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躍馬大唐 作者:大蘋果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5 14:12:1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10 157950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1:07

第880章 鳩毒

  當天午後,在張巡的帶領下,眾人沿著雍丘城牆巡查城防。不得不說這個張巡確實花了不少的心思,雍丘的城牆雖然薄弱,但張巡別出心裁的在城防上做了不少文章,大大增強了城防的堅固。

  張巡在城牆後方建造了大量的“石炮”,作為防守的器械彌補兵力和城防的不足。所謂石炮其實就是投石機的一種,只是這種投石車體積較小,發射的石彈也是拳頭大小的小石塊,用繩索纏在一起,投射時會成片的砸下,既可傷人又可成為路上的阻礙,可謂心機滿滿。只是射程很短,不過比箭支多個五六十步的射程,但用來守城卻是很好的東西。

  王源納悶張巡那裡來搞得這些石炮來,畢竟內陸州府的少量兵馬是不會配備這種重型器械的。一問方知,原來張巡在當縣令的時候便不務正業。他不太喜歡管理政務,偏偏喜歡鑽研一些兵器和作戰器械。買了許多兵書鑽研,曾經在清源縣便自己動手做過這種石炮。到了雍丘後自然是付諸實施,讓人打造了幾百門這樣的簡易石炮作為守城之用。

  王源很是感歎,原來這年頭的讀書人當中也有像張巡這種人。張巡可是進士出身,在大唐能考上進士可不是一般的難。能考上的都是實打實的真本事,文才必然一流。自己上位的途徑其實是一種旁門左道科舉的行為,和這些真正的進士出身的人比起來,顯得那麼的名不正言不順。而這張巡不但能考上進士,還醉心於鑽研兵書器械,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個張巡才是個文武全才之人。

  除了石炮之外,張巡還在城牆後方修建了很多的箭塔,城牆為挖掘了很多陷坑,做了很多的防守方面的準備。他將雍丘武裝的像個刺蝟一般,足見其既有拒敵之信心又有自己的策略。

  巡城之後,王源對張巡徹底的放下了心來。本來他還打算要鼓勵張巡和全城軍民的士氣,要他們一定要堅守城池,阻止叛軍南下的路徑。現在看來,卻是多餘了。

  當晚,睢陽太守許遠也趕到了雍丘,當得知王相國要帶自己去朝廷任職的消息後,出乎意料的是,許遠竟然拒絕了。

  “多謝相國美意,下官雖然很想跟隨相國去成都,但我不能讓張兄獨自守雍睢之地。下官才疏學淺,去了朝廷未必能有作為,還不如在此協助張兄守住雍丘和睢陽,還能盡我之能。當初我便答應了張兄弟說要和他一起並肩守城,此刻我怎能留下他一人在此。”許遠如此說道。

  王源甚為感動,他從許遠和張巡身上看到了自己和高仙芝的影子。這兩人也是惺惺相惜相互欣賞之人,這二人在一起或許發揮的作用更大,這也許對守住雍睢之地是有好處的。

  在徵詢眾人的意見後,王源同意了許遠的請求。但雍睢太守的職位已經授予了張巡,許遠便不再是睢陽太守了,於是王源下令,授予許遠兵部侍郎之職,作為朝廷的派駐雍睢的兵部官員同張巡一道守城。此事才得以圓滿解決。

  次日清晨,王源率眾人出發。這一次,王源決定馬不停蹄的趕往長安附近的大軍之中,途中不再做任何的耽擱了。南岸的主要城池都已經巡視了一遍,此行目的已經基本完成。剩下來事情便是要趕緊趕回長安附近的大軍之中。隨著天氣的變冷,冬天一旦到來很多事情都要變得更加的糟糕,自己需要儘快的解決一些重要的大事。

  ……

  洛陽東城晉王府的後宅花廳之中燭火明亮,一張八仙桌上擺滿了琳琅滿目香味撲鼻的美味佳餚。安慶緒背著手在屋子裡來回的走動,不時的朝著門外探頭觀瞧,顯得甚是急躁。

  終於,一名僕役從前匆匆而來,出現在花廳廊下。安慶緒忙停步問道:“嚴先生來了麼?”

  那僕役忙躬身道:“稟王爺,嚴先生已經到了,正在前廳換衣。”

  安慶緒忙道:“快請。”

  僕役匆匆而去,安慶緒舉步來到花廳門口,眼睛盯著通向前宅的長廊。不久後長廊上燈火搖弋,兩名僕役一前一後提著燈籠照亮,中間挺胸闊步而行的正是嚴莊。

  “先生可來了,可急死我了。”安慶緒忙迎上前去拱手笑道。

  嚴莊拱手還禮,口中笑道:“給王爺見禮。”

  安慶緒搶上前去挽住嚴莊的胳膊,連聲道:“快進屋說話,滿桌酒菜都快涼了。我給嚴先生準備了最好的竹葉青酒,保管先生喜歡。”

  嚴莊微笑點頭,兩人快步進了花廳之中,安慶緒伸手將嚴莊讓到席上。

  “這麼多的酒菜,呵,今日可大快朵頤了。”嚴莊看著滿桌的酒菜道。

  “那是自然,先生領軍平亂,這一路辛苦有加,這便是本王為先生的接風宴,焉能不隆重些。只可惜不能叫別人來作陪,氣氛稍顯冷清些。不過不要緊,一會兒命歌舞姬來唱曲跳舞便好。”安慶緒道。

  嚴莊呵呵笑道:“王爺有心了。不過歌舞便免了,你知道我不喜歡那些玩意,還不如你我清靜喝酒說話的好。”

  安慶緒愣了愣笑道:“好好好,但聽先生吩咐便是。先生說怎麼著便怎麼著。”

  嚴莊微笑不語。安慶緒抬手招呼身旁的僕役開酒,同時指著那一壇還帶著泥封的酒罈道:“先生說喜歡喝竹葉青,這不,本王費勁了心思才搜羅到了一些。今夜先生可以暢飲。”

  僕役拍碎了酒封開始往壺中灌酒,好酒就是不一樣,壇口一開酒香四溢,中人欲醉。嚴莊鼻子動了動面露期盼之色,待安慶緒親自把壺斟滿了面前的酒杯之後,嚴莊更是有些迫不及待的端起酒杯來滋兒一口喝幹。

  “如何?這酒還成麼?我對酒水不太懂,先生當一口便可品味出好壞來。”安慶緒對嚴莊不敬先飲的無禮舉動不以為意,捧著酒壺笑眯眯的問道。

  “好酒,上等好酒,醇厚綿長,清冽芳香,確實是上風的竹葉青。”嚴莊點頭贊道。

  安慶緒大笑道:“好好,先生喜歡就好。來,再滿上。”說罷安慶緒便再次要替嚴莊斟酒。

  “慢著。”嚴莊伸手護住了酒杯微笑道。

  “怎麼?先生難道一杯就夠了麼?”安慶緒楞道。

  “老夫的酒量王爺不是不知道,不說千杯不醉,等閒幾碗酒倒也喝不倒我。王爺給老夫準備了好酒,老夫自己卻也帶來了一壺好酒,不妨給王爺瞧瞧這酒如何。”

  嚴莊說著話,朝門外擺手。一名僕役捧著一隻紅漆託盤從外邊進來,恭恭敬敬的將託盤中一隻錫壺擺在桌上。

  安慶緒皺眉不快道:“嚴先生這是作甚?你來我晉王府中赴宴,難道還要自己帶酒不成?莫非以為我安慶緒連好酒都不讓嚴先生喝麼?”

  嚴莊微笑擺手道:“王爺多慮了,這是一壺別人送我的好酒,我只是帶來和王爺分享罷了。”

  說罷嚴莊站起身來,抓起酒壺來將安慶緒面前的酒盞索羅羅的斟滿。那酒水閃著銀光,在燭火的照耀下顯得甚是清冽,味道也甚是香醇。看上去比竹葉青酒也不遑多讓。

  “別人送的酒?”安慶緒不太明白嚴莊到底要幹什麼。

  嚴莊微笑示意道:“晉王看看這酒如何。”

  安慶緒皺眉緩緩端起那杯酒來,湊近聞了聞看了看道:“我說了我不懂酒。叫我看也看不出來。”

  嚴莊笑道:“也許嘗了之後便能分辨好壞了。”

  安慶緒皺眉道:“好,那我便嘗嘗先生帶來的酒。”說罷安慶緒舉起酒盞送到口邊,就在他正欲張口喝酒時,忽然間嚴莊沉聲道:“晉王且慢喝酒,我有話說。”

  安慶緒將酒頓在唇邊,笑道:“怎麼?還要說個酒令兒什麼的麼?”

  嚴莊不答,抓起一隻筷子來,將筷子的一頭探入酒盞之中蘸了些酒,然後起身走到了廳角的鸚鵡架下,將蘸了酒的筷子探到那只彩色鸚鵡的嘴邊。那鸚鵡被酒氣熏得後退,口中咕嚕咕嚕的叫,但還是被嚴莊用蘸了酒的筷子在尖嘴上抹了一下。

  “先生這是作甚?”安慶緒被嚴莊這種怪異的舉動弄得滿頭霧水,詫異的發問。

  嚴莊指著鸚鵡低聲道:“瞧著。”

  安慶緒只得看著那只鸚鵡,只見那只鸚鵡被在嘴上抹了酒水,顯得甚是不自在,不斷的甩著頭。忽然間那鸚鵡一個踉蹌從鐵架子上掉落下來,就那麼頭上腳下的吊在鸚鵡架下,一動也不動了。

  “怎麼回事?”安慶緒悚然道。

  嚴莊用筷子撥弄著吊在紅繩上的鸚鵡旋轉著,那鸚鵡身上的彩色羽毛都變成了藍黑色,整個頭臉都是一片藍黑色,看上去根本不像是一隻鸚鵡,倒像是一隻烏鴉一般。

  “死了,一滴酒便可教這只鸚鵡成這副模樣,若是剛才王爺喝了你手中的那杯酒,現在是個什麼情形,可想都不敢想。”嚴莊沉聲道。

  “什麼?你是說剛才給我斟的是毒酒麼?”安慶緒駭然大叫,伸手那盞毒酒丟出老遠。酒盞哐當一聲摔碎在地面上,酒水潑灑之際一股難以察覺的藍色煙霧升騰,一閃而沒。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1:08

第881章 慘劇

  嚴莊靜靜看著安慶緒道:“晉王說的沒錯,這確實是一杯毒酒。”

  安慶緒攤手叫道:“這是怎麼回事?你怎地會攜帶毒酒而來?而且……而且我差一點便喝了這毒酒了。你到底想要幹什麼?”

  嚴莊丟了手中的筷子,沉聲道:“晉王殿下稍安勿躁,聽老夫跟你解釋。”

  安慶緒怒道:“你最好給我個合理的解釋。”

  嚴莊一笑,重新回到座上坐下,伸手將那裝著毒酒的精緻錫壺拿在手裡。安慶緒皺眉道:“這裡邊都是毒酒麼?”

  嚴莊點頭道:“正是,滿滿一壺全是劇毒的鳩尾蘭毒酒,此毒入喉,頃刻便亡,無藥可醫。”

  安慶緒驚駭道:“鳩尾蘭……然則你為何要帶這壺毒酒而來?”

  嚴莊抬頭凝視安慶緒道:“晉王殿下,不是老夫要帶毒酒來,而是有人逼著我帶這壺毒酒來啊。”

  “有人逼著你?是誰?”安慶緒叫道。

  “晉王殿下是傻了麼?這問題還需要問麼?誰能逼著我做這樣的事?大燕國中除了一人,難道還有別人能逼我這麼做麼?”嚴莊搖頭歎息道。

  安慶緒瞪大眼睛表情驚愕,在這一瞬間,他終於明白了這是怎麼回事。能逼著嚴莊這麼做的還能有誰?大燕國中只有當今陛下能這讓嚴莊不得不服從。很顯然,父皇是要嚴莊帶著毒酒來毒殺自己了。

  “你是說……這是父皇之命?”安慶緒壓著嗓子,臉上滿是驚恐和畏懼。

  “晉王爺終於明白過來了。不錯,這正是陛下的旨意,他要我帶著毒酒來你府中赴宴,將你當場毒殺。因為過幾日陛下便要立太子了,在此之前你必須死。而你的父皇不願意自己動手,讓我背這個黑鍋,事後也好將我以弑殺晉王的罪名誅殺。然後我便成了弑殺王爺的千古罪人,而陛下既不用背負殺子之名,又能名正言順的將燕王立為太子,那些想支持晉王為太子的人也無話可說,因為晉王是被我殺了。你的父皇大可以告訴他們,他其實是想立你為太子的,只是你福薄了些。”嚴莊端坐不動,一字一頓的沉聲道。

  嚴莊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把把刀紮在安慶緒的心口上,他知道嚴莊說的全部是實情,一點也沒有誇大其詞。父皇定是心裡這麼打算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他早已經想好的。知子莫若父,這句話反過來也同樣適用,知父莫若子,跟在父皇身邊這麼多年,安慶緒知道安祿山心中的所想和他的做事的模式。

  “父皇啊父皇,你便這麼容不下我麼?我可是你的親生兒子啊。”安慶緒喘著粗氣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語道。

  “晉王殿下,你還沒看透麼?我以為你一個月前便已經下定決心了,便已經看透了陛下的心思了。你還抱著希望麼?毒酒就在眼前,這還不足以讓你打消一切希望麼?”

  “嚴先生,你說的是,我早就不該抱有任何的希望。告訴我,嚴先生,我該怎麼辦?”安慶緒忽然蹦起身來高聲問道。

  “辦法我早已教過你。得不到的東西便去搶。更何況現在你都已經沒有後路了,還需要多猶豫麼?”嚴莊冷聲道。

  “可是,我不知道怎麼去搶。對了,你的五萬兵馬在東城外是麼?咱們立刻連夜出城,帶著這五萬兵馬攻城,直接奪下洛陽,直接逼著父皇傳位於我。咱們兵諫奪權。嚴先生你看如何?”安慶緒激動的滿臉通紅,眼中冒出興奮的光芒。

  嚴莊微微搖頭道:“晉王殿下,這辦法行不通。咱們只要一出你的王府,便會被耳目盯上。出城是絕對不可能的。而且即便能夠出城,你確定那五萬兵馬能攻下洛陽麼?洛陽城中好歹也有四萬禁軍守衛,你當這是座紙糊的城池,一攻就破麼?”

  “那你說怎麼辦?難不成我要喝了這壺毒酒不成?也好過在這裡坐以待斃。我不死,父皇還是會殺了我。本來我就指望這五萬兵馬,現在連這個都指望不上,我該怎麼辦?”安慶緒頹然叫道。

  嚴莊沉聲道:“殿下稍安,老夫有一計,請殿下定奪。”

  ……

  晉王府後宅花廳之中,嚴莊和安慶緒的腦袋湊在一起,燭火搖弋之下,嚴莊說出了那個他一直在心中思量了無數遍的計策。很久以前他便已經開始為了這個計策做著準備,雖然他已經想了無數遍這個計策,每一個細節他都了然於胸,想的很周全。但此刻親口說出來,嚴莊還是激動的呼吸急促,臉上潮紅。

  安慶緒靜靜的聽完了嚴莊的計策,他沒有嚴莊想像的那樣驚訝或者是恐懼,相反卻是非常的平靜。

  “嚴先生,我只想知道,這辦法是否能達成目的。我有幾個疑問想問明白。”安慶緒道。

  “請殿下詢問,老夫知無不言。”嚴莊道。

  安慶緒緩緩道:“第一件事,你說要李豬兒動手,這李豬兒是父皇身邊忠心耿耿的奴婢,他怎麼可能動手?我們又怎麼說服他動手?”

  嚴莊點頭道:“殿下問的問題正是要害之處,不過這個問題我暫時不回答你,一會兒你自然會知道李豬兒的態度,因為李豬兒就在晉王殿下府中。”

  “什麼?李豬兒在我府裡?”安慶緒驚訝道。

  “正是,我帶著他來的。因為不想讓你引起猜疑,故而我讓他在前廳等待。”

  “這麼說……原來先生都已經提前安排好了?”安慶緒低聲道。

  “也不能說是安排好了,只能說一直有所準備罷了。”嚴莊道。

  “拋下這件事不談,事成之後如何善後?數萬禁衛如何處置?那禁軍大將軍李歸仁未必肯聽命於我,到時候亂起來該如何是好?”安慶緒低聲問道。

  “殿下放心,事成之後先消息封鎖,以陛下名義准許東城我五萬大軍入城。之後再以陛下名義下旨宣佈傳位於殿下。五萬大軍在城中,他李歸仁即便懷疑也不敢輕舉妄動。之後他若效忠于殿下便罷,若是有不忠之心,找機會除了便是。他雖是禁軍大將軍,但也未必便敢造反。總之,李歸仁無需擔心。要擔心的反而是外邊領軍的將領,譬如史思明他們,他們若是有所懷疑,必會以此為藉口作亂。不過那是後話,先控制住局面,順利登基為大燕皇帝之位為先。至於後面的事,慢慢的解決便好。史思明被我調走了十萬兵馬,他要敢有什麼異動,恐也要掂量掂量。而且他現在被唐軍牽制,恐怕也有心無力。”嚴莊道。

  安慶緒緩緩點頭道:“先生計畫的很周祥。我還想問最後一個問題,事成之後,我該拿燕王他們怎麼辦?”

  嚴莊笑道:“殿下想怎麼辦?”

  安慶緒咂嘴搖頭道:“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嚴莊呵呵笑道:“殿下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想說罷了。你若問我的意見麼?我只能告訴殿下,那是你的家事,你想怎麼做便怎麼做,我不想知道結果。”

  安慶緒微微咬牙點頭道:“我明白了,我沒有問題了,這件事就這麼定了。咱們現在該叫李豬兒過來問話了吧。”

  不久後,李豬兒胖乎乎的身影出現在花廳門口。幾名嚴莊的親隨幾乎是扭著他的胳膊進了花廳,將他塞進了花廳之中便退出去關上了廳門。

  李豬兒面如死灰,踉蹌進來之後,一抬眼見到安慶緒和嚴莊端坐在席上看著自己,忙噗通跪倒在地磕頭,口中叫道:“奴婢李豬兒見過晉王殿下和嚴先生。”

  嚴莊微笑起身上前扶起他,溫言道:“李內侍,事情想的怎麼樣了?”

  李豬兒面色煞白,看看嚴莊,又看看安慶緒,根本不敢說話。

  “心裡怎麼想的,便怎麼說。”嚴莊道。

  “這個……這件事……奴婢怕是不成。奴婢越想越怕。嚴先生,你不是說要邀我去喝酒麼?怎地把我帶到晉王爺的府中,又讓我做那樣的事情,奴婢只是個螻蟻,你為何要為難奴婢啊。”李豬兒帶著哭腔道。

  嚴莊皺眉沉聲道:“李豬兒,你當真教我失望。沒想到你真的沒種,我告訴你,事成之後晉王爺便是大燕國皇帝,他會赦免你無罪,而且會提升你為內侍總管,讓你有享不完的榮華富貴。王爺,你說是不是?”

  安慶緒沉聲道:“嚴先生說的話便代表我說的話。你只要聽從我們的安排,事成之後不但你無罪,還將于我有大功,我將重重的嘉獎你。”

  李豬兒身子瑟瑟發抖,不敢出聲。安慶緒擔憂的看了嚴莊一樣,嚴莊擺擺手示意他不要著急,轉向李豬兒沉聲道:“李豬兒,你莫非還對陛下有什麼幻想不成?若不是老夫救了你幾次,你的墳頭青草怕是都幾尺高了。遲早你會被陛下打死,你還想著能活命麼?”

  李豬兒抖著嗓子道:“奴婢感激嚴先生的救命之恩,嚴先生對我好我知道,可是要我去殺陛下……這……這可是大逆不道啊。”

  嚴莊冷聲道:“你倒還有情有義,我問你,你是怎麼成為陛下身邊的內侍的?”

  李豬兒沉默不語。嚴莊冷聲道:“你不說,老夫替你回憶回憶。當年你只是一名農家少年,那一年你在山坡上割草,遇到了當今陛下率親衛在山野打獵。陛下見你生的伶俐,便帶了你一起回城要你伺候他是麼?”

  李豬兒微微點頭,低聲吐出兩個字道:“是的。”

  嚴莊繼續道:“進城三天後,陛下對你做了什麼你還記得麼?”

  李豬兒面如死灰,嘴唇微微顫抖,臉上的肌肉開始扭曲。

  “三天後的那天晚上,你在帳篷裡睡覺,突然沖進來幾個人把你按在地上,拔了你的褲子是麼?之後陛下便出現了,他手裡拿著一柄雪亮鋒利的小刀是麼?”

  “別說了,求求你,嚴先生你別說了。”李豬兒驚叫道。

  嚴莊不顧他的哀求繼續道:“當時你嚇得要命,陛下說見你聰明伶俐,要讓你一直跟在身邊伺候他。但必須要將你閹割了才成是麼?你當時嚇得要昏過去,你苦苦哀求陛下,說你在家中是獨子,說你還要為家中傳宗接代。說你娘和你爹希望將來你能子孫滿堂是麼?可是陛下答應了你的祈求了麼?陛下一刀揮下,你便從此成為不男不女之人了。你哭了三天,疼了三天,最後你還是挺過來了是麼?但是你心裡是怎麼想的?怕是恨死了陛下了吧。”

  嚴莊低低的敘述著,李豬兒身子抖得像是大風中和樹枝,遙遙欲墜,幾乎要昏倒在地。手指緊緊的摳在自己的大腿上的肉裡。腦海裡回憶起了自己最不願回憶的那段往事。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1:08

第882章 夜殺(一)

  那時候李豬兒正當少年,心中有著無數的憧憬,未來都是七彩的顏色。他的生活也無憂無慮,母親慈愛,父親強壯,雖是農家少年,但卻活的幸福快樂。

  而在那個午後,當他遇到了安祿山之後,所有的一切都改變了。七彩的夢破碎了,一切都化為泡影。從幸福的雲端跌落到了痛苦的深淵。安祿山讓他失去了一個男人最重要的器官,成了一個不男不女之人。他無處可去,只能選擇呆在安祿山身邊伺候他,當他的奴婢。但是這種憤怒這種痛苦和仇恨已經深深的烙印在了他的心裡。天天面對那個毀了他一生的人,他卻又毫無辦法,毫無力量反抗。

  “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再說了。”李豬兒就要昏倒了,憤怒和羞辱、仇恨和痛苦交織在心中,讓他腦子裡一片混沌。

  “李豬兒,這麼多年你沒有回家鄉看一看去,是因為羞愧麼?是不是覺得無顏見家中父母?你命人帶給你父母財物和衣物,自己卻一次也沒回過家。你寫信告訴你父母你做了將軍是麼?你想讓你的父母為你自豪是麼?”

  “你……你怎麼知道?”李豬兒驚愕道。

  “我當然知道,我什麼都知道。我一直都在陛下身邊,什麼事我不知道?對了,你是要問為何我會知道你的信箋的內容是麼?那是因為你的那些信陛下都拿給我瞧了,你的信根本就沒送回你的老家,而是全部落在了陛下手裡。陛下瞧了之後還給我們這些身邊的人瞧。你的那些信你說的話我們也當然都知曉。當然了,你省吃儉用寄回家的那些錢財和衣服一文錢也沒到你爹娘手中,全部被別人瓜分了,那是陛下下的命令,讓他們瓜分了那些財物。”

  “為什麼?陛下為什麼要這麼做?”李豬兒低吼道。

  “為什麼?很簡單,因為這些你的爹娘都已經不在人世了,這些東西也送不到他們的手上。”

  “什麼?我爹娘都不在人世了?”李豬兒驚訝問道。

  “是,你到陛下身邊不久,他們便都死了。我可以告訴你他們是怎麼死的。是陛下下令殺了他們的。”

  “什麼?”李豬兒眼睛都快流出血來,瞪的如銅鈴一般大小。“為什麼?這到底是為什麼?”

  嚴莊淡淡道:“因為你的爹娘跑去幽州去找你,還跑去陛下的府邸門前去叫鬧。陛下便下令親衛將他們給殺了。所以之後你的那些信和錢物都無處可寄了,全部交給了陛下處置。”

  “啊!”李豬兒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叫喊,他雖已經是閹人,但此刻他卻像個男人一般發出了嗓音渾厚的呐喊聲。

  “李內侍,老夫不妨跟你明言。陛下一直寵愛燕王,想立燕王為太子傳位於燕王。你身為陛下的貼身內侍,當對此有所耳聞。但傳位於燕王倒也罷了,陛下還要殺了晉王殿下為燕王將來登基掃清障礙,這件事便做的太過了。人說虎毒不食子,陛下為了燕王能順利即位,竟然連跟隨他多年立下汗馬功勞的晉王爺都要殺害,這說明陛下其實心智已迷,萬劫不復了。晉王爺當然不能坐以待斃,所以這次事情說白了便是晉王和陛下之間你死我活沒有迴旋餘地的爭鬥。若晉王勝了,晉王便將登基為我大燕國皇帝,咱們也都是從龍有功之臣。”嚴莊沉聲道。

  頓了頓,嚴莊冷聲道:“我之所以讓你參與此事,既是因為你的身份使然,更是因為你最瞭解陛下,知道陛下的事情,你也更能明白為何我們要這麼做。當然,你也可以選擇拒絕,我們有的是人選替我們辦事,因為陛下的貼身內侍可不止你一人。”

  李豬兒手腳顫抖,鼻息咻咻的瞠目道:“你說的這一切都是真的麼?嚴先生你沒有騙我吧。陛下怎會連晉王都要殺?”

  嚴莊怫然道:“這是什麼話?這等事老夫豈敢信口雌黃?瞧見哪壺酒了麼?那便是陛下要我今晚給晉王服用的毒酒,你若不信可以去喝一口。不過我提醒你,此毒為鳩尾蘭,無藥可解。不過如果你不願意幫我們辦事的話,我勸你還是去喝一口那壺中的酒。你該明白的,你已經知道了我們的全部機密,若你不願意替我們辦事,我們當然也不能容你活著離開。李內侍,你不要怪老夫,老夫不想殺你,但為了晉王殿下的大事,老夫不得不為之。”

  李豬兒心中當然明白自己的處境,既然粘上了這件事,便再無脫身的可能了。知道的細節越多,自己便越是深陷其中難以自拔。除非是一死了之。但李豬兒心裡其實已經做好了決定,剛才嚴莊的講述已經成功的點燃起了李豬兒心中的怒火和仇恨。得知了爹娘的遭遇更是讓李豬兒的胸腹之間幾乎爆炸。安祿山不僅害了自己一輩子,還殺了自己的爹娘。自己忠心耿耿的服侍他,他卻連自己的爹娘都毫不留情的殺了。這個毀滅了自己一切希望的人,將自己看的如同豬狗一般,從未將自己當做人來看。反正現在自己失去了一切,何不趁此機會復仇,哪怕事情敗露後死了,也對得起死去的爹娘,也出了一口惡氣了。

  “李豬兒,你還在猶豫什麼?要麼立刻答應,要麼去喝了那壺中的毒酒。本王可沒時間跟你在這裡磨蹭。”

  安慶緒冷冷的聲音打斷了李豬兒的思緒,李豬兒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沉聲道:“奴婢願為晉王爺效力,萬死不辭。有句話奴婢想說個清楚,奴婢並非是因為陛下對奴婢所做的一切而積怨才答應的,而是奴婢是為了我大燕國的江山社稷。奴婢認為晉王爺才是我大燕國皇帝的最佳人選。陛下一意孤行欲立燕王為太子,這是倒行逆施之舉不得人心。”

  李豬兒倒也鬼精的很,他生恐被認為是報私仇才答應下來,這回在將來遭到清算,所以說出這番冠冕堂皇的話來。嚴莊自然明白他的心思,不過只要李豬兒答應了辦事,嚴莊對此並不在意。因為無論如何,這個李豬兒遲早是要死的,事成之後安慶緒豈會容他活在世上。

  “沒想到李內侍還有這般見識,倒是個義士了。好,既然李內侍答應了,便請入席,咱們商議一番,擬定最佳的行事方略為好。”嚴莊笑道。

  ……

  三更的洛陽皇宮之中死一般的寂靜。以前這宮裡可是天天晚上有絲竹歌舞之音徹夜不停。但自從安祿山身患毒瘡和眼疾之後,這些歌舞宴樂之聲便銷聲匿跡了。因為安祿山被病痛折磨的根本沒心思去享受。他沒心思聽樂觀舞,其他人自然便再也不敢弄這些東西。

  後宮之中一名年輕的妃子不太懂事,實在閑極無聊之時在某天晚上吹了一曲洞簫之音,被安祿山聽到之後,當即將那妃子挖鼻挖眼最後吊死在御花園的畫廊下。罪名是,對陛下傷痛漠不關心反吹簫慶祝,即為不賢,也為大不敬之罪。自從此事之後,洛陽皇宮內外便再無生氣。不但連絲竹之樂聽不到,甚至連笑聲都聽不見一聲。後宮嬪妃宮女僕役禁衛們全部都哭喪著臉,沒有一個人臉上敢露出笑意來,因為隨時便會被認為是對陛下的大不敬,隨時可能會死。

  在這一片死寂之中,幾條人影正悄悄的走在通向安祿山寢殿的大道上。行到安祿山寢殿殿前時,幾名禁衛在黑暗中忽然現身,攔住了幾個人的去路。

  “你們是幹什麼的?陛下寢殿,不許亂闖。”一名禁衛低喝道。

  “江校尉,是我。李豬兒。”李豬兒將提著的燈籠舉起,照亮了自己的臉。

  “原來是李內侍,你去了哪裡了?陛下找了你一晚上,大發雷霆之怒呢。”那禁軍江校尉道。

  “啊?陛下讓我出宮傳旨去請晉王爺和嚴先生來覲見的,怎地又查問起我來了,記性怎地還不好了。罷了,一會兒我自己跟陛下解釋。”李豬兒道。

  “請晉王爺和嚴先生覲見?怎地陛下沒說起?”江校尉疑惑的道。

  “大膽。難不成父皇宣召我等覲見還要告知你們不成?你們是什麼東西?”一個冷冷的聲音從站在李豬兒身後的人影口中傳出。

  那江校尉愣了愣,舉起燈籠往後照射,燈籠火光之下,露出了安慶緒和嚴莊惱怒的面孔。江校尉嚇了一大跳,他沒想到晉王和嚴先生居然就在李豬兒身後。

  “哎呀,卑職眼瞎了,居然沒見到晉王爺和嚴先生,失禮失禮。卑職給晉王爺和嚴先生行禮了。”江校尉忙拱手道。

  安慶緒淡淡的哼了一聲道:“爾等值夜辛苦了,好生的當差,改日我奏明陛下,給你們嘉獎。”

  “哎呀,那可多謝晉王爺了。卑職等太感謝了。”江校尉忙道。

  嚴莊在一旁冷聲道:“你們還不讓開,攔著路作甚?陛下有要事召見。”

  江校尉忙擺手命身後士兵們閃開,口中連聲道:“是是是,晉王爺請,嚴先生請。”

  眾禁衛依次閃開一旁,李豬兒提著燈籠上前引路,安慶緒和嚴莊並肩闊步走上了寢殿的臺階。禁軍江校尉看著他們的背影甚是有些納悶。這位晉王安慶緒已經很久沒進宮了,禁衛們之間也傳了些消息說陛下對晉王甚是不滿,最近已經要傳位於燕王了。可是現在怎麼又半夜召見他?當真是奇怪。不過再一想,人家親生父子之間的事情自己根本不必瞎操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好生的當自己的差便好,故而很快他便不再多想,帶著人隱沒在黑暗之中。

  安祿山的寢殿之中燈火黯淡,通往後殿的回廊上掛著幽暗的風燈。秋風吹過,風燈搖弋,上方的掛鉤在搖擺時發出吱嘎吱嘎的聲音,在這樣秋風蕭索的夜晚,顯得頗有些陰森之感。

  店內的幾處園林回廊之間,禁軍士兵們影影綽綽的身影在花樹之間晃動。安祿山的寢殿是禁軍守衛最為嚴密之處,大殿內外周圍足足有近千名禁軍在此值守,將安祿山的住處保護的水泄不通。若非近身之臣,或者是接到旨意的召見,誰也別想靠近安祿山的身邊。

  但這些對這李豬兒嚴莊和安慶緒而言都不是什麼問題。李豬兒是安祿山身邊資格最老的貼身內侍。嚴莊是安祿山身邊一直一來的謀士和紅人。而安慶緒便不用說了,他可是陛下的兒子呢。所以禁軍們早已接到了外邊傳遞進來的消息,只暗中看著這三人的蹤影,卻並沒有出面盤問攔阻。

  終於抵達了安祿山的臥房之前。李豬兒緊張的咽著吐沫,顫抖的手伸出去撩起門前的簾幕。安慶緒面無人色,心臟撲通通的亂跳,緊張的喘息聲都很急促。

  嚴莊忙制止了李豬兒掀簾子的舉動,低聲在二人的耳朵邊道:“都不要害怕,今晚成敗在此一舉了。成則王侯,敗則死無葬身之地。事到如今,咱們已經沒有退路,退後便是死,明白麼?”

  兩人知道此言不假,深呼吸平復心情。終於,李豬兒伸手一撩門幕,三人不再猶豫,抬腳跨步而入。

  屋子裡燈光昏暗,幾隻蠟燭無法照亮偌大的安祿山的住處。燭火照耀之下,屋子裡影影綽綽,頗有些陰森之感。幾名內侍和宮女木然站在屋子裡,他們都是今晚當值之人。安祿山自從生病之後,每天夜裡都會醒來好幾回,醒來後都要人去按摩擦洗端茶送水,沒有一天晚上可以安生。一旦沒有及時的伺候隨叫隨到,便可能會禍事上身,死無葬身之地。所以每天晚上的當值對於這些內侍和宮女而言就如同是一場戰鬥,所以他們一個個精神高度的緊張。

  三人進了安祿山的臥房之後,當值的內侍和宮女們立刻扭頭看來。一名內侍見到了李豬兒,忙小跑上前來低聲急促的埋怨道:“李內侍,你去了哪裡了?今晚是你當值你難道忘了?陛下找了你半天也沒見你,氣的說要剝了你的皮呢。哎,你這不是自己找不自在麼?”

  李豬兒指了指身後道:“陛下是糊塗了,他親口吩咐我去傳旨請晉王爺和嚴先生進宮見駕的,他自己都忘了。”

  那內侍這才注意到李豬兒身後的兩人,忙恭敬的向安慶緒和嚴莊低頭行禮。

  嚴莊低聲道:“陛下歇息了麼?”

  那內侍忙道:“剛剛睡下,好不容易安生了。若不是什麼緊要的事情,還是明日來覲見吧。”

  安慶緒皺眉低喝道:“大膽,到要你來多嘴,父皇叫我等來商談國家大事,豈能耽擱?”

  那內侍一愣,呆呆無語。嚴莊低聲道:“這裡沒你們的事了,我等有緊要之事要覲見陛下。你帶著宮女內侍們出去候著,不叫你們不許進來。”

  那內侍遲疑道:“可是萬一陛下要人伺候,叫不應我們,我們可吃不了兜著走。”

  李豬兒忙道:“不是有我在麼?我伺候陛下還能有差錯麼?楊內侍,還不趕緊出去候著?還在此磨蹭什麼?”

  “哦,好好。這便走,這便走。話說李內侍你一個人當真可以麼?陛下要起床的話,你一人怕是扶不起來身子呢,要不要留下兩個幫忙?”

  “放心放心,我一人可以扶陛下起身,再說,當真要幫忙,晉王爺和嚴先生不是也在麼?快去快去。”李豬兒皺眉道。

  “好好,那我們便走了,我們就在門外,你有什麼事便叫一聲……”那內侍兀自說著話。

  “滾出去,再要磨蹭,我宰了你。”安慶緒低聲喝罵道。

  楊內侍看安慶緒的面色兇狠,著實嚇了一跳。再不敢多一句嘴,忙對著七八名宮女和內侍招手,急匆匆的帶著他們掀開簾子出了門。

  屋子裡只剩下三人,四下裡靜的如墳墓一般。隱隱可以聽到內房之中有鼾聲傳來,那是安祿山熟睡的聲音。嚴莊對著內房的房門打了個手勢,伸手輕輕的推了一把李豬兒。李豬兒臉色慘白,緊張的咽著吐沫,舉步朝房門口行去。到了房門口,李豬兒回頭看了一眼,他看到了站在那裡的嚴莊和安慶緒同樣的臉色煞白,眼中滿是恐懼,身子也似乎在微微的發抖。

  “快去!”嚴莊嘴唇翕動,擺了擺手。

  李豬兒知道今日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定定神一咬牙,伸手撩起內房簾幕,踏入安祿山的睡房之中。睡房之中幽暗昏沉,只有一盞燭火在牆角的案幾上,燭火搖弋跳動著,將屋子裡的物事照得閃閃爍爍伸伸縮縮宛如鬼影。屋子裡彌漫這奇怪的味道,那是牆角的香爐燒的檀香片和安祿山傷口上的腐臭混雜在一起的味道,這味道李豬兒早已嗅的習慣了,倒也並不覺得讓人作嘔。

  李豬兒的目光落在了幾層帳幔之後的龍床上,那裡,被窩隆起著,安祿山雄偉的體魄像是一座小山橫在那裡。一陣陣鼾聲也從龍床上傳來。李豬兒咬著下唇躡手躡腳的撩來簾幕走向龍床旁邊。雖然這屋子裡的擺設和一切自己都很熟悉,平日一天裡不知道要進來多少回,但此刻,李豬兒卻覺得這屋子讓人感覺很是陌生。就連從門口到龍床的這二十步的距離都變得漫長無比。

  安祿山仰面躺在龍床上,頸後墊著高高的棉枕。他的雙目黑咕隆咚一片腫脹,就像是被人用兩塊爛泥糊了雙眼。夜晚的時候因為要上藥,安祿山是不會用布巾紮著眼睛的,但在這昏暗的燈光下,看著著實的嚇人。安祿山的嘴巴張著,滿臉的鬍子蓬鬆炸開,臉上橫肉糾結。即便在睡夢之中,他的樣子依舊嚇人的很。

  李豬兒站在床邊,目光看向床頭帳頂上懸掛著的一物。那是安祿山形影不離的貼身寶刀。那柄彎刀跟隨他十幾年了,據說是當年他殺了第一個敵人時的戰利品。這柄刀從此便一直被安祿山帶在身邊,無論是行軍打仗還是睡覺吃飯,甚至連和女人辦事,這柄刀都在他伸手可及之處。安祿山是極其謹慎的,李豬兒曾經親眼看到安祿山在眨眼之間拔刀砍殺了一名近身的將領,那將領只是因為在走近安祿山身邊時無意間手握了劍柄,像是要拔劍的樣子。安祿山便以最快的速度砍斷了他的脖子。不但謹慎無比,安祿山的刀法也可見一斑。拔刀砍殺只需眨眼之間。

  現在,那柄刀就懸在安祿山的頭頂,安祿山只要一伸手,便可將刀抽出,砍向他身旁的任何人。而自己要想完成使命,只能先拿了這柄刀。因為在整個寢宮內,現在唯一可以用來殺人的武器便是這把刀了。當然,禁衛們是有武器的,但那武器自己是拿不到手的。

  李豬兒試探性的低低叫了兩聲:“陛下,陛下?”

  安祿山睡的鼾聲起伏,毫無反應。李豬兒舔舔嘴唇,抬腳站上了床沿。身子橫過安祿山的面孔上方,伸手去夠那懸掛著寶刀的細索。他必須解下這繩索,方能將這寶刀拿到手裡。他顫抖著手解著繩索,手指幾乎要痙攣。身子扭曲的異常的難受,好像骨節都要斷裂了一般。

  終於,繩索被鬆開,很快就要解開了。然而一個聲音讓他魂飛魄散,幾乎尿了褲子。

  “你好大膽子。”身子下方的安祿山忽然叫道。

  李豬兒像是被人點了穴道,站在床沿上身子僵硬了。被安祿山發現了,完了,什麼都完了。這下自己死定了。

  “你好大膽子。”安祿山咂嘴道。

  “陛下……饒命!”李豬兒哭喪著道。

  “你好大膽子……”安祿山兀自重複著這句話。李豬兒覺得有些蹊蹺,大著膽子低頭看去。之間下方安祿山依舊躺著沒動,只是嘴巴裡嘟囔著那句話,不像是醒了的樣子。

  “陛下,陛下?”李豬兒輕聲叫道。

  “你好大膽子!拖出去殺了……統統的殺了……李隆基……天下是我的……”安祿山嘟囔著,手腳也開始扭動。

  李豬兒明白了,原來安祿山只是在說夢話,安祿山在睡夢中還在殺人,還在做著他的春秋大夢。李豬兒喘著氣快速將最後一道繩索解開,將沉甸甸的彎刀攥在手裡躍下了床沿。他伸手一按機簧,彎刀彈出刀鞘數寸,露出了寒光閃爍的刀身。李豬兒緊咬牙關,顫抖著手緩緩抽出彎刀來,雙手握著刀柄將刀尖沖下,對著安祿山鼓起的肚子,眼睛一閉,猛力紮了下去。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1:08

第883章 夜殺(二)

  “啊!”一聲慘叫聲響起,安祿山被劇痛驚醒過來,他目不能視物,只能用雙手胡亂的摸索著,但他沒有摸到掛在頭頂的彎刀,一瞬間他什麼都明白了。

  “哪個狗賊如此大膽?朕要將你碎屍萬段。”安祿山吼叫著。

  李豬兒用力將彎刀往下紮,並且搖晃著刀身,用刀鋒在安祿山的腸胃腹部攪動。

  “你是誰?為何要刺殺朕?”安祿山怒吼道。

  “陛下,你……你還記得我的父母是怎麼死的麼?你還記得你是怎麼折磨我的麼?我這一輩子都被你毀了。你對我就像豬狗一般。今日我要為我自己,為我的家人,報仇……報仇!”

  李豬兒喘息著,拔起彎刀在此紮下。這一次紮到了胸口之下,刺穿了肋骨。

  安祿山劇烈的掙扎著,口中怒駡道:“狗奴婢,你敢行刺朕,誰指使你的?朕要將你淩遲千刀點了天燈。你這個狗奴婢,朕好痛,你快住手。”

  李豬兒不答話,眼珠子血紅血紅,死命的壓著彎刀,刺穿安祿山肥厚的身體。突然間,安祿山不知從那裡生出一股邪勁來,不顧利刃穿身,猛地蹦起身來,滿是黃毛的大手一把抓住了李豬兒的脖子,然後便如鐵鉗般的緊緊鉗住。

  “老子掐死你,老子掐死你個狗奴婢。來人,快來人,護駕護駕。”安祿山大聲叫嚷道。

  李豬兒沒想到安祿山居然在被自己刺穿肚腹的情形下還如此勇猛,一不小心居然被他掐住了脖子。他無法掙脫,只能死命的用刀在安祿山的身上刺。但安祿山的大手如同鐵箍緊緊箍在自己的脖子上,讓他無法呼吸。慢慢的渾身無力,舌尖吐出,雙目開始上翻。

  正在此時,就聽身後腳步聲響,一片嘈雜之聲響起,片刻後李豬兒覺得脖子上的手慢慢的鬆開了,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終於回了魂。

  下一刻,他看到了讓他駭然的情景,只見一人正拿著一隻黑乎乎的物事朝著床上猛砸。每一次砸下都蹦出許多血點,以及傳來東西。

  破裂的哢哢聲。李豬兒看清楚了那人的背影,正是晉王安慶緒,他手中拿著的是一隻大香爐,正咣咣咣的朝著床上的安祿山猛砸。

  “晉王爺,停手吧。陛下已經死了,不用再砸了。”嚴莊嘶啞著聲音低聲道。

  安慶緒喘著粗氣停手,轉過身來,臉上身上全是血污,形如厲鬼一般。他手上提著的香爐上也滿是血污,粘著毛髮皮膚和一些黑乎乎的東西。

  李豬兒駭然往床上看去,他嚇得魂飛魄散。床上的安祿山碩大的頭顱已經如一只爛西瓜一般。整張面孔癟陷下去,黑血和腦漿正汩汩流出,景象恐怖不已。

  “殿下!”嚴莊叫道。

  安慶緒手一松,香爐“咣當”一聲落在地毯上,發出沉悶的聲響。與此同時,安慶緒腿一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渾身上下大汗淋漓,一點力氣也沒有了了。

  “殿下,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嚴莊低聲道。

  “父皇他……他死了麼?”安慶緒喃喃道。

  “陛下已經死了,徹徹底底的死了。”嚴莊忙道。

  安慶緒忽然眼睛裡冒出光來,仿佛一下子打了雞血。連聲道:“嚴先生,從現在開始,大燕國便是我的了吧。這老東西終於死了,你想殺我,呸!我先殺了你。我跟著你征戰四方,替你打下基業,你不但不感激我,還要殺了我。我呸,你個老東西,你該死!你大大的該死。”

  安慶緒站起身來朝著安祿山一片狼藉的屍體控訴著,啐罵著。咬牙切齒之後,忽然又放聲大哭起來。畢竟是他親手殺了自己的父親,他的心情既驚恐又快意同時又很是自責。這些情緒交織在一起,幾乎要將安慶緒變成一個瘋子了。

  “你這蠢貨,有刀在手卻險些自己被殺。何處要害你難道不知?卻偏偏要刺肚子?若不是我們聽到不對勁沖進來,你已經是一具屍體了。蠢材,蠢貨。”嚴莊這麼個溫文爾雅之人也口不擇言的對著李豬兒怒駡起來。

  李豬兒抖著身子爬起身來,咽著吐沫道:“奴婢,奴婢是第一次殺人,況且……況且是陛下。我不敢看他的臉,也不敢靠近他,只能閉著眼睛亂刺。嚴先生恕罪,嚴先生恕罪!”

  嚴莊冷哼一聲喝道:“還不趕緊料理?龍床下方有暗格麼?”

  “有有有。”李豬兒忙道。抖著身子來到龍床旁邊,伸出顫抖的手將安祿山亂七八糟的屍體推著滾到床內,伸手在血糊糊的床板上摸索著。半晌後哢噠一聲,龍床下方的厚板掀起,露出一個長長的暗格來。不僅龍床有暗格,所有大戶人家以及官員們的床下都有暗格,這是為了危急之時能藏身於此的設計,倒也不足為奇。

  “嚴先生,幫個忙。”李豬兒叫道。

  嚴莊皺著眉上前幫忙掀開暗格,兩人合力將安祿山沉重的屍體滾動,轟隆一聲響,安祿山的屍體落入暗格之中。那暗格對安祿山而言太狹窄了些,身子僵在裡邊露出大半截。嚴莊和李豬兒閉著眼亂塞,終於將安祿山完全塞了進去。將床板蓋上。

  接下來,李豬兒將床上滿是血跡的被褥整個卷起塞到床底下,換了新的被褥鋪在床上。將枕頭塞在被褥裡偽裝成一個人睡在裡邊的樣子。又重新點了幾片香片燒起來,掩蓋屋子裡的血腥味道。忙乎了半天看著再無什麼明顯的破綻,李豬兒終於鬆了口氣。

  “嚴先生,現在怎麼辦?”李豬兒道。

  嚴莊剛剛幫渾渾噩噩的安慶緒換了身上的血衣,又打了清水將他的臉上血跡都清洗乾淨。安慶緒的情緒也平穩了許多。聽李豬兒發問,嚴莊沉聲道:“將玉璽和陛下的印璽全部拿出來,替我掌燈磨墨。我要擬旨。”

  李豬兒答應一聲,輕車熟路的將安祿山藏於床頭櫃子裡的玉璽等物都取了出來,又在案上鋪好了文房四寶。手腳麻利的替嚴莊磨墨。

  嚴莊面色陰沉,手握毛筆沉吟半晌,刷刷刷刷連寫兩道聖旨,李豬兒在旁捧著玉璽和印綬一一的蓋上印章。

  嚴莊籲了口氣,看著兩道墨蹟森森的聖旨剛欲說話,互聽到外間有腳步聲響。嚴莊一凜,忙朝李豬兒使了個眼色,李豬兒趕忙快步來到房門口掀簾出來,一樣瞥見的是七八名帶著武器的禁衛,嚇得魂飛魄散,下意識便要縮頭。

  “李內侍,你怎麼了?陛下呢?”進來的正是禁衛大將軍李歸仁和幾名親衛。

  “稟李大將軍,陛下,陛下他睡了。”李豬兒慌不擇言的道。

  “怎麼回事?不是說陛下在召見嚴莊和晉王麼?怎地你又說他睡了?”李歸仁皺眉道。

  “哦,對對對,陛下正在和嚴先生晉王在說話。奴婢剛剛想那麼說來者,結果嘴巴一打禿嚕,說成是睡下了。”李豬兒忙定神搪塞。

  “你怎地如此神不守舍?當真奇怪。”李歸仁道。

  “哪裡有神不守舍?哦對了,剛才陛下責駡了幾句,我心裡卻是有些不安,想必是因為這個。”李豬兒道。

  “哦,原來如此。陛下責罰不是正常的事麼?咱們做臣子的被陛下罵幾句也是應該的,難道你還心中有芥蒂不成?對了,李內侍。陛下他什麼時候要你召見晉王和嚴莊的?這事兒我怎麼不知道?陛下說過,不許晉王進攻見駕的,怎地今晚忽然又召見他?”李歸仁目光炯炯的看著李豬兒道。

  李歸仁之所以忽然到來,正是剛才查崗之時見到了殿外值守的江校尉。聽那江校尉說嚴莊和晉王被召見,他甚是覺得納悶。李歸仁明白現在的局勢,陛下要傳位於燕王,對晉王已經不再召見,怎地這時候忽然召見他,這很是可疑,所以他才進來瞧個究竟。

  “這個……是傍晚的時候,陛下命我去傳旨……”李豬兒只能胡亂扯謊。

  “胡說,傍晚時分我陪著陛下用的晚膳,直到初更時分我才離去,陛下何曾讓你去傳旨了?”李歸仁皺眉喝道。

  “哦,那是我記錯了,是初更之後陛下命的我。”李豬兒忙改口道。

  李歸仁心中疑雲更甚,皺眉走上前來,盯著李豬兒道:“李豬兒,你在搞什麼名堂?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陛下根本就沒讓你傳旨是麼?你是在撒謊是麼?說!你到底在做些什麼勾當?”

  李豬兒身子發抖,口中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回答。本來就心中有鬼,此刻謊言又被戳穿,更加顯得神情慌張引人疑惑。李歸仁意識到不對勁,也不再搭理他,舉步便要往安祿山的臥房中走。正到門前時,忽然門簾一掀嚴莊手捧一份聖旨走了出來。

  “李大將軍,你這是作甚?”嚴莊看著殺氣騰騰要進門的李歸仁皺眉道。

  “嚴先生,我要去見陛下。”李歸仁拱手道。

  “陛下在和晉王說話,不可打攪。”嚴莊沉聲道。

  “哦?陛下和晉王在說話麼?那我不打攪,我瞧一眼便好。”李歸仁道。

  嚴莊皺眉道:“有什麼好瞧的?陛下和晉王之間說話,我們都不許在旁旁聽的。”

  “我說了,只是看一眼便好。就在門口瞧一眼。”李歸仁道。

  嚴莊皺眉咂嘴道:“罷了,陛下怪罪可不要說我沒有提醒你,你愛看的話,哪怕你去陛下床榻旁站著,我也沒意見。”

  李歸仁冷笑一聲,掀開簾子探頭進去,身子卻還在門外。他也知道萬一真的是陛下和晉王之間的私密談話,自己絕對不宜在場。所以他只露出半個臉,陛下眼睛看不見,只要不被他察覺,便沒什麼好擔心的。

  陛下的臥房裡整整齊齊,檀香的味道雖然很濃,但李歸仁知道這也是沒有辦法,為了掩蓋陛下瘡口的氣味而已。隔著兩層簾幕,依稀可以看到晉王正坐在床邊上傾著身子低聲的說話。陛下的龍床上鼓鼓囊囊的樣子,看來是陛下已經坐起身來了。

  一切都很平靜,李歸仁放了心,在晉王安慶緒轉過頭來之前,李歸仁忙縮回了頭。

  嚴莊靜靜的看著李歸仁道:“李大將軍這下安心了?你在陛下身邊當差多年,怎地還這麼好奇?不知道有些事不可以好奇麼?”

  李歸仁笑道:“沒辦法,就是這麼好奇,改不了這個毛病。”

  嚴莊微笑道:“還是不要太好奇的好。李大將軍,這是陛下剛剛頒佈的聖旨,正好和你有關。你既如此好奇,要不要瞧瞧這聖旨,我正要派人去傳旨。”

  李歸仁一愣,還沒說話,嚴莊便將聖旨在李歸仁面前展開來。李歸仁快速的讀了一遍,愕然道:“這……這是為何?陛下怎會這麼做?宮中有我禁衛軍便足夠了,怎地還要調城外的五萬兵馬進城保護皇宮?”

  嚴莊冷聲道:“陛下的旨意,倒要跟你解釋解釋不成?你我臣子只需照辦便是。請你立刻派人通知東城門禁軍,不得阻攔兵馬進城。今夜開始,皇宮守衛由我手下兵馬接受。你遵循陛下旨意,重點守衛洛陽城門以及城中治安。”

  李歸仁皺眉不語。嚴莊道:“怎麼?李大將軍要抗旨麼?或者你可以進去親自問問陛下。我可以在這裡等你問清楚。”

  嚴莊側開身子,指著安祿山臥房的門幕道。李歸仁撚須皺眉思索,他很想真的進去問問安祿山這奇怪的旨意到底是何意。但他知道安祿山的脾氣,聖旨頒佈誰要敢有半分的不遵,安祿山會立刻翻臉。他最恨別人對他的聖旨不遵守,這是所有瞭解安祿山的人都知道的一大忌諱。

  片刻的沉默之後,李歸仁忽然擺手笑道:“罷了,聖旨都頒佈了,還問什麼?遵旨便是。我這便派人去城門通知他們放行。這宮裡的守衛之責便交給你們了,今後我李歸仁便不管了。”

  嚴莊微笑道:“李大將軍,還是要交給你來守衛皇宮的,不久後我便要率軍南征,這裡還是要交給你的。陛下只是希望能調整一下皇宮的守禦罷了。待我說服陛下准許我出征,陛下的安危還要交到你李大將軍的手中。所以李大將軍可不要鬆懈,隨時準備接手皇宮的護衛事務才是。”

  “好說好說!本人先行告辭。”李歸仁拱手呵呵而笑,一擺手,帶著七八名禁衛走個了乾淨。

  李歸仁離去,嚴莊長長的籲了口氣,不知不覺之間內裡衣衫盡濕。事不宜遲,此刻需立刻將城外兵馬調集進城,否則時間一長,李歸仁一旦反應過來,事情便不可收拾了。

  嚴莊立刻讓李豬兒攜聖旨出城宣旨,自己則繼續和安慶緒兩人躲在安祿山的臥房內假裝著在和安祿山說話。嚴莊倒還算是鎮定,起碼表面上如此,安慶緒可就沒那麼鎮定了,對著那空蕩蕩的龍床,想著暗格之中的安祿山的屍體,總覺得父皇似乎隨時會活過來。房中的每一個細微的響動,都足以讓安慶緒驚的惶然四顧,如同驚弓之鳥一般。

  一個多時辰的時間,宛如一輩子那麼的漫長。終於,殿外腳步雜遝,人聲嘈雜,嚴莊和安慶緒都站起身來,看著臥房的門口。一片甲胄摩擦刀劍碰撞的聲音響起,似乎有不少人來到了外間,嚴莊和安慶緒的心中緊張萬分。這些人顯然是穿著盔甲帶著兵器的甲士,不是自己人便是李歸仁的人。若是李歸仁的人,那便表示事情已經敗露,一切都將以失敗而告終。若是自己人,那麼便可宣告大功告成了。

  兩人都屏息凝神的聽著外邊的動靜,聆聽那第一聲說出的話是自己人還是李歸仁,兩人的心臟都噗通噗通的跳的劇烈,手攥成拳頭緊緊的握著,呼吸都幾乎要停止。

  “微臣李玉奉旨覲見陛下。”一個嘶啞的聲音從門幕之外傳了進來,聽到這個聲音,嚴莊心神一松,差點便要暈倒過去。李玉是征南軍副帥,正是自己一手提拔的親信,他進宮了,便表明五萬征南軍已經進宮了。

  嚴莊定定神忙快步出了安祿山的臥房,但見外間高高低低站著十幾名將領,正是自己征南軍的一批中高級將領到來了。

  見到嚴莊出現,眾將領們拱手見禮。嚴莊拱手還禮,低聲道:“陛下剛剛睡下了,不要高聲驚擾。李玉,兵馬都進城了麼?”

  李玉忙道:“稟嚴元帥,都已五萬兵馬都已進城,聽候元帥發落。”

  嚴莊點頭沉聲道:“立刻包圍皇宮,你親率兩萬兵馬進宮,和禁衛軍進行交接。從現在起,皇宮內外所有防務交于我征南軍負責。”

  李玉拱手道:“遵命。但宮中禁軍若不撤離的話,咱們該怎麼辦?”

  嚴莊陰森森的喝道:“誰敢抗命便是抗旨,抗旨者,殺無赦!無論是誰。”

  李玉一驚,旋即拱手低喝道:“卑職明白了!”

  李玉轉過頭去低聲道:“諸位兄弟,各自整軍辦事。燕兄弟馬兄弟率三萬兵馬包圍皇城,其餘的兄弟率所部兵馬即刻進宮來。”

  十幾名中高級將領紛紛應諾,跟著李玉快步而去。不久後皇宮內外喧鬧連天,腳步聲吆喝聲喧嘩聲不絕於耳。本來安靜的皇宮之中火把搖晃人影奔走弄得人心惶惶。後宮之中的嬪妃們也被驚醒,內侍宮女們躲在花樹之間驚慌的窺伺著打探消息,互相詢問著發生了何事。宮中部分地方還爆發出刀劍交擊之聲,仿佛發生了打鬥之事,更是讓宮中所有人都惶然不已,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安祿山的寢宮也很快便被征南軍的三千兵馬從裡到外都鎮守了起來,這三千兵馬都是嚴莊的親衛軍,是嚴莊最心腹的兵馬。當這三千兵馬到位之後,嚴莊和安慶緒才算是真正的放下心來。當皇宮內外盡皆被征南軍五萬兵馬佔領,李歸仁在宮中的萬餘禁軍被趕出皇宮之後,塵埃基本落定。

  黎明時分,宮中逐漸安定了下來。寢殿之中,嚴莊終於能微笑的對著安慶緒道:“殿下,大事基本已定,皇宮內外盡入我們手中。接下來待天明之後,召集文武百官上殿,便可宣佈陛下傳位於殿下的旨意了。不久後殿下便是我大燕國的皇帝了。老臣在這裡先恭喜殿下賀喜殿下了。”

  安慶緒從驚惶的情緒之中一下子進入了狂喜亢奮之中,沒想到事情竟然如此順利,一夜之間自己的命運便迥異了。之前還是要死的人,一轉眼間,自己便要成為執掌大燕國江山社稷的人了。這種巨大的喜悅感差點讓他暈倒過去,親手弑父的負罪感和恐慌感頃刻間都拋到了九霄雲外。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1:08

第884章 歸來

  “嚴先生,若不是你謀劃得當,我豈有今日。嚴先生,從今日開始,我安慶緒遵你為兄,朝政之事阿兄還要多擔待,我對很多事都力不從心,還需要阿兄你多幫著我。”安慶緒誠懇的道。

  嚴莊臉上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來,但卻忙拱手自謙道:“這如何敢當,折煞老臣了。殿下如此信任,老臣肝腦塗地,萬死不辭便是。”

  安慶緒喜道:“不說這些了,既然咱們已經得手了,有件事我也該去辦一辦了。這件事若不辦好,我便是當了大燕國皇帝也不安心。”

  嚴莊驚訝道:“那是什麼事?”

  安慶緒呵呵笑道:“你別管了,你去召集百官上朝。我去去便來。”

  說罷安慶緒招手叫了十余名親衛和幾名內侍跟在身後,出了寢宮借著清晨的微光直奔後宮方向而去。嚴莊先是納悶,不過他很快就明白過來安慶緒這是要幹什麼去了。嚴莊搖頭冷笑,歎息不已。轉身吩咐親衛們守住寢宮不准任何人進出,也邁步出了寢宮奔皇宮前殿而去。他要派人去召集百官上朝了。

  安慶緒邁著大步很快到了後宮諸位嬪妃的居所之中,安慶緒沒有任何猶豫直接帶人本著東首的一座樓閣而去,那裡是德妃殷氏居住的長生殿。那裡本來是當年武帝則天皇帝居住的宮殿,自從安祿山入洛陽之後,殷氏被封為德妃後便住在了那裡。當然德妃之子,安祿山最寵愛的小兒子安慶恩因為年紀幼小並非搬出皇宮住在城中已經準備好的燕王府,而是跟隨德妃一起住在長生殿中。

  昨夜的嘈雜喧鬧讓殷氏很是緊張,殷氏可不是無知女子,自從安祿山生病之後,殷氏便對無時無刻不在關注情況的變化。她知道安祿山中意安慶恩,想傳位於他。但在事情沒有塵埃落定之前,她總是不安心。昨晚的嘈雜和喧嚷很容易便被聯想成不好的事情,殷氏命宮女內侍們打探了一番,雖然沒得到什麼具體的消息,但她敏銳的感覺到情形有些不妙。

  此刻雖然天還沒亮,到哪殷氏卻已經早早的起床來,正準備去求見安祿山問個清楚。忽然間殿外內侍慌忙來稟報道:“娘娘娘娘,晉王帶著人進殿來了,說要求見娘娘。”

  “晉王?”殷氏嚇了一跳,晉王安慶緒是不可能出現在這裡的,他的突然到來顯然不同尋常。

  “秋月春花,你們趕緊去伺候燕王殿下起身,帶著他從後殿出去,找個地方躲起來。無論發生了什麼情形,你們都不許帶他出來。除非是我讓你們出來。”

  殷氏話音落下,外邊已經傳來粗重的腳步聲,不待內侍稟報,門幕便被掀開,安慶緒一邊大笑一邊徑直沖了進來。

  “晉王殿下,這是德妃居所,您不能亂闖。德妃娘娘還沒起身呢?”一名內侍在旁叫道。

  “我去你個王八蛋的龜孫子,敢攔我?大燕國是我安家的,我何處不能去?德妃娘娘是誰?我怎不知我們大燕國還有個德妃?我只知道我父皇當年從馬糞堆裡撿了個女子,現在也成了德妃了?還大模大樣的住在這長生殿中。”安慶緒破口大駡著一腳踹倒上前攔阻的內侍,闊步進了外間。

  殷氏知道情況不好,只得硬著頭皮掀簾出來,滿目冷峻的道:“晉王爺,你怎地來到長生殿中了?滿口胡言亂語成何體統?你不怕我告訴你的父皇麼?”

  安慶緒呵呵笑道:“哎呦,德妃娘娘,打扮的這麼美,又要去迷惑我父皇麼?”

  “晉王爺,請你自重。我是你父皇的妃嬪,你不叫我一聲母後倒也罷了,卻來口出污穢之言?你父皇若知道了,你恐怕吃不了兜著走。”殷氏怒道。

  “母后?哈哈哈。我的母親早就死了,你也想當我的母后麼?好……兒子來嘗嘗母后的乳頭。”安慶緒大笑著上前,一把抓住殷氏的胸口。

  “住手,住手。來人,快來人。”殷氏大聲叫道。一旁的內侍和宮女呆若木雞,他們也沒想到安慶緒竟然如此膽大包天,居然敢輕薄德妃娘娘。愣了片刻後,才紛紛上前來阻止。

  安慶緒怒喝道:“混帳東西們,都要作死麼?來人,給我砍了他們。”

  屋外數名親衛問詢沖入,拔出兵刃來嘁哩喀喳一頓砍殺,六七名內侍和宮女頃刻間屍橫於地。殷氏嚇的驚叫,看著滿地的血污和屍體,她的身體一絲一毫氣力也沒有了。安慶緒哈哈大笑著撕拉一把扯開她的胸口衣服,兩隻白生生的乳峰彈跳而出,顫顫亂跳。安慶緒伸手肆意把玩,口中笑道:“果然如新剝雞頭肉一般鮮嫩,難怪我父皇會這麼寵愛你。我的母后,兒子吃口奶水如何?”

  殷氏身子酸軟,心中又驚又怒,那裡還有半分氣力。眼看著安慶緒張著嘴巴對著自己胸口咬了過來,眼中淚水婆娑,卻毫無辦法。

  “住手!”一聲清脆的童音響起,安慶緒一愣,扭頭看去,只見安慶恩穿著小小的錦袍站在側首簾幕旁,安慶恩還是個孩童,但臉上的表情甚是憤怒,倒像是個小大人一般。

  殷氏一見安慶恩頓時面色煞白,大聲對著兩名婢女罵道:“你們兩個該死的,我是怎麼說的?叫你們帶著燕王躲起來,你們怎麼出來了。天殺的,天殺的。”

  兩名婢女早已被面前的慘狀嚇得渾身發抖,宮女春花上下牙打顫道:“娘娘……不是奴婢們……不遵命。是小王爺……自己……要出來,我們……攔不住。”

  殷氏大哭道:“我的兒啊,你為何要出來,你……為何如此。”

  “我不准別人欺負我娘。”安慶恩脆聲道。

  安慶緒放開了殷氏,面帶微笑看著安慶恩道:“弟弟,你很有膽量啊,不錯不錯,果真是我安家的子孫。我是你的親哥哥呢,你怎不叫我一聲?”

  安慶恩皺著小眉毛喝道:“皇兄,你敢欺負我娘親,我便對你不客氣。”

  “哎呀,有骨氣。”安慶緒挑起大指道:“你怎麼對我不客氣?你打得過我麼?”

  “我無需打得過你,父皇說了,要傳位於我,讓我當大燕國的皇帝。我當了皇帝後會下令殺了你。父皇說不會怪我。”安慶恩脆聲道。

  “住口。別亂說話。”殷氏忙阻攔不迭,卻也來不及了。

  安慶緒哈哈大笑,笑聲中充滿了冷冽而兇惡。“父皇啊父皇,果然你是偏心的,果然在你眼裡我都不如這個乳臭未乾的孩童。父皇,這一切都是你逼我的,你在天之靈不要怪我。你知道,我和你一樣,從來不會坐以待斃的。誰要殺我,我便要先殺他。”

  殷氏愕然道:“你將陛下怎樣了?什麼在天之靈?”

  安慶緒冷笑連聲道:“賤人,何妨告訴你,父皇已經死了,此刻正躺在他的龍床上。我把他的頭砸的稀巴爛。現在輪到你們了。你們母子不是得他寵愛麼?那麼便一起去陪父皇殉葬吧。”

  安慶緒說完,伸手從一名親衛手中奪過長劍,高高舉起對著面前的安慶恩劈了下去。殷氏大呼道:“不要!饒他性命。”

  安慶緒的劍絲毫沒有停留,直直的砍在安慶恩的頭上,安慶恩小小的頭顱被一劈兩半,腦漿和鮮血奔湧而出,像個小小的破口袋一般倒在地上。

  安慶緒轉過身來,挺劍對著殷氏的胸口一劍刺出,將殷氏裸露的雪白的左乳一切兩半,劍尖透體而入。殷氏大叫一聲,砰然倒地。

  “殺光長生殿中的所有人,一個不留。”安慶緒擲劍于地,冷聲吩咐,舉步負手而出。身後的長生殿中,哀嚎哭喊聲響成一片,那裡已經成了人間屠戮之所。

  ……

  天寶九年九月二十一日午後,王源一行抵達了長安城東南的大軍營地。早在數日前,王源便派人去探知了神策軍大軍的位置,得知他們已經在兩個月的時間裡將長安城周圍大大小小數十州府盡數橫掃,將長安城徹底的孤立。此刻神策軍十一萬兵馬的主力正駐紮在長安東南一線,目的是隔絕長安和潼關之間的唯一後撤的通道。

  天近傍晚,夕陽下,王源一行風塵僕僕的行走在蕭索的荒野之中的時候,前方大地震動,蹄聲隆隆,人喊馬嘶之聲不絕於耳。王源率領千余名親衛駐足於山包之上往前觀瞧,但見旌旗招展,煙塵蔽日,一大隊騎兵如風雷一般由遠及近。隊伍前方,十余名將領盔甲鮮明刀劍雪亮,一人騎著白色戰馬,銀色盔甲紅色披風在夕陽下甚是醒目,王源一眼便認出了那是柳鈞。在柳鈞旁邊的一匹黃驃馬上坐著的是穿著嶄新盔甲披著黑色披風的身材修碩腰背挺直之人,他的頭盔上紅纓似火焰般的跳動著,那必是高仙芝無疑。

  片刻後,柳鈞和高仙芝等人便飛騎抵達山包之下,柳鈞直著嗓子叫道:“義父,義父,可想死孩兒啦。”一邊叫著,一邊滾鞍下馬飛步往山包上跑上來。

  王源也激動的沖下山包,柳鈞跪倒在地行禮,卻被王源一把抱了起來。

  “好小子,幾個月不見身形又雄偉了些,已經快比我都高了。”王源笑著拍著柳鈞寬厚結實的臂膀道。

  “義父,你可想死孩兒,擔心死孩兒了。你孤身前往叛軍腹地怎地也不跟孩兒說一聲。孩兒當時領騎兵在長安附近監視長安之敵,你們走了幾天之後,我才得知了消息。義父,這等涉險之事,你居然瞞著孩兒。”柳鈞紅著眼眶埋怨道。

  王源呵呵笑道:“就知道你要埋怨我,但即便你知道,我也不能讓你一起去。你領騎兵監視長安叛軍動向是極為重要之事,我去救人可不能讓你一起跟著,那會誤了大軍的大事呢。”

  “若不是知道是這樣,我才不管了,怎也要追上去的。高副帥跟我說了緣由,我才忍住了沒去找你。”柳鈞笑道。

  王源呵呵而笑,柳鈞此刻看到了公孫蘭李欣兒等人,忙上前依次見禮,口中義母姑姑的如抹了蜜一般,噓寒問暖不已。

  王源抬頭往山包下看去,但見高仙芝帶著劉德海、宋建功、杜甫等一干人等滿面笑容的迎了上來,王源遙遙拱手朗聲大笑道:“諸位別來無恙否?”

  高仙芝等人紛紛拱手行禮,大笑道:“元帥這諸位將士們無恙否?”

  王源哈哈笑道:“無恙無恙,只是騎兵成了步兵了,我們的馬兒全部都沒了。狼狽的很。”

  眾人大笑著來到近前,高仙芝雙目炯炯看著王源,微笑點頭道:“元帥此行功德圓滿,所曆之事我等盡皆知曉。元帥真乃神人也,請受我等一拜。”

  高仙芝撩起盔甲單膝跪地拱手,眾將領呼啦啦跪倒在地行禮。王源忙叫道:“莫要如此,快起來,那裡有這麼多禮節。你們要是如此,我可也要跪下了。兄長,你知道我不喜歡人跟我行這樣的大禮,你知道我喜歡什麼樣的禮節。”

  高仙芝呵呵一笑起身道:“我當然知道你喜歡什麼樣的禮節,為兄本不慣這樣的禮節,但為了你,為兄可破例一次。”

  眾人不明白高仙芝和王源說的是什麼意思,但見高仙芝將雙臂張開,眾人頓時明白了過來。這原來是王源和高仙芝見面時喜歡的擁抱之禮,高仙芝顯然是不習慣的,但現在他也居然主動如此了。

  王源哈哈大笑著和高仙芝擁抱在一起,互相拍著後背大笑不已。周圍眾人側目不已,連李欣兒等人都紅著臉心中暗想:夫君該不會真的和高仙芝有些什麼吧。

  當下眾人一一見面行禮,久別重逢當然無不歡喜。杜甫特意將王源拉到一旁,連聲讚歎王源此行之所為。言談之間王源才知道,自己一日間連襲三座城池的事情早在月前便已經傳遍了各處。軍中將士無不歡欣鼓舞。

  “王元帥,杜某對你當真是佩服的五體投地。杜某真想如同你那般馳騁疆場為國殺敵,杜某到此時才知道,原來以前杜某的一些想法都是不對的。杜某以前總以為自己懷才不遇,但其實到現在我才知道,其實我是井底之蛙罷了。還是能力不夠,本領不強,但只要有真本事,即便身處逆境也一樣可以履險如平地,杜某需要的是真正的讓自己有本事才是。”

  王源忙道:“杜兄萬萬不要這麼說。杜兄,我說句老實話,杜兄所長之事乃是文采詩情。用杜兄手中之筆,替天下人傳遞心聲,這也和領軍打仗殺敵是同樣有意義之事,卻不必舍長取短,非要學我們這種人。在我看來,天下之所以如此浩劫動盪,乃是教化不夠之故,杜兄該從這根子上想辦法改善才是。”

  杜甫呆呆無語,喃喃道:“這番話我倒是第一次聽說,不過卻似乎說出了我一直以來的困惑。這件事我恐要好好的想個清楚了。”

  王源笑道:“正是要好好的想,杜兄大才,必能想的透徹。總而言之,我覺得將來天下叛亂平定之後,需要杜兄這樣的人好好的想一想如何才能更好的避免這些塗炭之事。這些事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楚,咱們抽個時間好好的聊一聊,我很想和杜兄這樣的人探討這些事情。”

  杜甫連連點頭,正要說話。卻聽高仙芝大聲道:“咱們也不用在這裡互相說個沒完了。大營之中備有酒宴,咱們回營入席,再聆聽王元帥這一路上的艱險和精彩之事。為了慶祝王元帥凱旋,今晚軍中可破例一次,諸位可以暢飲美酒不醉不歸。”

  眾人齊聲叫好,喜笑顏開。一行人當即簇擁著王源等人上了帶來的馬匹,在夕陽的餘暉之下疾馳往北,回歸大營。

  當晚神策軍大營之中氣氛熱烈。王元帥平安歸來讓全軍將士情緒高昂。要知道王元帥可是只帶著三千騎兵深入敵後的,這件事在軍中傳開之後,幾乎沒有人不擔心元帥安危的。而現在王元帥不但平安歸來,而且在這近兩個月的行程之中橫掃了叛軍腹地,在叛軍圍剿之下救出了數萬軍民百姓,這簡直就是一個神話。

  帥帳之中巨燭高燒,軍中難得奢侈一回,擺下了奢華的宴席,眾將領觥籌交錯,歡聲笑語不絕於耳。直到二更時分,酒席才慢慢散去,眾將領也都紛紛向王源拱手告辭回營。

  最後一名將領離去之後,大帳內靜了下來。王源轉過身來,見高仙芝也站起身來似乎要離開的樣子,王源忙道:“兄長且慢走,難道兄長沒有什麼話要跟我說麼?我可是有好多事要請教兄長呢。”

  高仙芝微笑道:“當然有很多事情要和你商議,但你一路辛苦,今晚該早些休息才是。待明日養足精神咱們再說也不遲。”

  王源擺手笑道:“兄長,心中藏著那麼多的事情要問,你叫我今晚如何安生?今晚你我兄弟抵足而眠,談個通宵又有何妨?”

  高仙芝呵呵笑道:“也好,你心裡有事睡不著,我又何嘗能睡的安穩。今晚咱們便聊個通宵,很多事也是需要向你稟明,你這一去兩個月的時間,出了不少事情呢。”

  王源微笑點頭,當下命親兵收拾了杯盤狼藉的桌案,將大帳內清掃乾淨,在大帳的一角擺下小幾,搬了兩張凳子擺在小幾旁。命人送了一壺熱茶上來,熄了帳內的燈火,只點一盞燭臺在小幾上。兩人斟了茶水對面而坐,開始談及別後之事。

  王源先詳細的將自己此次前往平原城的經過和高仙芝說了一遍,高仙芝聽的目不轉睛,端著茶水直到王源說到終於渡河成功抵達黃河南岸時,才想起來喝一口茶水。

  “賢弟,之前我只是聽到了你此去行程的大概事略,卻沒想到其中細節竟然如此的驚險。早知如此,當初我怎也不會讓你去冒險的。一下子吸引了那麼多兵馬去圍剿你們,這要是出了差錯,該如何是好?”高仙芝咂嘴道。

  王源呵呵笑道:“確實是夠驚險的,我也沒料到會招惹到那麼多的叛軍前來圍剿。說實話,好幾次我都以為自己無法脫困了,好在老天庇佑,總算是成功脫困。”

  高仙芝苦笑道:“你攻了壺關,又連續攻下了三座敵軍城池,殺了上萬守軍,鬧得驚天動地,還指望著安祿山不調集重兵去對付你?但不得不說,此行大挫叛軍士氣,大振我大唐軍民之威。你可知道,你一日襲三城之事已經傳遍四方,經過此事,你已經是我大唐軍民心中的傳奇人物了。就連我聽到這個消息也是驚訝無比,本來我還有些不太相信,經過多方打探求證,方知此事是真,愚兄也是佩服的不得了。賢弟,之前人稱我二人為大唐雙壁,現在我才知道,愚兄豈能與你齊名。此事若是我領軍前往,恐怕無論如何也沒有你的膽量和氣魄,無法同你那般游刃自如玩弄叛軍於股掌之上呢。”

  王源哈哈笑道:“兄長,你這是要折煞我麼?我只能說一切都是天意而已,我也是為了能逃出來竭盡全力,差一點便死在那裡了。反倒是兄長行事沉穩,你若前去一定會更為穩妥的救出平原城軍民,根本不會如我這般惹上這麼多敵兵。你我行事各有各的手段,我知道自己的本事有多少,兄長可不要把我捧得那麼高,會摔死我的。”

  高仙芝也呵呵笑了起來。以前的高仙芝可是個高傲之極的人,要他親口承認別人比自己強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但高仙芝在經歷了很多重大的變故之後,已經變得內斂沉穩了許多。特別是和王源交好之後,王源的所有行為和舉措都看在眼裡,對王源確實欽佩有加。之前有人將兩人並稱為大唐雙壁,高仙芝在某些時候還會覺得這是貶低了自己。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卻越來越發現自己其實和王源之間有了很大的差距。高仙芝雖然性子高傲,但他卻不是個小心眼的人,對於這一點他也是坦然承認的。這一次王源只帶著三千騎兵便將叛軍腹地攪的天翻地覆的事情,高仙芝更是自愧不如,所以才說出那些話來。那些話都是肺腑之言,可不是故意要抬高王源。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1:08

第885章 變局

  “這一次雖然兇險,但我認為最大的收穫不僅是救了顏真卿等數萬軍民脫險。更大的收穫是,我沿途巡視南岸郡縣防禦,帶去了朝廷的消息,讓南岸城池的軍民們堅定了守城拒敵的信念。而且我們也明確的得知了叛軍正在準備渡河南攻的消息。這才是我認為最有價值的事情。”王源喝了口茶水沉聲道。

  高仙芝點頭道:“此言甚是。我估摸著,那嚴莊既是什麼征南大元帥之職,他那五萬兵馬恐怕原本是用來渡河南擊的。只是被你在腹地鬧得天翻地覆,這才被派去調去圍剿你們。只可惜偷雞不成蝕把米,不但沒有圍剿成功,反倒暴露了他們即將南征的目的。”

  王源點頭道:“英雄所見略同,我也是這麼想的。不過我奇怪的是,那五萬兵馬是從何處調集的。看那五萬兵馬的裝備甚是齊全,不像是新募的兵馬,難不成叛軍將洛陽禁軍盡數抽調作為南征的主力麼?這恐不太可能。安祿山定都洛陽,洛陽怎會空虛?難道說當初我們計算叛軍兵力的時候,居然漏算了這麼多的兵馬麼?”

  高仙芝呵呵笑道:“你有所不知,這五萬兵力是從長安調走的。一個月前叛軍從長安調集了十萬兵馬東進,我得到消息率軍前來堵截,但卻遲了一步,被他們早了半日抵達潼關了。”

  “調集的是長安的兵馬?那豈非是說,長安城中的兵力只剩下十萬人了?”王源驚愕道。

  高仙芝點頭道:“確實如此。我當時判斷這十萬兵馬之所以被抽調離開,恐是要往南攻擊南方州府的。於是我準備下令進攻長安以牽制這十萬兵馬回頭救援。但是我卻終於沒有那麼做。”

  王源微笑道:“這看起來是個攻城的好機會呢。兄長為何按兵不動呢?”

  高仙芝沉吟道:“我幾乎便要動手了,但我探明了情形之後打消了這個念頭。我派人混入長安城中,得到消息是嚴莊帶走的十萬兵馬大多為老弱之兵和新兵,留下的十萬守城兵馬皆為精銳。而且史思明已經開始在城中大肆拉丁入軍,短短數日便得數萬新兵。這種情形下,攻城其實並無把握。所以我決定放棄攻城的打算,等待你回來共同定奪此事。你該不會以為我貽誤軍機吧。”

  王源搖頭呵呵笑道:“我怎會這麼想。換作是我也絕不會貿然出擊的。其實我本就沒打算直接進攻長安城,否則當初我怎會拋下大軍而走。兄長做的對,在我看來,即便是長安城中少了十萬兵馬,城防堅固的長安城也非旦夕能攻下的。我們的兵馬有限,或許此時強攻長安會有機會,但也一定會有大量傷亡。攻下之後也無力再進一步,必將陷入困頓之局。”

  高仙芝笑道:“你能這麼想我便放心了,我還擔心你會責怪我貽誤戰機。但其實在我看來這並不是個機會。相反還可能會因為昏了頭造成巨大的損失。”

  王源點頭道:“你我的想法總是不謀而合。事實上就目前的局勢而言,我並不認為這是進攻的好時機。相較於攻城收復失地之事,我反而更擔心朝廷內務之事。要知道今年冬天必然是個難熬的冬天,今年是大旱之年,一年戰亂下來,百姓們的錢財物資消耗殆盡,這個冬天的首要之務便是要讓百姓安穩渡過這個嚴冬。若這件事辦不好,百姓在嚴冬苦逼之下恐怕將很難生存。一旦安頓賑濟之事不能妥善解決,我擔心將生內亂。平叛不僅是攻城收復失地,安頓民心不亂也是平叛成功的保證。”

  高仙芝點頭道:“賢弟所言甚是,和愚兄所想不謀而合。與其沒有把握的攻城,倒不如不攻。內政是平叛的保證,今年冬天是個嚴冬,蜀地數百萬百姓的安頓和穩定才是重中之重。我大軍不如困住長安城,叛軍在城中也必然消耗大量的糧草物資,但他們得不到補充。或許明年春暖花開之時攻城才是最佳時機。”

  王源笑道:“既然你也是這麼認為的,我看我們便定下此策略,不必急著攻城。只困住他們,先穩定內政再說。”

  高仙芝看著王源道:“你我雖然是這麼想的,但是我不得不告訴你,有人怕是等不及了。我正要告訴你一件事情,月前,陛下從成都來了聖旨,對我們遲遲不攻長安的舉動頗有微詞,要求我們儘快把握機會攻下長安城呢。”

  王源皺眉愕然道:“你是說陛下又來催促我們攻下長安麼?”

  高仙芝緩緩點頭道:“正是。”

  王源的眉頭擰成一個疙瘩,沉聲道:“陛下再三保證不對軍務插手干涉,怎地又有此行為?陛下到底是怎麼想的。”

  高仙芝輕歎道:“陛下的旨意之中雖然言辭甚是溫和,但字裡行間卻很是有些不滿。聖旨中言道,既然叛軍從長安調兵十萬,長安兵力空虛,正是攻城的好機會。陛下問我們為何還不趁機攻城。而且,你離開大軍去往平原城救援顏真卿的事情,陛下顯然也是不太高興的。陛下聖旨中提了幾句,說什麼‘主帥不思收復失地反而為救一城而舍大軍孤身涉險,此舉捨本逐末有欠考慮。’”

  王源眉頭擰成一股疙瘩,沉吟不語。

  高仙芝低聲道:“我寫了封奏摺解釋,告訴陛下攻城時機並不成熟,且將你救援平原城的初衷和意義所在上奏了陛下。然而陛下的回答卻說,他徵詢了朝中群臣和將領的意見,朝臣們都說收復長安的機會已經到來,言辭中竟有斥責我們欺瞞軍務之意。還說你去救援平原城之時,軍中有人反對,你卻一意孤行,反而斥責提出反對意見之人,無視軍中將領意見云云。”

  王源緩緩將手中茶盅放在小幾上,沉吟片刻道:“看來是有人在陛下耳邊吹我們的風了。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十之八九是李光弼和郭子儀說了些話。否則陛下怎知當日討論是否救援平原的情形。”

  高仙芝點頭道:“你明白就好,我不妨再將一事告訴你。陛下因為郭子儀和李光弼堅守朔方有功,已經下旨授李光弼戶部尚書兼朔方節度使。授郭子儀羽林大將軍、兵部右侍郎兼河東節度使之職。命他二人前往河東隴右兩道重整兵馬。下旨讓我們將他們帶來的兩萬河西和隴右軍殘部歸還二人。聽說,陛下要兩人積聚兵馬從上路攻襲安祿山的腹地老巢,要我們攻擊長安一線,拖住叛軍不許讓他們回撤救援。”

  王源驚愕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高仙芝道:“郭子儀和李光弼已經在十日前抵達隴右河西兩道,如今落足於靈州。那兩萬兵馬我也不得不歸還給了他們,因為那本是原本屬於他們的兵馬。”

  王源冷聲道:“屬於他們的兵馬?那我這個征伐平叛大元帥算什麼?他們二人的兵馬難道可不受我管束麼?那兩萬兵馬在我這裡養的壯實了,不為我攻長安出力,反倒被他們輕易的拿走了?兄長,此事你不該答應。”

  高仙芝皺眉道:“我也知道你知道後肯定不高興,但我想,何必為了這兩萬兵馬弄得不愉快?此事是陛下下旨要求的,若是不許,豈非駁了陛下的面子,鬧得滿城風雨?”

  王源冷笑道:“他讓李光弼和郭子儀另率兵馬平叛,何曾給了我面子?這二人所領之兵居然不在我這兵馬大元帥的統率之下,把我至於何處?陛下做這些決定的時候可曾考慮過我的感受?”

  高仙芝低聲勸慰道:“賢弟,陛下可能是因為我們久不攻長安所以故意任命李光弼和郭子儀重組兵馬,用意自然是表達不滿,刺激我們抓緊收復失地之舉。陛下也沒下旨說這二人不受我們節制呢。”

  王源看著高仙芝歎息一聲道:“兄長啊,你還看不明白麼?陛下此舉其實便是要另起爐灶啊。當初房琯和李瑁要重建禁軍,現在李光弼和郭子儀又重拉兵馬,這都表明了一件事,那便是陛下對我們的不信任。他覺得我們對他不忠心,所以不斷的想辦法以各種理由建立一直兵馬抗衡我們罷了。自始至終他對我們都是不信任的,這已經是很明顯的事情了。”

  高仙芝看著王源道:“賢弟,你真當我不知道陛下的心思麼?但即便知道陛下的心思又能如何?你難道會因為此事回成都和陛下理論麼?李光弼和郭子儀若能在河西和隴右領軍東進,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長安一線我們給叛軍巨大壓力,他們若是真能突破東面的防守而突入叛軍腹地,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你我的目的不都是為了平叛麼?但能平息叛亂,便是你我心中所願。咱們大可不必為了此事和陛下計較。既然陛下已有猜忌之心,咱們又何必去為此事去爭執?此時此刻,若是鬧得滿城風雨,于大局是否有利?若是無法得到你想要的結果,你又是否會拋下一切不管?”

  王源吸了冷氣,慢慢的冷靜了下來。他的心中充滿了憤怒和無奈,但冷靜下來一想,玄宗既然明知此舉一定會招致自己的憤怒,但他還是這麼做了,那只能說明一件事,便是玄宗鐵了心要這麼做了。就算自己回成都跟他理論,也未見得便有好的結果。相反,興師問罪之舉反而會給人以咄咄逼人之感。玄宗不是傻子,上次自己強勢反擊殺了房琯之後,一個老謀深算的皇帝絕不可能犯第二次錯誤。也就是說他敢於如此,若非已經做好了應付自己反擊的準備,便是已經決意不再會向自己妥協。

  那麼在這種情形下,自己若是一怒之下回成都和他理論,反而可能會正中他的下懷。自己也不可能一賭氣便撂挑子不幹,那樣玄宗極有可能會順水推舟免了自己這個大元帥。自己辛辛苦苦建立的一切難道要拱手送人?而自己一旦失去兵權,下場會是如何?這不難想像。要麼自己便跟玄宗來硬的,直接撕破臉皮來個逼宮行動,這當然是易如反掌。然而此舉帶來的後果也難以想像,在叛軍未滅的情況下,自己再行此舉,不僅天下大亂難平,而且將會坐實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指責。接下來的路自己便很難走了。難道自己要走安祿山的路?直接扯旗造反?那是王源絕不願意做的,除非到了萬不得已的那一天。

  從戰略上而言,高仙芝所言不錯。若是李光弼和郭子儀當真能撐住北線的一片天,對於平叛之事或有助益。若是自己過於在乎權力上的得失,不免被包括高仙芝在內的人看做是自己只在乎權力而不在乎平叛大局。雖然不至於讓自己名聲掃地,但對於自己的聲望是有較大損害的。

  思量良久,王源決定咽下這口惡氣。既然大家都能看出來這次是陛下的不地道,那麼這個虧未必便是虧。吃了這個虧未必便是壞事。自己的實力並未受損,而且會贏得更多的同情分,這或許正是一種以退為進的策略。況且自己在沒弄清楚為何玄宗會執意如此的真正原因之前,輕舉妄動是不智之舉。玄宗等著自己發飆,自己偏偏不發飆,這或許會是更好的應對之策。

  “兄長說的在理,我實不必為此事而憤怒。無論如何,平叛乃是我們的第一要務,只要于平叛有利,我又何必計較這些。陛下要怎麼做便隨他去吧,我等無愧於心便可。多謝兄長教誨。”王源籲了口道。

  高仙芝歎了口氣道:“賢弟,你能這麼想便是最好。我何嘗不是和你一樣的憤怒的和失望。但是正如你所言,我等無愧於心便可,我們是為了天下百姓,不是為了某一人而盡忠。他可不仁,我們不能不義。當前局勢不能自亂陣腳,有人看不清大局,我們可不能跟著一起犯糊塗。況且陛下此舉對我大軍並無妨害。”

  王源笑道:“兄長深明大義,我很感激。兄長,我想這兩日便動身回成都去,還需要兄長繼續在此辛苦領軍了。”

  高仙芝愕然道:“你怎地還是要回成都理論?剛才的話都白說了不成?”

  王源笑道:“兄長放心,我回去並非為了這件事。這件事我一個字也不會提。莫忘了我們剛才所說的事情,我回去要安排百姓過冬之事,另外豐王爺和顏太守我也要送到成都去,我想親自跟陛下解釋此次援救平原城以及巡察黃河南岸各郡縣州府之事。我們暫不攻長安的打算也要跟朝廷解釋清楚。我不想鬧得誤會連連,到時候弄得滿城風雨。這些事都需要妥善處理,我不能不回成都一趟。”

  高仙芝點頭道:“說的也是,你是相國,也確實需要你去安排一些事情。但你要向我保證,絕不因為李光弼和郭子儀的事情和陛下起爭執。”

  王源呵呵笑道:“兄長放心,你當我是什麼人,我說不計較便是不計較。只是我又要離開軍中,軍中事務又要讓兄長操心了。”

  高仙芝擺手道:“自己兄弟,說這些作甚?這都是分內之事罷了。”

  兩人在大帳孤燈下談談說說,不知時間流逝。直到聞營中四更更鼓敲響,才發現夜色已深。高仙芝也並沒有和王源一起入內抵足而眠,在王源的目送下踏著深夜的秋霜回帳休息。

  ……

  次日上午,王源在高仙芝的引領下巡視了大軍營盤。高仙芝選擇將大軍的營盤駐紮在長安東十裡灞河兩岸,沿著灞河兩岸形成一個方圓五六裡的大營盤,前營距離長安東城門不過五裡之遙。此處紮營得天獨厚具有封鎖長安東邊的通道的作用,軍營將灞河上的三座橋樑盡數被囊括在內,長安往東的通道被徹底掐斷。

  並且,軍營之中有大批的房舍和院落在此,那是之前矗立在灞河兩岸的大唐貴胄們在城外的別苑和府邸。這些宅邸原本都豪華闊大,沿著灞河兩岸排列,在灞河兩岸形成了一座小小的城鎮的規模。因為有了這些宅邸庭院,大軍的物資器械也就有了合適存放之所,無需露天堆放。同時大批的兵士們也有住宿之處,到了嚴冬之際也是可以擋風禦寒的。對王源而言,如果大軍最終必須要在長安郊外困守過冬的話,營寨稍加改造,那是絕對可以度過長安嚴酷的冬天的。

  在策馬經過灞橋的時候,王源勒馬於橋頭觀看灞橋兩岸的風景,不禁唏噓不已。他倒不是感歎營寨的連綿宏大,而是在感歎滄海桑田之變。記得當年自己第一次來到灞橋的時候,是被邀請參加虢國夫人在灞橋西岸的東園之中的一場踏春聚會。正是在那場聚會上,還懵懂無知沒有從穿越的迷茫中走出來的自己遇見了楊家的那三姐妹。正是在那成聚會上,自己的新編《清平樂》以及一首古風《袖底風》傳唱開來,在長安名聲日隆。也正是在那場聚會上,自己遇到了那個給自己帶來無窮麻煩的虢國夫人,以至於終於逼得自己動手殺了她。也同樣在那場聚會上,自己遇到了秦國夫人,並且逐漸兩情相悅,並讓自己受益良多。

  總而言之,此處對於王源而言,具有非同尋常的意義,也勾起了王源很久沒有觸及的回憶。然而,此刻眼前的灞橋兩岸早已面目全非。灞橋的流水依舊嘩嘩的流淌著,然而兩岸卻已經景象大變。

  當年柳浪如堤中花團錦簇瓊樓玉宇林立的景象已經不復存在,兩岸的柳樹幾乎已經全部被砍伐殆盡,變成了光禿禿的一片。這些柳樹全部被當做營寨的木欄甚至是燒火的柴薪,而且也為了不遮擋視線,故而被砍的乾乾淨淨。沒有了樹木的掩映,那些河岸上的庭院和樓閣顯得突兀醜陋無比,沒有絲毫的美感。

  當然,這並非完全是神策軍的“功勞”,早在叛軍攻佔長安之時,這裡便已經被叛軍們糟蹋的一塌糊塗。從那時起,灞橋兩岸便不再是長安的盛景之處,而是鐵蹄踐踏的縮影了。近一年的時間,唯有灞橋和橋下流水依舊,默默見證了這場大亂給這一小片地方所帶來的巨大改變。

  滄海桑田,原來無需百年千年之變。在殘酷的戰爭踐踏之下,短短一年時間,便可以改變一切。戰爭是殘酷的,要恢復這些美好的景物的前提便是結束這場戰爭。也許時間會治癒戰爭在大地上留下的傷痕,也許某一天,這裡依舊是自己心目中的那個樣子。王源唏噓良久,終於策馬緩緩下橋,往西邊的前營而去。

  距離長安五裡的大軍前營氣勢恢宏。高大的營門兩側土木營牆綿延圍繞。數十座高大的箭塔沿著營地前沿矗立著。營前平坦的開闊地面上,戰馬縱橫煙塵四起,無數的攻城器械矗立在前營之中隨時待發。馬步兵忙而不亂,龍精虎猛,士氣高昂。

  王源等人策馬抵達長安東城門外兩裡處,長安城在秋陽照耀之下巍峨聳立,遠遠可見城牆上方士兵林立旌旗招展,一副如臨大敵之景。無數的百姓被驅趕著搬運沙土泥包上城,將本已堅固高大的城牆無限制的加固著。城牆上方的箭塔多的如同塔林一般,還有不少箭塔正在開工。城牆下方的地面上挖著無數條壕溝和陷阱,裡邊的尖樁密密匝匝,很遠都能看的清楚。

  眼前的這座長安城已經完全不是王源印象中的城池,整座長安城完全已經拋棄了恢宏威武和華美的氣勢,完全武裝到了牙齒,像一個渾身帶刺皮厚牙尖的大豪豬一般,讓人望而生畏。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1:09

第886章 回川

  “賢弟你看,史思明已經鐵了心要死守長安了,依託這樣的城防,別說是十幾萬兵馬,便只有數萬大軍,也能死守數年。只要物資糧草充足的話。強攻之策絕不可取。”高仙芝策馬在旁,沉聲說道。

  王源微笑道:“然而十個月前,長安城數日便易主,可見城池之固也非決定一切的原因,關鍵還是在守城之人。平原小城的城防比這裡可差的太多了,顏真卿還不是死守了九個月麼?城防之固可破,人心之固比之城防之固更加的牢不可破。”

  “賢弟說的是。不過眼下史思明守城,不可小覷。此人身經百戰,又處於絕境之中,必死守城池不失。”

  “是的,所以我們才不能強攻城池,我可不想將十一萬神策軍都送在這裡。”王源點頭道。

  “那是自然,我們要做的便是困住史思明。其他三個方向我都派下了兵馬監視,以防叛軍出城滋擾周邊被我收復之地。東南西三個方向我都設立了簡易的營地。但他們有從其他方向出城異動的跡象,便以烽火為號通知我們。我便會派騎兵立即出動予以殲滅。”

  王源點頭道:“這一點倒是不足為慮,他們即便從其他方向有所異動,也不過是小股兵馬的滋擾,成不了氣候站不穩腳跟。史思明再傻也不會傻到兵馬傾巢出城攻擊周邊城池,咱們即便是放著其他方向不設防,他也絕不會輕易出長安的。因為離開長安城的庇佑,他便是自尋死路。唯一需要防備的便是南城通向金州的糧道,需要重兵巡視把守,不能被他投機斷了糧道,那可是我大軍的生死線。只要保證糧道的暢通,咱們便可牢牢的將他鎖在長安城中。”

  “賢弟說的很是。不過冬天就要到了,這對大軍而言是個巨大的考驗。我想請賢弟這次回成都調撥大批棉衣炭薪運來。雖然此時才是深秋,但此刻不準備已經遲了。”高仙芝道。

  “我會的,所以說這一次我必須回成都一趟,為了保證物資的充足供應,我必須要親自督辦,他人假手我並不放心。對了,對於潼關方向的敵軍,不知兄長怎麼考慮的。兄長想過沒有,若潼關之敵出動,和長安的叛軍東西夾擊我大軍的話,那會不會造成威脅。據稱潼關守軍數量高達八萬餘,那可是個不小的數目。”

  高仙芝笑道:“賢弟不用多慮,其實我們若是攻潼關的話怕是早就下了潼關了。從西往東攻擊潼關如探囊取物一般的容易,只是我不想那麼做罷了。攻下了潼關我大軍也無法東進,因為我們一旦東進,便無法鉗制史思明的兵馬。若史思明挺兵進逼隴右和蜀地,我們還不得不回兵來援。說實話,我倒是希望留著潼關的兵馬,讓他們能鋌而走險東西夾擊我們。那樣我們便可和他們進行一場曠野之中的大決戰。雖然以十一萬對近二十萬叛軍,兵力上看似劣勢,但愚兄以為我們根本不怵他們。以我軍戰力,我有絕對的把握戰而勝之。只可惜潼關之敵根本就不敢出擊,不是我小瞧他們,之前我命人在潼關以西耀武揚威誘其作戰,潼關守軍連個頭都不敢冒,一個個都成了縮頭烏龜了。”

  王源哈哈大笑道:“聽兄長這麼一說,我也甚是期待這場大決戰呢,可惜潼關的叛軍不一定有這麼大的膽子。他們不出擊,史思明便也只敢做縮頭烏龜了。看來兄長對形勢一目了然,早已成竹在胸,足見兄長領軍比我高明百倍。我看我還是去處理好後勤之事和百姓們的過冬之事,那才是我該幹的。”

  高仙芝呵呵笑道:“你要做的事可比我這裡的事情要重要和艱難的多呢。”

  巡查完營寨以及和高仙芝做了深入的交流之後,王源徹底放下心來。現在的局面是己方佔據著主動,雖然叛軍看似兵馬眾多,但其實他們都動彈不得。只是己方也暫時無法攻擊,雙方只能在此對峙消耗,等待一個破局的機會。王源也不知道破局的時機何時會到來,但要他遵照玄宗的命令去強攻長安,王源卻也是絕不會同意的。

  休息半日後,次日清晨,王源率豐王李珙顏真卿以及幾位夫人在五百親衛騎兵的護送下上路前往成都。清晨出發,傍晚時已經過金州境內進入連綿大山之中。為了方便物資糧草的運輸,通向劍南的山道這兩個月的時間一直在整修,山道已經好走了許多。道路上絡繹不絕的是押運糧草物資的車隊,一片繁忙的景象。

  山中的景色也是美到了極致,深秋時節,山野一片金黃火紅,像是漫山遍野都燃起了大火一般。金風颯颯,秋高雲淡,讓人神清氣爽。在經歷了之前噩夢般的經歷之後,這幾日在山中的行進讓眾人的心神都得到了些許的安寧和慰藉。在這樣的秋意之中,王源本來很是焦躁不安的心緒也慢慢的平息安定,腦子也清明了許多。對於抵達成都後如何應付玄宗,王源也基本上有了些應對的準備。

  在路上,王源也花了大量的時間和李珙和顏真卿做了交流。對於顏真卿,王源坦言告知,自己這次要舉薦他在朝中擔任要職,甚至透露出要讓賢之意。顏真卿忙推辭不迭,說他絕對不會接受王源要舉薦他為相國的舉動,還說要是王源執意如此,他便不再去往成都,要返回北海郡和賀蘭進明一起抗敵去。王源察言觀色,發現顏真卿所言發自真心,倒也不再逼迫。但顏真卿確實有理政之才,原本王源打算舉薦他為戶部尚書,管理百姓和朝廷財政大事,那倒是顏真卿擅長的。但之前得知玄宗已經任命了李光弼為戶部尚書之職,這個想法便只能作罷,只能另行舉薦其他職務。

  對於李珙,王源和他談的更多。王源已經決定要舉薦李珙上位,倒不是李珙是多麼適合的皇帝的人選,而是對王源而言他是合適的人選而已。李珙雖然沒什麼才能,但起碼在這一路上,他沒有太多出格的地方。且跟隨自己出生入死,也經歷了不少險境,也算是經受了考驗。更重要的是,他對自己很是尊重,這正是王源看重的。李珙若能上位,必對自己言聽計從,這正是王源選擇的首要條件。只是,王源知道要舉薦李珙上位恐怕是不太容易的,太子之位爭奪激烈,自己和玄宗之間的關係又每況日下,恐怕自己舉薦的人選玄宗反而會反感。但在王源看來,如果玄宗還想利用自己替他賣命的話,也未必便敢完全無視自己的意見。

  一想到即將要面對的一切,王源既煩心也有些興奮。爾虞我詐勾心鬥角的事情已經好幾年沒有經歷了,從來劍南之後王源很是過了幾年舒心的日子。但對王源而言,那一切都是不陌生的,王源也絕不憚於用任何手段達到自己的目的。正所謂與人鬥其樂無窮,正是這個道理。

  ……

  成都東門外,午後的陽光溫煦而愜意,照得的人昏昏欲睡。城外吊橋上,韋見素李宓等數十名官員正站在那裡翹首等待。王源回成都的消息在數日前便已經送達成都,今日便是王源抵達成都的日子,故而韋見素李宓以及數十名官員都來到城門口迎候。不過這些人的臉色卻並不太好,知道內情的官員們心裡都擔著心事,這一次王相國回成都恐怕大抵跟朝中最近發生的事情有關。想想數月前王相國的突然回到成都的那一次,在成都掀起了巨大的風暴,當時的相國房琯便是在那一次被陛下下旨誅殺,連壽王李瑁也遭受了牽連,受到了訓斥。那麼這一次王相國的突然回來,又將掀起怎樣的風暴呢?

  李光弼和郭子儀兩個月前抵達成都後,陛下對這二人甚是寵信,私底下的流言說,李光弼和郭子儀在陛下面前很是說了不少不該說的話。而且這二人回來的第二天便去拜訪壽王李瑁了,其後數日幾乎天天會面,關係親密的很。這之後不久,陛下便封了兩人官職,准許兩人回到朔方和河東收攏兵馬組建另外一隻平叛的兵馬。據說為了給這兩人籌措軍餉,陛下自己都掏了腰包,還下令皇族貴胄們都大出血籌措了不少錢物,可見對二人寄予厚望。

  然而,陛下此舉明顯是要惹起紛爭的,明眼人都知道當初房琯之死貌似是因為私自動用了王源大軍的糧餉。但其實誰都知道那根本不是糧餉的問題,而是房琯意圖重建禁軍觸怒了王源。而現在,陛下此舉顯然是那件事的後續。

  當然,玄宗此舉本無可指謫。作為大唐皇帝,他的任命合情合理合法,他有這個權力。但每個人心裡都清楚,此時的大唐朝廷,王源一家獨大,手握重兵,又是大唐平叛的希望。陛下在此時這麼做,顯然會引起王源的不滿。在眾人的印象裡,雖然王源這個人似乎並沒有什麼出格之舉。但在房琯之事以後,那句挾天子以令諸侯的話便成為所有人心頭的烙印,怎麼也揮之不去了。陛下似乎也覺得自己被王源所控制,所以急於破局以制衡王源,所以才有這樣的舉動。但對大局而言,此事或引發局勢動盪,似乎是不智之舉。

  很多人對玄宗的行為表示理解,朝中有權臣坐大,陛下豈能安穩。但更多的人對玄宗的行為很是失望,陛下此舉實在是不合時宜,在平叛的節骨眼上,陛下此舉會引發未知的動盪,這是對大唐江山社稷不負責任的。大唐到了如今的地步,陛下還不能為了大局隱忍,恐怕難稱聖明之君了。而且種種跡象表明,王源雖然權勢熏天,但此人的作為並無多少出格之處,也未見他有什麼忤逆之舉。從馬嵬坡的及時救駕,到朝廷如今的安頓和平叛局勢的逆轉,都是王源的功勞。若不是王源力挽狂瀾,此時大唐朝廷恐怕早已支離破碎,陛下和群臣怕是也早已逃往西域小國,處境尷尬了。

  對於一個對朝廷有著如此巨大功勞,而且並無什麼出格的忤逆舉動的人,陛下的猜忌之心未免太強了些,行事未免太欠考慮了些。

  所以,自從得知王源將要回到成都的消息後,朝廷上下官員都有些憂心忡忡。他們擔心這一次王源的回來會掀起一場巨大的風雨,甚至有可能將朝廷徹底摧毀。陛下那裡已經是意氣用事了,若是王源再意氣用事惱怒陛下的舉動,發生什麼事情還真是不可預料。

  午後的陽光裡,遠處騰起的煙塵如黃金粉末一般爍爍閃光。塵土之下,蹄聲隆隆傳來。一行數百騎由遠及近,出現在眾官員的視野裡。

  “來了,哈哈。”老將軍李宓大聲笑著叫道。

  除了他臉上是發自內心的開心之外,其餘的官員臉上的肌肉都抖了一抖。王源來了,未知的風暴終於要來臨了。

  王源一襲黑馬,身上的金黃色盔甲醒目耀眼,黑絲絨的披風在空中飛揚。大黑馬直沖到吊橋之前數步才昂首而立,稀溜溜鳴叫停步。塵土迷住了眾人的眼睛,待他們能看清景象時,王源已經微笑著站在了他們的面前。

  “韋左相,李宓將軍,各位同僚,別來無恙啊。”王源呵呵拱手笑道。

  眾官員紛紛拱手上前行禮,口中叫道:“下官等恭迎相國歸來。”

  王源撩起披風瀟灑的往後一擺,笑道:“怎敢有勞諸位在此迎候?豈不耽誤各位的寶貴時光麼?”

  韋見素忙上前笑道:“相國說哪裡話來,相國在前方辛勞平叛,好不容易回來一趟,我等無論如何也是要來迎接的。不僅我們來了,陛下都委託了壽王殿下代替他前來迎接呢。”

  韋見素朝身後的吊橋上一指,王源這才看見壽王李瑁站在人群後方,朕面無表情的看著自己。見韋見素指點,李瑁的臉上擠出笑容來上前拱手道:“本王奉父皇之命前來迎接王相國歸來。”

  王源微笑還禮道:“陛下有心了,王爺有勞了。”

  李瑁沉聲道:“應該的,王相國勞苦功高,理應如此。”

  王源微笑點頭,身邊李宓的大叫聲已經響了起來:“你莫非便是孤守平原城九個月的顏太守麼?”

  眾人聞聲看去,只見李宓正盯著一個四十余歲的中年人猛瞧。朝臣中不少都認識顏真卿,只是顏真卿離京數年,又經歷了數月苦守平原早已不是原本那個面目豐潤身材微胖的樣子,此刻已經是面目清瘦滿臉風霜的蒼老之態,但細細一看,還是立刻便認出來了。

  “這一位便是李宓李老將軍吧,久仰大名。這段時間聽了相國談及李老將軍當年平定南詔討伐吐蕃時的事蹟,顏某甚是敬佩。今日終於得見真容了。”顏真卿微笑著拱手道。

  “果真是顏太守,哈哈哈,厲害厲害。守住了平原城九個月,這可真是了不起。改日好好的討教一番,聽聽顏太守的故事。”李宓拱手笑道。

  顏真卿微笑道:“慚愧慚愧,若非相國率軍救援,顏某早已死在平原城了。沒想到這件事這麼快便傳到成都了,消息傳得還真是快。”

  “那還用說麼?王相國三千騎兵橫掃叛軍腹地的事蹟早已傳遍各地,成都城中二十多天前便已經知曉了。當真教人不可思議。顏太守,有禮了。”韋見素哈哈笑著上前行禮。

  眾官員也紛紛上前見禮,對顏真卿的事蹟他們早已知曉,眾人心中也都敬佩不已。王源冷眼旁觀,壽王李瑁倒是攏手不動,還是顏真卿上前行禮,他才微微的還了一禮。

  眾人又向豐王李珙行禮,鬧哄哄的忙作一團。李珙難得遇到這樣的禮遇,笑的合不攏嘴,不斷的拱手還禮,神態甚是驕傲的很。因為所有這些大臣們口中所言的敬佩之事他都親身經歷,都是其中的一份子,自然也感受到了成功的自豪感。

  李瑁在旁冷目旁觀,直到李珙得意洋洋的來到他面前行禮時,他才淡淡的道:“二十六弟,這次你可風光了啊,聽說這一趟幹了不少大事是麼?”

  “見過十八哥,倒也沒做什麼事情,只是跟著王元帥出生入死,在十萬叛軍的圍追堵截之下在叛軍腹地兜了一圈而已。倒是比在成都這裡窩著無所事事,天天想些沒用的事情要好的多。起碼我還親手殺了幾十個叛賊,為我大唐盡了些力。”

  李珙話中帶著刺,李瑁焉能聽不出來,這明顯就是諷刺自己無所事事,天天算計別人。李瑁的臉色頓時陰沉了下來。

  李珙並不在意他的感受,依舊得意洋洋的道:“當中發生了好多的趣事呢,改日跟十八哥和諸位兄長相聚時跟你們詳細的說一說。嘿,可真是精彩的很。對了,父皇身子還好麼?”

  李瑁淡淡道:“父皇龍體康健,你馬上就要見到他了,見了面不就知道了麼?”

  李珙點頭笑道:“說的也是,父皇一定等不及要見我了,怕是一會兒便要召見了。呵呵,我要給他老人家好好磕幾個響頭,彌補我這數月未能盡孝之過了。”

  “那是應該的,父皇見了你定是歡喜的緊了。”李瑁冷冷道。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1:09

第887章 團圓

  一行人進得城來,王源卻並沒有直接去散花樓見駕。雖然王源知道,此刻玄宗肯定在散花樓等著自己去見覲見,但王源卻並不想倉促去見他。在見玄宗之前,王源更想見的卻是自己的家人。

  在通向散花樓的大道口王源停住了腳步,拱手對顏真卿道:“顏太守,陛下一定等著見召見你,我想你先去館驛安頓,沐浴更衣後便去見駕吧。這幾日你且在館驛安頓,容後我會命人給你安排住處。”

  顏真卿忙道:“遵王相國之命。讓相國費心了。”

  王源微微一笑,轉頭對身旁的韋見素道:“韋左相,顏太守見駕之事便煩勞你通稟安排一下了。”

  韋見素愕然道:“相國你這是打算去哪兒?相國不去見駕麼?陛下一定等著見相國呢。”

  王源微笑搖頭道:“本相一身的風塵,身子也疲倦的很。此刻見駕頗多不敬,故而本相還是決定稍後去見陛下的好。此刻我最想做的事是,立刻回府洗個熱水澡,換身乾淨衣服恢復一下精力。”

  韋見素皺眉道:“可是……”

  王源皺眉擺手道:“沒什麼可是的,我這快一年時間,和家人團聚不過數日,難不成我回來想回府歇息片刻都不成麼?若有人對此不滿,便請他親自到我面前來說便是。”

  韋見素愕然住口,周圍的官員們也都不敢出聲。王相國這話意有所指,誰會對此不滿?等著見王源的可不是自己這些人,只有陛下等著見他。王相國的話顯然是說給陛下去聽了。

  “好吧,相國舟車勞頓,先去歇息一番回府見見家人也是應該的。對了,我等同僚商議了,今晚在張儀樓備下薄酒,想給相國接風洗塵。還請相國賞光蒞臨。”

  王源哈哈笑道:“接風洗塵麼?心意我領了,不過卻是不必了。嚴冬將至,上下物資匱乏,均需節儉從事。咱們為官者此刻更要以身作則,不可鋪張浪費。要知道一座酒席折算米糧和供上百百姓飽食一頓。韋左相,咱們要精打細算才是。”

  韋見素忙拱手道:“相國教訓的是,是下官考慮不周。”

  王源呵呵笑道:“罷了,這些事稍後我需找你詳談,還有很多事需要和你以及諸位同僚商議。而現在,我卻是沒心思來說這些。諸位同僚,告辭告辭,咱們稍後再見。”

  眾官員躬身拱手,口中紛紛道:“王相國好走,下官等恭送相國。”

  王源一擺手,趙青牽過馬匹來,王源和眾親衛紛紛上馬,馬鞭啪啪作響,數百騎沿著長街飛馳而去,片刻後消失不見。眾官員在原地拱手,待王源等人的背影消失不見,這才紛紛收回目光。所有人的心中均憂心忡忡。王相國回成都連陛下都不見,卻直接回復和家人團聚去了,這擺明是要鬧事了。雖然一開始就知道此次王源回來必會有一番紛爭,但沒想到王相國進城沒盞茶功夫這一切便開始了。陛下若是得知王源徑直回府了,恐怕要氣的吹鬍子瞪眼了。真不知如何是好。

  “好大的架子,連陛下都不見,這王源將自己看做什麼了?難不成要陛下親自去他府中去見他麼?”一人冷冷道。

  眾官員嚇了一跳,循聲望去,原來說話的是李瑁。

  “壽王殿下,莫要這樣說話。王相國他……”韋見素忙道。

  “怎麼?我說錯了麼?這王源未免太失體統了。父皇還在散花樓等著他覲見,他便就這般揚長而去了。你們這些人,還是不是我大唐的官員?王源如此,你們竟無一人有言語勸阻。你們所食之俸是我大唐的俸祿,當的是我大唐的差事,可不是他王源的。”李瑁冷聲喝道。

  眾官員面面相覷,大家並不想跟李瑁爭執。這李瑁自從來了成都像是變了個人一般,以前的李瑁性格懦弱,如今卻是有些強橫和跋扈之嫌了。眾人知道,現在的李瑁深得陛下歡心,很有可能是將來太子的人選,所以也沒人想去得罪他。

  “壽王殿下,此言不妥。”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

  眾官員一愣,誰這麼不識相,這時候去和壽王理論,這不是要惹得李瑁嘰歪半天麼?再看時,卻發現說話的竟然是顏真卿。眾人不禁愕然,這顏真卿看來是摸不清路數,貿然發話摻和其中,未免顯得有些冒失,壽王也定會有一番訓斥了。

  果然,李瑁瞪著顏真卿道:“顏太守,本王說的有錯麼?王相國的行為你認為合適麼?”

  顏真卿拱手沉聲道:“壽王殿下,且不輪王相國此舉是否合宜,但面對一個為大唐出生入死鞠躬盡瘁的功臣,壽王殿下剛才的那番話卻是極不合適的。眾所周知,王相國乃我大唐功勳之臣。當年平南詔討伐吐蕃的功勞暫且不談,光是這一年多時間,我大唐陡生劇變,王相國幾乎是以一己之力力挽狂瀾力保我大唐不倒,可謂是中流砥柱一般的人物。馬嵬坡接駕入蜀、又領軍擊潰史思明十幾萬大軍的大舉進攻,硬生生將局面穩定住。這之後率大軍進逼長安,收復大片失地。就在這之前的兩個月時間裡,還親自率數千騎兵突襲敵後,救出了平原城等處的數萬軍民。同十余萬叛軍追兵浴血而戰。對這樣一個全力為大唐鞠躬盡瘁之人,殿下你方才那樣的話如何能說出口?傳出去豈非讓天下齒冷心寒麼?”

  眾官員暗自點頭,王源這個人雖然眾人對他的一些行為頗有些不待見,但不得不說正是此人的一力挽救,才讓大唐朝廷有了立足之地,並且有了反攻的轉機。這些功勞都是不世之功,是所有人都無法抹殺的。顏真卿的話毫無虛誇,說的正是實話。然而雖然眾人心中是這樣想的,這時候卻也沒有一人敢於附和,誰也不想引火焚身。

  “看來,你顏真卿倒是對王相國五體投地了,但你莫忘了,你是我大唐的官員,要為陛下效忠而非別人。王源功勞再大,他也是我大唐之臣。他的功勞再大,那也是他身為人臣的本分。難道因為功勞大便可以輕慢陛下,無視體統不成?”李瑁振振有辭的朗聲道。

  顏真卿眉頭緊皺,沉聲道:“殿下,下官不得不反駁你。你的話完全沒有任何的道理。不錯,王相國和我等都是大唐之臣,為大唐盡忠效力乃是本分。但請莫忘了,臣子也有尊嚴,臣子並非奴婢。以殿下所言,當年魏征對太宗皇帝諸多不敬,太宗皇帝豈非有萬千種理由殺之。但事實如何?太宗皇帝不但沒有怪罪魏征,反稱之為諍臣,稱他為正己之鑒。這是何等的氣度和胸懷。正因我大唐有太宗皇帝這樣的明君,所以才有了我大唐百年之盛世。君臣相諧,互相尊重,方可齊心一力,共創盛世。”

  李瑁大聲怒道:“顏真卿,你好大膽子,你的意思是當今陛下沒有氣度和胸懷麼?”

  顏真卿冷聲道:“這和當今陛下無干,剛才那些話是從你口中說出來的,並非陛下之言。壽王口中說出的話可代表不了陛下。若是陛下聽到你剛才那些話,怕是也要斥責於你的。殿下剛才的話有欠考慮,希望殿下能收回剛才的話。”

  李瑁氣的臉色青紅,咬牙怒道:“顏真卿,你好大膽子。你剛來成都便開始指謫起本王的不是來了。”

  顏真卿淡淡道:“下官不才,欲效魏征。倒是殿下該自重身份謹言慎行才是。殿下是陛下之子,一言一行都代表著皇家的形象,殿下不能自重,會給皇族蒙羞的。”

  眾官員目瞪口呆,沒想到這個顏真卿當真是個硬骨頭,面對李瑁的咄咄逼人居然毫不退縮,言語如刀,話中帶刺,絲毫也不妥協。

  “好,好,我算是明白了,你是心中有王源而無陛下了。顏真卿,你是否認為,王源既然如此勞苦功高,我父皇該去他府上拜見他才是?是不是我們李家都要對他感恩戴德是麼?”李瑁鐵青著臉叫道。

  顏真卿沉聲道:“陛下若願意親自去探望王源,也並非不可。”

  “什麼?”眾官員盡皆驚愕,顏真卿是不是糊塗了,這樣的話怎可說出?昏了頭不成?

  “顏真卿,你好大的膽子。”李瑁怒喝道。

  顏真卿沉聲道:“周公吐哺,天下歸心。若陛下當真能親自前往看望王源,不但不會惹人非議,反而會讓天下人看到陛下的聖明之舉。殿下,若陛下當真這麼做,您不但不可阻攔,反而要鼓手讚揚才是。聖君賢主絕不會因為臣子沒有第一時間去覲見他便勃然大怒的,下官也不信陛下會因此而發怒。倒是殿下你當著群臣的面說出那些話來,明顯有欠考慮,有招惹是非之嫌。下官再一次請殿下謹言慎行。”

  群臣心中叫好,顏真卿這番話應對得體,說的正是堂堂正正的大道理。在這樣的大道理下,陛下若是親自去看望王源,倒確實是件美談了。只是這顏真卿好像對李瑁已經印象大壞,這麼當眾數落李瑁,豈非是自己給自己找麻煩麼?

  “好了好了,理不辯不明,殿下和顏太守都有自己的道理,這件事也不是什麼了不得大事。王相國只是回去休息片刻,也非是怠慢覲見。雖然於禮節上有些不合,但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陛下也定不會怪罪。這件事到此為止,不要再爭論下去了。光天化日之下,站在大街上說這些事恐不得體。顏太守,請跟我來,我帶你去館驛更衣沐浴去見陛下。”韋見素終於出來打圓場了,在韋見素看來,這場辯論勝負已分,為了避免顏真卿進一步的說出刺激李瑁的話來,他打算將顏真卿先帶走。

  顏真卿拱手道:“有勞韋左相了。”

  韋見素拉著顏真卿便往路旁自己的車駕上走,然而李瑁顯然是不甘心就這麼被顏真卿走了,在後方大聲喝道:“顏真卿,你方才說讓我謹言慎行,那是對本王的警告麼?是否是王相國叫你這麼說話的?”

  顏真卿停步轉身,看著李瑁長長的歎息了一聲。

  “殿下,那只是我顏真卿對你的勸告,殿下,你也是飽讀詩書之人,怎麼便不明白我的話中之意。”

  “我明白你的話中之意,但我問你,你有何資格跟我這麼說話?”李瑁挺胸叫道。

  “殿下,你這麼問我,我無法回答你。殿下是皇子,一言一行都代表著皇族,甚至代表著陛下。下官只是請你每一句話都要考慮到自己的身份,考慮到當前大局。”顏真卿歎息道。

  “哼,我是什麼身份我自己知道,你是什麼身份你也要清楚。莫以為抱了個大腿便可橫行無忌。這也是本王對你的忠告。本王告訴你,你顏真卿要當魏征,但卻還不夠格。”

  顏真卿怔怔半晌,長長歎息了一聲。

  “顏太守,咱們走吧,莫在說了。給我個薄面如何?”韋見素皺眉低聲道。

  顏真卿點頭道:“罷了,就當我剛才的那些話都是放屁。韋左相,有勞了。”

  韋見素拉著顏真卿的手匆匆上車,馬夫揮鞭,馬車碌碌而動,沿著街道往東而去。

  ……

  南城橫街,王源的宅邸前。王家妻妾老少早已齊聚宅前翹首以待。數日前王源便差人送回了信件,告知眾人自己將要回成都的消息,王家眾人便一下子炸了鍋一般。

  這段時間,王源帶著公孫蘭李欣兒阿蘿等人離去之後,家中一下子少了許多人,好像一下子變得冷清了許多。後宅之中只剩下了高墨顏和蘭心蕙兩人。這兩人又不是特別喜歡熱鬧的,長腿美女雖然喜歡和人辯論,但面對的是蘭心蕙這樣的沉靜淡然的女子,兩人之間完全擦不出火花來。

  平日裡二人到一起來,也都是默然相對,各自做著各自的事情。蘭心蕙喜歡做些女紅繡些帕子和花鳥這些事,高墨顏便只是看看書和彈彈琴,日子過得漫長而無趣。若不是三個孩兒在後宅之中喧鬧,讓後宅之中還有些聲響之外,整個王府後宅幾乎便是一片寂靜了。

  當然,有關王源的消息一直都源源不斷的傳來,這些消息都是運送糧草的兵馬從前線帶回的消息。然而這些消息的到來卻絲毫沒有解除相思之苦,反而讓兩個女子經常愁容相對。因為她們得到的消息是王源領著幾千兵馬突入敵後救援了,所有人都明白那是一件多麼冒險的事情。兩個女子經常看著眼前三個蹦蹦跳跳的孩兒臉上帶著笑容,心裡卻很是埋怨。王源啊王源,你們即便不在乎妻妾的感受,難道也不想想這三個孩兒麼?若是有個三長兩短的話,那可如何是好。

  秋意日濃,那種牽腸掛肚的感覺也愈發的濃烈。好在不久後得到了王源連破三城,救出數萬百姓的消息,在全城百姓的熱烈議論之中,兩女的心情才慢慢的變得明朗起來。

  王源他們安全渡河了。

  王源他們正在趕回長安的路上。

  王源帶著眾人要回成都了。

  王源他們抵達通州了。

  王源他們到了利州了。

  每日和蘭心蕙見面,兩個女子都分享著這些最新的消息。雖然兩人都儘量的保持著冷靜,不想顯得自己太過急切。但她們都從對方的眼神中看到了難以掩飾的興奮和期盼。良人遠征歸來,家中婦孺豈能不欣喜若狂。特別是高墨顏,當初新婚不久王源便領軍出征了,雖然口中大度,但其實心中是挺委屈的。夜裡絞碎了香枕頭,哭了不知多少次。現在終於又到了重逢之時,豈能不如蘭心蕙打趣的話中所言的那般“雙目發光”了。

  “午後他們便要到了。”這是上午蘭心蕙和高墨顏見面時分享的最後一個關於王源行程的消息。這之後兩人便不約而同的消失了。一直到了中午用飯的時候,兩人才在花廳見了面。一見對方,先是驚訝,旋即兩個女子都用手帕捂著嘴互相指著對方笑的上氣不接下氣。原來,兩人都發現對方著了盛裝,掃了峨眉,擦了珠粉,貼了花鈿。穿著自己最滿意的衣服,插了自己最好的收拾,打扮的如同新婚要上轎子的新娘子。兩人都是花了一上午的時間,躲在房裡讓婢女們幫自己梳妝打扮。她們都要以最好的妝容和儀態迎接夫君的歸來。

  王府門前,上下數十口人都等在門前,個個面帶期盼之色。不久後,路口處小廝一邊回頭奔跑,一邊大聲叫著:“來了來了,到了路口了。”

  所有人都伸長了脖子,高墨顏和蘭心蕙更是快速的將衣衫和髮髻再整理了一回,然後便聽到清脆的馬蹄聲得得作響,十幾騎從林蔭掩映之處輕快的奔了過來。

  “大小姐,兩位小公子,你們的爹爹回來了。快去快去。”黃英蹲下身子對著站在臺階上的大小姐舜華和王憶王安兩位小公子輕聲道。大小姐舜華立刻歡呼起來,拉著兩個剛剛能蹣跚而行的弟弟下了臺階,噠噠噠的邁著步子迎了上去。

  王源遠遠便看見了跑來的三個孩兒,他連忙翻身下馬,丟了韁繩便朝三個孩兒跑去。忽然間身邊風聲颯然,兩個背影如離弦之箭從身邊掠過,下一刻,前方傳來李欣兒“心肝兒,肉兒”的叫嚷聲,以及嘖嘖的親著臉蛋的聲音。只見公孫蘭和李欣兒已經沖上前去,公孫蘭一手抱著舜華,李欣兒一邊一個抱著兩個小公子已經淚如泉湧。

  王源甚是無語,李欣兒這般自己還能理解,畢竟李欣兒本來就是這種感情外露之人。公孫蘭也抱著孩兒狂親還當眾落淚,這倒是第一遭。

  “二郎,走吧,發什麼愣呢。”後邊阿蘿和青雲兒紫雲兒兩女走上前來,看著發愣的王源吃吃的笑。

  王源哈哈大笑著走上前來,伸手一邊一個將兩個小公子抱在懷裡,同時蹲下身子笑道:“舜華,到爹爹脖子上來。”

  大小姐有些猶豫,她也知道爹爹的脖子是不能隨便騎的,以前為了此事沒少被親娘蘭馨兒呵斥。李欣兒一把抱起她來騎在王源的脖子上笑道:“爹爹叫你騎的,你怕什麼?有大娘給你做主,你娘也不會罵你。”

  大小姐膽氣立壯,抱著王源的脖子嘻嘻笑。王源叫道:“都小心了,我要起身了。”

  三個孩兒嘻嘻哈哈的叫著:“爹爹爹爹。”

  王源的心歡喜的要炸開來,學了一聲馬叫,站起身來。像個三頭六臂的怪物,脖子上騎著大小姐,懷裡抱著兩個小公子便闊步往門前走來。

  蘭心蕙和高墨顏在眾人的簇擁下也迎上前來。王源哈哈笑道:“二位夫人,我回來了。”

  蘭心蕙和高墨顏忙斂裾行禮,眼眶卻紅了起來。

  大小姐舜華揮舞著手叫道:“娘親,我騎在爹爹的脖子上呢。不過是爹爹叫我騎的,你可不要罵我。”

  蘭心蕙板著臉嗔道:“還不下來。爹爹一路上很累的,你們想讓爹爹累的喘不過氣麼?”

  舜華忙往下溜,口中對兩個弟弟叫道:“你們兩個也下來,莫累了爹爹。”

  兩個小公子對她言聽計從,匆忙往下掙脫下地來。眾人看著這有趣的一幕都哄笑了起來。

  “兩位妹妹打扮的好漂亮啊,這身裝扮怕是要花個幾個時辰吧,好有心啊。瞧瞧我們,一個面黃肌瘦,滿身灰塵的,簡直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了。”李欣兒大量著兩女揶揄道。

  高墨顏和蘭心蕙臉上一紅,忙上前給李欣兒行禮。心中忽然後悔不該花心思裝扮了,惹得大婦不滿,可不是她們所願。

  王源哈哈笑道:“丈夫歸來,自然是要盛裝迎接,這是尊敬呢。你們莫聽十二娘的,十二娘是拿你們打趣呢。剛才路上還說要好好謝謝你們,在家裡照顧孩兒們呢。”

  李欣兒笑道:“哎,這麼著急護著她們作甚?開玩笑不成麼?”

  眾人轟然而笑,一時間亂哄哄的相互見禮,嘰嘰喳喳像是滿堂的水鴨子一般喧鬧。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1:09

第888章 啟蒙

  待進了院子,黃三這才帶著譚妮兒上前來給王源行禮,王源拍著黃三的肩膀笑道:“三郎,家裡一切可好?”

  黃三忙道:“都好都好,二郎放心。”

  王源轉頭對譚妮兒道:“義妹,三郎若對你不好,你可要告訴我。義兄為你做主。”

  譚妮兒紅著臉道:“三郎對我很好。”

  王源點頭笑道:“那就好。對了,你哥哥跟我一起回來了,就在外邊。你去見見他說說話。”

  譚妮兒忙答應了出門去尋譚平,王源將黃三拉到一旁道:“你和她關係還好麼?”

  黃三撓頭笑道:“好得很,好的很。”

  王源低聲道:“我是說那事兒還好麼?她對你還親熱麼?”

  黃三扭捏不已,咂嘴道:“好得很,一切都好。二郎問這事兒作甚?怪讓人害臊的。”

  王源哈哈笑道:“我只是隨便一問罷了。咱們兄弟有什麼害臊的,我只是見你們一直都沒生孩兒,故而關心關心罷了。你爹不是成天要抱孫子麼?你也要替你爹著想。”

  黃三神色忽然黯淡了下來,王源看著有些不對勁,忙低聲道:“難道她對你不好?”

  黃三忙道:“不是不是,二郎,我爹他……他老人家兩個月前便故去了。”

  黃三說著話,眼圈發紅,眼淚要流出來了。王源嚇了一跳,愕然道:“當真麼?我怎麼不知道?”

  黃三扯開衣襟,露出內裡穿著的麻衣孝服來,擦著眼淚道:“你在前線打仗,我怎敢讓這些事情來分你的神。所以我便和幾位夫人們商議了,沒有寫信告訴你。”

  王源愕然半晌,這才明白為何剛才見到譚妮兒覺得怪怪的,原來譚妮兒沒有任何的打扮,身上穿著的也是素服,頭上也沒任何的首飾,原來是喪孝在身。

  “三郎,節哀順變。過幾日抽個時間,你帶我去老爹墳頭去,我要去拜祭一番。”王源歎道。

  黃三抹淚點頭答應。回頭看了看大廳門前,忙道:“二郎回來是大喜之事,我卻說這些,快進屋去,全都等著你呢。我這便叫人去燒水泡茶去。”

  王源看著大廳門前,果見眾人都站在那裡朝這邊看,於是微笑道:“好。咱們閑下來再好好的說話。”

  沐浴更衣之後,王源披散著濕漉漉的長髮坐在後宅庭院的秋陽之下等待著頭髮晾乾。公孫蘭李欣兒等人尚未到來,只有高墨顏蘭心蕙兩人以及幾名婢女站在院子裡。公孫蘭李欣兒她們都已經回房沐浴更衣,王源知道一時半會兒她們是不會出來的,沐浴之後還要更衣裝扮,沒個一兩個時辰是不可能完事的。

  深秋的陽光溫煦而輕柔,透過頭頂金黃的葉片照射下來,滿目斑駁疏影,搖弋斑斕。耳聽金鳳吹過,樹葉嘩啦啦的發出響聲來,讓王源心境平和,滿心安定。

  “二郎,喝茶吧。”高墨顏捧著新沏的茶水送到王源滿前。

  王源忙起身接過茶水口中道謝,伸手指了指身邊的座椅,對蘭心蕙和高墨顏笑道:“你們坐著吧,我們說說話。”

  兩女依言坐在王源身側,夫妻三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蘭心蕙將家中的事情簡單的跟王源說了一些。王源其實對這些並沒有什麼興趣,只是借此機會跟兩位夫人單獨交流交流罷了。

  “家裡倒也沒什麼大事,不過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一般用度支收也都是黃三哥再操心,帳目也都拿來給我過目。黃三哥辦事牢靠,事情也都做的井井有條的。只是最近的支用頗大,特別是張真人那邊的用度,最近兩個月支用了十多萬貫。但你留過話說張真人那裡的用度一概全額支用,我便也沒有多問。家中的事情也沒什麼大事。”蘭心蕙輕聲絮語的說著。

  王源點頭道:“辛苦你們了,我知道家中說來無事,但其實還是有很多瑣事的。你兩人都有些清減了,想必是操勞所致。”

  蘭心蕙笑道:“二郎言重了,我們沒什麼操勞的,只是擔心你們罷了。我還罷了,畢竟經歷了許多,也知道你會平安歸來。倒是墨顏妹子,新婚不久便和你聚少離多,又擔心你的安危,整夜整夜的睡不著。東西吃的也少,所以瘦了好多呢。”

  王源看向高墨顏,高墨顏忙垂首不語。王源伸手拉起她的手輕輕搓揉道:“墨顏,我確實心中愧疚,你嫁給我之後,我們相處時間還不足半月便領軍出征了,這確實是不該。不過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希望你能理解。”

  高墨顏微笑道:“二郎莫要這麼說,其實我也並沒有蘭姐姐所言的食不下嚥夜不能寐。擔心是擔心的,一個是我夫君,一個是我兄長,你們都在前線領軍打仗,我怎能安心?”

  王源呵呵笑道:“說的也是,你阿兄一切都好,著我帶話來告訴你,要你常去他府中走動,跟你嫂子侄兒她們多說說話。還有,你上次送的那套盔甲你阿兄很是喜歡,雖然他一開始死活不肯穿,但我逼著他穿上了身,現在也捨不得脫了。”

  高墨顏喜道:“是麼?那便太好了。我這個阿兄以前對自己太苛刻,不過現在變了好多。”

  王源笑道:“那是自然,他跟我認識之後,當然是要有所改變。這叫做近朱者赤。”

  高墨顏狡黠笑道:“難道不是近墨者黑麼?”

  王源伸手去捏高墨顏的臉蛋,高墨顏忙紅著臉使著眼色,示意周圍有人。王源見她神態可愛面色緋紅,心中瘙癢難平,恨不得抱著輕薄一番,但終於還是忍住了。

  “哎,若是能天天這般和你們在一起閒聊相聚,那可太好了。可惜我身上事務太多,不得不去面對那些讓人煩惱的俗務。對你們也有所冷落,心中甚是愧疚。現在我只想著能早日平叛安定下來,到時候便可以天天陪著你們遊山玩水共用天倫了。”

  高墨顏笑道:“二郎這話哄我們開心倒是可以的,不過怕也只是一種願景罷了。平了叛亂之後你便得清閒麼?我看未必。嫁給你了,這些都在我的預料之中,我早已有心理準備了,二郎不必有所愧疚。倒是我們身為你的妻妾,不能在旁伺候,心中倒是很愧疚的。”

  蘭心蕙嘖嘖笑道:“瞧瞧,墨顏妹子果真是讀過書的人,說話當真得體的很。這麼乖巧可人的女子,便是我是個男子也愛的不行了。罷了,今晚二郎可要好好的疼疼這個善解人意的妹妹。”

  高墨顏紅著臉嗔道:“蘭姐姐怎地取笑我了。我說的是心裡話。”

  王源哈哈大笑道:“惠兒也學壞了,這些揶揄人的話以前你可是不會說的,跟十二娘學的麼?”

  蘭心蕙吃吃而笑,高墨顏道:“我看不是跟欣兒姐姐學的,誰嫁給了你都會變成這樣,夫君才是罪魁禍首。”

  王源低聲笑道:“我有罪,我帶壞了良家淑女。為了贖罪,我決定今晚邀請你們兩個一起來我的床上,咱們好好的談談心,說說話。我竭盡全力給你們賠禮道歉。”

  蘭心蕙倒也罷了,這些混話不知聽過多少,也真正的實踐過多次。高墨顏可受不住這個,她入門尚晚,還不知王家後宅有多麼的荒淫無度,王源的需求是多麼的奇特。所以乍聽此言頓時面紅耳赤嬌嗔不已。

  “墨顏替我梳好髮髻,我也該去前邊見見李宓將軍了。我還有要事要跟他商議呢,他已經等了很久了。”說笑歸說笑,王源並沒有忘了正事,此刻髮髻已幹,需要去見見李宓了。

  高墨顏忙起身來到王源身後,纖手靈巧翻飛,片刻便替王源結好髮髻。王源起身整頓衣衫,快步出了後宅來到前廳。李宓是跟著王源一起抵達王宅的,王源去後宅沐浴更衣,他便一直呆在前廳候著。

  王源到達前廳時,李宓正站在院子裡跟一名神策軍的士兵低低的說著什麼話。待李宓說完話回頭,發現王源已經站在廳門前微笑看著自己,忙匆匆上前行禮。

  王源微笑還禮道:“叫老將軍久等了,快請落座。”

  李宓笑道:“哪裡哪裡,本來該讓相國好好的休息的,但老朽性子急,有些事該趕緊的稟報相國為好。”

  王源微笑點頭,讓著李宓入座,僕役上了茶水之後,王源剛剛摒退眾人,李宓便迫不及待的道:“相國,剛才手下人送來了消息,午後你離開之後,壽王和顏太守當街發生了爭論,頗有些針鋒相對的意思呢。”

  王源一愣道:“那是怎麼回事?他二人怎會有了衝突?”

  李宓忙將耳目剛才送來的消息對王源輕聲複述了一遍,還原了剛才在大街上的那番爭論。王源聽後哈哈笑道:“沒想到顏太守很有膽量啊,才來成都立足未穩便跟人開戰了。還是陛下最寵愛的壽王李瑁,而且是為了我的事。我倒要提醒提醒他才是,我此次帶他回成都,可不是要讓他樹敵的,我還打算舉薦他任朝中要職,整理朝政之事呢。我並不希望他這麼做。”

  李宓道:“相國,怪只怪這李瑁越來越跋扈了,居然編排你的不是了,顏真卿看不過駁斥他也是應該的。”

  王源沉吟道:“我也覺得有些奇怪,這李瑁就算對我不滿,也不至於當街說我的不是,他難道不擔心這些話傳到我的耳朵裡來麼?還是說他故意如此,試探我的反應?”

  李宓沉聲道:“相國,有些話我不得不跟你說。你在前方這幾個月,李瑁可一直都沒消停。房琯死後,還有人試圖為他翻案。月前幾名朝臣聯名上奏對房琯之死說三道四。那李光弼和郭子儀也在其中。這二人若非得相國救援怕是早已死在朔方,沒想到居然帶頭挑起此事來。”

  王源皺眉道:“哦?居然有這樣的事?那麼事情的結果如何?”

  “陛下倒是駁回了他們的奏摺,但這件事顯然是有人暗中指使。卑職暗中查了些線索,有跡象表明,此事便是壽王李瑁在背後操縱的。這李瑁當真是昏了頭了,看這樣子是真的想要挑起事端了。”李宓低聲道。

  王源沉吟不語,片刻後開口道:“李瑁沒這麼大的膽子,包括今日之事,他也是沒這個膽量的。要說李瑁在背後指使,倒不如說另有其人。”

  李宓皺眉道:“相國的意思是?”

  王源呵呵笑道:“我沒什麼意思,只是覺得李瑁不敢這麼做,另有人指使他這麼做罷了。有人給他撐腰,讓他拿這件事做文章,無論成與不成,都是對我的一種反擊。還能造出我逼殺房琯的輿論來,何樂而不為?”

  李宓恍然道:“難道說……是……陛下?陛下自己授意,然後自己否決,便是要造成聲勢?”

  王源呵呵笑道:“咱們都不要亂猜,我並不想追究此事。但我想李瑁既然如此活躍,必然是有恃無恐。待我查處背後的緣由再說,在此之前我不想有任何的猜測。”

  李宓點頭道:“也好,胡亂猜測反倒不好。不過李光弼和郭子儀之所以被陛下授命去整軍,卻是這李瑁上奏陛下的。當時卑職便位列當場,當著數十名朝臣的面,壽王提出了讓李光弼和郭子儀去河東朔方整軍之奏的。”

  王源呵呵笑道:“李瑁的主意?好吧,姑且算是他的主要吧,這件事其實也沒什麼。”

  李宓愕然道:“相國難道不為此事生氣麼?相國此番回成都難道不是為了此事而來?”

  王源哈哈笑道:“難道朝中眾人都是認為我此番回來是興師問罪的麼?”

  李宓咂嘴道:“不滿你說,確實如此。得到相國歸來的消息,群臣既高興又擔憂。陛下沒有和相國商議便讓李光弼和郭子儀去整軍,而且並非歸於相國所屬,很多人都認為這是陛下對相國的輕慢。相國便是有所不滿,那也是情理之中的。”

  王源搖頭道:“李老將軍,難怪你們會這麼想。不過事情不是你們想像的那般。雖然我確實心中有不滿,但陛下既已下旨,此事便已無需討論。我回來是為了別的事情回來的,不妨跟你透個底。第一件事便是關於平叛的進程需要調整,陛下催著要我們拿下長安,但此刻時機確實不成熟的,這件事要向陛下解釋解釋。”

  李宓點頭道:“這件事確實重要,陛下不止一次的說及此事,言語中確實有焦急之意。”

  王源點頭笑道:“難怪陛下著急,長安是大唐都城,陛下可不願意一輩子呆在成都。其實我也是希望陛下能早日回到長安的,陛下在成都,平添諸多紛擾,我劍南之地早已沒有往日的寧靜了。”

  李宓點頭道:“是啊,戰亂一起,劍南之地已經人滿為患。難民紛紛湧入,已經難以負荷了。”

  王源道:“我回來要做的第二件事便是今冬安置難民之事。大荒之年,今年冬天形勢嚴峻。若是有凍死餓斃之事發生,恐將生亂。”

  “是了,此事確實極為重要,卑職也正想著要提及此事。西城安置百姓之處數日前便已經有些危機。夏天搭建的房舍太過簡陋,以至於這幾日夜間寒冷,安置之處有傷寒流行,造成恐慌。”

  王源正色道:“竟有此事?看來我要趕緊督促他們拿出對策了。第三件事也是一件大事,此次回來,我想上奏朝廷,定奪國本之事。太子之位空懸已久,這不是件好事。我想這次回來,便要提請陛下定奪太子人選,從而安定大唐軍民之心。同時此舉也將會對朝廷的穩定起到關鍵的作用。太子之位空懸,便有些意想不到的狀況發生,這對朝廷維穩不利,對平叛大局也是不利的。”

  李宓一拍大腿沉聲道:“早該立太子了,立了太子,那些蠢蠢欲動的皇子們便消停了。不知相國心中可有人選?”

  王源道:“我打算舉薦豐王為太子。你覺得如何?”

  李宓想了想道:“卑職沒意見,相國認為誰合適,他必是合適的人選。只要不是壽王,卑職都概無意見。”

  王源呵呵笑道:“看來老將軍對壽王是印象頗壞啊。”

  李宓道:“我對他本來並無偏見。只是這人對相國這樣的重臣如此不敬,暗地裡耍弄些手段,足見其非即位的人選。他若繼位,大唐難有復興之望。”

  王源笑道:“然而陛下恐怕屬意的正是李瑁,這樣一來事情便尷尬了。總之,若說這次我回來會有什麼爭執的話,怕便是在此事上了。無論如何,這一次我不能讓步。為了平叛大局,為了我大唐的將來,我這一次也要據理力爭。也許真的會鬧得滿城風雨,也未可知。”

  李宓沉聲道:“相國放心,卑職定會站在相國這邊。很多大臣我相信也會站在相國這一邊的。”

  王源微笑點頭道:“有老將軍的支持,我便放心多了。對了,有件事需要老將軍抓緊時間去操辦。嚴冬將至,大軍在長安城外駐紮,為了抵禦嚴冬,需要大量禦寒物資。冬衣炭薪要抓緊運達,此事刻不容緩,請老將軍立刻命人去辦。”

  李宓忙立刻答應。兩人再說了一會話,王源端起茶盅,那便是送客之意。李宓忙起身來拱手告辭,王源送他出門,看著他帶著手下幾名隨從飛騎消失在暮靄之中,這才轉身回頭前往內宅。

  ……

  內宅之中早已是燈火明亮,內宅花廳之中已經是人聲喧鬧。七位妻妾加上三個孩兒已經將花廳中鬧騰的沸反盈天。沐浴之後精心打扮了一番的眾妻妾們一個個容光煥發,花枝招展。就連公孫蘭也精心的打扮了自己,淡掃峨眉薄施粉黛宛若人間仙子一般。看著滿堂嬌妻美妾,幾個可愛的粉嘟嘟的孩兒,王源早將一切是非煩惱拋諸九霄雲外,笑眯眯的加入其中。

  長幾上美味的酒菜流水一般的端上來,很快便熱騰騰的擺了一桌子。王源明顯是對人對己雙重標準,對外人說要節省糧食不擺酒宴,在家中卻半個字都不提,甚至連想都沒想過這事兒。眾人觥籌交錯歡聚暢飲,歡聲笑語不斷。席間大小姐還表演了琴藝,特製的小鳳凰琴擺在一旁,大小姐像個小大人一般奏了一曲,雖然指法生疏琴藝粗淺,但依舊博得了滿堂喝彩。兩個小公子也人五人六的拿著木劍耍弄了一番,連站都站不穩的兩個小人兒經常自己摔成滾地葫蘆,將眾人抖得哄笑不已。

  宴席持續到二更時分方才散去,眾女都喝了不少,加之旅途勞頓,李欣兒阿蘿等人都頗有些醉意,先後覺得困倦,在婢女攙扶下回房歇息。公孫蘭早就帶著王安回房享受母子天倫。到最後席間便只剩下了高墨顏和蘭心蕙兩人。

  她們心知肚明,這是其他姐妹故意為之,今晚讓她們來伺候王源。而這兩女也頗有些心機,喝酒時淺嘗即止,生恐喝醉了錯過了今夜。現在也終於如願以償了。

  王源早就已經盯著高墨顏和蘭心蕙兩張紅撲撲的臉蛋心中瘙癢難當,眾人以退席,王源便歪歪斜斜的起身來,要高墨顏和蘭心蕙駕著自己回房。

  高墨顏和蘭心蕙駕著佯醉的王源往宅院落中行。不久後跟追王源挪動的腳步,三人到了蘭心蕙的院子裡。高墨顏也不好意思駕著往後方自己的住處走,因為王源的步子顯然是朝著蘭心蕙的屋子裡拽著走的,而蘭心蕙也並沒有客氣的要謙讓。高墨顏心中甚是有些委屈,但也只得扶著王源進了蘭心蕙的住處。

  進了蘭心蕙的閨房,將王源扶到床邊坐下後,高墨顏忙對蘭心蕙輕聲道:“交給姐姐了。”然後轉頭便走。

  忽聽王源開口道:“墨顏去哪兒?”

  高墨顏低聲道:“喝了些酒,有些暈,有蘭姐姐伺候你,我先回房了。”

  王源站起身來笑道:“你當我白天說的話是開玩笑麼?”

  “你說了什麼話?”高墨顏詫異道。

  王源微笑不語,蘭心蕙也在一旁神秘的笑。高墨顏猛然醒悟過來,面紅耳赤啊呀叫了一聲拔腳便走。王源一抄手便將高墨顏抱了起來往床頭走去。

  高墨顏掙扎道:“不行啊,怎可如此?羞死人了。”

  王源也不答話,上手便開始解她的衣服。片刻後高墨顏便已經被脫了外裳。高墨顏大羞道:“蘭姐姐救我。”

  蘭心蕙走向房門,啪嗒一聲拴上門栓,輕歎道:“墨顏妹子,我救不了你。夫君要做的事我豈敢違抗。很快你便習慣了。”

  高墨顏欲哭無淚,被王源很快便剝成了小白羊,兩條大長腿亂蹬。王源毫不憐惜,摟著她光溜溜的身子一頓挑逗,然後翻身上馬,一杆見底。高墨顏既羞愧又無奈同時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刺激感,身子如篩糠般的抖動。很快在王源的衝擊下便放棄了尊嚴,緊緊摟著王源咬著他的肩膀撓著他的後背,沉浸入放縱的快樂之海。

  這一夜,高墨顏大開眼界。當她親眼目睹了蘭心蕙是如何伺候王源的時候,她的心裡才知道原來男女之事竟然有這麼多的花樣。原來外表恬淡的蘭心蕙在床上居然如此放蕩,那些讓人羞得不能直視的動作和姿態,那些不可思議的親吻和觸摸的舉動,簡直如同禽獸一般。然而當那些動作和行為被王源一一實踐到自己身上的時候,高墨顏才明白原來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高墨顏領會到了更深一層的男女之樂,她也明白了為何蘭心蕙會願意那樣做,為何王源會喜歡那樣做。

  長腿美女在這個旖旎之夜中得到了真正的男女之事的啟蒙。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1:09

第889章 驚聞

  時間回溯到王源抵達成都的昨日午後。壽王李瑁當街同顏真卿一番爭吵之後,趁著韋見素領著顏真卿去館驛沐浴換衣的間隙,李瑁急匆匆的趕往了散花樓中。

  玄宗正在午後的陽光裡憑欄喂魚。觀月池中養了不少的錦鯉,最近玄宗喜歡來這裡觀魚喂魚,看著池水中自由穿梭的錦鯉,玄宗有時會把自己想像成水中的魚兒。自從到成都以後,玄宗感覺自己活得還不如一條魚兒自在。大唐江山支離破碎,一年前那一切還是花團錦簇,一年後的今天,自己竟然淪落到了如此的地步。

  午夜夢回之際,他常常回到興慶宮的百花園中。在花叢中徜徉,在絲竹中流連。在夢裡,當然少不了那個天香國色夢魂牽繞的倩影。可是,那倩影總是模模糊糊的花海之中晃動,自己叫之不應,追之不及。

  玄宗常常想起馬嵬坡上的那一天。雖然那是一場噩夢,但玄宗卻無法回避那讓人驚魂的一日。若說他對那天自己的選擇一點後悔都沒有的話,顯然是不對的。雖然他一直都是個將錯就錯,從不願承認錯誤的人。但在回想起那一日的情形,玄宗還是會為自己的懦弱而羞愧。如果那一天自己不屈服于陳玄禮等人的威逼,不下那個賜死貴妃的旨意的話,或許今天自己的心境會好許多。可是,自己還是下達了旨意,還是賜予貴妃丈二白綾。

  玄宗承認自己此舉是絕情的,但他豈能為了一個女子便拋棄了江山,又怎能為了一個女子激怒陳玄禮等人,將自己置於危險的境地。自己是皇帝,皇帝有皇帝的選擇。然而時至今日,一想到伊人已逝,在夢裡都無法見到她一面,玄宗又覺得生無可戀,覺得痛苦不已。

  玄宗就在這樣的矛盾的心理之中度著日子。特別是來成都之後,情勢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雖然群臣依舊尊崇有加,外表上看不出什麼區別。但玄宗心裡清楚的很,大唐到了如今的地步,自己的威望已經大不如前。在臣子們心中,自己已經不是他們心目中的那個英明神武的聖主。自己寵信安祿山釀成驚天大禍,自己在馬嵬坡為了求生而下旨殺了貴妃,這些行為已經讓自己以前積攢的所有威嚴和口碑都消耗殆盡。現在的自己不過是王源庇護之下的一個偏安之主罷了。

  但玄宗內心裡是不甘心的,他不能忍受如今的局面,不能讓自己淪落今日的地步。曾經自己一手締造了當世第一強盛之國的輝煌,曾經的自己是所有人心中的豐碑,怎能容忍自己落入今日的窘境?若自己不曾是萬人敬仰,不曾是英明神武倒也罷了。但經歷過數十年的輝煌,忽然從雲端跌落塵埃,這種巨大的落差讓人痛徹心扉。

  玄宗咬著牙告訴自己,必須要重振威望,重新回到那個俾睨天下億萬人仰望的時候。想當年武帝當朝,李唐子孫朝不保夕的時候自己都挺過來了,硬生生奪回了大唐皇位。那麼現在自己為何不能重新回到往日的榮光歲月。越是在危難之時,便越是能強烈的激起人的潛能。雖然數十年的安逸時光將激情和雄心已經磨滅殆盡,但到了眼下這個節骨眼上,激情之火卻重新的在玄宗心中燃起,讓玄宗已經變得遲鈍和混沌的腦子轉動的更加的靈活。

  玄宗認真的分析了眼下了局勢,其實要恢復往日的榮光,要做的事情不外乎兩點。第一便是平息叛亂,迅速的穩定大唐局面,之後再進行制度上的調整。他已經意識到了節度使權力過大帶來的巨大災難,若是能重新穩定局面,節度使的權力一定要大幅削減。當然前提是要平息這場叛亂。第二件事便是要擺脫王源的控制。建立絕對忠於自己的力量,讓自己重新擁有無上的權威。

  自從來到成都之後,玄宗感受到了巨大的壓力。壓力的來源方方面面,但最大的來源便是這個王源。玄宗承認,王源是有大功於己的,若不是他,自己還不知處境如何。若不是他,自己現在要麼已經被李亨篡位架空,要麼已經流落不知何所。但王源既是大唐臣子,他做的一切也都是他該做的,而自己也給了他足夠的尊重,他身為人臣應該表現的謙卑而感恩些。然而王源似乎永遠跟自己若即若離,給玄宗的感覺是這個王源永遠都不會像其他人一樣成為自己忠心的臣子。

  特別是來到成都之後,玄宗清楚的感受到了,在這裡百姓們對王源的愛戴遠勝於己,官員們對王源的尊敬也遠勝於己。這顯然是玄宗絕不可接受的。一個臣子的威望會蓋過皇帝,這便是一種大逆不道。功高震主倒也罷了,功高蓋主,甚至在名望和聲譽上超過主人,那這便不是一個好的臣子。這便是權臣,一個讓人感覺到了巨大威脅的權臣。

  更何況王源手握著現在大唐所有的兵馬,那是他一手經營了數年的神策軍。雖然名義上是大唐的兵馬,但玄宗知道,這支兵馬只有王源才能調動,甚至包括自己都沒有調動他們的可能。這是極為可怕的。有安祿山的前車之鑒之後,玄宗早已如驚弓之鳥。如果王源和安祿山一樣懷有異心的話,那將比安祿山更為可怕,因為自己甚至連逃的可能都沒有。自己立足的是王源的地盤,身邊是王源的兵馬,自己插翅難逃。

  若王源表現出如忠犬一般的忠誠倒也罷了,偏偏這個王源不斷的挑戰著自己的底線,不斷的逼迫著自己做出不願做的事情,這讓玄宗心中越發的覺得不快和憤怒。

  當然,玄宗也明白不可同王源撕破臉皮。王源手握重兵的威脅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玄宗也意識到自己要想平叛回歸長安,則必須依靠王源。不得不說,王源是目前大唐的中流砥柱,若不是他,十幾萬叛軍早已攻入蜀地,自己早已不知又要逃向何處。通州一戰,六萬兵馬大敗十八萬叛軍,那是何等的氣魄。那一戰之後,形勢當即逆轉,玄宗也真正看到了平叛成功的曙光。所以玄宗儘量讓自己隱忍,儘量讓自己表現的對王源寵信有加,這既是形勢的需要,也是一種策略。

  玄宗不惜殺了房琯以平息王源之怒,雖然在這件事上,玄宗感覺到了巨大的屈辱。玄宗不惜以相國之位相加,從而表現出自己對王源的恩寵和嘉獎,事實上玄宗根本就不想讓王源成為大唐相國。玄宗以一種極為低調和隱忍的方式來迷惑王源,但暗地裡他無時無刻不在尋找著能夠突破這種被王源的陰影籠罩之下的方法。

  房琯欲重建禁軍的想法便是玄宗急於要做的事情,玄宗知道要想擺脫這種陰影,自己必須要有忠誠於自己的兵馬。但房琯這個蠢貨把事情辦砸了,他怎麼敢挪用大軍的軍餉,這讓玄宗不得不殺了他。當然殺他的理由也僅是私自挪用軍餉,破壞平叛大計。這一條已經足夠殺了他。然而從那時起,玄宗便埋下了伏筆,殺房琯的罪名並沒有說因為他倡議重建禁軍而獲罪,也就是說組建禁軍是沒有過錯的,錯在挪用軍餉。

  數月前,當李光弼和郭子儀回到成都時,玄宗欣喜不已。在和二人深談之後,玄宗感受到了李光弼和郭子儀對王源的不滿。在自己有意無意的將自己抵達成都以來的種種事情都告知二人後,玄宗從兩人的臉上看到了壓抑不住的憤怒。玄宗知道,自己可以信任和重用這兩人了。於是乎玄宗授意李瑁,讓李瑁提出讓李光弼和郭子儀去河東朔方募集兵馬組成北路平叛兵馬的建議,並且很快便答應了他們。授予兩位官職,讓他們即刻去辦。

  玄宗並非不知此舉會讓王源心中不滿,但玄宗認為,這一次王源沒有任何的公開理由來反對。因為這一次玄宗沒有給王源任何一個理由。糧餉盔甲兵器都需要李光弼和郭子儀自己募集,玄宗不會動王源的神策軍一絲一毫的物資,就是要讓王源毫無反對的理由。唯一做的出格的事情,便是玄宗下令高仙芝將兩萬朔方軍歸於李光弼和郭子儀。這一點或許會讓王源感到屈辱,但玄宗認為這即便引起了王源的不滿也是值得的。必須要給李光弼和郭子儀一些兵馬作為底牌,否則他們能否立足河東朔方一帶都很難說。

  當玄宗得知王源要回成都的消息後,玄宗的第一反應便是王源將要回來興師問罪了。但玄宗仔細的做了應對,甚至連王源可能會提出的問題都做了假設。在全面斟酌之後,玄宗胸有成竹,甚至是有些期盼王源的歸來。玄宗認為,如果這一次王源鬧得太過分的話,反而會讓他的野心暴露,反而會給自己加分。當然玄宗也做好了寬慰妥協的準備,他並不想王源因為憤怒而翻臉,因為自己還需要王源替自己賣命。

  總而言之,對於王源的這次回成都,玄宗就像是個熱血澎湃的少年一般充滿了鬥志。他甚至有些急迫的要見到王源和他過過招,急於想看到王源在自己面前啞口無言的樣子,這種感覺已經很久沒有過了。

  玄宗憑欄觀魚,但他其實心思一點也不在魚身上,他只是要表現出一種姿態。他不願正襟危坐的散花樓大殿中等待王源的到來,那樣雖然看似莊嚴,但其實卻給人一種對王源的覲見極為重視的感覺。玄宗就是要一種閒適淡然的姿態讓王源感受到,其實自己對他並沒有那麼的重視,並沒有因為他的到來便有著特別的安排,讓他知道,他在自己的心中只是一個臣子罷了。

  ……

  內侍匆匆而來,站在廊下向玄宗稟報:“陛下,壽王殿下求見。”

  玄宗愣了愣,皺眉問道:“只是李瑁麼?沒有其他人?”

  內侍忙道:“沒有,壽王殿下孤身一人。”

  玄宗想了想擺手道:“叫他來。”

  片刻後,壽王李瑁神色激憤的快步而來,來到廊下跪地磕頭道:“兒臣參見父皇。”

  玄宗頭也沒抬,手裡抓著魚食往水面輕拋,拋光了魚食,從內侍手中取了布巾擦了擦手,這才回頭看著李瑁道:“起來吧。怎地就你一人前來?王源他們還沒抵達麼?”

  李瑁謝恩起身,從臺階上進了回廊之中,湊在玄宗耳邊沉聲道:“父皇,王源在半個時辰前便到了。兒臣和眾官員也接到了他。可是這個王源簡直太囂張了,居然不第一時間來見父皇,反而跑回自己府中和妻兒團聚去了。”

  玄宗皺眉道:“他回府去了?沒說來見朕?”

  李瑁搖頭道:“沒說,說他身子疲乏,需要回府休息。父皇您聽聽,這是什麼話?他把自己當什麼了?他眼裡還有父皇麼?父皇在這裡等著他覲見,他卻自己回府去了。父皇,這個人已經徹底的無視我皇家權威了。兒臣說了幾句,那跟隨他一起來成都的顏真卿居然跟兒臣吵起來了。父皇,這些人都已經被王源收買了,眼裡只有王源而沒有父皇了。”

  玄宗冷目瞪視李瑁道:“你和顏真卿關於此事吵了架?”

  李瑁嚇得一抖,忙道:“兒臣……兒臣見不得他們如此蔑視皇威,所以便發了幾句牢騷。那顏真卿便抓著兒臣喋喋不休,說的話簡直難以入耳。”

  玄宗冷聲道:“顏真卿呢?也不來見朕麼?”

  李瑁道:“那倒不是,韋見素領他去館驛更衣沐浴,一會兒便要來覲見。”

  玄宗微微點頭,緩緩坐在身後的椅子上,沉聲淡淡問道:“顏真卿說了些什麼?”

  李瑁忙湊上前道:“兒臣詰問他們,王源不第一時間覲見父皇,難道要父皇親自去見王源麼?這話問的沒有什麼差錯吧?”

  玄宗皺眉道:“他怎麼回答?”

  李瑁道:“顏真卿滿口歪理,他說什麼周公吐哺天下歸心,說什麼王源對我大唐勞苦功高,陛下便是親自去拜見他也不為過。說什麼陛下親自去不是丟臉,反而是彰顯陛下的恩寵什麼的。總之便是那一套冠冕堂皇的說辭,對王源的失禮卻隻字不提。”

  玄宗伸手一拍扶手,冷聲喝道:“果然都是穿著一條褲子,拿這樣的大道理來說話。朕怎可去見王源?難道天下是他王源的不成,王源是大唐之主不成?豈有此理。”

  “就是就是,這些人現在心裡都不把父皇放在眼裡了,幾十名朝臣,看著王源揚長而去卻無一阻攔。看著顏真卿跟我狡辯卻無一駁斥,這些人都爛了,爛成渣了。他們都不是我大唐的忠誠,只知道趨炎附勢。父皇,你心裡一定要明白這些都是些什麼樣的人呢。”李瑁在旁添油加醋,煽風點火。

  玄宗冷目斥道:“住口,你的意思是朝臣之中無一對朕忠心是麼?這樣的話你也當眾說了?”

  李瑁愕然道:“兒臣……兒臣確實訓斥了他們。”

  玄宗怒駡道:“蠢材,你當眾說那樣的話,豈非是將他們往外推?大臣們雖然趨炎附勢,但朕要做的是拉攏他們,而非往外推他們。你要讓朕成為孤家寡人麼?”

  “這……兒臣……兒臣……”李瑁撓頭道。

  “你行事太不穩重,譬如今日之事,你便不該當眾說出那些話。大可放在心裡看在眼裡,回頭稟報朕便可。你那樣說話,王源豈非很快便會知曉。你考慮過他知道之後的反應麼?”玄宗皺眉再道。

  李瑁沉吟片刻道:“父皇,我們越是不說,王源便會越發的囂張。兒臣之意便是要他知曉,從而敲打於他。父皇,您便是太過縱容他,此人就要騎到我們的頭上作威作福了,還如何容忍他?”

  玄宗怒斥道:“你懂什麼?要有策略,豈能蠻幹?就算心中不滿,表面上也不能撕破臉皮,你這麼一來豈非是撕破臉皮了麼?若當真逼得他狗急跳牆,對朕有何益處?對大局有何益處?”

  李瑁躬身道:“父皇教訓的是,但兒臣實在是不能忍了。事到如今,兒臣需要跟父皇稟明一件事情,這件事兒臣本放在心裡不敢說出來,但現在兒臣要跟父皇坦言此事,因為這件事可以看出王源的狼子野心。”

  玄宗皺眉道:“什麼事?”

  李瑁低聲道:“父皇,兒臣聽到傳言。馬嵬坡上的事情有諸多的謎團,父皇親歷此事,難道沒有覺得有很多疑惑之處麼?”

  玄宗身子一抖,低喝道:“你是何意?”

  李瑁低聲道:“兒臣知道不該提馬嵬坡上的事情,但此事干係重大,便是父皇責怪,兒臣也要說出來。馬嵬坡上,王源趕去救駕,在佛堂之中出來後,王源稟報說逆臣陳玄禮、李輔國,和……和前太子李亨畏罪潛逃,蹤影全無是麼?”

  玄宗皺眉道:“是啊。”

  李瑁冷聲道:“然而這件事只是從王源口中說出,可曾有過驗證?那時候人心惶惶,無人懷疑他說的話是真是假。但回到成都後,兒臣怎麼想也覺得不對勁。那時下了數場大雪,荒山野嶺之中天寒地凍四野茫茫。李亨陳玄禮等人能逃到哪裡去?就算是逃走,也有足跡可循,那王源說派人搜查良久也不見蹤跡,豈非蹊蹺?”

  玄宗吸了口冷氣低聲道:“你得意思是?”

  “兒臣懷疑是王源當場殺了太子陳玄禮等人,之後藏屍匿跡,謊報他們逃走。”李瑁低聲道。

  玄宗身上發冷,皺眉半晌道:“可是他這麼作為了什麼?他大可不必這麼做。就算他搏鬥之際殺了他們,他也該明白,朕不會因此而怪罪於他。若說他為了擔心朕責怪他弑殺太子的罪過,卻也說不通啊。”

  李瑁沉聲道:“父皇明鑒,這便是可疑之處。若王源殺了太子等人是為了隱藏什麼秘密,殺人滅口的話。那麼他的行為便合情合理了。”

  “隱藏秘密?隱藏什麼秘密?”玄宗沉聲道。

  “父皇,兒臣斗膽問一件事,請父皇恕罪。”

  “問便是,囉嗦什麼?”玄宗喝道。

  李瑁忙點頭道:“兒臣想問一問,馬嵬坡上,玉環……不……貴妃娘娘被賜死之後,父皇可曾親眼見到她的遺容?”

  玄宗愕然瞠目道:“你問這個作甚?”

  李瑁忙告罪道:“父皇息怒?兒臣並無冒犯之意。兒臣只是覺得事有蹊蹺。外邊暗地裡有一股流言在瘋傳,說……說馬嵬坡上貴妃娘娘並沒有死,說她早已活著離開了……”

  “什麼?”玄宗驚叫出聲,臉上的表情既驚駭又震驚,臉上的皺紋都扭曲著,說不出的嚇人。

  “竟有這樣的流言麼?”玄宗喝道。

  李瑁低聲道:“兒臣豈敢胡說八道。市井之中當真有這樣的流言,而且流傳甚廣。”

  玄宗頹然坐下,喃喃道:“怎麼可能?不可能。朕親眼看到她的屍身抬了出來,還有力士的屍體。”

  李瑁小心翼翼低聲道:“所以兒臣才問父皇,可曾親眼看到貴妃娘娘的遺容。”

  玄宗緩緩搖頭道:“那倒沒有。當時王源說,貴妃遺容不雅,恐驚嚇了朕,故而要朕不要看。難道說……不可能,不可能。”

  李瑁低聲道:“父皇,這件事咱們理一理便知脈絡。剛才我們說到若是王源殺李亨陳玄禮李輔國的動機不夠,除非是為了掩飾什麼的話,那麼如果是為了掩飾貴妃娘娘未死的真相呢?這個理由夠不夠充足?”

  玄宗一下子從椅子上蹦了起來,快速踱步,垂頭沉思半晌,指著李瑁大聲道:“繼續說下去。”

  李瑁道:“父皇,那王源和楊家的秦國夫人之間的事情已經不是秘密。馬嵬坡上,那秦國夫人如果央求王源救下貴妃娘娘離開父皇的話,王源會不會答應?”

  “可是愛妃又怎會答應?她怎會離開朕?”玄宗叫道。

  李瑁不知該怎麼說,掙扎片刻終於咬牙道:“父皇,馬嵬坡上是您下旨賜死貴妃娘娘的,聽說貴妃娘娘臨去受刑時曾經……曾經對父皇大加數落,言辭決絕是麼?”

  玄宗心驚膽戰的響起了那天的情形,愛妃走時連正眼也沒看自己一眼,滿臉的鄙夷之色,言辭確實是決絕的。

  “兒臣斗膽猜想,王源等人闖入佛堂時貴妃娘娘並沒有死,然後秦國夫人和貴妃娘娘央求王源偽造貴妃死亡之事,這樣貴妃娘娘便可從此離開父皇身邊。王源定是看在他情人的面子上無法拒接,但因為李亨陳玄禮等人都知情,他怕這三人洩露此事,於是便殺了他們,謊稱他們逃走。這樣一來死無對證。最後將貴妃娘娘喬裝帶走,弄個假屍首糊弄父皇。那秦國夫人為何要提前回成都?為何回到成都之後隱居不出?這叫做欲蓋彌彰。兒臣懷疑,貴妃娘娘一定被王源和秦國夫人藏匿在某處。只是當年參與之人或有人說漏了嘴,以至於有風聲流傳出來,產生了風言風語。不知父皇認為兒臣的猜想有沒有道理。”李瑁低聲在玄宗的耳邊說出了這番話來。

  玄宗再一次頹然坐倒在椅子上,喃喃道:“太有道理了,太有道理了,完全的合情合理。合理的讓朕無法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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