飛煙滅,叛軍不過如此。哈哈哈,當浮一大白。”文士們道。

  “這幫狗雜碎還妄想攻下咱們揚州,做夢吧。打得他們滿地找牙。”百姓們道。

  “王相國好厲害啊,果然文武全才,人中龍鳳。戰事之後,能請到王相國去我們樓裡一見,那該是多麼榮幸之事。”青館的紅妓們如是道。

  “……”

  樂觀慶祝的氣氛充斥北城上下,王源雖然並不覺得這一戰有什麼決定性的作用,但他也不忍讓眾人掃興。這一戰確實乾淨俐落,以兩百餘人傷亡的代價殲敵五千餘,這當然是一場提氣的巨大勝利。即便對戰局起不到決定性的影響,但此戰讓士氣提振,讓揚州軍民意識到叛軍是可以戰勝的,這一點至關重要。

  崔道遠在崔若瑂和沈子芳等官員的簇擁下上了城牆,所有人都笑容滿面,崔若瑂更是激動的鳳眸燦燦,面色粉紅,手扶著崔道遠,眼睛卻一刻也沒離開王源的身子。

  “哈哈哈,相國果然好手段,輕鬆挫敗叛軍的攻城,老夫真是服氣了。老朽代表全城軍民向王相國道謝,並恭賀相國旗開得勝。”崔道遠哈哈笑著拱手道。

  王源拱手還禮道:“同喜同喜,這可不是我的本事,是大夥兒齊心協力的結果。還是那句話,眾志成城,堅不可摧。崔翁要感謝便去感謝全城的軍民。”

  沈子芳笑道:“下官就說嘛,相國百戰百勝之威名,豈會在揚州葬送?叛軍這下可踢到鐵板了。相信不久之後,他們便知難而退了。”

  王源微笑道:“沈太守,此話言之過早。我不是要煞風景,但此戰只是開了個頭而已,苦戰在後面呢。”

  崔道遠點頭道:“相國所言極是,相國果然是名帥風度,勝不驕敗不餒,寵辱不驚。不過無論如何,這一戰打的漂亮,百姓們懸著的心也都放下了。如此漂亮的勝仗,怎也要讓大夥兒開心開心。”

  王源笑道:“那是自然,只是莫開心的過了頭了。八萬叛軍只殲一成不足,正如崔翁的名字一般,任重而道遠。”

  崔翁鼓著眼道:“老夫就是要高興一番,你卻偏來說這等話,老夫不跟你說了,我去問候將士們去。告訴他們,今晚宰殺兩百頭肥羊,讓他們吃個痛快。”

  崔道遠哈哈大笑著拱手而去,沿著城牆跟眾將士打招呼說話,士兵們平日哪有機會跟崔家家主如此親近,一個個爭著和崔道遠說話,熱鬧非凡。

  沈子芳湊在王源耳邊笑道:“王相國,你知道城下的老百姓們怎麼說你麼?他們一個個把你當成神了,對您崇拜的不得了。本城萃芳樓的頭牌姜巧巧姑娘托下官給您帶個話,說請您賞臉,今晚請您去萃芳樓一聚呢。”

  王源愕然道:“薑巧巧?那是誰?”

  沈子芳愕然道:“薑巧巧啊,我揚州第一紅伶,在京城也頗有名氣呢。人美歌甜,更難得的是冰清玉潔出淤泥而不染。多少人想見一見她都不可得。多少人從各地而來,欲一睹其芳容,卻最多只能隔簾聽聲,登堂入室者一個沒有。更何況是親自相邀了。她可是我大唐第一歌姬許和子的關門弟子呢。相國不會是連許和子也不知道是誰吧。”

  王源當然知道許和子是誰,當年在長安,自己揚名的那場梨花詩會上,這位大唐第一歌姬許和子曾經驚鴻而來,唱了一首驚鴻曲之後又飄然而去,給王源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聽說她來了江南,沒想到便在揚州收了關門弟子了。

  “當然認識,當年我還有幸聽過許和子的歌聲呢,當真是美妙的緊。”王源笑道。

  “那就是了,相國,今晚下官替您引路,下官也蹭相國的光,去聆聽薑巧巧的清音。下官只有聽曲的福氣,但相國您可不同,薑巧巧親自相約,恐是要以身相許了。”沈子芳竊聲笑道。

  王源無語,這沈子芳拍馬屁也不分時候,當此之時,自己怎麼可能去幹那些事情。王源正欲開口拒絕,忽然旁邊一人冷聲道:“沈太守,這是什麼時候,你居然還要王相國去那些風月之所?大敵當前,你這個揚州太守還在想這些事?當真是讓人不可思議。”

  王源和沈子芳均是一愣,扭頭看去,看到的是一張冷若冰霜的俏臉。不知何時,崔家大小姐崔若瑂正站在身旁,剛才兩人的談話顯然都被她聽在耳中了。

  沈子芳尷尬欲死,忙咳嗽一聲負手若無其事的走開。

  “若瑂,你怎麼沒陪著你爺爺?”王源尷尬的打著哈哈。

  “你今晚當真要去見那個什麼薑巧巧麼?”崔若瑂垂著頭問道。

  王源撓頭道:“我怎麼會去?我可不認識什麼薑巧巧。”

  崔若瑂抬起頭來,眼圈兒似乎都紅了。

  “那薑巧巧確實歌喉很美,人也很美。你要去,我也……我也不攔著你。只是……只是……”崔若瑂眼淚都要出來了。

  王源忙道:“這麼多人看著呢,你這是作甚?我何時說要去見他了?沈子芳不識時務,你怎麼也信了他的話了?”

  崔若瑂低聲道:“我只是……覺得心裡堵得慌。那薑巧巧確實很美,她主動來找你,這……我……”

  王源低聲安慰道:“你真是傻,我問你,山珍海味好吃,還是粗茶淡飯好吃?”

  崔若瑂皺眉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當然是山珍海味好吃了。”

  王源笑道:“那就是了。你去照照鏡子,揚州城還有比你更美的女子麼?我有了你還會去找什麼姜巧巧何巧巧?這不是放著山珍海味不吃,偏偏去吃粗茶淡飯,我不是犯賤麼?”

  崔若瑂頓時破涕為笑,低聲道:“你莫騙我開心,我哪有你說的那麼好。”

  王源低聲道:“你都不知道你有多美,我恨不得一口把你吞下去,可惜暫時我還不敢。你如此豁達大方之人,怎地忽然這麼小心眼了?”

  崔若瑂皺眉道:“我也不知道,忽然我就不想讓任何女人打你的主意了。”

  王源無語,只得安慰道:“此處人多眼雜,不好說話。你且陪著崔翁去,一會兒確定叛軍不會再攻城,我便下去找你。咱們中午有些事還沒做完。”

  “什麼事沒做完?”崔若瑂不解道。

  王源摸摸嘴唇,低聲笑道:“你中午咬破了我的舌頭,我現在都還疼呢。這種事要多加練習才能熟練,待會便去教教你。”

  崔若瑂面色通紅,嗔道:“你活該。”轉頭飛也似的跑向簇擁著崔道遠的人群去了。

  王源咂咂嘴看著她的背影喃喃道:“還沒進門也學會吃飛醋了,這可不好,我得好好的調教調教你。此風絕不可長,宜趁早扼殺之。”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1:59

第969章 再戰

  叛軍首次攻城遭遇重創,整個船隊偃旗息鼓靜靜的停泊在運河河面上,所有的船隻都下了錨,後方不少叛軍也紛紛的上了岸,在河岸兩側的地面上搭建簡易的工事營地,做好過夜的準備。

  船隊中間,安慶緒所乘的巨型龍舟的船廳之中光線昏暗。安慶緒苦著臉坐在一張椅子上,他的面前,嚴莊面目平靜的坐著,手裡還捧了一杯茶水正緩緩的喝茶。

  “兄長,現在可怎麼辦?本來以為揚州城可輕易攻下,但現在看來,似乎不是那麼容易得手的啊。這一出手便損失了三條大船,死傷了五六千兵馬,這可如何是好?兄長,你快快想點對策啊,朕可一刻都不想呆在船上了,每天呆在船上,朕連飯都吃不下去了。”安慶緒皺眉道。

  “陛下稍安勿躁。”嚴莊放下茶盅拱手沉聲道:“勝敗乃兵家常事,何況咱們只是稍受挫折,勝負尚且未知。我八萬大軍,傷了五六千而已,根本就是個皮毛罷了。今日之戰,其實臣也知道未必便能一戰建功,也想到會遭受挫敗,這都在臣的意料之中。這小小的挫折可改變不了大局。”

  安慶緒皺眉道:“朕對兄長是有信心的,可是朕總是心裡不放心。你不是說揚州城中的兵馬都是些烏合之眾,他們很久沒有打過仗,一見大軍抵達,便會棄城逃跑麼?怎地今日朕看他們一點也沒有棄城的意思,反而似乎有堅守不棄之心呢?若是不能快速拿下揚州,兄長,拖延的越久,對我們可越不利。神策軍若是南下,我們若還不能佔領大片城池,沿大江佈置防禦,那可就全完了。”

  嚴莊點頭道:“臣知道陛下之憂,臣何嘗不急,但有些事急不得。現在看來,揚州城中顯然有懂的守城的將領坐鎮指揮,從今日之戰便可看出,在我們到來之前,他們便做好了準備了。從手段來看,他們在河道沉船攔阻,這倒和在楚州沉船攔阻我們的手段差不多,臣懷疑是同一個人所為。不過無論坐鎮的是誰,揚州城中的兵馬有限,城防薄弱這是肯定的,我大軍破揚州城是早晚的事。”

  安慶緒沉吟不語,眼睛盯著窗外的昏暗天光出神。

  “陛下莫要擔心,臣已經定下了攻城的計策,今晚便將再次組織攻城。”

  “哦?你又有了攻城的計策了?跟朕說說。”安慶緒高興的轉頭問道。

  嚴莊撫須微笑道:“當然,臣當然不會束手無策。先讓揚州的守軍們高興著,一會兒到了晚上,可夠他們喝一壺的。臣擬定了攻擊的計策,給他們個狠狠的教訓。”

  ……

  天黑之前的昏暗天色的籠罩下,距離揚州北城城樓不遠處的一間被清空的民居之中,兩個緊緊摟抱在一起的身影正吻得難解難分。那是晚飯後便膩到一起的王源和崔若瑂。

  說來奇怪,男女之間只要戳破了那最初的一層紙之後,關係便立刻會突飛猛進,進入蜜裡調油乾柴烈火的瘋狂。中午時王源強吻崔若瑂的時候,崔若瑂還害羞的掙扎,但此刻的崔若瑂卻已經不再矜持,生澀的吻技也突飛猛進,婉轉相就配合的天衣無縫了。

  王源還好些,畢竟閱人良多,身邊美女無數。雖然獵豔之心依舊熾熱,見到極品美女總是想要據為己有。但顯然,在他的人生裡,這些事早已不是他追求的目標。當初那種擁有嬌妻美妾當個富家翁的想法早已被另外的目標所替代,故而在情感上顯得冷靜的多。

  但對於崔若瑂而言,本是待字閨中的貴女,又是從不知情愛為何物一張白紙,一旦開了頭,便如同洪流傾瀉一般的不可收拾。食髓知味,意亂情迷,就像是吸食了某種藥物那般的很快便割捨不開。可以說,現在的王源已經佔據了她心中的幾乎全部位置。在她的眼裡,只有王源一人。甚至連家人都暫時拋在一邊了。這便是常言所說的“女大不中留”的道理。戀愛中的女子,正處在一種被完全佔據心神的狀態,這時候是毫無理智而且愚蠢的。

  黑暗中,兩人唇齒交纏,蜜吻不休。崔若瑂的雙臂緊緊摟著王源的脖子,恨不得將身子嵌入王源的身體裡去,熱情的讓人髮指。王源被她弄得有些情動,心裡升騰起一股火焰來。本來摟著崔若瑂腰身的大手亂摸亂動起來,直至摸到了崔若瑂胸前,握住了那飽滿柔軟的肉蕾輕輕揉捏起來。

  崔若瑂那裡經受過這樣的輕露薄,整個人身子癱軟在王源懷裡,口中抽著氣,像是要昏迷了一般。任憑王源將她衣衫撩開,將她閃耀著光澤一雙顫顫的大白兔剝出衣衫,肆意的把玩咂摸。崔若瑂的身子就像水蛇一般的扭動著,全身噴薄著熱氣和香味,就像是一盤美味佳餚橫陳在面前,任君採擷任君饕餮。此情此景王源也有些把持不住,手掌不由自主的順著光滑的小腹往下探去,在接觸到蜜處的一刹那,崔若瑂忽然驚醒了過來。

  “啊。”崔若瑂身子彈起,猛地從王源的懷中跳開,脫離了王源的掌握。

  “不能,我們還不能這樣。”崔若瑂慌亂的整理著散亂的衣服,掩蓋住暴露在空氣之中的一雙鴿乳,臉上熱像是要燒起了火。

  王源不無遺憾的撚動著手指上殘餘的溫熱,一屁股坐在一張破凳子上歎了口氣。

  崔若瑂喘息著匆匆整理好衣服,見王源坐在黯淡的光線中不出聲,於是怯怯地問道:“怎麼?你……不高興了?”

  王源搖頭道:“沒有,是我孟浪了,我不該如此。”

  崔若瑂輕輕走到王源面前,俯身捧起王源的頭在他唇上印了一吻,柔聲道:“到你娶了我的那天,我什麼都是你的。只是現在不成,我崔家是世家大族,我們要是做出有辱門風的事,不僅壞了我崔家的聲譽,也會叫你看輕我。”

  王源呵呵笑道:“你說的很是,我跟你爺爺可是有約定的,不能還沒分出勝負便先壞了規矩。你很好,我差點便做錯了事了。”

  崔若瑂輕笑道:“你嘴上這麼說,心裡恐怕很不開心了。以後……以後我再加倍的補償你。莫要不開心,你還要守城呢。我不能讓你分心。待守城成功……你若還是想……那麼我也豁出去了……遂了你的意便是。”

  王源呵呵而笑,伸手摟住他坐在膝蓋上,低聲道襖:“那也不必了,我可不會強迫你,待你我成親之時,你便是逃也逃不掉了。”

  崔若瑂羞的縮在王源的懷裡,兩人又親吻纏綿了片刻,崔若瑂看著天色道:“天已經全黑了,你不用上城去麼?”

  王源熱烘烘的腦子立刻清醒了過來,看著外邊黑乎乎的天色,王源沉聲道:“我當然要上城去。今晚最是危險,叛軍十之八九晚上會進攻。夜襲對他們而言更加容易。”

  崔若瑂也一驚道:“你是說他們會趁著天黑進攻麼?”

  王源道:“以我的經驗來看,必會如此。若瑂,我得上城去守著,不能掉以輕心,此刻守城才是頭等大事。你回府去美美的睡個好覺,明天早上再來看我。”

  崔若瑂撫摸著王源的臉低聲道:“真可憐,你這一夜怕是又不能睡覺了。”

  王源伸手捏了捏她的俏臉道:“你睡的安穩便好,放心,這些我早已習慣了,幾天幾夜不睡覺我也頂得住。”

  崔若瑂歎道:“你這麼多年到底都經歷了些什麼?以後你可要慢慢跟我說。”

  王源笑道:“當然,以後跟你慢慢說,說到牙齒都掉了,頭髮都白了,只要你不嫌我囉嗦。”

  ……

  城頭上一片寂靜,天黑之後北風略微變小,但城頭上依舊旌旗獵獵作響,初春的風依舊往人的盔甲衣服裡鑽。守城的士兵們都蜷縮在城垛之後橫七豎八的眯眼休息。按照王源的命令,今晚所有人都不能離開城頭,他們只能抓緊時間休息一會。

  王源站在一方城垛旁,看著城下遠處河道上的一片燈火燦爛的叛軍船隻眉頭緊鎖。雖然看似一切平靜,但王源絲毫不敢掉以輕心。眼下對於自己和叛軍而言,時間都極為寶貴。自己必須起碼要熬到三千親衛軍的到來,再往後要熬到神策軍大軍的到來,而對於叛軍而言,他們必須立刻奪下揚州南下,才能有足夠的時間憑藉長江天險建立防線,讓神策軍無法渡江。在這種局勢下,王源是絕不信今夜是個平安夜的。

  時間一點點的過去,一切都平靜的不可思議。城頭上不少瞪著眼睛緊盯著敵軍的守軍將士們也都有些無聊到困倦,不少人已經歪在城垛旁打了瞌睡。而那些堅守在懸橋上的千餘名弓箭手,也因為懸橋之上無遮無攔,被風吹得瑟瑟發抖而選擇了撤下懸橋躲到兩側的城垛旁烤火取暖。

  王源也有些倦意襲來,昨夜就一夜沒睡,今天白天又是緊張激烈的一天,突然的大片空閒和安逸的時間也讓他不由自主的想去睡一會。但王源也只能和其餘士兵一樣坐在冰冷的城垛下簡單的打個盹,稍微的消解些疲乏和無聊的時間。

  金燦燦的酒盞,滿桌美味佳餚琳琅滿目,溫暖的屋子。巨大的桌案旁,公孫蘭李欣兒阿蘿蘭心蕙秦國夫人楊玉環青雲兒紫雲兒還有大妹黃英,眾妻妾笑顏如花一個比一個的豔美,都坐在桌案旁給自己敬酒。眾人說話笑鬧著,一片祥和的其樂融融。王源志得圓滿,笑的合不攏嘴,一口口的喝著美酒,左擁右抱開懷大笑,心裡樂開了花。突然間華美的廳門大開,冷風猛吹進來,一大群黑衣甲士沖了進來,手中拿著雪亮的兵刃大聲吼叫著:“擒拿逆賊王源!擒拿逆賊王源!”王源嚇的大驚失色,伸手去摸長劍,卻發現腰間空空。急的王源渾身冒汗,順手抄起一隻凳子便打在一名沖上來的黑衣甲士身上。

  “哎呦,王相國別打別打,您怎麼了?”一個人的叫喊聲將王源驚醒,睜眼時才發現剛才是南柯一夢,身上兀自汗津津的發冷。

  一名守軍校尉站在一旁,捂著臉怔怔的看著王源,周圍數名將領也都詫異的看著王源。

  “怎麼了?”王源一骨碌爬起身來。

  “相國,張校尉要叫醒您,您抬手便打了張校尉一巴掌,差點把他打暈過去。”守將曾國忠在旁賠笑道。

  王源愣了愣,意識到剛才自己在夢裡打了人,忙拱手道:“對不住,我失手了,剛才做了個夢。”

  眾人恍然,心道:“果然身在高位者都很小心,睡著了也很警覺,仇家肯定不少。”

  “叫醒我何事?”王源整理了一下盔甲和兵刃,又恢復了身板筆直的俊朗之態。

  “哦,好像叛軍陣中有動靜,所以我們便來按照相國的吩咐叫醒您。”曾國忠指著城下的敵營道。

  王源一愣,忙扭頭看去,只見遠處的敵營之中似乎有燈火在移動,細細一看,發現有兩艘亮著燈火的大船正徐徐的離開敵陣往城下逼近。

  “傳令,全體戒備。”王源急促的喝道。

  “遵命!”眾將領忙答應了,立刻開始吆喝城頭正橫七豎八休息的守軍起身。守軍們一聽道敵軍要進攻忙手忙腳亂的爬起身來,一時間叫喊吆喝跑動之聲不絕於耳。

  王源眯眼死死的盯著那兩艘緩緩靠近城下的船隻。那兩艘船行的速度不快,在出了敵軍陣型之後,船上的燈火便盡數熄滅了,只剩下黑乎乎的兩個龐大的影子直愣愣的朝著城頭而來。從造型來看,這也是兩艘巨型大船,和午後三艘擱淺在懸橋下的大船是一個類型。兩艘船上起碼可載三千多名士兵。這讓王源覺得有些納悶,叛軍派出兩艘大船悄悄接近這是要幹什麼?沖入河道入城口麼?這顯然不太可能,白天他們才吃了大虧。偷偷往城頭放箭,造成出其不意的殺傷?那大可多派些船來,這樣火力才足夠猛。光是這兩艘船,恐無大用。

  正疑惑之時,那兩艘船已經慢慢的來到了百步之外,緩緩進入了城頭的箭支射擊範圍。

  “放箭!”曾國忠一聲令下,城頭的士兵們朝兩艘大船開始射箭。箭支黑壓壓的籠罩了兩艘大船,射的船身船甲板篤篤篤作響。然而奇怪的是大船上竟然一點點的動靜也沒有,沒有中箭後的慘叫和驚惶的奔跑,沒有任何的遭遇襲擊後該有的動靜。

  “怎麼回事?空船麼?”曾國忠和眾將領也有些納悶。

  王源緊鎖眉頭思索著,突然間王源急促問道:“懸橋上的弓箭手均已就位了麼?”

  “早就就位了,相國。現在大夥兒可不敢稍有怠慢。一千五百名弓箭手嚴陣以待。他們敢闖河道口,必將他們全部射殺,讓他們根本沒有機會活著上岸。”曾國忠大聲道。

  王源臉色一沉,喝道:“立刻傳令,懸橋上所有士兵即刻撤離。”

  “什麼?”曾國忠楞道。

  “沒聽到麼?立刻撤離,立刻馬上。”王源喝道。

  曾國忠滿臉懵懂,但見王源語氣急迫,也不敢問緣由,忙帶著人飛奔往懸橋處傳令。就在此時,城下兩艘戰船上忽然亮起了燈火,每艘船上有幾十隻火把被點燃,頓時照亮了戰船上的形勢。但見兩艘戰船上堆滿了黑乎乎的不明物事,如小山一般堆得高高的。前後甲板乃至船樓上方均有。在火把的照耀下,兩艘船桅杆上的風帆迅速升了起來,船速陡然加快,直奔懸橋下方的沉船處猛衝而來。下一刻,兩艘大船上冒起了火頭,幾乎在眨眼之間,火勢升騰而起,瞬間便演變成了熊熊的大火。

  到此時,所有人才明白,這兩艘大船上根本就沒有多少士兵,有的只是滿船澆滿油脂的柴草。兩艘船升騰起的火光將周圍的河面照耀成了白晝。火借風勢,船借風勢。兩艘船以極快的速度沖向河道口。穿上的叛軍士兵在火起之時紛紛躍入水中拼命的往後方遊去。

  王源大喝一聲起身沖向了懸橋處,他剛才便意識到叛軍要用火攻。雖然兩艘船並不能沖入城中,但當他們卡在懸橋下燃燒之時,熊熊烈火會將上方的懸橋點燃。懸橋上的大批弓箭手便將遭受滅頂之災。但即便意識到了這一點,似乎也太遲了。

  兩艘火船在很短的時間內撞上了白日裡傾覆在河道口的三艘大船傾斜的船身。隨著這兇猛的撞擊,像是在方圓數十步內下了一場火焰之雨。熊熊烈焰飛起在半空之中,向著四面八方落下。就像是有人用火球砸在了牆壁上,迸裂出無數的火焰和火星。那場面既壯觀瑰麗又讓人心驚膽寒,仿佛置身末日的火雨之中。

  躥升達數丈高的火勢很快便將懸橋燒著了,雖然王源在懸橋上做了不少防火的措施,譬如用泥漿將繩索木板什麼的都塗滿,例如在懸橋上掛滿了水桶。但那只是用來防止敵軍的火箭攻擊。向這種以自上而下的熊熊烈火的火攻之勢,懸橋連一絲一毫的防備之力也沒有。

  懸橋上接到撤離命令的士兵們在看到火船攻擊而至時便已經開始蜂擁往兩側的城牆上奔跑。然而,敵船來的太快,火勢也來的太猛,懸橋也太過狹窄擁擠,僅僅有五六百人來得及跑到兩側的城牆上,剩下的人根本來不及。

  懸橋的中間起了火,短短數息之後,劈啪之聲連響,粗大的繩索相繼迸裂,懸橋從中間斷為兩截。近八九百名正在奔逃的弓箭手頓時踏空,像是下餃子一般紛紛落入水中。很多人直接落在了火焰之中,頓時被火焰吞沒,還有很多人摔在沉船的木頭上,摔在木樁上,或者被空中掉落的鋪設懸橋的木頭砸進水裡。一時間慘叫聲,哭號聲,求救聲,落水聲,火焰的呼呼燃燒之聲,船體爆裂發出的駭人的劈啪身交織在一起,讓所有人都驚駭的魂飛魄散。

  火勢之大,讓兩側城牆上的戰立的士兵們都經受不住炙烤,他們只能往後退出數丈,以避免被極高的溫度灼傷。在這種情形下,想要援救落入水中的士兵也成為不可能。後方十幾艘水軍小船根本不敢靠近,只能眼睜睜的看那些落入水中的受傷士兵在被火光映紅的水面上撲騰著。

  王源怔怔的看著眼前的慘狀,心中自責不已。最近其實考慮過提防這種攻擊方式,但還是讓敵軍得了手。懸橋是必須要架設的,因為若無懸橋,叛軍從河道進攻時,光靠兩側城牆上僅僅能戰力的幾百名弓箭的阻擊是絕無可能阻止的。懸橋的目的便是阻擊他們從河道上泅渡。王源也認為,叛軍若是打算用火攻的方式燒毀懸橋,應該事前便能被察覺,士兵們撤離懸橋便可。不至於造成如此大的傷亡。可今晚,偏偏未能及時的察覺此事,造成了這一幕悲劇。

  估計起碼有五六百人死於其中,另外還有數百人會受傷。雖然這些傷亡在王源看來並不算什麼。王源見識了許多屍橫遍野的戰鬥,指揮過眾多死傷過數萬的大戰,這幾百人的傷亡其實對王源而言根本就沒在眼裡。但在揚州目前的情形下,損失了這七八百弓箭手便是一個很大的損失了。而且懸橋被燒了,下一步要守住河道便極其困難了。

  “相國,都是卑職的錯,卑職不該著急讓他們全部上橋的。您說過,懸橋上的弓箭手最後一刻到位,卑職卻沒記住您的話。卑職該死啊。”曾國忠跺腳道。

  王源喝道:“說這些作甚?打仗還能不死人麼?有什麼好自責的?即刻傳令,全體將士做好迎戰準備,接下來才是真正的戰鬥。”

  “什麼?叛軍會大舉進攻麼?”

  “廢話,懸橋被破,這正是他們大舉進攻的機會,你以為他們只是放一把火玩玩的麼?”王源喝道。

  曾國忠連聲答應著,帶著人四下傳令。由於懸橋斷裂,東西城牆之間難以通行聯絡,曾國忠授命趕去東城牆上穩住局勢,準備迎戰。

  河道上的大火燒了半個時辰後終於漸漸的熄滅。兩艘船和三艘露出半截的大船都燒的散了架。無數的船板木塊飄落在水面上,以及數百具死去的守軍的屍體也飄在水面上,沿著水流緩緩流向城中。城內河道上,十幾艘水軍船隻和幾十艘百姓的小船在河面上打撈屍體。岸上聞訊趕來觀瞧的百姓哭聲震天。

  就在此時,叛軍陣中戰鼓身劃破夜空。隨著戰鼓的咚咚聲,數十艘中小船隻黑壓壓的駛出了叛軍船陣。這些船隻上密密麻麻都是叛軍士兵,船上並未升起風帆,只靠著水流之速緩緩朝城下逼來。

  叛軍顯然吸取了教訓,對於河道入口處的暗樁,小船反而比大船更為有效突破這些障礙。因為小船重量輕,而且吃水淺,且在不立風帆的情形下,速度不會太快。這一切都會讓這些小船在遭受暗樁撞擊時不至於發生太大的損傷和顛覆。叛軍在燒掉懸橋之後,已經要用這種正面突破的方式攻破河道了。船過不去不要緊,只要能沖到河口,即便下河泅渡也是可以攻入城中的。嚴莊正是要以這種拼人命拼運氣的方式強行的讓兵馬攻入城中。這不是笨辦法,而是最有效快速的辦法。況且他有足夠的人力資本這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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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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