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躍馬大唐 作者:大蘋果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5 14:12:1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10 157924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1:21

第930章 豪族

  王源心中的感激無法形容,秦國夫人將她所能拿出的全部力量都奉獻了出來,甚至包括了她的兒子的性命,這已經是她能做到的極限了。面對如此沉甸甸的饋贈,王源不知道該如何承受。

  “夫人,玉環小姐。這……”王源輕聲開口道。

  “不必再說了,你若推辭,便是輕視了我們的一番心意。我們楊家和你王家早已連為一體,若不能渡過此劫,這些東西也會淪入他人之手,我們也都將命喪他人之手。所以你不要有顧慮,這也是為了我們自己。”秦國夫人擺手道。

  王源無言以對,話雖如秦國夫人所言,幫自己便是幫她們渡過劫難,但畢竟她們奉獻出了全部。王源心中還是難以平靜。

  “鈞兒,跪下。”秦國夫人朝一旁呆呆而立的柳鈞喝道。

  柳鈞不明所以,略一發愣,旋即跪倒在地。秦國夫人道:“你向你義父發個毒誓,從今往後,對你義父全力盡忠。就算是你娘和你的小姨遇到了危難,你也要先盡忠再盡孝。忠孝不能兩全之時,你要盡忠為先。你義父如舉兵征伐,你必須是第一個替你義父衝鋒陷陣之人。”

  柳鈞立刻明白了秦國夫人之意,若王源決意逐鹿天下的話,自己必須要表態盡忠於他。畢竟以前自己還是大唐的將領,宣誓效忠之後,自己便拋棄了大唐,只效忠王源一人了。無論成敗,王源都將是自己唯一的效忠物件。

  “柳鈞在此立誓,從此以後,唯義父馬首是瞻。義父劍之所指,便是柳鈞衝鋒之向。從此效忠義父,絕無二心。若違此誓,天誅地滅。”柳鈞拱手向天,沉聲立誓。

  王源忙伸手扶他起來,口中道:“這是作甚?這還用發毒誓麼?哎,夫人呐,你這是逼著我要做逆天之事啊。”

  秦國夫人靜靜道:“或許是逆天,但或許也是順應天意。興亡更替,古來有之。大唐代隋而立,難道也是逆天之行麼?于公於私,你都別無選擇。”

  王源歎了口沉吟道:“夫人,玉環小姐,我知道我別無選擇。然而你也知道,這件事一旦決定下來,便再無回頭之路。但當真做大事,卻也不那麼簡單。我如果一旦決定行事,便不會去考慮失敗的可能,我也不允許自己失敗。所以在此之前,我需要考慮的清清楚楚。李瑁雖不足為慮,然而一旦起事,我面對的可不是他一個人,而是與整個大唐為敵。”

  秦國夫人微微點頭道:“我懂,你無非是擔心民意所向,還有便是擔心我大唐中的豪門世家大族站在李瑁一方。民心我不懂,但世家大族一旦站在李唐皇族一邊,即便李瑁倒了,任何一名皇子即位,他們都會全力支援他。你若得不到他們的支持,怕是很難成功。”

  王源一怔道:“夫人也明白這當中的內情?”

  秦國夫人微笑道:“我豈會不知?你當我這個秦國夫人白當的麼?別的不說,我夫家柳家便是大唐一姓豪族。大唐五姓七族,皆是財力物力雄厚之家。大家族聯手之下,無人可與之匹敵。”

  王源雙目放光道:“這麼說來,夫人對此倒是很是熟悉咯?何妨說來聽聽?”

  秦國夫人微笑道:“二郎,看來你心中早就有了準備,今日我這番苦口婆心的勸說倒是多餘的了。若你沒有起事之心,又怎會關心這些事情。我本以為你會深思熟慮不會輕易下決定,但現在看來,你卻是早有此心了。”

  王源微笑道:“夫人,我還有退路可走麼?或者如你所言,要讓玉環小姐重回李瑁身邊為我們續命?你那激將之法倒也不甚高明。”

  秦國夫人橫了王源一眼笑道:“然而你還是被激將了,你怒氣衝天,就差掀桌子罵人了。哦,我明白了,你是捨不得小……小……”

  秦國夫人話說了半截,忽然發現有柳鈞在場,不該當著柳鈞的面說這些話,於是連忙將話頭咽下。那邊楊玉環卻已紅暈滿臉,起身道:“你們兩個聊,這些事我也不懂,也插不上話。鈞兒,陪小姨出去走走,小姨好久沒見你,想跟你說說話。”

  柳鈞忙沉聲應諾,楊玉環站起身來,伸手搭著柳鈞的胳膊,腳步輕移,到院子裡去了。

  屋子裡只有王源和秦國夫人兩人時,王源可不再客氣。上前一把抱住秦國夫人,對著她的小嘴便狠狠親了上去。秦國夫人嗚嗚連聲悶得透不過氣來。香舌被王源吸得吐出,連舌根都被扯得發麻。感覺到王源完全是在作踐自己,動作劇烈而粗暴,弄得嘴巴舌頭一起生疼。頭暈目眩之際,心一狠咬了王源一口。王源吃痛,哎呦一聲鬆開了秦國夫人的嘴巴。

  “你真粗魯。”秦國夫人嗔道。掏出手帕擦著被王源弄得亂系八糟的純紅。

  王源撫摸著被差點咬破的下唇嘿嘿笑道:“叫你以後還敢隨便的激將我,故意惹我發火是麼?”

  秦國夫人啐了一口道:“你個小沒良心的,我楊玉蓉什麼都給了你,你還來怪我。我渾身上下哪一根毫毛不是向著你的?我不過是想激起你的血性罷了,否則任誰聽到我建議舉兵造反的話不嚇得尿了褲子?我也是多慮了,你早就有了僭越之心了。”

  王源歎道:“莫這麼說我,若我有第二條路走,我會走這條路麼?”

  秦國夫人輕歎道:“是啊,世事弄人,身不由己。罷了,不說這些了,還是那句話,左右是個死,還不如搏一把大的。贏了通吃,輸了也不過是那個結果罷了。”

  王源點頭笑道:“還是和夫人說話乾脆俐落,夫人若是個男子,必是個果敢俐落幹大事的。”

  秦國夫人一笑道:“莫跟我閒話,你還要不要聽豪門士族那些事了?你若不想聽,我可要陪鈞兒去了,我們娘兒兩好容易才見一面。”

  王源忙道:“聽聽,當然要聽。快詳細的跟我說說。”

  秦國夫人整理衣服坐下,恢復端莊之象。仰頭微微想了想開口道:“我大唐開國之處,士族大戶之間林立。其中實力最大的便是七家。這七家中兩個姓李,兩個姓崔,故而稱作五姓七家。他們分別是隴西李氏、趙郡李氏,清河崔氏、博陵崔氏,范陽盧氏,滎陽鄭氏和太原王氏。其中隴西李氏,便是當今皇族之家。高祖太宗便是隴西世家之人,而隴西李氏之所以能奪得天下,其餘幾大士族也出力不少。錢糧兵馬都支援了不少。”

  王源道:“原來如此。一個士族之家能建立大唐,光是這一點我便明白士族大家的力量了。”

  秦國夫人微微點頭道:“那是自然。五姓七族皆為豪族世家,其家族淵源可追溯至魏晉南北朝甚至漢朝之時。以清河崔氏為例,其家族淵源可追溯至春秋之時。崔氏祖先便是齊國公卿之一,至漢代已成山東望族,南北朝時,北魏開國更是一等大姓,位列五大豪族之中。直至我大唐立國,依舊綿延蓬勃,勢力不減。大唐以前之事且不談,光是清河崔氏在我大唐立國之後,便有數百余人為官,官至宰相者二十余人。大唐開國之初,有官員修訂《氏族志》,曾將崔氏列為第一。後太宗帝下旨說:李氏貴為皇族,怎可以崔氏為首,難道崔氏比皇族還高貴不成?這才將隴西李氏立為第一,皇后長孫氏立為第二,崔氏等諸豪族在其後排列。由此可見,崔氏豪族實力之強。”

  王源聽的津津有味,贊道:“原來這當中竟有這麼多的掌故。夫人當真博古通今,無所不知。”

  秦國夫人輕攏髮絲,微笑道:“你也莫誇我,我一個婦道人家,能知道什麼?這些不過是我聽亡夫談論時得知罷了。亡夫是個書呆子,醉心于這些掌故,閒暇時喜歡和我說這些事情。我其實不愛聽這些,但久而久之不想知道倒也耳濡目染知道了些大概。”

  王源笑道:“原來如此。”

  秦國夫人繼續道:“其餘幾家也都是淵源頗深的豪族,家族勢力在我大唐也是根深蒂固。家族眾人為官入仕者不知多少,倒也不用一一贅述了。”

  王源皺眉問道:“但為何我鮮少聽到這些豪族的消息,朝中那些官員出自這些豪族大姓之家呢?為何怎麼都好像銷聲匿跡了一般。”

  秦國夫人點頭微笑道:“他們確實銷聲匿跡了,這裡邊是有原因的。大唐立國之後,五姓七族除了隴西李氏為皇族之外,其餘各家勢力龐大,家族子弟遍佈朝野。朝政幾乎為均為他們所掌控。且豪族之間相互通婚勾連,關係越發的緊密。有此對身為皇族的李氏產生了極大的威脅。世家大族出身的皇族李氏雖得其餘各家支持而坐擁江山,但大唐建立之後,這些世家大族便是一種潛在的威脅了。這個道理我不說,你也該明白。”

  王源點頭道:“我懂。同為豪族出身,一族奪得天下,自然是擔心其他豪族也有爭奪的可能。再說,天下已歸李氏,其餘豪族也盡了力,該到了過河拆橋,兔死狗烹的時候了。”

  秦國夫人微笑道:“兔死狗烹倒是不至於,但豪族大家越發的掌握朝政,他們的家族成員入朝為高官,很多事情上一起相互呼應,已經威脅到了皇權的威嚴。所以打壓豪族是一定要做的,但還不至於敢對他們趕盡殺絕。因為即便坐擁天下的皇族李氏,也不敢公開的對這些世家大族發動剿滅之事,而且也剿滅不了。這麼多年下來,五姓七族之間早已利益與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如泥水交融一般,根本就分不開了。但雖然無法滅族,但限制他們的權力,打壓其他豪族確實必須要做的,否則皇族豈非要淪為其他豪族操控之下。”

  王源思索道:“確實如此。只能打壓而無法斬絕。這也是保持穩定維護皇權的唯一辦法。”

  秦國夫人點頭道:“是啊,他們這些事情太複雜,我也說不大清楚。總之,隨著豪族的勢力不斷壯大,皇族終於出手。高宗時便開始頒佈了旨意,限制其餘豪族之間私自姻親相結姻親,但凡豪族之間想要通婚,必須經過皇族批准。”

  王源微笑道:“這倒是絕妙的一手。雖然看似不是什麼激烈手段,但絕對是很有效的阻止世家豪族之間私相結盟的手段。短時間內恐無效果,但十年二十年時間內,便割裂了世家子弟之間本該建立的姻親聯繫。這是溫柔的一刀。”

  秦國夫人微笑道:“溫柔的一刀,這說法倒也新奇貼切。高宗在位三十四年,共下達過三次針對世家豪族的限制之令。限制姻親之令後更有限制世家子弟入朝為官的命令,規定了世家大族入朝為中樞官員的數目,平衡各方勢力。現在看來,這都是驅逐世家大族把持朝政之舉。”

  王源深以為然,高宗治下的永徽之治是貞觀之後的另一個和平盛世,高宗這個人雖然是個爛好人,但在這件事上倒是頗有策略,循序漸進。

  “武帝臨朝之時,對於世家大族更為苛刻。武帝手段淩厲決絕,對於五姓七族大肆壓制。分而治之。各大世家為了自保,曾暗中支持李氏諸王起兵。但因為各自為保,又被武帝分化治之,力量難以集中。故而越王李貞、琅琊王李沖等人的起兵均告失敗。武帝由此展開大清洗,對世家大族李氏一族展開雷霆手段。然畢竟豪族實力猶在,武帝亦知若逼得豪族世家聯手反抗,後果堪輿。據說神功元年,武帝同豪族世家達成妥協之議。從此後,幾大豪族遷移東南,不在干涉政務。家族子弟為官不至三品。而朝廷許以懷柔之策,不再對豪族世家進行清洗打壓,並許以東南茶糧鹽鐵經營之權。硬生生將幾大豪門世家從朝廷剝離。但豪門世家從此失去進入朝廷中樞之機。以朝廷給予經營財富之利換取了相安無事。”秦國夫人輕聲道。

  王源呆呆道:“原來這當中竟有如此隱情。雖然這是傳說之言,但卻也不無道理。世家大族拱手讓出權力,換取避居東南各道經營財富之權,倒也是一種不錯的交換。否則便是兩敗俱傷之局。但總體而言,世家大族吃了大虧,恐怕便就此沒落了。難怪我入朝這麼多年,沒有太多關於世家豪族的聲息。”

  秦國夫人點頭道:“是啊,雖然是吃了虧,但總比滅族了好。武帝之後,當今太上皇即位為帝,也絕不永許這些豪族之家再次滲透入朝,不過和他們之間的關係倒是緩和了不少。幾姓豪族得太上皇賜婚聯姻,為官之限也有所放鬆。據說陛下曾召見幾姓大族族主,施以恩惠。幾姓大族也表示全力支持李氏皇族,財力物力上給予全力支持。因有武帝荼毒之威,幾姓豪族倒也不願再冒險,遂成雙方和解共處之局。這便是我所知的大唐豪族的一些掌故了,有些事只是道聼塗説,倒也無確鑿證據。至於豪族同皇族之間有些什麼約定,具體有些什麼勾連,那我卻是一無所知了。”

  王源點頭道:“多謝夫人,這些事叫我大開眼界。我便像是井底之蛙,今日之後方知另有天地。無論如何,這些豪族世家和李氏的聯繫是割裂不斷的,這也是他們死命支持李氏的原因。在這種情形下,若不知他們之間的關係,貿然起事的話,怕是會遭到巨大的打擊。開元天寶這數十年的盛世太平期間,這些大姓士族得朝廷特權,在東南恐已經遍地開花盤根錯節。東南之地財物豐饒,若不能斬斷其支持李氏皇族的這條線,那便是大麻煩。”

  秦國夫人點頭道:“我同意你所說的,即便他們衰落了,但他們聯手支持一方,力量將是可怕的。天下財富之地為他們所佔據,數家之財力恐要占天下財富三成,若他們決意支持李氏,天下間恐無人撼動。莫看安祿山之亂風生水起,但他們若不能奪得東南之地,那便註定要失敗。”

  王源重重點頭,沉默思索了片刻道:“夫人,你方才說,你夫家柳氏也是世家大族,為何不在五姓七族之列?”

  秦國夫人笑道:“我夫家柳氏乃河東望族,河東三望族柳氏裴氏薛氏乃是大唐立國之後才新近崛起之世家望族。三望族之崛起一部分原因也是皇族刻意為之之結果。要知道,大唐立國以來,河東三族子弟光是成為大唐駙馬的人數便達五十餘人,由此可見李氏皇族便是以姻親之約扶持三族崛起。這三族均為皇親。裴氏一族更是出將入相之人不少。近年來還有韋氏崛起。以我淺見,朝廷並不想讓五姓七族中的皇族外姓坐大,便以扶持忠於李氏的外姓豪族崛起而抗之。然而實際是,河東三族以及韋氏等大唐新貴雖然崛起迅速,但和東南幾大豪族相比,卻是不可同日而語。那幾族經營數百年,有的甚至達千年綿延之久,無論其底蘊氣度乃至家族枝葉都不可比肩。”

  王源笑道:“我明白了,李氏是想借新貴崛起而擺脫幾大豪族的控制。畢竟雖然形勢有所好轉,但幾大豪族家底殷厚,源遠流長,無人與之比肩。若有新貴與之抗衡,倒也可以相互鉗制,活著是分化治之。”

  秦國夫人點頭道:“你說的應該不錯,我記得亡夫曾經跟我說過,我夫家柳氏曾經同如今居於錢塘郡的五姓七族之中的崔氏聯姻。亡夫上一輩僅有我公公一名男丁,其餘皆為女子。其中兩名便嫁給崔氏旁支子弟。據說是當時陛下親自下旨賜婚准於聯姻。你方才一說,我猜想,朝廷是否是想以新貴和世家聯姻之方式,從而拉攏一家,分化崔氏和其餘各家的聯繫。畢竟姻親是最為快速的拉近雙方關係的辦法。”

  王源撫掌道:“恐怕正是如此。五姓七族之間內部已經不准聯姻,以外族與之聯姻,正是能起到加速分化他們之間關係的作用。此事無可懷疑。我只能說,李氏皇族為了這件事已經想盡了辦法了。他們對這些豪族世家既是倚重又是忌憚,這就叫做又愛又恨。然則,你夫家柳氏和崔氏之間必有聯繫咯?”

  秦國夫人想了想道:“那畢竟是上一輩的事情,我夫家一脈自上一輩開始便人丁凋零。亡夫兄弟姐妹十一人,本有兩個哥哥。然而都在少年時夭折而死。全族僅餘亡夫一名男丁成年,其餘皆為女子。亡夫身子孱弱,且也命薄的很,也只留下鈞兒這根獨苗便撒手歸西。柳家其實已經敗落了。和崔氏也早已斷了聯繫,也不知嫁過去的那兩位長輩是否健在。若是在的話,怕也是過花甲之年了。自從亡夫死後,我其實也和夫家來往不多。他們不喜我楊家之名,我也懶得去搭理他們。柳鈞的幾位姑母大亂之後也都軼失了消息。”

  王源皺眉道:“可惜了,我倒是想見一見東南世家豪族,和他們聊一聊。”

  秦國夫人詫異道:“你想和他們見面作甚?”

  王源道:“若我起事,能割裂他們和李氏皇族之間的聯繫,那才是關鍵之舉。若有機會和他們見面,我倒是想去試一試。”

  秦國夫人微微搖頭道:“你這想法有些不切實際,不過你若真想見他們,我倒是可以以柳氏一門的身份去探訪一番。畢竟兩位姑母嫁給了崔氏,我也有理由去探望。但願她們還漸在。只要她們有一人漸在,此舉便不唐突。然後或可替你牽線搭橋,見上他們一見。”

  王源大喜道:“若真能如此,那可就太好了。這樣吧,年後天氣回暖春暖花開之時,我命人護送你們去南方。你也正好去散散心。能夠接引見面那是最好,若不能也沒關係。我可以另想他法。”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1:21

第931章 奪城(一)

  兩天時間,成都城中紛亂逐漸平息。兩天時間裡,除了一百多名官員為了他們的前途而投機離開成都前往新皇所在之地外,便只有約莫三萬多百姓也離開了成都。王源沒有做任何的勸阻,因為毫無必要。

  雖然紛亂平息,但是城中的消息卻更是混亂。話題從新皇即位之事變成了新皇帝位的合法性的議論。不知從何處流傳出來的消息在街面上流傳,說李瑁的帝位並未得到太上皇的許可,而是李瑁叛父自立之舉。說太上皇因為不想大唐內部在此時內亂,所以便只能忍氣吞聲的宣佈退位。這樣一來,李瑁立刻變成了人們暗中唾駡的物件,雖然玄宗威望大減,但李瑁此舉犯了大忌諱,背叛君父,趁著大唐紛亂之時攫取皇位之舉顯然是一種卑鄙之極的行為。

  這些流言自然是出自于眾皇子的刻意散佈,不僅民間流傳這些流言,連皇親國戚,官員衙門之中也開始私底下議論紛紛。聯繫到李瑁登基前的毫無徵兆。聯繫到李瑁登基當日陛下的舉動,這種消息很快便被眾人認為是事實的真相。流言傳播的速度之快讓人咂舌,數日之內,蜀地河西隴右等地都已經紛紛揚揚。就連退位後深居不出的太上皇李隆基也聽到了這樣的消息。只是他已經是太上皇,對此也無能為力,只在一日召見眾皇子和皇親國戚們進行了一次內部的澄清。但這樣的澄清其實是蒼白無力的。

  滿城緋緋之中,李瑁的另一份聖旨抵達成都。這份聖旨中對於成都舊朝各機構的人事沒有任何的變動,反而以安撫眾官員安于政務,要求他們不必急著前往靈州見駕,一切等待朝廷的聖旨。也就是說,成都的政事堂六部官員沒有遭到任何的替換,那麼王源便還是相國,所有的其他官員也一概在原來的職位上呆著。這讓許多官員覺得很是意外。畢竟新皇即位,官員們是一定會換了一茬的,卻不知為何李瑁為何沒有這麼做。

  王源卻是心中明白的。此刻李瑁正準備攻下長安,在長安沒拿下之前,他是不會做出朝廷機構官員的任免調整的。一來他無暇考慮這些,二來也是為了穩住人心。特別是自己,手中握有重兵,此刻無論李瑁心中是如何想將自己的相國之職免除,他也要考慮自己會不會因此而有過激的反應。但如果他拿下長安,一切穩定之後,那便會毫不猶豫的對舊朝官員們進行撤換了。而且唯有拿下長安,他才能穩坐寶座,真正的成為大唐的主人。長安是京城,他收復的長安便收復了人心,到那時事情便好辦多了。

  王源沒有理會這些紛擾,這兩日他抓緊做了些安排的工作,重點是木棉山嶺的鐵礦開採的落實,他比任何時候都希望能儘快開採出足夠的鐵錠,鑄造出大量的鐵炮來。這些東西才是未來火拼的保證。同時,針對鹽湖開採已近乾涸之事,王源也火速做了安排。

  一個月前,王源得知野牛城鹽湖已經快要告罄的情形後,便立刻下令野牛城的守將派出人力在野牛城方圓數百里的範圍內進行尋找替代之處。終於在野牛城轄區之外的吐蕃境內發現了一處小型的鹽湖。雖然儲量不大,不到原來的鹽湖的三分之一,但解眼前的燃眉之急是足夠了。

  但那鹽湖是屬於吐蕃國的領地,強行開採是不成的。王源命人與吐蕃人協商,准許開採鹽湖。吐蕃人在經歷了幾年前被大唐兵馬打遍全境,差點兵臨邏些城的劇變。之後大丞相倚祥葉樂和王源達成了和議,輔佐新贊普赤德松贊即位。又集全國之力平息了蘇毗王沒陵贊的叛亂。這番折騰,讓原本強大的吐蕃國衰弱之極。這幾年正在休養生息恢復國力。若是在以前,大唐內亂正是他們絕佳的機會,他們一定不會袖手旁觀。然而現在他們卻根本沒有餘力參與其中。不僅如此,每年他們還要按照和議供給大唐的三百萬貫的賠款,這對他們也是極為沉重的負擔。

  當野牛城的神策軍守將代表王源提出要將那座小鹽湖歸於大唐開採的時候,倚祥葉樂敏銳的感覺到這鹽湖對於王源一定很重要。如今的王源已經是大唐相國,他有權利作出一些決定,於是倚祥葉樂便以此為由提出減免賠款的條件。

  開始王源嗤之以鼻,對於吐蕃這種敲竹槓的行為王源不予理睬。但現在形勢劇變,李瑁登基之後,王源已經管不了那麼多了。即便減免這三百萬貫的賠款損害了大唐的利益,王源也不會在乎了。而且現在王源得到了秦國夫人和楊玉環的傾力資助,於財力上已經擺脫拮据,自然不會在乎這區區三百萬貫了。

  所以,王源在這兩日時間召見了吐蕃在成都的使者,迅速與之簽訂了減免賠款的協定,換取了野牛城西北那座小鹽湖的開採之權。王源下令野牛城的守將率領開採鹽湖的軍民立刻開始著手開採小鹽湖,這件事一落實,王源也徹底的放下心來。能保證火藥的煉製,也是戰力的保證。

  秦國夫人獻出的大批財物正當時,雖然在成都,錢財遠遠沒有糧食物資重要,甚至有錢也未必能夠買到糧食物資。但寶物便是寶物,一旦形勢穩定,天災結束,這些便是大筆的物資和軍餉。而且在東南各地,形勢穩定的地區裡,這些寶物依舊價值不菲,可換取大批急需物資。

  王源當然也不會推辭秦國夫人和楊玉環獻出的這些財務,他命柳熏直攜帶部分財務去東南變賣換取急需的物資,緩解已經逐漸短缺的各種物資。後面花錢的地方多得是,築造大炮,以及手雷的研製和裝備都需要大筆的資金,王源手頭的錢財已近枯竭,這正是一大筆雪中送炭般的捐獻。

  還有一件事便是王源承諾給李珙等人的以平叛之名募兵的許可和支持。為了不讓這件事弄的太大,王源要求李珙等人遠離劍南,去河西道和隴右道去辦這件事。河西道隴右道也安置了數十萬的難民,兵源也不成問題。而且在偏僻的戈壁灘上有數處軍營,可以作為訓練兵馬之所。

  十一月二十一日,李珙李璲等人率三千兵馬,押解著王源調撥給他們的三十萬石糧草和大量的軍械物資離開成都,一路往西北河西隴右兩道交接之地的偏僻的戈壁灘上而去。他們要在那裡招募兵馬訓練兵馬,將來作為他們爭奪皇位的籌碼。

  事情基本安排妥當之後,王源和高仙芝柳鈞等人便準備前往軍中,因為李瑁攻打長安之戰便要開始了。王源不想錯過這場好戲。

  十一月二十三日,在高仙芝回到成都後的第五天清晨,王源攜一千親衛騎兵,和高仙芝柳鈞等人離開成都奔赴金州。

  ……

  長安城北九十裡外的蒲州城。十余日前,這座長安北邊的門戶城池便被來自靈州的十六萬回紇大軍和唐軍的聯軍擠得爆滿。好在數月之前,神策軍曾經從叛軍手中奪回蒲州,並對城池進行了簡單的修繕,在城中也設有幾處容量巨大的軍營,這才勉強將兵馬盡數安頓於此休整。

  抵達蒲州之後,李瑁便迫不及待的和李光弼商議要猛攻長安。然而抵達的這幾日時間天公不作美,刮了好幾天淩冽的寒風,天氣也陰沉的下了幾場冰雹,這種天氣下攻城是絕對不成的,所以便只能往後推延等待雲開日出的好天氣。這讓李瑁很是不開心。

  但對李光弼而言,這種推延是必要的,即便天氣晴好,攻長安也不是說攻就攻的,而要做大量的準備。長安城的城防堅固,需要有大量的攻城器械相助,而白手起家的李光弼的兵馬以及靠著騎兵作戰的回紇兵馬是根本無法強行攻城的。所以,必須要在戰前臨時製造大量的攻城器械。投石車弩車雲梯攻城沖車這些攻城必備器械多多益善。於是在這段時間裡,大軍投入到了轟轟烈烈的伐木造器之中。蒲州左近的幾處山頭上的木料都被砍了精光,在工匠的帶領下全力打造器械。

  然而回紇兵馬是絕不會參與動手的,伐木造物這些事情都落在了六萬唐軍的身上。回紇的十萬兵馬躲在營地裡大吃大喝大睡,根本不會伸一個手指尖兒。李光弼曾要求十萬回紇兵的領軍將領乞紮納力派兵協助。乞紮納力的回答差點讓李光弼氣歪了鼻子。

  “我們是來打仗的,可不是來做苦役的。這些事我們可不會去做。我的兵馬要養精蓄銳。再者說了,造這些有個屁用。攻城便攻城,一窩蜂猛衝到城下,搭上梯子攻上去佔領城池便罷了,搞這些東西有個鳥用。”

  李光弼翻著白眼心想:這幫回紇人只會騎馬衝鋒射箭砍殺,那裡經歷過攻擊大城的作戰?他們北方的草原上也根本沒有什麼所謂的城池,都是些木石簡單搭建的城堡圍牆,裡邊都是氈帳草棚的住處。他們打仗固然是可以騎馬縱橫,但卻不知道大唐的城池有多堅固。要是讓他們看看長安城的城牆有多高,護城河有多深的話,他才會明白事情不是他們想像的那麼簡單。

  李光弼也不想跟他磨嘴皮子,他們不願動手便拉倒,反正六萬唐軍的人數製造器械也夠了。這六萬兵馬大多為新募之兵,只有不到一半可以作戰,攻城主力還是要靠回紇人,李光弼可不想在這時候和乞紮納力鬧得不愉快。

  然而,這些閑著不幹活的回紇人偏偏還不安分,閑得無聊還跑到打造的工地上招惹唐軍,辱駡戲謔唐軍士兵。唐軍士兵們氣不過,鬧出了幾場風波來,雙方還小規模的火拼了幾場架,死了上百唐軍士兵。於是唐軍士兵們紛紛要求嚴懲鬧事者,搞得怨憤甚大。事情鬧到這樣的地步,李光弼可不幹了。於是李瑁召見乞紮納力,很不客氣的訓斥了他一頓。乞紮納力雖然囂張跋扈,但也知道不能鬧得太過分,否則會壞了雙方的協議,骨力裴羅也不會饒了自己。乞紮納力將為首的幾名回紇士兵綁了,當眾砍了腦袋,才將此事平息了下來。

  器械的製造還算順利,六萬唐軍一起動手,一天數百架的器械成型。雖然歪瓜裂棗一般不太好看,但這種東西本來就是臨時所用,倒也不在乎賣相。利用準備攻城器械的空隙時間,李光弼親自去長安周邊進行了一次實地的偵察。

  這不是李光弼第一次偵察在叛軍盤踞下的長安城防,幾個月前,李光弼和郭子儀在被王源的兵馬救出豐州抵達蒲州神策軍軍營之中後,李光弼便曾經親自去長安查看叛軍城防。所以李光弼才會對攻長安如此的慎重,便是因為當時看到了長安城在叛軍的經營下城防堅固,難以攻破。然而,這一次偵察之後,李光弼更是驚的目瞪口呆。幾個月的時間過去,長安城的城防已經比數月前更為堅固。城牆高了數尺,城牆上的箭塔多了不計其數。護城河也拓寬了幾丈。城外開闊地上遍佈密密麻麻肉眼可見的陷馬坑和陷阱。整座長安城像是一座怪獸一般被武裝到了牙齒。

  李光弼心都涼了,要想攻下長安,恐怕是件極為艱難的事情了。憑著這十萬回紇兵馬以及六萬戰力孱弱的唐軍,恐怕這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難怪以王源百戰百勝的能力也不敢輕易進攻長安,怕也是擔心一世英名毀於此處吧。

  偵察了城防之後,憂心忡忡的李光弼立刻回到蒲州,當晚,李光弼在李瑁的寢處覲見李瑁,將長安城的情形一五一十的稟報給李瑁聽。

  閃亮的巨燭之下,李瑁身著華衣神清氣爽的坐在軟榻上,聽著李光弼描述長安城的城防狀況。越是聽李光弼的敘述,李瑁臉上的表情便越是凝重,他從李光弼的語氣中聽到了一絲膽怯之意。

  “李光弼,你跟朕說這些作甚?現在大軍已經箭在弦上,你卻跟朕說長安固若金湯,難以攻克。難道說你要建議朕放棄攻長安之舉不成?”李瑁終於忍不住皺眉打斷李光弼的滔滔不絕。

  李光弼忙道:“陛下,臣不是這個意思,臣只是將真實的情形奏于陛下知曉。此次攻長安怕是需要付出極大的代價。堅固的城防加上城中史思明的十幾萬叛軍兵馬,這次攻城怕是一場苦戰。臣只是想跟陛下探究一番,若付出巨大的傷亡,攻長安還是否值得?”

  李瑁怫然道:“現在這個時候你卻打退堂鼓?就算長安城是鐵澆銅鑄的,這一次也一定要收復京城。你該知道收復長安意味著什麼,不但可以大振朕的威名,而且可以讓天下臣民就此對朕歸心。朕之所以要借兵,之所以要趕在王源明春攻城之前拿下長安,便是因為其重要之處。你難道不明白麼?”

  李光弼忙道:“陛下息怒,臣當然明白,臣可沒說退兵,臣只是希望能有更好的策略罷了。”

  “有何策略?你倒是說來聽聽。”李瑁沉聲問道。

  李光弼道:“臣在想,如果攻城消耗我大量兵馬,豈非讓王源坐收漁翁之利。咱們的兵馬死的太多,那不是件好事。不如陛下下旨,命王源的神策軍協助攻城,令其為攻城先鋒,這樣既可攻下城池,又可避免我大軍死傷過大。”

  李瑁皺眉道:“你難道覺得王源會同意出兵幫朕攻下長安麼?”

  李光弼道:“臣覺得可以一試。陛下旨意他若違背,便是他王源之過。他同意便罷,若是不同意的話,將來他便多了個罪名。天下人便知道他的狼子野心。”

  李瑁想了想搖頭道:“不成。朕若是下旨,王源若不遵旨,這對朕的威望將是一大打擊。朕不想碰這個運氣,因為朕剛剛登基,還不想立足未穩便被天下人輕視。你忘了麼?父皇曾經給了王源以軍務自專之權,他若不出兵卻是有理有節。除非朕下旨奪了他平叛大元帥之職,並去了他軍務自專之權。否則他不出兵便無理由指謫於他。但那麼做的話,豈非是立刻招致他的不滿。朕還不想立足未穩便和他翻臉,你覺得那對朕有益麼?”

  李光弼撚須不語,不得不承認,李瑁的話是有道理的。之前是自己建議李瑁不要搞大動作和王源鬧翻,先穩定局勢。故而才有宣往成都的一切照舊撫慰聖旨。而現在如果再來一次相反的建議,怕是連李瑁都會認為自己出爾反爾,對自己產生不快。

  “不能讓王源出兵幫我,此事不容他染指。即便他同意出兵攻城,那也絕對不成。你有沒有想過,如果王源出兵協助奪下長安,他的神策軍若是搶先控制長安的話,朕還進不進長安?朕不回長安,豈非是白白給王源得了長安。朕若進長安的話,豈非是又將入他控制之中?李光弼,想過這個可能沒有?”李瑁繼續道。

  李光弼一愣,驚出了一身冷汗。這一點李光弼倒是給忘了。本來借兵攻長安便有著出其不意搶在王源之前控制長安的意圖,若是引狼入室,讓王源控制了長安的話,那豈非白忙活了一場。看來是因為看到長安的城防實在是太堅固了,自己實在沒有把握攻下,自己實在過於憂心忡忡,都有些犯糊塗了。

  “陛下說的是,是臣考慮不周,臣的錯,請陛下恕罪。”李光弼忙道。

  “那也言重了,朕只希望你能夠考慮周祥些。朕倚仗於你,你也要替朕小心的謀劃,不要出昏招。朕還是相信你的,你也是為大局著想,畢竟攻長安若損失大量兵馬,也是不妥的。但我希望你不要因為此事而畏手畏腳。我已經派人去了東南,向崔氏鄭氏王氏等大家族宣旨。他們避居東南,這麼多年來過得安逸自在,賺的盆滿缽滿。如今我李氏遭遇危機,他們豈能逍遙自在?我李氏倒了,他們也完了。光光送些錢糧就夠了麼?那也太便宜他們了。”李瑁沉聲道。

  “陛下已經派人去東南宣旨了?聖意是想要崔氏等人做些什麼?”李光弼驚訝道。

  “還能是什麼?除了要錢要糧,朕還要他們立刻招募聚集一隻大軍北上。朕已經任命崔道遠為江南道巡察使兼杭州刺史,加禦史中丞。命他即刻組織招募兵馬北上參與平叛。這幫老傢伙們隔岸觀火,朕豈能容他們逍遙。”李瑁冷聲道。

  李光弼皺眉道:“陛下,為何事前不跟臣商量一下。東南大族可是一向被禁止擔任要職,更何況是給予招募兵馬領軍之權?”

  李瑁擺手道:“這事兒你別管了,這是朕自己的決定。”

  李光弼咂嘴道:“臣不是要管這件事,臣也覺得現在該是讓這些人出力的時候了。不過既要拉攏他們出力,光是授予官職以朝廷之命壓迫是不成的。還需給予以懷柔示好之策。”

  “怎麼說?”李瑁皺眉道。

  李光弼思索片刻,沉聲道:“乾脆一不做二不休,陛下再派人宣旨江南崔氏,告訴他們陛下要同他們聯姻。讓幾大豪族選出適齡女子入宮,陛下冊封她們為妃。這正是幾大豪族一直夢寐以求之事。既然聯姻,陛下的事情他們便要盡心盡力了,因為已經是一家人了。或者陛下再給他們些甜頭,准許平叛安定之後他們北遷入朝,擔任朝廷要職,那便更有吸引力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1:22

第932章 奪城(二)

  李瑁沉吟半晌,點頭道:“此策可行,便這麼辦。朕立刻派人再去宣旨。”

  李光弼微笑道:“陛下聖明。只是有件事要跟陛下說清楚,這麼做的後果便是。將來豪族或者又將入朝為官,又要恢復以前相互爭權的情形,或許陛下也難彈壓。”

  李瑁想了想道:“眼下才是緊要之時。朕若無他們的支持,叛軍還有那個王源朕都無法應付,朕的帝位不安,還談什麼以後的事情?待天下太平,他們該從那裡來滾到哪裡去。他們要敢有什麼想法,朕便將他們幾大豪族都鏟平了。”

  李光弼點頭道:“陛下所言甚是,眼下就算是飲鴆止渴,也要閉著眼走下去。但他們即便是奉旨招募兵馬,也幫不了眼下的事情。眼下這場攻長安之戰,咱們最好還是減少傷亡。為了攻下長安損失了手中的大部分兵馬的話,那也是件危險的事。臣左思右想分析局面,臣覺得倒是有個辦法可以一試。”

  “什麼辦法?莫賣關子,但說便是。”李瑁忙道。

  “陛下,臣的這個想法是,咱們大可不必和史思明死磕,咱們也可以對史思明行懷柔之策,咱們可以招降史思明,從而達到不戰而奪城的效果。”李光弼沉聲道。

  “招降史思明?此賊和安祿山狼狽為奸,他肯歸降麼?”

  李光弼道:“陛下聽臣分析給您聽,安祿山死後,安慶緒即位。據臣所知,史思明這個人除了安祿山誰都不服氣。要他屈服於安慶緒之下,史思明肯定心中不服。此刻長安已成孤城,史思明在長安的日子也一定不好過,只是他沒有退路,這才選擇死守長安。陛下想想,明明東路洞開,史思明有撤兵至潼關以東的機會,為何他沒有選擇撤兵?臣估摸著是安慶緒下了死命令不准他撤離。史思明不會不知道,就算長安城防再堅固,也會有被攻破的一天。他們的糧草物資也會告罄。只是他暫時沒有脫身之法。若此時陛下給予撫慰招降,給予優厚的待遇,史思明或許會棄暗投明,獻城以降。那樣的話,咱們豈非不費一兵一卒便可奪得長安,還能得到史思明手中的十多萬兵馬。”

  “說的頗有一番道理,若能達成此計,那倒也是兩全其美之策。只是史思明肯不肯歸降呢?此人倔強兇狠而且狡詐的很,焉知他心中不是做著和我大唐為死敵之念?”李瑁沉聲道。

  李光弼低聲道:“無論如何,總是可以一試的。若他不識抬舉,便猛攻長安給他點顏色看看。而且這裡邊也有文章可做。史思明應該知道,現在長安邊上除了咱們的十六萬大軍,還有王源的十多萬神策軍。雖然王源的兵馬咱們不許他參與攻城,但這可是一大威懾作用。史思明又不知道王源的兵馬是不會參與攻城的,利用這一點可以威懾逼迫其同意投降。陛下再給予高官厚爵之賜,答應他的一些條件,沒准此事可成。”

  李瑁一拍巴掌道:“說的好,這叫做借力打力,狐假虎威。”

  李光弼尷尬咂嘴道:“陛下,王源才是狐,我們才是虎。借力打力是不錯的,或者叫借勢而為。”

  李瑁呵呵笑道:“好一個借勢而為,不妨為之。”

  李光弼道:“既然陛下同意,臣便去著手辦此事。不過臣覺得,還是兵臨城下之時再行此計。我十六萬大軍密佈城下,旌旗如雲,氣勢如虎。那種情形下的威壓會讓史思明更加的感到恐慌和緊張。效果也更好。”

  李瑁哈哈笑道:“說的對,光弼啊,朕沒有看錯你,你是朕可以倚仗之人。朕覺得,你的才智能力比之王源不遑多讓。只是你一直低調行事罷了。”

  李光弼躬身道:“陛下謬贊,然臣雖不才,但卻也從未將王源看的很重。請陛下將來不要將臣和王源作比。臣認為那是對臣的侮辱。”

  李瑁愕然,忙笑道:“好好,是朕說錯話了。”

  ……

  十二月初二日初更時分,長安城北城守軍聽到了城下嘈雜的動靜。他們紛紛起身站在城頭朝城下觀望。但見黑夜之中,遠處渭水北岸密密麻麻猶如繁星一般的火把鋪天蓋地而來,十餘裡方圓之地蔓延覆蓋猶如海潮一般。

  守軍將領立刻敲響警鐘,並稟報史思明史朝義父子。史思明和史朝義趕忙起身,率領數十名叛軍將領登上北城城頭觀望,所有人都知道,那是從蒲州而來的李瑁的十六萬攻城大軍。李瑁的兵馬從靈州抵達蒲州的消息史思明早已知曉。每日都有探馬斥候前去探查,他們對於敵軍軍情也瞭解的足夠多了。這十六萬回紇和唐軍的聯軍正是為了攻長安而來,而現在,正是他們抵達北城之外的戰場了。

  “從現在起,全體戒備,準備迎戰。我有堅城之固,教他們有來無回。”看著城下黑暗中的遍地的火把,史思明並未膽寒,他知道自己有資本一戰,故而沉聲下達了命令。

  但除了史思明之外,史朝義和其餘部分將領卻面露憂色。因為很多人並不抱樂觀態度,因為叛軍自己的雖然也有十余萬兵馬,但其實也正深陷困頓之中。

  城下的喧囂持續了一整夜的時間,到了天明時分終於稍微安靜了下來。朝陽升起,冬陽的微熱驅散了城下地面上的水汽和白霧之後,在城頭的叛軍守軍終於看見了城下的全貌。當他們看清楚城下的情形時,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心情沉到了谷地。

  城下,距城兩裡之外的空地上,一座蔓延至天際的營寨黑壓壓的坐落在那裡。營寨之中旌旗如雲帳篷密佈,橫跨渭水兩岸的一座巨大的軍營就像是一座巨大的野獸一般盤踞在城下戰場。遠看渭水之北,數條橫跨渭水的橋樑清晰可見,無數的騎兵正源源不斷沖浮橋上螞蟻般的移動,朝著營地之中彙集。

  除此之外,敵營前,數千架攻城器械密密麻麻的排列於前,數千唐軍正分成百餘隊,用戰馬拉拽和人力推動的方式將這些攻城器械推到城下千步的距離一字排開。雖然那距離並不是有效射程,但這正是為戰前做出的準備,一旦開戰,便可將攻城器械快速推進數百步進入攻擊的範圍。這些士兵們整齊劃一的喊著號子發力,聲音響徹天空。

  城頭的所有人都默默的看著這一切,大戰的陰雲在每個人的心中籠罩著,沉甸甸的壓得他們透不過氣來。自從退守長安之後,這些叛軍士兵已經半年時間被困守於此,每日要做的便是加強城防為死守城池做準備。然而,當這一天真正到來時,他們卻又心情沉重之極。所有人都明白,也許接下來的幾日便是自己人生中最後的日子。以攻城唐軍的態勢,這場大戰將是空前猛烈而血腥。身邊的大部分甚至包括自己,或許都逃不過這場劫難了。

  午後時分,城下唐軍大營正在忙碌進行攻城前的準備的時候,位於長安皇城太極宮中,史思明召集文武官員五十余人也正在做戰前的動員。原本史思明為了避嫌,佔領長安之後從不踏入朱雀門內皇城半步,表示自己不會有半分的逾矩之想。但自從安祿山死後,史思明便直接住進了皇宮裡。太極殿也成了他召集會議召見屬下將領的公開場所。沒有了安祿山壓制,史思明不在乎任何人,只是在太極殿寶座之前他單獨放了一張帥案,並沒敢公開坐在太極殿那張面南背北的寶座上,行為稍微收斂了些。

  “各位將軍,各位同僚。你們都已經看到了,李瑁借回紇十萬大軍以及李光弼的兵馬數萬,總數十六萬的兵馬已經兵臨城下。大戰一觸即發。諸位,這是一場血戰。但我們有資格一戰。因為我們有最堅固的城牆,最深最寬的護城河以及無數防禦措施。更重要的是,我們有十多萬精銳守軍和在座諸位勇武無敵的將軍們。數月以來,我們困守長安,諸位怕是早已經急不可耐了吧。那麼眼下,你們為大燕國效忠的機會到了。只要我們擊潰李瑁的兵馬,我們便掌握了主動。這是我們翻身的一戰,此戰獲勝,長安將永不可破。”史思明揮舞著手臂,口中噴著吐沫星子,進行著他戰前的極具煽動性的動員。

  然而,除了十幾名將領的神情激動,叫嚷附和之外。大多數的將領並沒有興奮的表情。反而他們的臉上烏雲密佈,眉宇之間滿是焦慮和憂愁。

  史思明住了口,他對將領們的反應很不滿意。他用儘量溫和的口氣詢問道:“諸位將軍,對於此戰你們有什麼想說的,儘管暢所欲言。只要于戰事有利的建議,我都可以接受。打仗最重要的是戰前的謀劃,每個人都要盡一份力,這樣才能集中眾人的才智,制定最佳的迎敵之策。”

  眾將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沒有說話,他們不願意說出些煞風景的話,因為他們知道,史思明不愛聽洩氣的話。

  “你們這是怎麼了?怎麼都不說話?田承嗣,你有話說麼?”史思明開始點名了。

  大將田承嗣是從叛亂開始便是叛軍的主要領軍將領,只是領軍攻虎牢關一戰中,他和安忠志,張孝忠三人的前鋒軍被封常清打的大敗,還被安祿山打了板子。這之後,田承嗣因為擔心安祿山對他有看法,便一直跟隨史思明作戰。而史思明也趁著機會拉攏他,讓田承嗣成為他帳下的一員猛將。此時的田承嗣已經是史思明授命的前鋒大將軍之職了。

  “元帥,卑職確有些想法,不過卑職怕說出來惹得元帥不開心。”田承嗣開口道。

  “但說無妨。”史思明沉聲道。

  “那卑職可就說了哈。不對的地方請元帥莫要怪罪,卑職也是為了此戰著想。”

  “說。”史思明皺眉道。

  “元帥。這一戰關乎生死,勝了固然可以大挫唐軍士氣,讓唐軍再不敢染指長安。但若敗了,我們可都將死無葬身之地了。大燕國新皇可是下了嚴旨的,要我們死守長安。說一旦長安失守,我們所有人都將軍法嚴懲。所以我們連退路都沒有。就算戰事不利,我們連撤退都不能撤退,潼關都進不去。可見我們處於有死無生之地。”田承嗣大聲道。

  一干將領紛紛點頭附和著,就在不久之前,大燕國皇帝安慶緒下達了讓史思明死守長安的命令。長安一失,潼關是無論如何抵擋不住唐軍的進攻的,那便將很快威脅到洛陽的安全,所以安慶緒在聖旨上說,如果長安失守,所有長安將領和官員都將遭到嚴懲。安慶緒自然是為了洛陽的安危著想,但這道聖旨卻讓長安叛軍大為不滿,特別是在直到安慶緒是殺了安祿山才登臨燕國皇帝寶座的情形下,此舉更是讓長安的叛軍上下一片咒駡之聲。史思明雖然沒有公開表態,但顯然他心裡也是不會開心的。

  史思明眉頭緊鎖,他討厭聽到這樣的話:“田承嗣,大戰未起,你倒是不思勝,先慮敗,這豈非是在戰前動搖軍心?我長安城防固若金湯,十余萬將士龍精虎猛,你難道認為這十六萬唐軍便可攻破我長安麼?你身為軍中重要將領,這番話說的可不恰當。”

  田承嗣拱手道:“元帥,卑職不是動搖軍心,只是此戰太多重大,所以才要全面考慮。元帥莫忘了,李瑁的兵馬雖然只有十六萬,這十六萬兵馬雖然未必能攻破我長安城,但大帥可別忘了,長安周邊還有一頭惡狼虎視眈眈呢。王源和高仙芝的十一萬神策軍就在邠州和金州一帶,一旦開戰,他們豈肯袖手旁觀?元帥不是沒和王源交手過,當知他的十一萬神策軍可是比這十六萬李瑁大軍更為棘手的。元帥有把握對付十六萬李瑁的大軍,那麼加上王源的十一萬神策軍呢?元帥還有把握麼?”

  史思明臉色鐵青,田承嗣此言無異於揭自己的傷疤了。當初自己十八萬大軍攻蜀。在通州小城被王源用六七萬兵馬便打的大敗,這是他畢生的恥辱。那一戰之後,鮮少有人敢在他面前再提及那次戰事。這段傷疤是他心中永遠的痛,所以沒人敢揭開這道傷疤。而現在,田承嗣居然敢當面說出這種話來,史思明氣的氣孔冒煙,當即便要發飆。

  “田承嗣,你好大的膽子,你這是當面給我父帥難堪是麼?”沒等史思明開口,史朝義便高聲喝罵道:“也就是我父帥胸襟廣闊,不計較這些言語。否則,你吃不了兜著走。”

  史朝義的話看似呵斥,其實卻是維護田承嗣,用胸襟開闊開堵住史思明的嘴,同時為田承嗣找個臺階下。田承嗣立刻明白自己說錯了話,忙躬身朝史思明致歉道:“元帥莫怪,卑職絕非此意,卑職只是點明王源的神策軍也在側,這次攻長安之敵絕非李瑁一軍。言語冒犯之處,還請元帥海涵。”

  史思明冷哼一聲,也不好再揪著不放。沉聲問道:“還有誰和田承嗣有同樣的擔心?”

  一名黑袍老者上前拱手道:“元帥,老朽覺得田將軍所言有理。那王源的兵馬也在左近,豈肯袖手旁觀?元帥一定要考慮到這一點,不可忽視此事。”

  史思明冷哼一聲沒有說話。這位老者名叫周摯,本是一名隱士。史思明深知自己謀略不夠,於是便效仿安祿山在身邊配備了一名軍師。來長安後命人去終南山探訪,請了這個名叫周摯的隱士來當軍師。這周摯倒也有些本事,上通天文下曉地理,史思明很是敬重他。他的話史思明倒是聽三分。

  “還有誰有話說?曹集、駱悅,你們鬼鬼祟祟的樣子作甚?有話便說,有屁便放。”史思明喝道。

  曹集和駱悅都是史思明帳下的將領,這駱悅一直都負責長安城的城防建設,長安城的城牆箭塔護城河的重新加固都是他帶著兵士驅趕百姓們完成的。曹集則是協助史朝義負責軍中後勤供應的糧草官,都是史思明帳下的重要人物。

  駱悅拱手道:“元帥,卑職確同田將軍有一樣的擔憂。咱們不是在和十六萬敵軍作戰,而是在同二十七萬敵軍作戰。王源的兵馬怕是很快便要抵達長安城下,若同時發動攻城,情勢恐大為危急。”

  曹集也躬身道:“元帥,卑職還想提出另一個隱憂,便是城中的糧草之事。大帥,城中的糧草經過七八月的消耗,滿城數十萬軍民人吃馬嚼,囤積的大量糧草已經所剩不多了。若戰事激烈,拖延時間太長,而糧道再被切斷的話,就連潼關十日一次的一點點糧草的供給再斷絕的話,那可真的麻煩了。”

  “糧草之事?這件事為何沒有早早稟報?現在卻來說?”史思明怒喝道。

  曹集偷偷看了史朝義一眼,史朝義負責糧草物資的供應,這事兒只有他出面才能解釋。

  史朝義知道躲不過,忙上前拱手道:“父帥,兒子是怕您操心太多,這才讓曹集他們沒有稟報的。本來已經讓朝廷調集糧草支援,但敵軍迫近,有騎兵封鎖糧道,糧草現在滯留於潼關,暫時無法送達。”

  史思明氣的臉色發白,喝問道:“現在城中糧草還可支撐多久?”

  “這個……尚有大概八萬石,可用八九日。”史朝義低聲道。

  “蠢材,蠢材!一事無成,壞我大事者便是你這個蠢材了!本帥早就告訴過你,糧草起碼儲備一月只需,以防糧道被斷。神策軍撤離灞河大營之後,更是絕佳的屯糧時機,你這蠢材都幹了什麼?”史思明厲聲怒駡。

  “這個……這個……那段時間……雪下得很大,道路不暢。潼關守軍推三阻四的不肯運糧。兒子……兒子……”

  “住口。他們不運,你不會帶兵去接糧?道路不暢你不會帶人去疏通?成天就知道喝酒聽曲玩女人,莫以為我不知道你成天在做些什麼。我怎麼生了你這麼個蠢材。罷了,若糧草不夠,你爬也要爬去潼關把糧食給我運來,否則我必殺你這蠢材。你這樣的蠢子,我要你何用?”史思明指著史朝義的鼻子罵道。

  “父帥!可是道路被敵軍騎兵已經封鎖了啊。我如何去運糧?”史朝義叫道。

  史思明踏步上前,抬手便是一個響亮的耳光,打的史朝義耳暈目眩,臉上起了五道血痕。“你還敢頂嘴,若非戰前殺人不祥,我立刻便一劍砍了你。這一切都是你的錯,糧道被敵軍封鎖,那你便去殺出一條路來,不然你就死在他們的手裡。反正糧草無法供應上來,你便是死路一條。”

  史朝義捂著臉低頭不敢說話,身子瑟瑟發抖。

  史思明餘怒未消,轉身對曹集道:“曹集,即日起,全力保證兵馬糧食供應,城中百姓的糧食不再供給。八萬石糧食,夠大軍吃個二十多天的了。能撐住二十天,長安城便保住了。”

  曹集驚愕道:“可是元帥,百姓們一旦斷糧,豈非都要餓死。”

  “那也管不了了。我們已經養了他們七八個月,已經仁至義盡了。他們便去自己想法子吧。兵馬必須保證有飯吃,不然如何打仗?你們都給我聽好了,剛才你們說的那些話我只當沒有聽到,再讓我聽到一句畏難之言,動搖軍心之言,便軍法嚴懲絕不姑息。擺在我們面前的只有一條路,那便是拼死守城。唯有擊退攻城之敵,我們才有活路。誰敢再多一句嘴,我便親手宰了他。”史思明厲聲怒喝道。

  所有將領均噤若寒蟬,無人再敢多說一句話。史思明說的倒也是實話,困難擺的再多又有何用?沒有退路,只能硬著頭皮上,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誰還有異議?”史思明喝道。

  眾將誰還會再自討沒趣,全場靜默無語。史思明冷聲喝道:“都無異議的話,便各自回營準備迎戰,我估計他們很快就要攻城了。天氣如此寒冷,他們在野地裡紮營定然無法堅持太久,他們想速戰速決,我們便拖住他們。本帥相信,此戰我們必勝。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1:22

第933章 奪城(三)

  唐軍大營中,李瑁李光弼以及回紇大軍的統領乞紮納力正在商議進攻事宜。李光弼的想法是,先給叛軍守軍一些顏色看看,重壓之下再展開心理攻勢,對史思明招降。但前提是,第一次攻擊一定要猛烈而兇狠,要讓史思明承受巨大的壓力,覺得城池很快便會被攻破,這樣便為招降增加了巨大的砝碼。鑒於此,關於第一次進攻的安排,李光弼需要和乞紮納力做出說明和溝通。

  “乞紮納力將軍,此次攻城,你的回紇大軍是為主力。我擬以手下兵馬為輔,替你們填埋陷坑,搭建渡過護城河的橋樑,以利於你的部下騎兵快速抵近城牆攻擊。不知乞紮納力將軍可有疑義?”

  “李大帥,這我可不同意。我回紇大軍確實勇猛善戰,也是此戰主力。但你不覺得一開始便動用主力攻城,會讓大軍遭受重大的損失麼?敵軍第一波的反擊是極為兇猛的,你難道要留著你的那些無用之兵在後,卻叫我回紇勇士前去送死麼?這可不妥。”乞紮納力擺著手晃著滿頭的小辮道。

  李光弼皺眉道:“乞紮納力將軍,你似乎沒有明白陛下和我定下的謀略,我們想第一波猛攻對手,造成壓力,這才利於招降對手。而你的回紇騎兵能做到快速攻到城下給予對手巨大壓力,所以才會這麼決定。”

  乞紮納力搖頭道:“我實在不明白你們是怎麼想的,在我們那裡,只有你死我活,哪有什麼招降的辦法。敵人若能招降,便可能會背叛,那這樣的人招降何用?遲早會反受其害。你們的計謀恕我不太贊成。”

  李光弼沉下臉來道:“乞紮納力將軍,你可莫要搞錯了自己的身份。咱們兩家是簽了約定的,你們只是借兵于我平叛,僅此而已。你若以為於戰事大略上也有指手畫腳的餘地,那你便錯了。這件事上可不是你所能決定的。”

  乞紮納力叫道:“我沒興趣管你們的事,但我要對我的回紇勇士們的性命負責,我不能讓他們被你們用來去送死。”

  李光弼冷聲喝道:“乞紮納力將軍,你這話可沒道理。借兵平叛,本就會死傷士兵,難道你還指望著十萬回紇兵馬完好無缺的回去不成?我大唐和你們回紇人有協議,傷亡兵馬皆有賠償,你現在說這樣的話是何道理?”

  “賠償?你們那點錢財便可讓我回紇人去替你們送命麼?我回紇勇士可都是無價之寶。”

  “放肆!”李光弼怒喝道:“乞紮納力,你這麼說,我們還要借你們的兵馬何用?我們難道借的不是兵,倒是請了一幫祖宗老爺回來供著不成?簡直荒唐!”

  乞紮納力也赫然站起,針鋒相對的道:“這事你跟我叫嚷也是無用,我回紇大汗交代了我要珍惜回紇勇士的性命,我便按照大汗的意思去做。你要我們去送死,我絕不會同意。”

  李光弼怒道:“那便請你的大汗來咱們再確認一下雙方的協議,不然這借你們的兵馬何用?”

  乞紮納力毫不客氣的回敬道:“輕便,要不要我即刻帶著大軍離開此處?”

  李光弼氣的身子發抖,正欲反唇相駁,一旁的李瑁忙開口道:“二位,二位,怎麼就吵起來了?這不是商量事情麼?”

  李光弼指著乞紮納力道:“陛下您也聽到了,他這說的是什麼話?這是公然撕毀協議麼?他的兵馬不聽調度,咱們借來這些老爺兵有何用?”

  李瑁點頭道:“稍安勿躁,這是話趕話嗆上了而已。乞紮納力將軍,你可不能上頭。朕和你們的大汗是定了協定的,協定簽訂,雙方便要遵守。你說你率兵離去,朕相信你這是氣話。若當真這麼做了,便是撕毀了雙方的協定,朕從此對你們回紇人便沒有任何信任了。你們莫看我大唐如今生亂便對我大唐不敬,若是真的翻了臉,朕可也不怕你們。朕坐擁大唐天下,平息叛亂之後數年內便可恢復元氣,到時候你們回紇人想和我大唐再拉上關係,朕是決然不准的。我天朝之人最重信用,無信則不立,無信則失德。你明白朕的話麼?”

  乞紮納力當然明白,他也根本不敢真的撕毀協議。

  “尊敬的大唐陛下,我不是真的要那麼做,但你們這個計畫確實讓人難以接受。你們的人更熟悉攻城戰,我們回紇人更適合馬戰。叫我們第一批攻城實在不妥。這樣吧,我出三萬兵馬,加上你們的五萬兵馬,八萬人進行第一梯隊的攻擊。我再給你們三萬匹戰馬,這樣便可解決衝鋒速度的問題。貴朝大軍和我回紇大軍攜手同攻,取長補短,相信定可見奇效。”

  李瑁扭頭看著李光弼,李光弼點頭道:“這還差不多。”

  李瑁這才笑道:“瞧瞧,這不就解決了麼?什麼事都可商議,為了大局大夥兒都要做些讓步才是。這件事就這麼定了。乞紮納力將軍,你就留在朕的大帳中吃飯,一會兒和李元帥喝杯酒,這事兒便過去了。這叫做杯酒泯恩仇。哈哈哈。”

  ……

  十二月初三清晨時分,霧靄散盡之後的長安北城芳林門外,大唐官軍和回紇聯軍密密麻麻結陣而立。

  長安北城城門七座,東側是皇城和大明宮的四座城門,但因為是宮城城門,城高牆厚且受地勢所限,另外李瑁也不想因為攻城而毀了兩座宮城。故而此次攻城的重點集中在西側的芳林、景耀、光化三座城門。光化門在最西邊的靠近長安西城牆,地勢逼仄。景耀門在芳林門和光化中間,地勢開闊,倒是一處合適的進攻地點。但是因為有永安渠穿城而出,導致地形割裂,也不是個好的攻城之處,故而芳林門便成了唯一的地勢開闊適合突破的城門。

  清晨的朝陽灑在營前的幾面龍旗上,龍旗在寒冷的北風之中潑喇喇飛舞招展。龍旗下方,李瑁騎著一匹白馬策馬而立,他的左右騎著黃驃馬全副武裝面貌清俊的是李光弼,另一匹矮腳粗壯的馬匹上坐著的是鬚髮捲曲滿頭小辮穿著寬大皮袍的回紇軍領軍將領乞紮納力。

  “陛下,辰時已到,臣請命下令攻城。”李光弼馬上拱手,對著李瑁沉聲道。

  李瑁臉上露出一絲笑意來,擺著纖細的手掌道:“准!”

  李光弼沉聲道:“遵旨!”轉過頭去,挺直了馬背上的身子,沉聲下令道:“擂鼓,下令進攻。”

  片刻後,十八面一丈多高的大鼓在兩側被咚咚敲響,隨著這震懾魂魄的隆隆鼓聲的響起,大唐自安祿山叛亂以來的第一次收復京城長安的戰役正式拉開序幕。

  鼓聲之中,上萬名唐軍步兵背負著泥包沙袋扛著木板長杆等物開始從前陣之中沖出。在奔行道距離城池數百步之外時,他們紛紛用背負之物對距離城下數百步範圍內叛軍挖掘的馬坑和陷阱進行填充搭建。隨著這些陷阱陷馬坑被一一的填平,上千架投石車在唐軍士兵的推動下緩緩前移,一步步的接近射程之內。

  長安北城城樓上,史思明站在城垛旁緊緊盯著下方的唐軍的動靜,他的眉頭緊鎖著,但拳頭卻緊握著。

  “傳令各軍,不要慌亂。待他們進入射程之後再行攻擊,不要浪費箭支和氣力。這一次要給他們個教訓,連王源都不敢這麼貿然攻城,李瑁卻想來奪回長安,簡直白日做夢。告訴所有領軍將領,誰要是敢怯戰畏敵,讓敵軍攻上城牆的話,我便唯他是問。”史思明沉聲喝道。

  “遵命!”身旁的史朝義田承嗣等眾將領沉聲應諾,傳令兵將史思明的命令迅速傳遍城頭守軍。

  城下,隨著時間的流逝,攻城大軍一步步的接近城下。在進入兩百步距離之內時,長安城頭高高的箭塔和城牆上的弩箭如瓢潑大雨一般的傾瀉而至。這還不是城頭的弓箭手們射出的箭支,城頭弓箭手的射程只在城下一百五十步範圍內,這還是在居高零下的情形下的最遠射程。發動第一輪打擊的是箭塔上的強弓手和城牆上的三百餘架床弩。強弓和床弩的射程在兩百步到三百余步之間,史思明硬是在放唐軍攻城兵馬進入兩百步範圍內後才下達了射擊的命令。

  長安的城牆上的箭塔在這數月之間被史思明從三十五座擴建到了八十五座。長安北城牆東西全長十八裡,也就是說,每一裡的城牆便建有箭塔八座箭塔,相隔不到數十步便有一座高達八九丈的箭塔。加上加高加固後的城牆高達四丈,箭塔的總高度達到了十五六丈。遠望還沒覺得什麼,近看幾乎直插天際一般。

  每座箭塔上都配備五十名強弓手,光是這八十五座箭塔上的強弓手便有近五千人。這五千人可以肆無忌憚的往城下發洩著他們的火力,在三百步範圍內可以肆意的將箭支射向任何一處。

  和箭塔上射下的一蓬蓬箭雨相比,城頭的床弩給人帶來的感覺更為恐怖。床弩射出的弩箭粗大而沉重,飛行之中帶著低沉的風雷嘯叫之聲。就算沒有射中,當你聽到它們帶著低沉的嗡嗡聲沖耳邊掠過的聲音,膽小的怕是立刻便要屁滾尿流癱軟在地。更別說當弩箭射中人體之後的恐怖景象了。巨大的勁道可以將人像是稻草人一般的穿透,並且帶著血肉模糊的身子往後翻滾數丈,直至成血肉模糊姿勢扭曲的一團。床弩的殺傷之敵遠沒有弓箭帶來的殺傷多,但它卻帶給人更大的恐懼感。

  短短小半個時辰內,寬約十餘裡,縱深數裡的城北戰場上,一萬唐軍敢死隊便付出了三成的死傷。戰場上橫七豎八滿是屍體和蠕動呻吟的受傷士兵,情形慘不忍睹。

  然而,這三千多人的傷亡也帶來了受益,距離城牆兩百步之外的大片陷坑和陷阱被填平,這讓後方的投石車得以緩慢的進入了射程之內。當數百架投石車開始向城頭投擲石塊之後,形勢立刻得到了緩解。更多的投石機開始發動攻擊,千余架投石車全部投入對城頭的轟炸之後,長安北城門城頭上頓時陷入了一片煙塵籠罩之中。

  “第二梯隊,立刻進攻。”後方策馬而立的李光弼沉聲下達了第二道軍令。

  隨著命令的下達,六千唐軍步兵扛著長長的橫梯和木板,背著一卷卷的草繩狂奔向城下。前方的敢死隊已經沖到了距離城牆五十步之外的護城河邊。接下來便是以長梯木板和繩索在護城河上的十幾個不同的地點同時開始搭建浮橋。

  上千架投石車投擲石塊的場面蔚為壯觀,碎石如雨而下落在城頭,將城牆上的數萬守軍壓制在城垛下方。然而,高聳入雲的箭塔佔據絕對的高度優勢,投石車在能將石塊在兩百步開外投擲到城牆上已經是盡了全力。然而他們卻對高高的箭塔無能為力。石頭基座的箭塔在碎石橫飛之中巋然不動。

  這些倉促間建造的投石車不能稱之為粗製濫造,但也並非精工製作之物。它們的投石能力並不強,為了能將石塊投擲到城牆上,它們不得不進入三百步範圍內的距離,有的因為結構的不合理甚至要推進到兩百步左右的距離。在這樣的距離下,讓它們也暴露在箭塔和床弩的射程之內。

  一時間城牆上下你來我往,石塊橫飛箭矢縱橫,城頭的叛軍守軍陣亡不少的同時,投石車也啞火不少。箭支對投石車沒有殺傷力,但對操作的士兵卻可殺傷。而且箭塔上的叛軍弓箭手對於居高臨下對於戰場的態勢了如執掌。他們將唐軍正擁堵在護城河邊搭建浮橋的消息以旗語的方式告知城牆上守軍,守軍們更是冒著石塊雨冒出頭來,在煙塵之中向著城下護城河對岸的方向的大致位置猛射數輪。

  在付出巨大的傷亡之後,護城河上的十幾座浮橋終於搭建成型。而兩梯隊一萬六千名唐軍敢死隊已經傷亡六千餘人。到處是他們橫七豎八的屍體,鮮血彙聚如小溪一般在地面上橫流。城頭上的守軍也受損不少,為了阻止唐軍搭建浮橋,他們不得不強行冒頭攻擊,被鋪天蓋地的石塊砸的死傷慘重。不少人被石塊砸暈倒地,之後更是活活被石塊活埋起來。

  半個多時辰的投石機轟炸終於接近尾聲,一千多架投石車雖然損壞了兩三百架,但他們成功的將小山般的石彈拋上的長安城頭。在這種高強度的轟炸下,即便是堅固的城牆和牢固的箭塔基座也受到嚴重的損傷。石塊雨將部分城垛夷為平地,更讓十幾座基座稍顯薄弱的箭塔哄然倒塌。而投石車所用的石彈也終於全部耗盡。沒駕投石車準備了三大車的碎石塊,重逾千斤。這半個時辰內,一千多架投石車硬生生將十余萬斤的石塊拋上了城頭。

  城頭煙塵彌漫未散,城下李光弼已經沉聲下達了第三道命令。

  “第三梯隊,全體騎兵準備衝鋒。”李光弼猛地揮動手臂,唐軍三萬騎兵以及三萬回紇騎兵在戰鼓聲中緩緩出陣。在密集的鼓點聲中,六萬騎兵開始加速,散兵陣型鋪滿了整個戰場,像是一道巨大的撲向城牆的黑色海浪,朝著長安北城牆下衝鋒而至。

  與此同時,三十餘架碩大沉重的沖車也在數十名壯漢的推動下朝著北城門方向推進,他們的任務便是在大軍攻城是撞開城門或者是薄弱處的城牆,打開通向城內的通道。

  六萬騎兵如潮奔湧而至,以騎兵攻城實在是一種另類的戰法,但攻城兵馬需要的是快速推進到城下,直接進入攻城肉搏戰。他們也確實做到了這一點,短短的十幾息時間,他們已經沖至城牆下方兩百步的範圍內。

  城頭上,被投石車轟炸的暈頭轉向的叛軍守軍們剛剛探出身子來,在逐漸消散的煙塵之中,他們便看到了奔湧而至的密密麻麻的攻城騎兵快速接近的身影。

  “放箭!”史思明的額頭流著血,那是一塊小石塊在崩到他的額頭留下的記號,不過他並沒有顯得慌張,從容的下達了命令。

  城頭數萬守軍齊齊起身,手中弓箭拉如滿月。下一刻,城頭和城下之間的空中像是被一層烏雲所籠罩,那是密密麻麻的數萬隻飛向城下騎兵的箭支。弓弦的振動聲猶如滾過的驚雷,箭支的破空之聲猶如刮起了一陣狂風。無數隻箭支帶著強勁的氣流像是一條巨大的黑色陰雲鋪在了城下百步左右的距離。城下密密麻麻的唐軍和回紇騎兵的衝鋒陣型像是忽然被人從中間抹去了一段,在箭矢覆蓋的帶狀範圍內變成了一片空白。

  這一輪箭雨瞬間帶走了一千多名騎兵的生命,受傷的士兵高達兩千餘人。隨之而來的便是一蓬蓬一輪輪的激射,生命隨著這些箭矢的無情擊殺而快速的流失。每一刻都有無數的靈魂從人體的軀殼之中升騰而起,留下的是如刺蝟一般插滿箭矢的屍體。戰場上人仰馬翻血浪翻騰,在箭支的風雷聲中,連臨死前的淒厲的哀嚎聲都被掩蓋的無影無蹤。

  即便承受著如此大的傷亡,但騎兵攻城的唯一好處便體現了出來,以極快的速度穿越箭矢橫行的戰場,快速抵近城下正是騎兵攻城的真諦。短短數十息的時間,騎術精妙的回紇騎兵以最簡潔的方式穿越了戰場,抵達護城河邊。他們躍下戰馬,沖十幾座寬闊的浮橋上飛奔而過,在很短的時間內便抵達了城頭守軍弓箭的死角。

  然後一隻只的雲梯豎了起來,沿著城牆排成了一溜。回紇士兵開始迅速的沿著雲梯往城牆上方攀爬而去。

  由於攻城者已抵達城牆下開始攻擊城牆,守軍們再不能好整以暇的射殺沖向城下的士兵,他們不得不分出一部分的兵力對城牆下的士兵進行攻擊。這便給了後續跟進的騎兵更好的活命機會。短短盞茶時間,無數攻城士兵便穿越了兩百步範圍內的死亡地帶,突破到了城牆下方。更多的雲梯搭上城牆,更多的士兵開始朝城頭攀爬,戰事正式進入了攻城肉搏階段。

  面對蜂擁在城牆下方的攻城敵軍,城頭的叛軍忙而不亂。早已準備好的滾木礌石滾滾而下,將無數緣雲梯攀爬的士兵砸的慘叫跌落。巨大的滾木和沉重的石塊也在城下擁擠的士兵群中造成巨大的傷亡。城下不計其數的攻城士兵被砸死砸傷,他們的屍體被其他人堆積在一起搭建成人肉掩體。每一根滾木砸下來來,砸到屍體堆上都發出讓人毛骨悚然的骨骼斷裂之聲。屍體堆中也同時因為這些重物的拋砸而如榨油一般的流出紫黑的血漿來。血肉的血腥味和屎尿的臭味充斥了每個人的鼻孔。

  但即便如此,還是有數百架雲梯上的攻城山包成功的攀爬到了雲梯的盡頭。然而,攻城的士兵很快便驚愕的發現,他們的雲梯太短了。雖然製作的雲梯已經超出了規制的三丈,這已經是大部分城池的城牆都難以企及的高度,但面對這超高超厚的長安城牆,距離牆頂還相差半丈高。看著就在眼前卻無法企及的牆頭,冒死爬上雲梯頂端的攻城士兵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近在咫尺的守軍士兵帶著猙獰的表情將巨大的石塊砸到自己的臉上。

  一片絕望的大罵聲中,百餘架雲梯上的一串串的唐軍士兵如破口袋一般的從空中摔落。數百名士兵在地面上摔得筋斷骨折。而令人驚訝的是,和他們一起摔落的竟然有不少城頭的守軍。片刻後,唐軍士兵們發現了驚人的秘密,這些摔落城頭的叛軍守軍的屍體正是回紇人的傑作。

  回紇人攀援的雲梯也一樣的沒能抵達城牆邊緣,但回紇士兵們卻似乎並不慌亂,上方的七八名回紇士兵一個個解下腰間的繩索在半空中舞動,然後嘿然拋出。這些拋出的繩索的頂端帶有鐵制的抓鉤,在密集的城牆邊緣的叛軍守軍的人群之中很輕易便可抓到一名敵軍,然後便是大力扯動,這些毫無防備探著身子往下砸石頭或者射箭的守軍便像是一捆乾草一般被扯下城來,摔成肉泥。這些回紇士兵的手法都很精妙,動作熟練而準確,這正是得益于他們生長於北方草原之上,放牧牛羊馬匹時,他們僅憑一根繩索便能在快速奔跑的馬背上圈住狂奔的牲畜,這也是所有草原上的男子必備的生存絕技。

  而這一絕技被他們運用在作戰之中,這些繩索撓鉤便是特製的作戰之物,無論是在騎兵戰中用來拖拽對手下馬或者是用在攻城之戰中,都有奇效。剛才回紇士兵將七八架雲梯並排靠在一起同時攻城的時候,有唐軍士兵還罵他們愚蠢,這豈非給了守軍一根滾木橫掃七八架雲梯的機會。而現在他們才明白了他們這麼做的原因。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1:22

第934章 奪城(四)

  七八架雲梯靠的很近,爬到頂端上方的數十名回紇士兵以鉤索相互協作配合,一瞬間便可將上方防守的叛軍士兵抓下幾十人人,形成短暫的防守真空。下一刻,抓鉤抓住城垛邊緣,幾十名回紇士兵就這麼如猿猴般的爬過五六尺的短短距離,登上了城頭。這無疑是一次精妙的配合,一個小小的抓鉤便解決了敵軍的防守以及無法登上城頭的難題。

  回紇人的抓鉤對守城士兵造成極大的心理震懾。之前他們肆無忌憚的往下扔滾木礌石,而現在,他們目睹身邊的同伴被活生生的扯下城牆摔下城頭之後,他們再不敢毫無顧忌。靠近城牆邊緣都小心提防,生恐有失。此消彼長之下,攻城兵馬受到的壓力驟減。不計其數的守城士兵被扯下城牆,大批的回紇士兵率先攻上城頭,留下的懸掛在城牆上的抓鉤也正給了束手無策的唐軍士兵們攀上城牆的助力。短短頓飯時間,竟然被攻城方突破幾十處城牆,上去了數千攻城士兵。

  史思明目睹此況,氣的咬牙大罵,親自帶著親衛士兵不顧攔阻沖上城牆,一面和一小股攻上來的士兵廝殺,一面大聲下令:“傳令田承嗣,今日他若不能將攻上來的敵軍清除,保住城牆不失的話,我將軍法從事。”

  田承嗣無可奈何,這次守城是史思明親自指揮,自己只是副手而已,現在出了事卻要自己承擔,當真百口莫辯。但眼下形勢確實危機,若是不能迅速將攻上來的敵軍殺光,便會給更多的敵軍登城的機會。於是他也無暇辯駁,高聲傳令,親自帶人絞殺攻上來的敵軍。

  雙方在城頭拉鋸般的展開了廝殺,面對蜂擁登城的攻城敵軍,田承嗣不得不下令動用城下的預備兵馬。一萬名生力軍被調集上城,專門絞殺攻上城牆的敵軍。其餘的守軍在田承嗣揮刀砍殺十幾名畏縮不前的士兵之後,也不得不拼死守城。終於在經歷了近一個時辰的廝殺後,才將城頭敵軍清理乾淨,堪堪擋住了敵軍的源源上城。

  史思明正欲下令全力防守,不能掉以輕心之時,互聽城下鑼聲大作,響徹戰場。隨著鑼聲響起,城下攻城的敵軍如潮水般的撤退而回,不久後盡數撤出戰場回到敵軍營中。唐軍和回紇聯軍的第一次攻城在經歷兩個時辰的鏖戰後終於告一段路。

  史思明率領眾將喘著氣看著潮水般湧回的敵軍兵馬,他們也長舒一口氣。史思明這時候才發現,自己的身上出了一身的冷汗。按理說該出一身熱汗才是,畢竟親自與敵廝殺了很久,但出了卻是冷汗。史思明知道,這是因為城池差一點便被攻破了。唐軍攻城之力如此強勁,若是再繼續攻下去,不知道會發生什麼樣的後果,想想都有些後怕。轉頭看著眾將領也是心有餘悸的樣子,史思明知道他們也有同樣的感受,心中暗叫僥倖。

  “田承嗣,你過來。”史思明沉聲喝道。

  田承嗣滿身血污快步走來,抱拳沉聲道:“史元帥,有何吩咐。”

  史思明面沉如水道:“你可知罪麼?這仗怎麼打的?城頭五萬守軍,居然一個時辰便被突破城牆。你平日不是誇口三萬兵馬可守住一面城牆,可擋十萬大軍麼?敵軍攻城兵馬不到七八萬人,這你倒是給我解釋解釋。”

  田承嗣皺眉道:“史元帥,卑職已然盡力而為了。那回紇人攻城手段極為古怪,士兵們猝不及防有畏敵之舉,故而著了他們的道兒。”

  “住口,兵士怯懦乃將領之過,這便是你們平日治軍不嚴的後果。成天吃吃喝喝高枕無憂,不幹正事。我瞧你在婦人的肚皮上倒是龍精虎猛,一到戰場上卻慫的不像個男人。”史思明怒駡道。

  田承嗣心中氣憤之極,梗著脖子道:“史元帥,此次守城是你全權指揮,跟卑職有何干係?兵士訓練也不是我一個人的事情,怎地全部怪到卑職頭上了?若非卑職最後浴血奮戰,今日城池便破了,史元帥不加褒獎倒罷了,倒來訓斥卑職,卑職不服。”

  史思明大怒道:“你敢跟本帥頂嘴?來人,拖下去重責四十軍棍。莫以為你在軍中資格老便可如此對我不敬。長安要是破了,我們都要死,誰敢不盡力,便軍法懲處。”

  幾名親衛上前抓住田承嗣的胳膊便往下拖,一旁眾將領見狀忙紛紛上前勸解。史朝義低聲道:“父帥,田將軍作戰勇武,瞧瞧他全身上下多出受傷,他已然盡力了。您不能全怪他。再說後面還有惡仗要打,四十軍棍下去,田將軍還如何率軍作戰?”

  史思明斜眼看著史朝義罵道:“你還有臉來說話?軍糧之事我還沒找你算帳。我要你即刻率軍打通糧道,你做到了麼?瞧瞧你這個樣子,一場仗打下來你身上連個血點都沒有,你這叫做打仗?看著你這窩囊樣子就生氣,我史思明一世英名,怎地生出你這麼個無能之輩。”

  史朝義嘟囔道:“再窩囊不還是你的種。”

  史思明聽的真切,甩手一個巴掌扇過去罵道:“滾下城去,糧食之事若不解決,我親手宰了你。長安城比你可重要,誰要是敢在守城之事上鬆懈,別說是你這個不肖子,天王老子我也要宰了他。”

  史朝義被這一巴掌扇得眼冒金星,昨日剛剛挨了一巴掌,臉上的腫脹還沒消去,牙齒鬆動了幾顆還沒長穩固,這一巴掌下來,臉上更見青紫,牙齒也掉了兩顆,混著血水吐了出來。史思明捂著嘴巴子哎吆吆的叫著,眼淚都下來了。

  史思明看也不看他一眼,指著田承嗣和眾將喝道:“今日這四十軍棍暫且記下。下次守城再有差池,我定親手宰了不出力之人。我說了,平日無事咱們都是好兄弟,但長安城是咱們的命,你們不全力守城,便是在謀我之命,我豈會對你們客氣。來人,打掃戰場,輪換兵馬,準備物資,防備敵軍再攻。”

  史思明怒氣衝衝的下城而去,剩下田承嗣和眾將咬牙切齒的站在那裡。田承嗣強壓怒火,上前扶起還趴在地上哀哀呻吟的史朝義安慰幾句。命人扶著他下城。這才回身佈置下一輪的守城之事。

  唐軍的第二輪進攻並未到來,午後的陽光照耀在戰場上,戰場上一片狼藉,無數的屍體橫七豎八的倒伏在地上。血漿將地面染得一片片的紫黑髮紅。寒風吹過,血液凝結成薄冰,死亡的屍體也很快被凍得硬邦邦的。

  戰場上,上千名唐軍士兵在城下搬運著屍體。上百輛牛車載著堆疊在一起的屍首,沉重的屍體壓得大車車輪發出吱呀呀的單調刺耳的摩擦聲,拉車的牛伸著脖子死命的挪動四蹄,將一車車的喪失了靈魂的屍體拉到遠處的大土坑中像垃圾一般的傾倒進去。雖然陽光普照,戰場上卻鬼氣森森一片陰寒。

  下午未時末,十幾騎盔甲鮮明的唐軍士兵從唐軍大營飛馳而出,抵達了長安城下。城頭的守軍立刻嚴陣以待。雖然只有十幾名騎兵,但他們抵近窺伺,這和打掃戰場的敵軍不同。打掃戰場的老兵,城頭守軍甚至可以容忍他們抵達城下百步之內也不會射箭,但這十幾名士兵明顯是唐軍的作戰兵士,那便不同了。

  “城頭莫放箭,本人奉我大唐皇帝陛下之命,前來給史思明傳達聖旨。請容我等抵近宣旨。”城下騎兵中一人高聲叫道。

  “宣旨?”城頭守軍甚是疑惑,忙命人請來正在城樓中休息的田承嗣和幾名將領。田承嗣正和幾名將領在城樓上的一間石室內喝茶發牢騷。聞言也甚是疑惑。

  “宣旨?宣什麼旨?大唐皇帝也不是咱們大燕皇帝,怎地跑來對史元帥宣旨了?”田承嗣皺眉道。

  “是啊,搞什麼鬼。”眾將領也疑惑道。

  “不管了,先聽聽他們說些什麼再說。咱們去瞧瞧。”田承嗣站起身來,戴上盔甲,帶著眾人來到城牆上。

  “我大燕國田承嗣大將軍在此,准許你們靠近說話。”叛軍守軍高聲喊話道。

  城下十幾名騎兵緩緩抵近場下,駐馬於護城河對岸。領頭的騎兵仰頭朝城頭高聲呼喊道:“哪一位是田承嗣?”

  田承嗣叉腰站在城頭,揮著手道:“你家田爺爺在此。”

  那騎兵也不搭理他的言語無禮,自顧叫道:“田將軍,我大唐皇帝陛下有聖旨頒宣,請田將軍稟報史思明,允許我們進城宣旨。”

  田承嗣皺眉高叫道:“你們的皇帝陛下又非我大燕國陛下,跑來宣哪門子旨?當真是笑話。你們難道忘了,上午我們才進行了一場惡戰,現在倒跑來宣什麼狗屁聖旨了。”

  “田將軍,我等確實奉命宣旨,聖旨上是關乎長安存亡,關乎各位生死的大事,還請田將軍即刻通稟史元帥。我們只有十幾人,放我們進城難道你們還害怕不成?”城下騎兵叫道。

  “怕個屁!只是不知道你們葫蘆裡賣的什麼迷魂藥罷了。兩軍對壘,你們只管來攻城便是,咱們真刀真槍的交手,卻跑來宣什麼聖旨。是不是你們的皇帝想要投降了?若是的話,直接叫你們的陛下自己來便是,我立刻開門讓他進城。”田承嗣大聲奚落道。

  城頭將領一片轟然大笑。一名老成持重的將領低聲道:“田將軍,沒准真是什麼大事,還是通知史元帥,放他們進城為好。上午史元帥已經對您不滿,要是他拿此事再怪罪你,豈非不值得?”

  田承嗣罵道:“我怕什麼?老子行得正站得穩,怕得誰來?”

  話雖如此,田承嗣心中也自發毛。史思明今日放了狠話,自己差點就挨了軍棍,可不敢再去招惹他。於是對身旁的一名將領道:“陳將軍,你去稟報元帥,請元帥示下。”

  那將軍拱手應諾,匆匆下城,上馬飛奔皇城,去回稟史思明。有人告知城下唐軍騎兵耐心等候消息,雙方城下城頭遙遙相望,都大眼瞪著小眼。田承嗣心中合計著唐軍這時候要進城宣旨是何用意,雙方剛剛打了一場慘烈的攻城戰,唐軍和己方都傷亡慘重,唐軍甚至都差點攻破城池。這個時候,唐軍要進城宣旨是什麼意思?

  百思不得其解之際。芳林門內大街上蹄聲踏踏,幾名騎兵飛馳而來,在城門內勒馬高聲叫道:“田將軍,史元帥有令,放他們進城。”

  田承嗣不再猶豫,即刻下了城牆來到城門內,吩咐守城士兵放下吊橋,將城門開了一條縫隙。城外唐軍十幾名騎兵飛馳而入後,城門被迅速關上。

  在田承嗣帶著百余名士兵嚴密護送之下,十幾名唐軍士兵沿著芳林門內大街往南,不久後左拐上了朱雀門大街,進了朱雀門入了皇城之中。

  皇城承天門外,史思明早已在此等候,他的身旁站著史朝義和幾名親近的將領。見到眾人到來,史思明快步下階,站在大道中間負手而立,雙目冷冷掃視抵近的十幾名唐軍騎士。

  “敢問史思明史元帥是哪一位?”一名三十余歲的唐軍騎士沉聲問道。

  “本人便是史思明。”史思明冷聲喝道。

  那騎士忙下馬拱手,不卑不亢的道:“久仰久仰,在下大唐禁軍中郎將馬振山,給史元帥見禮。”他身後一群唐軍騎兵紛紛下馬拱手。

  史思明淡淡一拱手道:“原來是馬將軍,但不知你們要見本元帥有何貴幹。我們是死敵,正處於交戰之中,你們的大唐皇帝陛下卻要你們進城來見我,卻無這個必要了吧。”

  馬振山微笑拱手道:“史元帥所言不錯,你我雙方正在交戰。今日之戰,史元帥當知我大唐兵馬只勇武了吧。”

  史思明冷聲道:“恕我愚鈍,沒看出你們有何勇武之處。你們攻破長安城了麼?沒有吧。再說了,你們的兵馬之中,我怎麼看到了不少散發胡服的胡人兵馬?何時大唐軍隊成了胡兵的天下了?”

  馬振山冷聲道:“史元帥,胡人對我大唐效忠,願意助力我官軍平叛,這有何奇怪?那叫識時務者為俊傑。”

  史思明冷笑道:“那叫做病急亂投醫吧,怕是無兵可用,借胡人之兵狐假虎威吧。呵呵呵。”

  周圍眾叛軍將領和士兵都跟著大笑起來,雖然有人的人並不覺的有什麼好笑的,但元帥和對方鬥嘴,怎也要壯一壯聲勢,做出蔑視譏諷之態。

  馬振山皺眉道:“史元帥,在下不跟你鬥嘴,我此來是有正事的。”

  史思明道:“本帥也知道你是有時而來的,絕不是來跟本帥鬥嘴的。因為你若是惹毛了本帥,本帥便立刻下令將你們統統砍了腦袋丟出城去。”

  馬振山怒不可遏,但終於壓抑住心中之怒,畢竟這是別人的地盤,畢竟自己還有正事要辦。

  “史元帥,本人奉我大唐皇帝陛下前來見你,是要宣讀我大唐陛下的一份聖旨。請史元帥接旨。”

  史思明呵呵而笑道:“你們皇帝向我宣旨,這可奇了。不過聽聽倒也無妨。”

  馬振山也跟他多言,從懷中掏出聖旨來展開,對著史思明開始朗聲宣讀。

  “……朕得天意,繼承大統。社稷之興衰,天下之安定,朕負大任,責無旁貸。今天下大亂,朕當平定大亂,收復大唐,解百姓戰亂之苦,救萬民水火之災。自去歲而來,安祿山辜負朝廷聖恩眷顧,悍然作反,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此賊亂臣賊子,本野心昭昭,無所遁形。然其懲蠱惑之能,蒙蔽軍民之心目,以清君側之名行謀逆之實。其心其行至今日已無可遁形……”

  “朕今即位,立誓橫掃逆賊,安定天下。故而朕親自領軍討賊,收復失地。不日便可還天下之安定,還社稷之清平。討逆之舉,便從收復長安為始。然朕深知,天下之亂始于逆賊安氏,安氏一門固罪無可恕,然其襄助之人,大多為其蠱惑蒙蔽。朕得知史元帥駐守長安,今日有心腹之言同元帥言之。”

  “史元帥本為我大唐功勳之臣,先皇在位時駐守平盧,屢破契丹,名揚天下。但如今,跟隨安氏逆賊為反,天下百姓聞之驚愕,唏噓歎息。朕深知,安氏謀逆之初,史元帥受其蒙蔽蠱惑,直至如今,雖洞悉其狼子野心,但因恐朝廷不容,故而不得已供逆賊驅使。朕不忍見昔日忠臣良將淪為逆賊之驅,故而朕得知史元帥率兵駐守於此,乃使馬振山傳此旨意,勸史元帥浪子回頭,迷途知返。”

  “朕在此承諾於你,若史元帥能獻城納降,你過往所行,朕既往不咎。非但不咎,若史元帥能懸崖勒馬,免於刀兵塗炭,實乃大功一件。朕將重賜史元帥,以示敬重。一旦史元帥授城以降,朕將正式冊封史元帥為平陽王,世襲罔替,永享尊榮。並且,原安祿山所轄范陽平盧地,交于史元帥之手,替朕永守東北邊鎮。史元帥手下將領,也將全部免罪,官升一級,俸加一倍,絕無追究。”

  “朕期望史元帥慎重考慮朕今日之言,生死攸關,青史功過,在此一念之間。朕也希望史元帥明白,無論史元帥是否納降,朕都將攻克長安。朕平定天下之心無可阻擋,朕的兵馬也無人可擋。今日午前之戰,想必史元帥也見識到我大軍之威。朕若非有恩惠之心,不願造過多殺孽,今日便可一舉而破之。如若史元帥執迷不悟,朕也無可奈何。朕破城之日,便是爾等滅族之時。不日朕將命神策軍王源率兵協助攻城,破城便在旦夕,史元帥需把握機會,萬不可辜負朕之美意,葬送萬千性命,徒留千古之恨……”

  承天門前寂靜無聲,每個人都聽明白了,這哪裡是一份聖旨,根本就是一封洋洋灑灑的勸降信。不得不說,李瑁還是有幾分文采的,這旨意之中,先是大罵一頓安祿山,再告訴史思明,我知道你是被蒙蔽的,我原諒你。只要你獻城投降,我既往不咎,還給你封王,給你世代榮華。最後再來個赤裸裸的威脅,你要是不降的話,今天上午的攻城你也看到了,而且我會叫上王源的兵馬一起攻城。攻下長安後,你們一個也別想活。恩威並施,胡蘿蔔加大棒,典型的一封勸降信。

  在場眾將領各懷心事,不得不說,這封信對他們很有誘惑力。當大軍攻蜀受挫之後,叛軍將領們便心生悔意了。安祿山匆匆忙忙的登基,那是最後過一把皇帝的癮,實際上沒人相信叛軍還能誰能打的過王源。坐擁兵力優勢,卻也只能龜縮長安城中,任由王源的神策軍在長安左近橫行無阻,這都大大的打擊了叛軍上下的士氣。而隨著時間的推移,形勢絲毫未見好轉。安慶緒殺了安祿山登基的事情,又讓叛軍內部掀起軒然大波,很多人都預見到了叛軍滅亡的命運。只是因為沒有退路,他們不得不死命的想苟延殘喘。

  在長安城這幾個月中,他們已經放棄了自己,將領們每日醉生夢死,只想著在死前能快活且快活。然而,現在他們的面前出現了一道曙光,他們似乎看到了救贖的希望,看到了一個可以解脫的機會,怎不讓他們覺得誘惑力十足。

  “史元帥,這便是我大唐皇帝陛下命我宣讀的旨意,請史元帥接旨吧。”馬振山緩緩將滿是蠅頭小楷的聖旨卷起,雙手捧在身前。

  史思明皺著眉頭,不得不說這上面的話對他也有很大的誘惑和壓力,若真能如李瑁所言,投降後能封王駐守東北,從此自己便是一個獨立的小王國,誘惑力著實不小。然而史思明擔心的是,這條件實在太好,太好的條件便是謊言,李瑁不過是誘騙自己投降罷了。自己和安祿山聯合起兵,雖然安祿山是罪魁禍首,但自己其實也比安祿山好不了多少。除了安祿山便是自己了。朝廷怎麼可能放過自己,這不過是他們的計策罷了。別人可降,自己可不能降。

  思索良久,史思明沉聲道:“馬將軍,請回去轉告李瑁,他的好意我心領了。我史思明既然跟隨安大帥起兵,起兵當日,後果便已經想的清清楚楚。生死榮辱對我而言已經不算什麼,李瑁要想我投降,那是絕無可能的。他要有本事便攻破我的長安城,我若敗了,也要敗得心服口服。”

  馬振山皺眉道:“史元帥,請你三思。不為自己著想,也該為了跟著你一起出生入死的人著想,為了你的子孫後代著想。”

  史思明冷聲喝道:“不必多言,趁著我沒改變主意殺了你們之前,請你們立刻出城。田承嗣,將他們驅逐出城,從今日起,但凡有人在城下勸降,一律射殺。”

  田承嗣無奈,在眾人錯愕的目光中走向馬振山等人,沉聲道:“請吧。”

  馬振山歎了口氣,揮手命隨行之人翻身上馬,揮鞭疾馳離開。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1:22

第935章 奪城(五)

  王源一行於十二月初一抵達金州。休息一日後,次日午後便接到了斥候送來的李瑁率大軍從蒲州抵達長安北城外的消息。王源當即決定,立刻率少量騎兵去湊湊熱鬧。無論自己和李瑁之間有多麼大的恩怨,但面對的是收復長安這樣的平叛大事,須得全面掌握戰況。雖然自己一定不會去摻和這趟渾水,但如果李瑁攻城失敗,自己可是要去坐收漁翁之利的。

  十二月初四日,當長安城下展開激烈的攻城戰的時候,王源和高仙芝柳鈞等人率一千騎兵就在距離長安以西十裡之外的西靈山餘脈的一座小山上全程目睹。激烈的戰況淨收眼底,讓眾人驚訝的是,李瑁的兵馬竟然在攻城一個多時辰後便攻上了城頭,而且纏鬥了一個多時辰在最可能突破的點上卻鳴金收兵了,這教人著實不解。

  晚間,在山谷中的野營帳篷裡,眾人聚攏在一起分析情形。對於上去的戰況,眾人七嘴八舌的議論分析著,卻也沒人能給出一個讓人信服的預測。

  王源在火盆上烤著一串樹枝串起的肉乾,拷到焦脆流油時,放在嘴邊刺溜一聲全部進了嘴巴,吃的滿口冒油。眾將領都知道大帥這吃法叫什麼,大帥喜歡把肉乾這麼串起來烤,然後一下子擼進嘴巴裡,美其名曰擼串。有一次大帥還說,要是有點啤酒就好了,眾人不知啤酒為何物,問了半天大帥也不說。

  “賢弟,你今日對李瑁攻長安之戰一言不發,不知你以為此戰勝負如何?”高仙芝待王源鼓鼓的腮幫子消減了不少後,微笑問道。

  王源將滿口的烤肉咽下肚子裡,一面繼續穿著肉塊在細枝上,一面微笑道:“這種攻城之法是不顧兵士死活的辦法。他這是拿人命當草芥。或許是新募的兵馬,沒什麼戰鬥力,死了新皇也不心疼。又或者是借的回紇兵馬,死了更是不心疼。總之,這種攻城手段,我是做不到的。今日這一戰,怕是攻城兵馬起碼要死傷兩三萬,守城方我估計起碼也要損失一萬多兵馬。”

  “然而他確確實實奏效了啊,一個多時辰,兵馬便攻上城頭了。若是加把勁的話,或許今日能破城了。不知道他為何要鳴金退兵。”特意從邠州趕到金州見王源的劉德海此次說什麼也不回邠州了,跟著王源一起跑來偵察情形,聞聽王源此言,劉德海皺眉不解道。

  王源搖頭笑道:“劉將軍,你想的太想當然了。今日攻城兵馬能攻上城頭,在我看來,那完全是得益於出其不意。在上千架投石車的掩護下,以騎兵衝鋒的方式快速接近城下,會讓對手措手不及。且今日城頭叛軍有些輕敵,他們在北城的守軍恐不到五萬,又分佈在十幾裡長的城牆上,人數明顯不足。他們是擔心攻城兵馬全面進攻北城牆。豈不知東邊的幾道城門是皇城和大明宮的後院,地形又逼仄起伏,不利於進攻。而無論誰攻打長安,都不會去想著要破壞兩座宮城,並且從地形逼仄之處進攻的。史思明漏算了這一點。他若將兵力防守的重點集中在西面的光化景耀芳林三座城門上方的八裡城牆上,攻城兵馬絕對無法攻上城牆。”

  眾人沉思點頭,將心比心,北面七座城門,四座是皇城和大明宮的後城門。地形居高臨下,且宮牆就在城牆之後數十步。即便攻破了城牆,接下來要面對的便是比城牆還高的宮牆,誰會蠢到去在這種地形去攻城?分散大量兵力去守東邊的城門和宮牆,確實有些浪費兵力。

  “其實李光弼攻城的選擇我覺得也只得商榷。他們選擇重點攻擊的是芳林門。不錯,芳林門外是開闊地帶,有利於大軍強攻。光化門地處偏西北角。兵馬施展不開,這也是實情。但他們為何不選擇從景耀門突破?”王源搖頭道。

  “大概是覺得,永安渠穿景耀門而過,地形分割不利於攻城吧。”高仙芝沉吟道。

  王源笑道:“永安渠寬不過八十步,人工挖掘的溝渠水面平靜,也不是什麼激流。雖然可分割地形,但在這樣的溝渠上搭建浮橋不是什麼難事吧。而且景耀門臨水而立,如果是我的話,我正好利用永安渠傳過景耀門的便利,從渠上進攻。在我看來,從永安渠上進攻比之從地面進攻要好了不知多少倍。只要紮上幾百艘竹排,用稻草枯木堆滿,澆上火油。順著北風往城門靠近,只要有個幾十艘能靠近,點起火來,對城門城牆進行火攻,便可見奇效。即便無法燒毀城門,火勢撩逼之下,城門兩側便是突破之處,因為城頭兵馬無法立足,不是麼?”

  眾將吸了口涼氣,這辦法可毒辣的很。這火攻之法若是真的實行起來,也許未必能建功破城,但絕對是個突破口。連續火攻數日,花不了多少代價,定能將景耀門焚毀突破。即便永安渠城外建有攔阻船隻靠近的設施,但清理那些溝渠中的設施可比攻城簡單許多。

  “確實是個好辦法。景耀門臨水而建,用來控制的是從渭水駛入京城進入西市的商船。所以其實並不能經受強力攻擊。這麼說來,他們的攻擊方向倒確實值得商榷。”高仙芝點頭道。

  “可他們明明攻上了城頭,卻為何半途而廢?”柳鈞不解的道。

  王源道:“這話問的,他們能破城怎會鳴金收兵?我們在山頂看的真切。叛軍增兵之後,攻城兵馬已經無法登城,他們的退兵看似是故意放棄,但其實也是無奈之舉。要攻破城池,應該在大批兵馬攻上城頭時便要增兵增援。而攻城兵馬並沒有那麼做。我們都看的很清楚,他們只是派出了七八萬兵馬攻城,在突破城頭之後並未及時增兵,所以待到叛軍清理城頭的攻城兵馬之後,便已經來不及了。我不知道李光弼是怎麼想的,確實是有機會的,但他卻坐視機會白白溜走了。”

  高仙芝默默的看著篝火沉思,忽然道:“我認為有些不對勁。正如賢弟剛才所言,既然要攻城,為何不傾巢而動。反而還留下八九萬兵馬在後觀望?難道說,這是一場佯攻?”

  “佯攻?不可能吧,都打的這麼激烈了,怎麼是佯攻?”劉德海道。

  王源怔怔的看著高仙芝,他知道高仙芝可不是那種信口開河之人,他能說出佯攻這麼可笑的判斷,定是因為他心裡覺得,這其中有些讓他覺得難以索解的地方。

  “若說佯攻,他們的目的何在?打的這麼激烈,死傷如此慘烈的一場佯攻,那是為了什麼?一方面不惜兵士死傷猛攻,一方面又畏首畏尾,豈非自相矛盾?兄長這麼一說,我也有所懷疑了。”王源皺眉道。

  高仙芝咂嘴搖頭道:“搞不懂,搞不懂。今日午後沒有進攻,若是明日還不攻城,我便只能斷定,這當真一定有什麼我們不知道的意圖。”

  王源笑道:“罷了,咱們在這裡操碎了心也沒用。咱們只看好戲便是。一切總歸是會水落石出的。我倒覺得,如果這種攻城繼續下去,或許我們該下令神策軍立刻開拔,準備接手攻城了。”

  ……

  唐軍大營,李瑁的大帳內,一場激烈的爭吵正在展開。白天的那場攻城戰,在大批攻城兵馬攻上城頭的那一刻,李光弼看到了勝利的機會。身經百戰的他立刻下令全軍出擊,將這場帶著示威性質的攻城變成真正的一場攻破城池之戰。

  然而,他的軍令遭受到了乞紮納力的拒絕。乞紮納力拒絕下令手下七萬回紇大軍全線攻擊,沒有他的配合,李光弼便無兵可用。乞紮納力的理由很簡單,事前只說此戰是佯攻,給對手一個下馬威。回紇人只出兵三萬,唐軍出兵五萬,八萬大軍攻城。半途變卦可不成。乞紮納力看到了攻城的慘烈,他可不願將自己的兵馬大部分葬送在攻城上。這也是他一開始便受到骨力裴羅諄諄叮囑的一點。骨力裴羅要他慢慢的來,最好將平叛拖個幾年,大唐越亂越好,自己才好從中牟得最大的受益。

  李光弼無可奈何,大戰之時,他也無暇跟乞紮納力理論,於是便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最好的時機錯過,從而不得不在敗退之前下達了收兵的命令。

  從午後開始,李光弼便一直在李瑁的大帳裡。因為按照計畫,在此戰之後,便需起早招降詔書,送達長安城中招降史思明。所以李光弼也一直沒有機會找乞紮納力算帳。直到天黑之後,當傳旨的馬振山回來稟報,史思明斷然拒絕了招降之事後,李光弼才痛心於上午喪失的那稍縱即逝的短暫的機會。新仇舊怨累積在一起,李光弼要求李瑁召乞紮納力前來,要和他算算這筆賬。

  乞紮納力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翹著穿著髒兮兮皮靴的腿坐在椅子上。手裡拿著一隻閃亮的銀匕首,在面前的一隻羊腿上往下片著烤肉往嘴裡塞。李光弼則一臉怒氣的站在他的面前,指著乞紮納力滔滔不絕的指責。

  “乞紮納力,你太過分了。你們回紇人怎地如此不講信義?本人嚴重懷疑你們的誠意,你們不是誠心誠意助我大唐平叛,而是來趁渾水摸魚來了。乞紮納力,今日你必須解釋清楚,你到底什麼意思?”

  乞紮納力放下銀色餐刀,抬眼看著李光弼道:“李大元帥,一頭霧水的是我才是。今日攻城,我回紇大軍損失上萬,付出了巨大的代價拼死攻城,你卻在這裡指責我。怎麼?要過河拆橋麼?”

  李光弼喝道:“為何今日有破城的機會,你卻拒不派兵猛攻?數千兵馬攻上城頭之際,正是最佳的猛攻時機。而你做了什麼?抗拒我的命令,坐視良機喪失。你可知我大唐軍法中拒不受命該當何罪麼?那可是要梟首示眾的。”

  乞紮納力冷笑起身道:“怎麼?李元帥還要治我的罪要我的命不成?我回紇兵馬可不受你大唐節制。你們的軍法也懲治不到我的頭上。再說了,昨日攻城之前怎麼商議的?說好了今日之戰只是給個下馬威,為的是讓你們定的什麼招降之策鋪路。我遵照事前的約定給了你們三萬大軍和數萬馬匹攻城,我可是完完全全的按履行的協議。你們倒好,現在史思明拒絕了你們的招降,你們便想栽贓到我的頭上麼?那可不成,我乞紮納力是好欺負的麼?”

  李光弼怒道:“用兵之道當隨機應變,豈能拘泥於事前的計畫,出現了攻破城池的機會,本人才下令全面攻城的,而你卻拒不出兵,這不是你的過錯是什麼?”

  乞紮納力曬道:“快別提什麼破城的機會了,我是給你們留面子才不揭你們的老底。你們唐軍攻的什麼城?連對方城防的高度都不清楚,雲梯還差著城牆五六尺高,連城牆邊都摸不到,你們也去攻城?若不是我回紇勇士們佩有鉤索套索的話,今日之戰就是個光挨打沒還手餘地的局面。若無我回紇兵馬猛攻上城,哪來什麼破城的機會?你不來感謝我,卻來數落我。若無我回紇兵馬參與,今日何止傷亡兩三萬,怕是要多一倍的傷亡也未可知。李大帥,在找我乞紮納力的麻煩之前,先想想自己這個領軍的元帥合格不合格吧。”

  李光弼氣的鬍子抖動,大喝道:“負責紮造雲梯的兩名將領已經被我斬首示眾,他們的錯他們自然會付出代價。但你的錯呢?你該如何解釋?”

  乞紮納力冷笑道:“那兩個替死鬼你殺的倒是爽快,但這件事該追究的是你主帥之責。就算我抗拒了你的命令,但先有錯的是你。你要罰我,便先罰你自己。你想砍我的頭是麼?除非你先砍了自己的腦袋,那我便無話可說。”

  李光弼咬牙無聲,忽然間伸手抽出腰間的森森長劍,冷聲道:“好,既然你把話撂在這了,我便先懲自己,免得你說嘴。大戰正酣,我還不能死,所以我不能自刎以謝。所以先以指代命,斷指如斷頭。”

  話猶未了,李光弼伸出手掌搭在桌案邊緣處,右手高舉長劍猛力揮下。

  “李光弼,不可如此。”坐在遠處陰沉著臉聽著兩人爭辯的李瑁大聲叫道。然而這一聲呼喊已然太遲了,但見寒光一閃,血光迸現,李光弼的左手中指和無名指齊根而斷。血水噗噗噗往外湧出,瞬間便將他的整個手掌染紅。大帳的地面上也滴了一大灘的鮮血。

  “快,快傳郎中來包紮傷口上藥。光弼啊,你這是作甚?”李瑁驚慌的沖過來,一面大叫,一面埋怨。

  李光弼沉聲道:“陛下,今日之戰臣有罪責,臣不能以死謝罪,臣只能斷指以代。”

  李瑁咂嘴道:“朕又沒怪你,你何苦如此。哎,你這性子,太剛烈了些。”

  兩名軍中軍醫飛快跑進帳內,給李光弼的左手斷指處灑藥止血包紮。李光弼自始至終面不改色,任憑兩名郎中在斷手處折騰,只面帶冷笑看著驚愕的坐在那裡的乞紮納力。

  乞紮納力極為震驚,他沒想到,看似儒雅文弱的李光弼竟然會做出這種有血性的舉動。自己不過是一句激將之語,李光弼便真的自己對自己下了手。連眼睛都不眨一下便一劍斷了兩指,這份骨氣和血性倒是真令人敬佩。回紇人一向敬重這種血性漢子,但此刻敬重歸敬重,一個嚴峻的問題也擺在了眼前。李光弼斷指了,現在輪到自己了。自己說過的話猶在耳邊,總不能認慫不做吧。

  李光弼也不說話,只冷笑看著乞紮納力,眼中滿是譏諷之色。似乎在嘲諷乞紮納力是個膽小怯懦之輩。乞紮納力受不了了,騰地起身來,抽出腰間彎刀道:“罷了,我服了,你斷兩指,我也斷兩指便是。我回紇人說話是算數的,可不會耍賴。”

  說罷乞紮納力一咬牙,揮動彎刀也向自己的手指砍去。李瑁忙搶上前去叫道:“住手,何須如此。”

  乞紮納力道:“陛下請讓開,莫濺了你一身血。”

  李瑁跺腳罵道:“你們這是幹什麼?大敵當前,你們兩位卻在這裡鬥氣。朕真的要被你們氣死了。”

  李光弼沉聲道:“乞紮納力將軍,既然陛下不喜我們這麼做,那麼你這兩根手指暫且留下。但我李某有個要求,從現在起,你回紇兵馬需聽從我們的號令,不得推諉拒絕。若是你們回紇人根本沒有真心誠意為我大唐平叛效力,那麼你們盡可帶著兵馬離去,咱們之間的協議便也作罷。只是從此以後,你們回紇人再不是我大唐的友邦,我們也會永遠記住你們今日所為。如何決斷,你自己選擇。”

  乞紮納力沉吟半晌,終於點頭道:“好,我敬你是條好漢。從今日起,我回紇兵馬必全力配合你們作戰。除非超出我能力之外,否則我絕不推諉。”

  李光弼呵呵而笑道:“好,有你這句話,我們便一筆勾銷前賬。我這兩個手指頭也斷的值得了。”

  李瑁撫掌笑道:“對嘛,這才對嘛,什麼事不好商議而決?非要劍拔弩張?弄得血肉橫飛的?”

  李光弼沉聲道:“陛下受驚了,臣之過也。”

  李瑁擺擺手道:“你是忠臣,朕明白你的心思。”

  說話間,郎中將李光弼的左手已經包紮完畢,一名郎中指著桌上的兩根血糊糊的斷指顫聲問道:“李大帥,這兩根手指怎麼處置?”

  李光弼擺手道:“既離我身,便只是兩塊肉而已,你們拿出去埋了亦或是丟了喂狗都成,跟我有何干係。”

  兩名郎中驚愕無言。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1:22

第936章 奪城(六)

  由於招降計畫遭到拒絕,次日,唐軍不得不硬著頭皮再次發動了攻城戰。因為前一晚的斷指震懾之舉,乞紮納力沒有再推三阻四的保存實力。在重新經過周密的部署之後,唐軍於次日午後再次發動兇狠的攻城戰。

  這一次,唐軍將雲梯加長至四丈,確保不會出現昨日的尷尬。在八百余架投石機的轟炸掩護下,四萬唐軍和回紇軍的混編攻城兵馬猛撲向芳林門極其左近的城牆。

  城頭守軍吸取了昨日的教訓,他們重兵屯集于芳林門景耀門光化門一帶,三處城門連接起的短短八裡多的城牆上聚集了近四萬守軍。若非城牆寬度所限,史思明甚至可能要將防守的兵力再加上一倍。

  雙方這一次的鏖戰比之昨日戰事激烈了百倍。雖然守軍的數量增加,但回紇兵的一萬騎兵神射手在攻城時起到了巨大的作用,他們在護城河對岸列隊,以精准的箭支射殺城牆上的守軍,造成了極大的殺傷。而且攻城的士兵也是以回紇人為首,他們的鉤索發揮了巨大的威力,不但勾殺了大量的守軍,而且還能以鉤索固定雲梯,讓守軍以長杆推翻雲梯的守城手段難以奏效。

  激戰至申時末時,攻城兵馬再次攻上城頭。而守軍以大量的援軍源源不斷的增援城頭,雙方在城頭展開了激烈萬分的拉鋸戰。每一斷城牆的爭奪都極為慘烈,雙方死亡的士兵不計其數。直到天黑時分,在城頭箭塔的無差別的猛烈射殺下,攻城的兵馬才不得不無奈的收兵回營。因為天光所限,他們雖然出動了近十萬兵力全面猛攻,但在天黑後想攻上城頭,已經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天黑之後,雙方偃旗息鼓。各自清點死傷兵馬,兩方大軍都咂舌驚悚,痛心不已。

  攻城方兵馬死傷近三萬六千餘,損失戰馬兩萬匹。又有兩百多架投石車損毀。其中回紇士兵戰死八千人,傷五千餘人。唐軍戰死一萬一千人,傷一萬餘人。守城方的死傷兵馬近兩萬,戰死一萬六千余,其餘皆為傷者。綜合兩天下來,攻城方損兵近六萬,守城方損兵近四萬。短短兩天時間,長安北城這片戰場便吞噬了五萬多條鮮活的生命,另有五萬餘人遭受不同程度的受傷,失去戰鬥能力。

  ……

  夜晚的寒風吹過芳林門外的戰場,呼嘯哀號著掠過那些僵臥於野地裡的屍體。寒風中夾雜著的血腥惡臭的氣味一股腦的吹向長安城中,那種揮之不去的屍臭味在城中彌漫,將整座長安城吞噬。這種臭味無論用什麼辦法都難以消除,緊閉門窗,燒起最濃烈的香片也無法讓這股死亡的氣息沖淡。

  皇城太極殿中,史思明居中而坐,十幾名將領在燭火搖弋之中列于下方。史思明面色陰鬱,眉宇之中的焦灼顯而易見。雖然今日再一次擊退了攻城的兵馬,但兩日來的傷亡讓史思明難以接受。城中的守軍只有十余萬,兩天的攻城便已經死傷了四萬多,史思明手中的可用之兵已經不足七萬了。而這七萬兵馬之中還有一萬多人是在被嚴莊調兵十萬後臨時招募的新兵。這一萬新兵只是作為後勤的兵馬,完全派不上用場。

  形勢嚴峻,史思明萬沒料到,在憑藉如此堅固的城防守城的情形下,在如此多的兵力守城的情況下,己方的死傷人數還如此慘重。慘重到讓他難以接受。

  攻城兵馬的悍不畏死不惜以命相搏是一方面的原因。以命搏命的戰法確實讓守方難以招架。但攻城方完全有理由這麼做,他們是大唐新皇御駕親率的兵馬,他們只能向前不能退後。另外他們擁有十六萬大軍,兩次攻城死傷六萬在他們看來是值得的。為了奪回長安都城,他們可能會寧願葬送全部的十六萬大軍,也要奪回這座城池。而自己卻經受不住這樣的兵力的兌換。

  但史思明認為,出現如此巨大傷亡的另一方面原因卻是出在自己的兵馬本身。特別是自己手下的幾名將領,守城時明顯有懈怠畏懼之感。將領畏縮,兵士怎麼可能有鬥志。這才是讓攻城兵馬兩度攻城,兩度攻上城牆的原因。若不是幸運的話,今日城池便被攻破了。

  “諸位,對於今日之戰,本帥極為不滿。今日之戰比昨日更為糟糕,若非天黑敵軍無法再攻,此刻我們已經陷入城破之後的巷戰了。各位捫心自問,你們是否盡力了。”

  史思明開口的第一句話便讓所有的將領都被兜頭澆了一瓢涼水。這些人浴血奮戰之後,滿以為能得到元帥的褒獎,沒想到劈頭蓋臉而來的便是抱怨,便是懷疑,便是斥責。所有將領都眉頭緊皺,心中不滿。

  “元帥,末將認為,今日作戰各位將軍都已浴血拼殺,士兵們也悍不畏死。打退了唐軍空前猛烈的攻城,重挫了唐軍士氣。末將認為,眾將士已然盡力,此戰是成功的。”田承嗣拱手上前道。

  眾將領朝田承嗣投去感激的目光,田大將軍還是敢說話的,這番話也讓眾人覺得自己的努力還是有人看在眼裡的。但他們也有些擔心,田承嗣這麼說話,會不會惹惱了史元帥。史元帥這兩天可是對田大將軍不太滿意的。

  “此戰是成功的?田承嗣,你倒是愛當好人。如此成功之戰,我軍傷亡過兩萬,你如何解釋?兩天時間,我軍損失了四萬精兵,你告訴我守城是成功的?咱們手頭只剩下七萬兵馬,你說說,長安城還能守住麼?田承嗣,你來告訴本帥。”史思明冷笑道。

  田承嗣皺眉道:“史元帥,我軍傷亡四萬,敵軍傷亡更慘重。他們拿命來拼,我們成功的抵擋住了,在末將看來,這便是成功的。至於元帥問的問題,末將只能說,是否能守住長安城不重要,重要的是將士們已經盡力而為了。”

  “盡力而為?你這是什麼話?本帥要的是守住長安城。你也不想想,長安城丟了,我們能去哪裡安身?我們必須守住長安城,絕對不能丟掉城池。田承嗣,本帥不允許再說這樣的話。”

  田承嗣皺眉沉思片刻道:“史元帥,卑職理解您的心情,但元帥也不能如此急躁。卑職不妨跟元帥說句心裡話,若是以如今的局勢發展,無論我們如何盡力,長安城恐都難以守住。”

  “胡說!田承嗣,你好大膽子,居然敢動搖軍心,說出這樣的話來。若非因為你是軍中老將,又曾經立下功勞,本帥便以動搖軍心之罪將你斬首。”史思明大怒道。

  田承嗣靜靜道:“元帥,隨便你怎麼想,你想殺了卑職也行,但有些話卑職覺得還是明說了的好。卑職說完這些話後,元帥可隨意處置卑職。”

  史思明怒道:“你的膽子越來越大了。”

  田承嗣拱手道:“卑職也是為了元帥著想,卑職當初得元帥賞識救助,便立誓一心一意效忠元帥。所以這些衷心之言,卑職覺得應該推心置腹的說出來。埋在心裡不說,反倒是對元帥的不忠了。”

  史思明滿臉慍怒,狠狠的瞪著田承嗣。

  田承嗣自顧道:“史元帥,如今的局勢,您也心知肚明。若無奇跡出現,長安城是必失的。現在朝廷坐視不管,咱們要求他們派兵來增援他們也毫無反應。大燕國新皇即位,嚴莊把持朝政,您也知道,嚴莊對您是極不友善的。他不會派兵來救援的。此為其一。其二,北城這十六萬攻城兵馬我們或可能抵擋住,我們損失了不少兵馬,他們損失的更為巨大。就算打光了兵馬,他們也未必能攻入長安城。然而元帥莫忘了,王源的十一萬神策軍在金州和邠州虎視眈眈。他們才是唐軍的精銳。我們和李瑁打的兩敗俱傷之際,他的神策軍會袖手旁觀麼?定然不會。李瑁一定會下旨讓王源參與攻城的。其三便是,現在城中糧草告急,所存糧草只夠兵馬十餘日之用,而且還是在百姓斷糧的情形下。百姓們三天沒飯吃便要生亂,咱們的麻煩不僅在城外,城內的麻煩更大。城裡一亂,城外一攻,城還能守住麼?根本不可能。這三點便註定了長安守不住,無論城防再堅固也守不住,所以卑職才說盡力而為之,大不了與城俱亡便是,也算是我們為大燕國最後盡忠了。”

  史思明面色鐵青,若田承嗣所言沒有道理便也罷了,但偏偏田承嗣所說三條正是他心中最大的擔心,所以他才心中焦灼,對戰事的進程不滿。但雖然田承嗣所言甚有道理,這也點燃了他心中的怒火,他豈能容忍田承嗣當著眾將的面如此動搖軍心。

  “田承嗣,難怪作戰時畏縮不前,原來你早就失去了鬥志。你的這些話都是一派胡言,都是動搖軍心之言。本帥今日若是饒了你,豈非軍心渙散,再難收拾。來人,將田承嗣拖下去,重打六十軍棍。”史思明大聲喝道。

  親衛沖上前來,抓住臉色鐵青的田承嗣便往下拖。眾將忙上前求情。史思明沉聲道:“誰敢求情,便軍法從事。”

  眾將面面相覷,不敢再說話。田承嗣呵呵笑道:“諸位不要替我求情了,若我挨了這五十軍棍能讓長安城能守住的話,我也認了。可惜,我挨了這五十軍棍也是無濟於事啊。元帥,卑職勸您不要自欺欺人了。眼下只有一條路可走,昨日李瑁派人來宣旨,那是最好的出路。不僅元帥您本人,所有的將士們也將都獲得寬恕。大帥您何必一意孤行。”

  “一百軍棍!”史思明厲聲喝道。

  親衛們將田承嗣拖拽下去,按倒在太極殿外的臺階上,軍棍劈裡啪啦的開始揮舞,對田承嗣開始動刑。

  一百軍棍的懲罰,誰也熬不過的。慢說一百軍棍,便是五十軍棍,體弱者也會被活活打死。駱悅朝曹集連使眼色,曹集會意,忙慢慢的往殿門口挪去,他想去跟行刑的士兵打個招呼,要他們手下留情。但他們的舉動被史思明發現。

  “駱悅,曹集,你們鬼鬼祟祟作甚?是否你們也認為田承嗣的話是對的,本元帥的話是錯的?”

  駱悅忙道:“卑職豈敢,元帥萬莫會錯意。卑職只是想要如廁,想問曹將軍去不去。”

  “呸,莫以為本帥不知道你們的心意,你們二人和田承嗣私下交好,是否想要為他求情?”

  “卑職不敢,卑職無此意。但是元帥,明日恐又是一場大戰,這一百軍棍打下去,田大將軍恐性命難保。大敵當前,自損大將,如何是好?”駱悅沉聲道。

  “還說不敢,這不是開口替他求情了麼?你們三個不是私相交好麼?好,本帥便讓你們有難同當。你們怕田承嗣被打死,那便各替他領三十軍棍去。”史思明冷笑道。

  駱悅和曹集心中大罵,但卻也無可奈何。兩人被親衛架出去,摁在田承嗣身邊兩旁,扒了褲子開始打板子。田承嗣左右看著兩人,目露感激之情,欲言又止。三人苦苦咬牙支撐著,任憑軍棍打的自己皮開肉綻,不發一言。

  “史朝義,明日給你最後一天期限,若不能將糧道打通,沖潼關運回糧食來,你也逃不掉。還有,陳萬年,今夜你負責在城中拉丁入伍,明日一早我要看到兩萬生力軍。若是不能完成任務,你也將受軍法嚴懲。本帥不管你們用什麼法子,本帥要有兵有糧,本帥一定要守住長安城。本帥是絕不會投降的。誰再敢說一句投降之語,本帥定斬不饒。”史思明陰沉著臉說完這幾句話,起身怒氣衝衝的離去。

  ……

  長安城西十裡之外,王源高仙芝等人同樣目睹了第二日的慘烈攻城戰。雖然沒有親歷此戰,但遠處戰事的場景同樣讓人觸目驚心。在戰事結束之後,王源和高仙芝兩人對坐在一小堆篝火旁,低聲的交談著。

  在王源將一根枯枝丟入篝火中之後,篝火的火苗竄了起來,王源對著火苗搓著手,低聲問高仙芝道:“兄長,今日下來,你對這場戰事有何看法?”

  高仙芝英俊的面容上一片沉靜之色,眼睛盯著跳動的火苗開口道:“攻守雙方如此拼命的打法,必是兩敗俱傷之局。今日之戰可以看出,攻城兵馬已經開始盡全力攻城。守軍也在全力守城。單論今日之戰,雙方勢均力敵,就看誰能撐的下去了。這時候誰先頂不住,誰便是失敗者。但其實無論誰最後獲勝,也都是輸家,因為他們都要付出巨大的代價。這時候的勝者怕不是他們當中的任何一個。”

  王源微笑道:“兄長的意思……勝者是誰?”

  高仙芝微微一笑道:“賢弟,難道你還想著在此觀摩兩虎相爭麼?該是下令調集神策軍大軍來此,準備坐收漁翁之利的時候了。不出意外的話,明後兩日如此慘烈的攻城戰還要繼續,到那時神策軍只要一冒頭,長安城中的守軍便垮了。我想你一定不想置身事外。”

  王源搖頭道:“兄長,這回你可猜錯了我的心思,我仔細的想了想,這時候我們似乎不該有所動作。”

  “那是為何?你不是很想坐收漁翁之利麼?”高仙芝詫異道。

  王源沉吟道:“我當然想,但正如兄長所言,此刻兩方緊咬難捨難分之際,一旦我神策軍大軍現身,便打破了這種平衡。如果史思明看到我神策軍大軍出現在長安城邊,他會怎麼想?”

  高仙芝皺眉道:“他應該是會心灰意冷,喪失鬥志了。因為他無法承受我神策軍加入攻城之戰中。”

  王源點頭笑道:“正是如此,這種情形下,他可能會直接放棄長安。然則我們難道可以光明正大的搶在李瑁面前攻入長安麼?李瑁不會允許我們這麼做。而我們要是強行這麼做的話,豈非是公然抗旨,告訴天下人,我們已經反了?”

  高仙芝皺眉道:“你說的似乎很有道理。但難道咱們便這般按兵不動麼?畢竟還沒到最糟糕的時候,新皇也沒表現出對你的敵意。你也曾同意平叛是第一要務,先平叛,再視新皇的態度再決定下一步。這時候我們怎能坐視攻城兵馬敗於城下?”

  王源靜靜的看著高仙芝,他忽然明白了。高仙芝的內心之中還是不希望看到自己真正扯旗造反的。對他而言,他更希望平息叛亂之後自己和李瑁能夠和平共處。雖然那只是美好的願望而已,但在李瑁沒翻臉之前,自己不能有反叛的行為,否則在高仙芝心中會有抵觸情緒。王源當然不想高仙芝有抵觸的情緒,他寧願幫李瑁一把,也不願讓高仙芝心中有疙瘩。只有當平叛之後,李瑁對自己的清算成為事實,他恐怕才會真正的站到自己的一方來。在此之前,高仙芝還是會抱著一絲和解的希望。

  王源理解高仙芝的這些想法,畢竟作為一個曾經忠於大唐的大唐之臣,很難一下子讓他擺脫忠君之念。雖然高仙芝表達了很多次對朝廷的不滿,也表示過認可自己的不會為一人盡忠的理念。但是王源看得出他內心中的掙扎。誰都不願被人稱之為亂臣賊子,誰都不願做出背叛自己曾經擁護著的一切的舉動,這是每一個被這個時代滋養薰陶長大的人的局限性。要真正的讓他們擺脫這些想法,怕只有用殘酷的事實來改變了。

  王源決定尊重高仙芝的內心,高仙芝是他在這年代少有的能交心的人之一,王源不希望他心中有芥蒂。雖然以高仙芝的涵養,他也不會激烈的說出觀點來,然而自己必須給予高仙芝足夠的尊重,畢竟自己和高仙芝之間已經密不可分,不可忽視他的感受。

  “兄長,你說的很對。平叛為先,先解決叛軍的問題,再看形勢發展而決。我確實有些自私了。那麼咱們即刻調兵前來,給予史思明壓力,讓他徹底崩潰?或者是等新皇的聖旨再決定?畢竟李瑁並未下旨要我們逼近長安,我怕我們私自調兵前來,會被他誤解和怪罪。”王源道。

  高仙芝的臉上露出笑容來,他很高興王源能做出這樣的決定。內心裡他其實並不希望王源和李瑁之間鬧成必須要反叛的局面,他還是希望兩人之間能夠和諧共處。他所能做的便是儘量勸解王源不要激進行事,那是他自認為正確的事情。

  “賢弟,大軍遲早是要調集出動的,長安一旦拿下,我們不必進入長安城,但也要立刻進攻潼關,準備收復洛陽。難道你真的打算一直等到明年春天再進攻麼?長安一旦收復,形勢便將逆轉,我們大可不必等待天氣轉暖,而該一鼓作氣往前推進,早一日收復失地,平息這場叛亂為好。至於新皇未下旨的事情,我想大可不必有這方面的顧慮。我們既意不在長安,便沖長安南邊穿插而過,那樣既可逼近潼關,也可威懾長安城,可謂一舉兩得。”

  王源沉吟片刻道:“好,便依兄長之言。一切為了平叛著想,其餘的暫時擱下便是。但願李瑁將來不會將這一條當作我的罪名之一。”

  高仙芝呵呵笑道:“賢弟,不要老把事情往壞處想。我不是替新皇說話,你想想,你若是獲罪,我不也脫不了干係麼?你我兄弟是一根繩上的螞蚱,誰也逃不了。然叛軍未平,怎能先去考慮那些事情?我說過,無論將來事情發展成什麼樣子,我是絕不會站在你的對面的。”

  王源擺手道:“兄長無需多言,我相信兄長胸懷坦蕩,我對兄長沒有任何的疑慮,你心中的想法我也很是理解。咱們這邊啟辰回頭,我去金州調集兵馬,你去邠州調集兵馬,兩天後,我們在長安城東南三十裡外合兵便是。”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1:22

第937章 奪城(七)

  攻城進入第三日。第三日的攻城更為猛烈,李光弼幾乎派上了全部的兵馬從上午巳時起便開始猛攻長安。近十萬攻城兵馬輪番不斷,潮水般的不斷衝擊著城牆和城門。

  午後時分,芳林門一度被攻破城門,但在叛軍悍不畏死的猛烈反擊下,城門被奪回。數萬新募的長安百姓被逼著用肉體堵住了城門缺口,然後以泥包沙袋石塊將整座芳林門的城門洞全部堵塞,讓攻城兵馬無功而返。

  城牆也數度被攻破,回紇士兵和唐軍登上城牆,叛軍在史思明的嚴令下拼了老命的死戰,芳林門西側的城牆幾度易手,但終於被叛軍抵擋住了兇狠的攻擊而奪回。攻城方因為投石車的損耗嚴重,士兵的傷亡實在太過慘重,所以即便李光弼紅著眼睛要不間斷的繼續攻城,但遭到了李瑁和乞紮納力的一致反對。終於在傍晚時分鳴金收兵。持續了四五個時辰的第三日的攻城戰也宣告失敗。

  第三日的攻城戰之慘烈遠甚前兩日的攻城,死傷的人數也甚至超過了第一天和第二天的總和。攻城方的死傷人數超過了四萬餘人,守城方的死傷人數也超過三萬人。整場戰事從一開始便是不斷的死傷人數的兌換,戰場就像是一個巨大的絞肉機一般隆隆吞噬著血肉和生命。戰事結束後的黃昏,如血殘陽照耀之下,城上城下遍地是屍首,幾無立足之處。在長八裡縱深三百步的戰場上,人馬的屍體堆疊,地面上的凍土都成了紅黑色。冷風呼嘯而過,讓血液都凝結成了血冰,在夕陽下反射出暈紅炫目之光。

  即便是紅了眼的李光弼,也面對如此巨大的傷亡而瞠目結舌。三日攻城,十六萬兵馬陣亡近四萬人,傷者六萬,其中近一半的傷者恐怕難以康復或者淪為殘廢。傷兵營地裡人滿為患,被拖回來的傷兵滿地都是,到處充斥著淒厲的慘叫和痛苦的呻吟聲。

  李瑁大帳中,李光弼和乞紮納力又爭吵了起來。而李瑁則臉色蒼白的呆呆坐在椅子上,聽著兩人的互相指責。

  “李光弼,沒見過你這樣攻城的,你這是完全不拿我回紇兵馬的性命不當回事。莫以為你們和我們簽訂了借兵的協定,你們便可如此不拿我回紇兵馬的性命當回事。我回紇的每一名勇士都是千金難買的戰士。你們那兩座城全部抵給我們,也難以彌補我們的損失。我的士兵只剩下了五萬能戰,你告訴我,我如何交代?”

  乞紮納力頭上的小辮子飛舞著,手臂揮舞著,口中噴著吐沫,高聲怒吼道。他已經顧不得禮儀,顧不得大唐的皇帝陛下在場,他只想大罵李光弼的無能。他後悔的要死,悔不該在那天被李光弼的斷指行為所感動,當時自己應該自斷二指和他對著來,這樣便刻意不必答應他回紇兵馬全部聽從他的差遣全力攻城了。現在十萬兵馬死傷過半,自己恐怕沒法跟骨力裴羅交代了。現在可不是兩根手指的問題,而是頭上的腦袋的問題了。

  李光弼卻也不甘示弱,他也正心情焦躁的很,聞聽乞紮納力又在耍橫,毫不客氣的便懟了回去:“乞紮納力將軍,你回紇兵馬死傷慘重,我大唐兵馬便安然無恙不成?我六萬兵馬如今只剩下了一萬餘。這一萬人還是陛下的親衛兵馬,也就是說,五萬參戰兵馬幾乎全軍覆沒,你還跟我算這筆賬?你們回紇人是人,我大唐士兵便不是人麼?我還告訴你,今日之局面便是你導致的。前日攻城你若聽我軍令,第一日便攻破城池了,怎還有這後兩日的慘烈?”

  乞紮納力怒道:“你又來舊事重提,那還不是你們要招降史思明,才導致第一日攻城不力?要怪便怪你的計謀不力。怪你事前根本沒有謀劃得當。”

  李光弼反唇相譏道:“你倒是會推卸責任,莫以為我們不知道你回紇人的伎倆。你們說了借我們十萬雄兵,然而你摸著良心告訴本帥,你的十萬兵馬全是精銳麼?本帥領軍多年,什麼樣的兵馬我一目了然,你回紇借給我們的十萬兵馬中有一半是濫竽充數之輩。都是老弱殘兵和吐蕃降兵。戰場上貪生怕死亂跑亂叫攪亂局勢的便是你們這些廢物士兵。我們都知道,只是沒有點名罷了。你還在這裡蹦高罵低的胡鬧,你們回紇人的信用低下,心懷鬼胎,不可與謀。”

  乞紮納力被戳破了真相惱羞成怒,高聲怒道:“我們回紇人好心助你們平叛,卻被你們如此詆毀。不可與謀是麼?那好,咱們一拍兩散,我馬上帶著我的五萬兵馬離開,你們的事情自己去辦去。”

  “你敢!”一個陰冷的聲音在兩人的身後響起。

  李光弼和乞紮納力回過頭來,見李瑁面如寒冰,臉色陰沉如墨,整個人散發出一股淩厲之感。和平日李瑁的溫和平靜的外表迥異。兩人感覺到了李瑁身上散發出的憤怒和陰沉,均吸了口涼氣。

  “當著朕的面,你們已經吵了無數次了,你們還把朕放在眼裡麼?朕是大唐天子,在朕面前的不莊重便是死罪,你們是不是覺得朕根本就是個擺設?嗯?”李瑁緩步走來,一字一句地說道。

  “臣不敢!”李光弼趕忙跪地磕頭,連聲告罪道:“臣失禮死罪,請陛下懲處。”

  李瑁皺眉看了一眼李光弼,轉頭又瞟了一眼依舊梗著脖子抱臂而立的乞紮納力,臉上怒氣升騰。忽然間李瑁厲聲喝道:“乞紮納力,你這蠻夷,還敢對朕無禮麼?還不跪下。”

  乞紮納力驚愕不知所措,他確實沒把李瑁放在眼裡,事實上整個回紇人都沒把李瑁放在眼裡。然而李瑁畢竟是大唐帝國的皇帝陛下,其身上自有天子之威。作為域外野邦之民,對於實力雄厚的大唐帝國的威嚴和崇拜一直存於心間,此刻竟然有些腿腳發抖,喉嚨發幹。

  “你回紇人受我大唐恩惠多年,否則你們早已被突厥所滅。現在我大唐有難,本擬你們是因為心懷感激才出兵助我。卻沒想到,你們並無感恩之心。若不知感恩,跟禽獸何異?朕對你們已經百般容讓,甚至願意以兩座城池為交換條件,你以為朕不知道你們的心思麼?朕只是不願對你們太過苛刻罷了。而你們卻非真心助我,十萬兵馬半數老弱,而且還不聽我大唐將帥號令。現在死了點人,便要吵著鬧著要帶兵離開。朕只警告你一句,今日你敢率兵離開,你們回紇人便是我大唐之敵。待朕平叛之後,第一個滅的便是你回紇人,叫你們知道背信棄義忘恩負義的代價便是全族皆滅。朕也不攔你,你要領軍離開,那麼現在便給朕滾。”

  李瑁一番訓斥,罵的乞紮納力不敢抬頭。他有心抬腳便走,但他也知道,面前這個大唐皇帝的話絕不是說著玩的,大唐一旦穩定下來,怕是回紇人真的會遭殃。回紇人若是實力強勁可抵擋大唐未來的報復倒也罷了,偏偏和吐蕃大戰之後,北方草原上死傷慘重,損毀嚴重。回紇部落現在需要的是休養生息,根本沒法跟實力強大的大唐周旋。即便大唐現在千瘡百孔,但也絕不是回紇人所能抗衡的。這個後果可不是他乞紮納力所能負責的。

  見乞紮納力低頭不語,李瑁的語氣緩和了些。今日他心中也極為的憤怒和焦躁,聽到李光弼和乞紮納力又在爭吵,終於忍不住暴起斥責。但他可並不希望乞紮納力真的跑了,那攻長安之戰便無疾而終,而且他也成了光杆皇帝,手中也沒什麼實力了。

  “這三天來連番攻城,雖然大軍損失慘重,但還未到勝負之時。叛軍的損失便很小麼?朕看到的是,叛軍同樣傷亡慘重。跟我們相比,叛軍應該更難承受才是。因為史思明現在是孤軍,他的兵馬死一個便少一個,根本無從補充。今日之戰,他已經被迫驅使百姓作戰,這表明他已經兵力嚴重不足。他的十余萬叛軍恐也剩下不足五成了。在如此情形下,誰能咬牙挺住,誰便是勝利的一方。況且,朕已經有了決定,給史思明施加最後的壓力,逼著他向朕投降。在這個時候,你二人卻亂了陣腳,教朕著實失望。”

  李光弼叩首道:“陛下明鑒,是臣的過錯,臣辜負了陛下的期望。”

  李瑁擺手道:“你們的心情朕能理解,你們也想儘快拿下長安,這也是朕心中迫切希望看到的。朕不怪你們心情迫切,朕只是不希望你們因為受挫便互相指責,大吵大鬧。朕無退路,你們同樣沒有退路,史思明也沒有退路。但是跟史思明相比,朕還有另外的手段。李光弼,你起來吧,朕要和你商議一件事。”

  李光弼謝恩起身,垂手站在一旁。乞紮納力也收斂了吊兒郎當的樣子,畢恭畢敬的站在一旁。還是第一次,他對眼前這個大唐皇帝有了發自內心的敬畏之感。大唐的新皇帝這份處驚不變的氣度,便昭顯了他的威嚴,他很想知道大唐皇帝有什麼新的辦法能打破僵局。

  “二位,朕認為,在如此情形下,攻城之戰可以暫停一日。我大軍能戰之兵不足七萬,朕不想將他們全部葬送在這裡。李光弼,你再派人去送勸降信進城,告訴史思明這是他最後的機會。朕會立刻下旨,命王源的神策軍立刻逼近長安。當此之時,史思明一旦發現神策軍抵近長安的消息,那將是壓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李光弼,你認為朕的主意如何?”李瑁緩緩道。

  李光弼冷靜的想了想,開口道:“陛下聖明,此法可行。唯一需要擔心的便是王源趁機攻城奪取長安。陛下在聖旨中一定要嚴令王源不得攻城,不能讓王源趁火打劫。臣擔心的正是這一點,所以才遲遲沒請陛下下旨。”

  李瑁點頭沉思道:“朕明白你的擔心,朕其實也很擔心。但眼下這似乎是唯一的選擇了。朕料那王源也不敢公然抗旨,朕會在措辭上小心些,多加寬慰王源。他不是和高仙芝聯名上賀表恭賀朕登基了麼?我想,王源他對朕還是忌憚的,朕只要給他些甜頭,他恐怕便不會有何異動。此事若是你無異議,便立刻去辦,以免夜長夢多。”

  李光弼躬身道:“臣遵旨。”

  ……

  清晨的長安城從清冷的晨霧之中醒來。已經很久沒有順天門的鐘鼓之聲入耳了,城中的的數十萬百姓反而覺得心中空落落的。以前傍晚和清晨的鐘鼓聲是最讓人痛恨的聲響,一旦響起,人們便倉皇往居住的民坊中狂奔,否則便要被武侯抓捕鞭打。清晨的鐘聲也會讓酣睡的百姓心中焦躁的醒來,迎接這嚴酷的求生的現實。若論長安城何事最令人厭惡,怕便是這晨鐘暮鼓之聲了。

  然而,在被叛軍佔據的這近一年的時間裡,沒有逃離長安的百姓們卻無比的懷念起晨鐘暮鼓之聲來。叛軍在長安城中的所作所為,讓他們無比懷念一年前的日子。雖然那時候的日子並不好過,但比起現在的日子,那時候的日子便是天堂一般。

  在被叛軍佔領的這一年中,長安城中的百姓經歷了無數次的洗劫和搶奪,經歷了被叛軍和胡人支配的恐懼。雖無晨鐘暮鼓武侯當街的恐懼,但他們經歷的恐懼比之那些東西存在的時候更為巨大。叛軍士兵在長安城中胡作非為,每日都有百姓被枉殺,都有女子被姦淫侮辱,都有財物被搶奪。人們戰戰兢兢的活著,均有朝不保夕之感。

  而且,叛軍在城中幾乎每時每刻都在拉丁入伍,城中的青壯男子幾乎都被搜刮乾淨了,以至於十三四歲的垂髫少年,五六十歲的老年男子都難以倖免。

  在叛軍嚴酷的政策下,所有的財物糧食都被搜刮一空,叛軍實行了配給制,每日一家七八口人,只能有半升米糧的配額。而且為了這半升米糧,還要被驅趕著去加固城牆,挖掘工事,築建箭塔等等苦重的勞役。全城百姓如豬狗一般的活著,苟延殘喘,不知這場災難何時才是盡頭。

  而現在,就連最基本的糊口的糧食配額也被停止了,在朝廷兵馬開始攻城的前一天,城中幾十萬百姓斷糧了。叛軍不再發給百姓糧食,這讓全城百姓一下子進入了巨大的危機之中。

  斷糧已經三天了,除了那些以前偷偷藏匿起糧食的人家還能勉強支持之外,大部分百姓之家已經無法支撐。餓了三天,連大人都受不了,更別提那些孩子和老人了。而在這樣的情形下,叛軍為了補充消耗的兵馬,在城中連續再此驅趕百姓參與守城之戰。讓那些皮包骨頭的老人和婦孺都參與到戰鬥之中,更是無異于將百姓們逼到了懸崖邊上。

  在這種時候,百姓們內心中最後的一絲怒火終於在生死之際被逼迫的蓬勃而出。左右是個死,他們開始意識到,再不能當沉默的羔羊了。

  事情的起因源于淩晨的一次強行徵兵之事。昨日之戰,叛軍守軍傷亡慘重,死傷兵馬逾三萬五千餘。面對這種情形,史思明再一次下令手下將領在城中強行徵兵。長安城中經過很多次的徵兵之後,雖然百姓的人數還有數十萬,但大多為老弱婦孺病殘之人。被篦子般的篦了十幾次之後,能夠充軍為兵的已經少了的可憐。

  面對這種情形,叛軍們只能將就行事,但凡還能動彈的男子,無論老幼一律拖拽抓走充軍。永安坊西邊的永平坊不過是長安西城的一個普通的民坊。這裡和永安坊一樣,住著的都是普通的老百姓。也正因如此,大難來臨之時,他們和其他大部分的普通百姓一樣沒有機會逃離京城。在經過多次的徵兵之後,永平坊中也只剩下了大多數的老弱病殘之人。

  淩晨時分,饑餓寒冷和驚惶中的永平坊中又迎來了如狼似虎徵兵的叛軍士兵們。坊北李家是一戶普通的百姓人家,住在北坊街口第一家。家裡只有老夫妻兩個和一個死了丈夫在娘家居住的女兒。老翁年近七十,之前在長安城中給人幫工做苦力,倒也身子尚算硬朗。但因為年紀太大,之前的幾次徵兵都沒有被拉去充軍,而這一次,他躲不過了。

  老翁這幾天餓著肚子,身子虛弱的厲害,夜裡又受了涼咳嗽了一整夜。老嫗伺候著老翁喝了一碗熱水,希望老伴兒能快些好起來。就在此時,叛軍破門而入。他們掀開被子,將老翁搶拉下炕,要拉他參軍。老嫗忙上前求肯,告知叛軍老翁年邁,且這幾日身子生病虛弱的很。叛軍那裡肯理,執意拖著老翁出門。拉扯之間,老嫗被叛軍士兵踹倒于地,一頭撞到了牆角,頓時一命嗚呼。

  老翁見數十年的老妻死在眼前,心中悲憤難當。奮起餘力搶過士兵腰間的佩刀斬殺了一名叛軍士兵。叛軍士兵們驚駭怒駡,頓時抽出兵刃將老翁斬成數段。這一切都被躲在偏房中的老翁的女兒看在眼裡。眼看老父老母慘死在眼前,婦人翻院牆出門,大聲呼叫救命。

  左近相鄰們聞聽哭訴盡皆駭然,一聽到叛軍連七十歲的老翁都不放過,聯想到家中的幼兒和老者,恐盡皆難逃被徵兵的命運。一名老者氣急了,怒聲道:“左右是個死,與其被這些吃人的惡狼拉去和朝廷兵馬對抗,還不如和他們拼了。宰了一個是一個,朝廷兵馬也少一個對手。”

  沒想到這句話居然引起了極大的共鳴。已經被逼到絕境,覺得了無生路的百姓們紛紛叫嚷起來。一時間老者幼童婦人老嫗紛紛響應,莫說人無志氣,螻蟻尚且有反抗之力,更何況是被逼到了絕境的百姓。很快便有數十名百姓拿著草叉扁擔擣衣木棒趕到了李家院門前。七八名殺了人的叛軍士兵正抬著同伴的屍首往外走,見到氣勢洶洶沖來的眾百姓,他們兀自恐嚇斥駡耍橫。百姓們一擁而上,在被叛軍士兵們殺了五六個人的情形下,將七八名叛軍盡數殺死。

  這之後,全坊都震動了,百姓們越聚越多,他們在坊內掃蕩而行,將進入永平坊中的兩百餘名徵兵的叛軍士兵盡數殺死。然後他們關上了四面坊門,拒守於民坊之中。

  此事迅速震動了全城,永平坊中的百姓的舉動讓全城百姓內心中的火苗騰騰而起。不久後,左近的永安坊、延福坊、嘉會坊紛紛效仿。進入這三坊之中的數百叛軍被憤怒的百姓們所擊殺,他們同樣將坊門關閉,依靠著高大的坊牆拒守於此。

  消息很快傳到了史思明的耳朵,史思明怒不可遏。先是大罵負責徵兵的將領一番,然後下達了立刻鎮壓懲辦百姓的命令。民坊坊牆雖高,但畢竟只是一道牆。百姓雖憤怒,但畢竟只是百姓,他們是無法和全副武裝的兵馬抗衡的。叛軍調集了數千兵馬前來攻打,很快便將四座民坊攻破,同時血洗了四座民坊,殺了六千多人。所有參與其中的百姓幾乎無一倖免,統統被殺死。

  史思明就是要以這種殘酷的手段震懾百姓,因為他已經明白過來,城中百姓已經民心浮動,壓制不住了。

  民變雖然暫時被彈壓下去,但史思明心裡清楚,若不趕緊解決一些基本的問題,百姓們的變亂還會發生。百姓們斷糧三四天了,這時候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而這時候能夠撫慰百姓,讓他們的憤怒稍微平息的,無外乎便是停止徵兵行動,而且要迅速的給他們分發糧食。

  為此,史思明再一次將史朝義叫過來臭駡一頓,告訴他,今日必須打通糧道,就算是死,也要快些弄些糧食進城來再死。史朝義無可奈何,他只得帶著三千兵馬偷偷開了南城門出城,打算偷偷前往潼關方向去運些糧食來救急。然而他的三千兵馬剛剛出城不到兩個時辰,便在長安西南三十裡處被唐軍的五千騎兵追上。負責封鎖糧道的唐軍騎兵衝殺過來,史朝義嚇得撥馬便逃,驚慌失措的逃回了長安。手下的三千兵馬也損失了一大半,只剩下數百人驚魂逃脫。

  史思明幾乎要氣的吐血。不但糧食一粒沒見到,還折損了寶貴的三千兵馬。這無異於雪上加霜。史思明親自動手,用皮鞭將史朝義打的皮開肉綻,死去活來。若不是身邊的人勸阻,史思明幾乎要將他活活打死。天黑之後,屁股和脊背上沒一塊好肉的史朝義被抬回府中,趴在炕上哀哀地哭泣。這頓鞭子挨的雖然痛徹心扉,但更讓人擔心的事情還在後面,那便是自己被抬下來時,史思明指著史朝義的鼻子說:明日我要你第一個去城頭迎敵,要你第一個去死。

  史朝義看得出,史思明在說這句話時眼中毫無父子之情,殘酷決絕。史朝義知道,父帥不是在開玩笑。在如此嚴酷的情形下,父帥是不會考慮自己的生死的,他更在乎的是城池的得失以及他自己的處境。史朝義越想越怕,趴在床上痛哭不已。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1:23

第938章 奪城(八)

  這一天雖然城裡亂七八糟,但也並非全無好消息。北城的攻城唐軍直到天黑也沒有發動進攻,這讓史思明長長舒了一口氣。天黑之後唐軍是無法攻城的,那麼今日的偃旗息鼓只能說明一件事,那便是唐軍也吃不消了。

  自己的守軍雖然已經到了極限,唐軍的情形恐怕也比自己沒好多少。夜裡極度寒冷,他們的兵馬在城外野營之中恐怕正在遭罪。而且三天的攻城,唐軍和回紇聯軍損失慘重,死傷人數粗略估計恐達八九萬之多,他們的手頭也沒有多少兵力了。在這個時候,他們怎還有心力去繼續攻城。也許……也許再堅持幾日,長安之圍便可解了。

  唯一讓史思明擔心的便是王源的神策軍兵馬。然而,神策軍到現在也沒看到影子,這說明什麼?一直以來史思明都在思索著一個難以索解的問題。為何李瑁借回紇兵馬來攻,卻沒有和王源的神策軍合兵一處?為何李瑁跑去靈州即位,而沒有在成都繼位?那麼結合現在的形勢,史思明覺得他得到了一個答案。那就是,李瑁的登基其實並沒有得到大唐其他人的認可,甚至是有可能在沒有得到玄宗的允許下悍然登基。之所以如此,李瑁才不得不借用回紇之兵擴大實力,這也能解釋為何王源的神策軍一直沒有出現在長安城左近參與攻城的原因。

  如此看來,其實大唐內部已經分崩離析,玄宗和李瑁這對父子已經反目成仇。而李瑁如此兇狠的攻擊長安,怕便是要奪回大唐京城之地,以昭顯他的皇位的合法性。而這一點或許並未得到王源等人的支持。

  想通了這一點,讓史思明極為興奮。這件事想通了之後便意味著,其實李瑁上次勸降聖旨所言的什麼神策軍將參與攻城的話都是訛詐自己,其實他根本調動不了神策軍。甚至有可能神策軍和他李瑁的兵馬還是敵手。那這樣一來,根本就沒人幫李瑁攻城,這場危機或許很快就要過去。這之後糧道通暢,危機解除。自己再措辭嚴厲的去跟朝廷要一些兵馬補充兵力,這長安城便永遠是自己的。三大宮隨便自己住,皇帝的寶座自己隨便坐,自己便是這長安城中實際上的皇帝。

  想著這些,史思明心情好了很多,他甚至有心情命人上了酒菜,自斟自飲了幾杯。這之前他可是滴酒不敢沾,生恐壞了守城大事的。

  一壺酒見底的時候,門外腳步急促,有衛士在門外沉聲稟報:“稟報元帥,城外唐軍營中射上來一封書信,請元帥過目。”

  喝的醉眼惺忪的史思明大笑道:“呈進來。這李瑁莫不是又要來誆騙我麼?他卻不知他的底細已經被我識破了。”

  衛士將信送入,史思明撕開信封看了幾眼,笑聲聲振屋瓦:“李瑁啊李瑁,你越是勸我歸降,便越說明你心虛。你說王源的兵馬即將攻城,給我最後一次機會歸降,我只能說,你這些訛詐的話留著去嚇唬三歲孩兒吧。”

  史思明笑罷,伸手將信丟入火盆中燒成灰燼。衛士拱手道:“元帥,如何回復?”

  史思明喝光杯中酒笑道:“回復什麼?無需回復,命城頭士兵射殺送信之人,這便是我給他們的回復。”

  衛士領命而去,史思明兀自低聲冷笑不已。

  ……

  史朝義匍匐在床上,身上的疼痛讓他難以入睡。幾名伺候的女子都被他罵了出去,這些女子們的眼裡帶著幸災樂禍的表情,史朝義看的清清楚楚。若是在往常,她們臉上流露出這樣的表情來,史朝義會揪著她們的頭髮一頓拳打腳踢。然而今日,史朝義卻只能罵罵她們罷了,因為他實在起不了身,而且他也沒心情去和這些賤人慪氣。

  二更更漏之聲響過,史朝義也有些倦了,正欲昏昏睡去之事,忽然貼身奴僕老胡挑了簾子進來,吹進來的冷風讓迷迷糊糊的史朝義打了個冷戰。史朝義張嘴欲罵,老胡卻搶先開口了。

  “大公子,有客來訪。”

  “有客來訪?大半夜的來的哪門子客?給我轟出去,我這樣子怎麼見人?”史朝義怒道。

  “是田承嗣、曹集、駱悅幾位將軍要求見您,田將軍說無論如何要請您見他們。”老胡忙道。

  “他們來作甚?”史朝義皺眉想了想,擺手道:“叫他們來見,不過我只能趴著見他們。”

  “無妨,他們幾位也都趴著被人抬著來的。”老胡道。

  史朝義這才想起,昨晚這三人均攤了一百軍棍,屁股都開了花,怕是也還沒法子站著。

  不久後,從門外依次抬進來三張軟榻來,榻上田承嗣等三名將軍都趴在榻上,魚貫被抬進史朝義的臥房之中。三張軟榻被依次對著史朝義的床頭擺好,榻上三名將軍倒還不忘撅著屁股拱手行禮。

  “參見大公子。”

  史朝義也撅著屁股回禮:“三位將軍有禮。”

  一名僕役看著這四人對趴,撅屁股拱手的場景實在是沒忍住,捂著嘴巴笑了一聲。史朝義怒駡道:“滾出去,再笑便撬了你滿嘴的牙。”

  僕役們灰溜溜的逃了個乾淨,史朝義這才對三人拱手道:“家奴不懂規矩,回頭我收拾他們。”

  田承嗣拱手笑道:“無妨無妨,聞聽大公子今日受罰,我等便想來探望一番。大公子無恙否?”

  史朝義聞言悲從中來,哭喪著臉道:“無恙個屁,我的背和屁股都被打爛了。父帥把我往死裡打,若不是有人拉住了,我今日便成了一具屍首了。”

  田承嗣歎道:“史元帥也太狠了,人說虎毒不食兒,元帥怎能對大公子下如此毒手?那糧草的事情擺明不是大公子一人的過錯,幹什麼拿這件事來責罰大公子?”

  史朝義擺手道:“田大將軍,快別提了。這一關我還不知熬不熬得過去你,父帥說了,明日要我上城守城,要我第一個去送死,哎,過了明日,你們幾位怕是便要替我收屍了。”

  田承嗣和曹集駱悅對視一眼,均微微點頭。駱悅沉聲道:“大公子莫要擔心,或許元帥只是氣話。元帥怎麼會那麼做?”

  史朝義歎息道:“哎,你們不知道,父帥最近對我越發看不順眼。他說我不是他的兒子,就是個窩囊廢。我瞧他不像是說假話。罷了,死就死吧,反正就這條命,他給的,拿回去便是。”

  田承嗣低聲道:“大公子莫要說這些喪氣話。我等來見大公子是想跟大公子商議一件事的。”

  史朝義睜著滿是愁雲的雙目道:“跟我商議?那是什麼事?”

  “大公子知道麼?外邊又來勸降信了,剛剛我得到的消息,唐軍沖城頭射上了勸降信給史元帥。史元帥燒了信,連送信的唐軍也射殺了。”田承嗣皺眉道。

  史朝義呆呆的張著嘴巴道:“啊?有這事麼?我卻不知。這也不稀奇,父帥怎肯歸降?父帥說了,他絕不會投降的。”

  田承嗣輕聲道:“大公子,這可是唐軍的最後一次勸降,元帥徹底拒絕了他們,這之後便再無迴旋餘地了。”

  史朝義愕然道:“難道……難道你們竟然有投降之意麼?”

  田承嗣看了身邊趴著的曹集和駱悅一眼,回頭道:“大公子誤會了,我們可並沒有這想法。我們只是為大公子著想罷了。史元帥為報先帝知遇之恩,為大楚盡忠的想法我們是極為敬佩的,然而史元帥似乎並沒有考慮周全呢。”

  史朝義有些發愣,皺眉道:“你們的話,我怎麼沒聽明白?”

  田承嗣想了想道:“罷了,咱們把話挑明瞭說吧。大公子認為長安城還能守住麼?”

  史朝義搖頭道:“我怎知道?咱們現在只剩下不足四萬兵馬,怕是很難守住了。但這又有什麼法子?這事兒父帥做主,我說的頂個屁用。”

  “大公子,我們幾個商議了一下形勢,覺得根本就守不住了。大公子說的對,我們只有四萬守軍了,而且已經無兵源補充。今日城中便因為拉夫徵兵起了大亂子,老百姓都要起來造反了。咱們的糧食也沒有,兵源也沒有。朝廷也不管咱們,根本沒有派兵來援。而且很快王源的神策軍便將要加入攻城之戰了。今日晚間,我的人已經回來稟報,說金州邠州方向有了動靜,神策軍正大舉調動往長安進發。這種情勢下,如何能守得住?”田承嗣道。

  史朝義呆呆道:“這麼說的話,那裡還能守住?可是我們能有什麼法子?”

  田承嗣道:“大公子,現在只有你有法子了。您一出面,或許大夥兒還都有救。否則,我們全部都要死在這裡了。一個也別想活。”

  史朝義愕然道:“我能有什麼法子?莫非你要我去勸父帥獻城投降麼?那不是叫我去死麼?我一說出這樣的話,父帥當即便會砍了我。”

  田承嗣道:“當然不是要大公子去勸元帥。元帥心意已決,他連唐軍送信的都射殺了,這已經是和唐人決絕了。”

  “那你說怎麼辦?”史朝義道。

  田承嗣歎道:“大公子啊,不知道你看明白情勢沒有,朝廷根本就已經放棄了我們了,他們既不主動送糧,也不增兵救援,就眼睜睜的看著我們死在這裡。我們現在是四面楚歌,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了。”

  史朝義咬牙罵道:“說起安慶緒這個混蛋我就來氣。反正我們要死了,我也不想稱呼他是什麼皇帝陛下了。這狗賊弑父登基,重用嚴莊那個狗賊。他們兩個本來就對我史家不滿,我們要死,他們怕是要額手相慶呢。安慶緒最擔心的便是我史家找他算帳,為先皇討公道,他怎會救我們?這話我跟父帥說過,父帥卻把我罵的狗血淋頭呢。”

  田承嗣挑指贊道:“還是大公子是明白人,這些事很多人都看不明白,大公子卻一目了然。安慶緒幹的那些事冷了多少人的心,他做賊心虛,最怕的便是有人不服他的皇位。而所有人之中,他最忌憚的便是史元帥。史元帥可是跟先皇一起揭竿而起奪得天下的功勳老臣,他當然恨不得史元帥死了才能安心。這些事史元帥其實也明白,但史元帥恐怕是為了先皇的拳拳之意而裝作不知罷了。”

  史朝義怒道:“所以我們才有今日,大夥兒都死了,安慶緒也高興了,唐人也開心了,我們卻落得死無葬身之地。”

  田承嗣輕聲道:“所以,我們才來見大公子,事情或有可為。只要大公子肯做,那麼咱們非但不會死在這裡,而且會活的更好。”

  史朝義愕然道:“此話怎講?”

  田承嗣低低的道:“大公子,唐人的招降書咱們都聽到了。大唐皇帝說,只要我們獻城投降,他便封你們史家為平陽王,讓你們史家鎮守東北兩鎮,那便是個土皇帝了,何等的自在榮光?咱們這些跟著史家的將領們也都會被饒恕,這是多麼優厚的條件?可惜史元帥就是不同意。”

  史朝義皺眉道:“是啊,我也覺得條件很好,但父帥不同意有什麼法子?你不是說他剛剛還拒絕了最後一次勸降,還殺了對方的信使麼?這麼一來,唐人還怎會容我們活著?城破後肯定是死路一條了。”

  田承嗣道:“未必如此,大公子可以出面接受大唐的條件啊。”

  “我?”史朝義撐起身子指著自己的鼻子詫異道。

  “是啊,大公子一定要說,史元帥不肯答應,你無能為力。但其實大公子你忘了,朝廷招降的便是你史家,大公子也是史家一員。大公子若是出面同意獻城投降,朝廷也定是准許的。就看大公子有沒有這個膽量了。”田承嗣道。

  史朝義身上開始冒汗,他聽明白了。雖然田承嗣一直沒有明說,但史朝義聽懂了。田承嗣是要自己出面代替父帥接受招降。如何代替,父帥是不聽勸的,那只能是弑父一途了。

  “不成不成,那樣的事情我做不出來,我怎能跟安慶緒那樣的狗賊一般,做出禽獸不如之事。不成不成,絕對不成。”史朝義頭搖的像撥浪鼓。

  “大公子想到哪裡去了,我們的意思是,只需控制住史元帥,我等擁戴大公子領軍,然後大公子出面接受招降便可。絕不會去做出什麼不倫之事的。大公子你好好想想,咱們有必要全部死在這裡麼?朝廷也不待見我們,我們又要成為大唐的眼中釘。我們在這裡死了,他們那些人還在看熱鬧。史元帥是不能背叛先帝的知遇之恩,您可沒有這方面的顧慮。將來朝廷封了你為平陽王,咱們還到西北逍遙去,這不是美的很麼?造反的是安家,他們要當皇帝,倒要你史家去送死,這事兒說的過去麼?”田承嗣靜靜道。

  史朝義眼珠子亂轉,腦子裡激烈的思考鬥爭著。

  田承嗣等了半晌,見史朝義難做決定,終於歎了口氣道:“罷了,也不為難大公子了,既然大公子難下決定,此事便作罷便是。大公子若是覺得我等今日之言唐突,可以去跟元帥告密殺了我等,反正大夥兒也活不了幾日了,早死幾日也自無妨。等王源的兵馬抵達,城破身死之日,希望大公子不要後悔今日沒能果決明斷。我等幾人既是為了救自己和幾萬兄弟,也更是為了大公子著想。對了,大公子恐怕也活不到城破之日了,明日大公子就要被元帥逼著上城去守城了,明日咱們奈何橋上或許還能遇到。言盡于此,大公子,我等告辭了。”

  田承嗣欠起身子拱手,曹集和駱悅也都撅著屁股拱手。田承嗣吸了口氣,張口欲呼外邊等候的僕役來抬走軟榻走人,卻見史朝義突然欠身道:“幾位且慢。”

  田承嗣臉上露出不易覺察的一絲微笑,沉聲道:“大公子還有何吩咐?”

  史朝義咽著吐沫低聲道:“你們當真不會傷了我父帥的性命麼?我不想被人背後戳脊樑骨。”

  田承嗣等人連聲道:“那是當然,我等可對天立誓。”

  史朝義擦了一把頭上的汗,低聲道:“罷了,我信你們。你們說說打算怎麼幹?我想詳細聽聽。”

  ……

  夜半時分,刺骨的北風在黑漆漆的長安城上空呼嘯而過,天地間嚴寒冰冷,像是一座沒有生氣的鬼城一般。長安北城景耀門上,叛軍守軍們蜷縮在城垛下方,凍得縮起脖子蜷縮成一團,偶爾奮力舒展著凍得麻木的身子,嘴巴裡喃喃的咒駡幾聲,希望這漫長嚴寒的冬夜早些結束。哪怕是天亮後再次陷入血與火的搏鬥之中,那也比在淩冽的夜風中慢慢的被嚴寒吞噬要好。

  寂靜之中城下的永安渠一側的街道上傳來了馬蹄之聲,三四名騎士從黑暗中小跑而來,在清冷的風燈下拖拽出長長的影子。城頭的叛軍守軍被驚動了,他們紛紛探出頭去朝城門內側張望,但見那三四名騎士下了馬,沿著石階緩緩下到了永安渠旁的小碼頭上,那裡有幾艘小舟靜靜的橫在碼頭邊。

  “什麼人,幹什麼的?”有人高聲喝問道。

  騎士中一人快步回到大道上,朝著城門方向走來,走路的姿勢有些怪異。

  “我是田承嗣,張文沖呢?叫他來見我。”城下那人沉聲喝道。

  “原來是田大將軍,小人告罪。張將軍在城樓裡歇息呢,小人這便去叫他。”城頭喝問的士兵忙道。

  不久後,負責景耀門城門守衛的副將張文沖睡眼惺忪縮著身子急匆匆的從城牆上陡峭的石階上下來,快步來到正在大道上的田承嗣面前,拱手行禮道:“田大將軍,您怎麼來了?這大半夜的,聽說您還有傷,怎不在住處將養?”

  張文沖特意朝著田承嗣的屁股瞧了兩眼,全軍上下都知道田大將軍被史元帥打了屁股板子,這才一日時間,恐難以癒合,故而覺得有些奇怪。

  “去去去,少來哪壺不開提哪壺,三四十軍棍便能把老子打趴下了?挨了棍子便不管城防,不管你們這些龜孫子了麼?”田承嗣啐道。

  “是是是。卑職不是那個意思。”張文沖嬉皮笑臉的道:“大將軍是來查夜的?您放心,我張文沖可絲毫不敢偷懶,兄弟們眼睛瞪得溜圓的盯著唐軍呢,一旦有什麼風吹草動,兄弟們便立刻會知曉。”

  田承嗣笑道:“很好,你辦事我能不放心麼?莫忘了,可是我一直竭力舉薦你獨當一面的。否則軍中副將一大籮筐,輪也輪不到你。”

  “多謝田大將軍提攜,卑職銘記於心。但不知田大將軍來此有何吩咐?”張文沖拱手道。

  田承嗣輕聲道:“我要出城,你開了水閘門,讓我坐船出去。”

  張文沖嚇了一跳,低聲道:“田大將軍這是要幹什麼去?史元帥可是嚴令禁止開城門的。昨晚光化門跑了一百多士兵投誠唐軍,光化門守將萬大寶都被史元帥給革職拿問了。卑職……”

  “呸,你難道以為我是要出城投降唐軍麼?混帳東西。我恰恰是奉元帥之命出城的。這是機密之事,告知你也自無妨,但你不可到處宣揚。元帥認為,我們死守城中恐難以退敵,故而命我乘船沖永安渠出城窺伺敵營佈局,若是機會合適,我們可以主動出擊襲擊唐軍營地。明白了麼?”田承嗣低聲道。

  “哦。原來如此。”張文沖恍然大悟,點頭道:“確實該想些辦法了,不然再來幾場攻城戰,咱們可頂不住了。若是能找到機會偷襲敵營,那倒是個好主意。”

  “噓,噤聲。這事兒是機密,可不要大聲宣揚。弄得盡人皆知,那還是偷襲麼?唐軍也許在城裡也有眼線的,若是唐軍有所防備,我們豈非自投羅網?莫說了,時間緊迫,天亮前我還要趕回來,快命人開了水閘門,我們要出城去。”田承嗣低聲道。

  “卑職這便去辦,大將軍千萬小心。”張文沖拱手道。

  田承嗣拱了拱手,轉身快步下到永安渠碼頭邊,三名士兵已經上了一艘小舟,正操槳在手等候著。田承嗣一躍上船,擺了擺手。士兵們輕輕劃槳,小舟離開碼頭,緩緩向城門下方的弧形橋洞無聲滑去。

  來到橋洞下方是,黑乎乎的一道屏障橫在面前,將永安渠一分為二隔絕開來。那是控制永安渠進出長安城的一道鐵閘。城樓中一陣騷動,數十名士兵推動機軸轉動,粗大的鐵鍊拉拽著厚重的水閘從淤泥之中緩緩升起,空氣中頓時彌漫起一陣沉積在河底腐爛的樹枝樹葉和淤泥的腐敗氣味。水面翻騰之際,水閘離開水面,向上懸起丈許高停在空中。

  “出城。”田承嗣低聲催促道。幾名親衛奮力劃槳,從惻刀一般懸在頭頂的鐵閘下方快速通過,穿越圓弧形的數丈長的橋洞,在後方鐵閘落水的巨大轟鳴聲中,小舟順利的出了景耀門。

  迎面一股寒風淩冽強勁,吹得小船幾乎停滯不前,但田承嗣也顧不得了,親自操起一隻船槳幫著划船,小舟迎風順著水渠往北而去,不久後消失在黑暗之中。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1:23

第939章 奪城(九)

  唐軍大營中,李瑁正在溫暖的大帳中酣睡,忽然間他被一陣喧鬧嘈雜之聲驚醒,李瑁一骨碌爬起身來,見帳外人影瞳瞳火把閃耀,李瑁嚇了一跳,連聲召喚內侍。

  “李進忠,李進忠,發生了什麼事?快去瞧瞧。”

  李進忠是李瑁的貼身內侍,聞言衣衫不整的奔出帳外打探,不久後飛奔而回,喘息稟報道:“啟稟陛下,聽說是抓到了長安城中跑來窺伺的叛軍奸細,李光弼正在帶人審問,所以有些紛擾。”

  “哦。”李瑁鬆了口氣,這倒不是什麼大事。李瑁重新鑽進被窩裡打算繼續睡,這等事也範不著去過問。但很快,帳外再有人聲響起,李瑁聽的清清楚楚,那是李光弼的聲音。

  “李內侍,快去稟報陛下,就說臣有要事求見。”

  李進忠的聲音傳來:“李大帥,這大半夜的求見什麼?陛下剛才都被你們吵醒了一次了。”

  “廢什麼話。快去稟報,我說了有要事求見。”李光弼喝道。

  李瑁一骨碌爬起身來,在李進忠剛剛回頭稟報完畢時,他已經穿戴整齊出了內帳來到外間大帳之中。大帳中燈火通明,李光弼去全副武裝站在帳內,他的身旁數十名親衛押著四名五花大綁的人站在那裡。見李瑁出來,李光弼和眾親衛忙跪拜行禮。

  李瑁揉著眼睛道:“怎麼回事?李光弼,發生什麼事了?”

  李光弼沉聲道:“我值守士兵抓到了四名從永安渠偷出城的叛軍細作,臣剛才已經做了詢問,特來稟報陛下。請允許城先給陛下道喜了。”

  “道喜?何喜之有?”李瑁不解道。

  “給田將軍他們鬆綁。田將軍,你自己跟我大唐皇帝陛下說吧。”李光弼微笑道。

  士兵們迅速給四名五花大綁的叛軍細作鬆了綁,四人立刻跪下給李瑁磕頭。其中一名黑臉闊口身材高大的叛軍沉聲道:“罪人田承嗣叩見大唐聖主皇帝陛下。”

  “怎麼回事?”李瑁尚自沒弄明白。

  田承嗣立刻開始說明來意,滔滔不絕的說了盞茶功夫,李瑁臉上的神色從驚訝變成了驚喜,興奮之色難以抑制。

  “快,來人賜座上茶。田將軍原來是為此而來,朕要好好的聽你說說。”李瑁叫道。

  “陛下,罪臣不敢坐,罪臣的時間也有限,天亮之前必須趕回去,否則為史思明知曉,事情便敗露了。罪臣只希望皇帝陛下能給個答覆,罪臣剛才提出的條件,皇帝陛下和李光弼大帥能否應允。若是能應允這幾個條件,罪臣便可回去告知眾人,明日便按照計畫實行了。”田承嗣咽著吐沫道。

  李瑁看了李光弼一眼,李光弼會意,兩人走到內帳之中。李瑁低聲道:“你覺得如何?”

  李光弼微笑道:“陛下,這不是我們一開始便希望的麼?若能成事,長安便到手了,還能白得四五萬叛軍投誠,我軍實力大增啊。”

  “嗯……就怕有詐啊。萬一被他們坑一次,損失一些兵馬,豈非攻城無望?”李瑁道。

  李光弼呵呵笑道:“陛下多慮了,這田承嗣所言之事毫無破綻和漏洞,編也編不出這麼完善的理由來。據他所說,城中現在已經糧食告罄,百姓們也起了暴亂,這兩件事我們不都是得到消息了麼?白天城裡亂成一團,瞭望哨說城中似乎有多處打鬥,那不是民變是什麼?還有,昨日東南方封鎖糧道的騎兵擊潰了偷偷出城的三千叛軍,那不就是田承嗣口中說的要去運糧的兵馬麼?這兩件事都對上號了,足見田承嗣所言不假。可見城中現在已經危機四伏,史思明還執迷不悟,他手下的人自然不肯等死。咱們本來就是要封他為平陽王,讓他鎮守東北的,替代安祿山原來的位置的,現在給他兒子還不是一樣?”

  李瑁沉吟道:“你說的很對,既如此,咱們便應允了他,按照他所說的計畫配合行動便是。只是,朕昨日剛下旨命王源的兵馬趕來,是否要下旨讓王源的兵馬停止前來?”

  李光弼想了想道:“那倒是不必了,咱們拿下長安也需要休整,索性陛下下旨命王源的兵馬去攻潼關去。讓他啃了潼關這硬骨頭,之後臣休整完畢,再領軍去攻下洛陽,讓王源他們去清掃周邊的小城池。總之,大功勞不能讓他染指,叫天下人知道,沒有他王源,陛下一樣可以平息叛亂。讓天下人都明白,平叛並不是只有他王源才能做到,他的拖延只是另有企圖。”

  李瑁點頭道:“好,便這麼辦。打了潼關後,讓他撤回金州待命,不准他的兵馬踏入長安境內。哎,朕現在開始擔心,這廝手中這十多萬兵馬該怎麼應付了,朕有心要奪他兵權,又怕他造反。”

  李光弼撫須道:“不可操之過急,眼下要務便是一步步的平息叛亂,穩固陛下的皇位。待天下安定,再回頭收拾他不遲。”

  ……

  清晨清冷的薄霧尚未散去,史思明已經早早的起床,洗漱之後在親衛的伺候下披掛盔甲。史思明知道。今天是關鍵的一天,若今天唐軍依舊沒有攻城行動的話,若是王源的兵馬還未出現在長安西城外的話,那麼自己昨日的預測便是事實,李瑁調動不了王源的兵馬,而且唐軍也無力再發動攻城作戰了。

  然而,史思明剛剛披掛完畢,還沒來得及吃一口熱騰騰的早飯的時候,壞消息便傳到了皇城之中。城頭守將飛馬來報,唐軍營中正在整頓兵馬準備攻城了。

  史思明很是詫異,再三確定了王源的兵馬並非出現在京城左近的消息後,史思明將唐軍的行動定以為這是最後一次的嘗試。也就是說,只要頂住這一次的攻擊,唐軍必退。

  史思明立刻上馬,帶著貼身的親衛趕赴芳林門城樓。在一片雜亂的號令和嘈雜聲中,史思明登上了城牆。讓他意外的是,手下將領均已經齊刷刷的披掛完畢,正列隊在城牆上等候著他。其中竟然有昨日被自己打的皮開肉綻的史朝義以及前日挨了板子的田承嗣駱悅曹集等人。

  “參見史元帥。”眾將齊齊拱手見禮。

  史思明微微點頭,投去贊許的眼光。在他看來,即便自己對將領們苛刻的很,他們還是會明白自己的一片苦心的。他們知道自己是為了守住城池,而非是私人恩怨。

  史思明緩步走到史朝義面前,史朝義面色慘白,眼神有些遊移,但史思明沒有多想,微笑道:“朝義,身子還挺得住麼?”

  史朝義看了一眼田承嗣,低聲道:“父帥,兒子還挺得住。”

  史思明拍拍他的肩膀,笑道:“莫怪父帥狠心,當此之時,你是我的兒子,我不對你嚴厲,如何服眾?”

  史朝義咬著下唇低聲道:“孩兒明白。”

  史思明看著史朝義的樣子覺得他和平日有些不同,但一想,恐怕是身上的傷勢和第一次在城頭參與守城的膽怯所致,故而也沒往深處想。史思明再緩步走到田承嗣面前,沉聲道:“田承嗣,本帥沒有看錯你,你還是來了。”

  田承嗣沉聲喝道:“卑職怎會缺席任何一場戰鬥,卑職是一定會在的。”

  “好!這話聽著提氣。田承嗣,本帥之前確實急躁了些,希望你不要計較這些。”

  “元帥說哪裡話,元帥待我等有若父子,我等得元帥提攜眷顧,焉能因為元帥的責罰便心生怨懟。”田承嗣大聲道。

  “很好,你們都很好。”史思明呵呵而笑,轉過身來對著城下湧湧而動正準備組織攻城的唐軍觀察了一會,回身對著眾將士喝道:“諸位挺好了,今日之戰是關乎勝敗的一戰,但今日能守城成功,唐軍便無力再戰。所以今日我們要齊心協力,打的他們落花流水,叫唐軍知道,長安城在我們的手中,便是天皇老子也別想奪回去。此戰勝利之後,本帥會替你們向朝廷請功邀賞。今日之戰,人人需戮力死戰,不得有半分退縮。死戰者重賞,萎縮者,本帥將率親衛督戰執法,當場格殺。都聽明白了麼?”

  城頭上叛軍將士齊聲喝道:“明白了。”

  “好,各司其職,準備迎戰。”史思明喝道。

  眾將領齊聲拱手稱諾,之後飛快的散開,各自回到自己戍守的城牆方位佈置守城,城頭上頓時一片忙亂。

  史思明來到田承嗣面前道:“田承嗣,今日之戰定然極為激烈,你和曹集駱悅朝義幾個身上都有傷勢,能吃的消麼?若是覺得吃不消的話,可以去光化門和景耀門處守城,這裡本帥親自指揮。”

  田承嗣搖頭道:“元帥,我們不會走的,我們就在這裡守城。元帥在哪裡,我們便在哪裡。我等要誓死保護元帥的安全。”

  史思明笑道:“不是保護我,而是保護城池不失。既然你如此悍勇,那你們便還在這裡跟本帥一起拒敵。但本帥眼皮底下可揉不得沙子,打起來可顧不得你們身上的傷勢,若是動作慢了,少不得還是呵斥怒駡的。”

  田承嗣微笑道:“無妨,元帥不必顧忌。”

  城頭守軍忙亂準備之事,城下的唐軍也在迅速的做著攻城的準備。唐軍幾乎全軍出動,除了留下三千人護衛李瑁的親衛兵馬之外,其餘六萬兵馬以及一萬多受了輕傷但還可參加戰鬥的兵馬傾巢出動,在營前組成了密密麻麻的攻城態勢。李瑁和李光弼是做了兩手準備的,即便今日若情勢沒有按照昨夜田承嗣口中所言的那般進行,這場攻城戰也會按部就班的進行。今日要不惜一切代價,給叛軍最後一擊。

  辰時後,號角長鳴鼓聲震天,唐軍的攻城戰正式開始。這一次唐軍沒用動用投石車的轟炸,而是直接便開始了對城牆的衝鋒。數萬騎兵以極快的速度沖到距離城牆百步以內的距離,然後頂著盾牌瘋狂的越過護城河沖到城下。沒有任何的前戲,攻城肉搏戰便正式打響。

  城上的守軍和城下的攻城兵馬瞬間進入戰鬥狀態,開始了殘酷的短兵相接。很短的時間內,雙方便產生了大量的傷亡。

  城頭上,史思明帶著百余名親衛在城牆上游走,他們手中的兵刃不是用來對付攻城兵馬的,而是對付那些萎縮不前,不敢拼命的守軍士兵的。史思明聲嘶力竭的叫喊著,在箭矢和刀光之中來回穿行,親手斬殺了五六名怯戰的士兵。

  在這種強力的督戰之下,守城叛軍發揮了巨大的潛力,他們死死的將攻城兵馬壓在城牆下,半個時辰過去,唐軍硬是沒摸到長安城頭殘破的城磚。

  打退了唐軍在芳林門東側一股洶湧的攻擊後的間隙,史思明感到口乾舌燥,身上汗水淋漓。心中感歎畢竟年紀不饒人,再不復當年年輕力壯之時,可以連續戰鬥幾個時辰也不覺得累。

  “元帥,來喝口水吧。”站在城垛旁的田承嗣舉著一個水囊朝著史思明揮手。史思明雖然不明白為何田承嗣打仗的時候身上還掛著水囊,但他剛才目睹了田承嗣守城時的勇武,心中甚是欣慰,不疑有他,於是快步走了過去。

  “大帥,喝口水歇口氣,今日之戰還有的打,需要保存氣力。大帥若是累倒了,對士氣大損。”田承嗣齜牙笑著,史思明覺得他的笑容有些勉強,似乎掩蓋著什麼東西。但他還是毫無懷疑的點頭拿起了水囊。

  水囊中的水清涼可口,一股冰涼入候,讓史思明燥熱的身子變得冷靜。然而就在此時,他忽然覺得自己咽喉處的冰涼中似乎帶著一絲刺痛。他驚愕的一低頭,喉嚨一側刺痛無比,下一刻田承嗣的嘶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史元帥,請你莫要妄動。否則刺穿了喉嚨可莫要怪我。”

  史思明大驚之餘,看清了眼前的形勢,一柄匕首正頂在自己的喉嚨上,拿著匕首的人正是田承嗣。

  “田承嗣,你作甚麼?狗賊,你好大膽。”史思明怒道。

  “史元帥,請你立刻下令全軍停止守城,即刻獻城投降。”田承嗣冷聲道。

  “狗賊,原來你是唐軍的奸細。”史思明怒駡道。

  “元帥,我可不是奸細,我只是為了兄弟們著想。你一意孤行,已經葬送了數萬弟兄的性命,我是為剩下的數萬弟兄們考慮。唐人給的條件如此優厚,你卻執意不肯,非要為了安慶緒賣命。安慶緒視你如敵,你卻還要為他效力,真不知你是怎麼想的。”田承嗣冷笑道。

  “狗賊,本帥的事要你來問。你們還愣著作甚,還不來給我剁了這狗賊?”史思明無視喉頭利刃,厲聲對著周圍的親衛和幾名將領喝道:“他不敢殺我,他殺了我你們便將他碎屍萬段。”

  呆呆站在一旁的一乾親衛聞言緩緩靠近,一旁的曹集駱悅等人也似乎舉著刀劍靠近。忽然間刀光閃動,幾名靠近的親衛身首異處,曹集駱悅二人手中的兵刃上鮮血宛然,正是他們兩人突然出手,將逼近的幾名親衛斬殺。

  “原來你們……你們串通一氣。你們這些狗賊。”史思明大怒道。

  “元帥,識時務者為俊傑,你如此執迷不悟,不就是想霸佔著長安城不走麼?為了能偷偷的坐在那個寶座上,你甘願我們十多萬兄弟為你陪葬?你倒是自私的很,每天睡在皇宮裡,抱著宮裡的嬪妃宮女們快活,我們這些人在城裡搶一兩個女子樂一樂都要被你呵斥。我們為你賣命,你是怎麼對我們的?被你打的皮開肉綻。你的親兒子你都不放過,差點把他打死。你以為大夥兒對你還心服麼?早就已經對你失望了。這等情形下,你還不願意獻城投降,可見你根本不拿我們這些人的性命當回事。所以我們只能出此下策。”駱悅咬牙獰笑道。

  “一群狗賊,你們膽敢如此。”史思明怒駡道。

  “莫要亂罵,我們是狗賊,你的親兒子算什麼?”田承嗣笑道。

  “你是說……此事朝義也有份?朝義……朝義,你這逆子,你給我滾出來。”史思明罵道。

  史朝義面色慘白的從曹集身後的士兵群中走出來,不敢直視史思明的眼睛。

  “父帥,識時務者為俊傑。”

  “我呸,你這逆子,你敢算計你的父親。”

  “父帥!我也是為了我們史家好,我們史家……”

  “住口,你這逆子,跟著外人來算計我,你畜生,早知今日,當初你生出來便該將你溺死在尿桶裡。”史思明怒駡道。

  “父帥,你是該這麼做,否則我也不用昨日差點被你活活打死。或者是今日死在這城樓上。父帥,你不要再執迷不悟了,我們和唐朝皇帝已經議定,但獻城投降,之前的條件全部兌現。形勢若此,父帥你為何還要固執。”史朝義靜靜道。

  “休想我如你們的願,本帥最惱你們這些逆賊。現在磕頭認錯還來得及,我或許還會繞你們一命。”史思明怒喝道。

  田承嗣失去了耐心了,在這麼下去,城頭左近的兵馬都要趕過來了,要是被他們全部知道情形,幾名忠於史思明的將領是絕對不肯甘休的,會壞了大事。

  “史元帥,再問你一遍,你下不下令?”田承嗣獰笑問道。

  “呸。”史思明一口濃痰啐在田承嗣的臉上,他覺不相信田承嗣敢對自己不利,自己對他有著絕對的心理優勢,這個人跟條狗一樣被自己收養,他絕對不敢對自己如何。

  田承嗣伸手擦去臉上的濃痰,沉聲道:“最後一次問你,下不下令。”

  “休想!”史思明倔強的像個不知進退的懵懂少年,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何這般倔強,明明他已經看到了田承嗣目光中的凶光閃爍,但他還是不能在這個人面前低頭。

  “那我便對不住了,史元帥,為了數萬將士的性命,卑職只能這麼做了。”田承嗣獰笑道。

  “別動手,田將軍,說好了不傷我父帥性命的……說好了……”史朝義感覺不對勁,大聲叫道。然而,他的叫喊聲在半路上戛然而止,因為他看到了從史思明脖子裡噴出的一股熱血,直衝衝的擊打在田承嗣的臉上。接下來,史思明的身子像是一個木偶一般的翻倒,頭朝下摔落到城牆之下。

  “田承嗣,事前說好了的啊。你為何要這麼做啊。”史朝義痛哭流涕地叫道。

  田承嗣滿臉血污,狀極恐怖,手中握著滴血的匕首沉聲道:“大公子,你知道我不得不這麼做,換作是你,你也會這麼做。大公子,莫要婦人之仁了,趕快下令投降吧。”

  在史朝義哀哀地哭泣之聲中,田承嗣駱悅曹集等人迅速宣佈了擁戴史朝義為元帥的命令。部分目睹了剛才那一幕的將領和士兵們迫于形勢只得俯首。不久後,史元帥陣亡的消息傳遍全軍,全軍上下一片驚愕,士氣大落。史思明死了,最後那根繃緊了的弦就斷了,沒有了史思明的強力督促,守城便成了不可能的事情。事已至此,他們只能擁戴史朝義為元帥。

  不久後,他們得到了史朝義宣佈為了保全眾將士獻城投降的命令。這個命令讓所有人鬆了口氣,因為史元帥一死,這便是唯一的出路了。史朝義之舉倒也識時務知大局,知道事不可為的正確選擇。

  一時間城上早已準備好的投降的白旗在城樓上開始舞動,十幾面白旗在陽光下白花花的刺眼,守城士兵開始停止抵抗,而攻城唐軍陣中也響起了停止攻擊的鳴金之聲。

  唐軍陣前,本來還眉頭緊鎖的李瑁和李光弼等人看到了城頭豎起的白旗喜出望外。他們也長長鬆了口氣。田承嗣昨日所言沒有說假話,他說今日在城頭脅迫史思明投降,現在看來他兌現了他的承諾。

  “恭喜陛下,賀喜陛下,長安城終於被我們攻下了。陛下可以堂堂正正的在京城皇宮之中統率萬民,治理大唐了。”李光弼第一時間向李瑁送上道賀。

  李瑁激動的眼淚都要出來,強自鎮定道:“這只是朕恢復大唐繁盛的第一步,朕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呢。”

  李光弼笑道:“確實有很多事要做,但陛下現在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便是登上龍輦風風光光的進京,長安城中的百姓將會夾道歡迎陛下的到來。臣這便去接受史朝義田承嗣等人的投降,讓他們為陛下打開長安的城門,迎接陛下進城。”

  一個時辰後,唐軍和回紇聯軍從已經洞開的芳林門魚貫而入。城中四萬多叛軍已經盡數下城列隊,他們按照李光弼的要求將兵刃全部解下堆成三座小山一般,空著手站在城門內廣場上。唐軍進入後,將四萬多叛軍紛紛押解至幾處廣場看押,騎兵迅速穿插全城,將零星抵抗的叛軍消滅乾淨,控制了長安城的角角落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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