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躍馬大唐 作者:大蘋果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5 14:12:1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10 157958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1:01

第840章 調兵

  三天後,嚴莊率五萬兵馬抵達洛陽。當然這五萬兵馬是無法進京城的,只能駐紮在洛陽城外的臨時軍營之中。

  傍晚時分,嚴莊急匆匆的進了城,馬不停蹄的進宮去見安祿山覆命。當他來到安祿山的寢殿之外時,卻被一陣鬼哭狼嚎之聲嚇了一跳,忙走近看時,但見殿前回廊上,十幾名禁衛正舉著棒子對四名內侍行刑。棒子“劈裡啪啦”的打下去,內侍們皮開肉綻慘叫連連,簡直慘不忍睹。

  嚴莊知道,一定是安祿山又開始發怒,拿這些內侍們撒氣了。嚴莊心中升騰起一種說不出的厭惡之情,安祿山實在是太暴躁太暴虐,看著這些內侍被打的皮開肉綻的情景,嚴莊想起了那一次自己被安祿山下令打的皮開肉綻的情形。

  “嚴先生,是嚴先生嗎?救命啊,快救我一命啊。”

  嚴莊正皺眉沉吟間,猛聽的地上的一名灰頭土臉的內侍高聲叫喊著,聲音竟然是李豬兒的聲音。嚴莊一愣,幫擺手叫幾名禁衛停止行刑。一名禁衛喝道:“陛下下令將這幾人活活打死,我等可不敢抗命。”

  嚴莊忙道:“你們稍等,我去見陛下求求情,若是陛下不准,你們便行刑打死便是。”

  幾名禁衛低聲商議了片刻,點頭同意。都是在安祿山身邊當差,他們其實也知道這些人並不該死,只是陛下脾氣實在是暴躁,他們也不能抗命。打殺人的事情最近他們做了太多,晚上睡覺都做噩夢,何妨積一次德,能不打殺人命當然是最好。

  嚴莊拱手道謝,蹲下身子問李豬兒道:“你們倒底為了何事被處罰?告訴我緣由,我進去後也好心裡有底。”

  李豬兒滿臉是淚,哀嚎道:“我的嚴先生哎,我哪裡知道為了什麼?我們幾個本來是伺候陛下用晚膳的,後來兵部派人送來了一份急件。陛下便要我們讀給他聽。我不識得字,便是高老三讀的摺子。說什麼有敵軍摸到了邢州鄴城一帶,好像攻擊咱們的幾座州府。我也聽不太明白,於是便打了個趣說,這幫毛賊根本不算什麼,待陛下眼疾好了,身上的病痊癒了便去御駕親征宰了他們。誰知陛下忽然就暴怒,說我們都是一群欺騙他的人,欺騙他眼睛看不見,說我們都把他蒙在鼓裡,馬上便要被人攻到洛陽了,也不告訴他。”

  嚴莊聽他雜七雜八的敘述著,也沒弄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隱約好像是因為鄴城一帶出了什麼麻煩事,惹得安祿山心情不佳。李豬兒這傢伙又是個嘴碎的,在那時候還來打趣逗樂,惹得安祿山發怒,將氣全部撒在了這四名內侍身上,要打死他們才甘休。

  “救我啊,嚴先生求你救我一命。我李豬兒來世結草銜環以報答您的大恩大德。”李豬兒聲淚俱下的哀求著。

  “稍安勿躁,我去求求陛下,成不成便看你們的造化了。”嚴莊皺眉道。

  四名內侍趴在地上連聲道謝,磕頭如搗蒜。嚴莊歎了口氣,站起身來,整理了一下衣冠,朝寢殿之中走去。

  安祿山的寢殿之中陰暗而悶熱,就像是一座墳墓一般,彌漫著屍體腐敗氣味,這是安祿山腐爛加重的傷口散發的臭味。這臭味充斥了輝煌廊柱之間的角角落落,附著在金光閃閃的器皿,色彩華麗的傢俱,名貴珍奇的寶物之上,怕是永遠也揮之不去了。

  安祿山仰臥在軟榻上,肚子上蓋著滲透血水的薄紗,眼睛上也蒙了黑布。因為他的眼睛已經不能見光,一旦見到光線便會灼燒刺痛無比,所以,整個寢殿之中不許點起燈火,門窗也緊緊關閉,顯得幽暗陰森。

  聽到了腳步聲,安祿山的身子動了動,高聲問道:“打殺了那幾個狗東西了麼?”

  嚴莊一愣,旋即明白過來,安祿山是把自己當做回稟消息的禁衛了。於是嚴莊咳嗽一聲沉聲道:“陛下,是臣來了。”

  安祿山側著頭辨別,聽出了嚴莊的聲音,忙掙扎著要爬起身。幾名宮女忙上前吃力的扶著他坐起身來,用靠枕支撐起他龐大的身軀來。

  “原來是你?你從長安回來了?事情辦得如何?史思明沒有為難你吧?”安祿山連珠發問道。

  嚴莊上前一邊跪拜行禮,一邊沉聲道:“托陛下洪福,一切順利。”

  安祿山喜道:“當真麼?十萬兵馬你帶回洛陽了?”

  嚴莊忙將此去的情形說了一遍,也告知安祿山自己留了五萬兵馬駐守潼關之事。剩下的五萬自己帶回了洛陽,在洛陽郊外臨時駐紮。

  安祿山聽後沉默了半晌,問道:“你是不是覺得長安守不住了?故而才在潼關留下五萬兵馬?”

  嚴莊忙道:“臣只是覺得有備無患。一下子抽調十萬兵馬離開長安,怕是會對長安的防務有影響。那五萬兵馬留守潼關也是和長安暫作呼應。只是為了確保萬無一失。陛下不用擔心。”

  安祿山皺眉道:“你不用安慰朕,朕雖不在戰場,但心裡卻清楚的很。你一定是擔心史思明會坐視潼關失守,故而留五萬兵馬加強潼關的防禦。你這麼做很對,總是要防一手才是。潼關是通向洛陽的要道,當然不能寄希望於他人。很好,這趟差事你辦的不錯,我本擔心你此去不會有好果子吃,總算史思明對朕之命還不敢不遵。”

  嚴莊心中暗罵,很明顯,安祿山心裡清楚這次去長安是很危險的,很可能會掉了腦袋。但行前安祿山一個字也沒跟自己提,足見此人對除了他自己的生死之外的任何人的生死都並不在意。

  “陛下,另外五萬兵馬駐紮在洛陽郊外,那麼陛下認為,臣何時出兵南征為好?臣的想法是越快越好。因為早一天的拿下東南諸州府,咱們便可早一天迫使王源的兵馬退兵。”嚴莊沉聲問道。

  安祿山沉吟片刻,微微搖頭道:“南征之事暫時緩一緩,朕希望你率這五萬兵馬去做另外的事情。”

  嚴莊愕然道:“陛下何意?”

  安祿山探手在一旁的小幾上摸索,一旁的一名宮女不知他要什麼,忙在旁顫聲發問:“陛下要拿什麼?告知奴婢,奴婢去拿。”

  安祿山罵道:“滾開,你以為朕拿個東西都拿不了了麼?”

  那宮女忙退到一旁,安祿山將小幾摸了個遍,終於摸到了一封擺在離他最近的一封奏摺。他拿起來摸了摸,遞到了嚴莊面前道:“替朕瞧瞧,是不是兵部送來的那封奏摺?”

  嚴莊忙接過翻開來,上面蓋著兵部的印戳和日期署名,正是兵部今日送來的奏摺。於是忙道:“正是。”

  安祿山點頭道:“你瞧瞧內容吧。”

  嚴莊打開折頁開始閱讀內容,只片刻之後,嚴莊便面色大變,待看完奏摺之後,嚴莊驚聲道:“這……怎麼可能?腹地之中怎麼可能有敵軍出現?還連下三座城池?殺了一萬多駐守兵馬?”

  安祿山捶著扶手道:“朕也說不可能,但兵部的摺子可是白紙黑字。我們的後院可不能起火。我之前便要求史思明派兵先將咱們佔領的地方穩固了之後再攻蜀地,他就是不聽。還說什麼,疥癬之疾無關大局。平原郡和常山郡的顏真卿顏杲卿二人死活不投降,帶著兵馬抵死反抗,早就該將他們給鏟平了,偏偏要任由他們張狂。朕一再要求之下,才攻下了常山郡,將顏杲卿給殺了。剩下這個顏真卿依舊頑抗。現在可好,後方徹底亂起來了。鄴城邢州魏州居然還被反攻了,這簡直難以想像。這麼下去,他們下一步恐怕便要往北攻了我的幽州城和雄武城了?那裡可是咱們的大本營,難不成要被抄了老窩不成。此事已經不是疥癬之疾,而是個大婁子了。”

  嚴莊緩緩點頭道:“陛下的擔心是有道理的。他們既然能夠攻破鄴城邢州和魏州,往北威脅幽州也是有可能的,需儘快剷除之。”

  安祿山道:“所以,朕希望你能率五萬兵馬去解決此事。將顏真卿堅守的平原城給朕鏟平了,替朕平息大燕國後院之患。這樣才能無所牽掛的南征,你覺得朕說的對麼?”

  嚴莊點頭道:“陛下所言極是,心腹之患不除,確實難以安眠。臣疑惑的是,這只突然冒出來的兵馬到底是從何而來?能破壺關攻入太行山以東,並且一日內連下三城,這股兵馬恐怕不容小覷啊。”

  安祿山道:“朕也在想這件事,據說只有兩三千人的騎兵,如何能做到這般地步?攻克壺關便已經讓人不可思議了,一日連下三城,殺了一萬多我大燕國守軍,這簡直是如入無人之境了。朕想想就生氣,什麼時候我安祿山的手下兵馬變得如此膿包,如此不堪一擊任人宰割了?”

  嚴莊道:“陛下息怒,這只兵馬來的蹊蹺,臣認為他們肯定不會無緣無故的冒險。臣認為,他們定是王源派來接應顏真卿的。路上出其不意的襲擊了我們的城池,占的便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備的便宜。陛下放心,臣已經知道該去哪裡找他們了,他們一定會往南渡河逃脫,臣將立即率軍東進,在平原郡南堵住他們,教他們無處可逃。”

  安祿山拍著大腿道:“和朕想的一樣,嚴莊啊,朕對你有信心,這次,便全靠你了。”

  嚴莊忙道:“為陛下盡忠,此乃臣之本分。”

  安祿山歎息道:“朕這身子是沒法好起來了,一天壞似一天,朕也不知道還有幾日好活了。朕想著早早傳了位給慶恩為好。你認為呢?”

  嚴莊忙道:“陛下莫要操之過急。待臣平息後患回洛陽,大軍在洛陽左近拱衛,方可操作此等大事,以免節外生枝。”

  安祿山想了想,點頭道:“你說的也有道理,但不知朕能不能撐下去了。”

  嚴莊道:“陛下莫要如此悲觀。陛下要心態安定平和,這對病體有莫大的好處。豈不聞‘氣沉身穩,神定心安,百病消散’。患病之時最忌心緒狂躁,悲觀不振,陛下莫嫌臣多嘴,臣希望陛下能安定心神,莫要讓身邊人心慌慌。”

  安祿山緊皺眉頭不語。

  嚴莊小聲道:“陛下身邊這些奴婢都是忠心于陛下的,他們跟隨陛下日久,知道陛下的脾性喜好。此時陛下最需要他們的照顧,陛下可不能因為一時的脾氣便打殺了他們。雖然奴婢之命不足為貴,但換了新手,未必能照顧的周到,於病情也無好處。臣希望陛下還是能寬容他們的一些錯處。像李豬兒他們,都是跟著陛下多年伺候的僕役,陛下不能因為患病之中心緒煩躁便打殺了他,回頭陛下一定是有悔意的。”

  安祿山沉默半晌,點頭道:“你說的是,朕確實是病痛折磨的心緒暴躁,對他們過於苛責了些。不過,怕是也晚了,朕已經命禁衛打殺他們了,此刻怕是他們已經死了。”

  嚴莊噗通跪地,沉聲道:“陛下恕罪,臣覲見之前斗膽請禁衛停手,此刻李豬兒等人應該還活著。臣大膽之行甚為不當,請陛下治罪。”

  安祿山愣了片刻,忽然面露微笑道:“你做的對,朕謝你還來不及呢。那就好,他們活著就好,朕免了他們的罪便是。”

  嚴莊跪地磕頭,高呼萬歲。

  嚴莊告退出宮之後,安祿山召來禁衛軍中郎將烏達木,下令他將外邊負責給李豬兒行刑的十幾名禁衛盡數綁了,全部斬首在寢殿回廊之上。

  安祿山的理由當然很簡單,這些人居然敢聽嚴莊的命令停止行刑,這是對自己的不忠。雖然自己饒了李豬兒等人,但這十幾名禁衛的行為卻是不可饒恕,必須處死他們,以讓所有的禁衛都明白嗎,唯有自己下達的命令才能遵從,否則便是背叛之行。

  當晚,嚴莊得知了這個消息之後,驚愕之餘,冷笑不已。

  ……

  烈日炎炎,天氣酷熱無比。雖已進入八月初,但天氣卻依舊炎熱。

  酷熱的日光之下,一直長長的隊伍綿延數裡在魏州東南方灰塵漫天的山野之中緩緩的蠕動。那真的是在蠕動,因為隊伍中大多數都是老弱婦孺,又都是飽一頓饑一頓身子虛弱之人,在這樣的酷熱天氣下,行進的速度可見一斑。

  既然承諾了帶著這些百姓一同逃出生天,王源便只能接受這樣的現實。但這樣下去顯然是不行的,從魏州出發,一上午兩個多時辰的時間,整支隊伍行了不到六七裡,這簡直不是在行軍,而是在爬行了。若是沒有這些百姓隨行,騎兵隊伍怕是已經在數十裡之外了。

  親衛將領們雖然心有怨言,但這是大帥的命令,眾人也沒有辦法,只能護送著這些動作緩慢的百姓慢慢走。烈日下的漫漫長路,以這種速度行軍,也不知什麼時候是個頭。

  王源也意識到,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於是下令隊伍在一片樹林之中歇腳,以躲避中午的烈陽,同時也召集眾人想想辦法,看看如何能加快行軍的速度。

  樹林的陰涼之中,百姓們漸漸趕到,所有人都迫不及待的進入林中喘息。在樹蔭的庇護下,眾人總算是從酷熱之中緩過氣來。王源一直沒閑著,他和公孫蘭等人一直站在林地邊緣等待著每一個蹣跚而來的百姓,直到後方再無一人,王源才轉身進林。

  在走向林子中間的空地的時候,忽然一陣打罵之聲從樹林一側傳來,還有啪啪的皮鞭抽打之聲隱隱傳來。

  “賤民,敢偷我們的水喝。這水是給你喝的麼?都是你們這幫賤民吵著要跟來,拖累了我們的行軍速度。若是讓叛軍追上了咱們,大夥兒都要被你們這群賤民給害死。你還想喝水?呸,給你皮鞭子吃還差不多。”

  王源緊皺眉頭,大步走向聲音發出之處。走了數十步,只見一群親衛士兵和百姓們都在前方樹林之間圍觀,那打罵之聲便是從那裡傳來。

  王源闊步而來,身邊的趙青高聲喝道:“看什麼熱鬧?還不都給閃開道路。”

  圍觀眾人發現王源到來,忙紛紛閃到一旁,給王源等人閃開一條通道。王源鐵青著臉快步走近,看到了眼前的一幕。

  但見地上一名百姓正在灰塵之中翻滾呻吟,一人手握皮鞭追著他滾動的身子抽打著,嘴巴裡咒駡不休。在旁邊傾倒著一隻木盆,一攤水漬浸潤了地面。另有七八人站在旁邊插著腰看著發笑,其中一人盔甲華美,正是豐王李珙。

  “住手!”王源沉聲喝道。

  李珙正看著自己的隨從用鞭子抽打那名百姓,打的煙塵滾滾,覺得那百姓好像是一頭山豬在泥巴裡滾動,覺得甚是有趣。猛聽的王源的聲音響起,不由得嚇了一跳。忙擺手命那隨從停止毆打百姓。

  “見過王元帥,您怎麼親自來了,不就是通知去商議事情麼?我剛剛接到傳話,正打算去見你呢。”李珙拱手笑道。

  王源一言不發,走到趴在地上呻吟的那名百姓身邊,俯身扶起他。那百姓是個頭髮花白的老者,臉上滿是驚恐之色,頭臉上有幾道血痕,顯然是剛才被皮鞭打出的痕跡。

  “老丈,傷的如何?可有大礙?”王源沉聲問道。

  “軍爺饒命,小人再也不敢了,再不敢了。饒命饒命。”那老者以手遮臉,嚇得直哆嗦,脫離王源的手掌往後退去,咕咚一聲摔在地上,濺起一片灰塵。

  王源皺眉起身,抬眼看著面前不知所措站著的那名手握皮鞭的李珙的隨從,淡淡問道:“你打了他多少鞭子?”

  那隨從看了李珙一眼,囁嚅道:“這個……小人沒數。”

  王源點頭道:“沒數麼?我聽到你罵了十幾句賤民,一句賤民算十鞭子,那便是一百多鞭子。很好,鞭子給我。”

  那隨從不敢抗拒,伸手將鞭子遞給王源,王源接過鞭子,猛地揮起,照著那隨從劈頭蓋面的抽打過去。口中喝罵道:“你打了他多少鞭子,我便還你多少鞭子,有來有往公平之極。”

  那隨從猝不及防,被王源在頭臉上抽打了幾鞭子,頓時被打的眼冒金星,耳鳴目眩,忙伸手護著頭臉,朝後躲閃。

  王源喝罵道:“你還敢躲?趙青譚平,給我綁了他吊起來打,打足一百鞭子。不管死活,打死也是他活該。”

  趙青譚平高聲應諾,帶著數名親衛上前來抓住那隨從的身子,用繩子開始捆綁。那隨從高聲叫道:“饒命,王元帥饒命啊。王爺救救我。”

  李珙忙上前來對王源賠笑道:“王元帥,這是怎麼了?我這僕役犯了什麼事?告訴我一聲,無需王元帥親自動手,我來替你處置他。”

  王源狠狠瞪了李珙一眼,喝道:“你還來問犯了何事?你手下毆打百姓是你縱容他這麼做的麼?”

  李珙愕然道:“原來……原來是因為這件事?這你可冤枉我們了,這刁民偷我們的飲馬的水喝,我們喝止他,他反倒打翻了水盆。我手下隨從王五見他刁恨,於是便下手教訓了他一番。說起來也不是什麼大事,王元帥何必在意。”

  王源冷笑道:“偷喝了你飲馬的水,你便縱容手下用皮鞭抽打他是麼?若我沒來,那老者豈非要被你們打死?瞧瞧他身上的傷痕,這麼一個弱不禁風瘦骨嶙峋的老者,你們也下得去手?在你眼裡,是否這名百姓都沒有你的馬兒金貴?”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1:01

第841章 小城

  李珙忙賠笑道:“話不是這麼說的,總得有個規矩不是麼?馬兒若不喝水如何趕路?王元帥,咱們是要去平原城打仗的,您帶著這些百姓一起走便已經是不該了,這些百姓還要分我們的糧食和清水,這麼下去可不成?您不能為了讓百姓說你好,便不顧大局吧。”

  王源瞠目喝道:“原來王爺是說我沽名釣譽,救百姓是為了博名聲是麼?”

  李珙忙道:“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

  王源搖頭道:“豐王爺,你太教我失望了。你可是大唐皇族,若你將來有機會登臨大寶,這些百姓可都是你的臣民啊。你的所用所食都是這些百姓供給的,有了他們,才有大唐的江山社稷,才有你皇族的崇高地位,你明白這個道理麼?你的隨從罵百姓是賤民,你可知道,這些賤民才是大唐的根基?你說要效仿太宗皇帝為榜樣,但你的行為可半點也不像是太宗皇帝。太宗皇帝所推崇的載舟覆舟的道理你懂得幾分?”

  李珙見王源目光冰冷,忽然意識到眼前這件事已經讓王源動了真怒了。他意識到如果自己還不平息王源的憤怒,怕是和王源之間的關係要鬧僵。於是他當機立斷,立刻認錯,雖然他並不認為自己有什麼錯,但只順著王源的意思便是。

  “王元帥所言極是,讓我如醍醐灌頂茅塞頓開,然而也汗顏無地。王元帥,我這便彌補我的過失,給元帥和被打百姓一個交代。”

  說罷,李珙從腰間猛然抽出長劍,快步走到那名被五花大綁的隨從面前,大聲喝罵道:“混帳東西,你敗壞了我大唐皇族的名譽,給我們大唐皇族抹黑,此罪絕不可恕。”

  那隨從張大嘴巴愕然道:“王爺……”

  李珙不容他說話,抬手一劍刺入那隨從的胸口。劍抽出時,一股鮮血奔湧而出。那隨從張口呃呃作聲,但片刻後便垂頭死去。

  “王元帥,我已經處置了這廝。雖然是他的過錯,但此事我也有責任,我沒有及時的制止。本王任憑元帥處置,絕無二話。”李珙回身沉聲道。

  王源也有些驚訝,他忽然像是重新認識了李珙一般,之前李珙在自己印象中的形象正在慢慢的剝落坍塌,露出一個真實的李珙來。原來這位豐王可不是自己眼中認為的那般萎縮窩囊,甚至有些幼稚可笑。他的另一面居然是如此的果決毒辣,並且懂的見機應變。這是一個全新的李珙。

  “罷了,你也不用殺了他的。只需教訓一頓便是了。”王源也不想把事情鬧得太大,畢竟這位豐王爺還有用場。

  “不不,王元帥剛才的話說的甚是,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太宗皇帝推崇這句話,那便是至理之言。我今日確實不該不加阻止。為了恕我之過,我決定讓出隨行的十幾匹馬匹給老弱百姓騎行,本王將步行趕路。”李珙道。

  王源不知說什麼好,事到如今自己還有什麼好說的?人家姿態放的那麼低,難道自己還當真不依不饒不成?

  “豐王爺既能領悟,便是百姓之福了。王爺自己看著辦便是。走吧,去林中空地處商議一下行軍之事,這件事便就此揭過,誰也別提了。”

  王源轉身大踏步而去。趙青譚平等也跟著離去。人群呼啦啦散去,豐王李珙鬆了口氣,對身旁幾名目瞪口呆的隨從道:“挖個坑埋了他吧。你們心裡肯定對本王甚是不滿,我知道王五和你們之間情誼深厚,但本王沒有辦法。將來你們會明白本王的苦衷。你們放心,王五家眷本王會厚待贍養,你們不必為此事而驚慌,本王還是仰仗你們的。”

  ……

  王源召集了眾人在林間空地處商議如何加快行軍的步伐,又能讓百姓隨軍行動。剛才的插曲之後,李珙表現的很積極,除了表示將自己的馬匹給百姓們乘坐之外,還積極的出謀劃策。只不過辦法大多無用。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提出解決的辦法,有的提議將全部馬匹都給老弱百姓乘坐,親衛改為步行,會加快些行程。有的則說就地打造車輛,讓百姓們坐上大車,馬匹拉著走。但這些辦法都被王源一一的否決。

  一個大前提便是,兵馬不能被拖累的疲憊不堪,無論士兵還是戰馬,抵達平原城之後可能會有一場惡戰。若是士兵們步行數日,豈非一個個疲憊欲死。戰馬本就不是拉車的牲口,讓戰馬拉車更是暴殄天物,會廢了這些戰馬的。而且王源之所以敢於率三千騎兵縱橫叛軍腹地,仰仗的便是這是一隻騎兵部隊,機動性強,衝擊力強。攻可迅雷不及掩耳,撤可如疾風落葉渺然無蹤,讓對方無從追趕。這才是騎兵的優勢所在。

  平原城下已經探明有大批叛軍圍困攻城數月,雖然數量只有不到一萬五千人,但這也是個極大的威脅。搞得人困馬乏趕到那裡,到那時攻不能攻,避不能避,豈非自取滅亡。

  而且照現在這個速度,抵達平原城怕是要六七日時間,大大的違背了王源猛衝突襲的進兵原則。兵馬疲憊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王源擔心襲擊三城之事很快就會傳播開來。到時候不僅平原城下的敵兵有了防範,後方鄭州汴州以及太行山北的太原府的叛軍恐也會集結從南北包抄圍剿。看似距離還很遠,但五六天的時間足夠這些州府的叛軍趕到了。到那時別說救顏真卿救百姓,兵馬能否全身而退都是未知之數。

  眾人議論紛紛,但見王源一直眉頭緊鎖不說話,都知道提出的建議王源並不滿意。

  公孫蘭輕聲問王源道:“二郎,你心裡要是有想法的話便說出來,省的諸位在這裡瞎耽誤時間。既然大夥兒的提議都不能讓你滿意,你便說說你是怎麼打算的,大夥兒也好商議商議。”

  王源微微點頭,開口道:“各位提的想法我確實認為都不太合適。目前我們要明確兩件事,一是要解平原城之圍,救出被圍困的顏太守和平原城的百姓。二是跟著咱們的這些百姓也要得以保全。我既不想被拖延時間弄得人困馬乏讓兄弟們疲憊的無法作戰,更不想看到被追兵追上來,陷入重重包圍之中。而且我們也不可能丟下百姓不管。故而要想二者都周全的話,我看目前只有一個辦法。”

  “大帥請說,是什麼辦法?”趙青等將領紛紛道。

  “分兵。留下部分兵馬護衛百姓往前走,其餘兵馬按照原計劃即刻突襲至平原郡。以最快的速度解平原之圍。回頭再來接應百姓們。”王源道。

  “這……大戰在即,分兵可不是明智的做法啊。我們總共之聲嚇了兩千八百多人,再一分兵,平原城下可就難了。”趙青皺眉道。

  “是啊,在這時候分兵,實為下策啊。莫如我們先去平原城下作戰,讓百姓們慢慢的走,回頭我們再來接應他們便是。”譚平也道。

  王源歎了口氣道:“我何嘗不知分兵是下策,但卻不得不為之。譚平的想法我也有過,但是你們瞧瞧這些百姓,若無兵馬護送照顧,怕是路上要死很多人,我們不帶他們出來便罷了,既然答應了他們,便要保證他們的平安。咱們不但要護送,還要分撥清水糧食給他們吃。路上該照顧的照顧,該背的背,該馱的馱,不能放任他們的生死不顧。所以。於去往平陽城打仗的兵馬比起來,留下來的責任更大也更艱辛。還要堤防後面的追兵抵達。照這樣的行軍速度,很可能會被追上。所以我其實並不擔心平原城下的戰事,反而擔心留下的人。”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沒說話。王源如此看重百姓的性命,執意要救他們,眾人也是毫無辦法。這一次其實很多人都心中不太贊同王源的做法。在這種情形下,去被百姓拖累,也不知元帥到底是怎麼想的,這不是自找麻煩麼?大帥何時變得這麼仁慈了?在劍南的時候,大帥可不是這樣的人。當初為了搜刮錢物,可是鬧得劍南天怒人怨,還下令殺了不少鬧事的百姓的。

  “誰願意留下來保護百姓?護送百姓慢慢前行?”王源問道。

  眾人無人出聲,誰也不願留下來幹這個差事。王源的目光在眾親衛將領臉上掃射,看到趙青時,趙青忙擺手道:“大帥,我可不是不願意,我只是覺得自己不勝任。我的脾氣急躁,可沒這個耐心。再說攻城戰沒了我恐也不成。”

  “沒了你還有我呢,為何不成?”譚平插嘴道。

  趙青怒視譚平一眼道:“那你為何不留下來?”

  譚平翻著白眼道:“我和你一樣是急躁脾氣,你不勝任,我也不勝任。”

  趙青道:“那不就得了,我們兩個都不勝任。”

  王源皺眉掃視一圈,除了譚平和趙青,其他人恐難以獨當一面,這二人不願意留下來接受此事,倒是棘手之事。難不成要下死命令不成?

  “二郎,我留下來吧,給我一百名士兵,我留下護送百姓們慢慢走便是。”公孫蘭忽然出聲道。

  王源愕然道:“你?”

  公孫蘭笑道:“是啊,我不成麼?此事也是因我而起的,我若不勸你帶上百姓一起走,也沒有這個難題了。所以理應由我來護送百姓。”

  王源皺眉不語,一旁的李欣兒咬牙開口道:“還是讓我來護送吧,攻城之時表姐需要助二郎一臂之力,不能少了你。我正好肩膀使不得力,跟在後面慢慢的護送百姓,也算是盡一份力了。”

  “我也願意留下幫著十二娘一起護送百姓。我也身上有傷,也幫不得二郎。”青雲兒輕聲道。

  “那我也留下幫著兩位姐姐。我傷勢也未痊癒,參加不得攻城作戰。”紫雲兒也忙道。

  王源心中感激不已,其實李欣兒的傷勢雖沒痊癒,但絕非不能騎馬殺敵。青雲兒和紫雲兒更是傷口早已好的七七八八。她們願意挺身而出,無非是為了替自己解決難題。攻城作戰自己少不了公孫蘭在側,所以她們願意替換公孫蘭讓她能夠協助自己攻城。說到底,這便是她們的賢慧通達之舉。

  但王源甚是猶豫,他知道這護送百姓的任務很艱難,看似沒什麼,但卻很可能成為一樁危險的差事。

  正猶豫不覺之時,李欣兒笑道:“就這麼定了,你不是擔心百姓們怕咱們丟下他們跑了,心裡害怕麼?我是你的夫人,我們留下來豈非更能安百姓之心?這可比其他將軍們留下來安定人心的效果更好。你給我們留下些兵馬,其餘的便不用操心了,總之一定安全將百姓們護送到達便是。你們擊敗了敵兵之後也趕緊來接應便是。就這麼定了,莫猶豫了,耽擱太多時間了,你們該準備上路了。”

  到這時,王源也沒什麼話好說,只能留下百名親衛護送。同時仔細的叮囑了一番三女,告訴她們一定遇事不能慌,多動腦筋,多想辦法,婆婆媽媽了好一會,才被李欣兒催促離開。

  兩千五百騎兵整裝上路,這一次不再有任何的牽掛,頂著烈日沖上官道。在眾百姓的目光之中,滾滾絕塵而去。

  ……

  一百多裡外,烈日炙烤之下的大地上孤獨的矗立著一座小城,那便是河北道所屬平原郡的治所平原城。

  平原城原本是一處貧瘠的郡縣,百姓們生活的很是貧苦。但自從五年前來了一位新太守之後,這裡很快便換了面貌。這位新太守上任之後,著手整飭當地吏治、廢除苛捐雜稅、獎勵人才、整飭治安。並且親自率領百姓們屯田墾荒,挖渠疏河。僅僅三年時間,這座貧瘠的平原小城便政務清明,家家富足起來。

  這一位太守便是從京城外調而來的殿中侍御史顏真卿。當年他之所以被貶離京赴平原為太守,實則是因為得罪了李林甫和楊國忠。當時朝中李適之同李林甫爭權,朝臣紛紛各自站隊,而顏真卿卻不願同流合污,故而為兩方所排擠,不得不離京外任。但這樣一來反而給了顏真卿一個避而遠之施展才能的機會。短短三年,顏真卿便將平原郡治理的政通人和百姓安居樂業,得到上下一致認同。

  兩年前,顏真卿的好友,大唐當代名士,大詩人高適曾來平原城拜訪顏真卿。目睹了顏真卿治理之下的平原城的盛景之後,高適還曾寫了一首熱情洋溢的讚美詩送給顏真卿。

  詩曰:皇皇平原守,駟馬出關東。銀印垂腰下,天書在篋中。自承到官後,高枕揚清風。豪富已低首,逋逃還力農。

  在此之前,大唐上下官員百姓對顏真卿的印象也大多是停留在他是當今書法大家,是大唐的文壇名士,但對他的理政才能卻知之甚少。而來到平原郡後,顏真卿終於釋放了自己的才能,讓人刮目相看。

  但和顏真卿接觸的多的人還知道他的另一個特質,那便是堅持心中的想法,不為權勢所迫,絕不同流合污。這一點,當時的李適之李林甫楊國忠等人自然是深有體會,因為他們爭權奪利之時,顏真卿便不止一次的上書玄宗表達對他們的不滿。在那種時候,能夠上書陛下表達對這三人的不滿,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沒有巨大的膽識和勇氣,沒有內心中的強大是絕不可能做到的。而且,顏真卿的原則性很強,當初正是得知王源也和這些人攪合到一起之後,即便顏真卿內心之中對王源的詩作和書法深為佩服,但他還是毅然決然的和王源還詩斷交,根本沒有任何的猶豫。

  這便是顏真卿,一個內心有自己堅持和原則,鐵骨錚錚的大唐名士。

  當然顏真卿並非是獨善其身之人,他不會和很多大唐名士一般選擇眼不見心不煩,選擇歸隱山林發牢騷。在平原郡任上,一方面治理政務,一方面顏真卿從未放棄關注朝中的一切事務。即便他人微言輕,對於朝中的事情沒有發言權,但不代表他沒有自己的判斷和想法。

  自他離京之後,朝中風雲變幻,波瀾不休。先是李邕一案牽扯到了李適之,李適之罷官倒臺,最後莫名其妙的淹死在一條大河裡。再後來楊國忠和李林甫之間的爭權奪利,到後來楊國忠獨攬大權,李林甫被挖棺暴屍,成為大唐罪人,一樁樁一件件,顏真卿都看在眼裡。每一件事他都有自己的想法,只是除了和身邊的親密好友說幾句之外,再無其他表達的途徑。

  當然,他也一直關注著一個人的沉浮,那便是王源。雖然和此人斷交,但此人是顏真卿一直欣賞的才學之士。王源的詩文水準之高令人歎為觀止,就算這個人的品行有虧,但不能抹殺他的才學。而正是這個王源給了顏真卿無數的驚喜,當顏真卿得知王源被楊國忠任命為劍南節度副使去討伐南詔之時,還曾擔心這個只有文才的少年會誤了大唐的大事。然而後來發生的一切讓顏真卿大為驚歎。

  這幾年來,王源平南詔,破吐蕃大殺四方的消息一件件的傳來,顏真卿真是差點驚掉了下巴。而且顏真卿並未聽到王源依附于楊國忠之後做出什麼傷天害理有損大唐的事情來,相反還聽到過王源和楊國忠之間諸多不合的傳言。那一次,自己的堂兄常山郡太守顏杲卿隨同安祿山去京城給貴妃娘娘慶賀生辰,回來時曾特意來到平原城和顏真卿談及和王源見面的情形。當聽到王源依舊記掛著自己,依舊把自己當做朋友的時候,顏真卿心裡也有了些異樣的感覺。顏真卿有時也會反思自己的行為,當初只因為他和楊國忠結交,借楊國忠上位自己便將他列為趨炎附勢之人,這是否是一種偏激。若王源沒有的楊國忠的提攜,又怎能有今日為大唐南征北戰立下的莫大功勳。

  然而,王源在大唐西境,顏真卿在大唐東境,相距千山萬水,遠在天涯海角,即便有心相聚說開當年之事,卻也是陰差陽錯很難再聚首。顏真卿身為太守,一年只允許進京一次述職。而王源身為節度使,自然也很少去京城,兩人即便都有機會進京,卻多是擦肩而過了。

  朝中發生的一系列的風雲變幻導致了朝廷局勢的動盪,顏真卿明顯感覺到了這一點。特別是最近兩年,身為安祿山治下的官員,顏真卿很敏銳的捕捉到了安祿山的變化。本來顏真卿對以胡人為將便持反對意見,這也是他和李林甫意見相左的一個點。隨著安祿山得到了河東道之後,整個安祿山所轄三道的局勢變得極為的微妙。

  這些微妙之處只有身在其中才能感受的到,在外人看來一切如常,但在顏真卿看來,他已經切切實實的感受到了有風雨將至的危險。安祿山的大肆囤積糧草兵備,同奚族人之間交往甚密,不斷的更換所屬州府之中與之意見不睦的官員。不斷的提拔胡人將領為軍中領軍之將,這些舉動都讓人甚是懷疑。

  顏真卿將自己的判斷和堂兄顏杲卿做過交流,但顏杲卿認為他有些小題大做。顏真卿沒有認為自己小題大做,性格之中的堅持讓他覺得有必要提醒朝廷。於是,在某一段時間裡,給玄宗上書,提醒玄宗防止安祿山有謀反之心的有限幾個人當中,便有顏真卿一個。

  但玄宗的反應是根本不予理會。因為楊國忠經常在玄宗耳邊念叨安祿山要造反的話,玄宗將這一切都看著是楊國忠和安祿山之間的矛盾。故而所有這方面的奏摺都被玄宗看成是依附楊國忠而上奏,故而一笑了之。

  奏摺被朝廷無視,顏真卿卻沒有放棄。他以會友談詩的理由去范陽媯州一帶遊玩了一趟,說是訪友遊玩,其實便是想考察一下在范陽平盧媯州等安祿山的勢力核心之處到底是怎麼樣的情形。在雄武城,他見到了囤積如山的糧草和物資盔甲兵刃,數目龐大的戰馬戰車。在邊鎮,他看到了奚族胡人兵馬在邊境上如入無人之境的穿梭。這一切都讓顏真卿心中大為不安。他深信,安祿山一定打著什麼鬼主意。

  於是回到平原郡之後,顏真卿覺得需要未雨綢繆。既然朝廷不相信自己的話,自己也沒有確切的證據證明什麼,若鬧得太凶,反而會以污蔑之罪治罪,顏真卿可不會迂腐到那種程度。於是他覺得需要自己自救。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1:01

第842章 孤守

  在接下來的一年裡,顏真卿開始大量囤積糧食物資,登記平原城百姓的壯丁數目,為自己擔心的那件事做準備。平原城是座內陸小城,城防甚是薄弱,顏真卿便以防洪防澇的理由組織百姓加固城牆工事,挖深挖寬護城河。而且顏真卿還很有巧思,平原城周圍平坦無石,為了囤積守城的磚石之物,他利用當地磚窯多的特點燒制出了一種碗狀的圓形巨磚。這種巨磚若被安放在城內外的要道上,會使得平坦大道變得坑坑窪窪,成為馬匹難以突進之地。戰時可隨時佈置在要道上,為的便是對付安祿山的騎兵。他還給這種磚頭起名為“絆馬石”。而這些絆馬石堆在城頭,又是可以作為防守攻城的石頭,可謂一舉兩得。

  當然,所有這些事情,顏真卿都是秘密進行,或者是以一種冠冕堂皇的理由為藉口進行的。因為安祿山狡猾多疑,越是要到反叛之時,他便越是會密切注意屬地之中官員的動向。顏真卿偽裝的很好,他一面暗地裡完成這些準備,表面上卻宴飲遊樂吟詩賦文,邀約文士們各處遊玩,給安祿山一種只會遊山玩水享樂的假像。

  這期間,安祿山為了起兵順利,曾經派人大規模巡查各州府郡城的動向。他手下兩名心腹閻寬和李史魚便曾來到平原城巡查。顏真卿親自全程陪同,好酒好菜的招呼之後,並不帶這二人去巡查城防倉庫這些地方,而是以接風為名,帶著這二人遊玩名勝古跡,請了不少當地文士名人作陪。席間,名士文人們酸溜溜的寫了不少詩文讓這二人品評欣賞。這二人對這些事情哪有半點興趣,但礙於面子又不得不應付,出了不少洋相。晚間回住處後,顏真卿又告訴他們,次日將有更多的名人文士來拜訪他們,直把這二人頭都愁大了。

  次日一早,二人便逃也似的告辭離開,他們舞刀弄槍倒是可以,舞文弄墨那可是要命的事情。兩人回去後告訴安祿山,這顏真卿只是個無聊文士,成天忙著遊山玩水吟詩作賦,根本不必擔心他。

  顏真卿正是用他特有的手段這智慧,在安祿山的眼皮底下積極的備戰。短短一年多的時間,顏真卿將這個城防薄弱的平原小城建造成了一座銅牆鐵壁的堡壘。

  說是銅牆鐵壁,一點也不為過。平原城外護城河被拓寬到二十餘丈寬,深達兩丈有餘。整座平原小城的城牆幾乎全部翻修加固,外城牆加高到了空前的四丈高,兩丈寬。比之原來的城牆高了一倍寬了一倍。

  舉個例子來說明一下平原小城的城牆堅固到了什麼程度。大唐長安城的城牆最高處是三丈八尺,這只是城門左近的高度,大多數城牆的高度只有三丈不到。也就是說,平原城的城牆高度比長安城還要高。雖然都是夯土泥包夯實壘就,和長安城城牆的磚石夾夯土壘造比起來,強度相差了不少。但作為一個人口僅有三萬餘人,方圓不足六七裡的小城,這種城防已經是駭人聽聞了。

  這還罷了。除了外牆加高之外,沿著城中中街環繞而起還另外建造了兩道內牆。這兩道內牆雖然高度寬度沒有外牆高。但是一樣能夠憑之防守。內牆中間便是物資和糧食的倉庫,周圍建造了大量的房舍供百姓居住。意圖很明顯,一旦外邊的城牆被攻破,顏真卿便會收縮內牆處防守。並且依舊能保證百姓們的安全。

  其他還有各種的佈置,倒也無需一一的贅述。總而言之,在顏真卿的手裡,平原城從一座城防薄弱的小城,變成了一座平原上的堡壘。顏真卿用他幾乎偏執的態度,將這座小城武裝到了牙齒。

  天寶八年年末,安祿山果然起兵謀反了。消息傳來,顏真卿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悲哀。他並不希望自己的這些準備能派上用場,但當這一切發生時,他便只能依靠著自己的準備去對抗叛軍了。

  得到消息後,顏真卿立刻將平原郡所轄之安陵、長河、平昌將陵等七縣團練及駐軍盡數召集至平原城中,得兵馬三千五百人。又命七縣所轄之百姓盡數進入平原城之中安頓,並同時展開了募兵的行動。

  得益于前期對於全郡壯丁人口的登記造冊,募兵之事進行的異常順利,在安祿山大軍到來的十天時間裡,顏真卿手中已經攥有一隻上萬人的兵馬,嚴陣以待了。

  安祿山的大軍一路從東北橫掃而過,左近州府紛紛聞風而逃或者投降,如疾風卷衰草一般,自北而南,十幾座郡縣州府紛紛淪入敵手。就在安祿山起兵之後的第十天,一路往南攻擊的叛軍兵馬兵臨平原城下。

  當叛軍起兵之時,百姓們也都明白了為何這位顏太守固執的要大家建造那麼高的城牆,挖那麼深的壕溝,準備那麼多的糧食。那是因為顏太守早就算到了今天。但即便顏太守神機妙算預測到了今日,面臨大軍壓境的情形,百姓們也還是慌亂無比。面對安祿山手下胡人猛將康沒野波率領的近六萬大軍的圍城,沒有人敢說這座小城會抵擋的住叛軍的攻擊。

  而康沒野波在攻城之前便已經放下話來,若是投降,全城百姓皆可活命,若是不降,城破之後便將屠城,男女老少一個不留。這更是讓城中百姓們人心惶惶。

  顏真卿瞭解百姓們的惶恐,他在平原城東門廣場上召集全城兵馬舉行了誓師大會。顏真卿在誓師大會上慷慨陳詞,揭露安祿山起兵的陰謀,告訴百姓們安祿山是想當皇帝,而非是什麼清君側。將安祿山的謊言當眾挑破。那日,顏真卿一介書生之軀,卻喊出了震天的聲音。“國家之恩,戮力死輯,無以上報!”“焉有人臣,忍容巨逆?必當竭輯,龔行天討!”這些話從顏真卿口中說出,大大鼓舞了軍民士氣。

  康沒野波勸降無果,於是發動了攻城作戰,一路上勢如破竹的叛軍根本不把這座小小的城池放在眼裡,他們幾乎是以一種肆無忌憚的方式進行攻城,甚至根本就沒有很好的組織和規劃。然後,他們毫無懸念的遭受到了迎頭痛擊。那日攻城,叛軍死傷四千余,卻連城牆都沒攻上去一次。

  此戰之後,平原軍民士氣大振。康沒野波怒不可遏,次日發動了更為猛烈的進攻。經過一天一夜的猛攻,康沒野波終於明白自己遇到了一塊硬骨頭。做好了完全準備的平原城根本不是他這五萬兵馬所能攻破的,一天一夜的攻城,城下鋪滿的無數的屍體,但平原城依舊屹立不倒,根本就沒有絲毫破城的希望。

  而康沒野波也不能無限的在這裡耗下去,那時候,主力大軍正向西南橫掃逼近洛陽,安祿山下達命令要各路兵馬迅速朝洛陽挺進以攻克洛陽,康沒野波不得不遵從命令,讓手下兩萬五千兵馬立刻趕往洛陽。但康沒野波沒有走,他率領兩萬兵馬留在了平原城下,他的使命是將黃河北岸的州府盡數清掃乾淨。

  康沒野波明白,硬攻確實難以攻克,因為有著堅固的城防拒守。但對付這樣的小城,其實只需困死他們便可。離開城池的庇佑他們絕非敵手,所以他們不敢出城,只能死守在城池之中。而全城數萬人的吃喝,這城中能有多少儲備?最多一兩個月,此城便將不攻自破。

  於是乎,康沒野波一邊圍困平原城,一邊奪下周圍的州府城池。但他始終拿平原城毫無辦法。

  當全部河北道大部分州府都被叛軍的氣勢所震懾的魂飛魄散之際,平原城就像是大浪之中的一座砥柱,在驚濤駭浪之中屹立不倒。並且,有了平原城為榜樣,周圍的州府也開始效仿。饒陽太守盧全誠、濟南太守李隨、景城司馬李、鄴郡太守王燾等均開始興兵抵抗,顏真卿的舉動仿佛成了一個可以效仿的標杆。

  然而,他們並沒有做事前的準備,故而很快便被叛軍攻破剿滅。但即便如此,顏真卿等人的作為還是起到了牽制叛軍的作用,為朝廷調集兵馬爭取了寶貴的時間。雖然最終還是朝廷自毀長城丟了兩座京城,但這卻不能抹殺後方反抗兵馬的功勞。

  當潼關大敗,京城失守之後,後方風起雲湧的反抗也被叛軍的部分兵馬一一撲滅。包括顏真卿的堂兄顏杲卿在內的諸多州府兵馬將領都被叛軍剿滅。只剩下了顏真卿和他的平原城,像是一座大海上的孤島,在孤獨的堅守著。若不是安祿山史思明他們的目標是抓住玄宗徹底摧毀大唐,以至於大量的兵馬都調集在前方的話,只要揮軍回頭,平原城斷無存在之理。但是陰差陽錯之下,平原城卻依舊佇立於此。只是,八九個月的堅守,平原城已經滿目瘡痍彈盡糧絕了。除了顏真卿那顆勇敢堅韌的心,其他的都所剩無幾了。

  ……

  夕陽的餘暉散盡,大地上的暑氣開始消散。平原城頭,一場猛烈的攻城戰剛剛結束。攻城的叛軍留下數百具屍體後正緩緩退去。城頭上的數千平原郡守軍終於從重壓之中緩過氣來,忙著收拾著城頭的狼藉,默默的抬走屍首,將橫七豎八的武器兵刃收拾妥當。每個人的臉上都木然毫無表情,就連受傷的士兵也是一言不發,沒有呻吟聲和說話聲。

  這是近數月以來平原郡遭受的最為猛烈的攻城的一天。以前城下的叛軍的攻城並不猛烈,只是抵近用弓箭施射,伺機往城下靠近。一旦遭遇道太大的抵抗,他們便退走,並不強攻。但今日他們一日攻城數次,次次都很兇猛,和以前的做法大相徑庭。這讓守城的數千士兵有些吃不消。畢竟守城數月,人人困乏不堪,便是鐵打的人也受不了。

  整座城池,在九個月的守城時間裡經歷了無數次的進攻。這無數次猛烈或者不猛烈的進攻已經在讓城牆城門傷痕累累。因為乾旱和乾涸的護城河已經無法起到屏障作用。城門吊橋也早已損毀,城門上也全是斑駁的沖車衝擊的痕跡,所有的一切都岌岌可危。故而城頭守軍必須全力以赴。

  每一次這樣的進攻下來,城頭都有不少人死於地方的弓箭之下,都有很多人受傷。所以,已經被這種進攻折磨了多次的士兵們也已經麻木和司空見慣了。死人倒是沒什麼,但更大的危機其實不在於城防破爛和沒戰都要陣亡數十人的代價,而是逐漸消耗殆盡的糧食和物資。這才是讓平原城瀕於絕境的最後一根稻草。

  平原太守顏真卿正緩緩的從南城城樓的階梯上往城下走。戰事剛過,他也是極度的疲倦,整個人走起路來都飄飄忽忽的。若是此時王源在這裡,必然已經認不出這便是他所認識的那個風度翩翩的顏真卿了。

  現在的顏真卿的面龐黑瘦枯乾,雙頰凹陷,臉上的皮膚鬆弛,形成一道道皺紋的溝壑。曾經的顏真卿是個面孔圓潤神態平和氣度沉穩之人,而現在的顏真卿卻緊皺著眉頭,眉宇之間透出無法掩飾的焦灼。不過和以前的顏真卿相比,眼前這個顏真卿的雙目之中少了些當初的隨和,多了些果敢和堅毅。

  拾階而下的顏真卿一步步的往下走,忽然間他眼前一黑,腳下打了趔趄,身子往前傾倒。在身後跟隨的平原郡錄事參軍李澤交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了顏真卿的腰,這才避免了顏真卿從石階上滾落下去。

  “顏太守,顏太守,你怎麼了?你沒事吧。”後方跟隨的和琳、徐皓、馬相如、高抗朗等人忙沖上前來,扶著顏真卿在石階上坐下,紛紛問道。和琳徐皓等人都是顏真卿手下的千夫長,這幾人都是在募兵之時被顏真卿任命提拔的平原郡的勇武之士。

  “我沒事。”顏真卿微微喘息,閉目擺手道:“不用大驚小怪,莫讓城頭士兵們知曉,還以為發生了什麼事情呢。”

  “都是餓的,顏太守從早到晚只喝了一碗稀粥,這怎麼能成?便是鐵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啊。顏太守,你可不能在不吃東西了,不然要出事的。”錄事參軍李澤交搖頭歎道。

  顏真卿微笑道:“我又不射箭打仗,吃那麼多作甚?兵士們打仗需要氣力,所以才需要多吃呢。城裡的老弱婦孺們身子扛不住,才需要吃飽呢。我這樣的餓兩頓也就餓兩頓,那有什麼?”

  李澤交道:“顏太守,屯糧耗盡,全城軍民都在挨餓,但誰都可以挨餓,您不能挨餓啊。您可是我們全城軍民的主心骨啊,要是您餓壞了身子,全城百姓們該怎麼辦?”

  顏真卿歎息一聲道:“扶我起來,我們回去商量商量。城中斷糧兩日了,這麼下去只有死路一條,怕是要像個辦法才是。”

  眾人將顏真卿扶起來,一步步下了臺階,沿著淩亂不堪的街道往太守衙門行去。顏真卿緩緩的看著街道兩旁那些又黑又瘦骨瘦如柴的百姓們,面色痛苦之極。路旁樹蔭下,一名婦人抱著兩個孩童呆呆的坐在那裡,兩個孩童嗚嗚的哭著,嘴巴裡嚷著叫餓。

  顏真卿緩步走過去,那婦人認出顏真卿,忙起身行禮:“奴見過顏太守。”

  顏真卿點點頭,看著兩個哭泣的孩童道:“兩個孩兒餓的沒東西吃了麼?怎不去衙門賑濟處去領賑濟的稻米?雖然不多,但總好過沒有。”

  那婦人忙道:“多謝顏太守,我們沒去領。”

  顏真卿愕然道:“那是為何?嫌少不夠吃麼?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情,現在只有那些,領著熬些粥飯,聊勝於無。”

  那婦人忙道:“不是不是,這時候能有一口吃的便已經是謝天謝地了,怎還挑三揀四?我們只是沒去領罷了。”

  顏真卿皺眉道:“到底怎麼回事?是不是他們不給你們領糧?李澤交,去查查怎麼回事?誰這麼大膽子,敢克扣百姓的賑濟糧?”

  李澤交忙道:“顏公,沒人敢克扣,太守的命令沒人會違抗的。”

  顏真卿道:“那這是怎麼回事?難道說我平原城還要餓死人不成?”

  李澤交欲言又止,倒是那婦人忙開口道:“太守莫要怪罪軍爺們,確實是我們沒去領。不光是我們沒去,全城的鄉親們都沒去領糧。”

  顏真卿詫異道:“那是為何?”

  那婦人低聲道:“鄉親們都商量好了,都知道城中已經沒糧食了,剩下的那麼點鄉親們還怎麼忍心去分了。大夥兒寧願餓著肚子,也要給城頭拼命的將士們吃飽了殺敵。寧願我們挨餓,也不能叫將士們餓著。”

  顏真卿呆呆而立,半晌後眼中竟有淚花閃爍。輕聲歎道:“多麼好的老百姓,都是深明大義之人。誰說百姓不讀書不知禮?我看百姓們比有些讀了詩書,做了高官之人更懂輕重,更知大義。”

  身後眾人也都默然點頭,但這件事其實眾人早已知曉,只是沒有告訴顏真卿。顏真卿愛民,若知道全城百姓為了守城兵士而挨餓,他一定火自責著急的。

  顏真卿輕拭眼角,蹲下身子對著兩名臉上掛著淚珠的孩童微笑道:“你們是不是很餓?”

  一名孩童點頭低聲道:“餓。”

  顏真卿轉頭對身後眾人道:“誰身上還有吃的?”

  李澤交伸手從懷裡掏出一小塊啃了一半的面餅遞過來道:“卑職這裡有一點,早上的一塊薄餅,卑職吃了一半。若是不嫌棄的話……”

  顏真卿道:“這時候還嫌棄什麼?只是你要挨餓了。”

  李澤交笑著拍怕胸口道:“我年輕力壯,怕什麼?”

  顏真卿微笑點頭,接過面餅遞給那孩童。那孩童眼睛盯著半塊面餅,伸出黑乎乎的小手去接,卻被那婦人伸手打了一下。

  “狗兒,娘跟你怎麼說的?咱們不能吃軍爺們的東西,軍爺們要吃飽了才有力氣和城外的那些壞人打仗。你吃了的話,壞人就進城來了,娘親和大叔大嬸們都要被壞人殺了。你還要吃麼?”

  那孩童聞言忙將手背到身後去,連連搖頭道:“不吃了,狗兒不吃了。一會兒我和弟弟去做知了烤著吃。挖蚯蚓也可以吃的。”

  顏真卿聞言更是感動,將面餅遞到孩童手裡柔聲道:“不要緊,軍爺們還有的吃,不差這半塊餅兒。你拿了,和你兄弟分著吃。但記住,長大以後可不能讓你娘親挨餓,也不能讓這城裡的叔叔嬸嬸伯伯們挨餓,這便是最好的報答了。外邊的壞人進不來的,有我們在的。”

  那孩童猶豫不接,眼睛看著那婦人。顏真卿轉頭對那婦人道:“你說句話,讓他拿著吧。大人可以忍著,孩兒不能餓著。聽我的,拿著。”

  婦人道:“可是,顏太守,你們也沒了糧食了啊。”

  顏真卿皺眉道:“老夫自有辦法去解決這個難題,你若不接著,我便生氣了。我還有很多事要做,可沒時間在這裡耗著。快接著。”

  婦人無奈,只得接著那半塊博餅,斂裾低頭行禮。抬起頭來之時,顏真卿和一干守城將領們已經沿著街道走遠了。婦人眼裡含著淚花,將博餅掰開,兩個孩童各自得了一小塊,立刻狼吞虎嚥起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1:02

第843章 夜戰

  郡衙大堂之中,顏真卿居中而坐,十余名手下將領和官吏都坐在下首。所有人幾乎都是一樣相貌,那便是黑瘦黑瘦的面孔和皮膚,雜亂而不修邊幅的頭髮鬍子,深陷的眼窩和雙頰。顯得疲憊而且營養不良。

  “諸位,眼下已經到了極為緊迫的時候,城裡已經斷糧了,數萬百姓和數千兵士們已經大部分在挨餓了。咱們須得立刻解決這件事,否則平原城便無法再守了。大夥兒都要餓死在這裡了。諸位可有什麼良策麼?”顏真卿啞聲開口道。

  眾人沉默著。氣氛沉悶而壓抑,都在皺眉想著對策,但是,誰又能變出糧食來?幾萬張嘴巴,那可不是隨便便能填飽的。

  “范倉司,倉庫裡還有多少糧食?不會連一粒稻米都沒有了吧。”顏真卿問道。

  一名矮小黑瘦的漢子拱手道:“稟太守,倉中只剩下不足二百石,熬成稀粥也不夠數萬張嘴吃一頓的。若是全部留給兵士,倒是還可以勉強撐兩天。”

  顏真卿皺眉歎道:“二百石,那能抵什麼用?軍中可還有牲口什麼的。”

  “稟太守,還剩下最後五十匹軍馬。之前的那些牲口和數百匹軍馬牲口都已經全部殺了給將士們補充伙食了。”范倉司道。

  “盡數殺了,此刻也用不上馬匹了,混著糧食煮上幾餐,起碼要讓斷糧的百姓們吃些東西,不然很快城裡便要餓死人了。”顏真卿道。

  “不能這樣啊顏太守,這五十匹戰馬是留到最後關頭突圍的,沒有馬匹,一旦城池被攻破,太守你如何撤離?”千夫長和琳忙道。

  眾人也是紛紛的表示反對。那五十匹馬確實是留著在最後關頭掩護顏太守突圍的,若殺了,便徹底困死在這裡了。

  顏真卿皺眉喝道:“撤離?誰說要撤離了?顏某說過,城在人在,城亡人亡。平原城破了,顏某便死在這裡,豈會逃走?莫要多言,范倉司,即刻殺了戰馬給全城軍民充饑。”

  千夫長馬相如不死心的道:“顏公,我等都明白您是錚錚鐵骨,為了平原城,您已經做到了您的能做到的一切。九個月的時間,在叛軍重圍之下,我平原城依然屹立於此,天下誰人能誇口做到?這一切都得益于顏公未雨綢繆,率領我平原百姓眾志一心。但九個月的時間,朝廷並無兵馬前來營救,咱們消息也閉塞的很,根本不知道情勢如何。如今城中斷糧,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此時就算城破,顏公也對得起朝廷和陛下,對得起百姓了。”

  顏真卿皺眉道:“你是何意?”

  馬相如道:“卑職斗膽,請顏公准許我等護著您突圍出城。賊兵北城兵馬最為薄弱,若是趁著夜晚發動突襲有可能殺出一條血路沖出去。到時候咱們折返往南奔向黃河渡口。黃河對岸便是北海郡,據說北海太守賀蘭進明在渡口南岸囤積五千兵馬,他一定會接應我們,到時候便可安全脫困了。”

  顏真卿臉色變得難看之極,猛地一拍桌案喝道:“大膽,好你個馬相如,居然想出這麼個主意來,居然勸我棄城逃跑?你這是什麼餿主意?莫非你已經被賊兵嚇破了膽?已經沒有了死戰的決心了麼?簡直豈有此理。”

  馬相如噗通跪在地上,拍著胸脯叫道:“顏公,我馬相如是貪生怕死之人麼?這九個月哪一次戰鬥卑職退縮過,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也有十餘處了,卑職叫過一次苦痛麼?卑職只是不能眼睜睜的看著顏公與城俱亡。顏公放心,顏公突圍,卑職還是會在這裡守城,與城俱亡,以此表白心跡。”

  徐皓和琳等將領也紛紛跪地道:“太守息怒,馬相如不是貪生怕死之人,事實上這個計策是我等私下裡商議好的,希望能護著顏公突圍出去。顏公乃我大唐脊柱,不能白白死在了這裡。顏公突圍而出,便可登高一呼召集各地兵馬,到那時重整大軍可為平叛做出更大的作用。我等是從這方面來考慮的。”

  顏真卿指著跪著的幾人罵道:“混帳,你們私底下想了這麼個糟糕的主意來,決然不可。我守平原城便是要激勵天下人無需懼怕賊兵之勢。然而到頭來我卻要功虧一簣自己逃命?這算什麼?顏某死在這裡比逃出去的意義更大。九個月都堅持下來了,臨到最後我卻要逃走?顏某是那種有始無終之人麼?這件事絕不可行。誰要是再提一句,休怪我無情!”

  眾將領無言以對,他們其實也知道,顏真卿若不是這種骨子裡的剛硬倔強的脾氣,他也就是顏真卿了。這九個月的堅守也就絕無可能了。九個月來,多少次城池岌岌可危之際,眾人覺得再無守住的可能的時候,但只要看到顏真卿挺拔站立於城牆上的身影,眾人便勇氣倍增。可以說,正是顏真卿的堅持,才能一次次的渡過危機走到了今天。雖然這一次的危機似乎已經是無法解決了。

  “你們都起來吧,莫惹得顏公不高興了。顏公一天都沒吃東西,你們想氣暈他麼?這計策既然顏公不同意,便重新想對策便是。”李澤交輕聲說道。

  眾人只得爬起身來,重新站在一旁。李澤交上前拱手道:“顏公息怒,大夥兒其實也是好意,這裡的每一個人都對顏公佩服的五體投地,顏公不要怪他們。”

  顏真卿歎道:“我不是怪他們,我是覺得他們不懂我的心。顏某守城非為沽名釣譽,而是實實在在的要抱住平原城,保住平原郡的父老鄉親免造賊兵塗炭。到頭來我卻跑了,我還有何面目示人?”

  李澤交道:“是是,顏公之心我們都明白了,這件事咱們不提了。卑職心裡對目前的局勢倒是有些想法,想說出來請顏公指教。”

  顏真卿籲了口氣道:“有想法就說,現在就是要開動腦筋,群策群力,未必便沒有解決之策。”

  李澤交道:“好,那卑職便斗膽暢言了。不知顏公和諸位將軍是否感覺到了,最近賊兵的攻城勢頭越來越猛烈了。以前賊兵也攻城,但三五天一次而已。但最近月餘幾乎每日都會來滋擾。這幾日更是奇怪,譬如今日,上午攻城,午後又攻,而且很是猛烈。卑職覺得甚是奇怪,不知道顏公和諸位兄弟是怎麼想的。”

  和琳點頭道:“確然如此,賊兵最近確實攻的凶,難道說他們已經得知我城中的情形,知道我們糧草斷絕,所以要一鼓作氣的攻下城池不成?”

  眾人看著皺眉沉思的顏真卿,想聽聽太守對此如何看法。顏真卿緩緩開口道:“不排除他們預料到城中的情形。畢竟我們堅守了九個月,糧草必然是個大問題,這倒也不是什麼難以預測之事。但老夫總覺得不像是這個原因。如果是賊兵判斷我們到了山窮水盡的境地的話,他們其實無需這般猛攻。若是老夫領軍的話,反而會只圍困不進攻,因為無需付出代價,只要糧草斷絕,城池自破,又何必去付出巨大的傷亡?”

  “有道理,這麼做確實有些不值得。若只是死死的圍著,我們斷糧之後要麼出城死戰,要麼便是困死在城中,根本無需這麼兇猛的攻城。”眾人紛紛點頭道。

  “那麼,顏公認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李澤交問道。

  顏真卿沉思片刻道:“凡不合常理之事,必是因外力所脅迫。要麼是安祿山不滿他們這麼長時間無法攻破城池,下達了死命令,令他們不得不猛攻。要麼便是迫於另外的情形,或許整個大局於他們不利,他們不得不快速的解決平原城之事,然後可調兵前往所需之處作戰。又或者是因為他們覺得再不攻下我平原城便沒有機會攻下城池了。總之,必是外力迫使他們這麼做。”

  “那到底是哪一種情形呢?”千夫長徐皓問道。

  顏真卿皺眉道:“老夫也不得而知,我們困守城中消息閉塞,不知外間消息。也許是我朝廷兵馬正挺進這裡,他們若不猛攻的話,便再無機會了。但這種可能性很小。數月前傳來的片言隻語的消息都說朝廷現在在成都安定,長安洛陽均在賊兵手中。這才過了沒兩個月,朝廷兵馬不可能進攻如此順利。在順利也絕對到不了平原城最近。更大的可能是賊兵急著調集兵馬去前線,故而需要迅速的平息後方戰事。”

  李澤交忽道:“顏公,有沒有可能是朝廷派人來接應我們了,城下賊兵得到了消息,故而加緊攻城?”

  顏真卿皺眉道:“並非沒有這個可能,不過這種可能性更小。這裡是叛軍腹地,孤軍深入乃是兵家大忌。從長安東來不太可能,從南邊渡河而來倒是有些可能,然而黃河以南的幾座州府兵馬不多自顧不暇,又怎會冒險來救?若是能救,他們早就出兵前來了,正是因為無法救援,故而我們才只能困守。”

  眾人默默點頭,顏真卿說的都是實情。黃河以南的州府大多是內陸州府,兵力薄弱自顧不暇,焉能出兵救援。那麼賊兵這突然暴走而攻,倒是一個難以索解的謎團了。

  “顏公,卑職打算帶人偷出城去打探一番。一來探探外邊的消息,起碼知道朝廷如今的情形如何?二來卑職也想弄些糧食進來。卑職知道安德縣的縣倉有糧食,叛軍攻來時沒來及運走,所以當時郭縣令便命人將這批糧食藏在了安德縣東的義莊裡。義莊祠堂的幾十口棺材裡不是死人,都是糧食。雖然數量不多,大概不到一千石,但足可夠咱們再撐個十天八天時間了。眼下形勢瞬變,也許十天八天一過,又是一個局面。”李澤交沉聲道。

  聞聽此言,眾人眼睛頓時亮了起來,原來城外還有糧食藏匿,這可是救命的稻草。李澤交這時候說出來,簡直像是天降甘霖了。

  “可是,這糧食如何運進來?你又如何能出去?”和琳道。

  “我正是不知道如何運進來,這才犯愁的。出去倒是簡單,趁著夜晚墜出城去,以護城河乾涸的河道的掩護便可偷偷出去。地形我熟悉的很。沿著護城河的河道可到城東十裡橋的柳樹林。進了柳林賊兵便根本沒辦法了。當然,大股的兵馬自然不成,帶個百八十人是一定能出的去的,而且絕不會驚動賊兵。”李澤交道。

  顏真卿微笑道:“你既出的去,我便可以讓你進的來。這樣,今晚你出城,明晚你便在東城外柳林帶著糧車等待。我帶兵馬出西城門佯作突圍,到時候賊兵必全部將注意力集中在西門處,到時候命人騎著五十匹馬趕到柳林外,用馬匹將糧車迅速拉進來便是。另準備一千兵馬跟隨護衛,遇敵也不怕。賊兵大隊在西南,東北兩處只是小股圍困監視,那是防止我們突圍的,應該不足以抵擋我們的兵馬,待他們調兵前來,我們已經將糧草接回城中了。”

  “好辦法,就按照顏公的辦法來辦。明晚卑職一定將糧草運回來。”李澤交道。

  眾人都欣喜不已,一聽到有糧食了,個個身上都有了勁。議論紛紛之中,一個聲音怯怯地問道:“顏太守,那五十匹馬還殺不殺?”

  “當然不殺了,范倉司,明晚還指望著它們拉糧車進來呢。”馬相如哈哈笑道。

  ……

  在魏州東數裡外的樹林和百姓們脫離之後,王源便率兩千五百騎兵馬不停蹄的往東南疾馳。魏州淪陷的消息定然像是長了翅膀一般的四處擴散,王源想要追上這長了翅膀的消息,在平原城下的叛軍沒有得到消息時便抵達平原城下,然而,這似乎並不太可能。

  天氣實在是太炎熱了,從上午巳時末到午後未時這兩個多時辰的時間幾乎是無法趕路的。人能受的了,馬匹卻絕對扛不住。一路上大地荒蕪河流乾涸,連個飲馬的地方都找不到,而在這樣的天氣裡,馬匹每跑一段路便需要飲水降溫。但卻找不到可以讓它們盡情暢飲的水源。

  無奈之下,王源只能選擇在午間的時段走走停停,攜帶的清水也很有限,因為大部分都留給了後面的百姓們。王源本以為路上可以找到補充清水的地方,然而卻是失算了。

  因為這樣的原因,導致行軍的速度受到了不小的影響。本來王源計畫著一百多裡的路程,用一天一夜的時間便會抵達。然而受到這些因素的影響,一直到第二天的傍晚時分才抵達了平原城東十五裡地之外。

  眼看天色漸黑,兵馬又經過兩日的爆曬和焦渴而變得疲憊不堪,加之前方已經發現了叛軍的營地,王源不敢讓兵馬繼續前進,於是一面派出騎兵偵查平原城下的情形,一面找了一處破落的村莊讓騎兵開進村莊裡藏匿蹤跡回復氣力。

  幸運的是,在這座已經沒有人煙的村莊之中,趙青發現了一口水井。放下木桶下去,發現雖然水位很低,但井裡還是有井水存在。這一發現頓時讓士兵們喜笑顏開,有了清水,人馬便可痛飲一番。在這樣的天氣裡,沒什麼比喝飽了清涼的井水更能讓人恢復氣力振奮精神的了。

  天黑之後,派去城下偵查的斥候騎兵陸續趕了回來,稟報了平原城下的情形。此去是平原城的西門,西門外三四裡便是叛軍的大營,連綿數裡,看兵力應該不少,起碼有個上萬人左右。去其他城門方向偵查的斥候也稟報在其他方向也發現了叛軍的營寨。粗略算下來,叛軍在平原城外的兵馬竟然有兩萬多。

  好消息是,既然叛軍尚在城外,那便是說平原城未破,顏真卿等人尚堅守在城池之中。壞消息是,叛軍圍城的人數居然有這麼多,本來王源估摸著最多萬餘兵馬,但現在看來叛軍人數超過了兩萬。

  斥候還稟報說,在叛軍大營西邊的方向,還有叛軍設立的營前崗哨,還有不少士兵正在加強營邊的工事。聽到這個消息,王源立刻意識到,叛軍已經得知了魏州失陷的消息,否則他們只是攻城之兵,根本用不著加固營寨,而且不是加固的東邊面朝城池的方向,而是背面。那便是防範從腹背攻擊的敵人了。

  情形一下子變得複雜起來。如果叛軍沒有防範,王源是打算率騎兵進行突襲的。出其不意的攻入叛軍在西門的營地,殺他們個措手不及。這一點以兩千五百多人的騎兵兵力是完全做得到的。

  但現在叛軍極有可能已經有所防範,而且兵馬的數量又高處自己原先的估計,突襲之事便要慎重以待了。

  無論如何,今晚王源是要兵馬好好的休息的,所以安排了警戒之後,人馬在村落之中安頓休息,好好的睡一覺補足精力。王源也沒有召集眾人商議對策,他也很是疲憊,在一處清掃乾淨的農舍的房間裡,和公孫蘭阿蘿三人和衣而臥。有一句沒一句的聊了幾句之後,便都沉沉的睡去了。

  半夜時分,王源被嘈雜之聲驚醒,爬起身來,見公孫蘭手持長劍在視窗朝外張望,忙問道:“出了什麼事?”

  公孫蘭擺手道:“是趙青和譚平二位將軍的聲音,我也剛剛聽到了嘈雜之聲,這才起身查看的。”

  王源剛欲說話,便聽到院子裡趙青的聲音響起:“大帥,大帥,卑職有要事稟報,大帥,快醒一醒。”

  王源抬腳出門來到廊下,見趙青譚平等人帶著七八名將領齊刷刷的站在院子裡。一個個穿戴的整整齊齊的。十幾名親衛舉著火把站在旁邊,氣氛甚是緊張。

  “怎麼了?你們怎麼沒有休息?天亮了不成?”王源詫異問道。

  “卑職等不該打攪大帥休息,但情形有變,卑職等不得不來請大帥示下。”趙青沉聲道。

  王源皺眉道:“發生何事了?”

  趙青道:“窺探敵營的兄弟們剛才回來稟報,說敵營之中有動靜。卑職等擔心賊兵探知我們的動向,於我不利。故而來請大帥示下。”

  王源道:“敵營之中發生什麼了?敵軍出動朝我們這裡來了?”

  趙青搖頭道:“卑職也不太清楚,但稟報的兄弟們說,敵營兵馬半夜裡嘈雜喧鬧,似乎是有出兵的跡象。窺探的兄弟不敢耽擱,便立刻回來稟報了。”

  王源想了想道:“備馬,咱們去瞧瞧。我倒要見識見識賊兵怎地如此大膽,半夜裡用步兵倒來圍殺我的騎兵兵馬,誰給了他們這麼大的膽子。”

  眾人立刻上馬,大隊兵馬也做好了準備在後等待命令,王源等數十人飛騎從破落村莊之中馳出,直奔東邊的敵營方向而去。

  一彎新月之下,四野朦朧。夜晚的天氣涼爽之極,休息了幾個時辰,人馬都精神十足,在夜間的曠野賓士如飛。七八裡的路程一炷香的時間便趕到了。但見前方曠野之上,燈火通明人影閃爍,那裡便是平原城西門外的敵軍大營。

  眾人稍微放慢了腳步,奔到一處小土坡上往敵方大營看去,但見敵營之中呐喊嘈雜之聲清晰傳來,在敵營東邊還有隱隱的火光,伴隨著刀劍交擊之聲,人群喊殺之聲隨著夜風送入耳中。但除此之外,並沒見一兵一卒出營往西前往神策軍騎兵駐紮的村落方向。

  眾人甚是納悶,趙青和譚平也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但見王源眯著眼遠遠眺望平原城頭方向,忽然哈哈大笑起來。

  “大帥為何發笑?大帥知道敵營中發生了什麼嗎?”趙青忙問道。

  王源笑聲不絕,點頭贊道:“我真是服了這個顏真卿了,被困了這麼多天,應該已經是山窮水盡了吧。這個時候居然還敢出城夜襲敵營,這膽子也忒大了吧。”

  “什麼?大帥的意思是說,這是顏真卿出城襲營?”眾人盡皆愕然。被敵軍困守這麼多天,能守住城池便已經是謝天謝地了,顏真卿居然還敢襲營,簡直不合常理。

  “瞧見城頭上的火把了沒?大半夜的火把撩天,不是城中兵馬沖出來襲營還是什麼?顏真卿的膽略當真是大,只是這也太莽撞了些。守城便守城,出城襲營豈非是白白送人命?殺幾個敵兵有何用?保存實力才是他此時該做的,畢竟是半路出家,用兵不精啊。”王源笑著評價道。

  “是啊,這確實不是什麼好主意,搞不好要吃大虧。”趙青等人紛紛道。

  王源沉聲道:“既然他們都動手了,總不能我們眼睜睜的看著。本來想讓大夥兒好好的休息一夜,待明日再行攻擊,但現在看來是不成了。顏太守的襲營雖然莽撞,但卻正好給我們創造了突襲的機會,這個機會不可失去。趙青譚平,即刻傳令,親衛營騎兵準備衝鋒,目標叛軍大營!”

  趙青和譚平齊聲拱手喝道:“遵大帥之命!”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1:02

第844章 希望

  平原城西城門外,顏真卿領著兩千余士兵在三更時分偷偷打開城門對叛軍大營發動了突襲。說是突襲,其實只是摸到叛軍大營數百步外,然後發射火箭製造混亂而已。總體而言,其實只是做做樣子佯裝攻擊。士兵們也不敢往營地裡沖,只是一邊射箭一邊舉著火把搖晃呐喊,看上去聲勢浩大,其實卻雷聲大雨點小。突襲的目的當然只是為了吸引敵軍的主意,好讓城東的運糧行動得以偷偷進行。

  平原城中的兵馬出城襲營,這還是叛軍圍困平原城數月以來的第一次。連叛軍們都不知道他們哪裡來的膽子,居然敢這麼幹。今天白天剛剛進行了一整天的攻城,幾乎就要攻破城池了。平原城中的守軍應該已經抵擋不住幾次這樣的進攻了,卻居然敢夜裡出城襲擊?當真是教人疑惑不解。不過正因為覺得疑惑和不合常理,倒也讓叛軍產生了一些混亂。但很快,在弄清楚平原城守軍只有數千人,並且只是虛張聲勢之後。叛軍領軍將領康沒野波下達了出營迎敵的命令。

  隨著叛軍大批兵馬出營接戰,平原城守軍的兩千餘人立刻往後撤退,因為他們其實根本沒有與之接戰的資本。不過一邊撤退,一邊回頭放箭的辦法還是造成了叛軍的一些傷亡。但其實這些傷亡微不足道。之所以不快速撤回,只是想拖延時間罷了。

  很明顯,叛軍也並不想在夜間猛攻到城下,因為很顯然追到城下是不明智的,平原城的城牆上的弓箭手可不是吃素的。夜間攻城這樣的事情康沒野波是絕不會去做的。但任由對方挑釁也不是康沒野波的風格,於是雙方邊在城下數百步的距離內你來我往的相互射箭。叛軍不往城下攻,顏真卿也不下令兵馬退回城中,反正是要拖延時間吸引對方的注意力,能耗多久便是多久。反正死傷也不大,夜晚的射箭都沒有什麼準頭,只是胡亂的對射罷了。

  終於,大半個時辰後,雙方都有些意興闌珊。襲營的不像是襲營,迎戰的不像是迎戰,大家像是兩個相互忌憚的人打架,對著吐了一會口水便再無進一步的舉動。顏真卿覺得時間也差不多,再鬧騰下去也沒多大意義。對方的弓箭手數量多,雖然箭支只是胡亂發射,還是會有一些傷亡的。於是顏真卿下達了撤回城中的命令。見到對手回城,對面的判軍也立刻轉身回營。雙方終於和平的一拍兩散。

  顏真卿一邊下令兵馬迅速退回城中,一面急切派人去詢問東城運糧的情形。然而,運糧的消息尚未傳來,城樓上負責掩護的千夫長徐皓忽然大聲叫了起來。

  “顏公,有些不對勁啊,敵營後方好像有大動靜。看上去好像一片混亂。”

  顏真卿一愣,忙迅速上了城頭朝叛軍大營處眺望,雖然相隔甚遠,但叛軍大營之中的騷亂還是清晰可辯。胡亂晃動的火把之中,似乎有無數的身影以極快的速度沖入敵軍大營之中。細聽之下,還有無數的呐喊和刀劍交擊之聲傳來,那絕對是有兵馬在突襲敵軍後營。

  “怎麼回事?怎會有兵馬襲擊賊兵大營?難道說果真有兵馬來營救我們脫困麼?這……怎麼可能?”顏真卿驚愕不已。

  “是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真叫人摸不著頭腦。”

  “瞧,北城和南城的兵馬也都增援去了,看來這股兵馬不容小覷,西城大營的賊兵貌似頂不住了。”

  眾人一邊觀戰,一邊七嘴八舌的指點議論道。

  顏真卿不再猶豫,沉聲下令道:“傳令下去,城中所有兵馬即刻出城攻擊賊營前營,這一次要真正的發動襲擊,以分散敵軍主意力,協助襲營的兵馬,減輕他們的壓力。”

  徐皓忙道:“顏公,該不會是叛軍故意演戲給我們瞧吧,引誘我們出兵去協助?然後將我們聚而殲之?”

  顏真卿搖頭道:“絕無可能。老夫剛剛想明白了,為何這兩日賊兵攻城如此猛烈,便是知道了有救援兵馬迫近,故而才如此瘋狂。不要多說了,即刻整隊出兵,他們來救我們,我們反倒坐視不理麼?焉有是理?”

  眾將領不再多言,立刻紛紛開始行動,城中一共只有四千餘的兵馬,一千兵馬被用來掩護東城的運糧,剩下的三千多全在這裡。這一次除了城頭留守數百士兵之外,其餘傾巢出動出城,朝著叛軍大營重新殺了過去。

  叛軍大營西側,王源的兩千五百余親衛騎兵正如一股龍捲風橫掃入叛軍營地。叛軍在騎兵距離營地數裡便已經發現了他們的蹤跡。因為叛軍昨日便已經得到了魏州陷落,一隻大唐兵馬正朝平原城逼近的消息。只是他們沒料到他們來的如此之快。但即便如此,在營地裡許之外遊弋的夜哨還是很快便聽到了隆隆而至的萬蹄踏地之聲。但即便如此,當他們將消息送回營中的時候,叛軍只來得及倉促的組織起數百名弓箭手來到工事旁阻擊時,神策軍騎兵便已經出現在他們的視野之中。

  接下來,即便弓箭帶走了近百名騎兵的生命,但無法阻擋騎兵們奔雷而至,摧枯拉朽的突進。騎兵若驚濤駭浪一般衝開了本就沒有特別防護的平原軍營,衝垮了阻擋的殘枝斷葉,沖進了營地之中。

  戰馬嘶鳴,刀劍閃爍。無數騎兵的身影穿插在營地帳篷之間,刀劍長槍陌刀起落,弓箭嗖嗖亂飛。在很短的時間內,叛軍後營的數千賊兵便無法抵擋,開始在慘叫和屠殺之中潰散。

  剛剛從前方領軍回營的康沒野波得知消息,立刻下令中軍前營兵馬立刻迎戰。當康沒野波率數千士兵趕往後營。在一片狼藉和火光之中,康沒野波看到了襲擊者的真面目。那是無數的騎兵在踐踏營地,屠殺士兵。此時康沒野波也明白了為何對方來的如此之快,自己本以為他們起碼還需要數日方至,卻原來他們竟然清一色全是騎兵。送來的消息也根本沒有提及這一點。

  康沒野波沒有猶豫,一面下令手下數千兵馬立刻上前迎戰,纏住對手,阻擋衝鋒而來的對手,一面立刻下令催促了本已經收兵回營的其他城門處的兵馬重新回頭再次增援。這一次可不是剛才那種襲營,而是真正的強力襲營。剛才是虛驚一場,現在卻是真正的狼來了。那是數千騎兵的衝鋒襲營,若不以數倍兵力圍堵阻擊,本營萬餘兵力都未必能阻擋他們的縱橫馳騁。

  王源一馬當先,大黑馬如一股黑色的龍捲風踏過地面的狼藉直沖向中營。他的身後馬鞍上坐著阿蘿公主,阿蘿手中握著弓箭,夫妻二人組成了遠近互補的夫妻陣。但凡馬前馬側之敵,王源以長劍擊殺。稍遠之敵,阿蘿便以弓箭射殺。配合的天衣無縫。

  王源身側的一匹紅鬃馬上坐著的是公孫蘭,她衣袂飄飄,像是馬背上的一朵黑雲。一手提劍,一手扣著暗器緊隨王源馬後。此刻公孫蘭倒是淪為王源和阿蘿的保護人,但凡發現二人有危險,公孫蘭便出手化解。正因如此,王源和阿蘿才殺的肆無忌憚,絲毫不擔心自己的安全。

  叛軍中營方向射來一陣密集的箭雨,但有鐵盾護身的親衛們受到傷亡極其有限,兩輪箭雨之後,騎兵大隊兵馬便已經沖入了敵軍陣型,開始了新一輪的屠殺。

  康沒野波下了死命令讓步兵纏住對手,因為他已經看見了從南城趕來的一萬援軍兵馬包抄而至。他知道,對付騎兵便只能拖住他們,不能讓他們衝鋒踐踏。一旦將他們困在原地,便可以用優勢兵力將之圍困一個個的擊殺,這正是目前自己想做的。

  王源很快便洞悉了叛軍的企圖,因為他也看到了敵軍的增援兵馬。王源當然不能被他們給圍上,目前回頭是不可能的,唯一的一條路便是直接往前衝殺,殺穿敵軍大營,進入平原城中。那樣即可脫困,也可完成一擊便走,消滅部分敵軍有生力量的目的。王源可沒指望在今晚便可以將這兩萬多叛軍擊潰,那是不可能的。

  “趙青譚平,傳令保持陣型,跟隨我往城下殺。”王源高聲喝道。

  命令下達,王源揮劍砍殺一名叛軍士兵後對身側的公孫蘭點頭道:“表姐,我們一起打頭陣,衝開一條血路。”

  公孫蘭微笑點頭,縱馬沖前,手腕一揚,無數碎石出手,前方十幾名叛軍士兵紛紛翻倒受傷,與此同時公孫蘭的馬兒也沖了過去。王源大喝一聲,催動黑馬緊緊跟上。手中破軍劍連砍數下,劍光閃爍之中,兩隻斷了的胳膊飛上天空,兩名叛軍士兵慘叫著倒下,而王源的戰馬已經在丈許之外。

  後方,趙青譚平等人率領數千騎兵緊隨王源和公孫蘭的身後,踐踏砍殺出一條血路,朝著前方稠密的叛軍士兵衝殺而去。

  叛軍兵馬拼了命的阻攔,不惜以血肉之軀阻擋去路。然而,他們的腹背之處遭受到了從城中去而複返的顏真卿的三千步兵的進攻。這三千步兵雖然戰鬥力不強,但在腹背的攻擊卓有成效。箭支射殺了大片的叛軍,引發了叛軍前後受敵的混亂。在這一片混亂呢之中,親衛騎兵衝鋒而至,刀劍砍削,切瓜砍菜,人頭滾滾,血流成河。

  叛軍兵馬終於承受不住這樣的屠殺,即便有著康沒野波下達的死命令,也不可避免的發生了潰逃。在右側援軍抵達之前,攔阻去路的叛軍數千兵馬開始四處逃散。神策軍騎兵像是一條洪流從營地中間衝鋒而過,留下一地的屍首血肉,在康沒野波眼睜睜的目光裡絕塵而去,沖向了平原城下。

  顏真卿的三千步兵也緊跟著騎兵的腳步迅速撤往城下。站在城門前的顏真卿看到騎兵滾滾而來,臉上露出了笑容。然後,他聽到了沖在最前方的一名穿著金光閃閃的盔甲的騎兵將領朝自己擺手大喊。

  “顏太守,別來無恙啊。”

  顏真卿一愣,皺了眉頭想了片刻,忽然臉上滿是驚喜,激動的鬍子亂抖,喃喃道:“怎麼是他?這怎麼可能?”

  ……

  雖然是深夜,但整個平原城中一片歡騰。百姓們擁擠在大街上圍觀躍馬飛馳而過的神策軍騎兵,歡呼之聲,鼓掌之聲此起彼伏。許多百姓跪伏于地朝天磕頭,熱淚橫流。

  九個月了,平原城與世隔絕,承受了無數次的圍攻,死傷了數千軍民,數次經歷城破的絕境,無數次的經歷恐懼和痛苦,無助和饑餓。更讓人難以忍受的是,隨著時間的推移,這裡成為大海中的一片孤島。沒有任何外界的消息,沒有任何脫困的希望,成為了被世界遺忘的角落。而今天,他們終於看到了朝廷派來的兵馬,這怎不叫他們喜極而泣,熱淚橫流。

  在全城百姓的簇擁下,兩千多騎兵沿著主街來到郡衙廣場上。在衙門廣場前的臺階下,王源翻身下馬,在眾人簇擁下進入衙門裡落座。直到此時,顏真卿和王源才有機會真正的交談。剛才這一路嘈雜鬧騰,兩人根本沒機會交流。

  “王節度使,沒想到是你領軍前來了,當真叫顏某意想不到。剛才在城外聽到你的聲音,顏某還以為是在做夢呢。”顏真卿呵呵笑道。

  王源哈哈大笑道:“近鄉情怯,見故人同樣如此。我還擔心顏太守見到是我前來,掉頭便走了呢。”

  顏真卿一愣,呵呵笑道:“王節度使,當年的事,顏某可能錯怪你了。這件事咱們單獨再說,快告訴顏某,你們是怎麼到了我平原城的?莫非朝廷大軍已經打到了洛陽以東,收復了大片失地了麼?”

  王源剛欲說話,一旁的趙青忽然插話道:“顏太守,您的稱呼有誤,我家大帥雖然兼著劍南隴右兩道節度使,但也已經是我大唐的新任相國,並且是陛下任命的平叛兵馬大元帥。顏太守該改一改稱呼了。”

  顏真卿一愣,愕然看著王源道:“你……你是我大唐相國?平叛兵馬大元帥麼?”

  王源微笑道:“陛下讓我肩負重責,我實在誠惶誠恐如履薄冰。實在是暫時沒有合適的人選,故而我答應陛下暫代相國之職。至於平叛元帥之職,我倒是義不容辭的。”

  顏真卿起身走出桌案納頭便拜,口中道:“卑職顏真卿見過王相國。卑職不知情由,失禮之至。”

  王源忙扶起顏真卿道:“這是何必,咱們是故交,我寧願你稱呼為王學士王公子,卻並不愛聽什麼王相國王元帥,更別說還要行這樣的禮了。萬萬不要如此。”

  顏真卿咂嘴道:“山中一日,地上千年。困守於此數月,沒想到世事變幻如此之快。不過顏某相信,有你在朝中坐鎮,我大唐中興有望,平叛在即。”

  王源哈哈笑道:“那可不是我一個人能辦到的,要所有人的努力才成。譬如你顏太守,堅守孤城九個月,同叛軍周旋生死,這便是我大唐必然中興的希望。天下人都如顏太守,還怎會有叛軍存身之地?”

  顏真卿忙擺手自謙道:“這可不敢當,不敢當。顏某只是行自己的職責而已,我既是朝廷任命的平原郡太守,便該保一方平安,保住平原城。”

  王源微笑點頭,接下來王源向顏真卿一一介紹隨行之人,當見到豐王李珙也隨軍前來是,顏真卿更是驚訝不已,跪地叩拜。李珙很開心,果然這一趟來對了,顏真卿見到自己就像是見到了父皇一般的恭敬,自己這次隨軍前來便是代表著皇權,這是不容置疑的事實。

  眾人再次落座之後,正欲詳細詢問各自的情形,然而衙門外百姓們的呼喊聲越來越大,幾乎淹沒了眾人的話語。顏真卿忙命李澤交去外邊瞧瞧到底發生了什麼,不久後李澤交進來稟報。

  “稟報王相國、豐王爺、顏太守。百姓們吵著要見朝廷來的將軍,說是要請朝廷來的將軍給他們說一說外邊的情形。”

  顏真卿呵呵笑道:“父老鄉親們今晚都高興壞了,九個月來今晚他們最開心。那麼王相國,勞煩你移步,給平原城的百姓們說幾句話吧。”

  王源微笑道:“顏太守,我說話恐怕不合適吧,豐王爺在此,還是讓豐王爺給百姓們說幾句吧。他更合適。”

  李珙心裡很想答應,但他知道這裡不是自己出風頭的地方,自己要是站出去說話,便等於搶了王源的功勞和風頭了。這樣的事無論如何不能做,因為不久前已經惹惱了王源一次了,還是安分些的好。

  “不不不,我哪裡有資格?這次若不是王元帥力排眾議率軍來營救,哪裡會有今日?就連我當初也是懷疑能否到達平原城的。再說王元帥是我大唐右相,您說話比我更適合。”李珙微笑道。

  王源一笑道:“罷了,那便我去說。我也很想和平原城的百姓們道一聲辛苦呢。”

  顏真卿撫須微笑,當下眾人簇擁著王源出了衙門大堂來到門前臺階上,王源放眼望去,衙門廣場上黑壓壓一片全是百姓。數萬雙亮晶晶充滿期待的眼睛看向這裡,他們雖然一個個黑瘦如柴,但今夜像是吃了山珍海味一般的欣喜。

  “諸位父老鄉親,今晚是咱們平原城迎來曙光的一刻。咱們終於迎來了朝廷的兵馬。你們面前站著的便是來特地率軍來營救我們的我大唐平叛兵馬大元帥,當朝的王相國。現在請王相國給諸位說幾句話。”顏真卿大聲說道。

  百姓們一陣騷動,他們沒想到今晚來的居然是當朝的右相,本以為只是一名普通的將軍而已,沒想到朝廷居然派了相國親自前來營救,足見朝廷對平原城的重視。

  “多謝王相國,多謝王元帥。”百姓們高聲叫道。

  王源上前兩步擺手示意,百姓們靜了下來。王源環視全場數萬百姓,面色沉靜的拱手團團一揖,口中高聲道:“諸位平原城的父老鄉親,請受我王源一禮。我代表朝廷,代表陛下,向平原城的父老鄉親們致敬。賊兵蜂起,天下皆墨之時,你們用你們的行動告訴當世之人,什麼是氣節,什麼是無畏,什麼是忠誠。你們是令人敬佩的,必將千古留名。”

  百姓們雅雀無聲,有的人再次熱淚湧出,王源的短短幾句話勾起了他們無數的心緒。無數個彷徨恐懼艱難絕望的日子裡,他們都沒有這般流淚,但卻被這幾句話說的淚流滿面。

  “你們在此堅守,朝廷一直沒有忘了你們。然叛軍攻勢兇猛,一路攻下了長安城,朝廷被迫前往蜀地安定,故而沒有能及時救援你們脫困,讓你們吃了太多的苦。好在有顏太守在此,有諸位鄉親父老們的堅守,終於雲開霧散,重見天日。你們想知道外邊的情形是麼?我可以簡單的告訴大家。陛下自如蜀之後,龍體康健的很。朝廷各部衙門也都在成都立足,如今國事運轉如常。從河北河東洛陽長安等地跟隨陛下入蜀的數百萬百姓們也得到了安置,均吃飽穿暖得到庇護。同時,我十三萬平叛大軍連戰連捷,十八萬叛軍攻蜀,被我大軍打的鎩羽而歸。如今以本人為主帥,高仙芝為副帥的十三萬大軍已經出蜀地挺進長安周邊。在我來之前,我們已經橫掃了長安周邊幾十座州府,奪回了大片的土地。長安城中的叛軍龜縮在城中不敢出城交戰,害怕的像地洞裡的老鼠一般瑟瑟發抖。待我大軍切斷長安和洛陽之間的通道,不日便可奪回長安。之後便可奪回洛陽,將安祿山趕出洛陽,趕到北邊去。總而言之,形勢一片大好,很快便可收復兩京平息叛亂。鄉親們,好日子就要來了,你們再也不用擔驚受怕,再也不用挨餓受苦了。”

  “萬歲!萬歲!”百姓們聽的情緒激昂,有人帶頭叫了起來,頓時全場高呼萬歲之聲不絕。也不知道是在叫誰萬歲。

  “諸位父老鄉親,我知道你們很高興,但目前城外還有一兩萬的敵軍,今晚雖然我們殺進來了,但卻並沒有脫離險境。不久後會有大批的敵軍趕來。所以我們現在慶祝為時過早。我需要和顏太守商議禦敵之計。而諸位也回去好好的睡一覺。聽說你們都餓著肚子,我們帶了些乾糧來,明早就在此處擺開幾十口大鍋煮飯,管你們飽。但此刻你們要散去,若是不想睡的,可以去城頭幫警戒也行,讓守城的兄弟們也可以睡一會。總之,大家各自努力,咱們一定能脫困。”

  王源微笑著結束了他的訓話。百姓們紛紛叫道:“王相國說的是,我們不在這裡添亂了,回家的回家,有力氣的上城去盯著。”

  不久之後,百姓們交頭接耳的議論說,說笑著,紛紛散去。廣場上瞬間變得空曠起來。

  “顏太守,咱們進去吧,百姓都走了。”王源笑著對顏真卿道。

  顏真卿靜靜看著王源道:“王相國,多謝你了,你剛才這番話,讓顏某心裡暖烘烘的,顏某這番堅持總算沒有白費。顏某也感謝你經營劍南多年,大難之時朝廷終有存身之處,還有東山再起的資本。請受我顏真卿一拜。”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1:02

第845章 暢談

  顏真卿的書房之中,王源和顏真卿對坐長談。距離天亮還有一個多時辰,但王源和顏真卿顯然並無睡意,故而遣散眾人之後,兩人決定在書房之中徹夜長談一番。

  談話自然是從當年兩人初見面時的梨花詩會上開始,二人緬懷了當年那場盛會。那時的王源還是初出茅廬的青澀少年,那時的顏真卿還只是個意氣書生,正潛心于書法之藝。誰能想到五年後,兩人的際遇已經是如此不同。

  “哎。時光荏苒啊,一晃都已經是五年前的事情了,我時時想起那日情形,還歷歷在目,宛如還在昨日一般。當真是物是人非,讓人唏噓。”談及那場盛會,顏真卿恢復了文人本色,感歎不已。

  王源微笑道:“顏太守還經常想起那場詩會麼?我倒是沒有常常想起了,倒是詩會上的人我還都記得他們。不過當年的那些人卻已經有很多不在人世了。想想才五年時間,世事變化之快教人難以想像。”

  兩人也許是年紀和性格的不同,對於時間概念的感慨也自不同。五年時間,在顏真卿看來過得太快,幾乎彈指之間的事情。而對於王源而言,卻覺得這五年時間像是過了半輩子般的漫長。越是年長者越是覺得人生苦短若白駒過隙,而少年人卻永遠憧憬著明天,期待著明天的到來,總嫌棄時間太慢。

  “是啊。世事變化之快確實難以置信。王相國這麼一說,老夫想起了李林甫、李適之、楊國忠、李邕他們。都是我大唐的風雲人物,怎奈才五年時間,便已經作古了。這麼一想,當真是教人無限感慨。”顏真卿歎道。

  王源點頭道:“是啊,舞榭歌台,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這些事不能細想,若細細一想,會讓人意志頹廢,生出人生如夢之感。”

  “舞榭歌台,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好句子啊,王相國還是那般出口錦繡,文采驚豔。”顏真卿道。

  王源擺手歎道:“莫提什麼文采驚豔了,很久沒寫詩了。”

  顏真卿一笑,淡淡問道:“王相國心中對於李林甫楊國忠李適之他們是怎麼看的。他們死後的名聲都不好,人都說他們是奸相呢。還有人說他們對安祿山謀反之事都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李林甫死後不是被認為和安祿山合謀麼?”

  王源微笑道:“顏太守對那樣的話也信麼?朝廷之中的傾軋總是不留後路,就像楊國忠,他挖了李林甫的墳,但他自己的下場又如何?這些事都是做不得數的,只是為了攻擊而攻擊罷了。”

  “哦?看來王相國對於朝廷對幾人下的定論似乎有些不同的意見。”顏真卿道。

  王源看著顏真卿道:“今日咱們是私下裡談話,我也不瞞你。在我看來,無論他人如何評價,我都認為他們是讓人尊敬的。或許他們每個人都行有瑕疵,但我並不認為他們死後如朝廷評價的那般不堪。將來若有機會,我希望能為他們一一正名。”

  顏真卿身子一震,詫異的看著王源道:“王相國當真是這麼想的?這幾位都被稱為朝廷的罪人,有的被稱為禍國殃民的奸相,王相國卻要為他們平反麼?”

  王源微笑道:“對人的評價需要公正合理。有時候人做出錯誤的決定不是他們故意為之,或者是因為形勢所迫,或者是因為看不清後果。譬如當年李林甫竭力重用安祿山等胡人將領。以胡制胡未必不是個好辦法。事實上安祿山確實保證了我大唐東北邊鎮的長久安寧。然而,何至於到了如今的地步,安祿山起兵造反,將我大唐江山攪的天翻地覆。李林甫肯定是有責任的,但有責任的可不僅是他一人,而是整個朝廷。缺少有效的監管,縱容坐大,卻不知其害,這便是朝廷政策的問題。這不僅僅是李林甫的問題,包括陛下在內的所有人都有責任。將這樣的責任甩給某一人或某幾個人,那是不公平也不公正的。”

  顏真卿撚須不語,他其實也一直在反思朝中這些年的事情,只是他心裡即便有不同的看法也不會像王源這麼直白的說出來。剛才那麼問,只是想探探王源的口風,卻不料王源毫無顧忌的說出了心中的想法,倒讓顏真卿自慚形愧,覺得自己不夠堂皇。其實他的想法和王源是一樣的,只是不敢說出口罷了。

  “譬如楊國忠,安祿山造反說是要清君側剪除楊家奸佞,朝廷中很多人也以為是楊國忠逼得安祿山反了,因為楊國忠天天都在說安祿山要造反的事。然而事實如何?安祿山確實是反了,而且並非是為了清君側。楊國忠死了,也沒見他息兵啊。安祿山就是要造反當皇帝,楊國忠逼不逼他,他都是要反的。相反朝廷若是能聽從楊國忠的建議,早早做出準備,那反而會是另外一種情形了。可惜人人都把楊國忠的話當做是誣陷傾軋之語,能說這全是楊國忠的錯麼?”

  王源繼續說道,這些都是他心中想說的話,本來這些話不該說出來,但不知為何,今日當著顏真卿的面,王源居然就這麼衝口而出,毫不掩飾了。

  顏真卿點頭歎道:“王相國能說出這樣的話來,當真讓顏某佩服之極。不瞞你說,顏某其實也是怎麼想的。當今天下之人,衡量他人喜歡非黑即白。一有污點便全盤抹殺他人的功績,這是顏某不能接受的。”

  王源呵呵笑道:“看來我和顏太守在這件事上倒是心有戚戚了。”

  顏真卿皺眉低聲道:“顏某還有很多事想不通。譬如為何李林甫楊國忠等人被朝廷定性為奸相。但奸相們都死了,為何大唐卻淪落到風雨飄搖之地?奸相們活著的時候,雖然相互爭鬥傾軋,但大唐天下卻依舊穩定繁榮?有些事當真讓人想不通。”

  王源微笑道:“我替你補充幾個問題,為何短短一年不到的時間,安祿山憑藉著他的二三十萬兵馬便可橫掃北方,攻佔兩京之地?安祿山只有二三十萬兵馬。可我大唐用來平叛的兵力有多少?洛陽城中守軍十萬,潼關之戰十五萬大軍,加之京城禁軍二十余萬。總兵力近五十萬。然則如何?為何會節節敗退,為何會丟下長安入蜀地避禍?當真是安祿山的兵馬所向無敵麼?顯然並非如此。那是什麼緣故?”

  顏真卿拍著大腿道:“正是,這也是顏某想不通的事情。到底這是怎麼了?若說安祿山的兵馬所向無敵我是絕不信的,瞧瞧,連我這個不懂領軍之人,憑著七拼八湊起來的萬餘兵力都能堅守小城半年多,憑什麼長安一日便破?憑什麼潼關那麼輕易的便丟了?”

  王源哈哈笑道:“顏太守,你是不是真的想要知道這些問題的答案?”

  顏真卿呆呆的看著王源道:“莫非王相國知道原因?”

  王源呵呵笑道:“顏太守,你也莫裝作毫不知情。事實上這些原因有識之士都明白,只是沒人願意點明罷了。我不信顏太守不知道原因所在。”

  顏真卿咂嘴道:“我心中確實有些想法,但顏某想知道王相國心裡是怎麼想的。是否和顏某所想的一致。”

  王源笑道:“好,我並不害怕說出心裡的想法,事實上我在陛下面前都曾直言過。這一切發生的重要原因都要源於一個人,那便是當今陛下。”

  顏真卿籲了口氣,他想聽到這句話,但他又怕聽到這句話。他很想王源拒絕他的問題,但王源卻如此坦誠,直接便告訴了自己答案。而要命的是,這也是他自己心裡敢想而不敢說的話。

  “若不是陛下的急功近利,又怎會有潼關之失?包括在此之前的很多次對外征伐,包括當年的石堡城之戰王忠嗣的慘敗,當年和吐蕃作戰時陛下下達的直搗邏些城的旨意,導致河西隴右聯軍的全軍覆沒,都是陛下插手的結果。陛下或許是好意,但陛下插手軍務聽信讒言才是這一切發生的根源。當然,最終都是別人的錯,都是別人背了黑鍋,但這正是問題所在。陛下永遠不承認他的錯誤,這種錯誤便會一而再而三的發生。我這話或許有些大逆不道,但當著陛下的面,我也是這麼跟他說的。”王源冷聲道。

  顏真卿愕然道:“這些話你在陛下面前也說了?”

  王源點頭道:“為何不說?錯便是錯,不能因為他是皇帝便不指出來。若不知錯在何處,豈非一錯再錯。我大唐已經是風雨飄搖,可容不得再生大錯。陛下確實是聖明之君,然而那是以前的陛下。陛下也是人,他也會因為自己的功勞而驕傲自滿。一個普通人驕縱的行為或許不會有什麼大的影響,但陛下可不是普通人,他是天下之主,他若犯錯影響的不是他個人,而是天下萬民。故而身為天子是絕對不可以驕縱鬆懈的,一不小心,便會天下大亂。這些話我都當面同陛下直言過。不僅如此,我還要求陛下答應了我一個條件,我才同意出任平叛大元帥之職的。”

  “那是……什麼條件?”顏真卿已經驚訝的合不攏嘴了。

  “我告訴陛下,我若領軍平叛,便不要他插手軍務,我要軍務自專之權。”

  “軍務自專之權?這……陛下能同意?”顏真卿咽著吐沫道。

  “陛下當然同意了,否則我怎會出現在這裡。軍務自專,責任自然也是我來負。我向陛下許諾,三年時間平息叛亂,若不能,我願受任何處罰。只有一個條件,便是按我的辦法去平叛,任何人不得指手畫腳。這之後才有了通州大捷,才有了出蜀作戰。形勢正在一步步的好轉,這正是各負其責的結果。”

  顏真卿不知說什麼才好。顏真卿第一次真正的意識到,眼前這個王源早已不是當年梨花詩會上那個詩文驚豔的少年了。他渾身上下都帶著一股淩厲之氣,充滿了自信和霸道,簡直已經和當年那個少年判若兩人。

  “很多人對我此舉表示不滿,說我利用形勢危急逼迫陛下,爭權奪利。還有人說我挾天子以令諸侯呢。”王源呵呵笑道。

  “啊?誰會說出這樣的話?”顏真卿驚詫不斷,他沒想到外邊的世界如此精彩。王源口中簡單的一句話包涵了多少的紛繁和亂局,這幾乎讓顏真卿有些應接不暇。

  “前相國房琯便是這麼說的,而且是當著陛下的面這麼說我的。”王源道。

  “房琯麼?他當了相國?”

  “前相國。”王源糾正道:“他已經被陛下殺了。”

  “被陛下殺了?就因為說了這句話?”顏真卿道。

  王源笑道:“看來顏太守也認為我在挾持陛下了。我確實會殺了房琯,但卻不是因為這句話。陛下殺他是為了安我的心,我殺他卻是因為他擅自挪用我的軍糧,讓我大軍陷入險境。”

  當下王源將房琯所為簡單的說了一遍。顏真卿聽後點頭道:“該殺,想不到房琯居然蠢到這種地步,于平叛大事也敢羈絆,殺之不冤。”

  王源笑道:“總算顏太守還是個明白人。很多人都說是因為那句話我才殺了他,看來顏太守畢竟是明白人。”

  顏真卿道:“雖是無稽之談,但此事必給王相國帶來困擾了吧。”

  王源笑道:“困擾我是不怕的,我做事但求無愧於心,他人如何評論我卻是不管的。若是天天在意他人心中的想法,那也不用去做事了。我的原則是,但去做便是,以事實來還擊。待我蕩平叛軍之後,我便解甲歸田辭官歸隱,到那時流言自滅。”

  顏真卿點頭道:“王相國這正是做事的態度,這一單顏某深深認同。那些人的想法不足為慮,陛下殺房琯,恐也是惱怒房琯之言。陛下還是信任你,珍惜你的。”

  王源一笑道:“但願如此吧。但其實我也並不需要陛下的認可。我這話或許又有些大逆不道,但我可以告訴顏太守,我平叛不是為了陛下,我是為了天下百姓。單單是為了陛下,我反而沒有這個動力。為解百姓之倒懸,我可以承受任何詰難和質疑。但除了這一條,任何人都別想左右我。”

  顏真卿已經快要瘋了,跟王源這一番談話簡直高潮不斷,王源的每一句話都讓顏真卿覺得世界觀在面前坍塌。他會認為王源的說法是不對的,但王源話卻又是有道理的。但這種道理卻又不是那種讓人認可的道理。他只能死命的為王源的話找依據:天下是君王的,百姓是君王的,為百姓便是為陛下。恩,其實王相國是忠君的,只是說法不同而已。這麼一想,顏真卿才能心裡好受一些。

  王源也不知道為何自己要和顏真卿說這麼多話,從顏真卿糾結的表情之中他也知道顏真卿其實是難以理解自己的話的,但王源並不在意。他只是憑著直覺認為,顏真卿會是高仙芝之外的另一個能理解自己的人,在這年代知己寥寥,王源希望能多找到幾個能從思想和內心都能交談的人。但現在看來,顏真卿顯然還沒達到那樣的要求,但起碼自己的話會在顏真卿心中紮根,讓顏真卿好好的去思考。他相信顏真卿的智慧會想的通,正如他為何堅守平原城一樣,他自己以為是忠君,其實他是為了守護百姓的職責,只是他自己並沒有深思罷了。

  “罷了,這些事不說也罷,咱們還是來談談眼前之事吧,這才是迫在眉睫的問題。那日我從李光弼和郭子儀的口中聽到了你尚堅守於此的消息之後,我便立刻率三千騎兵奔襲來救援。路上多有耽擱,但終於還是趕上了,不負我這一路奔波。”王源微笑道。

  顏真卿拱手道:“多謝王相國率兵來救援,顏某當真感激不盡。但下官有一說一,相國只帶著這三千兵馬前來,恐難讓我平原城軍民脫困啊。城中百姓數萬,城外還有那麼多的賊兵,現在反而是兩難之境了。本來是我們被困,現在王相國也要被困在這裡了。”

  王源哈哈笑道:“顏太守,你未免太小瞧了我吧。你以為我們進城是被困在此處麼?你以為我會在乎城外那點叛軍兵馬麼?你知道我這三千兵馬一路上幹了些什麼事麼?我們攻下了壺關,出太行之後,一天內連破三城。鄴城邢州魏州三城守軍上萬均為我這三千人殲滅。你以為我們是怎麼來的?一路殺出一條血路才到達這裡的呢。”

  “什麼?破了壺關,一日連破三城?”顏真卿咂舌道。

  “難道我還撒謊不成?”王源笑道。

  “我的天,就你們這三千人?”

  “是啊,難道還有天兵天將助我不成不?”王源笑道。

  顏真卿眼珠子都要飛出來了:“這怎麼可能?若是如此,你這三千兵馬不就是天兵天將麼?”

  王源呵呵笑道:“天兵天將不敢當,區區萬餘賊兵倒是不再話下。不過我們的蹤跡已經暴露,四面八方定有無數賊兵兵馬正朝著這裡趕來。所以我們要在數日內擊潰圍城之敵離開平原城。往南渡黃河,那裡才是出路。我也不瞞你,我來救你是目的之一,目的之二便是巡視黃河南岸諸郡,讓他們做好死戰的準備,因為我估計,叛軍怕是很快便要往南攻擊了。決不能讓南方州府落入安祿山手裡,否則我錢糧盡斷,形勢便難以為繼了。”

  顏真卿點頭道:“相國所言極是,沒說的,一切聽相國吩咐便是。相國說怎麼做便怎麼做。”

  王源微笑道:“好。那麼咱們便分分工。我負責擊潰城外之敵,你負責讓百姓們準備好撤離。本來我們撤離是不能帶著百姓走的,但我估計若是不帶著百姓一起離開,你恐怕是不答應的,所以請你組織好百姓。老弱病殘的要弄些車輛讓他們乘坐,安排人照顧他們。路上一定要組織好。否則數萬百姓拖拖拉拉毫無規矩的走,走不到黃河邊上,便要被叛軍兵馬追上了。到那時可沒有城池保護了。”

  顏真卿知道問題的嚴重性,這一撤離涉及數萬百姓,若不做好準備組織工作,那便是一場災難。

  “相國放心,下官必安排的妥當。今夜我們偷運了些糧食進來,這幾日讓百姓們飽食幾餐,增加些體力。此去黃河北岸一百八十多裡,這段路可不容易走。”

  王源微笑道:“說的是,我們不能有絲毫的掉以輕心。渡過了黃河才算脫困,否則便是功虧一簣。行百里路半九十,我可不想栽在最後這十裡路上。”

  “下官明白。”顏真卿鄭重拱手道。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1:02

第846章 故技

  次日上午,王源率眾人登上城牆觀看城外敵軍軍營的情形。遠遠看去,敵軍軍營一片忙碌,兵馬調動穿梭忙碌不休。雖然昨夜的突襲造成了數千叛軍的死傷,但很顯然叛軍並沒有被昨夜的突襲而被擊垮,眼前的一幕顯然是他們正在準備開始一場攻城作戰。

  王源明白對方的心理,昨夜雖然給他們造成了巨大的殺傷,但對方兵馬還有一萬七八千人,所以根本不可能被一次突襲而擊垮,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面對對方正積極準備的攻城作戰,王源下達了整頓騎兵準備突襲的命令。

  這個命令讓顏真卿甚是驚愕,對方要攻城,難道不是應該拒守城池才是上策麼?王相國卻要主動出擊,這不是自找麻煩麼?

  當他提出這個疑問的時候,王源笑著對顏真卿道:“顏太守,打仗就像是一場博弈,何時主動何時被動需要審時度勢。之前你們防守是正確的決定,因為主動出擊你們處於絕對劣勢。守城便是利用城牆堅固高大的優勢去和敵軍抗衡,這叫做取長補短。而我的手下是兩千多精銳騎兵,騎兵的優勢卻正是野戰,你要我們這些精銳騎兵來守城,豈非是揚短避長之舉了。騎兵便是用來踐踏對手衝鋒陷陣的。”

  “可是,他們那麼多的兵馬,相國手裡只有這兩千多兵馬,硬拼的話,豈非……”

  王源哈哈笑道:“看來你還是不知道我手下這兩千多人的戰鬥力有多強。一日破三城的便是這些人,你怕是還不知道那件事有多難吧。今日叫你開開眼界,瞧一瞧我手下的騎兵是如何作戰的。”

  在王源的號令下,兩千三百余親衛騎兵迅速集結在西城門內。準備妥當之後,王源一聲令下,平原城西城門緩緩打開,吊橋也很快放下。王源一馬當先沖出城門,身後親衛騎兵如潮水般的湧出城門,不作任何停留,直接抄兩裡之外正在整隊準備攻城的叛軍兵馬衝鋒而去。

  對方完全沒預料到對手居然還敢主動出擊,倉促間倒也反應迅速,弓箭手立刻開始放箭。然而神策軍騎兵人手一隻鐵盾,身子伏在馬背上,以鐵盾護住戰馬的側翼。弓箭射在這些鐵盾上發出當當當的聲音,伴隨著急促如雷的馬蹄聲,就像是一曲進攻的激昂之樂。

  付出數十人的傷亡,進入三十步距離之內後,馬背上的騎士們舉起了高高的長槍,將長槍的尾端兜在腰間的皮兜之中固定後,眨眼之間,便沖進了賊兵的陣型之中。上千隻長槍借著衝擊之力將對方士兵的身子刺穿,有的長槍上還串了兩三個賊兵的身體。光是這一輪長槍衝刺,便帶走了千餘名敵兵的性命。

  接下來,長槍被丟棄,騎士們擎出長柄陌刀開始砍殺。陌刀是神策軍騎兵的標配,雖然這玩意很是貴重,但王源還是看上了陌刀的鋒利和實用。陌刀雙刃尖頭,刃長數尺,兼顧了劈砍攢刺擊打諸般功能,用來作為騎兵的衝鋒武器可謂是極為實用。只不過因為傳統陌刀過於沉重,王源軍中的陌刀稍作改良,長度和重量都做了調整,更加便於騎兵的攜帶和劈砍。當然,也是因為傳統陌刀造價太過昂貴,鋼鐵用量太大,王源為了在騎兵之中普及陌刀,不得不做出些犧牲。

  但即便如此,陌刀的威力依舊在這種衝鋒作戰之中得到充分的體現。借著戰馬的前沖之勢,普通士兵揮動陌刀會直接將對手連人帶甲劈成兩半。而普通刀劍要做到這一點,既需要極大的氣力,也需要極快的速度,但陌刀卻憑藉著他的鋒利做到了這一點。

  在平原城城頭上萬軍民的見證之下,王源率領著騎兵沖入敵軍陣中,殺的人頭滾滾血流成河。在叛軍兩翼的兵馬包抄而來之前,騎兵隊斜斜的拐了一個大彎,從側翼衝殺而出,調轉馬頭飛馳而回,如一陣風一般的沖回城中。

  叛軍士兵根本就追趕不上,追到城下時,城頭亂箭齊發逼得他們不敢靠近,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對方最後一騎進入城中,眼睜睜的看著城門關閉,吊橋拉起。

  整場戰鬥持續時間只有大半個時辰,就像是一場劈頭蓋臉而來的暴風驟雨,來的兇猛急迫,去的迅捷無蹤。不僅是叛軍的兵馬還在發蒙,城頭上的平原軍民也如在夢中。半晌之後,城頭的軍民們才帶著發自內心的崇拜之情歡呼大叫起來。

  顏真卿匆匆下城來到城內廣場,王源正躍下馬來,脫下頭盔提在手中,吩咐著受傷的兵馬去包紮,清點傷亡人數。讓兵士們去喂馬喝水休息。

  “大開眼界,大開眼界,王相國,你們簡直就是神兵天降一般,如入無人之境。佩服,當真是佩服的五體投地。顏某還從未見到有如此神勇之軍。難怪王相國能夠力挽狂瀾擊潰攻蜀之敵,有這樣的兵馬在手,叛軍何愁不滅?”顏真卿哈哈大笑著匆匆拱手而來,口中大聲道。

  王源正拿著阿蘿遞過來的布巾擦著臉上的血跡,那是敵軍噴濺在身上的血跡。聞言笑道:“顏太守,你也不要把我們誇得太離譜。我們也傷亡了一百多人,可不是什麼神兵天降。神兵還會有傷亡麼?”

  顏真卿搖頭道:“沖入敵軍之中只傷亡百餘人,您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對方死傷慘重,已經開始收縮回營放棄攻城了。我粗略估計了一下,剛才這一次衝鋒對方起碼死傷數千人。這已經是一場完勝了。”

  王源哈哈笑道:“衝垮了他們三個千人隊,我想他們死傷沒有三千也應該有兩千人吧。罷了,他們既然收兵回營,咱們也不用去招惹他們。顏太守,你也該去城中組織百姓們抓緊準備出城的事宜了。”

  顏真卿忙道:“下官這便去準備。”

  顏真卿滿臉笑容的快步離去,王源下令兵馬回營休整。別看這半個多時辰的衝鋒,時間雖然短,但卻極為消耗氣力。兵馬都累得夠嗆,一個個氣喘吁吁。王源明白,外表上雖然剛才這一仗打的漂亮之極,但其實也極為兇險。敵軍若是兩翼的兵馬包抄的速度稍快,反應再迅速些,那便會造成己方的更大傷亡。這一次為了多殺傷敵人,撤退時間稍微拖延了些。下一次絕對不能這樣,王源可不想犯下錯誤,讓己方遭受重大損失。死傷了百余名親衛已經是王源心理的極限了。自從出兵至今,三千親衛騎兵已經死傷了三百多人,這些都是自己手下精銳中的精銳,損失了他們,王源相當的肉疼。

  晌午開始,在顏真卿的帶領下,平原城全城百姓都開始為撤離做準備。一旦撤離之後,需要迅速的往南行進,容不得半點耽擱。

  為了達到快速行動的目的,顏真卿將全城百姓分為三類,一類是可以自己行動之人,一類是無法快速行動的老弱病殘之人,另一類則是有餘力幫助他人的人。第一種人不用操心,但老弱病殘的百姓側需要有代步的工具。故而,在城中搜集了幾十輛大車作為這些人行動的代步坐騎,但幾十輛車太少,於是開始命百姓們臨時打造簡易大車,供老弱者乘坐。然而因為沒有牲畜拉車,便只能將青壯者和老弱者編組,以青壯年推車,幫助老弱者同行。

  數萬百姓要嚴格的組織起來,想不亂是不行的。不少百姓還不願意離開平原城,顏真卿又要耐心的勸說他們。還有人還計較著財物,還打算將些根本用不上的物事搬運上車隨同離開,這當然也是絕對不允許的,於是發生了些吵鬧之事。總而言之,城中鬧哄哄一片,也虧得是顏真卿有耐心,才一件件的解決這些事情,平息一些吵鬧。

  王源對城中的事情充耳不聞,他一心一意要對付的便是城外的叛軍。經過兩次襲擊的重創,叛軍死傷四五千兵馬,但還是堅持圍在城下不退。王源知道,必須要儘快的擊潰他們。但王源又不能操之過急,只能通過這種突然的襲擊一口一口的咬死對手。但這種襲擊需要找到時機,在兩次突襲之後,明顯敵軍的防範已經很嚴了,王源可不想冒著對方準備好的箭矢防線沖上去,那樣的話死傷會極為慘重。

  但是,無限制的等機會也是絕對不成的。第一,王源百分百相信正有敵軍增援兵馬趕來,或許四五天的時間便會趕到。在此之前,自己必須要帶著平原城軍民撤離。也就是說,在此之前必須要擊潰城下的圍城兵馬。第二,後方李欣兒青雲兒紫雲兒等人帶著眾多百姓正往平原城趕。兩三天內也可能抵達這裡。如果自己在此之前不能擊潰城下之兵,那豈非是要讓李欣兒她們和眾多百姓自己送上門去。

  所以,留給王源的時間其實只有兩天時間。在兩天時間內,必須將城下尚剩餘的一萬多兵馬擊潰,同時平原城中做好撤離準備,在李欣兒等人抵達之後,便立刻撤離此地。看似淡定的王源心裡其實急躁的火急火燎,一切都必須不能出差錯才能讓這次救援有個完美的結局。但他卻又不能表露出急躁的情緒,他不想讓平原城的百姓再有任何的驚慌失措。

  一天時間很快過去,城外叛軍顯然是得到了教訓,所以他們將兵馬集中在城西大營,放棄了四城困守的辦法。雖然這樣一來,看似似乎可以隨意從其他方向出城撤離,但王源和顏真卿等人都很清楚,若不將這股兵馬擊潰或者趕跑,他們便會陰魂不散的跟著撤離的隊伍。而一旦離開了平原城,數萬百姓便得不到絲毫的生命保障,對方一旦發動進攻,以有限的兵馬數量是絕對無法保護百姓的。

  然而,對方抱成了團,事情變的棘手起來。畢竟是近一萬五千兵馬的敵兵,抱起團來不求進攻但求防止對方的突襲還是很簡單的事情,面對如此局面,王源的兵馬再強悍,也如同虎咬刺蝟無從下口了。

  半夜裡王源起來了數次,登上城頭去窺探敵營之中的動靜。但只見敵營之中燈火通明人影嘈雜,顯然是做好了防止夜襲的準備。故而這一夜王源沒有得到任何的機會,只能望之興歎。

  清晨,王源吃過早飯之後獨自在住處的天井小院之中負手徘徊,他想想出一個解決的辦法。留給自己的時間不多了,今日再無建樹,明日晚間便是極限。若再不能真正擊潰敵軍,明天便只能強行攻擊了,否則便將會被拖到敵軍援軍抵達,自己也將和顏真卿一樣被困在此城之中。

  王源踱步思索的時候,公孫蘭從隔壁小院之中來到了門口。見王源正聚精會神的思索,公孫蘭沒有打攪他,只是靜靜的站在院子裡的樹蔭下看著王源。半晌後王源偶一抬頭,才發現公孫蘭在院子裡,忙微笑道:“怎地來了也不吱聲?”

  公孫蘭笑道:“見你思索的入神,便沒有打攪你。阿蘿妹子呢?”

  王源道:“一大早便上城牆去了,說是要替我瞧著賊兵的動向,我讓她別去,她卻不肯。”

  公孫蘭嗔道:“你昨晚折騰了一夜,跑去城頭數次,任誰也知道你心中焦急。阿蘿妹子聰明的很,當然知道你心裡的煩惱,她這麼做也是想幫你解憂罷了。”

  王源微笑道:“我明白。”

  兩人在樹蔭下的條石上坐下,清晨時分天氣還不太熱,樹蔭之下還甚是涼爽。陽光也不甚刺眼。看著天井上空的藍天湛碧,白雲悠悠,還甚是有些賞心悅目。

  “你在擔心無法擊潰城外之敵,耽誤了行程是麼?”公孫蘭纖手撚動一根青草,低聲問道。

  王源點頭道:“是。我又不想貿然進攻,但時間確很急迫。明天日落之前,必須要擊潰敵軍,否則不僅我們無法安全撤離,欣兒她們也無法與我們匯合。當真是棘手的很。”

  公孫蘭道:“現在賊兵包團龜縮在大營之中,看上去一副死守待援的樣子,確實很棘手。我想等他們出錯是不可能的,依我拙見,該想辦法讓他們露出破綻才是。”

  王源道:“我也正在考慮此事。我本想用百姓從東城撤離,讓他們以為我們正大規模撤離城池,從而引蛇出洞給騎兵製造攻擊的機會。但後來想想,此法不可行。”

  “是擔心百姓們傷亡過多是麼?”公孫蘭柔聲道。

  王源點頭道:“是啊,便是怕他們傷了百姓。要做戲必須大批百姓真的撤離才能吸引的他們出動攻擊。一旦混戰起來,百姓們會大批傷亡。我不能以百姓為餌,卻無力保護他們的安全。雖然為了大局著想,我這麼做是最合適的選擇,但那樣的話,我怕是要名聲掃地了。”

  公孫蘭點頭道:“不能那麼做,民心是最難積聚,但卻是最快消失的東西。有時候你花了很大的氣力才積聚了民心,但卻可能因為一次事情而毀了之前所有的努力。民心既寶貴,又脆弱。我還是那句話,你想有所作為,必須從現在起便收攏民心。”

  王源怔怔的看著公孫蘭片刻,輕輕點頭道:“你說的對,但眼下該怎麼辦?我可不能拿我這兩千多騎兵強行攻擊對方防備好的營寨。那樣幾無勝算。就算能贏,這兩千多人怕是也死的七七八八了。”

  公孫蘭點頭道:“我明白。既不能用百姓為餌,又不能硬拼,那麼其實便只有一條路可走了。”

  王源一愣道:“什麼辦法?”

  公孫蘭笑道:“你慣用的老辦法怎麼倒忘了?敵軍營地現在好比是一座城池,要攻破它,便只能深入其內部,來個內部開花了。這事兒你都幹了多次了,怎地這一次卻忘了。”

  王源扶額道:“哎呀,我確實犯糊塗了,怎麼沒想到這個主意?不過……這一次和以前的潛入可不同,這一次是兵馬密集的敵營,一旦進去,便可能出不來了。”

  公孫蘭微笑道:“沒想到你也有怕死的時候。”

  王源笑道:“我其實一直都是個怕死的人,死了便萬事皆空,我當然不想死。若不是沒有退路,誰不願守著妻兒過安逸的日子,卻要終日打打殺殺?那豈不是犯賤麼?”

  公孫蘭啐道:“我瞧你便是犯賤的人,我可沒見過你不惹事的時候。都是你自己主動涉險。”

  王源笑道:“今日的危險是為了他日的安逸,這叫先苦後甜。再說我若不努力,又豈有今日的高位?今日的局面?你知道我一向都是希望能把握自己的命運,不將生死交於他人之手的。”

  公孫蘭歎了口氣道:“我當然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所以我斷定你其實一定會同意和我進敵營之中殺個天翻地覆的是麼?”

  王源伸手摟住公孫蘭的脖子,在她紅唇上滋兒一吻,笑道:“當然,我不去你也要去,所以我當然要和你一起去。對了,還有阿蘿,她也一定會去。但凡涉險之事,咱們總是要一起的,要死也死在一塊是不?”

  公孫蘭伸手推開王源鬍鬚紮人的嘴唇,低聲啐道:“光天化日之下,你莫自毀形象。什麼死不死的,我可不想死。我們一死,平兒豈非成了無父無母之人了。”

  王源微笑不語,片刻後收起笑容低聲道:“既要深入敵營,咱們便要做好準備和計畫。我需要擬定方略,才好保證行動成功。表姐可願意受累一番陪我出城轉轉,咱們看看敵軍營寨周圍的地形,想好潛入的方式和方向,確保萬無一失。”

  公孫蘭嫣然一笑道:“但君所請,我無不如願。”

  王源腆臉笑道:“果然是全部如願麼?那麼平叛安定之後,表姐再替我王家生個大胖小子如何?”

  公孫蘭面色微紅,橫了王源一眼啐道:“不想搭理你。”

  說罷轉身款款而去。

  ……

  悶熱的夜晚,城下叛軍營地裡燥熱不堪。一萬五千多人聚集在方圓兩裡不到的軍營之中,其擁擠程度可見一斑。所有的兵馬聚集在一處軍營之中後,營地裡本就極差的衛生狀況更加的惡化。空氣中到處彌漫著奇怪的臭味,那是屎尿的騷臭和人身上的汗水的臭味。

  今年乾旱,左近的湖泊小河都已經乾涸,叛軍們其實也只有飲用水的供應,沐浴清洗什麼的便只是奢侈的想法了。而他們已經圍城大半年,很多人在這裡八九個月裡連澡都沒洗過幾次,身上的老泥搓下來怕是要好幾斤。可以想像,這樣的一萬多人擠在方圓兩裡的營寨之中,那營寨之中是個什麼樣的氣味。但奇怪的是,軍營之中竟然沒有一聲抱怨。

  其實,說起來是他們困著平原城中的顏真卿他們幾個月,但其實他們也像是被困在了這裡。只不過一方是困在城裡,另一方是困在城外罷了。他們的領軍將領康沒野波是個倔強的傢伙,沒拿下平原城這件事成為他心中的一根刺,所以他死活也要困著平原城,要將這座城池攻破,否則他便不肯甘休。

  這樣一來,苦的便是這些士兵們,不得不在這裡幹耗著。在無數次的攻城作戰後,這些兵士們倒也習以為常了。現在如果哪一天不攻城的話,士兵們仿佛是少做了一件事一般的不自在。雖然每一次的攻城都要死人,但這些對司空見慣的士兵們已經麻木了。然而,士兵們的麻木卻在這兩天徹底的消失了。他由麻木變成了敏感。以前每天攻城都要死個十個八個或者是上百個,他們不在於的原因是,數萬人中死那麼幾十個其實比例太小,士兵們都有自信不會成為那些倒楣的傢伙之一。所謂的麻木其實也是因為威脅不夠大,故而漠視那些死亡。但昨天晚上和上午,如同疾風暴雨般的兩次騎兵衝鋒,一下子便奪去了四千多名士兵的生命,還有一千多人身受重傷,這可絕不是小打小鬧了。

  當死亡的威脅切切實實擺在面前的時候,士兵們顯然便會從那種假麻木之中清醒,變得敏感而驚慌,一個個的都打起了精神來。這也是為何康沒野波下令全軍集中駐紮,並且在四周快速修建工事,嚴防敵軍騎兵突襲時,所有士兵都毫無怨言的立刻動手的原因。這也是他們雖然居住在這樣的惡臭悶熱的地方卻能夠忍受下來,沒有任何抱怨的原因。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1:02

第847章 掏心

  康沒野波光著膀子坐在悶熱的大帳之中,他的面前擺著一隻啃了一半的羊腿和一大碗烈酒。軍中雖然禁止飲酒,但對於他這樣的胡人將領而言,這項禁令並不適用。

  但雖然有酒有肉,康沒野波的表情卻沉鬱而苦悶,他的心情也和這悶熱的天氣一樣很是煩躁。原因不言而喻,九個月時間過去了,平原城居然還屹立在面前,這一點連康沒野波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而這座城池也徹底成了他的一塊心病,也成為他為人所取笑的原因。

  康沒野波是安祿山的愛將,他是奚族人。安祿山寵信胡人將領這也不是什麼秘密。安祿山自己便是胡人,故而對於手下的胡族將領,安祿山有一種發自內心的毫無理由的信任。這也是康沒野波並無太大功勞,卻能在安祿山帳下佔據一席之地,成為擁有單獨率領一路兵馬往南攻擊的領軍之將的原因。

  起初一切都是順利的,在大軍攻向洛陽之時,康沒野波率四萬兵馬橫掃了河北道七八座州府,將黃河北岸的內陸州府一掃而空。當然除了平原城這座小城。

  開始的時候康沒野波對平原城其實是並不在意的,但在回過頭來攻擊平原城大敗之後,康沒野波突然意識到這是一塊硬骨頭。他想全力去攻下此城的時候,偏偏又接到了安祿山下達的全部集結攻擊洛陽的軍令。無奈之下,他只能選擇將一小半兵馬留在這裡圍困平原城,其餘的兵馬則趕往洛陽參加攻城戰。就這樣,一直到一個月之後長安被攻下,康沒野波才得以抽身而回,對付這個一直插在他心頭的硬刺。

  他調集了左近州府的駐軍一萬作為補充兵力,連同圍困城池的兩萬兵馬組成了三萬大軍,對平原城開始了長達數月的圍困個攻擊。胡人血液之中流淌著的狼性讓他在經歷了多次的失敗之後也絕不願意放棄。他甚至發下毒誓:若不能攻下此城,他便死在這裡。而一旦攻下此城,他要將這座城池夷為平地。要燒光城中的一早一木,要殺光城中的所有人,要讓這座城池從世界上消失。因為這座城池讓他太難堪了,讓他在叛軍之中僅有的那點尊嚴被踐踏的體無完膚。因為這座平原城的事情,已經有不知多少人在背地裡嘲笑過他,奚落過他。甚至他去洛陽拜見安祿山時,安祿山都曾委婉的告訴他,實在不成便換別人去剿滅平原城這幫不知死活的餘孽。但康沒野波執意不肯,他就是這樣一種牛脾氣的人。安祿山倒也拿他沒辦法,於是准許他繼續按照自己的方式去攻擊平原城。

  沒想到的是,這一攻,便是半年多過去了。加上第一次攻擊平原城的那場戰鬥,康沒野波總共攻擊了平原城一百八十多次。然而,這座城池卻始終倔強的站立在那裡,他比康沒野波還要倔強,就是不肯倒下。而康沒野波的三萬兵馬,也在這一百八十多次的攻城戰中慢慢的消耗。某一日康沒野波從參軍副將手中得到了陣亡的資料,他自己都嚇了一跳。原來他的三萬兵馬便在這種不知不覺的消耗之中變成了兩萬多人。一萬多兵馬就在這種死不死活不活的攻城戰中蒸發了。

  康沒野波心中充滿了挫敗感,雖然看得出平原城付出的代價也不小。原本守城的一萬多守軍,到最近也只剩下了三四千人。守軍也死了六七千人。他們也其實也是在強弩之末了。康沒野波知道,這座城池很快就要被自己攻下來了。無論是人員還是物資,這城池之中都已經山窮水盡了。

  越是臨近破城,康沒野波反而產生了一絲惆悵的感覺。較了九個月的勁,終於能降服對手的時候,莫名其妙的有了一絲失落。康沒野波想起了當年在家鄉時自己追求過的一個奚族少女。那少女美的像是草原上的山丹丹花,讓康沒野波產生過無數次的幻想和綺夢。然而這少女就是不喜歡自己。這激發了康沒野波的征服欲,於是他千方百計,想方設法的去得到少女的歡心,那真是一場曠日持久的追求。那段時間,那便是康沒野波生活的全部內容和動力。他習練武技,便是為了成為部落最勇武之人。他勇猛無畏,便是要成為部落之中最可以依靠之人。最終他成為了部落之中的佼佼者,所有的族人都對他交口稱讚欽佩不已。但只有康沒野波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那個山丹丹花般的少女。

  終於,康沒野波如願以償,他得到了那少女的青睞。然而,在青草深處,當他摟著那少女錦緞般的肌膚,飽滿芳香的身體的時候,康沒野波卻感到了迷茫和失落。他失去了動力。在掙扎數日之後,康沒野波一人一馬離開了部落,留下了滿眼迷惘的少女,頭也不回的來到了大唐。投身于安祿山帳下。

  在知道城池即將落入自己手中之後,康沒野波的失落感和當初得到那少女時的感覺何其相似。所以他才產生了一種這件事不要結束的感覺。

  然而,就在短短的數天時間,康沒野波便遭受了巨大的打擊。當他得知鄴城邢州魏州被敵軍偷襲,一股兵馬正往平原城而來的消息後,他也顧不得自己心中的那些小情緒了,連續兩日發動了猛攻。然而,不知道是自己的祈禱起了作用還是怎麼回事,這兩天的猛攻居然沒拿下城池。接下來便是他噩夢的開始。

  兩天前的那天晚上嗎,如疾風般捲入營地的對方騎兵將營地沖了個稀巴爛,死傷了三千多兵馬。次日上午,又是近三千兵馬被這群兇狠的騎兵殲滅。康沒野波忽然意識到,平原城和草原上的少女不一樣。草原上的少女自己可以征服他,而這座城池似乎自己永遠都無法征服了。他也顧不得其他了,下令全軍收縮于西營之中,同時派出兵馬去請求援兵幫忙。

  帳篷裡熱的嚇人,但康沒野波沒打算出去透氣,他知道外邊一樣的炎熱,而且還多了些難聞的氣味。他寧願坐在這帳篷裡滿身大汗,也不願去外邊跟那些臭烘烘的傢伙們走在一起,聞著他們身上數月未沐浴而散發出的臭味,以及他們說話時口中的腥臭氣味,康沒野波擔心自己會吐出來。

  康沒野波甩甩頭不再多想,他端起酒碗大口喝了幾口酒,又拿起半隻羊腿啃食。他要在烈酒的麻醉和羊肉的香味之中忘記眼前的窘迫情形。畢竟情況還沒有壞到讓人無法接受,畢竟眼下自己還能撐的住局勢,不至於讓城中的對手就此逃脫。

  大帳之外忽然傳來衛士的低喝聲:“幹什麼的,帥帳重地,不得亂闖。”

  有人似乎咕噥了兩句,接下來便毫無聲息了。康沒野波緩緩放下手中的羊腿,他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或許是身為武者的直覺,他忽然感覺到了一絲森寒的殺氣在大帳門前彌漫。這種感覺康沒野波在草原上追捕野獸時經常能感覺的到。但在這軍帳之中感受到這種殺氣還是第一次。

  康沒野波瞪大雙目看著大帳門前的帳幕,那帳幕緩緩的被掀開,三個身著普通兵士服飾的人影緩緩的出現在他的視野之中。即便大帳之中的燈光昏暗,但康沒野波還是能分辨出這三人穿著的是普通士兵的鎖子甲,而非自己手下衛士所穿的鐵甲衣。

  “你們進來作甚?為何不通報?”康沒野波緩緩起身沉聲喝問道。

  中間那名身材修碩不胖不瘦的士兵低著頭含糊的道:“我等有重要軍情稟報。”

  說罷,三人緩緩走近康博野波立足之處。

  “站住,通報軍情也需要事前通報。阿茲爾、木托古,你們怎麼當的值?為何隨便允許閒雜人等進入我大帳之中?”康沒野波大聲喝道。

  那士兵緩緩抬頭,露出亮晶晶的雙目和一張年輕英俊的面孔,露出雪白的兩排牙齒笑道:“康沒野波將軍,莫要叫他們了,他們已經沒法答應你了,因為……他們都死了。”

  在這名年輕英俊的士兵微笑說話的時候,他身旁那兩名身材纖細的士兵也抬起頭來,同時將藏在身後的長劍亮了出來。兩人的長劍上血跡殷紅,斑斑點點。

  康沒野波大驚,高聲喝道:“你們是什麼人?膽敢闖入我大軍軍營。”

  年輕英俊的士兵微笑拱手道:“在下王源,大唐平叛兵馬大元帥,兼大唐右相國。這兩位是我的夫人。我等久聞康沒野波將軍大名,所以想來拜見康沒野波將軍。事前沒有通報便來了,倒是抱歉的很。”

  康沒野波一驚,忽然大笑道:“你便是王源?便是你領軍來救平原城的?”

  王源笑道:“是啊,是我。”

  康沒野波將軍呵呵冷笑道:“你們鬼鬼祟祟混進我大營,是要刺殺於我是麼?”

  王源笑道:“不要說得那麼難聽好麼?什麼叫鬼鬼祟祟?這詞用的可不好。阿蘿,告訴康沒將軍我們是怎麼進來的。”

  王源左側那名身材纖細背負弓箭的士兵踏前一步道:“告訴你吧,我們可是光明正大走進來的。我們不過是在死人身上扒了三套你們的鎖子甲穿上了而已,進你們大營時可無人過問我們的身份。對了,你大帳外的幾名衛士倒是問了幾句,不過他們現在已經死了。”

  王源微笑看著康沒野波道:“聽清楚了麼?我們是大搖大擺走進來的。康沒將軍,可不要說我們是鬼鬼祟祟的進來的。”

  康沒野波冷聲道:“管你們怎麼來的,你們進的來,便出不去了。本將軍還正想著城破之後如何活捉你,沒想到你自己送上門來了。”

  王源呵呵笑道:“康沒將軍,你莫忘了,眼下我們可是三個人,而你只有一個人,你怎敢說這樣的大話。我若是你,此刻應該立刻求饒才是。你可不要想著反抗,我們並沒有打算殺了你,除非你逼我們動手。”

  康沒野波哈哈大笑道:“三個人又怎樣?你以為你家康沒爺爺是軟柿子麼?三個一起上你們也不是我的對手。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闖進來。今日叫你們看看你康沒爺爺的手段。”

  康沒野波抬腳踹翻面前桌案,在桌案翻滾的瞬間,手掌在桌案背部一抹,一柄雪亮的長刀便握在了手中。原來他的案幾之下便藏著一柄長刀。康沒野波長刀在手,呼呼呼連續挽起數個刀花,那長刀像是長在他的手中一般,沿著他的手腕上下翻飛卻不落下,頓時大帳之內一片森寒刀影。

  “來吧,一起上還是一個個的來?你家爺爺都不在乎。”康沒野波喝道。

  王源皺眉道:“打打殺殺的有意思麼?你就不能耐著性子聽聽我們的來意麼?”

  “怕了麼?怕了就磕頭求饒?或許我能饒你一命。你是唐朝大官,沒准爺爺能憑此升官發財呢。”康沒野波磔磔笑道。

  王源歎了口氣道:“罷了,看來你是個冥頑不化的傢伙。我們想留你條活路,給你一個率軍棄暗投明的機會,現在看來你是不需要這個機會了。”

  “我呸,你打的如意算盤。要棄暗投明的是你才是。”康沒野波罵道。

  王源攤攤手道:“既然話已至此,看來只能動手了。我們三個一起上的話你輸了一定不服氣。看來只能一個個的上了。這樣吧,我們三個人,你自己挑一個和你打。”

  康沒野波冷笑道:“還用挑麼?當然是你來和我打。我康沒野波可從不欺負女子。”

  王源微笑挑指贊道:“不錯,是條漢子,就憑你不欺軟怕硬,足見你還是個人物。事實上你的運氣也不錯,三人之中我的武技確實最弱,及不上我的兩位夫人,你不欺軟怕硬的舉動也給了你回報了。然而我要說的是,即便是我和你打,你也輸定了。康沒將軍還是三思而行為好。”

  “恁多廢話,來打便是。怕死的話便跪地求饒,饒你一條命便是。”康沒野波喝道。

  王源歎了口氣道:“罷了,忠言逆耳,人總是不願意聽從忠告的。看來只能動手了。”

  王源一邊歎息一邊搖頭,突然間身形閃動,動如脫兔。腳尖點地,身子騰空而起,手中破軍劍劃出一道弧線朝著康沒野波當頭劈去。

  康沒野波嚇了一跳,口中罵道:“竟然偷襲,你好卑鄙。”

  康沒野波反應迅速,手腕一翻,彎道橫在頭頂格擋。作為當年部落中的第一勇士,康沒野波是有真本事的,不僅刀法精湛而且力大無窮。當年他離開部落投奔安祿山之後,無親無顧的他便是憑藉著一身的武技得到了安祿山的讚賞,從而為安祿山提拔,成為了安祿山的心腹將領。王源身形單薄修碩,在康沒野波看來絕對不是什麼力大無窮之人,所以康沒野波揮刀格擋,心裡是一百二十個篤定的認為這一檔絕對可以擋住王源當頭劈砍的一劍。

  他甚至已經想好了後招。格擋之後,自己的氣力大,王源定然會被震得手腕發麻,就算長劍不脫手,也會停頓片刻。自己可以利用這片刻的停頓彎道橫切其腹,王源身子落地,手上又酸軟,定然無法躲避自己這一刀。到時候,便可只用一招便將王源的肚子剖開,讓他血濺當場。

  刀劍相交,發出讓人頭皮發麻的刺耳聲響。那聲音絕非是刀劍交擊應該有的聲響,刺耳的有些不同尋常。康沒野波下意識的看了一眼手中的彎刀,然後他驚駭的發現,對方的那柄劍的劍鋒正嵌入在自己的彎刀刀刃之中,深達寸許。那刺耳的聲響正是劍鋒割裂刀身時發出的聲響。

  這一發現,讓康沒野波身上出了一層的冷汗。對方手中的長劍竟然是神兵利刃,竟然幾乎切斷了自己的彎刀。這簡直不可思議。

  王源也有些詫異,本來他這一劍便是憑藉破軍劍斬金斷鐵的威力而發動。先發制人當頭劈砍,對方必是橫刀格擋。王源的如意算盤是一劍砍斷對方的兵刃,然後便可為所欲為了。然而他沒料到的是,康沒野波的長刀也是精鋼鑄造,硬度頗強。若不是遇到了破軍劍,普通的兵刃也會在這一次碰撞之中被它削斷。故而這一劍只砍入長刀寸許,竟然沒有砍斷他。

  康沒野波急中生智,用力將長刀後扯,想利用刀刃鉗住對方長劍的機會,將對手的長劍扯離脫手。王源只覺一股大力襲來,手上把持不住,長劍眼看就要脫手。危急之時也反應頗快,落下的身子在傾倒的案幾的木腿上一點,身子借著那一扯之力從康沒野波的頭頂翻過,落在康沒野波的後方。這一躍巧妙的化解了康沒野波的蠻力。而且落地之後,兩人的兵刃也從膠著狀態松脫開來。

  康沒野波縱身躍開,低頭看著自己的彎刀。那彎刀的缺口扭曲不堪,還少了一小片刀刃,竟然是被對方的劍刃給削去了一小塊。

  “如何?我說了,我也不是善茬吧。”王源站在數步之外笑道。

  “靠著兵刃之利,算什麼本事?”康沒野波罵道。

  王源笑道:“你這話就沒道理了。兵刃之利怎麼了?就算兩個人赤手空拳的打架,還有個拳頭大拳頭小的問題。難道還要別人把拳頭削成跟你一樣大小才算公平?你選擇了我,便是選擇了我的兵刃,我可沒欺負你。”

  康沒野波冷聲道:“就算你有神兵利刃又如何?我照樣殺了你。”

  話音落下,康沒野波搶上前來,手中長刀照著王源的頭頂便砍。王源舉劍上撩,但康沒野波顯然明白長刀是不足以和對手的寶劍抗衡的,刀到中途,忽然手指微張,長刀疾飛而出直奔王源的面門飛來。王源揮劍將長刀磕飛,然而下一刻,康沒野波已經欺近身前,毛茸茸的大手朝著王源的胸口抓來。

  阿蘿驚呼一聲:“二郎小心。”

  然而這一聲提醒已經太遲了,王源的胸口甲衣被抓,身子騰空而起,像是一隻被老鷹抓住的小雞仔一般毫無反抗之力。隨著康沒野波的嘿然發聲,王源的身子竟然被康沒野波舉上了頭頂。

  這正是康沒野波的看家本事,那便是摔角之技。奚族部落之中,一名勇士之所以為人所敬仰,首先要做到的便是以摔角之技擊敗部落之中的其他男子。摔角之技和騎射之術乃是草原胡人的看家本領。在此基礎之上,才會考慮到使用兵刃和拳腳之技。而康沒野波正是此中佼佼者。可以說一名優秀的摔角者,只要手指搭上你的身子,便可如吸盤般牢牢的抓住你。若是你氣力不如,技巧不如的話,等待你的便是筋斷骨折的下場。你若不求饒,會被摔打成一團爛泥。

  所以,一旦被對手抓住,並且舉過了頭頂的話,有經驗的摔角手都會大聲求饒,因為他們明白,接下來便是如重錘一般的夯砸和摔打,鐵打的筋骨都經受不住。

  眼下,王源便處於這種境遇之中。他的身子被康沒野波舉起在頭頂,康沒野波長聲大笑,將王源頭下腳上朝著堅硬的地面頓去。這一下只要頓實了,王源便成了個地地道道的縮頭烏龜了。腦袋會被頓進脖子裡。

  這次連公孫蘭都臉上變色,她本以為看康沒野波的身手必不是王源的對手,所以王源上陣她也樂得讓王源去經歷一番。然而目前的局勢卻是她始料不及的。就算她動作再快,也無法阻止王源的頭顱撞擊地面。這是根本來不及相救的。

  “噗通,哢擦。”沉悶的響聲之後,帳內寂靜無聲。王源的身子砸在了傾倒的案幾上,將桌案砸的四分五裂。本就一片狼藉的地面上更是一塌糊塗。

  王源的身子直挺挺的躺在案幾雜亂的木頭裡一動不動。阿蘿悲呼一聲:“二郎!”身子幾乎癱軟在地,再無一絲氣力。公孫蘭也手腳冰涼,但她還算能控制住自己,她提著長劍飛身上前,長劍對準康博野波背對著自己的身子一劍刺出。然而,她的劍還沒觸碰到康沒野波的身子,康沒野波的巨大身軀卻轟然超前摔倒。像是一截腐爛的硬木頭一般,面朝前直直的摔下,一動不動。

  然後,公孫蘭聽到了身後王源的呻吟聲:“哎呦喂,我的脖子快斷了。這傢伙這麼厲害,早知道讓表姐去對付了,中了我一劍還能支撐這麼久。哎呦,哎呦!”

  癱坐地上的阿蘿臉上帶著淚痕驚愕叫道:“二郎,你沒死?”

  “當然沒死,莫非公主想當寡婦麼?”王源嘟囔著從一片狼藉之中爬起身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1:02

第848章 神跡

  公孫蘭和阿蘿忙上前扶起王源,檢查王源是否受傷,卻發現王源的身上除了一片亂七八糟的污垢灰塵以及臉上的小小擦傷之外,居然真的沒有受傷。

  兩女既高興又詫異,不知道王源是怎麼做到的,剛才那一幕確實是王源被康沒野波頭下腳上扔了下來,卻不知道怎麼會是這樣的結果。王源不無得意的解釋了剛才的一幕。原來王源被康沒野波抓住衣服舉在空中的時候,卻忘了王源手中還攥著一把劍。在康沒野波將王源擲下之時,王源不失時機的在康沒野波的肩頸處刺了一劍。那一劍割斷了康沒野波的肩井骨,康沒野波實際上不是將王源扔到地上來的,而是他中劍之後無力托舉王源,王源自己從半空中摔落下來的。只不過他事前做了樣子,在旁人看來,就像是他用力將王源摔在地面一樣。

  公孫蘭聞言而去檢查康沒野波的屍體,果然發現康沒野波的肩頸處一條巨大的劍傷還在汩汩的往外流血。剛才因為康沒野波舉起王源之後背對著自己,王源的小動作和康沒野波的傷口自己居然都沒看見,害的自己白白虛驚了一場。

  王源站起身來,蹬蹬腿甩甩胳膊,確認身體無恙後剛要說話,互聽帳外有人驚呼一聲,旋即大聲喊叫起來:“了不得,康沒將軍大帳前死了人了?快來人呐,快來人呐。”

  三人相視無語,大帳前的七八名衛士的屍體看來已經被人發現了。剛才突襲擊殺了這七八名衛士,但因為沒時間去藏匿屍體,王源只得將他們拖到了帳篷一角的陰影裡。此時外邊火光明亮,想必是被舉著燈籠火把巡邏的流動崗哨給發現了。

  隨著巡邏士兵的叫喊,帳篷外邊瞬間變得的雜亂起來,吆喝聲和腳步聲迅速接近,那是從四面八方聞訊趕來的叛軍士兵。

  “果然是阿茲爾校尉和木托古校尉,他們被人殺了。不好,定是有人潛入大帳,欲對康沒將軍不利。”有人高聲叫道。

  話音落下,頓時滄浪浪刀劍出鞘之聲大作,外邊的士兵紛紛抽出兵刃小心翼翼的靠近營帳門前。一名副將沉聲叫道:“康沒將軍,你在裡邊麼?將軍可無恙否?”

  大帳內鴉雀無聲,無人應答。眾人用疑惑的眼神相互詢問。一名校尉低聲道:“怕是有古怪。要不用弓箭射幾箭瞧瞧。”

  那副將罵道:“你他娘的想射死康沒將軍麼?萬一將軍喝醉了酒睡在裡邊呢?陳老六,早就看出你沒安好心。你是不是對康沒將軍那次打了你二十軍棍的事情耿耿於懷?”

  那名叫陳老六的校尉嚇了一跳,忙擺手道:“哪有此事,花將軍怎麼會這麼想。算了,當我剛才是放棄就是。”

  那花副將哼了一聲,轉頭對著身旁兩名士兵一擺手,低聲道:“你兩個進去瞧瞧。”

  “這……”兩名士兵嚇得往後縮。

  “進去,你敢違抗軍令麼?”花將軍怒道。

  兩名士兵無奈,只得提著兵刃弓著身子朝帳幕前靠近。花副將跟在他們身後,見兩人腳步挪動的極為緩慢,簡直就像是在原地踏步,於是抬起腳來,對著兩人的屁股各踹一腳,口中罵道:“滾進去吧,磨蹭什麼?”

  那兩名士兵一個趔趄,一頭撞開簾幕跌跌撞撞的沖了進去。

  簾幕被撞開的瞬間,大帳之中的燈光透了出來,但也僅僅是燈光而已,看不清裡邊的情形。簾幕合攏之後,裡邊又變得寂靜無聲了。眾人眼巴巴的瞅著簾幕,側耳聽著裡邊的動靜,卻什麼也聽不到。

  “裡邊什麼情形?你兩個還活著麼?”花副將高聲問道。

  “活著……活……活著呢?裡邊沒事。康沒將軍他……他喝醉了,趴在地上睡著了呢。你們……快點進來幫忙。”帳幕內傳來兩名士兵顫抖的聲音。

  花副將以及眾士兵長籲一口氣,看來雖然護衛被刺殺,刺客卻沒來的及進大帳之中,康沒將軍安然無恙。

  花副將一擺手對身邊幾人道:“跟老子進去,康沒將軍那身量,等閒幾個人可搬不動。都進去幫幫忙挪動挪動。陳老六,快帶人去四周搜尋刺客,刺客肯定還在營中。”

  見陳老六答應了,花副將轉身帶頭領著眾人往帳篷裡走。當他掀開簾幕踏入帳篷的一刹那,一眼看到的是一片狼藉的帳內情形,頓時便覺得情況不對,忙抽身而退,但已經來不及了。一道寒光從側翼斬落,花副將縮頭不及,口中大叫:“不……”這一個“不”字剛剛出口,他的頭顱已經飛在了空中,直到他噴血的頭顱落在地面上,他的口中才說出了另外一個字:“……好!”。“不”字出口,人還在陽間,“好”字出口,人卻已經在陰世。短短兩個字之間,卻已經是陰陽相隔的區別。

  花副將屍身撲倒在地,後面跟著進來的十幾名士兵驚愕片刻,頓時如炸了鍋般的大叫起來。只見兩條人影從門口兩側沖出,手中長劍寒光閃閃,一個照面便擊殺四名士兵。士兵們連滾帶爬的後退而出,跌跌撞撞的往後跑,在他們身後,三個人影也從帳篷之中鑽了出來。

  頃刻間,數百叛軍士兵圍攏過來,將三人圍在當中,刀槍劍箭紛紛對著圈中三人。

  “你們是什麼人?你們把康沒將軍怎麼了?”一名將領高聲叫道。

  王源微笑上前,揚手拋出一物,那物嘰裡咕嚕的滾到士兵們的腳下,毛茸茸血糊糊,竟然是一顆人頭。有人立刻認出了那便是康沒野波的人頭。

  “是康沒將軍的人頭,他們……他們將康沒將軍殺了。”士兵們驚駭叫道。

  王源高聲叫道:“諸位,我乃大唐兵馬大元帥王源,今次來救援平原城的兵馬便是本人率領的。今夜潛入你們軍營之中,便是要來取康沒野波的項上人頭的。”

  “什麼?你是王源?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沖入我軍營之中,今日定教你有來無回。”那副將高聲喝道。

  王源盯著他道:“你且聽我說完,咱們再交手不遲。康沒野波已經被我們殺了,你們的主將都死了,如何同我軍抗衡。諸位雖然都是叛軍,但我知道諸位之中大多數都是我大唐東北邊鎮的節度兵馬。安祿山編造了清君側的謊言起兵造反,騙你們為他賣命,你們其實都是受騙上當之人。現在,我以大唐兵馬大元帥的名義宣佈,我願意給你們一個機會。現在起,立刻放下兵刃投降的,本帥既往不咎,前事不論。你們原來是什麼官職,投降後還是什麼官職。不願意當兵的,可以脫下盔甲回家和父母妻兒團聚,本帥也絕不怪罪。但若是還有執迷不悟的,便休怪本帥無情了。機會只有這一次,你們可要抓住了。”

  眾士兵面面相覷。突然間營地裡跑來幾個人殺了主帥康沒野波,然後自稱是大唐的兵馬大元帥王源,要眾人投降。這事兒怎麼看怎麼不靠譜。但是主將康沒野波死了,眾人心裡也是很慌張。而且這人說安祿山欺騙將士們為他賣命,這件事倒也不假。當初很多人都以為安祿山起兵確實是為了清君側殺楊家人為了大唐除害。可後來安祿山自己當了大燕國的皇帝,便等於自己打了自己的嘴巴。這件事在軍中早有議論。只是大多數人不願去惹麻煩。替誰賣命不是賣命?倒也範不著去講什麼道理。

  “莫聽他胡言亂語,殺了他給康沒將軍報仇。他也不是王源,王源怎是他這麼年輕的樣子,王源有怎會涉險來到此處救援平原城?這不過是三名刺客罷了,知道我們援軍將至,故而跑來搗亂,意圖攪亂我軍心的。康沒將軍死了又如何?此刻起,我趙之榮便是主將。聽我命令,誰殺了這三人中的任何一人,升火長,賞錢十貫。”那副將高聲喝道。

  叛軍士兵們立刻蠢蠢欲動,手持兵刃緩緩收攏包圍圈準備動手。

  “慢著,我證明此人真的是王源。我認識他。”忽然間一人高聲叫道。

  眾士兵循聲望去,發現說話的正是校尉陳老六。

  “老陳,你作死麼?”副將趙之榮厲聲斥駡道。

  “趙副將,他真的是王源。我認識他。幾年前此人來河北道任黜陟使,當時二公子和嚴先生還陪同他去往媯州巡查邊境防禦。當時我便是隨行保護的兵馬中的一員。我當然認識他。”陳老六叫道。

  眾人聽他說的有鼻子有眼,均疑惑不已。但見那陳老六對著王源一拱手,笑道:“王黜陟使,你可記得我麼?當年我是二公子安慶緒手下的親衛營士兵,咱們應該打過照面的。我還和你的一名隨從起過爭執,嚴先生要打我板子,你還替我開脫的呢。”

  王源皺眉看著陳老六,猛然一拍額頭道:“你莫不是那個陳老六麼?”

  陳老六眉開眼笑連連點頭道:“是我是我,難得你還記得我。哈哈哈,你當真已經是大唐的兵馬大元帥了麼?”

  王源呵呵笑道:“當然,這有什麼好撒謊的。”

  陳老六咂嘴道:“官兒升的好快啊。”

  王源呵呵笑道:“陳老六,既是故人,你該知道我的本事。當初你們設計在雞鳴山引我入奚族人的伏擊圈,可沒想到後來我將他們殺的落花流水吧。陳老六,你該勸勸你們這幫兄弟,此時不降,後果是什麼?我答應你,只要你們此刻歸降朝廷,一切既往不咎,或者還有嘉獎。”

  陳老六的表情很是謙恭。他當然知道王源的本事。當初嚴先生和二公子同奚族人圍追堵截,都未能將這個王源殺死,反而讓王源殺了數千奚族兵馬渡河東去,這件事在范陽軍中影響甚大。雖然表面上無人說話,但心裡卻都是佩服的五體投地的。現在此人已經是大唐兵馬大元帥,一出手便是連續兩次入軍營如無人之境。而且闖入軍營之中殺了主將康沒野波,更是勾起了陳老六心中的記憶。眼下對陳老六而言,倒是一個能攀上高枝的機會了。

  陳老六回過頭來,低聲對副將趙之榮道:“趙副將,也許您真的該考慮考慮了。眼下康沒將軍死了,花副將也死了,咱們沒了主將已經是群龍無首之局。而且……這人真的是王源,他是大唐的兵馬大元帥,手段厲害之極。我不信你沒聽說過他的手段。和他對抗恐怕沒有好果子吃。再說咱們這些人本來就是朝廷的兵馬,被安祿山騙了這麼久,大夥兒都很氣憤。現在這王源既然承諾既往不咎,這正是我們回歸朝廷的機會。卑職和王源又很熟絡,莫如卑職去跟他談談條件,咱們投降後大夥兒都升個官,豈不皆大歡喜?”

  趙之榮面沉如水,低聲喝道:“陳老六,你當真想要投降?你找死麼?”

  陳老六陪笑道:“趙副將,這不是投降不投降的事,這是識時務罷了。我瞧咱們這個什麼大燕國也不是什麼好路數,弄不好咱們都要折在裡頭。眼下這個機會可是千載難逢啊。”

  趙之榮冷笑道:“陳老六,當真是千載難逢的機會麼?”

  陳老六陪笑道:“當然了,這機會還不是千載難逢麼?你平時能見到大唐的兵馬大元帥麼?能得到他親口的承諾,和他談條件麼?”

  趙之榮冷聲道:“那好,既如此,麻煩你去跟他談一談條件,我們大夥兒都要官升三級。”

  陳老六笑道:“這才對嘛,卑職這便去跟他討價還價,總之定讓大夥兒都滿意才好。”

  趙之榮冷笑點頭,陳老六轉過身去,欲去和王源討價還價。然而他剛邁出半步,便覺得胸口一痛。低頭這麼一看,頓時驚的魂飛天外。只見自己的胸口露出一截刀尖,殷紅的鮮血正迅速的將自己胸前的盔甲染紅。然後,一種從靈魂深處升騰而起的疼痛彌漫了全身,他的嘴巴不由自主的張開,發出臨死前的嘶啞尖叫。

  “呸!千載難逢的機會?我瞧你就是貪生怕死。他是王源又如何?陷入我大軍之中,他便是神仙也插翅難逃。再說,殺了大唐大元帥的功勞還小麼?大燕國皇帝自然會重重的嘉獎我們,又何必背負背叛之名和他去談什麼條件,簡直多此一舉。”

  身後趙之榮冷冷說話,然後拔出穿透陳老六身體的長刀後伸腳一踹,陳老六的屍身轟然而倒。

  “拿下刺客。”趙之榮將滴血的長刀指向了王源等三人。眾叛軍士兵看到陳老六的屍體倒地之後再無猶豫,紛紛鴰噪著揮舞兵刃沖上。

  王源見此情形,歎了口氣,回頭低聲道:“果然是白費了口舌,罷了,阿蘿,發信號吧。”

  阿蘿點頭答應,取下背上弓箭,連珠三箭射上天空。三隻紅色的煙火彈在夜空之中炸裂,迸發出無數的星光。這是通知週邊騎兵進攻的信號。兩千多騎兵為了避人耳目,從北城出門,沿著乾涸的河道移動到西城外,便是不想讓敵軍知曉騎兵出城準備進攻的意圖。此刻煙火彈爆裂的瞬間,隱藏於乾涸護城河溝壑之中的兩千騎兵齊齊沖上平地,片刻後便已經上馬擺好了衝鋒陣型。趙青一聲令下,騎兵們開始朝著叛軍大營衝鋒。

  在他們身後,城門洞開,三千步兵也在顏真卿率領下出城,朝著對方大營掩殺過去。一時間,平原城下的夏夜被馬蹄聲和喊殺聲所充斥,讓這沉悶的夏夜更加的讓人窒息。

  叛軍大營之中,阿蘿射出信號箭之後,三人便和四面沖上來的叛軍士兵廝殺在了一起。三人呈一條直線,公孫蘭在前王源在後,將武技最弱的阿蘿護在中間。前方公孫蘭劍光閃動,殺的人頭滾滾,後方王源的破軍劍也是劍光霍霍,殺的血肉橫飛。而阿蘿則手中弓弦不停嗡然作響,不斷的射殺沖近身側的敵兵。三人就像是一架在人群之中橫衝直撞的小火車一般,所到之處,留下一地的血肉和屍身,勇不可擋。

  然而三人都明白,在亂軍之中,雖然可以憑武技呈一時之勇,但長時間的廝殺是毫無勝算的。這也是那天在壺關城牆上,王源陷入險境幾乎身死的原因。那天還只是數百兵馬,而今天他們要面對的是密密麻麻層層疊疊的對手。在趙青和譚平率騎兵衝殺進來之前的這段時間,極有可能三人會命喪當場。

  王源其實並沒有想要暴露蹤跡,他們的目的是潛入營地之中,刺殺了敵軍主將之後開始隨機放火殺人製造混亂。製造混亂的目的便是吸引週邊兵馬的注意,給騎兵的突襲創造機會。這也是一直一來王源實行的這種內部開花的特種作戰的總體策略。這策略可謂屢試不爽。然而沒想到的是,幾名衛士的屍首被發現,他們也自然被暴露了行跡。王源本想憑三寸不爛之舌忽悠一番,然而忽悠無效之後,陷入苦戰也是必然的結局。現在三人被密密麻麻的叛軍圍困其中,顯然是王源不想看到的局面。在騎兵攻進來之前的這段時間裡,無論如何也要熬過去才成。

  “擒賊擒王,表姐,去殺了那名鴰噪指揮的將領。”王源揮劍砍斷幾隻刺來的長槍槍頭後高聲叫道。

  公孫蘭抬頭看去,只見那手刃陳老六的叛軍將領趙之榮正在幾十步開外的高處揮舞著長刀大聲喝令士兵衝殺。公孫蘭知道,這種情況下殺了敵將確實是最有效的震懾之法。

  “可是你們兩個怎麼辦?我擔心你們抵擋不住。”公孫蘭長劍從一人咽喉上輕輕掠過,轉頭沉聲道。

  王源揮劍砍殺,急迫道:“我護著阿蘿朝你身後沖,你殺了那敵將之後便回頭接應我們便是。”

  公孫蘭搖頭道:“不成,我不能冒這個險,若是出了差錯,豈非後悔莫及。”

  王源揮舞長劍擊殺一名敵兵,喘息著皺眉道:“即便在一起,也未必便是安全的。殺賊首卻可緩一緩。”

  公孫蘭沉聲道:“你說的對,但擊殺敵將之前,我需得替你們減緩些壓力。”

  王源不解其意,正欲相詢。但聽公孫蘭嬌叱一聲道:“替我護法,你不是很想看看我的三大殺招最後一式麼?今日便遂了你的意。”

  公孫蘭說罷,劍光橫掃,斬殺兩名敵兵後身子後退,來到王源身側,忽然跌坐於地,纖手如花瓣一般在胸前開合,閉目開始運氣。王源明白公孫蘭這是在為出殺招而蓄積元力,當下舞動長劍施展全身解數在一旁為其護衛。阿蘿也捨棄弓箭抽出腰間寶刀協助王源為公孫蘭護法,雖然阿蘿武技一般,但身手比之尋常士兵要好上許多,她只需能自保不讓王源分心,王源便可在短時間內確保無人能靠近公孫蘭身邊數步之內。

  跌坐于地的公孫蘭手掌在胸前緩緩開合,調動體中元力奔行。片刻後只見她身上的衣袂無風自動獵獵飛揚,頭上的頭盔忽然掉落,滿頭青絲根根直立,違背了重力的規則朝著天空飛揚。整個人像是被一股氣流包裹起來,周遭似乎有一股無形的氣場形成了一道保護罩一般。

  一旁的王源和阿蘿都感受到了來自公孫蘭身上發出的強勁氣流的衝擊,那股氣流冰冷刺骨,即便是在這悶熱的夏夜,也將周圍漸漸變得如寒冬一般的冷酷。

  十幾息時間轉瞬便過,就在王源和阿蘿已經感覺快要無法應付周圍刀劍兵刃的攻擊時,公孫蘭終於緩緩睜開眼睛,站起身來。她的全身都鼓蕩著氣流,衣袂飄飄宛如在風中凝立。整個人像是幾乎要飛上天空的神女一般。

  “流雲萬變式!”清脆響亮的嬌叱之聲從公孫蘭微啟的紅唇之中吐出,雖是嘈雜的戰場,但卻清晰的送入每一個人的耳朵裡。

  下一刻,公孫蘭的身子在原地憑空消失。不,那應該不叫消失,而是突然幻化出無數個公孫蘭的殘影,從公孫蘭的立足之處向四面八方幻化出無數個公孫蘭。這無數個公孫蘭穿插于周圍數丈之內的密集士兵的人群之中,宛如無數道光芒,穿透任何狹小的縫隙。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盯著眼前的異像,他們何曾見過如此詭異的場面。雖然只是短短的數息,但這景象足以讓他們終生難忘。

  短短數息之間,無數個幻影突然消失,公孫蘭的身影出現在原地。雙手杵著長劍微微的喘息。她的長髮已經披在了肩頭,身上的氣流也已經消失,整個人顯得蒼白而虛弱,周圍冰冷的氣息也消失的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還是這夏夜的悶熱。

  再看周圍數丈之內的百余名士兵,仿佛泥塑木雕一般的站立原地,似乎被眼前的一切驚呆了,忘記了繼續攻擊這回事。

  “站著作甚,還不給老子殺!”趙之榮雖然也驚駭無比,但他還是第一時間發出呵斥叫喊之聲。

  處在週邊的士兵響應他的話,紛紛伸手推搡著站在前邊一動不動的士兵,要他們往裡圈擠進去進攻。然而不推則已,一推之下,前方站立不動的百余名士兵像是多米諾骨牌一般瞬間全部倒下。就像麥田裡的怪圈一般,數丈方圓範圍內片刻之間再無一個站立之人,他們全部倒在了地上,從喉頭胸口腰肋等要害部位汩汩冒出鮮血來。

  “媽呀,邪了門了。”士兵們短暫的驚愕之後,頓時如炸了鍋一般的大叫起來。剛才那場景已經是詭異無比,穿行于人群之中的幻影居然不是幻影,而是實體。在短時間內,那女子竟然穿行於數丈範圍之內,用手中的劍擊殺了百余名士兵。只是因為速度太快,留下了無數的殘影,讓人感覺像是幻化出了無數個不同的身影。這手段還是人能為之麼?這簡直就是鬼魅之行,或說是神跡也不為過。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1:03

第849章 潰逃

  王源也是驚訝的合不攏嘴。在穿越之前,有誰要是告訴王源世上真的有神乎其神的武功,可以高來高去飛簷走壁來無影去無蹤的話,王源定會斥責對方胡扯。那些電影電視中出現的所謂絕世武功,在王源看來不過是藝術的誇張罷了。

  然而,自從自己來到這個陌生的年代之後,很多事情都在刷新著顛覆著王源的認知。譬如武技之事,王源第一次見到公孫蘭練劍時便已經驚的目瞪口呆。這之後,遇到的各種武技高強之人,見識到了各種神乎其技的武功,也讓王源徹底明白,這世界上當真是有讓人無法解釋的高人武技存在,以前的自己卻是太孤陋寡聞了。這世上很多事並不能以科學來解釋,譬如自己身上發生的便是最不科學的一件事,那便是穿越。穿越這件荒唐事都發生在自己身上,還有什麼事不可能發生?

  這三大殺招的最後一招王源還是第一次見公孫蘭使出來。流雲萬變這個名字倒是熟悉的很。王源記得公孫蘭的第一招殺招原來就叫流雲萬變式,只是被王源改為傾國傾城之後,公孫蘭也默認了這個改動。但公孫蘭還是將流雲萬變這個名字用到了第三招上,不得不說這個名字很是貼切,那一招使出時,當真如流雲飛舞變化無蹤。

  在短時間內,一個人可以用極快的速度幻化出萬千身影,這已經是突破人的極限。所謂最高深的武技,其實便是使用者本身可以突破常人無法突破的身體機能所限,調動身體中的強大潛能,做到常人眼中難以解釋的行為,這便是常人眼中的神技。

  從某種角度而言,王源是相信這種可能性存在的,畢竟作為後世穿越之人,王源知道人對自身瞭解的還很少,一個大腦的機能,人也都只是利用了其中極小的一部分而已。這其中到底是什麼原理,王源卻是根本搞不明白了。

  但如此激發潛能,超越身體極限的舉動顯然是對人有巨大損害的,這也是每一次公孫蘭用過殺招之後身子極度虛弱的原因。這驚世駭俗的流雲萬變式使用之後,王源最擔心的便是公孫蘭的身體如何?所以他第一時間搶到了公孫蘭的身旁,伸臂摟住公孫蘭的腰身,支撐住她遙遙欲倒的身體。

  “快……喂我吃兩粒元氣丹。”公孫蘭虛弱的連說話的聲音都微不可聞。

  阿蘿公主手忙腳亂從公孫蘭的懷中摸出一隻小小的羊脂玉瓶,從裡邊倒出了兩粒紅色藥丸送到公孫蘭的嘴邊。公孫蘭張口吃下,閉目運氣。迅速恢復身體的氣力。

  四周一片安靜,數千名叛軍士兵在驚嚇的退後數十步之後停住了身形。他們遠遠的看著站在圈中的三人以及周遭百餘具瞬間倒下的屍體,心中撲通通的亂跳,驚駭無語。

  “上啊,殺了他們。都愣著作甚?他們已經沒力氣了。快給老子沖。”趙之榮嘶啞的呐喊聲響起。他舉起手中彎刀對著身邊擁擠不前的士兵喝罵著。那些士兵被迫緩緩向前,朝著三人再一次圍攏過來。

  公孫蘭緩緩睜開眼睛,籲了一口氣站直身子,雖然臉色蒼白,但片刻之間元氣丹已經讓她恢復了不少氣力。雖明知此時不應該繼續使力,但她還是決定動手。因為趁著敵兵未圍攻上前的這段時間,正是心無旁騖的擊殺敵軍將領的機會。若此時不動手,對方再圍攻而上,王源和阿蘿一樣會讓自己有後顧之憂。

  “我去宰了那敵將。”公孫蘭沉聲道。

  王源皺眉道:“可是你的身子。”

  公孫蘭微笑道:“無妨,你們自己小心了。”說罷口中嬌叱,身子彈射而起,如一道黑煙瞬間在丈許之外,朝著前方趙之榮立足之處沖去。

  王源知道此事婆婆媽媽毫無用處,但他擔心公孫蘭的安全,於是揮舞長劍拉著阿蘿緊隨公孫蘭身後追去。但見公孫蘭身形如電,迎面撞上正擁擠而來的敵兵,手中長劍寒光閃爍,劍芒微吐,瞬間連殺兩人。士兵們本就被剛才公孫蘭那驚天動地的一招嚇破了膽,完全是被逼迫上前。此刻見公孫蘭出手便殺人於無形,哪有半分和她對抗的想法。兩名士兵的屍體倒地,其餘人立刻叫喊著往兩旁躲,竟然給公孫蘭騰出了一條通道。

  公孫蘭仗劍疾沖,數息後便沖到了趙之榮的身前。趙之榮正大喊大叫著喝罵身旁的士兵上前抵抗,見公孫蘭長髮飄飄如鬼魅一般瞬間到了面前,趙之榮嚇的一哆嗦,下意識的舉起手中的長刀對著公孫蘭迎面猛劈。公孫蘭身子閃動,手中劍光一閃,但見趙之榮頭顱飛起在半空,屍身“噗通”倒地。

  王源和阿蘿也剛剛沖到了公孫蘭身後,只見公孫蘭正以劍杵地劇烈的喘息。這最後的擊殺在平時自然是毫不費力,但在用了殺招體力耗竭的情形下,強行再次攻擊,這讓公孫蘭再也支撐不住。在她即將倒地的瞬間,王源和阿蘿攜手沖到,王源一把抱住了公孫蘭的身子。

  公孫蘭眯眼看著王源輕聲道:“二郎,殺了他了。”

  王源微笑點頭道:“辛苦你了。謝謝你。”

  公孫蘭微微一笑,閉上了眼睛。阿蘿驚慌道:“公孫姐姐怎麼了?”

  王源歎了口氣道:“暈過去了,元力耗竭,身子如何吃的消。這一次怕是要大病一場了。”

  阿蘿拍著胸口道:“還好還好,差點嚇死我了。”

  王源將公孫蘭橫抱在手裡,看著周圍戰戰兢兢想上前又忌憚的士兵們沉聲喝道:“你們還想動手麼?你們的主副將都已被殺了,你們聽聽營地外的聲響。那是我騎兵兵馬和城中數千兵馬攻擊大營的聲音,你們還要執迷不悟的話,便一個個如康沒野波他們一樣,只有死路一條。”

  眾士兵也早已聽到營地週邊傳來的喊殺之聲,知道王源所言不假。本來有將領在此逼迫他們不得不服從命令,現在最後一名副將趙之榮也被殺了,這是真正的群龍無首了。再說,經歷了剛才那驚魂一幕之後,誰還有心氣去碰這三人,連靠近都不敢了。

  “老子不幹了,老子不當兵了。誰的兵也不當了。老子回家照顧老母親去。”一名士兵忽然滄浪一聲將兵刃丟在地上,抬腳便擠出人群。

  “老子也不當兵了,當了這麼多年兵,天天擔驚受怕,也不知道哪天會死。老子也回家了,死也死在家裡。”另一名士兵也丟下了兵刃轉身離去。

  兩人的行為立刻傳染了所有人,但聽兵刃落地之聲滄浪不絕,士兵們紛紛拋下兵刃開始朝著喊殺聲傳來的反方向逃跑。片刻之間,圍攏在周圍的數千人跑的乾乾淨淨,只留下抱著公孫蘭的王源和阿蘿站在原地,他們的周圍一片狼藉,滿是屍首和拋棄的兵刃盔甲。

  阿蘿咂嘴道:“二郎怎不制止他們?招募他們加入神策軍也好啊,這些人都是訓練有素的士兵呢。”

  王源搖頭道:“隨他們去吧,他們不想打仗,招募來也是無用。再說眼下哪有精力去管他們,他們逃走已經是我們的幸運了。若他們拼死一搏,我們三個都要死在這裡。”

  營地週邊的進攻到了白熱化,營地邊緣尚有不少守軍殊死抵抗。但不久後營內將領被殺,大批士兵逃走的消息傳來,頓時讓叛軍士兵們人心惶惶。這種慌亂像是瘟疫一般的開始在兵士們心中傳播。而且面對的是猛攻而來的精銳騎兵,這種外部和內部的壓力讓他們處於崩潰的邊緣。

  隨著西營一線被譚平率八百騎兵突破之後,騎兵們的鐵蹄開始在叛軍士兵的肉體上肆虐。陌刀閃閃,砍瓜切菜一般的收割著他們的生命,終於,他們開始徹底崩潰逃竄。幾名千夫長和校尉也無力約束局面。隨著騎兵大批突破營地防禦沖入營地之中,他們也知道逃命才是此刻唯一正確的選擇。一場大潰敗在瞬間形成,無數叛軍兵馬開始朝著四面八方的曠野奔逃。

  神策軍騎兵和平原城的兵馬在曠野上四處追殺搜索,從半夜一直殺到天明時分,方圓七八裡的範圍內幾乎被清掃一空,殲滅了五千餘敵兵,這才鳴金收兵,回城休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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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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