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躍馬大唐 作者:大蘋果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5 14:12:1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10 157951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1:11

第900章 幽處(三)

  秦國夫人雖然口中嬌嗔責怪,但其實她也早已春心蕩漾了。半年時間的思念,用什麼可以排解這思念之苦?若是未涉人世的少男少女,自然可以用擁抱親吻便可排遣。但對熟透了美婦人而言,沒什麼比酣暢淋漓的奉獻身心更能解相思之毒的了。所以,王源的每一句調笑,都像是在秦國夫人的酒裡灑了一把春藥。秦國夫人只喝了四五杯的葡萄酒,卻已經身上開始微微冒汗,臉上開始發燙,滿臉紅雲升騰美態盡顯了。

  “好熱啊。”秦國夫人嬌嗔道。然後她脫了厚厚的外袍,露出了貼身的小襖。這一脫,屋子裡的氣溫更是飆升。成熟婦人茁壯的身體曲線玲玲畢現,雪白的肌膚在紅燭照耀下變成了興奮的粉紅色。

  王源的眼睛更是離不開秦國夫人的身體了,秦國夫人挽著袖子,露出雪白豐腴的手臂來給王源斟酒,王源的手在她腰上一攬,秦國夫人哎呦一聲便倒在了王源的大腿上。

  楊玉環見此情形,忙掩著臉起身道:“我不勝酒力,先回房了。”

  王源也是昏了頭,這才意識到還有楊玉環在座,忙道:“玉環小姐恕罪,在下失禮了。請坐下繼續飲酒。”

  秦國夫人卻嬌聲道:“讓小妹回房歇息便是,小妹不勝酒力的。小妹,你且去,姐姐答應你的一定作數,必分你一杯羹的,你也莫和二郎偷偷摸摸的了。”

  楊玉環更是滿臉羞紅,忙站起身來飛快的去了。王源甚是無語,這秦國夫人一旦情動,在她身上倒也看到了虢國夫人的影子。這和平日那清冷理智的秦國夫人那裡還是同一個人。

  “二郎。”秦國夫人膩聲嬌呼著,身子如蛇般攀爬而上,雙臂摟住王源的頭,將紅唇送了上來。王源那裡還能把持的住,一把摟住,一邊親吻,一邊手法嫺熟的剝掉了秦國夫人身上本就不多的衣衫。將個秦國夫人豐腴的身子剝成了一隻小白羊暴露在空氣之中。

  秦國夫人感覺到上衣下衫都離體而去,用最後殘存的一絲理智嬌聲道:“抱我進房。”

  王源嘿嘿笑道:“進什麼房?這裡挺好的。”

  秦國夫人指著簾幕晃動的楊玉環的房門膩聲道:“混蛋,小妹就在隔壁。”

  王源一把將秦國夫人下體的最後武裝扯去,啞聲道:“那又如何?你們姐妹不都是我的麼?”說罷,猛挺腰身,將已經暴怒如龍的身體兇狠刺入秦國夫人早已泥濘氾濫的蜜處。秦國夫人猝不及防,被這一槍穿刺,差點送了性命。口中吸著冷氣,昂首向天像是瀕死之人一般發出了一聲奇異的叫喊,下一刻便沉浸在無窮無盡的快樂之中。

  一簾之隔的西廂房內,楊玉環在房內無處存身。耳聽得外邊廳中奇異的聲響灌入耳中,即便拿了枕頭被子捂在耳朵旁也難以抵擋那魔幻之音鑽入耳鼓,當真又羞又惱。

  “這個混帳王源,居然……居然就在廳裡便……便開始了。難道都不照顧一下我的感受麼?這聲音聽的真是受不了。八姐也是……我那個潔身自愛的八姐怎麼變成了這個樣子?怎便任由這個混帳如此作踐?上次還玩什麼撕衣服的把戲,害得我那晚被撕碎了全身的衣服。又跟我說什麼冰火兩重天,什麼金剛獨龍鑽這些把戲,哎……八姐啊,你墮落了。你真的墮落了。”

  楊玉環心裡有事埋怨又是羞憤,然而,廳中傳來的怪異聲響卻又讓她的全身發燙,身體裡有一種異樣的感覺,就像一團火在慢慢的燃燒,只覺的口乾舌燥,坐立不寧。她有心去將房門關緊,然而當她走到門前時,忍不住伸手撩開了簾幕的一角。然後她看到了八姐秦國夫人正昂首朝天秀發狂甩陶醉之極的樣子。

  “怎麼能?……八姐怎麼能坐在……他的上面?這姿勢,可羞死人了。那混帳怎麼允許女人在上面?”楊玉環心裡呐喊道。

  楊玉環好幾次想挪開眼睛,但是視線好像被牽引了一般便是挪不開,握著房門的手也久久的不願將房門關閉。她看著廳中軟榻上糾纏的兩具身體,神色迷離。王源躺在下邊,被秦國夫人垂下的長髮遮住了頭臉,看不清他的面孔。楊玉環有些不甘心,盯著王源的頭部的位置看。忽然,王源的臉從秀髮之中露出來,扭頭朝門簾的縫隙處看了一眼,還帶著詭異的微笑露出了一口整齊的白牙。楊玉環嚇的一哆嗦,像是正在偷東西的小偷被抓了現行一般,立刻蓬的一聲關了房門,一頭鑽到了被子裡。

  “這混蛋,他知道我在偷看,這可羞死人了,這個混蛋……”楊玉環的身子縮成了一隻蝦米,身上火燙,出了一層淋漓的香汗。

  一聲悠長的叫喊聲之後,秦國夫人渾身脫力趴在了王源的身上,渾身上下像是水洗了一般。晶瑩的汗珠從赤裸的粉紅的肌膚上聚集滾落。

  “夫人,可滿意否?”王源咬著她的耳垂低聲道。

  秦國夫人連一根手指頭也動不了了,頂峰的快樂如沒頂的海水一般淹沒了她,讓她連呼吸都很艱難,更別說說出話來了。能夠表達極樂的方式便是將火熱的紅唇在王源的脖子和胸膛上親吻著。

  “夫人,你是舒坦了,我可怎麼辦?”王源低聲道。

  秦國夫人艱難的咽下一口吐沫,嬌喘微微道:“妾身,妾身是夠了,妾身不成了。二郎,你去找小妹吧。”

  “這……不太好吧。”王源道。

  “少來,莫當我不知你的心思。你不肯抱我入房,不就是要做給小妹瞧麼?當我不知你的心思麼?”秦國夫人伸出纖指掐了王源的腰肌一下。

  王源被戳破心思,倒有些尷尬。他確實打著這樣的心思,以此撩撥楊玉環。而且,他也確實發現了楊玉環在門幕旁偷偷窺視。事到如今,倒也沒有了假正經的必要,既然秦國夫人都放話了,楊玉環也似乎極為期待,自己當然不會放過眼前的機會。

  “抱我進房,我要小睡片刻。可累死我了。”秦國夫人眯著眼,滿臉紅暈未消,慵懶之極。她可不是承受不起。久別重逢她恨不得膩在王源身上,但她為了撮合小妹和王源寧願適合而止,讓小妹也能分一杯羹,所以她要將王源趕到小妹的床上去。

  王源爬起身來,披上衣衫,一把將小白羊般的秦國夫人抱起來進了東廂房中,放在床上,替她蓋上錦被。

  “那我可去了,一會兒再來陪你。”王源笑道。

  “慢著。”秦國夫人拉住了王源的手。

  王源笑道:“吃醋了?不肯應允了?也罷,這好像確實不太好。”

  “少來,別裝的可憐兮兮的。妾只是提醒你,小妹可不是我,她臉皮薄,可受不住你的那些花樣。你若喜歡她,便好好的待她。不要強迫於她。”秦國夫人輕聲道。

  王源俯身親吻秦國夫人額頭,低聲道:“我明白,夫人安歇吧。”

  秦國夫人哼了一聲,眼皮沉重,閉上了眼睛。王源輕手輕腳的出了房,將房門關上。眼望對面的西廂房的碎花門簾,一步步的走去。心裡激動無比。雖然早已和楊玉環有過肌膚之親,但那一次可是蒙在鼓裡的,後來才知道是她。雖然銷魂,但畢竟感覺不同。今日可是正兒八經的要弄她,這可不是偷嘴,而是從此之後宣告了自己佔有這個貴妃娘娘的權利了。

  撩起門簾,輕推房門。房門並沒拴上,這讓王源差點笑出了聲。顯然,房門沒拴,便是一種隱晦的表達方式,若楊玉環當真惱恨自己的荒淫,這房門便會拴上,那便是表達拒絕之意。若當真房門被拴上,王源便會轉身而走,不會去強行闖入。但房門吱呀一聲打開的時候,王源的竊喜的心中浮現出一首詩來:“蓬門今始為君開”。

  粉帳低垂,錦被微隆。楊玉環縮在被窩裡,身子微微的顫抖。雖然像鴕鳥將自己埋在沙子裡一般的縮在被窩裡,但楊玉環的聽覺卻異常的敏銳。王源掀開門簾推門進來的聲音,慢慢走到床邊的聲音,楊玉環都聽的清清楚楚,她的心臟也不爭氣的咚咚狂跳起來。

  “玉環小姐,玉環小姐?”王源隔著窗幔輕聲呼喚。

  楊玉環大氣不敢出,一動也不敢動。

  “原來是睡了。罷了,還想和玉環小姐談談曲詞,敘敘人生呢。看來是不成了。哎,一會兒我便要回成都了,不知道再見面是何時。”王源低聲嘟囔道。

  楊玉環見王源誤以為自己已經熟睡,又說馬上要走,頓時心中大急。忙輕輕的在被子裡動了動身子。王源看在眼裡,心裡樂開了花。調戲作弄的是別人倒也罷了,這可是楊玉環啊,名揚萬世的女子,大唐的第一美人,曾經的貴妃娘娘啊。戲弄她的感覺可比戲弄別人帶來的快樂強烈百倍千倍。

  “原來沒睡著。唔……可是我就這麼闖入玉環小姐的閨房,是否顯得有些失禮呢?”王源咂嘴道。

  “失禮你個大頭鬼啊,你失禮的還不夠麼?”楊玉環心裡埋怨咒駡著。

  “哎,這屋子裡連張凳子也沒有,我坐在床頭是否有些不合適呢?”王源依舊自言自語道。

  “喂,睜著眼說瞎話是麼?我房裡錦凳三隻,軟椅也有兩張。哪裡沒有凳子了?”楊玉環心中叫道。一瞬間她明白了過來:“這混蛋原來是故意的,這個混蛋。”

  窸窸窣窣一陣響動,牙床往下一沉,楊玉環知道,王源已經坐在了床沿上。她更加的緊張,更加的一動不敢動了。

  “天氣有點涼,屋子裡也沒有火盆,借用小姐的被子蓋一蓋。”王源掀開被子鑽上了床。

  楊玉環的心快要跳出嗓子眼來,她感覺背後的男子正緊緊的貼在了身上,本就燥熱的身子越發的滾燙發燒。

  “哎呀,玉環小姐好像再發燒,身上怎麼這麼火燙?待我來替小姐解衣散熱。”王源輕聲調笑著,色膽包天的手探了過來。楊玉環咬碎銀牙,有心呵斥王源的無禮,但不知為何,她只閉目喘息,並未有任何的動作。然後,身上的禁錮被一層層的剝下,甚至在王源替她解衣的時候,她還下意識的配合著轉動身子。

  只剩下了最後一層褻衣的時候,楊玉環忽然覺得自己實在不夠矜持,似乎應該表現的有些抗拒才是,免得將來被王源認為自己是淫蕩女子。於是她閉著眼死死的抓住抹胸的布結,死活不鬆手。

  到這時候,王源豈容她任性。早已將秦國夫人的話拋諸腦後。兩隻手抓住褻衣用力一分,刺啦一聲爆響,抹胸肚兜被撕成了兩片。

  楊玉環大驚睜眼,口中嬌呼道:“你……你做什麼?”

  王源咬牙嘿嘿而笑道:“你猜。”

  下一刻,王源將光溜溜的楊玉環便摟進了懷中,怪手如蛛爬一般在那具豐滿的酮體上游走起來。楊玉環呼吸幾乎停頓,在王源的手下扭動喘息。即便是經歷如此豐富的女子,也沒有經受過王源這種人的手段,在那雙手的作弄下,本就已經渴望之極的身體湧起了無窮無盡的欲望。

  該凸起的地方已經完全的激凸而起,該濕潤的地方已經完全的濕潤,王源終於如願以償,奮起神勇之物深深進入大唐貴妃的身體之中。那一刹那,楊玉環發出嬌嫩的顫音,手臂如章魚一般緊緊的攀附著王源的身體,口中只喃喃說了一句“郎君憐惜。”便陷入了沉淪的快感之中。

  天翻地覆,地動山搖。仿佛狂濤拍打著岸堤,又如清風輕撫柳林。激昂之樂忽然猛烈,忽而輕柔若歎息。就像是一首手法繁複的彈奏之曲,每一處精妙的變化都讓人身心愉悅餘味不絕。最後時分,所有的一切都在狂風暴雨之中沒淹沒。山洪暴發,堤岸崩潰,天地萬物都陷入了混沌之中。一種絕望的極樂將楊玉環徹底籠罩,又似乎在她已經變得灰暗的人生中注入了光明。

  房間裡靜悄悄的,外邊竹林的沙沙聲清晰可聞。窗棱上的日光投射下在風中搖弋的枝葉的暗影。昏暗的屋子裡,空氣似乎凝滯成一種可以抓握之物,房間角落裡的香片冒出的淡淡青煙緩緩的流動著,蔓延著。

  王源滿足的平躺著,楊玉環滿臉暈紅的趴在他的臂彎裡,黑色長髮散亂的鋪在王源的身體上。兩個人都劇烈的喘息著,身上都蒸騰著淡淡的白氣。

  王源伸手輕撫楊玉環的翹臀,低聲道:“玉環小姐可還活著麼?”

  楊玉環不敢抬頭,低聲回應道:“妾差點就要死了。你救了妾回來。”

  王源微笑道:“誰說刀劍才可殺人?有些事同樣可以要命,玉環小姐同意麼?”

  楊玉環噗嗤笑出聲來,抬起俏臉看著王源凝視半晌道:“謝謝你,你救了我。從今往後,我楊玉環又有了生的渴望了。”

  王源呵呵笑道:“看來這殺人的手段也同樣可以救人一命,我倒是第一次聽說。”

  楊玉環嬌嗔不依,露出小兒女之態來,撲到王源的臉上親吻不休。王源品嘗著這紅唇香舌,心中大為滿足。心中不由的想到。若陛下和天下人知道這大唐第一美人,曾經的貴妃娘娘正在自己的床上婉轉承歡,那定是一件極為好玩的事情。可惜這件事不能宣揚,作為喜歡炫耀征服女子的男人而言,倒是一件遺憾之事。

  “哎。本來是來找你談談曲詞,聊聊人生的,怎地便成了這副樣子了?”王源盯著楊玉環渾圓飽滿的胸脯揶揄道。

  楊玉環啐了一口緊緊的摟著王源的胳膊,低聲道:“你才不是來談曲詞的。”

  王源笑道:“怎麼不是?你寄給我的曲詞我都能背的出呢。不知道你譜好了曲沒有,何妨唱給我聽一聽?”

  楊玉環坐起身來點頭道:“曲兒譜好了,我起來去調琴唱給你聽。”

  王源一把拉住她摟在懷中道:“不彈琴也罷,誰耐煩這時候穿衣起床?你清唱便是。”

  楊玉環微笑道:“好吧,但我歌技一般,你可別笑話。”

  王源眯眼點頭,撫摸著她的身體道:“唱吧,玉環小姐的歌喉我可是見識過的,莫要謙遜。”

  楊玉環頓了頓,輕輕咳嗽了一聲,緩緩開口唱道:

  許我向你看,向你看。

  多看一眼。

  我苦守著一個夢中的思念。

  今天才回到我的面前。

  許我向你看,向你看。

  多看一眼。

  我度過了多少寂寞的春天。

  今天才伴在我的身邊。

  你的面貌如夢似幻。

  我的苦痛已經滿天。

  你不讓我吐露一言。

  只能對你多看一眼。

  許我向你看,向你看。

  多看一眼。

  我度過了多少寂寞的春天。

  今天才伴在我的身邊。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1:11

第901章 窺伺

  小憩之後,楊家姐妹和王源在未時末時已經坐在的院子裡的小木亭中。新沏的綠茶香噴噴的,午後的初冬的陽光暖融融的,空氣也如春日般的溫煦。

  王源愜意的靠在木椅上品茶,眼光不時瞟過身邊的楊家姐妹。秦國夫人和楊玉環已經穿的整整齊齊的,髮髻也梳理的一絲不苟,完全是兩個高不可攀的貴婦人的形象。誰又能想到,就在不久前,兩個貴婦人卻是承歡於床第之間大膽銷魂的尤物。

  如乾涸的鮮花得到了甘霖的滋潤,兩女的臉上都帶著淡淡的紅暈,顯得容光煥發。雖然剛才來到院子的小亭中的時候,兩姐妹見面的時候互相間略有些尷尬,不過她們似乎很快便調整了過來。也許是早已經有這樣的心理準備,早知道有這麼一天,兩姐妹也很快便坦然了起來。

  倒是秦國夫人見到王源時白了他一眼,低聲道:“可讓你得償所願了。”

  王源也無語可答,只嘿嘿而笑。秦國夫人不搭理他,上前挽著楊玉環的胳膊徑直來到了這處小木亭中,命紅豆兒和綠葉兒沏了茶水,三人在此閑坐閒聊,曬曬太陽。

  喝著茶水,三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

  “二郎,明年春天,我們打算在旁邊圍上個小園子。小妹說想種些花草什麼的,還可以養幾隻仙鶴小鹿兒什麼的,你說好不好?”秦國夫人慵懶的抬著手指著西邊浣花溪畔的草坡道。

  王源笑道:“怎麼?你們還真打算永遠住在這裡不成?倒要把這裡建成座府邸了。”

  “為何不可?我很喜歡這裡呢。我還想著,明年春天在旁邊的坡地開一方魚池,放入些錦鯉養著。在浣花溪中種些蓮花。到了夏日,可以賞蓮觀魚,這裡便更是美了。”楊玉環嬌聲說道。

  王源呵呵而笑,正欲開口調笑楊玉環當初還說要遁入空門做女道士,如今卻又要做這些俗人做的事情。但他尚未出聲,忽然間眼角的餘光瞥見了身後的竹林之畔似乎有人影一閃而沒。王源嚇了一跳,還以為是紅豆兒和綠葉兒在竹林旁玩耍,然而下一刻,他看到了紅豆兒和綠葉兒正站在草廬的木廊下指指點點的說話,也就是說,竹林邊的人影並非紅豆兒和綠葉兒他們當中的一個。王源瞬間警覺了起來。

  要知道,這浣花溪畔的草廬之中除了楊家姐妹便是紅豆兒和綠葉兒兩個婢女,除了她們四個之外,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出現在這裡。四周方圓五六裡的密林邊緣都被王源命人豎起了木欄隔絕。東邊的進口隱藏在林木之中,而且一隊二十餘人的神策軍親衛十二個時辰不間斷的守衛巡邏著木欄周圍,他們的職責便是不讓任何無干人等進入這裡,發現楊家姐妹的居處。

  這些守衛們被嚴令不得進入木欄內半步。他們都是精挑細選而出的最忠誠的士兵,對王源的命令奉若聖旨一般。而且神策軍的軍法他們也清楚的很,一旦違背命令擅入此中,便將會遭受極刑處罰絲毫沒有姑息,所以他們是絕對不會闖進來的。除非是有緊急的情形出現,譬如有外人闖入,他們才可以進來緝拿闖入者保護秦國夫人和楊玉環兩姐妹。

  王源疑惑的站起身來,轉身朝著身後的竹林冷目逡巡。楊家兩姐妹驚覺有異,秦國夫人詫異問道:“二郎,你怎麼了?”

  王源微微擺手道:“剛才我好像看到竹林之側有人影晃動。”

  兩女也嚇了一跳,忙朝著竹林細看,但見翠竹搖弋,竹葉翻卷沙沙有聲,那裡有半點人影和動靜。

  “二郎莫不是眼花了。夕陽對著眼睛照,容易讓人眼花。這裡那裡會有其他的人進來?再說你不是安排了不少士兵在外邊守著麼?”秦國夫人低聲道。

  “我還沒到老眼昏花的時候,確實有個人影一晃而沒,我看的真真切切。”王源低聲道。

  “會不會是你手下的親衛進來了?”楊玉環蹙眉問道。

  王源道:“此處嚴禁他們進入,沒我的命令他們豈敢進來。那可是要掉腦袋的。”

  “也許是你今日來了,他們有事要找你稟報也未可知。你若不在這裡,他們當然不會進來。”楊玉環沉吟道。

  王源一想,覺得有些道理。今日自己來到了浣花溪,情形又有所不同了。或許是有什麼緊急的事情要稟報,所以他們只好進來找自己。那麼能進來此處找自己的只有趙青了,因為只有趙青才知道這浣花溪中的秘密,他若踏足於此,倒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可能是見自己和秦國夫人以及楊玉環正坐在這裡說話,他為了避嫌不敢出來現身。

  王源緩步走到竹籬笆旁邊,對著竹林一側沉聲叫道:“是趙青麼?是否是有事稟報?出來吧。”

  竹葉沙沙,無人回應。王源再叫了幾聲,依舊是毫無反應。

  “二郎,怕是真的沒人,你定是看走眼了。”秦國夫人揚聲笑道。

  王源也哈哈笑道:“定是如此了,看來我真的是被太陽晃花了眼,根本就沒有人在這裡。”

  秦國夫人和楊玉環聞聽此言捂嘴咯咯而笑。王源大踏步回到亭中,兩女剛要坐下,王源卻一把將兩女摟在懷中,低聲道:“有外人闖進來了,你們裝作若無其事的回屋裡,拴上門栓不要出來。除了我叫門,誰叫門你們也不要開。”

  兩女嚇了一跳,楊玉環驚愕道:“可是你剛才不是說你看花了眼麼?”

  王源低聲道:“傻瓜,我是說給闖入者聽的,他們定然隱匿在竹林之中。現在聽我的吩咐,裝作若無其事的進屋去,不要慌亂。”

  兩女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王源不會故弄玄虛,定然是真的有人闖入了。這可不是小事,闖入浣花溪秘居之處,便等於將秦國夫人和楊玉環的立足之處曝光。特別是楊玉環還活著住在這裡的秘密更是要被曝光於天下,這可不是開玩笑的。

  秦國夫人面色發白,身子都有些顫抖了。楊玉環雖然也面色煞白,但顯然她似乎比秦國夫人更為鎮定。聽完王源的話,楊玉環忽然高聲道:“八姐,我覺得有些冷了,想進屋去加些衣服。八姐陪我去進去好麼?”

  秦國夫人強自鎮定,揚聲道:“好……好的,小妹,我陪你去添衣服。”

  “走吧。”楊玉環伸手挽住秦國夫人的手臂,兩人緩緩的出了木亭,裝作若無其事的往茅舍而去。

  王源看著兩人的背影,心中籲了口氣,楊玉環這個藉口倒是天衣無縫。實際上楊玉環能如此鎮定,王源一點也不吃驚。當初自己被迫和李龜年去刺殺她的那一次,楊玉環便表現的極為鎮定,給王源留下了深刻的影響。這個楊玉環像是個謎一般的女子,一時爛漫若春花,一時沉靜如秋水,有時卻又嬌媚甜膩如蜜糖一般,性格當真多變。

  眼看著兩女回到廊上,在紅豆兒和綠葉兒的攙扶下進了屋子,然後傳來了關門上栓的聲音,王源鬆了口氣。他緩步走向竹籬的出口拴著的大黑馬,眼睛緊緊的盯著竹林左近的區域,來到大黑馬的旁邊,借著馬身的掩護,緩緩從馬背上取下破軍劍來,輕輕的拔出了鞘。

  王源的身形在竹籬下弓身疾行,靠近竹林時,王源著地一個翻滾,一頭紮進了茂密的竹林之中。進入竹林之後,王源趴在濕漉漉冰冷的地上一動不動,仔細的傾聽著周圍的動靜。按照王源的猜測,方才那人影一閃之際便消失不見,只可能是鑽進了竹林之中。

  此處只有這一片竹林能存身,樹林距此還有數十步遠,故而王源斷定那人鑽進了竹林裡。這竹林如此茂密,鑽入其中是不太可能看到外邊的情形的。剛才自己的幾聲呼喊怕也是讓竹林中藏匿的人不敢露頭,所以剛才自己故意做戲,便是要打消藏匿之人的警惕,彌補自己剛才那幾聲喊叫聲帶給他們的警惕。一旦他們聽到自己的話,便會以為行蹤沒有暴露,便一定會再次行動。

  竹林下方的空隙之處正是最佳的觀察視野,上方竹枝茂密,視線會被完全遮擋,故而王源趴在地面上,在潮濕腐敗的落葉之中緩緩爬行。雖然爬行之際會有沙沙的聲響,但在風吹竹林的沙沙聲中,這些聲響完全被淹沒,所以不虞會被發覺。

  這片竹林並不大,只是沿著浣花溪南岸生長的狹長的一條,最寬處也不過四五十步。故而透過竹子下方的根莖之處,可以將兩側的地面基本上能看的清楚。除非是起伏之處視線受阻,或者是最遠的邊緣處因為竹子茂密的根莖所遮擋才會看不清楚,但王源相信,竹林中的人是絕不會躲在邊緣處的,而只可能是躲在中間竹林茂密之處。

  沿著竹林的縱深爬了數十步,王源逐漸的進入了竹林的深處。王源在一處微微隆起的地面上方停了下來,探頭朝前方觀瞧。下方十余步外斜斜的竹林地面的竹葉從中,兩個黑色身影如兩隻大烏龜一般的也趴在地面上,王源從隆起的土坡上方探頭的一瞬間,這兩人也正昂著頭朝這邊看來。六目相對的一瞬間,三人都嚇了一跳愣住了。原來那兩人也是利用竹林下方的空隙朝外窺伺動靜,雙方相向爬行,中間隔著的一小道坡坎擋住了雙方的視線,讓他們居然爬到了這麼近的距離才相互發覺。

  相遇的錯愕持續了不到數息,下一刻王源騰身而起,雙腳在兩根粗竹上借力一蹬,身子如一只大鳥飛撲而下。對面兩人也同時做出反應,他們站起身來,手中明晃晃的鋼刀一左一右朝著飛撲而來的王源便劈了過去。

  王源一聲大喝,長劍劈下,和左首那人刀劍相交。但聽的刺耳的聲音響起,那人手中的鋼刀被一劈兩半,只剩下半截鋼刀怔怔發愣。與此同時,王源的腳尖在竹枝上用來蹬踏,借著反彈之力身子拔高數尺,堪堪躲過右側那柄劈來的鋼刀。

  下一刻,王源身子落在左首那人的身側,那人將半截鋼刀往王源的面門一丟,身子便往南側撤開,想逃離王源的攻擊範圍,和同伴匯合。

  王源豈容他脫身,上步探手,破軍劍帶著刺目的光芒橫劈而至,那人只覺劍氣森森籠罩頭臉,嚇得大聲尖叫,眼睜睜的看著長劍橫劈向自己的面門卻無法躲避。王源手腕翻轉,破軍劍的劍刃翻轉為劍身,蓬的一聲擊打在那人的面門之上。頓時一道窄窄的劍刃的痕跡在那人的臉上顯現了出來,這一擊將那人擊打的腦子裡嗡然作響暈頭轉向站立不穩。王源左拳擊出,迅捷的擊打在那人的頸側之處。噗通一聲響,那人如破口袋一般摔倒在地面上。

  這一切都在電光石火之間發生,左首那人倒地的瞬間,右側那手握鋼刀之人才堪堪抵達王源身前。他本是要揮刀逼退王源,掩護同伴後撤,此刻同伴倒地,此人很是見機,立刻撤身後退,撒腿便往竹林外跑。二打一被頃刻間放倒一個,而且對手的長劍鋒利無比,可斷鋼刀,那還有什麼好打的,還不如立刻逃走。

  王源豈容他逃離,飛步追趕。沒想到那人身手甚是矯捷,三步兩步便沖出數丈,並且將手中鋼刀脫手丟向王源阻擋王源的追趕。王源差點被旋轉而來的鋼刀砸中,閃身躲避的一瞬間,那人已經沖出了竹林。王源飛步追出,只聽得西側茅舍附近大黑馬發出嘶鳴之聲。王源忙飛奔往西,繞過竹林的突出之處,但見那人正爬在大黑馬的背上,死命的拉扯著韁繩,顯然是打算騎著大黑馬逃走。然而大黑馬可不是一般的馬,那是寶馬良駒通人性的馬兒,不斷的蹦跳嘶鳴,將那人在馬背上顛的無法安坐。

  王源伸手入口打了個呼哨,大黑馬縱身躍起跨過竹籬直奔王源而來。馬上那人猛拉馬韁,可惜馬兒根本不聽他的,反而將他往王源的身邊帶,一急之下忙滾鞍下馬。落地的瞬間,只覺得小腹一痛,身子飛出丈許之外,劇烈的疼痛襲來,整個人竟然疼的昏了過去。原來在落地時,被大黑馬後蹄一腳飛踹中了肚子,差點連腸子也踢得斷成兩截。

  王源飛步上前,將其雙臂翻轉,扭將起來。用馬背上的繩索將其五花大綁捆的嚴嚴實實。返回竹林之中將另一個尚在昏迷的闖入者也拖了過來,同樣牢牢的綁住。

  茅舍中的秦國夫人和楊玉環等人透過窗戶看到這一切,見王源已經抓獲了兩人,忙開了門趕出來。秦國夫人一臉緊張叫道:“二郎,這些是什麼人?”

  王源擺手道:“稍後再說,不知他們是否還有幫手,這一片須得全面搜查方可。紅豆兒,請你立刻去木欄門口去見趙青趙將軍,命他立刻來見我。這裡我暫時不能離開,以防有變。”

  紅豆兒忙答應了,提著裙據飛奔往東,去門口通知趙青等人。王源五花大綁的兩人拖進了前廳之中,提了劍在門口守衛,以防有另外的闖入者沖來解救。片刻後嘈雜的腳步聲傳來,趙青臉色煞白的沖進了院子裡,見王源一臉鐵青的站在門前,忙噗通跪倒在地大聲道:“卑職該死,卑職失職,請大帥降罪。”

  王源冷聲喝道:“你的失職待會再說,立刻帶著兄弟們搜索左近山林,搜尋還有沒有其他闖入之敵。”

  趙青連聲應諾,連滾帶爬的沖出去,不久後,士兵們腳步雜遝急促的,分為數隊,沿著河岸和山林開始了搜索。小半個時辰後,趙青再次回來稟報。

  “稟大帥,周圍搜索完畢,並無其他敵人的蹤跡。東邊的小樹林裡發現了兩匹坐騎,想必是這二人的坐騎。”

  王源點點頭道:“兩匹馬麼?照此看來確實只有這兩人了。趙青,你可知你的失職麼?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容這兩人摸進了這裡,這還了得?”

  趙青面如死灰,沉聲道:“卑職該死,願受任何懲罰,絕無二話。”

  王源皺眉道:“你太大意了,這些人是如何進來的,查清楚了麼?”

  趙青滿臉晦色,沉聲道:“大帥,卑職不是要找理由為自己開脫,然讓卑職奇怪的是,外邊的兄弟一直巡邏未停,高處的瞭望士兵也沒看到閒雜人等靠近的蹤跡。剛才我沿著木欄週邊仔細查了一圈,竟然沒有發現絲毫的侵入的痕跡,卑職當真是覺得很奇怪。”

  王源也覺得奇怪,他知道,以趙青的謹慎,不太可能發生這種事情。這些人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覺的進來的,倒是一件奇怪之事。回首看著綁在一起攤在地上的兩人,王源忽然覺得有些怪異。因為這兩人渾身上下的衣服似乎都是濕的,因為是黑色的衣服,剛才沒看出來。但兩人此刻癱坐於地,地面上便印出了濕潤的水漬來。

  “我明白了。難怪找不到蹤跡,這二人定是沿著浣花溪潛水而上的。我們的木欄只圈住了浣花溪的一側,其實很容易從溪水中偷偷的潛進來。溪畔草木豐盛,又有竹林掩護,當然可以神不知鬼不覺了。”王源扶額叫道。

  眾人頓覺這種猜測極有可能,這兩人身上衣服鞋子都是濕的,這不是從水中溯遊而上是什麼?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1:12

第902章 內情

  趙青提著馬老四的衣領往門外拖,馬老四下的殺豬般的嚎叫,口中連連辯解,趙青那裡聽他的,將他順著地面拖出院子。但聽那馬老四一邊告饒一邊大叫,忽然間叫聲戛然而止,四下裡無聲無息。

  片刻後趙青提著滴血的鋼刀回來了,王源微笑問道:“砍了麼?”

  “砍了,一刀削了他的腦袋。小小毛賊不說實話,還敢欺騙咱們,找死不是。”趙青大聲道。

  王源微笑點頭,眼光落到已經嚇得幾乎屎尿失禁的另一名叫趙老七的漢子身上。趙老七在王源的眼光落到自己身上的瞬間,像是被針紮了一般的跳了起來,趴在地上連連磕頭求饒。

  “饒命啊,饒命啊。”趙老七磕頭如搗蒜。

  王源冷聲喝道:“趙老七,馬老四的下場你也看到了,要想活命倒也不難,只需老實回答我的問話便可。方才馬老四不盡不實滿口謊言,還好你沒有跟著附和,否則你連說話的機會都沒了。”

  趙老七顫聲叫道:“饒命饒命,小人絕不敢欺瞞,一定如實回答。”

  王源微微點頭,對趙青道:“趙青,你做好準備,他只要有一句欺瞞之語,你便拉他去竹林砍了頭。”

  趙青揚了揚手中的鋼刀道:“放心便是。”

  王源頓了頓沉聲問趙老七道:“說出你們的真名字。”

  趙老七忙道:“小人周良、剛才那個被你們砍了的叫彭元慶。”

  王源冷笑道:“就知道你們沒一句實話,隱姓改名,非奸即盜。我來問你,你們當真是獵戶麼?”

  “……不是。”周良低聲道。

  “你們知道我們的身份麼?”王源再問。

  “……知道……”周良抖抖索索的道。

  王源點頭道:“很好,你很誠實。那麼,告訴我,我是誰?在場的這些人都是水?”

  周良抬起頭迅速的看了一眼王源和他身旁端坐的秦國夫人和楊玉環兩人,又趕忙低下頭去。口中支支吾吾不敢出聲。

  “說。不說便拉你去砍頭。”王源威嚴喝道。

  周良身子一抖,忙低聲道:“是是,小人說便是。您老人家是當朝王相國……”

  在場眾人均吸了口涼氣,這兩個傢伙果然是知道王源身份的,也就是說他們完全是有備而來,帶著目的來的。

  “難得你認得我,很好,你沒有撒謊。那麼這兩位夫人是誰?你可知道?”王源喝道。

  “……知……知道。一位是……楊家的秦國夫人……另一位是……是……”

  “快說。支支吾吾作甚?”趙青厲聲喝道。

  “另一位是貴妃娘娘……饒命啊,王相國,小人可什麼都說了。”馬良說出了貴妃娘娘這幾個字後,仿佛身子裡的氣力被抽幹了一般,攤在地上如一攤稀泥。

  楊玉環面色煞白,怔怔的看著癱在地上的馬良,久久說不出話來。秦國夫人也是驚愕無比,這兩個闖入之人居然連自己和小妹的身份都知道的清清楚楚,這說明了什麼?自己和小妹隱居于此之事其實已經曝光於天下了。

  “你到底是什麼人?怎知我們的身份?”秦國夫人冷聲喝問道。

  “小人……小人……”馬良支支吾吾的說不出話來。

  “快說,夫人問你話呢,你耳朵聾了麼?”趙青厲聲喝道。

  馬良一咬牙,抬頭道:“罷了罷了,事到如今,小人也沒什麼好隱瞞的。小人本不認識秦國夫人和貴妃娘娘,也是剛剛才知道兩位的身份的。在此之前小人從未見過夫人和娘娘。”

  楊玉環白著臉喝道:“誰是貴妃娘娘?我早已不是貴妃了,你再說一句貴妃這個稱呼,我便……我便……”

  王源沉聲安慰道:“莫要生氣,跟這些人置氣作甚?他們什麼都不明白的。”

  楊玉環籲了口氣,這才沉臉不語。

  “既沒見過,你有怎知兩位夫人身份?”王源喝道。

  馬良低聲道:“王相國容稟,那是有人給我們描述了兩位夫人的相貌,小人等一眼看到便知道是秦國夫人和貴……那個……另外一位了。”

  王源沉聲問道:“有人給你們描述了兩位夫人的面貌?也就是說,你們此行便是專程為兩位夫人而來?”

  馬良哭喪著臉道:“小人不敢隱瞞,確實如此。小人和彭元慶便是為了來找到兩位夫人才偷偷進來的。”

  王源心中已經猜了個八九不離十了,沉聲問道:“讓我猜猜,你們是尾隨我前來的是麼?”

  “小人該死,確實是尾隨王相國前來的。王相國上午出城來此,小人和彭元慶便騎馬跟在後面,追著馬蹄的蹤跡而來的。”

  王源點頭道:“讓我再來猜猜,有人要你們跟蹤我前來,便是為了找到以前的貴妃娘娘,證實貴妃娘娘在馬嵬坡上並沒有死,而是被我藏起來了是麼?”

  馬良咽著吐沫道:“正是如此,這便是小人和彭元慶的任務。”

  王源點頭道:“很好,最後一個問題,誰命你們來的?”

  “除了陛下還有誰?除了他還有誰會陰魂不散的纏著我們?”秦國夫人咬著銀牙道。

  王源擺手道:“未必是陛下。馬良,告訴我是誰?是陛下還是另有其人?”

  “相國所言不錯,不是陛下指派,讓我們來的是……壽王殿下。”馬良吐了口氣,說出了最後的秘密,他也有如釋重負之感。

  “李瑁?”秦國夫人驚訝道。

  “是他?”楊玉環也驚愕叫道。

  王源緩緩靠在椅背上,快速的思索了一番,對整件事基本上已經明白的清清楚楚了。

  “告訴我,李瑁有沒有說,如果你們找到了貴妃娘娘還活著的話,接下來該怎麼辦?”王源沉聲問道。

  “壽王殿下說了……要我們先不要打草驚蛇,回去稟報於他。待王相國離去之後,他會親自帶人來處理。”馬良咽著吐沫道。

  “如何處理?你可知道?”王源喝道。

  “這個……小人聽彭元慶說,壽王殿下會帶人來殺了貴妃和秦國夫人。這個也是小人聽彭元慶聽說的而已,小人並不知是真是假。”馬良顫聲道。

  楊玉環面色白無血色,怔怔無語。秦國夫人咬牙怒道:“當真是有什麼樣的老子,便有什麼樣的兒子。薄情寡義而且惡毒兇殘。都是壞種。”

  楊玉環輕聲道:“我早知他是這樣的人,從他將我獻給陛下的那一天我便知道他是這樣的人了。只是沒想到他真的要來殺我。”

  王源冷笑道:“這我倒是一點也不意外,他只需找到你,證明你沒死便足夠了。而他殺你倒不是他有多恨你,只是你擋了他晉升太子之路的緣故。你活著,陛下對你余情未了,一定會想要你回到他身邊。而你一旦回到陛下身邊,便會成為他當上太子的最大障礙。所以,他既要找到你活著的證據,又要殺了你清除太子之路上的障礙,所以殺了你是最好的選擇。殺了你之後,你的屍首也足以向陛下證明你被我救下的事實。”

  秦國夫人點頭道:“正是如此。二郎說的一點也沒錯。”

  楊玉環呆呆不語,面色難看之極。

  “王相國,該說的小人全都交代了,求王相國饒了小人一命。”馬良不合時宜的開口哀求道。

  王源掃了他一眼,冷聲道:“趙青,將此人拉出去砍了。彭元慶你也沒有真的殺了他吧,正好一併砍了,屍首拖走深埋了。”

  “是,大帥。”趙青踏步上前便抓住馬良的衣服往外拖。馬良驚恐叫道:“王相國,您不是說要饒了小人一命的麼?小人可什麼都說了,沒有半句隱瞞啊。饒命啊,饒命啊。”

  王源冷笑道:“你見了兩位夫人的真容,居然還想著活命?怪只怪你們接了李瑁的這個差事。是李瑁害了你們,可莫要怪我們。拖出去,砍了。”

  趙青拖動馬良往外便走,馬良大聲叫嚷不斷掙扎,趙青心頭火起,飛起一腳踢中馬良的太陽穴,馬良頭一歪昏了過去,隨後像個死狗一般被趙青拖走。

  前廳裡,秦國夫人楊玉環和王源三人均默默無言,不知該說什麼好。

  楊玉環似乎還沒想明白其中的關竅,皺眉低聲道:“我不明白的是,既然壽王如此擔心我會回到陛下身邊成為他當太子的阻礙,卻又為何派人跟蹤二郎來找到我?豈非自相矛盾?”

  秦國夫人冷笑道:“小妹,這還不明白麼?壽王可不止是要當上太子,他還要扳倒二郎。只要找到你的下落,那麼二郎便犯下了欺天之罪,這可是誅滅九族的大罪?”

  楊玉環怔怔無語道:“為何……為何我只想過些安穩日子都不能夠?他們為什麼要死死的盯著我不放?二郎對大唐如此大的功勳,他們為何還要找這些把柄?”

  王源柔聲道:“玉環不要多想,紙終究包不住火,這件事遲早會被翻出來,只是我沒料到會這麼快罷了。這李瑁未免太心急了些。其實你活著的消息早已私底下有所流傳,我也不知道是如何洩露出去的消息。夫人說的對,李瑁這麼做一石二鳥,一是殺了你徹底斷了陛下的念想,二是要找到對付我的手段。這件事只要坐實了,我王源便是犯了欺天之罪的罪人,什麼樣的功勳都不足以抵消這樣的大罪的。”

  “二郎並未得罪他,他自謀求太子之位,二郎也沒反對他,他有為何如此?豈非不智之舉?”秦國夫人皺眉問道。

  王源微笑道:“很簡單,因為他必須同我作對才能得到陛下的歡心。他知道陛下心中對我不滿,他只能選擇站在陛下的一邊。房琯之事後,他更是視我為死敵了。”

  “可是他難道真的敢向二郎下手麼?陛下難道也會借此事對二郎下手?”秦國夫人道。

  王源籲了口氣搖頭道:“目前他們自然不敢,他們身在成都,自然擔心我會被逼的鋌而走險。但一旦平叛之後回到長安,他們父子便肯定要清算我。他們也明白,一般的罪名根本扳不倒我,也會招致群臣的反對,但這樣的罪名一旦公佈,誰都救不了我。有了這個滔天大罪,天下誰還敢替我說話?”

  秦國夫人靜默半晌道:“二郎,我最近不願去關注朝中之事,但現在看來,你和陛下之間其實已經貌合神離了。”

  王源呵呵笑道:“貌合神離,這個詞用的好。陛下目前需要我為他平叛效力,所以對我還算客氣。但從房琯重建禁軍以及這一次郭子儀和李光弼又另起爐灶招募兵馬的舉動來看,陛下對我其實早已經不放心了。我能理解他的舉動,他擔心我會是第二個安祿山,擔心受我挾持,這都是可以理解的。換作是我,我恐怕也會變得如此。安祿山叛亂之後,陛下聲望一落千丈,他自己也有很大的危機感。所以,陛下變得更加的多疑。在平叛之後,他必會找個機會重塑威望,而扳倒我立威無疑是最為快捷合用的辦法。所以,我敢斷定,今日之事陛下必然知曉。只是陛下未必會知道李瑁的用心,他或許只是想既能將玉環找到回到他的身邊,又能借此證明我犯下了欺君大罪。可謂是一石二鳥之舉呢。話說陛下對玉環小姐可是念念不忘呢,聽說每日都要在佛堂懺悔禱告一番,甚是情深義重的很呢。”

  楊玉環面色慘白,她聽出王源的話外之意,似乎是有揶揄自己的意思。今日之事涉及的兩個男人都是自己的前夫,本來已經讓楊玉環甚是覺得難堪了,再咂摸出王源語氣中的格外之意,更是讓楊玉環心中如刀割一般,身子搖搖欲倒。

  王源和秦國夫人倒是沒有察覺她的神色,但聽秦國夫人皺眉道:“二郎既知陛下心思,當有排解之法吧。”

  王源搖頭道:“以前我並不太在意,我的目標是平息叛亂,還天下百姓以太平安寧。所以為了這麼目的我也竭盡全力,甚至因此有些事讓陛下很是不滿。但我一直認為,陛下總是會明白我的苦心的,也會明白我王源並無異心。而且陛下要想對付我也是不容易的,起碼他會顧忌天下輿論以及顧忌天下大局。然而現在卻不同了,出了這麼一檔子事後,陛下必是想以玉環活著的證據將來徹底將我扳倒清算。無論我功勞多大,多麼的為國著想,他都不會原諒我了。”

  楊玉環聽到此處,忽然一言不發站起身來,快步走到王源身旁,伸手將王源腰間的寶劍抽出,迅速的朝自己的脖子上抹去。

  王源大驚,出手如電,一把抓住楊玉環的手往外一扯,楊玉環握劍不住,破軍劍掉落地下。饒是如此,楊玉環的頸項出也出現了一條血線。鋒利的破軍劍只是靠上了她的肌膚,便將她嬌嫩的肌膚割出了一道一指長的血痕,一層細細的血珠子也立刻滲了出來。

  “你這是作甚?”王源喝道。秦國夫人也驚慌上前查看,臉色嚇得煞白。

  楊玉環哭倒在王源懷中,王源手忙腳亂的查看她的傷口,拿著帕子擦了她頸項中的血珠,發現只是一道淺淺的傷痕,這才放下了心。秦國夫人忙命紅豆兒找來藥粉撒上,用帕子緊緊紮住,眾人這才鬆了口氣。

  “你為何如此?”王源皺眉道。

  楊玉環哭的梨花帶淚,挨在王源的胸口抽噎著,眼淚將王源的胸口打濕了一片。

  “讓我死了便好,幹什麼不讓我死?我是個不祥之人,但我活著,他們父子便會不斷的來糾纏。而且……我只要活著,他們便有理由對付二郎,我死了便一了百了了。讓我死了吧二郎,我願以性命換取二郎的安全,我不想再害了二郎。”

  王源無語,心中倒也甚是感動。原來楊玉環是覺得拖累了自己,天真的認為只要她死了,這個天大的罪名便一筆勾銷了。

  “小妹,你太傻了,他們要對付二郎,總是會找到理由的。不是此事,還會有別的藉口。你死了不能解決任何問題。這件事既然李瑁和陛下都已經心知肚明,便已經無可挽回了。”秦國夫人跺腳道。

  王源輕撫楊玉環的秀髮,沉聲道:“你八姐說的很是,此事既然暴露,其實便已經是個死局了。跟你的生死其實毫無干係。而且就算他們不知道你還活著這件事,遲早也是會尋另外的由頭來對付我。你一死,只能讓我們傷心,卻根本對此事毫無裨益。你真的很傻。”

  楊玉環仰頭臉上掛著淚珠道:“我死了你會傷心麼?”

  王源無語,苦笑道:“當然傷心。而且很傷心。”

  “有你這句話,我楊玉環此生便值了。你知道麼?我只恨自己沒有早些遇見你,在我沒遇到那一對讓人厭惡的父子之前便遇到你,那該是多麼好的一件事。那樣既不用遇到那兩個人,讓我青春枉費,虛度年華。也不會生出那麼多的事情來,害了楊家,現在又牽連到你。”楊玉環哭道。

  王源啞然失笑,替她擦著臉上的淚道:“不要多想,造化弄人難以預料。你該慶倖我們最終沒有錯過才是,咱們現在不是在一起了麼?你也不用自責,所有的事都跟你無關。楊家的事也跟你無關,天下的事更跟你無關。那些人都是自己壞了事,卻將責任推給無辜女子,這是讓人不齒之行。”

  楊玉環心中感激,淚水止不住的往外流,抽噎道:“多謝二郎為我正名,可是現在該怎麼辦?我還活著的事已經被他們知道了,我是絕不會再回去的,我寧願死了,也不願再見到那一對父子。”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1:12

第903章 藏嬌

  王源點頭道:“我知道,我明白。你想回去,我也不會答應的。事情也並沒有壞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他們派人跟蹤我來找證據,便是說明他們其實並不確定你是不是真的已經死了,所以才要跟蹤我找尋證據。從剛才那兩個人的口供來看,他們其實只是極度的懷疑而已,他們並沒有證據。這兩人一死,他們也沒有任何證據的回饋。或許他們會懷疑這兩人的失蹤另有蹊蹺,但他們也沒有辦法查明此事。”

  楊玉環想了想道:“好像你說的在理。”

  王源微笑道:“當然在理,我說的都是合情合理的推理。只是有一樣,這裡已經不再安全了,你們不能再住在這裡,否則這兩人在此失蹤,他們會再派人來探查,會再次發現你們的蹤跡。”

  “那怎麼辦?我們去何處存身?”秦國夫人躊躇道。

  王源想了想道:“何處存身都是不安全的,既然他們已經起了疑心的話,會不斷的想辦法暗查。除非把你們送離成都,而且我也從此不再和你們相見,那他們可能暫時無法找到你們。然而,我是不會同意這麼做的。所以我認為,既然如此,索性你們跟我去成都,住在我的府裡便是。”

  “什麼?”姐妹二人齊聲驚訝道。“住在你的府裡?那豈非更是危險?”

  “最危險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這句話你們聽說過沒有?他們越是以為我不敢將你們安置在府中,我便越是要將你們安置在府裡。而且我還可以用些障眼法,我依舊會不時的到這裡來,讓他們以為這裡有什麼秘密。等他們暗中搜查了此處卻一無所獲的時候,他們便不會懷疑我之前經常前來的原因是來見你們。之後便看誰的智謀高了,我不信李瑁有膽子跑到我府裡去找人。畢竟在成都這裡,他們還動不了我。說句大逆不道之言,在蜀地之中,我王源便是地頭蛇。”王源沉聲道。

  “可是將來怎麼辦?這件事就算他們找不到證據,將來他們會找你的罪名來對付你的。你适才不是承認陛下已經對你極為不信任了麼?李瑁一旦當上太子,豈非更是將來要對你清算?”秦國夫人道。

  王源呵呵笑道:“將來麼?那可要走著瞧了。我從不是個任人宰割之人,他們要對付我也要考慮考慮後果。而且,將來也未必輪得到他們說話。本來有件事我並不想現在便做,但他們既然逼著我做,那我便只能趁著這一次回成都把事情辦妥。”

  秦國夫人和楊玉環同聲問道:“二郎意欲何為?”

  王源笑道:“莫要緊張,我可不會像安祿山那樣去造反,除非別無選擇。我要做的是關乎國本之事,我要發起推舉新太子的人選的廷議。我要讓李瑁竹籃打水一場空,瞧瞧他還如何蹦躂。陛下不是屬意李瑁麼?我偏偏不讓他們如意。陛下當了幾十年的皇帝,大唐變成今日的模樣,他是有責任的。他該聽聽真話了。目前看來,陛下還沉溺于過往的榮光之中,卻不知在天下人看來,他這個皇帝其實已經江河日下威望不在了。是時候該讓陛下清醒清醒了。”

  秦國夫人和楊玉環愕然看著王源,不知該說些什麼。半晌後,秦國夫人輕聲道:“二郎,無論你做什麼決定,我都站在你這一邊,哪怕粉身碎骨。”

  楊玉環也輕聲道:“我和八姐一樣,永遠站在你這一邊。”

  王源微微點頭道:“多謝二位了,世間紛爭其實和你們無干,我也不需要你們做什麼,只希望你們能安穩的過日子便罷了。”

  當下王源即刻下令,讓兵士們幫助秦國夫人和楊玉環收拾東西,準備離開此處。秦國夫人雖僻居山野,但金銀細軟名畫古瓷等值錢之物著實不少。而且很多物事都是跟隨秦國夫人多年的,秦國夫人很是念舊,這個放不下那個放不下,搜搜羅羅的在院子裡堆了一大堆。

  王源甚是無語,又無車輛運載,只是迅速撤離此處,只能帶些金銀細軟等便於攜帶之物便可。若是連那些床櫃傢俱等都要帶著招搖進城,豈非格外的引人注目,引發懷疑。

  於是王源不得不出面勸解,最後只收拾了貴重之物用三匹馬兒便可馱走。剩下的什麼綾羅綢緞貴重家什桌椅用具這等無法帶走的榔槺之物,王源下令搬到午後的草地上堆起來,澆了油點火盡數燒毀。此處不能留下任何秦國夫人和楊玉環等人居住過的痕跡,哪怕是一個小小的物事,都可能暴露蹤跡,所以必須全部燒毀不留痕跡。甚至連屋子裡的簾幕,內宅之中的花花草草,院子裡的菜畦等,王源都下令讓手下親衛盡數搗毀。

  秦國夫人和楊玉環姐妹二人挽手站在燒著了的火堆面前,看著烈火吞噬了那一大堆華美的傢俱器皿華貴的衣物用具,秦國夫人甚是傷感,灑下了幾滴珠淚。

  “哎!想我數十年來苦心經營,到頭來,卻家破人亡無處存身,連身邊的傢俱物事都留不住。我真不知事情怎麼會變成了這副樣子。”秦國夫人長歎道。

  楊玉環挽著她的胳膊看著熊熊燃燒的火焰輕聲安慰道:“八姐,莫要這麼說。過去的一切就當是一場夢便是。這些燒去了的便是過去的一切,難道你還留戀過去那時麼?我是一點也不留戀。”

  秦國夫人點頭歎道:“小妹,我不是留戀,只是感慨罷了。看著親手置辦的一切都被燒毀,我實在心中難以釋懷。”

  楊玉環輕聲道:“八姐,你莫要怪王源,他這麼做是對的。但凡留下一絲一毫的線索,那一對父子定會循跡而來,陰魂不散。必須要盡數焚毀才成。再說了,這些都是身外之物,沒了還可以再置辦,你要想想,咱們失去了這些身外之物,得到的是一個新的開始便會覺得振奮了。咱們姐妹還是幸運的,歷經劫難,你我活了下來,鈞兒也活了下來,而且我們還有王源呢。”

  秦國夫人扭頭看著楊玉環道:“小妹,八姐怎會怪王源,我知道他這一切都是為了我們。話說你何時變得如此豁達了?剛才不好要死要活的麼?如今遇到了良人,你果真是如新生了一般呢。”

  楊玉環羞澀道:“還不是八姐成全了小妹,讓小妹有了新的活下去的勇氣。”

  秦國夫人伸手輕拂楊玉環被火光照亮了的發梢道:“小妹,只要你開心便好,我楊家姐妹之中,你受的委屈和苦難最多,理應苦盡甘來能有個好的歸宿。我只希望,將來能有一個地方,讓我們姐妹能夠堂堂正正的走在光天化日之下,不必躲躲藏藏。我相信會有那一天的。”

  楊玉環點頭道:“我也信。”

  整頓完畢,夕陽已經快要落下地平線下。王源早已將草廬左近內外搜羅了不下四五遍,將所有楊玉環和秦國夫人居住過的痕跡盡數抹殺,這才下令啟辰回城。為了掩人耳目,王源命趙青找來幾件身材瘦小的親衛穿著的盔甲,將秦國夫人和楊玉環主僕四人化妝為隨行兵士,讓她們騎著馬混在親衛之中,一行數十名親衛這才在夕陽下趕回成都。

  王源沒敢從南門進城,轉而繞行西城門進了成都,因為王源擔心南門處會有李瑁派的人去接應那兩個跟蹤的傢伙。帶著這兩個定時炸彈堂而皇之的進入成都,這需要十二分的小心在意,一旦有閃失,後果不堪設想。

  直到初更時分,王源一行才順利的進城歸宅。進了城之後,趙青召喚來人手,將前後左右的都嚴密監視,唯恐有人在後盯梢,直到王源等人進了宅子,趙青還是巡查了許久,確定無可疑人等在後盯梢,這才放下心來。

  王家眾妻妾今日上午得知了王源出南城而去的消息,後宅的妻妾們其實心知肚明他是去見誰去了,雖然心中泛味兒,但其實也並沒有往心裡去。王源和秦國夫人的事兒其實也不是什麼秘密,後宅之中盡人皆知。妻妾們都以為王源今晚是不會回來了,恐怕最遲也要明日上午才能回來,所以大夥兒並沒有等候王源吃完飯。王源帶著秦國夫人和楊玉環以及紅豆兒綠葉兒進府的時候,眾妻妾正在後花廳圍坐吃晚飯,逗著大小姐和兩個小公子哄笑熱鬧著。

  當王源出現在廳門口,身後還帶著四名親衛的時候,眾妻妾都覺得甚是納悶。後宅連黃三都很少進來,帶著親衛進來更是不太可能了。大門大戶的規矩多,後宅是不許任何男子進入的,最親密的如黃三趙青等人,稟事也大多在二門內王源的書房為止。突然出現的幾名親衛,讓眾妻妾都忙起身來回避,以為王源有什麼要事要商議。

  王源擺手叫住了眾人,將婢女婆子等無干人等盡數摒退,只留下幾名妻妾後,王源關上了廳門。

  “二郎,你這是?”李欣兒詫異問道。

  王源笑了笑道:“十二娘,表姐,諸位夫人,我給你們引見兩個人。”

  王源回身朝身後兩名身材嬌小的親衛頷首,兩名親衛緩步上前來,同時取下了頭盔來。頓時撲啦啦秀髮撲散而下,兩張絕世容顏出現在眾人面前。

  “啊?這是怎麼回事?”李欣兒驚呼道,她當然認識秦國夫人,事實上在座的所有人都認識秦國夫人,因為秦國夫人曾經在王宅中待過一段時間,那還是王源剛到劍南不久的時候,秦國夫人曾經親自來到劍南稟報王鉷抵達劍南道通風報信。

  “這一位是秦國夫人,你們都認識的。”王源道。

  “夫人!”青雲兒和紫雲兒排眾而出,上前叩拜行禮。她們曾經是秦國夫人的婢女,此刻見了秦國夫人依舊是以主僕之禮相待。

  秦國夫人忙扶起她們道:“起來起來,很久以前我就說了,你們嫁到王家之時,便不再是我府中之人了,不可行此大禮,壞了禮數。”

  “這一位元,你們怕是不認識了,我來介紹一下。”王源指著眉目如畫的楊玉環道。

  眾妻妾其實也都一直盯著楊玉環看,她們並不認識楊玉環,楊玉環和她們並沒有見過面。不過有兩個人卻是認識楊玉環的,一位是公孫蘭,公孫蘭離開皇宮的時候,楊玉環已經進宮了,所以她認識楊玉環,不過公孫蘭並沒有說話,只是皺眉思索著。另一位元認識楊玉環的便是高墨顏了,當年王源帶著她冒充自己的夫人出席楊玉環的生辰宴會,高墨顏曾同時見到了楊玉環和秦國夫人兩位。

  “這……夫君,這不是……貴妃娘娘麼?”高墨顏驚訝的叫出了聲。

  眾妻妾頓時全體驚愕,她們當中只有公孫蘭和李欣兒知道楊玉環沒死,馬嵬坡上王源救下楊玉環的事情除了經歷這件事的公孫蘭之外,王源也只告訴了李欣兒,並未同其他妻妾說及。不是不信任她們,而是此事太過機密,多一人得知,便多一分洩露的危險。而且這種機密之事告訴她們,也會給她們帶來保守秘密的壓力,反倒沒什麼必要。

  “我不是什麼貴妃娘娘,貴妃娘娘已死,我是楊玉環。玉環給諸位夫人見禮了。”楊玉環輕聲說話,身子微蹲,給眾人行禮。

  眾妻妾豈敢受禮,忙亂糟糟的一頓還禮,個個都震驚不已。

  “二郎,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這兩位怎麼來府裡了?”李欣兒再問道。

  王源咳嗽一聲道:“稍後再跟你們詳說,夫人和玉環小姐從今日起便要住在我們府裡。十二娘,請先騰出清淨的庭院先安頓她們歇息。之後我會向你們解釋。”

  “我們姐妹要叨擾各位了,還請見諒。”秦國夫人微微行禮道。

  “我們姐妹的住處可以讓夫人住下,夫人若不嫌棄的話……”青雲兒和紫雲兒當即表態道。

  “這不成,另尋一處宅院住下便好,無需多大,只要能住人便成。青兒紫兒,你們的好意我領了,不想占了你們的住處。”秦國夫人微笑道。

  青雲兒急的快要掉眼淚道:“夫人對我姐妹有大恩德,這點事情我姐妹都不能回報麼?夫人但可住下,我姐妹也好貼身伺候著。”

  秦國夫人笑道:“那更不可了,你們如今都是王相國的妾室,都是有頭臉之人,怎能還和以前一樣。”

  “可是夫人……”

  青雲兒和紫雲兒還待再說,王源出言打斷道:“你們的住處不合適,需要僻靜的宅院,禁止外人隨意出入。你姐妹的院子可不清靜。另尋一處吧。”

  王源一發話,青雲兒和紫雲兒只等收聲。李欣兒垂頭想著合適的宅院,卻見公孫蘭緩步上前道:“二郎,我那兩間小院可以騰出一座來。我住東首梅園,讓兩位住在旁邊的杏園便是。只是我那裡擺設簡樸,怕是二位住不習慣。”

  王源喜道:“杏園很是清靜,靠近後園無人之處,倒是合用。多謝表姐,便先安頓在桃杏園之中,若不合適,再想辦法便是。”

  公孫蘭笑道:“二郎,看來咱家的宅子要擴建了,起碼在後宅要加蓋十七八座院子才夠用呢。”

  王源臉上發燒,知道公孫蘭這是揶揄他後宮龐大,一個個的女子往家裡安排,弄得後宅都人滿為患了。

  “走,咱們帶著二位去安頓再說。”王源擺手道。

  眾人滿腹疑問跟著王源簇擁著秦國夫人和楊玉環往後進東首的僻靜院落行去。公孫蘭的住處最是幽靜,她喜清靜,所以和眾妻妾居住的院落相隔甚遠,便於她清修冥想。本來這裡是一座大宅院,後來被公孫蘭改成了兩座院落,分別冠以梅園杏園之名,一處是住處,一處是清修之所。現在將清修之處騰出來,三間房舍,兩間廂房,倒也合用。

  當下眾人七手八腳幫著安頓,運回來的那些物事也被送到後宅,王源親自動手,來回搬了幾趟,將東西都搬進去安頓。重新打掃了一番,換上全新的被褥,便算是安頓了下來。黃英帶著紅豆兒和綠葉兒熟悉院子,幫著燒水打理自是不提,王源帶著眾女重回花廳之中,將來龍去脈跟眾妻妾盡數說明,眾妻妾聽後都鴉雀無聲。

  “二郎,如此說來,貴妃……唔……楊玉環還在人世的消息已經引起了陛下和李瑁的懷疑,你將她們安置在府中,這豈非太過冒險。”李欣兒低聲道。

  王源道:“確實很冒險,但其實她們不管在哪裡都是很危險的,我並非不知她們住在府裡會讓大夥兒都跟著擔驚受怕,但我並無好的去處安頓她們,只能冒險如此。”

  公孫蘭開口道:“不用糾結此事,覆巢之下豈有完卵,一旦消息暴露,不管她們在不在咱們宅子裡躲藏,二郎都脫不了干係。咱們闔府上下也都脫不了干係,與其如此,還不如她們在府裡來的穩當。只需守住秘密,不可走漏消息便好。”

  眾女聞聽此言,深以為然。確實,秦國夫人和楊玉環無論住在哪裡,哪怕住在天邊,李瑁和玄宗怕都是會去打探她們的消息,一旦證實楊玉環活在人世,王源的掉包計便會暴露。所以相對而言,還不如藏在府裡安穩,起碼目前位置,王宅還是成都城中的一處無人敢窺伺之地。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1:12

第904章 弱點(一)

  “表姐此言極是,從現在開始,我們都要小心在意。秦國夫人和玉環小姐住進宅子的事情目前只有我們知曉。從今日起,杏園之中閒人絕足,特別是後宅的婢女婆子,一律不准靠近窺伺。你們回去各自約束房中婢女,一旦有私自靠近窺伺的,那便只能打殺了,驅逐她們出府都是不可能的。府裡上下人等百餘口,難免人多口雜,但有一處流言,便會立刻發散出去,便會漏了消息。諸位夫人可明白這個道理?”王源沉聲道。

  “二郎放心,我們一定會約束下人的。”

  “夫君放心,定不教消息走漏。”

  妻妾們紛紛道。

  “除了僕役們,我們自己日常的言談也要小心,不要談論此事,以免閒談被下人聽到了微末之言。不可表現的太過明顯,都想平日一般的舉止便是。就當她們兩個不再府中。當然,也不是不能去見他們,青兒和紫兒可以去陪陪她們說說話,免得她二人困守無趣。欣兒也可以去,其餘的便不要去出入她們的住處了。表姐住在梅園,順便也要加以警惕,以防有人鋌而走險潛入宅中窺伺。總之,大夥兒都要嚴守此秘,此事不容有失。”王源續道。

  眾人紛紛點頭,沒有人認為王源的謹慎小心是反應過度,此事確實太過重大,這兩個女子的身份實在太過敏感,一旦暴露身份,便會掀起軒然大波來。

  不久後,眾女各自回房歇息。王源回房沐浴更衣之後來到杏園探望秦國夫人和楊玉環,兩女也已經沐浴之後換了女裝,正坐在堂屋裡用飯。王源繞著她們的住處走了一圈,屋裡屋外都看了一遍,這才放下心來。倒不是放心安全問題,而是對住處的環境和屋舍做個評估。這杏園內外雖然簡樸,但倒也素雅的很。院子裡是一小片杏樹林,春天的時候王源是見識過杏花爛漫的美景的。屋子裡的裝飾雖然簡單,但公孫蘭所居之處,自然是淡雅肅靜,整潔大方,倒也不辱沒了兩位貴婦的身份。

  坐在燈下,王源微笑對秦國夫人和楊玉環道:“你們且暫時住在這裡,若有不習慣的地方但說出來便是。需要採買什麼需要的物事,便讓紅豆兒她們和我府中的黃英說,她會替你辦妥的。黃英是我從小玩到大的夥伴的妹妹,他兄妹都是極為可靠之人,無需擔心。但我不得不對你們表示歉意,起碼在很長一段時間,你們都不能隨意的出入後宅,以免撞到閒人,露了消息。我知道這很失禮,也讓你們難受,但目前而言沒什麼好的法子。不過我相信,這樣的日子不會長的,很快你們便可以自由出入了。”

  秦國夫人微笑道:“二郎費心了,我們姐妹已經很滿足了。這一時之束我們還是能忍受的。聽說這裡是公孫夫人的清修之所,我們姐妹正好在這裡收心養性的清修一段,也許能脫胎換骨呢。”

  王源笑道:“清修麼?怕是做不到了,因為我會經常來,你們怕是無法清修了。”

  秦國夫人和楊玉環臉上緋紅,王源的話中帶著曖昧和調戲,他經常來,來幹什麼?不言自明。

  “青兒和紫兒以及我的夫人十二娘也會經常來探望你們的,總之,你們不會感到太寂寞無聊的。這裡便是你們的家,你們安心的住下便是,其餘的事情不必操心,一切有我。”

  秦國夫人和楊玉環盈盈下拜,秦國夫人珠淚盈盈道:“二郎對我們太好了,我姐妹無以為報。”

  王源看著秦國夫人道:“夫人切莫說這樣的話。我王源有今日,實則受楊家助力良多,特別是夫人對我可謂是全力相助,助益頗大。但我做這一切不是為了報答夫人之恩,因為夫人的情意我無法回報。現在且把我們當做一家人,家人之事,不談謝,不談恩,只求能保護彼此,都能安康快樂便好。我們之間但談一個謝字,都顯得生分了。”

  兩女心中暖烘烘的受用,本來擔驚受怕,又有些寄人籬下的疏離和傷感,都在王源這番溫暖的話語中消散而去。

  離開杏園之後,王源來到了旁邊公孫蘭的梅園住處。公孫蘭在燈下看書,知道王源一定會來的,所以其實在等著王源。

  王源一進房中,頓時長歎一口氣癱在公孫蘭的牙床上,仰天八叉的躺在那裡,睜眼看著屋頂。

  公孫蘭放下書微笑走近床邊坐下,笑道:“怎麼?今晚不陪著新來的兩位客人麼?我還當你不會出來了呢。”

  王源忽然起身,一把抱住公孫蘭按到床上便是一頓狂啃,公孫蘭躲閃著斥責著,但終究被王源得逞,被強吻了許久。

  唇分後,王源摟著公孫蘭的腰肢笑道:“表姐這是有些吃醋啊,今日說話有些酸溜溜的。”

  公孫蘭整理著髮髻啐道:“呸,我吃什麼醋?我只是替你擔心罷了。你收羅些尋常女子到也罷了,楊家的貴婦人在外沾些雨露姻緣倒也罷了,現在連人都帶回家中住著了。這一住可就走不了了。你沒看欣兒和阿蘿妹子她們麼?恨得牙癢癢的。特別是其中一個還是以前的貴妃娘娘,那是陛下的女人,你也敢帶回家來。”

  王源叫道:“表姐莫瞎說,這不是為了保護她們麼?你又不是不知道緣由。我和楊玉環可清清白白的,你可莫想歪了。”

  公孫蘭啐道:“在我面前你還敢說瞎話,清清白白麼?你看她的眼神和她看你的眼神都掩藏不住,那是清白的眼神麼?莫非你以為我公孫蘭連這一點都看不出來?”

  王源無語,顧左右而言他道:“表姐這兩日休息的可還好?王平可頑皮了?”

  公孫蘭白了他一眼道:“你也莫扯別的,你愛美色我也沒打算去管束你。你保護楊玉環是可以的,畢竟楊家於你有恩,楊玉環也是無辜之人,當初在馬嵬坡我也是覺得應該救下她。但你竟然對她也上了手,還帶她回了府,敢問你打算如何安置她?還有,這件事如何善了?既然李瑁和陛下都懷疑楊玉環還活著,這件事遲早會暴露出來,你想好了如何應對了麼?”

  王源長歎一聲道:“表姐,我心亂如麻,腦子裡亂哄哄的,一時沒有理出個頭緒來。這不才來跟你商議,請你點撥麼?偏你一頓數落。我承認我沒能管住自己,但事已如此,難道還有後悔藥吃不成?”

  公孫蘭歎息一聲,見王源愁眉苦臉的樣子,想著他成天壓力巨大,奔波忙碌,倒也可憐。於是伸手摟住他的頭,讓他枕在軟綿綿的胸懷之中,輕輕替他搓揉眉梢。

  “告訴我,你心裡是怎麼想的,哪怕是個輪廓也成。事已至此,我們當齊心協力想出對策,解決這個難題才是。”

  王源嗅著她身上如蘭似芝的淡淡香味,心中平和不少。在外人面前,王源是一座山,永遠堅強挺拔巋然不動,但在公孫蘭面前,王源卻可以盡情展露自己疲憊的一面。王源絲毫不覺得這有什麼難為情的。

  “想法倒是有一個,不知能否奏效。我本不想這麼快便推動此事的,但現在看來,或許不得不用這個辦法了。”王源歎息道。

  ……

  次日清晨,王源踏著皚皚白霜走出了公孫蘭的小院。大清晨的王家後宅早已有很多婢女們起身來忙碌灑掃。各房各院之中也有了動靜,妻妾們都已經起床來開始梳洗打扮,迎接新的一天的到來。

  王源回正房中換衣衫,李欣兒披散著長髮坐在梳粧檯前讓兩名婢女幫著梳理髮髻。見王源回來,李欣兒起身道:“二郎,黃三哥在二門外傳話進來,說是柳先生一早便來府裡有事稟報。”

  王源點頭應了,心中估計是試炮之事。本來昨天應該便可以試驗,但昨日自己在浣花溪草廬盤桓一日,耽擱了時間。對於新鑄造的炮管的試射,王源還是非常期待的。雖然目前還有不少重要的事要做,特別是經過昨日之事後,王源更是準備將另外一件大事提上日程。但炮管試射的事情依舊是王源心中排位靠前的大事,今天是一定要去看看試射的情形的。

  在婢女的伺候下換了衣衫,簡單的用了早飯,王源出了後宅來到前廳之中。果然,柳熏直正在等候王源,見到王源後上前稟報說炮管試射之事已經準備就緒,昨日下午已經將新鑄的鋼炮用大車載運到了西山荒野之中,等待今日上午的試射,請大帥蒞臨觀摩云云。

  王源微笑應了,答應去了政事堂之後便前往參加試射,要柳熏直準備妥當,自己會及時趕到。柳熏直拱手離去後,王源立刻上馬出府,帶著十幾名親衛趕往散花樓見駕。雖然玄宗不上朝,但既然身在成都,王源還是要每日去見見玄宗。就算貌合神離,就算各懷鬼胎,起碼表面上要保持和諧。

  王源抵達散花樓中時,本以為玄宗也許並未起身,但發現玄宗卻早已起床。見王源時,玄宗還是一身的綢緞練功服的打扮,好像真的是每天早起勵精圖治的樣子。在玄宗住處的小廳中落座後,王源和玄宗發現,其實二人也沒什麼好聊的,除了王源稟報了一些關於賑濟百姓的措施和想法之外,剩下的都是些不鹹不淡毫無營養的對話。

  昨日之事後,王源很想從玄宗的表情和言語中得到一些蛛絲馬跡,探聽玄宗的心思。然而,玄宗表現的親切自然,似乎對昨日之事毫不知情。但王源可不信他不知情,即便玄宗再作掩飾,王源還是能感覺到玄宗言語之中和神情之中的敬而遠之。這不是神經質和先入為主的感覺,而是分析之後的判斷。其實,玄宗越是裝的若無其事,便越是讓人懷疑,越是讓人覺得他欲蓋彌彰。

  這種氛圍之下,兩個人對面而坐的交談其實都很不自在。明明相互厭惡甚至痛恨,卻偏偏要裝的君臣和睦齊心一力一般,說著一些違心之言,這種感覺很是糟糕。王源不知道玄宗感覺如何,但王源自己覺得這般面對面的演戲實在是一種折磨。看著玄宗滿臉的笑容和親切溫柔的讓人感動的話語,王源不禁感歎于這老狐狸的善於隱忍。該當縮頭烏龜的時候玄宗一定會當,而且當的毫無痕跡和心理障礙。越是如此,便越是讓王源感覺心中發毛,覺得他暗藏殺機。

  王源也很是鬱悶,和玄宗這樣的人呆久了,遲早自己會變成疑心病極重的人。面對玄宗,王源總是能感覺到巨大的壓迫感。這種感覺哪怕是面對戰場強敵以及之前面對的李林甫王鉷等人也沒有如此強烈。王源也明白,自己的這種心理其實是正常的,在當今情勢之下,自己面對的是一個身居皇位數十年的老狐狸,所有的擔心和緊張都是極為必要的。自己雖不願意,但正在不可避免的加速滑向與之對抗的深淵。挑戰皇權,對抗當今陛下,這是一場比戰場廝殺和同僚傾軋難上百倍,危險百倍的事情。任何一種揣度和懷疑甚至神經質般的揣測都是必要的。

  終於,小半個時辰後,王源告辭離開了散花樓前往政事堂,結束了這種折磨。出了散花樓,但覺冬陽高照,天高雲白,這讓王源長籲了口氣,感覺到壓抑的心情開朗了許多。王源發現,自己已經無法這般面對玄宗了,在這樣下去自己恐怕真的要發瘋了。

  王源剛剛離開玄宗的住處,小廳側首的簾幕便掀了開來。李瑁勾著背匆匆的從簾幕旁出來叩見。李瑁一大早便趕來覲見玄宗了,剛才王源通稟覲見,李瑁正在和玄宗說話。王源覲見時,李瑁便躲在側首的廂房內偷聽,王源前腳剛走,李瑁便冒頭了。

  “父皇,看到沒有?王源這廝甚是奸猾。剛才拿話試探父皇呢,故意提及馬嵬坡之事,提及先太子失蹤之事,便是想從父皇口中得到些口風呢。”李瑁低聲道。

  玄宗端坐桌案旁捧著茶水喝了一口。放下茶盅後緩緩道:“還用你說?他今日不提昔日之事倒也罷了,他如此一提,便顯得他心中有鬼欲蓋彌彰。”

  “可不是麼?越發的證明他心中有鬼。兒臣昨日派去跟蹤他處南城的兩個手下杳無蹤跡,兒臣懷疑是被他發覺了,被他給殺了。他定是知道了些什麼,所以才出言試探的。”李瑁道。

  玄宗歎了口氣看著李瑁道:“你太不小心了,朕早跟你說過,這件事一定要慎之又慎。王源是那麼容易對付的麼?這下可好,你派去的人若是當真被王源發覺,很可能會透露出是你派他們去跟蹤盯梢的。那麼王源便知道朕和你已經懷疑他了。他剛才話中有話的試探,便是想知道朕是否真的知道他犯下的欺天大罪。你這蠢材,實在太不小心了,你讓朕陷入了危險的境地之中,朕擔心王源會因為此事而鋌而走險。”

  李瑁嚇了一條,他完全沒考慮到這一節,嚇得噗通跪倒在地,連聲道:“父皇恕罪,兒臣沒有考慮那麼多,一心只想找到貴妃活著的證據。那現在可怎麼辦?這廝要是翻臉,那可如何是好?”

  玄宗斥道:“現在知道怕了,卻也遲了。朕早告訴你,行事要三思而行。跟蹤他可以,但一定要精明可靠之人。即使暴露了行蹤,也絕不會吐露內情的死士方可勝任。你派去的人恐怕不是這樣的人吧。”

  “兒臣該死,兒臣該死。那兩個是跟隨我多年的衛士,兒臣看他們身有武技,也忠心耿耿,兒臣覺得他們應該不會胡言亂語的。”

  “你覺得不會?那麼今日王源的試探是為何?朕可以告訴你,王源一定已經得知了內情,你還抱著僥倖心理。”玄宗低喝道。

  “父皇,那可如何是好?父皇,莫若咱們趕緊收拾東西,找機會離開成都吧。不然,王源那廝有可能會……”

  “住口,走?天下之大還有何處可去?”玄宗喝道。

  “咱們可以去南方州府……可以去靈州,郭子儀和李光弼都在那裡,咱們還可以……”李瑁連聲道。

  “住口,真是蠢材。朕怎麼會生出你這樣愚蠢的兒子。你以為可以一走了之麼?這一走豈非逼得他動手?朕悔不該讓你去辦這件事情,事情被你弄得一塌糊塗。”玄宗怒駡道。

  “兒臣該死,兒臣該死。但兒臣是為父皇著想。他既已見疑,恐怕事將不諧。咱們要早做防備才是。”李瑁咚咚磕頭道。

  玄宗看著李瑁磕頭如搗蒜的樣子,長歎一聲道:“起來吧,事情也不能完全怪你,王源實在太精明,你不是他的對手。他既心中有鬼,便會百般防範,錯就錯在我們不該這麼早去查證此事。不過事情遠沒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你也不必驚慌若此。”

  李瑁詫異道:“父皇,兒臣不明白您的話。”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1:12

第905章 弱點(二)

  玄宗沉聲道:“王源這個人,朕是琢磨過他的。如今我大唐絕大部分的兵力都掌握在他的手中,他若有異心早就動手了,朕也無反抗之力。然而此人之所以沒動手,朕認為他是有所顧忌的。他和安祿山不同,安祿山這賊子本就是胡人性格粗鄙魯莽,他想要造反便造反,卻不會去考慮後果。而王源不是那樣的人,他心中即使有謀逆之心,但卻也要考慮名聲和後果。房琯的一句話道破了他的內心,他是要脅天子以令諸侯,未必有奪朕之位取而代之之心。他積極平叛,一副為朕忠心耿耿的樣子,不就是要讓天下人都認為,他是我大唐的救星,挽救了朕的江山麼?將來,他手握兵權,不用謀逆篡位也能讓群臣俯首,讓朕對他言聽計從。說白了,這個人內心奸邪,但表面上還是要裝作盡忠報國的。”

  “他是既要權勢又要名聲,將來青史留名,不至於落個謀逆篡位遺臭萬年的下場是麼?”李瑁道。

  “正是。”玄宗沉聲道:“只要不逼急了他,他絕不會幹出真正的謀逆篡位之事。他是個什麼都想要,都想兩全其美的偽君子,這便是他的弱點所在。”

  李瑁道:“可是,咱們這件事豈非已經逼急了他了麼?”

  玄宗沉思片刻道:“未必。現在大夥兒都是揣著明白裝糊塗。他知道他幹的事被我們識破,我們也知道他暗地裡的勾當。今日他來見朕,只是出言試探而已,並沒有撕破臉皮,這便說明,他其實也不想講這件事挑明。我們不挑明是因為我們沒有證據,他不挑明是因為他也不想這件事傳的天下皆知。他是我大唐臣子,他犯的是欺天之罪,這件事一旦挑明,他所有的偽裝都被撕破,會名聲掃地,受天下人的唾駡。所以他絕不會主動挑明此事。朕認為,今日他的試探也許是故意為之,只是隱晦的向朕警告,告訴朕不要逼的他鋌而走險。否則以他的精明,怎會露了口風?”

  李瑁額頭上冷汗直冒,越是聽玄宗分析裡邊的關竅,李瑁便越覺得膽寒。自己惹上的到底是什麼樣的人,虧自己還以為王源並沒什麼好怕的,現在看來,此人心機如海,深不可測。

  “現在要做的便是不要去逼他,這件事就此不提,咱們和他都心照不宣。我們要做的便是另想辦法牽制他,扭轉此人獨大的局面。他不是要當大唐的救星麼?朕便利用他替朕平息叛亂。同時,讓李光弼和郭子儀大力招募兵馬,對他進行牽制。朕不介意在平息安祿山叛亂之後,再進行一場討伐逆臣之戰。”玄宗沉聲道。

  “父皇聖明,眼下要陽奉陰違不要惹惱他,大力扶持李光弼這郭子儀的力量。這才是真正牽制王源不敢輕舉妄動的力量。”李瑁叫道。

  玄宗點頭道:“你明白就好,從今日起,此事需謹慎處理。朕認為你不要再去查貴妃的下落了,否則再失手一次,恐怕便是滅頂之災了。”

  李瑁猶豫了片刻還是問出了聲:“父皇難道不想和貴妃團聚麼?”

  玄宗惡狠狠的看著李瑁半晌,終於面色變的柔和,歎道:“瑁兒,你真以為父皇會為了一個女子便情難自己麼?朕確實想見貴妃,但貴妃若當真還活在世上,她卻躲著不見朕,說明她對朕已經絕情絕義。朕難道還會去牽掛一個絕情絕義的女子麼?朕不妨告訴你,如果有一天,此事水落石出,貴妃出現在朕的面前的話,朕會再次下令殺了她。因為她和王源合夥欺騙了朕,她早已不是那個朕的愛妃了。”

  李瑁張張口,不知說什麼才好。不過父皇既做如此表態,那麼自己的擔心便是多餘。自己擔心的貴妃回到父皇身邊後會造成自己登上太子之位的障礙,現在看來不必有此擔心了。

  “聽父皇一席話,兒臣勝讀百年聖賢之書。多謝父皇悉心教誨。若無事的話,兒臣告退了。”李瑁跪下磕頭道。

  玄宗擺擺手道:“你去吧。”

  李瑁起身來退下,忽聽玄宗叫道:“且慢,有件事你去辦一下。”

  李瑁忙道:“請父皇吩咐。”

  玄宗想了想道:“這件事非同小可,你萬萬不能再出差錯。”

  李瑁忙道:“兒臣必竭盡全力,若有差錯,兒臣以死謝罪。”

  玄宗點頭道:“李光弼派人送來密奏,說叛軍疑似生亂,有消息說安祿山好像已經死了,現在是他的二兒子安慶緒主持大局。只是安慶緒並沒有將安祿山已經死了的消息發佈,恐是擔心會引發動盪。李光弼和郭子儀兩人都認為是安慶緒篡位奪權或有弑殺安祿山之嫌。他們認為這正是進攻叛軍的好機會。”

  李瑁愕然道:“竟有此事?給父皇道喜了。安祿山這賊子終於死了。”

  玄宗皺眉道:“何喜之有?安祿山死了還有安慶緒,還有史思明,你以為叛軍便會憑空消失麼?”

  “不是,兒臣是說,這叛賊是叛亂賊首,若是死了總是件大好事。而且還是死在他兒子的手裡,這更是大快人心。安祿山一死,於叛軍士氣必是一個巨大打擊,這正是一舉攻擊叛軍的大好機會呢。”李瑁道。

  玄宗微微點頭道:“確實對叛軍是一個大打擊。李光弼他們認為該趁機進攻長安收復京城,可是他們的兵力太少,恐難以奏效。”

  “不是有王源的十多萬兵馬在長安左近麼?父皇為何不下旨命王源立刻進攻長安?”

  “蠢材,叛軍內亂這件事王源一個字也沒提,按理說他應該知道這個消息的,可是他卻並沒有提及。他已經表明態度要明年春天攻長安,朕也答應了他。不管他的理由是什麼,若是他刻意隱瞞此事的話,便說明他並不想趁著叛軍內亂的時候拿下長安。朕若是逼他,他又要說朕說話不算話,不給他軍務自專之權了。李光弼和郭子儀募兵之事,乃至昨日這件棘手之事後,朕覺得不能再去刺激他,所以朕不想逼他攻長安。”玄宗道。

  “可是……咱們只有他的兵馬有實力攻下長安啊。他的兵馬不動,李光弼和郭子儀手中那幾萬兵馬如何堪用?”李瑁道。

  “是啊,朕也覺得難辦,不過若是李光弼和郭子儀當真能攻下長安的話,那可是一件大大有利之事。首先王源推三阻四的拖延進攻長安的日期,卻被李光弼和郭子儀得手的話,對他可是一個巨大的打擊。其次,一旦郭子儀和李光弼佔據長安,便可控制住長安城,到時候朕回歸長安,便可高枕無憂。若是被王源攻下長安,他的兵馬便佔據長安城,朕回京之後豈非還是在他的控制之下?長安城還有數十萬百姓,一旦郭李攻下長安,兵員問題便可快速解決,短時間內可募集大量兵馬,豈非正好是借機擴充實力,牽制王源?”玄宗沉聲道。

  “是啊,父皇說的很是啊,這可是一箭三雕的大好事呢。”李瑁雙目放光驚呼道。

  “可是,問題還是回到了郭子儀和李光弼能否攻下長安的問題上來。即便叛軍內亂,史思明駐守長安的也是十余萬兵馬呢,這該如何是好?”李瑁的興奮勁來的快去的也快。

  玄宗道:“所以才要你去替朕辦這件事。李光弼密信中說,大唐北邊的突厥人也正在內亂,回紇汗國的國主骨力裴羅擊敗了其他幾個突厥汗王如今已經獨霸北疆。這骨力裴羅曾經來長安朝見國朕,對我大唐上國極為仰慕,故而當得知我大唐生亂,他主動派人去聯絡李光弼和郭子儀,欲助我大唐一臂之力平息叛亂。所以……朕昨夜想了一夜,決定接受他的好意,向回紇借兵平叛。如果回紇人肯借兵給我們,豈非解決了李光弼和郭子儀兵力短缺之憂?”

  “原來父皇是要向回紇人借兵?這……我大唐內亂之際,引外兵而入,恐非是一件好事啊。”李瑁難得的說了一句有道理的話。

  玄宗皺眉道:“朕不是沒考慮過此事,請神容易送神難。但朕認為,回紇人沒那麼大的胃口,想要趁機瓜分我大唐。他們或許是想撈些好處罷了,那麼朕便給他些好處便是。這件事回紇人希望能當面商談,朕當然去不了,所以希望你能替朕偷偷去一趟,和他們談判借兵。這件事若是能成了,你便立下了大功,將來平叛之後朕欲立你為太子,別人也無話可說了。”

  李瑁聞聽此言,頓時將憂慮拋到了九霄雲外。連聲道:“兒臣願為父皇分憂,這件事兒臣定辦的妥妥當當的。”

  玄宗道:“好,此事絕不能聲張,一切都要秘密進行。朕許你帶著朕的密旨前往,全權代表朕同回紇人洽談此事。記著,給他們些甜頭無妨,但只要能達到借兵攻下長安的目的,付出些餌料也是值得的。”

  “兒臣遵命!”李瑁激動道。

  “下午你便動身,朕的照夜白給你騎著,你只能帶少量的隨從。朕會宣佈你生病的消息,這樣便無人知道你其實已經離開成都了。出城的事也不用擔心,朕午後會去北城難民聚集之地賑濟慰問,你趁亂出城便是。”玄宗低聲道。

  “兒臣定不辱使命。”李瑁連聲道。

  ……

  王源抵達政事堂時,顏真卿和韋見素居然都在政事堂中,或者說他們正等著自己。兩位其實都有一大堆的事情要做,但也需要每日和王源稟報進度。

  三人簡單的交談幾句,王源詢問了幾句事情的進展,對於兩人的經手之事王源也並不想做過多的干涉,放手讓他們去做便是。顏真卿告訴王源,陛下昨日召見了他,希望今日能親自去北城門廣場慰問賑濟百姓之事。

  王源並沒有對此多想,將此事看作是玄宗的作秀之舉罷了。玄宗也許需要這些手段來恢復自己在百姓之中的聲望,但在王源看來這麼做其實已經於事無補。無論他做什麼,都無法彌補他寵信安祿山導致大唐糜爛至此的巨大過錯。這場大亂導致了百萬人流離失所,成千上萬人死於非命,不是他做作秀便可以消解的。

  顏真卿和韋見素離去之前,王源請他們今天晚上去自己府中商談商談要事。顏真卿和韋見素兩人雖然奇怪為何王源要在他的府中商談要事而非在政事堂中,但他們也並沒有多問。只連聲應允了,雙雙告辭而去。

  王源也不耽擱,眼見日上三竿,時間也差不多了,於是簡單交代了政事堂中的官員們幾句,便出了政事堂上馬前往成都西門。抵達西城門內,發現李宓早已在城門口等候,他顯然早已知曉王源要親自去城外觀摩炮管的施射,所以受柳熏直所托在此迎候引路。

  數十騎飛馳出城,沿著西城門外官道飛馳十餘裡,轉而往北進入西山荒野之地。這裡王源並不陌生,當初神威炮霹靂彈的測試便是在此處進行的,這裡儼然已經成了王源試驗新式武器的標準場地,甚至在山谷入口和兩側的山坡上都建有柵欄和崗哨,平時也有少量兵馬在此駐守,禁止外人出入。

  西山山谷內的砂礫地面上,柳熏直和羅威等人都已經等候多時了。今天一早,打磨一新的鑄鐵炮管便被打包上車運送到了此處,王源到來之前已經架設到位,準備就緒,就等著王源前來了。

  王源翻身下馬,和眾人寒暄幾句,一行人徑直走到了鐵炮架設之處。羅威上前一把揭下蓋著炮管的羊皮氈布,一門黑乎乎油光鋥亮的炮管出現在王源面前。

  眼前的這門炮管呈現後粗前細的優美弧線,炮身打磨的光滑平整,無一絲毛刺和瑕疵。陽光下,平滑的炮身折射出幽暗的光暈,看上去給人一種莫名的威懾和敬畏之感。

  “一切可都就緒了?”王源沉聲問道。

  “稟報大帥,一切都已準備就緒,請大帥下令。”羅威拱手道。

  王源點頭道:“那便開始吧。”

  羅威拱手應諾,轉身大聲道:“來人,準備試射。”

  羅威親自上前,拔出了炮口上絲綢包裹著軟木的炮口塞,用特製的長柄包裹絲綢的長杆探入炮膛之中再檢查了一遍炮膛,與此同時,十餘名鑄炮工匠已經快步上前來。他們抬著一筐黑乎乎圓滾滾的大鐵球,還有一隻裝滿了火藥的大木桶。

  羅威來到炮膛後方,將炮管上方的一處厚厚的帶著一個細細小孔的鐵片移開,露出雞蛋大小的裝藥口將鐵皮漏斗插入其中。羅威大大徒弟李大錘捧著裝滿稱量好的火藥陶罐上前,羅威接過陶罐,小心翼翼的將藥粉灌注入藥室內,再將鐵蓋封住洞口,鐵蓋周圍以八隻鐵扣緊緊扣住。

  羅威取了一根引信從鐵蓋的細孔之中插入藥室,轉身對王源拱手道:“王大帥,第一次試驗不可裝彈,先試試炮膛是否能經受火藥的爆裂之威。”

  王源點頭道:“原該如此。”

  羅威道:“請大帥和諸位將軍退後,若是炸膛後可危險的緊,大帥可以棉塞塞耳,這玩意動靜可大。”

  王源微笑點頭,但卻並沒有接過親衛遞來的耳塞。王源就是要感受一下這種鐵炮的威力,豈會帶什麼勞什子耳塞。

  眾人退後二三十步外,但見羅威跪倒在炮管旁,舉手朝天高聲禱祝道“老君保佑,保佑徒子徒孫們的手藝不給老祖丟臉,保佑徒子徒孫們靠著手藝吃喝養家,不砸了老祖的招牌。”

  王源詫異道:“羅管事這是作甚?”

  柳熏直在旁解釋道:“羅管事這是在向他們行內祖師爺禱祝,祈求太上老君保佑鑄造成功呢。”

  王源訝異道:“太上老君是熔鐵鍛造行業的祖師爺?”

  柳熏直笑道:“那當然,木匠的祖師爺是魯班,鐵匠的祖師爺是春秋時的老子。老子煉丹得道升天,是為太上老君。太上老君精于熔煉,他的八卦爐可煉萬物,豈不是鐵匠們的祖先麼?”

  王源恍然大悟,呵呵笑道:“那豈非方士們的祖師爺也是太上老君了?”

  柳熏直點頭笑道:“正是,鐵匠和方士同祖同源,是同一個祖師爺。”

  王源啞然失笑,心中暗叫有趣。說話間但見羅威已經禱祝完畢站起身來,點起了一隻火把,轉頭高聲叫道:“準備了,我要點火了。”

  一群人手忙腳亂的捂住耳朵,知道其威力的一干工匠不由自主的又退後了幾步。柳熏直也是見識過威力的,拉著王源的胳膊也走了幾步。羅威將火把湊近引信點燃,嗤嗤嗤青煙騰起,一撮火花四散迸裂,迅速燒向小孔之中。羅威拔腳飛奔出十余步,雙手捂住了耳朵。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著那撮火苗青煙燃起之處,眼看著那火苗鑽入小孔之中不見,眾人更是緊張的直咽吐沫。猛然間,一聲爆裂之聲響起在山谷裡,周圍的地面都震起了一層煙塵,每個人的耳朵都被震得嗡嗡作響。那炮管處騰起一團黑煙,明顯可見炮膛處噴出一股濃烈的煙霧和火舌,將炮管前方的地面都吹起了一團巨大的塵埃。炮身猛地一抖,幾乎從地面跳了起來,然後整座炮管便被黃塵和煙霧說籠罩。

  王源知道如何應付這種巨大的聲響,只需張口讓耳鼻口相通便可有效的抵禦聲浪的傷害,但饒是如此,依舊覺得耳朵裡嗡嗡的作響。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1:13

第906章 試炮

  爆響之後,羅威和李大錘等十幾名工匠已經飛快的沖向了煙塵之中。山谷中冷風頗勁,片刻後煙塵便被吹的朝西南飄散,與此同時傳來了羅威和工匠們的大叫聲。

  “恭喜大帥,賀喜大帥。炮管完好無損,試射成功了。”柳熏直臉上帶著驚喜拱手朝王源賀喜。

  王源哈哈大笑,和眾人飛奔到炮管旁邊,但見羅威喜上眉梢,拱手朝王源道:“相國大喜。試射成功。您瞧,完好無損,炮管無絲毫裂痕,也沒有扭曲。老朽特意多加了五錢火藥就是想看看它能不能承受住,現在看來,堅固無比。哈哈哈。”

  王源連連點頭,伸手輕撫炮管,但覺手上滾燙,炮管經過一次發射已經微微的燙手了。但外觀完整,除了地上爆裂的灰塵落了炮管上一層之外,確實完全沒有異樣。

  “那應該可以進行實彈試射了吧。”王源笑道。

  “當然。不過還是要等老朽檢查一番才能放心。”羅威拱手道。

  羅威不敢有絲毫的馬虎,將炮管內外仔細的檢查了一遍,用柔軟的絲綢擦拭一新。重新檢查了炮管的固定後便開始下令裝藥。待藥物裝填完畢,羅威讓李大錘捧了一隻圓滾滾的鐵球,用一根前端帶有半邊竹籃的棍子裝著,小心翼翼的送入炮膛深處。

  羅威在旁解釋道:“大帥,只所以用此物裝彈,便是不希望直接裝填鐵彈會讓鐵彈撞擊炮膛和藥室前壁。這鐵彈是實心的,重的很,一旦撞出了凹陷和扭曲處,怕是會將炮管報廢了。”

  王源點頭讚歎,心中對羅威的小心謹慎甚是滿意。這種炮暫時是無法發射霹靂彈的,巨大壓力和溫度下,霹靂彈在炮管裡便會爆炸,目前還無法找到解決的辦法。所以從一開始研製鐵炮,王源便將目標鎖定在實心鐵炮彈上。在王源看來,實心彈一樣可以威力無窮。巨大的動能之下,實行彈的攻城威力比之霹靂彈應該毫不遜色。而且在攻擊堅固的城牆和堡壘時更有威力。試想,巨大的鐵彈帶著巨大的速度砸到城牆和堡壘建築等物上,好比天降隕石一般,會砸的土石崩飛,不亞於一場大爆炸。

  “大夥兒小心了,準備點火。”羅威大聲叫道。轉身對王源道:“還請大帥和各位退後,這是第一次試射實彈,老朽可不想出什麼意外。”

  王源呵呵笑道:“羅管事,這第一次實彈點火,本相想親自來。”

  羅威愕然,連忙擺手道:“不成不成,說了這是第一次實彈試射,能否成功還未可知,若是出了差錯,傷及相國,那老朽可是萬死難贖了。”

  王源哈哈笑道:“羅管事,我王源可不是錦衣玉食泡大的,什麼樣的危險我沒遇過?要說倒楣的話,我早死了好幾回了。這鐵炮是我極為看重之物,否則我也不會來了。第一次實彈試射,我是當仁不讓的。”

  眾人在旁勸解,王源堅決要這麼幹。大家也都知道王源的脾氣,一旦下了決定,便誰也勸解不動了,於是便也由得他。王源擺手命眾人離開,但趙青和譚平執意不退,準備如果出了意外便以肉身為盾保護王源。王源也懶得跟他們費口舌,隨他們留在原地。

  一切就緒,王源點起火把湊近引信,面對這開天闢地以來的第一次正式的火藥發射炮彈的試驗,王源心中也是激動而且緊張的。天曉得會有什麼樣的結果,但王源卻絕不會因為害怕而退縮的。

  引信燃起,青煙和火苗迅速蔓延燒盡,王源和趙青譚平三人飛奔至十幾步外的沙包工事後躲藏。但聽驚天動地的一聲爆炸再次響起,空氣中砂礫灰塵彌漫如雨,王源等人口鼻中都被灌滿了煙塵。但王源不管不顧,爆響之後的第一時間便沖到了炮管旁。一眼看到炮管完好,心中大鬆了一口氣。

  後方眾人飛快跑上來,紛紛問候王源是否無恙,半晌後才想起來詢問那鐵彈射向了何處。沒有人知道那鐵彈打到了哪裡。

  “煙塵彌漫,沒看清鐵彈射中了何處。炮管對著前方的山崖,應該是擊中了山崖了,但怎地毫無動靜呢?”羅威詫異道。

  “該不會是鐵彈卡在炮膛裡了吧,根本沒有被射出去?”有人疑惑道。

  王源甚是無語,若是鐵彈壓根都沒射出去,那可真是搞笑了,忙活半天等於白忙活。

  “不可能,若鐵彈卡住,豈不炸了炮膛了?”羅威立刻否定,同時從前方炮管親自檢查。事實證明炮彈確實打了出去,只是不知所蹤了。

  眾人正疑惑間,猛然間從對面山崖後方響起了隆隆之聲,遠遠的一陣煙塵翻滾而起,像是山崩地裂之聲。

  “怎麼回事?”有人問道。

  王源擺手喝道:“走,去瞧瞧去。”

  眾人翻身上馬,沿著山谷飛馳而走,過了前方的山坡,下馬攀登到了對面山崖的頂端,這才發現山崖後方的另一座山谷之中煙塵滾滾。一道山崖似乎發生了崩塌,還有不少石塊正翻翻滾滾的往山谷中崩塌墜落。

  “這……怎麼回事?”眾人撓頭道。

  王源擰眉思索片刻,忽然哈哈大笑起來。

  “大帥因何發笑?”眾人不解。

  王源大笑道:“若我沒猜錯的話,這鐵彈越過了瞄準的那道山崖擊中了後方這道山崖,擊碎了崖壁山石,引起了山崖的崩塌。哈哈,大獲成功的試射啊。”

  “這……這道山崖距離發射處可是有四五裡之遙啊,能打到這麼遠麼?”柳熏直愕然道。

  王源沉聲道:“是與不是,用事實來說話。再射一炮,兩側山坡上設十幾處瞭望哨,便可知道是不是如此了。”

  重新裝藥填彈,這一次王源親自站在山坡頂上觀察。炮聲響起,山谷轟鳴,地面上騰起煙塵的瞬間,王源的目光鎖定了北邊的山崖。數裡外的山崖上明顯騰起了一片紅塵,緊接著山石迸裂,落石滾下的聲音在兩裡之外的山頂上都看的見。這一次徹底印證了鐵彈可以射出五裡外的射程,而且依舊極具威力的事實。

  眾人瞠目結舌。說實話,不少人心裡其實並不認為這種鐵炮會比神威炮厲害多少。譬如李宓,他一直認為王源浪費大量的錢物在鐵炮的研製上是不智之舉。然而現在,李宓卻無話可說了。起碼目前看來,在射程上,鐵炮將佔據絕對的優勢,可在數裡之外便轟擊敵方城廓,對方不聞其人卻受其攻,這便是極大的優勢。對於大城池而言,鐵炮的優勢更為明顯。一座中等城池,方圓不過七八裡的城廓幾乎可以被鐵炮盡數覆蓋。也就是說攻城不再是攻城門城牆,被攻的城池之中將再無安全之處,將被從天而降的鐵炮轟的千瘡百孔。

  即便是長安洛陽成都這等方圓二三十裡的巨大城池,這種鐵炮也可覆蓋大片城區,造成極大的殺傷。這顯然是一種劃時代意義的攻城利器。想想看,若是有數百門這樣的大炮齊齊轟炸對方城廓,那不就是天上下了大鐵球的暴雨麼?任憑你什麼堅固的房舍住宅,也經受不住這天降鐵球的轟擊。想一想那樣的情景都讓人不寒而慄。

  接下來,射擊不斷的進行著,王源想知道這管鑄鐵炮的使用極限在何處。如果真能達到百餘炮而不報廢,或者哪怕只是八九十炮的壽命,王源覺得都是可以接受的。雖然消耗巨大,但對於關鍵戰役關鍵城池的攻擊,這種代價若是能換來勝利,那便是絕對值得的。

  一炮炮的轟擊,轟鳴聲一聲聲的響起在山谷之中。眾人也逐漸適應了震耳欲聾之聲。一炮接一炮,在一直發射到一百二十發的時候,炮膛終於炸裂開來,鐵片四散飛迸,炮身炸裂傾覆。好在越往後面,大家便越是小心,加長引信,讓點炮的人跑的更遠,圍觀的人也跑到了五六十步之外,這才沒有引起傷亡。

  之前那門炮也是一百餘次裝藥才爆裂,這一門也在百次之外,基本可以斷定這鐵炮的壽命在一百多次發射之外,基本上符合了王源的心理要求。但這種炮的缺點也暴露了出來。一則是實心炮彈畢竟不如裝藥的炮彈實用,而且炮彈完全是幾十斤重的大鐵球,造價也著實不菲。但這一點是暫時無法克服的,科技技術的局限讓王源暫時無法造出可以填裝火藥的炮彈,卻也無可奈何。只能將這個難題丟給張正一,看看他能否能搗鼓出解決之道來。另外王源琢磨著,能否將鐵球用石球代替,但這一點怕是也不好辦。石球炮彈需要有極高的強度,否則在炮膛中恐也要炸裂,這樣的石質恐怕是不好尋覓了。

  第二個缺點是,此炮因為直接填裝火藥,故而發射數發便炮身滾燙變軟,無法繼續發射。只能採用澆水之法讓其冷卻,戰場的局限性變大。需要攜帶大量的水在發射過程中進行冷卻處理。否則便只能等它自然冷卻下來,浪費太多的時間。將來若是在缺水之地使用,怕是沒那麼好用。而且王源也擔心,若是長期澆水冷卻的話,會不會對鑄鐵造成不良影響而影響其發射性能。

  總之,各種局限的因素都難以避免,畢竟這是科技蠻荒時代,王源即便對有些東西一知半解,也難以解決一些顯而易見的問題。只能留待以後慢慢的改進了。即便如此,王源對這鐵炮已經很是滿意了。

  一百餘發炮彈一直發射到了午後時分,眾人就地而坐,喝水吃些乾糧。王源對羅威道:“羅管事,今日試射可算圓滿成功,這說明這種姚州所產的鐵是合用的。然則要想大批的澆鑄此炮,大雪山南麓的木棉山嶺是一定要去一趟了。羅管事,只能辛苦你跑一趟了。”

  羅威拱手道:“相國放心,明日老朽便前往一行。看看那裡的鐵礦是否合用。但若正是那裡出產之鐵,我們該怎麼辦呢?是否要招募人手去往大山深處去挖礦煉鐵?”

  王源道:“那是必然的,要是彼處鐵礦合用,我便會命人招募民夫前往。半年之內,我需要起碼百餘門此炮裝備軍中,那需要幾萬斤鐵。我不懂冶煉,不知道需要多少人力才能達到。”

  羅威皺眉道:“半年內鑄造百餘門此炮確實挺難的,開鐵礦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但如果有足夠的人手,倒也不是不能做到。只是那裡地處偏僻,人手的招募,礦石的冶煉轉運都是極難的。我想,起碼需要三五千人全力以赴,才可以達到大帥的要求。”

  柳熏直道:“人手不是問題,一旦確定之後,我便即刻招募人手去開礦。咱們劍南如今最不缺的便是人手。”

  王源搖頭道:“不能在成都招募,這件事我不想張揚。這裡距離姚州太遠,招募了人手抵達那裡恐怕都要二十天,也太耽擱時間。那裡距離南詔國很近,我想就近讓南詔國主閣羅鳳用他國中勞力替我開礦,這既隱秘又快速。而且那些南詔蠻民在山野坎坷之地穿梭自如,比我們的人更好用。”

  李宓點頭道:“這倒是個好主意。”

  王源站起身來身上的土草之物笑道:“無論如何還得先知道哪裡的礦山是否還在,鐵礦是否便是咱們鑄炮的這種。一切都要等待羅管事的消息。李老將軍,你安排人馬隨羅管事前行,一路護衛,越快越好。”

  李宓點頭答應。王源笑道:“今日辛苦諸位了,我很高興圓滿成功,改日我擺酒請你們,但現在我還有不少事情要忙活,這便先走一步了。”

  眾人忙拱手相送,看著王源和李宓等人翻身上馬,疾馳回城。

  羅威看著王源等人的背影小聲問柳熏直道:“柳管事?相國說請南詔蠻人來挖礦,這靠譜麼?蠻人會聽我們的話?南詔國主會聽相國的話?”

  柳熏直呵呵笑道:“羅管事,那你就不知道了,我家大帥的如夫人是南詔國的公主呢,南詔國主閣羅鳳是相國的大舅子呢。當初相國出兵吐蕃,閣羅鳳都派兵相助的,何況是叫他派些人手來挖礦?放心便是。”

  羅威愕然道:“相國不是帶兵打了南詔麼?怎麼還娶到了人家的公主,還居然是如夫人不是正室?”

  柳熏直哈哈笑道:“大吃一驚吧?大帥的另一位小妾還是高仙芝大帥的親妹子呢。罷了罷了,別多問了,要談論王相國的經歷和本事,三天三夜也說不完。而且我怕你聽了之後會下巴掉了接不回來。”

  羅威確實下巴快掉了,張著嘴巴,花白的鬍鬚在風中飛舞。

  ……

  西山山谷之中炮聲隆隆之時,成都北門廣場上也是人頭濟濟。

  玄宗在未時末駕臨北城門廣場,要對安置在北城門廣場上的數萬百姓進行賑濟。昨日他便讓顏真卿和韋見素替他安排此事,玄宗想的是,王源既然以賑濟之事收攏人心,自己不能再安坐于散花樓中,而是要積極參與此事,不能讓王源專美。

  抵達成都之後,玄宗還從未在公開場合露面過。一則經歷這一巨大變故之後,玄宗自知民望低迷,不敢面對那些流落而來的難民。二來玄宗也沒心思去管難民的事,他像是受了傷的野獸需要舔舐傷口恢復氣力,並不想抛頭露面。

  聖駕抵達北城門內廣場,七八名皇子起碼跟隨在玄宗的車駕之旁也同時抵達。這等作秀之時,是誰也不肯落於人後的。

  然而想像中的萬名期待翹首以盼感激的涕淚橫流的場景並沒出現,廣場上黑壓壓的百姓都默默的站在原地,看著玄宗華麗的車駕緩緩駛來,臉上一片默然。

  玄宗從車窗之外往廣場上的百姓們看去,頓時皺起了眉頭。這些百姓們一個個衣衫襤褸面黃肌瘦,身上破破爛爛骯髒不堪。這些人大多是老弱病殘,相互攙扶著呆呆的目視著車駕,全無興奮感激之意。

  “這個顏真卿,父皇來賑濟,他怎麼不事前安排篩選一番。這些百姓怎麼穿的這麼破爛,身上氣味難聞的很,而且不懂規矩,竟不懂的跪迎聖駕。”李瑁騎著照夜獅子白馬行在車駕之側,皺著眉頭道。

  玄宗也很不快,顏真卿真是太不懂安排事情了,自己要來賑濟只是走個過場,提前跟他打招呼便是讓他提前的篩選百姓,安排流程。但眼前的情形可知,顯然顏真卿沒有任何的安排。而且百姓們對於自己親自前來賑濟的態度如此麻木,讓玄宗也深感不快。以前自己車駕所及之處百姓們崇拜歡呼氣氛熱烈,如今卻連一絲一毫的興奮也無法從他們的臉上看到。更別說自己期待中的百姓們歡呼雀躍,高呼萬歲的情形了。

  不過這種不快玄宗是不會顯露在臉上的,他隱約知道癥結所在,那便是大亂之後自己的威望一落千丈,讓百姓們受了如此多的苦難,也許這便是百姓們不熱烈的原因。

  “顏真卿人呢?叫他來見朕。”玄宗沉聲道。

  顏真卿聽到宣召,忙快步從車駕後方小跑而來,在玄宗的車駕旁跪下行禮。

  “臣顏真卿參見陛下。”

  玄宗沒有怒氣衝衝,臉上帶著笑意道:“起來吧。顏真卿,賑濟之事可安排妥當了?”

  顏真卿道謝起身來,躬身回稟道:“已然準備完畢。東首設立米糧發放台,稍後陛下移駕高臺,給百姓們分發衣物稻米等物便可。”

  玄宗點頭道:“甚好,便依著你的安排來辦。”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1:13

第907章 國本(一)

  顏真卿沉聲應諾,身邊傳來李瑁的責怪聲:“顏真卿,你怎麼回事?陛下親自來賑濟百姓們,你也不安排安排。弄這些衣衫襤褸的百姓們在這裡,這是要給陛下難堪麼?你是不是將全城的叫花子都給聚集於此了?你安得什麼居心?”

  顏真卿一愣,面沉如水拱手道:“壽王殿下此言何意?”

  “何意?這些百姓不知禮數,陛下車駕前來都沒人跪迎接駕,一個個都跟木頭杆子似的。還有,你既提前安排,怎不篩選些衣著整潔之人?這些人這副樣子,你是給誰難堪?給父皇難堪麼?”李瑁冷聲道。

  顏真卿眉頭緊鎖看了玄宗一眼。他發現玄宗似乎並沒有制止李瑁之意,心中明白這些話恐怕也是玄宗想說的,只是他不想親自說出口來罷了。

  “壽王殿下此言差矣。陛下心憂百姓疾苦前來賑濟乃是愛民之心,天恩仁慈之舉,可不是來走過場的。下官確實被告知要篩選受恩百姓,以免冒犯天顏。但下官認為,陛下既是來賑濟難民,便該知道百姓的現狀和疾苦,而不能弄虛作假。壽王殿下說我顏真卿將全城的叫花子都召集于此來給陛下難堪,下官可當不得如此言語。實際上此處之民皆為劍南隴右等地的難民的常態。他們沒吃沒穿沒地方住,從亂起至今已經快十個月的時間,天天便在饑荒顛沛之中渡過,難道壽王還指望他們衣著整潔面目乾淨麼?能活著便是大幸了。”顏真卿沉聲道。

  “你這是危言聳聽,哪有你說的那麼嚴重?本王並非沒有在城中走動,也沒見情形如此嚴重。”李瑁斥道。

  顏真卿沉聲道:“壽王殿下當真深入難民聚集之地探訪過麼?王相國在四城設立了難民聚居之地,集中賑濟的十余處難民聚居之所壽王去過麼?走在大街上可不算是探查難民之苦,因為那是位了城中正常秩序考慮,沒有讓這些百姓們在大街上自由出入。真實情形壽王知道幾分?”

  “你顏真卿又來了成都幾日?倒像是很瞭解情形一般。”李瑁曬道。

  顏真卿沉聲道:“下官接手才數日,自然未能全面瞭解,但這幾日我都是在各處難民聚集之地巡察,難民們的處境我還是瞭解的。倒要問問壽王,你知道劍南等地難民有多少麼?每日需要多少糧米賑濟麼?壽王知道有多少百姓沒有禦寒的居所麼?有多少人沒有禦寒冬衣麼?”

  李瑁咂嘴道:“我怎知道?我又不是主管此事之人。”

  顏真卿淡淡道:“壽王既全不知情,便不要妄下結論。難民的現狀便是眼前的這個樣子,我之所以沒有做安排,便是要陛下和諸位王爺和官員們都看看百姓們在遭什麼罪。他們都是我大唐子民,他們在受苦受難,我們難道還要掩飾他們的處境不成?”

  李瑁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片刻後不甘心的道:“即便如此,陛下車駕親臨,他們怎麼連一點感恩之心也無,一個跪拜的都沒有,這是失禮之行。你該命人告訴他們立刻跪迎聖駕才是。”

  顏真卿道:“壽王殿下,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他們陷於水火之中,又怎麼苛求他們禮節完備?只要朝廷賑濟得當,平叛得力,讓他們能吃飽穿暖回歸故土,他們自然會對陛下感恩戴德。否則強迫他們又有何用?”

  “你……”李瑁被噎的滿肚子火氣,偏偏鬥嘴他是鬥不過顏真卿的,那日和顏真卿初次見面的一場爭論便沒有得手,此刻已經是第二次失敗了。

  “說的好啊,顏中書。這番話甚是有理。”有人在旁大聲道。李瑁氣的要命,轉頭看去,發現說話的是自己的二十六弟豐王李珙。

  “二十六弟,看來你見這些百姓怠慢父皇倒是很高興了。”李瑁冷冷道。

  “十八皇兄,你也不用給我扣大帽子。局勢如此糜爛,難道還要粉飾太平弄虛作假不成?楊國忠安祿山這些人當年可都是在父皇面前乖巧的很,滿口甜言蜜語的哄騙父皇,然而他們確實口蜜腹劍的逆臣。一個誤國,一個謀逆,難道不該引以為鑒?”李珙挺身針鋒相對的道。

  李珙此言一處,四周的空氣都似乎變得冰冷,這話說的太冒失了些,這等話誰敢當著玄宗的面說出來?李珙太不知輕重進退了。就連顏真卿也嚇了一條,這些話他也是不敢說的。

  玄宗的臉色陰沉的像個鍋底。李瑁知道玄宗心中一定惱怒之極,本想開口添油加醋幾句,讓自己這個二十六弟感受一下父皇之怒。然而他尚未開口,玄宗沉聲喝道:“李瑁,還不退下,幹你該幹的事情去。”

  李瑁趕忙住嘴,忽然意識到自己重任在肩,還有大事要辦,於是策馬退下,帶著數名隨從悄悄出了北城門絕塵而去。李珙不知輕重,還以為玄宗呵斥李瑁是認同自己的那番話,喜滋滋的湊上前來。

  “李珙,這些話是王源教你的吧,跟著他你倒是長進了不少啊。”玄宗淡淡道。

  “倒也不全是王相國的教誨,兒臣自己也悟出來不少。”李珙得意的道。

  玄宗道:“很好,你學會自己悟出道理了,很是難得。既然如此,你不該跟在朕身邊做些閑務,而該回去閉門讀書參悟大道。你回去吧,朕不能耽擱你長進學問。”

  李珙意識到玄宗的話意不對勁,愕然道:“父皇……兒臣……”

  “還不退下。朕的話你也要違抗麼?是不是要跟朕來一番激辯?”玄宗喝道。

  “兒臣……不敢。”李珙像是泄了氣的皮球一般癟了下去,到此時他才意識到自己惹怒了父皇了。

  “二十六弟,快回去悟道吧,改天跟咱們幾個兄長也談談大道理,讓咱們也長長見識。”十三皇子穎王李璬幸災樂禍的冷笑道。

  “是啊是啊,二十六弟,兄長們都想聽你的教誨呢。”十二皇子儀王李璲在旁冷笑附和道。

  李珙面如死灰,無言拱手退下。

  玄宗轉頭來對著顏真卿溫言道:“顏真卿,你很好,朕的身邊正需要你這樣耿直的臣子。你做的對,原該毫不隱瞞,讓朕知道實情。朕最恨受人蒙蔽了。李瑁的話你不要放在心上,他也是出於對朕的維護,見到百姓們無禮,便忍不住說話了。”

  顏真卿忙道:“陛下聖明,是臣之過。臣事前安排了他們行禮迎駕,卻不知百姓們怎麼就不遵照而行。臣這便去讓他們跪迎聖駕。”

  玄宗擺手道:“不必了,強扭的瓜不甜,朕沒有保護好他們,也不怪他們如此待朕。咱們還是抓緊時間賑濟百姓為好,然後朕還想聽聽你關於目前百姓急缺多少物資和居處的稟奏呢。”

  顏真卿長鞠拱手道:“遵旨。”

  ……

  初更時分,王源府中前廳之中燭火閃爍,幾道簡單的菜肴擺在桌上,王源坐在主位,顏真卿韋見素分別坐在左右客位。這二人正是應王源之邀來府中商談事情的。

  婢女送上了最後一道冒著熱氣的菜肴後退下,王源伸手抓起酒壺為兩人斟酒。顏真卿和韋見素忙起身連道不敢,王源執意替二人斟滿了酒,舉杯笑道:“二位,回成都來這幾日大夥兒都忙的不可開交,也沒時間來聚上一聚。雖然我府中酒無好酒菜無佳餚,只是尋常的幾樣酒菜,但也算是我的心意,咱們也算是聚一聚聊一聊。來,喝酒。”

  顏真卿和韋見素忙捧起酒杯,三人一飲而盡。

  “吃菜吃菜。”王源用筷子指著熱騰騰的幾盤菜道:“這幾盤菜雖然不是什麼好菜,但這可都是我的夫人親自下廚炒的菜。聞聽兩位來做客,我家夫人便決定親自下廚弄菜。話說平日我都沒這般口福讓她下廚做菜給我吃,今日倒是沾了二位的光了。”

  韋見素和顏真卿一聽,連聲道:“這可如何是好?怎能讓相國夫人親自下廚?罪過罪過。”

  王源笑道:“她的意思是感謝你們為我提輕之勞。政事堂中你我三人為首,但實際上事兒大多是你們二位操勞,我卻是個不善於理政的。我家夫人親自下廚便是感謝你們幫我做了許多事情。來,嘗嘗手藝如何?”

  韋見素和顏真卿連連謙遜,夾了菜入口,菜燒的一般,但兩位依舊讚不絕口,高挑大指。三人喝了幾杯酒,吃了幾口菜,酒入血液流轉迴圈,頓時謹慎拘謹之心散去,氣氛也變得自然了許多。

  “相國,卑職跟你稟報一下賑濟難民之事,以及下午陛下去賑濟百姓的事情吧。相國忙碌,可能不知道下午的情形。”顏真卿放下筷子摸了一把鬍鬚上的菜汁道。

  王源笑道:“今日不是來請你們談賑濟之事的,不過顏先生要談,我也想聽聽情形。今日我去城外勘察成都周邊防務之事,卻沒有隨同陪駕。”

  “是啊是啊,陛下也說了,相國事務繁忙,不去陪駕也情有可原。”韋見素笑道。

  顏真卿道:“其實陛下此次要親自賑濟,我是不同意的,只是沒能勸阻住陛下。”

  王源笑道:“哦?何出此言?陛下出面賑濟,豈非更讓難民感受皇恩浩蕩?”

  顏真卿道:“相國,眼下時間緊迫,陛下這麼一折騰又耽擱了我兩天時間。天氣越來越冷,百姓們的安置迫在眉睫。現在不是賑濟糧食的時候,相國撥給的十幾萬石糧食已經基本保證了難民們的糧食供應,經陛下之手還是經我們之手發放都是一樣的。現在最急迫的便是過冬的房舍安置,陛下若是這次賑濟能真正解決一些難民的住處安置,倒才是正經。只是發發糧食而已,在我看來卻是不必了。”

  王源哈哈笑道:“顏先生說話還是這般不管不顧,幸虧是咱們私底下說話,要是讓陛下聽到了,還不氣的大罵你一頓。”

  韋見素笑道:“相國不知道呢,顏先生下午在陛下面前也是這麼說的呢。壽王質疑百姓不跪迎聖駕,還說顏先生將全城的叫花子和不識禮數的百姓弄去北城給陛下難堪,顏先生好一頓教訓壽王呢。”

  王源笑道:“哦?怎地又和壽王杠上了?”

  顏真卿自顧自喝了一口酒道:“說起來我就有氣。大唐已經到了這地步了,有些人還是頤指氣使,不知艱難。陛下去賑濟其實也是好事,但卻要我提前篩選些衣著整潔面目乾淨的百姓去冒充難民,說是不能讓陛下太過難堪?這是什麼道理?把賑濟當做作秀麼?七八名王爺前呼後擁的帶著隨從浩浩蕩蕩的前往,他們當是在陪駕出巡遊玩麼?我都不願多說他們,連王相國都騰出了宅院安置了十名難民,我以此事請求王爺們能效仿相國為朝廷表率,然而他們的回答沒把我氣死,都這個時候了,還只顧著為自己著想。哎,陛下英明一世,皇子們怎麼都這麼……不成器。全無乃父之風。”

  顏真卿一口喝幹了杯中酒,自己伸手拿酒壺斟酒,滿臉激憤之意。顯然在安置難民住宅之事上受了皇子們的氣。

  “顏中書,可不要口不擇言。傳出去可了不得。”韋見素忙勸阻道。

  “傳出去?咱們這裡三個人,誰會傳出去?相國會說麼?除非韋左相你去稟報。再說了,我顏真卿可不怕被陛下知道,傳到陛下耳中我也不怕你,當著陛下的面我也敢說。”顏真卿叫道。

  韋見素愕然道:“這是什麼話?我怎會去告訴陛下?我的意思是,說這些也無用,王爺們都是蜜罐子裡泡大的,他們很多事都不明白,你著急上火也是無用。”

  顏真卿哼了一聲不出聲,韋見素看著王源道:“相國勸解勸解他,他這幾日壓力頗大,受了不少氣,心中怕是不平和。”

  王源微笑點頭,對顏真卿道:“顏先生,莫要生氣,事情若是好辦,有豈輪得到你顏真卿來辦?隨便找個人不就成了?正因為難辦,我才舉薦了你來辦嘛。韋左相說的很在理,少抱怨,多做事,但求問心無愧便可。王爺們不願帶頭接納安置難民過冬也沒什麼?還有大批的人是願意的,何必去為他們生氣?”

  顏真卿長歎道:“我可不是為了他們不願接納安置難民而生氣,我是憂心……憂心于大唐江山社稷,憂心于未來誰能成為合格的繼位之人。皇子們都這麼不成器,連簡單的安民平亂的道理都不懂,大唐未來還有希望麼?陛下一旦龍馭上賓,誰可為繼?”

  王源一愣,旋即微笑道:“原來顏先生是憂心于此,難道顏先生已經在考慮國本之事了麼?”

  顏真卿看著王源道:“不是顏某指謫相國的不是,這件事本來相國該挑頭計議的。太子之位空懸,陛下也已年邁,國本之事懸而未決,軍心民心都難安定。此乃第一等要務,而相國你至今不起頭上奏,率群臣計議此事,此乃相國之失。”

  王源愕然苦笑道:“又怪上我了?”

  韋見素也苦笑道:“顏中書是不是喝多了,這事兒怎麼能怪相國?相國領兵在外出生入死,這一年來幾無餘暇,在成都待的時間不足一月,哪有時間來計議此事?莫忘了,你可是相國冒死救出來的,現在來說這樣的話。”

  顏真卿叫道:“我寧願相國先定國本再去救我,哪怕是我死了也沒什麼。”

  韋見素斥道:“顏中書,你可真的喝醉了。”

  王源忙擺手笑道:“顏先生的心情我是理解的,在顏先生心中是社稷為先的,個人生死榮辱倒是其次了。這才是高風亮節忠貞之臣呢。那麼顏中書既然提及此事,可見此事非顏中書一人心中所想。咱們今日正好三個人也聚在一起,何妨談談這太子之位的事情,計議一下合適的人選,也好早日解決這國本之憂,你們看如何?”

  王源叫這兩人前來,本就是要商議上本奏議立太子之事,沒想到自己還沒來得及開口,喝了幾杯酒的顏真卿倒是先說出來了,這倒省了王源起話頭。不知道顏真卿是當真認為立太子是迫在眉睫之事,還是他看出來自己今日請他們前來的用意而提前說出來,若是後者的話,王源倒對顏真卿刮目相看了。這說明這個顏真卿可並不迂腐固執,而是心細如發揣摩到了自己的心思。此舉若非是故意試探,便是有逢迎自己之意了。

  顏真卿拍手叫好,韋見素也微笑道:“相國既有此議,咱們說說此事也自無妨。其實也沒什麼好計議的,相國說皇子當中誰是合適的人選,咱們便一起上奏便是。”

  “這是什麼話?國本乃極為慎重之事,怎可如此隨意?要論,也要將幾位皇子的優劣對比一番,推舉出最合適的人選才是。豈能潦草從事?那是對大唐江山社稷的不負責任。”顏真卿連連搖頭道。

  韋見素甚是無語,他其實早就揣摩出今日王源邀請他們前來的來意,甚至他都能揣摩出王源心目中的那個人選來。顏真卿也不知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非要跳出來說這些話。這個人說好聽點是耿直單純,說難聽點其實就是迂腐愚蠢,不懂眼下情勢如何。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1:13

第908章 國本(二)

  王源面色如常,微笑道:“顏中書,何妨說說你心目中的人選。”

  顏真卿當仁不讓,侃侃道:“那下官便直說了。按照我大唐的禮法,太子之位本該以長者居之。如今陛下諸皇子之中,以儀王李璲為長,按理說該無可爭議以儀王為太子。然而,儀王的品行風評不佳,聃於享樂,恐難當大任。特別是如今的局面,即便叛亂可平,也需要有中興之主在位,方可恢復大唐元氣,故而下官認為儀王是不能勝任的。”

  王源微笑道:“說的在理,繼續說下去。”

  顏真卿繼續道:“先相國姚崇宋璟說過。治世立長,亂世立賢。下官以為甚是在理。當此亂局,新太子必須是賢明之人,將來能成為中興大唐之主,此乃第一需要考慮的。然而,恕我說句大不敬之言,當今極為皇子恐都非賢者。或跋扈紈絝,或品行不端,或不明事理,在我看來,他們沒有一個是合適的。”

  王源和韋見素呆呆的看著顏真卿不語,看來這顏真卿是真的喝醉了,這等話也說的出來。這話確實已經是大大的不敬了,流傳出去,這顏真卿便是掉腦袋的下場。

  “顏中書,這話我當沒聽到。現在的問題是,新太子只能從那幾人之中選擇。就算他們都有缺點,咱們也只能從中選出一個來。你認為誰更合適呢?你覺得壽王如何?”王源沉聲道。

  顏真卿愕然道:“壽王?相國難道屬意壽王麼?”

  王源笑道:“我只是問你他合不合適,壽王為人儒雅,飽讀詩書,明理知事,看上去是個不錯的人選呢。”

  顏真卿頭搖的像撥浪鼓,連聲道:“我不同意你對壽王的評價,要問我的想法的話,皇子之中我第一個要排除的便是壽王。”

  “哦?何出此言?壽王有何不妥之處?倒讓你第一個便排除了他的可能?”王源不動聲色的問道。

  “相國說壽王飽讀詩書我是同意的,但說他明理知事我卻不敢苟同。飽讀詩書不等於能明理知事,壽王也許讀了一肚子書,但他卻讀歪了理。我和他雖接觸不多,但幾次接觸便讓下官對他大為失望。他不僅是不明理,而且肚子裡還全是歪理。書讀得多又如何?知書不達理便是無德無仁。未來大唐之主可以才能不足,甚至可以碌碌無為,但絕不能無德無仁。大亂之後不施仁德之政便難有中興之望。再有個自以為是剛愎自用的皇帝亂折騰,大唐便真的垮了。”顏真卿沉聲道。

  王源呵呵笑道:“原來壽王在你心目中是這樣的人,但不知你怎知他全是歪理,無德無仁的?你們很熟麼?”

  顏真卿道:“我來成都四日,跟壽王便因為理念不合而數起爭執。我倒不是因為和他爭執而對他不滿,而是在和他的爭執之中發現壽王其實是個剛愎自用自以為是之人。他飽讀詩書原該眼界高遠通情達理才是,然而我絲毫沒看出他是這樣的人。就拿那日我初抵成都和他爭論之事便可知道,在他看來,大唐所有臣民都是犬馬奴婢,所做的一切事都是份當所為,不能有任何的愉矩之行。這一點我是極為不贊成的。一旦帝王對臣民沒有半分的尊重,將他們視為奴婢犬馬,不顧他們的感受,便將失去民心,惹來覆滅之災。由此可見壽王讀的書多反而不明其理,滿肚子的歪理,不懂為尊重寬容之道,豈是合適的人選?”

  韋見素道:“那日爭執我也在場,顏中書剛才所言倒是不假。那日我也對壽王言行頗為不滿。只不過我這個人性不喜與人爭執,故而沒有說話罷了。”

  王源微笑不語,韋見素是怕自己怪他當天不出聲為自己說話,所以趁機來辯解幾句,這傢伙倒是滑頭的很。

  “好吧,既然壽王也不合適,那剩下的皇子們呢?穎王李璬、永王李璘、豐王李珙,這三名王爺你認為誰更合適?”王源問道。

  “穎王和前太子李亨交好,非合適之選。永王倒是有些才能,但他性格莽撞易怒,而且……而且宮中有些傳言他的出身之事,縱然無法證實,但也絕不能讓血統有疑之人繼承皇位。豐王嘛,好高騖遠,心比天高但才能不足。”

  王源愕然道:“你這麼一說豈非沒一個合適?”

  顏真卿歎道:“哎,要論將來執掌大唐,我確實都不看好他們。但目前情形之下,也只能矮子裡拔長子,士兵裡挑將軍了。所有諸位皇子之中,豐王李珙稍稍好一些。雖然他好高騖遠才能不足,但起碼他態度積極,也沒做什麼荒唐事。特別是此次跟隨相國出征,表現也還讓人滿意。今日北門賑濟之時,他倒是說了幾句震耳發聵的話。雖然那樣的話說的過火,但起碼比其他皇子不敢開口要好。”

  王源忙問下午的時候李珙說了些什麼,韋見素將午後北門賑濟時李珙的那番話複述了一遍,王源聽後倒也覺得驚訝。李珙那番話確實過火,難得他有這番勇氣當眾說出那些話來,倒也讓人刮目相看。

  兜兜轉轉半天,顏真卿還是點了李珙,王源和韋見素都甚是無語。特別是韋見素,本以為顏真卿有什麼新的見解和人選,還正替他著急以為他不知道相國的心中的傾向,卻原來大家想的都是一個人。

  忽然間連韋見素都覺的這顏真卿是不是在耍心機,一本正經的分析了半天,才提出李珙合適的結論,似乎更不露痕跡些。比之自己剛才表態只要王源提出誰合適便支持誰的想法,這種行為似乎顯得更為精明些。韋見素心中不禁感歎,原來大家都不是吃乾飯的,看上去耿直的顏真卿,實際上也許是個一肚子花花腸子的人。

  “韋左相,你對顏中書所言可有什麼異議?對他所言豐王李珙可為太子之事你可有什麼想法?”

  王源的問話打斷了韋見素的思緒,韋見素忙拱手笑道:“顏中書剛才所言甚是有道理,雖然對於諸位皇子的評價之言我不敢附和,但綜合諸位皇子的德才品行,豐王確實是個合適的人選。但有一句話我不知當講不當講。”

  “既是各抒己見,有什麼不能講的?說便是。此事也並無定議。”王源道。

  韋見素沉聲道:“王相國,顏中書。立太子之事極為重大,此事實際上決定的權利在陛下手中。我等臣子其實也只是建議之權。當年李林甫屬意壽王為太子,但陛下屬意于李亨。李林甫多次上奏,陛下都沒有准許。現在的情形是,陛下明顯是有立壽王之意的,我等若是同陛下意見相左,然則會有什麼樣的情形發生?當此亂局之中,朝廷中再因為立太子之事而產生紛擾,是否於大局不利?本來立國本乃是為了提振軍民士氣安定軍民之心,若是紛擾起來,豈非適得其反?”

  王源暗自點頭,別看這韋見素是個滑頭,但這幾句倒是老成持重之語。若是因為立太子之事而鬧得的矛盾公開化,確實會雪上加霜帶來更亂的亂局。自己是不怕的,但這樣的事發生總歸是不好的。

  “左相所言有理。我跟你們說實話,我其實也是屬意于豐王為太子的,咱們三個意見相同,那便說明豐王確實是個合適的人選。但左相所言也不能不加以考慮,若陛下屬意于壽王,不願立豐王為太子的話,確實是件棘手之事。不過話說回來,當此亂局之中,我等需要擔負國家未來中興之則,陛下若以私心立壽王為太子,未必是大唐之幸。你我都是朝中重臣,為了江山社稷著想,也不能讓陛下從私心做出錯誤的決定。你們說對麼?”

  “相國所言甚是,下官的意思是,不要造成太大紛擾,最好是君臣和諧,妥善解決分歧。”韋見素忙道。

  “顏中書以為呢?”王源扭頭問道。

  顏真卿想了想道:“下官是這麼想的,咱們做臣子的只盡臣子本分,我們只提出人選據理力爭,若陛下真的不答應,我們也盡到了職責。該說的話都說清楚,該擺的理由都擺出來,陛下不會無視臣下的意見。”

  “若陛下就是不同意呢?”王源問道。

  顏真卿皺眉道:“那……那也只能遵照陛下旨意了。陛下乃大唐之主,他有決斷之權。”

  王源籲了口氣,顏真卿的回答印證了自己對顏真卿的判斷,到最後關頭,顏真卿還是會選擇站在玄宗一邊的。無論顏真卿多麼直率和坦陳,多麼敢於直言,他骨子裡還是個忠臣孝子。所謂古往今來的諍臣直臣其實都是忠心耿耿之臣,出發點其實還是維護皇權和帝王的。

  “這樣吧,這件事咱們三個也不能定奪。本人認為,我們需要徵詢其他同僚的意見。正如顏中書所言,臣子之言陛下也是要慎重考慮的,若是百官達成一致意見,陛下更是會慎之又慎。所以,這件事咱們暫且不要公開宣揚,明日起咱們分別徵詢百官的意見,爭取達成共識。不求所有人意見一致,起碼需要大部分人的意見是一致的。取得百官共識,咱們才能正式提出奏議。陛下見百官意見大多一致,便會慎重考慮我們的意見。兩位辛苦些,和同僚之間多溝通多討論,但只是私底下的,不要鬧得滿城風雨。”王源微笑道。

  顏真卿和韋見素心知肚明,王源的潛臺詞便是要他們去串聯百官共同上奏,其實便是有逼迫玄宗之意。顏真卿雖然覺得有些不太合適,但一想到此舉是為了阻撓壽王為太子,他便心中釋然了。畢竟是為江山社稷著想,自己也無愧於心。

  幾人談談說說,又喝了不少酒。顏真卿最終喝的大醉,被王源命人架上馬車送回了住處。

  ……

  次日上午,王源來到政事堂公房內剛剛坐下,便有小吏便來稟報說李宓將軍求見。王源還以為李宓是來稟報安排兵馬陪同羅威前往勘察木棉山嶺的鐵礦之事,然而一見到李宓急匆匆而來的樣子和有些古怪的表情,王源便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

  李宓帶著一身冷風進了王源公房之中,回身順手身關上公房的門。

  “怎麼了?關門作甚?陽光普照,我還想著正好曬曬太陽呢。”王源笑道。

  李宓湊上前來沉聲道:“相國,李瑁離開成都了,此事你知道麼?”

  王源一愣皺眉道:“李瑁離開成都?此話何意?”

  李宓低聲道:“昨日午後,陛下在北門出賑濟百姓,李瑁在未時末帶著幾名隨從出了北門而去,之後便再沒回城來。”

  王源皺眉道:“知道他去哪裡了麼?”

  李宓搖頭道:“不知,陛下在賑濟百姓的時候,他並未陪同,而是直接出城往北而去。我的手下起初並未在意,還以為他只是出城散散心或者是打打獵什麼的,然而直到天黑也沒見他回來。天黑後我得到了消息,但是老朽疏忽了些,並沒有當回事,以為他或許是從別的城門回城了。然而今日一早我詢問了四城守將,他們都說李瑁昨日並未進城。我覺得事情蹊蹺,於是命人去李瑁宅前查看,發現李瑁根本不在家。平日李瑁都起的很早在院子裡讀書,今日日上三竿也不見人影,他家中的僕役也都懶懶散散的曬太陽,可見李瑁並不在家裡。”

  王源皺眉道:“他出成都作甚?招呼也不打一聲?若是皇子出城,該提出要求,我們派兵護衛才是。”

  “可不是麼?所以老朽才覺得事有蹊蹺。老朽已經下令我的長子貞元率騎兵沿途追去查看。從沿途各地州府的口中應該能得知他的去向。”李宓道。

  王源想了想道:“你安排的很好,李瑁私自出成都有些讓人生疑,這個時候,皇子私自離開陛下身邊是不被允許的。我想其中必有名堂。”

  李宓低聲道:“鬼鬼祟祟的,必有陰謀。這件事也許是故意瞞著我們,不讓我們知曉。北門守軍說他出城時騎著陛下的照夜獅子白的寶馬,也不知是真是假。若是真的話,他鬼祟出行怕是經過陛下同意了的。”

  王源一驚道:“你是說他騎著陛下的坐騎?”

  李宓忙道:“此消息未經證實。未必白馬便是照夜獅子白。”

  王源冷聲道:“那還不簡單,去陛下的馬廄中瞧一瞧不就知道了。這件事不要聲張,等李貞元探明消息,回來稟報便是。若經陛下允許出城,那便不算不合規矩。他不需要我神策軍的護衛也沒什麼好說的,他有權這麼做。”

  李宓點頭道:“說的是,一有消息我便立刻來稟明相國。”

  李宓拱手告退,拉開門舉步要出門時,忽然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回頭道:“對了,還有件事要跟相國稟報。”

  王源微笑道:“是護衛羅威去姚州大雪山的事麼?”

  李宓搖頭道:“那件事還來煩擾相國麼?今日一早我便派了二十名騎兵護送羅威出城了,此刻怕是都在二十裡外了。卑職要說的是,早間東城門守將稟報我說,有兩名從長安郊外神策軍中來的士兵進了城,說是高仙芝高副元帥派來給相國送信的。被人領著去相國府上了,所以老朽知會相國一聲,以免相國一會兒出門了,他們會找不到相國稟報。畢竟那是大軍中來的消息,也許是什麼重要的軍情,萬一來政事堂找不到相國,豈不耽擱了事情。”

  王源忙起身道:“哦?有此事?那可要趕緊去瞧瞧。你要是沒什麼要務的跟我一起回府瞧瞧是什麼事。”

  李宓笑道:“老朽能有什麼事,成都城中治安良好,我除了四處巡察之外倒也沒什麼別的事情。”

  “那好,隨我一起去瞧瞧。莫不是高副元帥大發神威攻下了長安不成?”王源笑哈哈的道。

  “那恐怕是不可能的,高副帥若攻城豈能不提前徵求相國的意見。”李宓道。

  “知道,我只是這麼一說罷了。”說話間兩人一前一後出了政事堂上了馬,一行人沖上大街疾馳而去。

  一行人奔出沒多遠,王源便看到了騎著馬正在大街上小跑而來的黃三的身影。見到王源後黃三果然正是為了此事而來。那兩名士兵因為連夜奔行而疲憊不堪,抵達王源府上時兩人都累得面無人色。黃三知道不能耽擱,於是便命人安排兩人吃喝恢復氣力,自己騎馬來找王源,不想半路上遇到了王源一行。

  眾人馬不停蹄的趕回了王宅,進了院子,便看到院子裡陽光之下兩名風塵僕僕的士兵正捧著一隻大大碗公喝著熱騰騰的米粥。吸的西裡呼嚕的正香。見王源一行進了門,兩名士兵連忙起身來行禮。

  王源認識這兩人,這兩位正是高仙芝的親衛隊的兩名親衛,是高仙芝的身邊人。用他二人送信,可見送來的信必是重要之事了,否則平日信件消息往來都有專門的斥候騎兵,無需用親衛送信。

  “參見王元帥,小人等奉高大帥之命送來高大帥給王元帥的親筆信。”兩名親衛齊齊跪下行禮道。

  “辛苦二位了,信呢?”王源道。

  一名親衛士兵伸手入懷,從貼身的盔甲內的襯衣之中摸出了帶著體溫的信,雙手呈交上來。趙青上前接過信來翻覆看了幾遍後呈給王源。

  王源檢查了信封的封口處的印封,封口處完好無缺,這才撕開信封取出高仙芝的信來,在陽光中抖動打開,仔細觀瞧。眾人看著王源的臉色,想從王源的臉色來判斷出信中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但見王源看著那封信面色數變,說不清是喜是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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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9章 消息

  片刻後王源移開目光看著李宓道:“你道是什麼消息麼?”

  李宓撫須道:“老朽不知。”

  王源沉聲道:“安祿山死了。”

  “什麼?”“什麼?”身邊人盡皆錯愕。

  王源微笑將高仙芝的信遞給李宓道:“你瞧瞧,高副元帥白紙黑字,寫的清清楚楚。我動身回成都後的第五天,安祿山在洛陽暴斃的消息便流傳了出來。高副元帥為了鑒別真偽。還特地派人打探了真假,確定消息是真這才寫了這份信命人通知我。”

  李宓接信迅速看了一遍,撫須哈哈大笑:“好個逆賊,居然就這麼死了?便宜他了。落得個壽終正寢。再挨個一年半載,怕是要被亂刀分屍。這廝倒也見機的很,乾脆伸腿瞪眼了。哈哈哈。”

  黃三在一旁喜道:“那豈非是叛軍敗了?二郎也不用去領軍打仗了?”

  譚平笑道:“妹夫,哪有那麼容易?”

  黃三詫異道:“安祿山都死了,叛軍還敢作亂?”

  王源呵呵笑道:“三郎,安祿山死了,還有他的兒子呢。還有史思明呢。豈會那麼輕易投降?信裡說,安祿山賊兵各部擁戴安慶緒繼大燕國皇帝位,還定了新年號載初,大赦天下呢。”

  黃三啐了一口道:“也是,賊兒子還沒死,還是不得安生。”

  王源呵呵而笑,李宓笑道:“無論如何,安祿山死了的消息總是個好消息,陛下知道了定然覺得欣喜若狂。”

  王源笑道:“陛下當然會開心,待會咱們一起進宮稟報陛下去,叫陛下也開心開心。賊首死了,總是件值得慶賀之事。”

  李宓笑道:“是啊是啊。”

  眾人也心情愉快,紛紛大笑談論不已。

  “大帥,高大帥還有一封信要交給元帥。”忽然間,另一名親衛向王源開口道。

  “還有一封信?”王源詫異道。

  那親衛點頭,伸手入懷取出另一封信呈上,王源狐疑接過,展開閱讀,忽然神情變得古怪之極。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王源忽然哈哈大笑起來。

  這第二封信中的內容正是高仙芝打探得知的安祿山之死的內情。安慶緒和嚴莊合謀殺了安祿山之後,沒敢立刻發佈安祿山死亡的消息,直到十天以後,才對外公佈了安祿山殯天的消息。利用這十天時間,嚴莊將他的五萬征南大軍盡數調集進洛陽,控制了城中的局勢。待一切盡在掌握,才敢公佈安祿山死亡的消息。

  這之後迅速頒佈了安祿山的傳位詔書,當然那是假冒的詔書。對於燕王安慶恩的死,嚴莊倒也給出了個甚是讓人唏噓的解釋。嚴莊對外宣佈說:安慶恩和安祿山父子情深,聞聽聖武皇帝殯天,燕王悲痛欲絕,乘人不備自掛殉葬。其母德妃殷氏得知陛下殯天愛子自殉也悲痛欲絕,遂自縊而亡。活脫脫將這一對被安慶緒揮劍斬殺的母子塑造成了有情有義為愛獻出生命的貞烈人物。

  然而,關於安祿山和安慶恩以及殷氏的死,城中暗地裡卻早已流言紛紛。所謂紙包不住火,那日夜間的變故鬧得沸沸揚揚,想掩人耳目當然是不可能的。再說安祿山和安慶恩的死有諸多的疑點,安祿山確實身上生著毒瘡,眼睛也瞎了,很多臣子都認為陛下活不了多久。但決不至於這麼快便駕崩了。而且自從天氣變冷,以及從南方請來的幾名名醫抵達洛陽以來,安祿山的病情大為好轉,肚子上的毒瘡也不像夏天那樣潰爛不堪,甚至有結疤癒合之象。安祿山甚至還接見過幾次臣下,大臣們見安祿山除了目不能視物之外,精神倒是很好。怎麼就忽然死了?結合十日前那天夜裡的喧嚷,以及暗地裡流傳的消息和城中大批兵馬的戒嚴和小規模的攻殺情形,明白人都心中肚明,應該是發生了宮闈之變,釀成了人倫慘劇。

  安慶恩的死便更是疑點重重了。安慶恩只是個不通人事的孩童,他怎會如嚴莊宣佈的那般,因為安祿山的死而上吊殉父?這簡直是荒唐!小小孩童如何有這般孝義之舉?這完全是瞎胡扯。結合安祿山一直以來毫不掩飾的對安慶恩的喜愛,不止一次的流露出要傳位於他的意圖,這件事的內情便昭然若揭了。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安慶恩的死也在情理之中。

  然而即便很多人都心知肚明,但安祿山已死,五萬征南軍盡數進入洛陽。在嚴莊的強勢清掃和肅清之下,十余名大臣因為和安慶緒不和而被誅殺抄家,全城兵馬兀兀人人自危的情形下,所有在洛陽的文武官員只有一條路可走,那便是宣誓效忠安慶緒。其實安慶緒是安祿山的兒子,他繼位也是合情合理的。安祿山偏愛燕王,欲廢長立幼,本就是一種不明智的行為,事到如今的結局其實也是他自己埋下的隱患。而臣子們其實想的是,效忠燕王也是效忠,效忠晉王也是效忠,只要能保住腦袋,保住榮華富貴,那麼效忠安家的任何一位即位者其實都沒什麼區別。唯一讓他們不滿的是安慶緒奪取皇位的方式而已。

  安慶緒快速的登基為帝,大赦天下晉升百官以求安定民心穩定局勢。此次最大的功臣嚴莊更是被安慶緒尊為兄長,出任大燕國大丞相一職,除此之外還兼著征南軍大元帥,洛陽禁軍大元帥的軍職。安慶緒甚至封了他范陽王的王爵,以發跡之地范陽為名的王爵,這榮耀堪稱絕品。

  對宣誓效忠的文武百官,安慶緒也大派紅利。除了肅清那些之前和安慶緒以及嚴莊不睦的官員,殺的殺抄的抄之外,其餘的效忠之臣都得到了晉升。在外領軍征戰的各大將領也都派人宣旨加封官職,以安人心。安慶緒沒有要求所有人武將都回洛陽參與安祿山的葬禮和自己的登基大典。理由是國事為重,好好的為大燕國征戰便是最好的祭奠和道賀之禮。實際上這是嚴莊擔心這些武將們歸來後會生出事端來,發現安祿山的死因,那反而很是棘手。

  就這樣,和當初安祿山的倉促稱帝一樣,大燕國的第二個皇帝安慶緒也就這麼馬馬虎虎的倉促登基,正式成為了大燕國的主人。

  高仙芝得到安祿山死亡的消息是在王源離開大軍回成都之後的數日。說來也巧,獲得消息的途徑是在某天晚上抓獲了企圖通過神策軍封鎖線進入長安的宣旨欽差。那是安慶緒派往告知史思明父皇去世,傳位於己的宣旨之人。從截獲的聖旨上高仙芝得知安祿山死去,安慶緒即位的消息。為了安史思明之心,那聖旨上還加封史思明為媯川王,封史思明之子史朝義為大將軍,加了侯爵位爵位,勉勵他父子堅守長安,伺機破敵。還告訴史思明,丞相之位嚴莊暫代,將來大唐覆滅之後,便封他為大丞相總攬軍政事務云云。總而言之極盡勉勵寬慰和褒獎,對史思明尊敬之極。

  高仙芝對此甚是奇怪,安祿山歲數也不大,怎麼就忽然死了?這事兒當真奇怪。這傢伙才當了幾個月的皇帝而已,怎地如此福薄。覺得蹊蹺的高仙芝親自對傳旨的大燕國欽差進行詳細審問,終於那欽差透露了城中的一些內情。高仙芝何等的精明,一點蛛絲馬跡便會引發他的懷疑,故而立刻派出細作前往打探。細作們混入了洛陽城中,很快便在街頭巷尾的蜚語流言之中得知了事情的大概,回稟給了高仙芝知曉。

  高仙芝得知真正的內情後大為驚愕,他雖然對這件事發生之後的戰局情勢有些想法,然而他不能獨自做出決斷,於是立刻寫信通知王源。

  至於為何寫兩份信給王源,那便是高仙芝的細心之處。第一封信可以說是公函,可以對外公開的。那信上只是客觀描述了安祿山駕崩,安慶緒即位的消息。這封信王源可以看,別人也可以看。高仙芝知道,王源一定會稟報玄宗這個消息,那麼這封信很可能玄宗也會過目,所以寫的都是事實,並無任何的私人言語,也沒有打探到的那些小道流言。而第二封信便不同了,信中詳細敘述了他打探到的安祿山之死的內情,以及因此事而產生的一些後果的判斷,對平叛的形勢也闡述了他自己的觀點,徵詢王源對此事的看法。信中的一些言語和內容涉及一些敏感的話題,那只能是王源自己才能看,卻無法公開了。

  庭院之中,王源大笑不已。眾人甚是詫異,不知道王源因何而大笑。王源自然不能全盤告訴他們第二封信上的內容,不過安慶緒和安祿山之間的宮鬥大戲倒是可以說出來讓大家開心開心的。聞聽王源敘述了安慶緒殺父繼位的傳聞後,眾人都錯愕不已。這等事雖然兇險殘忍,但發生在敵人身上便是一則最好的八卦新聞,難怪王源大笑不已了。

  當下王源立刻動身前往散花樓覲見玄宗,他要將這個消息告訴玄宗。無論和玄宗之間的關係僵到何種地步,這樣的大事還是要及時稟報並且和玄宗商談此事所帶來的後果的。

  在路上,王源迅速的考慮著安祿山之死會帶來什麼影響,仔細的斟酌高仙芝在信中提及的一項大膽的建議。高仙芝的第二封信中提出了大軍往西撤退作防守之態,不再圍困長安城截斷長安往東的通道的建議。高仙芝的理由很簡單,若安祿山的死確實是安慶緒弑父奪位的後果,那麼叛軍之中必生內亂,得知這個消息的史思明是不會聽從安慶緒的號令的。那麼與其大軍冒著嚴寒堵截在長安以東,還不如退守長安以西城池防守休整,坐看事態發展。或許可以坐看叛軍內鬥,坐收漁翁之利。

  王源承認高仙芝的想法很大膽,但王源一點也沒認為這個建議是荒唐的。事實上讀了高仙芝的第二封信之後,王源便堅信安祿山被安慶緒弑殺這件事絕非虛假。理由只有一個,那便是王源所知的安史之亂的歷史史實。本來王源因為時間線的錯亂和進程的加速而對所經歷的一切和真實歷史進程是否一致產生了極大的迷茫和懷疑。但這件事一出,就像黑暗中的一盞明燈照亮了漆黑的夜空。這充分說明,儘管有著很大的差異,歷史的進程未必會盡如真實歷史那般發展,但在部分細節上卻正在朝著正確的方向而行,並沒有走上岔道。安祿山的死便是其中之一。

  那麼,安祿山死後,史思明和安慶緒反目成仇的事情也極有可能發生,因為安祿山死後的局勢正是因為安祿山之死而引發,這一點上當有很大可能會和史實相同。然則高仙芝判斷的事情的高明之處便是他預測到了這一切的發生,王源沒有理由不同意他的觀點。所以王源做了決定,同意高仙芝的建議,將神策軍從寒冷的野外軍營之中撤回長安以西的城池休整過冬,坐看局勢如何發展。

  當然,這個大膽的想法和之前的平叛計畫有很大的不同,退兵之舉很可能引起玄宗的巨大不滿,所以王源必須說服玄宗同意自己和高仙芝的決定。即便有著軍務自專之權,在這樣的事情上王源也不能不顧玄宗的感受,退兵意味著放棄攻擊長安,這會給人以畏敵懼戰敗退而歸的印象,很容易成為別人攻訐的把柄。但若玄宗同意,那便不會有什麼問題了。

  玄宗的書房之中,王源將高仙芝的第一封信呈給了玄宗,玄宗細細讀信之後面露大喜之色。但其實玄宗早就知道了消息,幾日前李光弼和郭子儀派人兼程送來的密信中便已經稟報了這個消息,當天晚上玄宗開心的都沒睡著覺。雖然功能已經快要喪失,但玄宗那晚還是召了兩名妃子不軟不硬的折騰了一番。玄宗甚至詩興大發,這幾日寫了好幾首詩諷刺安祿山沒有天命卻逆天而行,結果當了皇帝幾個月便死了。由此可證明自己才是真龍天子,除了自己,誰覬覦真龍之位都要遭到天譴。

  此刻,王源將這個消息稟報上來,玄宗雖然早已知曉,但還是很高興的。高仙芝的這封信進一步證實了安祿山的死訊,那個大逆不道的安祿山真的死了,妄圖搶奪他的大唐江山的逆臣終於被老天給收了。與此同時,玄宗對王源也頗有些歉意。當李光弼的密信幾日前抵達的時候,玄宗對王源是很憤怒的,因為他認為這件事王源一定是知道的,但王源卻對自己隱瞞不報。但現在,王源接到了高仙芝的來信立刻來稟報的舉動,才讓玄宗明白,原來王源是真的不知情。他離開長安郊外時安祿山死去的消息並沒有流傳出來,所以王源其實也是在今天才剛剛知曉。這麼看來,王源其實是被自己誤會了,這個人並沒有刻意的隱瞞消息。

  “哈哈哈,好好好,安祿山這個逆臣,終於遭受天譴而亡,此乃我大唐中興之兆。這等賊子,自有天收。這消息來得太好了。”玄宗朗聲而笑,儘量讓自己表現的如剛剛知道這個消息那般的興奮。

  “恭喜陛下賀喜陛下,此事當真是件天大的喜事。叛賊賊首死了,于我平叛大局大大有利。”王源微笑道。

  玄宗心中一凜,他一下子想起了這件事會引發的影響。自己已經派了李瑁去和回紇大汗商談借兵攻長安之事,現在王源也得知了安祿山死了的消息會不會也覺得可以立刻趁亂攻擊長安。那樣的話,豈非讓神策軍先攻入長安,那可不是玄宗所希望的。

  “王源,你說安祿山這一死,我們是否可以改變既定計劃,趁機收復長安呢?”玄宗不動聲色的試探道。

  王源早知玄宗有此一問,在王源看來,玄宗自然是急迫的想要收復長安城。逢此大變,玄宗第一時間想要問的怕便是這個問題了。然而,王源萬萬沒想到的是,這一次自己的判斷卻和玄宗的想法背道而馳。玄宗要聽到的不是自己積極回應改變既定計劃即刻攻下長安這樣的話語,他反而希望王源不會這麼做。

  “陛下,臣所言的安祿山這一死于平叛有利,並非是說叛軍便會立刻土崩瓦解。陛下要知道,史思明所率的十余萬兵馬其實只聽命于史思明。安祿山的生死其實對史思明所率兵馬的實力影響不大。安祿山雖然死了,但長安城的史思明大軍其實並不會混亂,因為他們聽命于史思明。此時攻城,和之前攻城的結果其實差不了多少,我神策軍並無勝算。”王源緩緩道。

  玄宗的心裡樂開了花,但他不能有絲毫的表露,反而面帶愁容道:“原來如此,你說的在理,朕也是心急了些。其實朕也明白沒有那麼簡單。你不要介意,朕只是詢問這種可能性。既然無法利用安祿山之死收復長安,便還按照之前的計畫,明年春天再攻長安便是。”

  王源對玄宗的通情達理報以微笑,點頭道:“陛下聖明,陛下的心情臣很理解,希望陛下再忍耐忍耐,明年夏天,陛下一定能回到長安,臣給陛下當面保證。”

  玄宗笑道:“徐徐圖之,徐徐圖之便是,朕不想給你壓力,反而壞了大事。那麼依你之意,似乎安祿山這一死其實對平叛大事並無太大助益是麼?”

  王源笑道:“臣正要為陛下分說。臣剛才說了,安祿山一死,對平叛大業是有很大好處的,好處不在於立竿見影,而在於叛軍內部的局勢。安祿山活著的時候,無論其手下將領多麼桀驁難馴,但他們卻對安祿山服服帖帖。很簡單,一則他們都是跟隨安祿山多年的部下,受安祿山提拔重用之將,當然對安祿山敬畏有加。包括史思明,和安祿山是總角之交,又受安祿山舉薦,這才從籍籍無名之人成為了平盧兵馬使。安祿山放手讓他統率平盧節度所屬五萬兵馬同契丹人呢作戰,可謂是成就了史思明。正因為如此,史思明才對安祿山死心塌地,甘願受他驅遣。”

  “確然如此,當初安祿山曾多次向朕舉薦史思明。朕甚至不知這史思明有何功績,但朕基於對安祿山的信任,故而准許他對史思明加以提拔。哎,朕當初也是被安祿山蒙蔽了雙眼,竟任由他提拔親信,拿朕的恩寵作為他私人的籠絡人心的籌碼。朕悔之不及。”玄宗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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