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躍馬大唐 作者:大蘋果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5 14:12:1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10 157967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0:43

第800章 內情

  韋見素來的很快,王源兩盞茶剛剛喝完,他便已經在李宓的引導下匆匆來到了軍營公房前。散花樓就在東城,政事堂也就在散花樓旁邊,東軍營和散花樓其實也就隔著三條街,所以倒也並未耽擱時間。

  韋見素的臉色並不太好,眉頭緊鎖著,腳步匆匆若有所思。但當他見到王源的那一刻,他的臉上瞬間便滿是燦爛的微笑。就像天空中的烏雲被吹散,露出的青天白日一般的明朗。

  “哎呀,王元帥,你怎麼回來了?一點消息也沒有,也不派人打個前站,我等也好出城迎接王元帥呀。王元帥于通州大破叛軍,大漲我軍民士氣,若是知道王元帥回成都,怕是全城百姓都要敲鑼打鼓的迎接呢。”韋見素跨進門來連連拱手,口中熱熱鬧鬧的說著這些話。

  王源起身微笑拱手還禮道:“左相有禮了,這話我可不敢當。”

  “當得,當得。王元帥當不得誰人當得?王元帥,見過陛下了麼?”

  “剛剛進城,尚未來得及去覲見。因為有一些事情心中疑惑,故而請左相前來,想請左相給在下釋疑解惑。”

  韋見素眼珠轉了轉,笑道:“哦?王元帥有何疑惑?韋某若能解答必然會知無不言。但請王元帥垂詢。”

  王源呵呵一笑,伸手道:“左相請坐,咱們坐著說話。”

  韋見素道謝後坐在案旁,和王源側面而坐。親衛奉上茶來,韋見素微微頷首,穩穩當當的坐在那裡,並不喝茶。

  王源也不想浪費時間,微笑道:“韋左相,可知我為何回到成都麼?”

  韋見素欠身笑道:“韋某也有些疑惑,王元帥不是率大軍出蜀地去長安左近平叛了麼?怎地忽然回成都了?難道是陛下召元帥回來有事相商?”

  王源呵呵一笑道:“陛下若召我回來,左相又怎會不知曉?我也不繞彎子,我這次回成都是為了軍糧之事而來。”

  “軍糧之事?莫非出了什麼岔子不成?”韋見素一臉的迷茫,似乎對此一無所知。

  王源當然不會被他的表情蒙蔽,韋見素若不知此事,那才有鬼呢。

  “韋左相,大軍在外征戰,糧草之事乃是大事,這一點我不說左相也明白。但偏偏現在糧草出了問題。我大軍現在困守金州,進退不得,便是因為軍糧供應不上,導致陷入困局之中。韋左相難道不知此事?”

  “啊?有這等事?這我倒是真不知曉。據說軍糧的事情是房相國經辦,我身為左相也不好過問此事。原來元帥是為了這件事回來,那怎不請房相國來相詢,他定知道的清清楚楚。”韋見素一臉的驚訝,好像是第一次聽到這件事一般,表情相當的到位。

  王源慢慢的皺起了眉頭,眼神變得犀利起來,身子緩緩往後靠在了椅背上,淡淡道:“原來韋左相並不知此事,看來我是找錯了人。罷了,既然韋左相不知此事,我也不打攪左相了,勞動左相跑了一趟,改日在下設宴表達歉意。韋左相,請便把。”

  韋見素面色略顯尷尬,他想站起身來離開,但又覺得不合適。他本想糊弄過去,但看樣子王源不是那麼容易糊弄過去的。這件事他知道的一清二楚,他不想攪合進去。但現在這情形,他若是就這麼走了,將來若是被王源查出來自己是知曉內情的,豈非白白的得罪了王源。

  王源眯著眼觀察著韋見素的神色,見他舉止不安想走還留的樣子,心中甚是覺得好笑。這個韋見素倒是沒什麼惡名,辦事也勤勉,只是太過於明哲保身,沒有什麼魄力。但如果今日韋見素不能對自己坦陳,王源便會毫不猶豫的將他劃到那一堆名單裡,今後也絕不對他客氣。

  “怎麼?韋左相還有事?”王源故意問道。

  “沒事……沒事,只是……哎……告辭,告辭。”韋見素磨磨蹭蹭的站起身來,朝王源拱手。

  王源並未起身還禮,只淡淡道:“韋左相,我只告訴你,這件事我將一查到底,無論涉及誰,我都不會放過。你知道耽誤大軍的糧餉是什麼罪過麼?在我軍中,此罪當誅。這一次恐怕要出人命。韋左相不涉此事最好,若是當真涉及此事,希望能坦陳相告,不然到時候可是件尷尬事。”

  王源淡淡的語氣中露著殺機,說話的語氣讓韋見素毛骨悚然。他偷看王源的表情,見他雙目滿是血絲,樣子甚是可怕。自己認識王源以來,從來都沒見過王源是這副模樣。從來此人都是文質彬彬笑語盈盈,沒想到發起狠來如此的可怕。

  韋見素的腳步停下了,他知道此刻必須有個抉擇,是繼續隱瞞不說還是徹底向王源揭露事實,這是個兩難的選擇。說實話,那一邊都不好惹,但王源這邊顯然更不好惹,因為此人手握重兵,自己這個左相看似官高位顯,但其實在王源面前什麼都不是。

  韋見素沉吟著,他下了決定。不光是因為王源的強勢,也是因為心中僅存的正義。他其實也對房琯和李瑁的行為極為憤慨,只是他表達憤慨的形式便是沉默不語。

  “王元帥……可否……借一步說話?”韋見素低聲道。

  王源笑了,對周圍擺手道:“你們先出去,關上門。離開這屋子十丈之外,讓我和韋左相安安靜靜的說一會話。”

  一干人等紛紛出了公房,將屋門緊緊關上,屋子裡頓時陰暗了下來,也安靜了下來。

  “韋左相,有什麼話你就直說,我不喜歡繞彎子的人。你放心,今日你說的話除了上天神明之外,便只有我一人知曉,除此之外絕無第三人知曉。你該知道此事於我意味著什麼?你該知道我心中有多麼的憤怒。剛才我說的話或許不中聽,但那正是我此刻心中想說的話。”王源低聲緩緩說道。

  韋見素籲了口氣,低聲道:“王元帥,韋某明白你的心情。此事……此事我確實有所耳聞,我也極為憤慨。既然王元帥相詢,韋某也不隱瞞,我這麼做倒不是怕王元帥開罪于我,我是為了大局著想。這個時候朝廷怎能經得起這樣的事情?有些人實在是做的太過分了,教人看不下去了。”

  王源微笑頷首道:“多謝韋左相,在下洗耳恭聽。”

  ……

  午後的散花樓中春光明媚。五月暮春時節,正是萬物繁茂花團錦簇之時。散花樓中自從玄宗入住之後,也做了一番簡單的修繕和裝飾。樓下的園子裡修葺了不少的花壇,移栽了不少的花卉,此刻正開的姹紫嫣紅。玄宗坐在觀月池旁的長廊下,面前的桌案上擺著紙張和畫筆,他正在享受午後的閒暇時光,對著池水中的一尾錦鯉輕揮畫筆,寫意妙姿。

  他的身旁,房琯拱手而立,眼睛盯著玄宗筆下的畫紙,口中輕輕說著什麼,玄宗被逗得不時發出大笑之聲,驚的池中魚兒飛快游走。

  一名內侍匆匆而來,站在廊下鴨聲回稟道:“啟稟陛下,王源求見。”

  “王源?”玄宗一驚,手腕一抖,畫筆一下子點在了紙上,將那尾紙上的錦鯉的眼睛變成了一個黑黑的大窟窿。一幅畫就這麼給毀了。

  “哪個王源?”玄宗問了一句他自己都覺得奇怪的話。

  “平叛兵馬大元帥王源啊,劍南隴右節度使王源。”那內侍也很奇怪,忙回稟道。

  玄宗回身看著房琯道:“他怎麼回來了?”

  房琯的臉色發白,顫聲道:“臣……臣不知道。”

  玄宗皺眉道:“你怎麼了?”

  房琯道:“臣……有些不舒服,王源覲見,臣便退避吧。”

  “不用,退避什麼?王源又不是老虎,你怎麼見他就害怕還是怎麼著?”玄宗擺手道。

  “臣……臣可沒怕他,陛下說笑了。”房琯咽著吐沫道。

  玄宗轉頭對廊下內侍道:“請他進來。”

  內侍應諾而去,不一會散花樓東圓門的照壁之後,全服武裝的王源挎劍闊步而來,穿過花團錦簇的園子,來到了觀月池畔。

  “臣王源叩見陛下。”王源恭敬行禮。

  “免禮免禮。哎呀,朕還以為內侍通報錯了,果然是你回來了。你怎生回成都了?”玄宗笑眯眯的從石階上下來,伸手扶起王源。

  王源謝過起身,目光朝玄宗身後站在廊上的房琯一掃,房琯立刻感覺到了王源目光之中的寒意,嚇得打了個寒戰。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0:43

第801章 追殺

  “哎呀,王源,你怎生這副模樣了?鬍子拉碴滿身征塵。眼珠子都是紅的。你這是怎麼了?”玄宗看清楚王源的面容後嚇了一跳,連聲問道。

  “陛下,臣剛剛趕了三天三夜的路,一個時辰前才抵達成都,路上三天睡了不到五個時辰,故而面容邋遢不整,希望陛下不要怪罪臣的失禮。”王源沉聲道。

  “不怪不怪,但是你為何趕的這麼急?是戰事不利麼?出了什麼事兒?”玄宗忙道。

  王源微笑沉聲道:“陛下,戰事順利的很,我大軍在秦嶺之北又殲滅四千叛軍騎兵,如切瓜砍菜一般。陛下莫要擔心。”

  “真的麼?那可太好了。不過既然如此,你為何……這般倉促回來?”玄宗道。

  “因為臣有疑惑想面陳陛下,希望陛下能給臣解惑。”王源沉聲道。

  玄宗愕然笑道:“解惑?你有什麼疑惑?說來給朕聽聽。”

  王源道:“好,臣想問一問陛下,如今我大唐最重要的事情是什麼?”

  玄宗略加思索,正色道:“這還用朕說麼?當今朝廷首要之務便是平叛。你便是要問這個?”

  王源點頭道:“對,臣便是要問這個,能聽到陛下如此明確的回答,臣便放心了。然則臣還有第二問,既然平叛為重,若是有人蓄意破壞平叛大計,搞些于平叛不利之事,該當如何?”

  玄宗皺眉道:“朕沒明白你的意思。”

  王源道:“好吧,臣把話說白些,若有人在大軍平叛的重要關口扯大軍的後腿,做些讓大軍可能全軍覆沒的事情,該當如何。譬如說有人拖延大軍的糧草,導致軍中無糧,局面困頓,進退不得。敢問陛下,這樣的人該如何處置?”

  王源話音落下,站在後邊長廊上的房琯面色劇變,扭過頭去不敢看王源,口中不斷的咽著吐沫。

  玄宗睜大眼睛道:“會有人做這樣的事麼?”

  王源道:“陛下只說,若有這樣的人該當如何處置?”

  玄宗冷聲道:“那還用問?破壞平叛大計,該當嚴懲。若是軍中之將,當以軍法論處。若非軍中之將,便以資敵叛亂論處。無論是何種人,都不得放過,該立斬無赦!”

  王源微微點頭道:“好,陛下既有此言,臣便安心了。臣將按著陛下之言處置。然則陛下休怪臣無禮,臣要動手了。”

  王源話音落下,伸手從腰間“滄浪”一聲抽出長劍,縱身躍起,繞過玄宗之側上了後方的臺階。

  玄宗嚇了一跳,王源突然拔劍,他還以為是要對自己不利,待見王源往自己身後長廊上的房琯而去,才意識到王源是要去殺房琯。

  “王源,你要幹什麼?”玄宗驚訝大呼。

  “替陛下殺了資敵叛亂之徒。”王源口中說話,腳步不停,朝著房琯沖了過去。

  房琯下的魂飛魄散,在王源拔劍的一刹那他便知道事情要糟糕,他反應很快,以和他的年紀極不相稱的反應力拔腳便逃。王源提劍在後疾追,房琯一邊沿著長廊倉皇奔逃,一邊口中大叫道:“陛下救我,陛下救我。王源,你瘋了麼?在陛下面前你敢行兇殺人麼?”

  王源大踏步追趕,口中喝道:“不殺你這奸相,難道等你興風作浪將我大軍全部葬送不成?你親口答應了我做好大軍的糧草供應之事,但是你居然敢挪用大軍的糧草作為他用,讓我大軍面臨斷糧的危險。你這奸相不殺,叛亂如何平息?”

  房琯心中冰涼,王源這幾句話說出口,便代表著他已經知道了一切。

  “王源,你誤會了,你莫衝動,聽本相給你解釋。”

  “誤會麼?我可沒誤會你,今日便是你的死期到了。”

  王源腳下加速,瞬間便追到了房琯身後數步之外。房琯魂飛天外,情急之下狗急跳牆,身子躍過廊下回廊,便聽“噗通”一聲,整個人落入觀月池中。在水中胡亂的撲騰著往池中間遊去。

  王源提著劍在岸上沿著他遊動的方向緩緩跟隨,嘴角帶著冷笑高聲喝道:“我倒要瞧你上不上岸,上岸便吃我一劍。”

  大唐兵馬大元帥提著劍追殺相國,這場景簡直曠世未見。周圍的宮女內侍們既害怕又覺得好笑,一個個呆愣愣的在旁注視。玄宗心中焦躁,大聲喝道:“還不去勸阻王源麼?一個個愣著作甚?”

  內侍們忙朝王源靠攏,王源揮劍喝道:“誰敢攔我,可休怪我劍下無情。”

  玄宗心中惱怒,但卻不能發火。只得沿著回廊走到王源身後的位置,探身叫道:“王源,有話好說。房琯到底犯了何事,你竟要當著朕的面殺他?”

  王源冷聲道:“陛下難道沒聽到我剛才說的話麼?這房琯,起兵之初便應諾了我全力供應大軍糧草。結果,這廝竟然將糧草挪作他用,害我大軍軍中斷糧。陛下,我大軍此時此刻只剩下三天的糧草了,若斷糧時叛軍進攻,大軍將全軍覆沒。到時候慢說是平叛,怕是叛軍要直搗成都了。”

  玄宗驚愕道:“你是說,房琯將大軍糧餉挪作他用?導致大軍無糧可食?”

  王源道:“正是。”

  玄宗轉向在池水中撲騰的房琯,厲聲喝道:“房琯,你給朕說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房琯一邊努力讓自己浮在水面上,一面高聲叫道:“陛下,誤會啊,這都是誤會。”

  王源怒駡道:“還敢抵賴,我已經掌握了確鑿的證據,否則我豈會來宮中斬殺你。來人,給我取弓箭來,今日我要將這奸相射殺在水中喂王八。”

  王源話音落下,從假山之後出來數名神策軍親衛,其中一人取下弓箭快步朝王源跑來。

  房琯大駭,高聲叫道:“陛下救我,陛下救我。”

  玄宗喝道:“還不老實招來,你到底幹沒幹這樣的事?”

  房琯被逼無奈,只得叫道:“確有此事,不過……其中有些出入,並非如他所言。我並非有意拖延大軍糧草,只是在等南邊的州府的下一批糧草抵達便即發運。這當中確實耽誤了十餘日……”

  王源怒駡道:“還在抵賴,當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前番南方州府運抵糧草五十萬石,我大軍只用了十余萬石,你現在說手中無糧,在等下一批糧草?明明是你挪作他用。看來不將你射幾個窟窿,你是不會說實話了。”

  王源接過親衛手中的弓箭便要放箭射殺,玄宗忙道:“且慢,總要問個水落石出。”

  王源引而不發,將弓箭對準水中的房琯。玄宗高聲喝罵道:“還不老實交代。到底挪用了沒有?用在了何處?”

  房琯手腳逐漸無力,灌了幾大口水,身子如秤砣般的沉重,他知道再不交代即便王源不放箭,他也要淹死在這裡了,於是把心一橫,尖聲叫道:“陛下……臣交代。糧草……糧草確實有,但壽王募集平叛河西軍,苦無糧草物資,臣便先撥給壽王募兵用了。陛下,臣也沒貪墨這些糧草,總之都是用於平叛之事了。陛下救救臣,臣撐不住了。”

  此言入耳,玄宗心頭雪亮。剛才便已經有所懷疑,此刻更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

  那天晚上壽王提出以平叛募兵的名義重建禁軍之事,玄宗認為是可行的。今日王源突然回到成都,玄宗的第一反應便是,王源是因為此事而來。玄宗已經打定主意不會讓步,因為這件事自己有充分的解釋理由。但在那天晚上,玄宗想到過糧餉的問題,所以特意問了李瑁解決的方法。李瑁說的振振有詞,表示肯定是先保證大軍平叛的軍用,剩下來的才會用於募兵。而且還提出一個募捐財物換取糧食募兵的方案來,讓玄宗覺得李瑁確實花了不少的心思,所以才同意了李瑁的行動。

  然而,現在看來。李瑁並沒有按照他承諾的那樣去做,而是和房琯一起挪用了大軍的軍糧用來募兵。雖然這兩人的初衷是為了重建禁軍,出發點是好的,但是此事明顯是不妥的,要知道此時平叛乃第一要務,這一點玄宗還是不糊塗的。現在可好,按照王源所言,大軍幾乎已經斷了糧草,此刻困在山外進退不得,若是被叛軍得知消息,趁軍中斷糧之際大舉進攻,那便是萬劫不復之局了。

  “蠢材啊蠢材,竟不知輕重緩急,竟然挪用大軍糧草。李瑁,你太讓朕失望了,枉費朕對你還寄予厚望。搞不好王源懷疑此事是朕指使,那便更加麻煩了。簡直愚不可及!”

  玄宗心中早已將房琯和李瑁罵翻了天了,既憤怒又無奈。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0:44

第802章 對質

  王源看著聽完房琯的話沉默不語的玄宗道:“陛下,你都聽到了吧,房琯自己承認挪用了大軍的糧餉。只是我還不知道此事涉及壽王,陛下你說如何處置吧。”

  玄宗眉頭緊鎖,心中想:這件事若是李瑁的主意,那可如何是好?看王源這架勢,明顯是不肯善罷甘休,自己必須給他個交代,難不成要為了此事殺了李瑁不成?

  但事已至此,若不弄個明白,恐怕也難以了局。想到這裡,玄宗沉聲道:“王源,此事干係重大,就算你不追究,朕也絕對不會姑息。房琯既說軍糧挪用給了李瑁募兵,光憑他一面之詞也是不當,這樣吧,朕宣李瑁覲見,讓他二人對質,真相便會水落石出了。”

  王源點頭道:“甚好,臣也正想聽聽他二人如何解釋此事。”

  玄宗隨即命人去宣李瑁來散花樓覲見,同時兩名內侍奉命跳入觀月池中將在水中撲騰的房琯拉了上來。那房琯喝了一肚子水,早已昏頭昏腦。被內侍們臉朝下搭在假山石上,一邊哎呦哎呦的呻吟,一邊從口中往外吐水,弄得花壇之側一片狼藉。

  不久後,李瑁匆匆趕來,面色很是緊張,在路上他已經聽內侍說了散花樓之中的情形了。李瑁既是憤怒又是害怕,憤怒的是,這王源簡直膽大包天,當著父皇的面便在散花樓之中行兇,這種行徑已經是逆臣之行了。而害怕的是,王源既然敢這麼做,這次的事情恐怕難以善了,畢竟自己隱瞞了父皇聽從了房琯的建議動用了大軍的糧草,這件事可不太好解釋。

  進了散花樓園子裡,李瑁一眼便看見了玄宗面色鐵青的坐在回廊中,旁邊,全副武裝的王源手按劍柄站在一旁正冷冷的看著自己,那目光讓李瑁不寒而慄。而長廊之下,趴在假山上的房琯正哎呦連聲,石頭下方全是水漬,他也渾身濕透狼狽不堪。

  “兒臣參見父皇。”李瑁竭力保持著心中的平靜,來到廊下朝玄宗行禮。

  “李瑁,你幹的好事!”玄宗冷聲喝道。

  李瑁忙道:“父皇,不知兒臣做錯了什麼事?”

  玄宗怒道:“你還敢問這句話,你膽大包天,夥同房琯挪用平叛神策軍軍糧,導致平叛大軍缺糧,不得不困守金州城進退不得,你……你簡直太讓朕失望了。”

  李瑁忙重新跪下道:“父皇,兒臣可沒做這樣的事情,兒臣冤枉,請父皇明鑒。”

  “冤枉?房琯都交代了,你還抵賴!”玄宗喝道。

  李瑁吸了口氣沉聲道:“未知房琯說了些什麼?兒臣可否問問房相國?”

  “正是要你二人對質。”玄宗喝道。

  李瑁躬身行禮後起身走到趴在石頭上喘息的房琯面前,沉聲問道:“房相國。”

  房琯恢復了神智,勉力撐起身子,喘著粗氣道:“見……見過……壽王殿下。”

  李瑁皺眉看著他道:“未知這募兵錢糧之事,相國是如何和父皇說的。我募兵所用的錢糧果真是平叛大軍之用麼?”

  房琯一臉無語的看著李瑁,心道:“你這叫我如何回答,這事兒你不是一清二楚麼?卻來問我。”

  不過事已至此,剛才業已交代,倒也不用隱瞞。於是啞聲道:“確實……確實是大軍所用的錢糧。”

  李瑁臉上變色,跺腳道:“相國啊,你可害死人了。你怎能動用平叛大軍的錢糧物資給我募兵。我記得和你說過,我所用的錢糧物資必須是不妨礙軍中和朝廷之用,剩下的才能給我。錢糧不夠,我可以號召諸位皇子和公主,王公大臣們募捐財物購買。那日的募捐效果顯著,當天便募集了五萬貫錢,可以買很多糧食了。你卻跟我說朝廷錢糧綽綽有餘,不用那麼麻煩。誰能料到你用的居然是大軍的錢糧,你這不是坑我麼?”

  房琯頓時愕然,自己何曾跟他說過什麼錢糧綽綽有餘的話?李瑁這麼說話,便是將責任全部推倒自己頭上了。這是說他蒙在鼓裡,不知真相,是被自己蒙蔽了的無心之過。

  房琯當時便想反駁,但再一想,此刻若是和李瑁撕扯,於事更為不利,還不如順著李瑁的話來說,或許李瑁會想法子為自己開脫。

  “壽王殿下,一切都是我的錯,我不該隱瞞你。此事於你無干,都是我的錯。”房琯拱手,做後悔狀。

  玄宗的臉上明顯輕鬆了許多,看來此時和李瑁關係不大,李瑁也是不知內情。

  “王源,你聽到了吧,此時原來和壽王是無干的,他也不知內情,只是無心之失。”玄宗輕聲道。

  王源心中冷笑,李瑁會不知情?那是絕不可能的。怕是知道內情卻在這裡裝糊塗罷了。可憐房琯這個蠢人還在替李瑁遮掩,卻不知已經被李瑁給賣了。但今日王源本就沖著房琯而來,並沒有想讓玄宗處置李瑁之意,因為王源也不想把事情鬧的不可收拾,他要做的只是殺雞駭猴,讓朝廷上下都明白背後搗鬼的下場。故而王源對玄宗的話也不反駁。

  “陛下,既然此事同壽王無干,那便是房琯之責,便只追究房琯之責便好。”王源道。

  玄宗點頭道:“一定要追究了。”回來頭來,玄宗高聲道:“房琯,你好大膽子,既然知道那是大軍的軍糧,怎敢私自挪用給壽王募兵?你到底是怎麼想的?莫非你想要我平叛大軍全軍覆沒麼?你居心何在?”

  房琯忙跪下磕頭,口中叫道:“陛下息怒,老臣對陛下忠心耿耿天日可鑒,豈會在此時耽擱平叛大事。老臣這麼做是事出有因。王元帥,據老臣所知,你這幾年在成都囤積了不少糧草物資,當此國難之際,你為何不拿出來用?朝廷錢糧短少,你理當為朝廷著想,而非藏著錢糧物資不用,卻來用朝廷的物資。我之所以這麼做,便是不忿於此,我是想逼著王元帥拿出囤積之糧草供應兵馬,為朝廷分憂的。”

  既然事情到了這一步,房琯也打算豁出去了,索性和王源撕破臉皮,將事情攤開來說。他相信陛下和壽王都會為自己說話的,今日索性揭開王源的嘴臉,倒也一了百了。

  玄宗已經是第二次聽到有人說王源囤積了糧草物資的事情了,上一次是李瑁,當時玄宗還訓斥了他幾句,說他多管閒事,不該胡亂猜測云云。而現在房琯再次說出此事,不免讓玄宗疑惑。如果王源當真囤積有大量的物資糧草卻不拿出來給朝廷用,那麼王源的做法便教人憤怒了。

  面對玄宗疑惑的目光,王源臉上鎮定自若。其實他的心裡還是挺震驚的。房琯說出此話,這說明其實自己早就被房琯盯上了。自己囤積糧草的事情只是自己身邊的人和經手的人知曉。如果不是房琯的可以打探是絕不可能知曉的。要麼便是自己身邊的人透露了消息,這一點也是有可能的。

  “房相國,你說我大量囤積了糧草物資,可有證據麼?請你告訴我,我在何處何地囤積了糧草物資?”王源打算試探試探房琯的口風,看看房琯知道多少自己的事情。

  房琯挺胸道:“當然有證據,你的劍南節度使衙門後街的劍南道司庫中囤積有大量的糧食和物資,這件事我早已知曉,你敢抵賴麼?”

  王源聽到這句話,一下子放下心來。衙門後街的庫房中確實存有糧草,但那不屬於自己二十座糧庫中的任何一處,那只是因為二十座庫房盡數存滿之後,多餘的近二十萬石糧食無處可存,所以王源下令存入了劍南道的公倉之中。因為是公倉,所以庫中的糧食很多人都知曉,看來房琯根本就不清楚自己存了多少糧食,而僅僅是得知那處公倉之中有糧罷了。

  “那座倉庫中尚有大半倉的糧食,聽說你下令不許任何人動用。朝廷如今錢糧極度短缺,你卻不讓人動倉中的糧食,我看不過去,這才出此下策,逼著你動用自己的糧草。再說壽王募集平叛兵馬也是為了平叛,糧食用在募兵之事上又有何不可?難道朝廷連錢糧的調度都沒有自專之權,都要聽你的不成?”房琯居然開始義正辭嚴起來。

  玄宗和李瑁都看著王源,父子二人的眼神中都帶著些意味深長。說實話,內心深處,玄宗樂見王源吃癟。特別是現在,玄宗很想聽聽王源怎麼解釋此事。想想剛才王源提劍殺人的樣子,玄宗心裡就像是吞了一隻蒼蠅一般難受,即便這時候不能追究此事,玄宗也打算借機敲打敲打王源,給他點顏色看看。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0:44

第803章 比喻

  “好,既然房琯把話說到這樣的地步,我也把話說透了。房琯,且不說你私底下探查我是否屬於行為不當,就算任你背地裡探查於我,起碼你也該查清楚了再出手吧?你探查的情報一點也不準確卻憑此來指責我,當真愚蠢之極。不錯,我確實囤積了不少的糧食和物資,而且不止後街公倉中的那點糧食,北城馬場橫街處還有一處倉庫,兩下裡共囤積了近四十余萬石的糧食呢。你卻只查到了一處,可見你的手下是多麼的不賣力氣。”王源冷笑道。

  玄宗愕然道:“你……囤積了這麼多糧食麼?”

  房琯自以為得計,高聲叫道:“陛下,臣說的沒錯吧。囤積了這麼多糧食不拿出來用,這是什麼行為?”

  王源喝道:“房琯,虧你還是相國,朝廷政務交到你手上會有什麼好?你竟不知屯糧應急之理。陛下,這四十余萬石糧食是臣這幾年陸續積累的糧食,便是用來以備不時之需的。陛下想一想,如今叛軍作亂,百姓顛沛流離惶然失所,大片的耕地無人耕種,田地一片荒蕪。無人種糧食,糧食的價格便要飛漲。如今我劍南隴右兩地人滿為患,數百萬難民聚集于此,加上本地的百萬百姓,這麼多張嘴要吃飯,這件事該怎麼解決?”

  玄宗咂嘴道:“這個……朕也沒有什麼好法子。都是安祿山這賊子的過錯。”

  王源冷笑道:“現在怪安祿山卻也無用,這麼多張嘴都要喂飽,方顯朝廷之恩,方能讓人心安定。人心不定,必出禍亂,後方不穩,如何平叛?然而憑著劍南隴右兩地的少量耕地養活這麼多人,顯然是不太可能的。眼下各地糧價已經飛漲,逃難而來的百姓很快便耗盡了財物買不起糧食吃了。一旦餓肚子發生饑荒,那麼局勢便將大亂。外有叛軍大患,內裡再有饑民暴亂,便是崩壞之局。故而必須要對此有應對之策。我不讓人動用這四十萬石糧食,便是在危急時候拿出來應急的。一旦百姓們沒有飯吃,這四十萬石糧食便可以拿出來賑濟百姓安定民心。雖然只有四十萬石,但一勺稀粥便可活人,在饑荒危機之時,便可以讓百姓不至於餓死。這便是我屯糧不動的初衷。”

  玄宗緩緩點頭,此舉其實是朝廷必為之策。國家儲備糧草物資的目的一則為戰備之需,二則是以豐補欠在饑荒之年平抑糧價賑濟百姓,這是任何一個朝代都必為之事。屯糧以備不時之需,這是基本的手段。大唐雖繁盛數十年,糧食年年豐收,糧價賤如草芥。然而在玄宗所經歷的年月之中,也出現過地方大旱或者大澇之年,部分道州糧價飛漲,饑餓之民流竄作亂之事。那時候,朝廷最快捷的解決辦法便是調運糧食去該地平抑糧價賑濟百姓,根本無需任何激烈手段便可快速解決此事。

  眼下王源儲備的這四十萬石糧食雖然數量很少,也壓根起不到平抑大唐正飛漲的糧價的作用,但作為賑濟之用還是能起到很好的效果的。一石糧食一百多斤,熬成稀粥可供數百人食用一日。未必能吃飽,但一定餓不死。四十萬石糧食可以讓百萬百姓堅持不少日子不至於餓死,這確實是可以起到穩定民心的作用。

  但聽王源繼續道:“現在朝廷還能依靠東南州府運來的錢糧應付過去,但不知陛下想過沒有,一旦戰事時間拖的太久,叛軍攻蜀不力,便很可能會轉而揮軍南下攻擊東南州府,斷我大唐錢糧。東南州府如今是朝廷唯一的錢糧來源,一旦陷落,朝廷將陷入絕境之中。這個時候,房琯不去想著這些迫在眉睫的隱憂,不去想著如何解決這些問題,卻在其後蠅營狗苟弄些手段,簡直辜負大唐相國之職,辜負了陛下和諸位同僚對你的信任。正如陛下所言,這是變相的資敵之行,唯恐我大唐不亡不滅,這是決然不可容忍的舉動。”

  房琯滿臉漲紅道:“你莫血口噴人,我何時蠅營狗苟了,就算挪用了你的軍糧,我也是用於壽王募兵之事。我一片忠心為大唐為陛下,豈會去資敵?再說我也沒說不給大軍發糧。等下一批的糧食物資抵達,我便會發運的,不過時間上暫時運轉不開,遲延數日罷了。”

  王源瞠目怒喝道:“住口,等你調運糧草到達之前,我大軍便全部紮緊褲腰帶喝西北風不成?我大軍十余萬將士在前方死戰,你卻連他們的糧食都不供應,你這不是變相資敵是什麼?你是成心想扯後腿讓叛軍勝利,是否你已經和安祿山安通款曲,安祿山許諾了你什麼好處?”

  “血口噴人,王源,你不要血口噴人。”房琯大叫道。

  王源厲聲喝道:“血口噴人麼?你的種種行為都很可疑。若我沒猜錯的話,壽王募兵的舉動也是你慫恿所為。如此缺糧的境地,你還要壽王大肆募兵,而非組織青壯百姓趁著春光大好墾田開荒,增加糧食的收穫,你這種行為便是唯恐我內部不亂。要募兵,我難道不會募兵?數百萬流散難民在這裡,我難道不知道募集兵馬壯大軍隊?便是考慮到兵馬太多,無太多錢糧供應,會讓朝廷不堪重負,故而我才只能用十余萬兵馬抵擋叛軍數十萬大軍。你不會不知道這後果,你是故意為之。”

  房琯結結巴巴地叫道:“我沒有,你一派胡言。”

  房琯腦腦門上青筋暴起,臉上通紅幾乎要滲出血來。王源將大帽子死死扣在自己的頭上,看來今日是真的要對自己動手了。眼下唯一能解決的辦法便是說服玄宗不要相信王源的話。

  於是房琯噗通跪倒在玄宗面前淚下如雨叫道:“陛下,臣對大唐忠心耿耿,此心可昭日月。陛下萬莫相信王源的話,臣確實犯了過錯,但這只是無心之失,並非刻意為之。挪用糧草募兵也是想著能更早的平息叛亂,早日讓陛下能回歸長安啊陛下。”

  玄宗面色沉鬱,他也不知該如何是好。房琯跪在自己面前連連磕頭的樣子甚是可憐,玄宗也根本不信房琯會真的故意搗亂。然而一旁的王源雙目噴火氣勢洶洶,玄宗卻也不能無視。或者說他不敢無視。若要在王源和房琯之間選擇的話,目前情勢下,玄宗當然只能選擇王源。

  “莫要吵鬧,朕要問個清楚。”玄宗眉頭緊鎖喝道。房琯趕忙閉嘴,跪在地上仰頭呆呆看著玄宗。玄宗轉過頭來,對一旁垂首而立的李瑁沉聲道:“李瑁,募兵之計當真是房琯教你的麼?”

  李瑁臉上流著汗,心中“噗通噗通”狂跳不已。這個王源已經將房琯的行為界定為資敵謀亂的舉動了,到這時候自己可不能犯糊塗。

  “啟稟……父皇。這件事確實是……房琯去尋兒臣時提及。兒臣思慮不周,加之又平叛心切,便腦子一熱開始幹了。兒臣該死,請父皇恕罪。”

  玄宗無語,原以為自己的兒子之中也有見識之人,但現在看來卻還是別人給出的主意。失望之余,玄宗心中歎息:“你腦子一熱,朕何嘗不是腦子一熱?王源剛才那話雖然是說房琯,但你募兵的事情是朕准許的,他的話何嘗不是在說朕?”

  但事到如今,玄宗是絕不肯將過錯往自己身上攬的。

  “房琯,你太讓朕失望了,朕……朕差點讓你蒙蔽了。”玄宗歎道。

  房琯徹底傻了眼,呆呆看著玄宗道:“陛下……臣沒有,臣豈敢蒙蔽陛下……陛下明鑒……”

  “莫說了,你慫恿壽王募兵,挪用大軍軍糧給他,便是陷他於不義。壽王被你蒙蔽,他跑來跟朕說,朕也是糊塗,沒有派人去查清楚,所以朕也被你蒙蔽了。你啊你,你太讓朕失望了。”玄宗歎息道。

  房琯呆呆的看這一對父子,他明白了,陛下和壽王這是要徹底劃清和此事的界限並且要放棄自己了。陛下的話只維護了壽王,責任盡數推到了自己的頭上,這不僅是放棄,而且是落井下石了。

  情急之下,房琯已經不顧一切,仰頭對著王源咬牙叫道:“王源,你不過是不希望陛下身邊有另外的兵馬保護罷了。你只是要用神策軍牢牢控制住陛下。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是在學曹操,你想挾天子以令諸侯。”

  此言一出,全場寂靜無聲,所有人都呆呆的看著房琯。散花樓的院子裡就連風都似乎停了,花枝也似乎停止了搖擺,鳥兒都呆愣在枝頭,全部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般。

  玄宗看著房琯的眼神很是無奈,這房琯當真是個蠢貨,本來自己還打算儘量保住他的性命,畢竟所謂資敵勾結之舉也只是說說而已,並無什麼根據。無非便是挪用大軍糧草的罪責,自己若執意保他不死,最多只是革職而已,不會人頭落地,王源應該也不會太堅持己見。然而,當房琯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便再也沒有活路了。就算王源不動手,玄宗也要下旨殺了房琯。自己不這麼做的話,便是表示對他這種極度冒犯王源之言的認可,那樣一來王源怕是真的要做出一切不可預料之事了。雖然在玄宗看來,房琯說的話未必沒有道理,可是目前的局面,得罪了王源便失去了一切,玄宗很清楚這一點。

  “呵呵呵,很好,我當你為何在後面搞小動作,原來你對我竟然已經恨之入骨,不惜以這種話來污蔑我。好,我是曹操,我挾天子以令諸侯,我是個大奸臣。你比喻的很好。早知如此,我便不該去馬嵬坡迎駕,不該請陛下入蜀避難。沒想到到如今居然落得這般評語,當真是讓人心冷。”王源冷笑連聲,站起身來。

  玄宗忙道:“王源,莫要聽他瞎說,朕知道你對朕忠心不二,此人口不擇言,朕要重重的處罰他。”

  王源拱手道:“陛下,您雖大度,臣卻小氣,臣被人冠以如此汙名,臣已經無法再立足朝堂之上。臣這便告退回府,等候陛下降旨賜罪。臣挾天子以令諸侯,這是謀逆之罪。臣和一家老小都會在府裡等著陛下抄家滅殺,臣願意以全家性命證明自己的清白。臣告退了。”

  王源轉身闊步走下臺階,玄宗在後高聲叫道:“王源,王源,朕並不那麼想,你且留步。”

  王源回身拱手道:“陛下,請恕臣無禮,臣不能留在這裡了,臣已經心灰意冷,臣不想再看到這個人。”

  在玄宗目瞪口呆的目光中,王源揚長而去,闊步消失在垂門之後。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0:44

第804章 果決

  清風拂動,綠樹搖弋。散花樓中春意正美,花木不知人之憂,依舊生的茂盛,開的燦爛。蜂蝶不知人之愁,依舊飛舞忙碌嗡嗡鳴叫。

  散花樓長廊下的三個人卻已經沉默了很久,玄宗面色陰沉,李瑁小心翼翼,而房琯則是面如土色,身子微微顫抖。三人都沒說話,但各自的心中卻有千言萬語要說,只可惜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陛下……”房琯終於忍不住開口了,他的聲音顫抖的像是秋風中的落葉。

  玄宗擺手打斷他的話,看了一眼房琯,輕輕歎了口氣,沉聲道:“來人,擬旨。”

  一名執筆內侍忙上前來,在案上鋪好紙筆,用鎮石壓住,取筆蘸墨,懸停於紙上等待玄宗口述。玄宗站起身來,走到長廊欄杆之下,眼望觀月池中的一池春水,微一沉吟,沉聲道:“查右相國房琯尸位素餐瀆職無能,時出誹謗朝臣之言,實非賢臣之行。朕本因其有寸功而容之,然近日房琯又私挪軍糧干擾平叛大計,實乃罪大惡極不可饒恕。朕經思量,現下旨革除房琯一切官職爵位,抄沒家財,即日問斬。其家族之人盡皆剝奪官職爵位貶為庶民,全數流放安西之地。此旨!”

  房琯面如死灰,身子支撐不住一下子癱倒在地上,舉起顫抖的手臂叫道:“陛下……饒命啊。”

  李瑁也臉色大變,上前急促道:“父皇,不可啊。房琯對父皇忠心耿耿,那王源……那王源確有‘挾天子以令諸侯’之嫌,房琯說的並沒有錯啊。”

  玄宗怒喝道:“你給我住口,立刻滾回去閉門思過,三個月內不准你出門半步。你的河西節度使之職朕也給你免了,募兵之事就此作罷,不許你再提一個字。”

  李瑁面如死灰,張口半晌,終於垂頭道:“兒臣……遵旨!”

  玄宗看向躺在地上如一攤爛泥一般的房琯,輕聲道:“房琯,你是忠臣,朕心裡明白。這一次你便代朕受難吧,朕會記住你的。將來朕會為你平反的。你的家人朕也不會讓他們受到虐待,定保他們衣食無憂便是。來人,押他下去。”

  幾名內侍上前來扶房琯,房琯渾身癱軟如爛泥一般,根本扶不起來。不得已,內侍們拉手的拉手,提腳的提腳,將他連抬帶拖的弄了下去。

  ……

  傍晚時分,王源得到了房琯在東街口被處斬的消息。雖然這個消息一點也沒有讓王源驚訝,因為王源預料到玄宗必會這麼做,因為玄宗不可能和自己翻臉,必是要以房琯的性命來平息自己的憤怒。但即便如此,玄宗如此快速的解決了此事,還是讓王源不得不佩服玄宗的決絕和果斷。

  畢竟是大唐一代帝皇,這一生經歷的風雨不計其數,雖然他已經是晚年,又經受了巨大的打擊。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薑還是老的辣,在處理此事上,玄宗的應對快速和果斷,讓王源也無話可說。而且玄宗成功的保護住了壽王,父子二人以房琯為替罪羊,成功了讓王源無法將此事牽扯到壽王身上,不得不說是一步老辣而厚黑的好棋。

  據現場觀看房琯行刑過程的人言道,行刑之前房琯大放厥詞拒不認罪,聲稱自己的是冤枉的。還對圍觀的百姓高呼王源是狼子野心之臣,挾持陛下殘害忠良,說什麼大唐遲早要毀在王源手中云云。這些話引發了周圍百姓的一片謾駡。監斬官似乎故意拖延時間讓房琯說出這些話來,但在百姓憤怒的謾駡聲中,生恐發生意外,故而才下令將房琯斬首。

  王源對此付之一笑。不管房琯是否在臨死前還要來上這麼一出,今日在散花樓中的那句話也必將會傳出來。實際上那句話既然已經說出了口,便將在眾人的心中紮根了。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王源對此除了無視之外也沒有什麼好辦法。不過讓王源欣慰的是,刑場上百姓們的反應還是讓人滿意的,起碼在百姓們心目中自己還是值得信賴和擁戴的。王源看中的也就是這一點,至於其他人,王源並沒有那麼的在意。

  玄宗的果決也讓王源心中的警鐘敲響,若今日玄宗出言維護房琯的話,王源或許還對玄宗有一絲幻想。畢竟維護忠於自己的臣子,哪怕臣子犯了錯也該為他說些好話。然而玄宗做的決絕無比,他沒有維護,而是迅速的落井下石,撇清關係,這其實讓王源對他很是寒心,這樣的玄宗還有什麼值得讓人尊敬和忠心的呢?

  王源對玄宗的瞭解程度已經不斷的刷新,以前的玄宗是什麼樣王源不敢妄言,但如今的玄宗是什麼樣王源可是有發言權的。馬嵬坡上,關鍵時候將楊玉環推出去送死以保住自己的皇位和性命,那件事後王源便知道外表溫柔多情寬容仁厚的玄宗實際上是個徹頭徹尾寡情薄意且虛偽之人,或者說他是個極度自私只愛自己的人。當然自私無可厚非,但自私的人裝作大度人便很令人鄙夷了。為了自己的地位和性命,他可以捨棄一切心愛的東西,這一點是很可怕的。說白了,這便是冷血。

  馬嵬坡上楊玉環他都能捨棄,此刻的房琯他當然可以捨棄。他表現出的冷血和功利讓人心寒。當然,眼下只有王源能助他平叛,助他回到長安,重新成為那個坐擁大唐江山的人。從這個角度看,玄宗的選擇無比正確,但從人性的角度來看,這是玄宗喪失了人性的表現。

  王源幾乎可以肯定,在玄宗心目中顯然對房琯要比對自己要信任的多,但就像馬嵬坡上那樣,玄宗的選擇從來都是對自己有利的那個選擇,而不會為了自己喜愛的人便放棄對自己有利的局面。這便是玄宗的可怕之處,這便是他能夠坐上皇位,且如今依舊在位的原因,這便是身為帝王的帝王之道。

  殺房琯的舉動,無疑是為了平息自己之怒,為了安自己之心。這一點玄宗比誰都清楚。所以當房琯說出那句話時,他其實便已經沒法活命了。因為玄宗要以房琯的人頭告訴王源,自己是信任他的,絕不允許有人詆毀他們的君臣關係。而王源之所以沒有當場宰了他,也是知道玄宗一定會替自己殺了他。結果,果不其然。

  房琯死了,這雖然是王源必須要達到的目的。但這件事演變至此,王源心中沒有絲毫的高興,反而更加的憂慮。房琯那句話雖然是情急之下的口不擇言,但這恐怕正是縈繞在他心中許久的話。不光是他,上至玄宗下至群臣,很多的人心中恐怕也是作如是之想。“挾天子以令諸侯”這句熟悉的話中包涵了多少驚濤駭浪,多少的敵意和仇恨。而這句話怕是自己從馬嵬坡迎駕之後,便已經在很多人的心中縈繞不休了。

  王源外表上雖然裝的不在乎,但其實王源心裡是很在意的。雖然忠君的思想王源是不屑的,但畢竟身在此時代,便要遵循這個時代的規則。而這年頭,最為人所詬病的便是叛逆,便是不忠。王源自知自己桀驁不馴,但他真的並沒有想過要叛逆,要當不忠之臣。他的所有行為都是基於一個目的,便是不讓自己和家人朋友的命運受制於人。而為了這目標,王源的表現必然要強勢。

  現在雖然玄宗下令誅殺了房琯,但房琯這句話便是一頂大帽子死死的扣在了自己的頭上,時時成為玄宗和群臣心中念及的一塊心病了。而這塊心病一旦發作起來,自己便死無葬身之地。

  王源還沒想出能夠解決這個難題的辦法。他可以選擇恭敬,或者乾脆將兵權交出去。但王源知道,那樣的話自己會死的更慘。一直以來王源秉承的便是讓自己強大,掌握自己的命運的理念,一步步走到了今日。現在一旦半途而廢,一切的努力便將化為泡影,自己和自己的家人也將成為別人隨意欺淩的對象,這是讓王源絕對不能接受的。這年代便是個吃人的年代,唯有你拳頭更硬,實力更強,才能自保。指望著他人的仁慈,那是不切實際之想。

  王源決定不再多想,起碼目前玄宗是不敢對自己下手的,自己手中有兵,玄宗還要看自己的臉色。將來的事將來再說,王源暫時也想不了那麼多。

  王源估量著這件事帶來的影響和利弊。不用說此事在朝中會引發巨大的震動,所有人都會將房琯的死歸結于王源頭上。好處就是,王源將極大的提升自己在朝中的權威,將來那些拖後腿的事情恐怕沒人再敢去做了。但弊端便是,此事讓王源原本尚算溫和的角色一下子上升到了權臣的高度,會讓王源在群臣心目中變得讓人覺得恐懼而難以接受起來。

  人都是會同情弱者的,恐怕朝中的一些人不會去反思為何房琯會死,不會去怪陛下下旨處死了房琯。而是要將這所有的一切都全部歸結到王源頭上。不僅是對房琯會產生憐憫和同情,還會對玄宗和壽王產生憐憫和同情。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0:44

第805章 面和

  當天晚上,玄宗派人請王源去散花樓見駕,王源卻並不想去見玄宗,此刻的見面會十分的尷尬,而且王源需要好好的想一想事態如何發展,自己如何應付這個局面。

  於是王源便推脫身子不適,躲在書房裡不見來請的內侍。來請的內侍很是躊躇,因為來時玄宗要他一定要請王源去見駕,否則他便要挨板子,故而那內侍被回絕之後卻並不離去,站在王宅的前院裡搓著手不肯走,不斷的哀求黃三去通稟。

  黃三實在沒有辦法,只得去求公孫蘭去勸勸王源,這家中恐怕只有公孫蘭能勸得動王源了。公孫蘭本已經快要睡下,和兒子久別重逢,自然是要陪著兒子的。聽黃三說明了情形後,公孫蘭皺眉想了片刻,便將兒子交給侍女哄睡,自己去往書房來尋王源。

  書房中,王源正百無聊賴的嘩啦嘩啦的翻著一本書,但其實他什麼也沒看下去。公孫蘭推門而進,輕輕的在王源的面前坐下。

  “表姐還不睡麼?這幾日表姐也甚是辛苦,今晚該好好的睡一覺才是,很快我們又要離開成都了。”王源放下書本微笑道。

  公孫蘭怔怔的看著王源不說話。

  王源被她看的發毛,笑道:“怎麼?我臉上有花麼?”

  公孫蘭柔聲道:“不是二郎臉上有花,而是我看著如今的二郎,想起了當年我們初見面的時候。梅園之中第一次見面,那時候的二郎還是個懵懂少年。一晃都五六年過去了。”

  王源笑道:“是啊,五六年了,表姐做夢也沒想到,你會成為我的妻子,和我都生了平兒吧。”

  公孫蘭面色微紅,微笑搖頭道:“如何能想到?當年我對你可並無好感。你偷看我練劍,我差點一劍宰了你。然而如今,二郎已經不再是永安坊中的少年,而是頂天立地擔著天下的大元帥了。”

  王源歎了口氣道:“大元帥,是啊,誰能想到我有今日?然而大元帥似乎也不能讓我開心起來,我反倒有些懷念過去那些簡單的日子。”

  公孫蘭搖頭笑道:“二郎言不對心,誰會懷念過去那些擔驚受怕的日子?二郎也說過,你生來就是不甘平庸之人,叫你去和我們隱居山林,你會悶死的。況且你常說你也脫不了身了。”

  王源點頭道:“是啊,脫不了身了,越陷越深,難以自拔了。”

  夫妻二人沉默了片刻,公孫蘭道:“你當真不去見陛下麼?”

  王源搖頭道:“我不想去,去了不知道說什麼。今日的事你也知曉了,現在見駕會很尷尬。我想陛下其實也並不想見我,只是房琯今天被處死了,他想看看我的反應罷了,或者是告訴我,他對我極為信任,虛情假意的說些話罷了。”

  公孫蘭想了想輕聲道:“二郎,有句話叫做強極則辱,你聽說過麼?”

  王源愣了愣道:“表姐何意?”

  公孫蘭道:“有些事其實需要用智慧,而非是強硬的面對。我知道你是有智慧的人,你現在的狀態卻叫我不解。譬如現在,你去見陛下,恰恰表明你光明磊落,你不去一則是怠慢陛下,二則會被牽強附會之人說成心中有鬼,惹人非議。無論從哪種角度來看,你都應該去見陛下,而且和他好好的談一談。”

  王源皺眉道:“我何嘗不想好好的談一談,然而我知道,陛下心中的那句話可能已經揮之不去了。我去見了,也談不到深處。”

  公孫蘭道:“我明白,相互不交心的談話最是傷人,最是無趣。然而你現在的位置卻要你有大肚量來容忍。眼前之事平叛為大,陛下殺房琯也是為了你能替他平叛,所以你們的目標目前是一致的,暫時還可以相容。所以你不必擔心其他。”

  王源道:“那以後呢?若我當真平叛成功,以後該如何?我從此刻便已經嗅到了風雷之聲了。表姐不妨點撥我一下,我現在腦子很亂。”

  公孫蘭靜靜看著王源道:“我不知二郎心中真正的想法,若二郎心懷大志,我便什麼都不說了。但若二郎只是為以後的事情擔憂,從而想解決問題的話,我倒是可以說說自己的看法。”

  話不必說的太明,公孫蘭口中所謂心懷大志之意大家都明白。王源有些納悶,自己難道給所有人都是這種感覺了麼?為何人人都會這麼想?難道自己行事強勢了些,便被懷疑將來一定會有異心?公孫蘭都這麼說,也怪不得外人說自己挾天子以令諸侯了。

  “表姐,你是知道我的,只要不是將我逼上絕路,我是絕不會做出驚天之舉的,我還是希望能安安穩穩的和你們過日子,但前提是我能保護你們,任何人都別想打我們的主意。”

  公孫蘭微笑道:“我知道,你不必解釋。你做任何決定,我們都會支援你,因為我們是一家人。而正因為是一家人,所以我才要提醒你,有些事憑你的智慧完全可以解決,而無需走上那條路。”

  王源笑道:“表姐說說該怎麼解決?我的智慧比不上表姐的智慧。”

  公孫蘭輕啐一口道:“你莫自謙,或許你現在腦子亂了,心亂了,一時沒想到罷了。好吧,我來提醒提醒你,說的不對之處,還請二郎指出。”

  “來,坐這裡說。夫君我洗耳恭聽。”王源拍拍大腿道。

  公孫蘭當然不會像王源的其他妻妾那般坐在王源的大腿上說話,事實上她絕不允許自己放浪形骸,即便在夫妻生活上也很有節制。數日一次,絕不貪多。只是這一次她會極盡溫柔,讓王源得到極大的滿足。

  相較于其他的妻妾一味的縱容王源的行為,公孫蘭把握的很好。正因如此,王源對她也很敬重。但以王源的脾氣,口花花無人時胡亂挑逗是免不了的,公孫蘭卻也習慣了他的這些挑逗行為。

  “二郎心中所憂的無非是將來平叛之後的事情。將來若平叛成功,天下太平,朝廷也恢復正常的時候。二郎雖功勳卓著,但功高震主確實是件危險的事情。況且將來二郎手中握著重兵,這也是陛下的心頭大患。有安祿山叛亂的例子在前,即便二郎無異心,朝廷恐也極為擔憂。而二郎又肯定不會交出兵權的,這便是矛盾之所在。”公孫蘭沉聲道。

  王源微笑道:“你很清楚問題的癥結所在。我不握重兵在手便是死路一條,我若握重兵在手,又將成為他人的心病。難就難在他們不願相信我即便手握重兵也不會對他們不利。當然,換做任何人都不願有此隱憂,特別是今日房琯說出那句話之後,便是捅破了窗戶紙了,我想陛下心裡一定早就有這個想法了。他殺房琯這麼乾脆,便是做給我看的,他擔心我一怒之下真的對他不利,所以他選擇了隱忍。這時候越是隱忍,將來的清算便越是猛烈。”

  公孫蘭點頭道:“確實如此。所以根本的問題是你和陛下之間已經有了隔閡,再無建立真正信任的可能,這才是最要命的。”

  王源歎道:“是啊。這才是癥結所在啊,人與人之間的信任說起來容易,但卻是最難的一件事。”

  公孫蘭道:“然則既然和陛下之間再無建立信任的可能,你又何必去傷神。有時候未必需要正面應對,側面迂回也是一種手段。我所要建議你的便是,何不放棄和陛下之間的糾葛,重新尋找可以建立信任之人。”

  王源一愣,皺眉看著公孫蘭清麗的面孔道:“你這話是何意?”

  公孫蘭低聲道:“陛下年邁,原太子李亨忤逆,又……又不見了蹤跡。在此情形下,儲君之議很快會提出來。國本不立,人心難安。既然你和陛下之間難以建立真正的信任,為何不去在這上面想一想。若新君和你能建立信任,那些你擔心的事情便不會發生。當然前提是,那是真正的信任。而建立這種信任的唯一辦法便在於你能否讓他倚重,能否在關鍵之時助他。我的意思已經很明白了。”

  王源當然聽的明明白白,公孫蘭的意思再清楚不過,她要自己放棄玄宗,利用自己現在的影響力推舉一個能對自己絕對信任的太子。當這個新太子即位為皇帝,那麼自己和這個新皇之間便是一種牢固的信任關係,因為是自己助他登上皇位,便是所謂的從龍之功。到那時很多事比玄宗在位要好辦的多。

  不得不說,這個辦法確實可行。不換思想便換人,玄宗既然跟自己藏著掖著不能推心置腹,那麼自己確實沒有必要和他多費腦子,還不如曲線救國,重新建立和新皇的密切關係,這或許是一個根本的解決辦法。

  “你覺得如何?”公孫蘭。

  王源皺眉思索道:“我不確定這個辦法是否有效,要想讓繼位的新皇和我之間建立信任,光是靠擁戴他成為太子未必便能達成。一旦選擇錯誤,將來會更麻煩。”

  公孫蘭道:“當然需要斟酌。我認為需要滿足兩個前提,這件事便可進行下去。第一,這個太子的人選必須是毫無爭奪皇位的希望,但他本人卻又極度渴望成為大唐皇帝。在這種情形下,你幫了他成為太子,他才會真正的感激你。第二,光是成為太子還不夠,新皇必須很快的繼位,起碼要在叛亂平息之前便要成為大唐的新皇。否則陛下繼續享國,太子又將成為擺設。平叛之後,陛下回駕長安之後,事情也許會變得很複雜。到那時指不定又有什麼人冒出什麼事情來,導致功虧一簣。最好是能在成都期間便能新皇登基,因為在這裡,事情會變得可控。”

  王源低聲道:“這兩個條件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可就難了。”

  公孫蘭微笑道:“不難的事情又怎會輪到你來做?以二郎的才智,我相信你一定會做到。至於怎麼做到,我卻不知了。”

  王源微微點頭,不得不說公孫蘭還是有些政治頭腦的,實際上剛剛公孫蘭所說的事情,王源早就已經有所考慮。只是忙著平叛,一直沒有細想此事。但出了今日這件事後,王源不得不開始認真的思考這個問題。推舉新皇,看似無奈之舉,但也有可能使得局面更新,一切都變得明朗起來。而王源對玄宗也確實有些感情的因素,但這些好感已經隨著這段時間的密切接觸和玄宗的所作所為而磨滅乾淨。王源幾乎能百分百的肯定,在平叛之後,玄宗會和自己翻臉。既然如此,還不如早點做出應對。

  “多謝表姐指點迷津,和表姐一席談,勝讀十年書啊。”王源笑道。

  公孫蘭啐道:“呸,少來取笑我,我要說的說完了,我可要回房去陪平兒了。我怕他醒來不見了我,會哭鬧起來。”

  王源點頭道:“辛苦你了,我也要去見陛下了。”

  公孫蘭笑道:“怎麼?想通了?”

  王源道:“你說的對,越是此時,我越不能小家子氣,否則會授人以柄,說我藐視聖上,說我心中有鬼。而且剛才和表姐一席談之後,我更覺得要多和陛下接觸,哪怕是浮於表面的交談,或許也能安他之心,或許能從他口中聽到些關於冊立新太子的想法。我若知道陛下屬意于誰是太子的人選,那麼我便知道該去推舉誰了。”

  公孫蘭輕笑道:“陛下屬意誰,你便不會推舉誰,陛下厭惡誰,你便考慮推舉他,是麼?”

  王源哈哈大笑,負手往門外走去。公孫蘭在後叫道:“披上披風,夜露深重,騎馬風涼,二郎要愛惜身子。”

  王源一笑轉身,任公孫蘭替他披上披風後,闊步出門而去。

  ……

  散花樓玄宗的臥房中,百無聊賴的玄宗正在燭火下閑敲棋子。每當外邊有腳步聲經過,玄宗都會抬頭看一眼,沉聲問道:“是王源來了麼?”

  而每每得到的回答都是:“啟奏陛下,王源還沒到。”

  就這樣等了足足一個時辰,玄宗心中的憤怒可想而知。這王源是徹底不把自己放在眼裡了,自己宣他覲見他都不來,這已經是居心昭然了。房琯說的一點沒錯,他就是曹操,他就是借馬嵬坡救駕,將自己挾持到了成都,用他手中的兵馬控制住自己,然後為所欲為。這個人將來必定是第二個安祿山,一定是。

  然而,這時候還不能跟他翻臉,一切都要隱忍,一切都要小心。一旦回到長安,脫離他的控制,自己便要和他徹底清算。這一點一滴的每一次怠慢和蔑視,都要化為一刀刀的血肉。此刻的王源對自己有多少次的怠慢和蔑視,將來他便要挨多少刀的淩遲。

  玄宗惡狠狠的想著,手中的棋子被他瞧得稀裡嘩啦散落一地,在旁伺候的內侍驚慌失措的看著玄宗鐵青的臉色,不知道是否該上前收拾滿地亂蹦的棋子。

  正在此時,門外傳來了沉重的腳步聲。一名內侍沙啞的聲音響起:“啟奏陛下,王源來了。”

  玄宗一驚,臉上愁容退散,深深呼了口氣站起身來,下意識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冠帶,這才沉聲道:“請他進來。”

  片刻後,一襲黑色披風,身材修碩面容平靜的王源出現在門口。

  “臣王源,參見陛下。”王源沉聲拜倒在玄宗面前。

  玄宗看著面前跪拜在地的王源,嘴角露出笑意來。

  “免禮,王源,快起來,免禮。”

  王源道謝後站起身來,玄宗笑容滿面,指著面前的椅子道:“坐下說話,朕還以為你有事耽擱了,不來見朕了呢。朕都打算睡下了。”

  王源躬身道:“陛下恕罪,臣連日趕路,身子略有不適。适才內侍去傳旨時,臣正在房中昏睡,本想請內侍回稟陛下明日再來覲見,但一想到明日清早便要離開成都趕赴軍中,卻又不敢耽擱行程,於是便強撐著來了。”

  玄宗哎呀了一聲,仔細看著王源的臉,點頭道:“果然是清瘦了不少,白日裡朕竟沒注意到。早知如此,朕便不派人去請你來見朕了。你該好好的休息一晚才是。是朕的疏忽。”

  王源笑道:“無妨,見到了陛下,臣感覺好多了。”

  玄宗聞言,呵呵笑了起來。

  君臣落座,內侍奉茶。玄宗目不轉睛的看著王源道:“王源,朕下旨斬了房琯的事,你必已經知曉了吧。”

  王源沒想到玄宗如此的開門見山,見面便說此事,愣了愣沉聲道:“臣聽說了,只是沒料到陛下下旨這麼快。”

  玄宗冷聲道:“房琯死有餘辜,竟敢挪用軍糧,破壞平叛大計,這是動搖我大唐的基業,朕豈能容他。”

  王源點頭道:“確實該死。臣得知此事也是怒火中燒,但今日白天臣被怒氣沖昏了頭腦,舉動有些出格,不該當著陛下的面追殺於他。在此,臣向陛下謝罪,臣的舉動實在不妥,陛下請降罪於微臣。”

  玄宗哈哈笑著擺手道:“你有何罪?你是心中急切之舉,恰恰表明你對平叛之事看的極重,朕知道你的焦慮,朕不會見怪的。”

  王源道:“多謝陛下理解。陛下雖不怪臣,臣卻自己心裡過不去。臣自罰俸祿一年,以贖臣之過錯。這一年的俸祿全用於賑濟百姓。”

  玄宗愣了愣,臉上露出意味深長的表情,微笑道:“好吧,只要能讓你心裡好受,朕准了你便是。”

  王源道:“多謝陛下恩准。”

  玄宗道:“至於壽王之過,雖然此事他受房琯蒙蔽,但他也難辭其咎。朕已經命他解散所募之兵,並且革去了他河西節度使的遙領之職,嚴令他在家閉門思過三月,不許出門。你看朕的責罰可還合理麼?”

  王源淡淡道:“臣豈敢對陛下的旨意有所評判,我只能說,陛下恩賞分明,不避親賢,行事公正,此乃聖君之行。臣佩服的五體投地。至於壽王的過錯,倒也不是什麼大錯,若不是房琯慫恿,壽王怎會如此。錯本不在壽王,其實無需懲戒。”

  玄宗呵呵點頭道:“難得你還維護壽王,他知道了豈不要羞愧死。無論是有意或者無意,犯了錯便要受懲罰,他的懲罰是免不了的。”

  王源點頭道:“遵聖意而決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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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6章 心離

  玄宗笑道:“罷了,房琯的事我們便不再說了,殺也殺了,雖有過,但也畢竟是我大唐曾經的相國。朕也不想再提他了。朕叫你今晚來見,卻是為了另外一件事要和你商議。”

  王源道:“陛下請說。臣未必能拿什麼主意,除了殺敵作戰,臣其他的事情一概不懂。”

  玄宗呵呵笑道:“你這是太自謙了,其實你不僅領軍作戰在行,政務上也很有想法。譬如你今日關於朝廷政務的那一番話,朕午後細想了一番,覺得甚是有理。如今的局勢確實不宜過多養兵,而是要積極開墾屯田,多種糧食,以防止即將到來的窘迫之境。東南州府兵馬不多,若安祿山的叛軍攻擊東南,怕是舉手之勞,到那時我們的錢糧便將枯竭了,這可是一件巨大隱患。錢糧一斷,大事便休。你能想到這麼長遠,比之房琯不知高明了多少,所以朕覺得你看得清楚,想的清楚,是個理政之才。”

  王源搖頭道:“這些都是顯而易見的道理,朝中很多人都明白,倒非臣所獨知。”

  玄宗搖頭道:“顯而易見怎麼沒人跟朕提起?知道了不說又有何用?一個個渾渾噩噩的混日子,哪一個能擔負責任?在朕看來,唯有你才是認真的為大唐社稷考慮的。”

  王源當然不會信他的鬼話,玄宗最善於的便是這一套,灌迷魂湯他最拿手。這套虛偽的言行王源早已看的多了。

  “……故而朕思來想去覺得,朕只能將一切託付給你才成。所謂能者多勞,既然於政務大局上你有清晰的判斷,你不得不為朕擔起朝廷政務的責任來。房琯死後,相國之位無人能居,朕認為只有你才能擔當相國之位,不知你意下如何?”玄宗微笑看著王源。

  王源沉吟不語,玄宗此舉表面上看是重用自己,並且借此彌補雙方的關係的,看上去是對自己表達更大的信任的舉動,但在王源看來,卻飽含深意。要王源當相國已經不是玄宗第一次提出來了,以前王源以平叛之事無法分神為由拒絕了之後,玄宗才選擇了其他人。而現在玄宗重提,又是在房琯得罪了自己被殺之後,這時機看似妥當,其實卻很有講究。

  房琯死了,王源繼任。房琯又是因為挪用王源的軍糧被王源逼迫而死,這前後的因果關係不免令人遐想。這無疑又給王源增加了一條可以在街頭巷尾朝野之間可以議論的點。很多人一定會造出王源為了當相國而逼著陛下殺了房琯的流言。事情的重點會從房琯挪用軍糧之罪而轉移到因為爭奪相國之位而導致的相互傾軋上來。

  這不是無聊的揣度,而是一定會發生。玄宗不可能不知道會有這樣的流言出來。而玄宗這麼做的目的恐怕也正是要有這些流言漫天流傳。玄宗這是要將自己一步步的抹黑,一步步的爭取所有人的同情,將自己慢慢推到萬人唾駡的境遇之中。這麼做也是為將來清算自己做準備。

  王源承認自己自從來大唐之後,對待人和事不免變得多疑和陰謀論,但這麼多年的經歷表明,並非自己神經過敏,而是這年頭的人都太過奸詐。特別是在廟堂上打滾的人,每一步的舉動都有其背後的深意,一個不小心便入其觳中後悔莫及。這些事王源都曾親歷,不勝枚舉。而王源自己也用圈套設計過他人,譬如楊慎矜之死,譬如王鉷之死。實際上很早以前,王源便明白了要想在朝堂之中廝混便不得不變得比他們還奸詐和兇狠的道理。

  玄宗目不轉睛的看著王源,他知道王源一定會拒絕。不是因為王源謙遜,而是因為大唐官員名義上管軍便不能管政,二者相權之下,王源是一定會選擇抓著兵馬不放的。這也是以前王源拒絕相國之位的原因。

  果然,玄宗的耳中聽到了王源的拒絕之言:“陛下,臣可不敢擔任此重責。臣年紀太輕,經歷太少,而相國之職舉足輕重,臣可不敢接這個擔子。臣那些話都是皮毛之言,可不能以此為憑。當真要理政的話,還是需要大智慧之人才成。”

  玄宗搖頭道:“以年紀閱歷為藉口都是不對的,年紀的大小不能代表才能的大小。特別是對你王源而言。你二十歲便平了南詔,誰能做到?二十一歲便擊潰了吐蕃國?我大唐誰人能比肩?二十一歲便身兼我大唐兩道節度使,古往今來誰人能及?如今你才二十三歲,正是風華正茂建功立業之時,他人還在為前途奔波,你已經是我大唐的兵馬大元帥,何人能及你之才能?朕一直將你視為我大唐異數,或許老天知道我大唐有此一劫,所以出了文武全才之人助朕渡過難關。故而,朕相信你一定能勝任相國之職。你放心,朕不僅讓你管理政務,朕還一樣讓你統帥兵馬平叛。能者多勞,非常時期什麼軍政分離的規矩也顧不得了,朕就指望著你既替朕平息叛亂,又替朕統率百官渡過難關。王源,朕是誠心誠意的,難道你竟不理朕的誠意麼?莫非要朕低聲下氣的求你不成?”

  王源沒想到玄宗連最後那些話都直接說了出來,坦言讓自己既領兵又管政。這是鐵了心要讓自己坐上相國的位置。如此一來,既達到他想要達到的目的,又能在翻臉之前榨幹自己最後一滴智慧和本事為他服務。不愧是坐在高位多年的帝王,手段高明無比。

  “陛下,臣深感陛下誠意,但臣確實沒準備好。相國之職干係重大,那是統帥百官,管理大唐政務的要職,我不能因為此職位官高位顯便草率的答應。居其位善其事才是對大唐社稷負責。然而陛下一片赤誠相待,臣也不想忤逆陛下之意。這樣吧,此事容我考慮一晚,臣也自己掂量掂量是否勝任。明日或者臣會有了答案,又或許明日一早陛下便想到了另外合適的人選也未可知。”王源沉聲道。

  玄宗搖頭道:“其實你無需考慮,沒有比你更合適的人選了。當然,朕也不急於要你同意,你今夜回去好好的想一想,明日再答覆朕便是。”

  王源道:“臣明日一早便需趕回軍中了。”

  玄宗皺眉道:“那便為朕耽擱一日,這也是件大事,朕想知道你最後的決定。”

  王源無奈之下,點頭答應。這件事王源其實已經做好了決定,他的決定便是接受相國的職位。王源並不在乎玄宗背後的目的,也對相國這個職位沒什麼真正的興趣。在目前情形下,相國的職位只是個擺設,其實並無太大的權力。而王源決定接受這個職位,那純粹是因為相國的位置更有利於自己,王源再不想有人占著相國的位置再拖自己的後腿,給自己添亂了。而且玄宗也承諾了,相國和大元帥的職位並不衝突,這種情形下,王源倒也不必去擔心會被迫放棄兵權的問題。既然魚和熊掌可兼得,為何不取之?

  然而王源並不想這麼爽快的答應下來,他要給玄宗些煎熬,讓他今晚睡不著覺。而且太爽快的答應,也正給了他人口實,說自己早就基覬覦相國之位了,所以要矜持一次。

  玄宗聽到王源同意推遲一天離開成都,心裡很是高興。玄宗也有玄宗的計畫,他已經想好了明日該如何讓王源答應就任相國的辦法。

  “陛下,臣也有事要跟陛下說,陛下若無他事,臣可否奏陳?”

  “哦?你有事要說?快說快說,朕今日叫你來便是為了相國之職的事情,除此之外朕已無事了。”玄宗笑道。

  王源道:“臣這次回來見識了幾位殿下為了平叛所做的積極的行動,臣甚是感動。皇家上下同仇敵愾,這正是該有的氣象。雖然出了房琯這檔子事,但皇子們為國效力的出發點是好的,這一點讓臣甚是欣慰。然而此時募兵訓練都是不適合的,所以壽王等皇子希望領軍平叛的事情暫時恐怕要擱置。”

  玄宗忙道:“那還用說?朕已經下令解散所募之兵了。現在可沒錢糧給他們募兵。”

  王源微笑道:“陛下明鑒,雖則不能募兵,但皇子們想為國效力的激情是值得褒揚的,不能打擊他們為國效力的這份心思。故而,臣想奏請陛下,這次臣去軍中,陛下可指派皇子跟著我一起為國征戰。不知陛下認為妥當否?”

  玄宗楞道:“有這個必要麼?”

  王源笑道:“此舉有利平叛。一則皇子在軍中可提振軍民士氣,皇子和平民士兵同生死,這是最好的提振士氣的辦法。二則,隨軍皇子可以作為軍中監門官,以免有人說我神策軍連監門官都不設,有違規制。”

  玄宗哈哈笑道:“第一點朕同意,第二點朕覺得毫無必要。朕早說過,絕不干涉軍務之事,又怎會設監門官?這樣吧,你這個提議很好,派皇子和兵馬共生死,乃是提振士氣之舉。朕的兒子們當中確實有不少天天要吵著去殺敵的,朕便給你指派一個。但有一點,不能優待,只能作為普通的將軍和士兵一起作戰。便是戰死疆場也沒什麼。”

  王源笑道:“原該如此,我並不打算優待。說句陛下不愛聽的話,皇子若是戰死疆場,那將是他的榮耀反而會青史留名。不過陛下我也提醒您注意,戰場上刀劍無眼,很可能會發生意外,派出的皇子一定要慎重,很可能會受傷甚至戰死。臣把話說在頭裡。”

  玄宗微笑道:“朕也是領軍打過仗的人,這一點不用你提醒。明日朕給你個人選便是。”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0:50

第807章 相國

  清晨,睡的香甜無比的王源被一陣嘈雜之聲驚醒,數日連續趕路的辛勞,再加上昨日的一番鴰噪太過傷神;而且昨晚見玄宗後回來時已經快三更天,王源幾乎是沾床即眠,連衣服靴子都是高墨顏幫著脫的。王源本還打算慰藉一番剛剛新婚自己就離開她的高墨顏,但實在是有心無力,疲勞襲來,溫香軟玉在旁也顧不得了。

  被嘈雜之聲驚醒的王源睜開眼睛,看見一縷陽光從窗戶外照射進屋子裡,外邊又是個豔陽天。

  王源的動靜驚動了坐在梳粧檯旁妝扮自己的高墨顏,她回過頭來,看到王源睡眼惺忪的樣子,噗嗤笑道:“夫君醒了麼?睡的可好?”

  王源皺眉道:“腦子昏昏沉沉的,誰在外邊喧鬧?”

  高墨顏麻利的將髮髻挽成一個墜馬髻,邁著大長腿輕盈走到床邊,伸手輕撫王源鬍子拉碴的臉,低聲道:“要不我去告訴黃三哥,打發那些人離去便是,你再睡一會。”

  王源詫異道:“什麼人?”

  高墨顏歎道:“還不是朝中那些人,一大早便有幾十名當官的來到咱們府了。黃三哥一直在外廳照應著,你昨晚回來的遲,見你睡的香甜,便沒敢叫你。那些人也都在外廳坐著,剛才也不是說了什麼話,他們都大笑起來。笑聲連內宅都聽的清楚,沒想到把你給吵醒了。”

  王源聽了一咕嚕爬起身子道:“幾十名官員?都是些什麼人?”

  高墨顏嗔道:“我哪裡知道?黃三哥說,他們都是大官兒。其中一個領頭的姓韋,好像是朝廷的左相呢。”

  王源愣了愣,掀開薄毯道:“那我要去見他們,韋見素帶著這麼多大臣們來,莫非朝中出了什麼事不成。墨顏幫我收拾一下,洗漱後去見他們去。”

  高墨顏忙答應著,命婢女去打清水來讓王源洗漱。又在櫃子裡給王源尋了件新袍子,幫著王源梳頭整理髮髻。又拿了小剪刀替王源修剪了冒出來的胡茬子。收拾完畢之後,王源這才恢復了幾分神采,起身往外走。

  高墨顏跟在身後,王源忽然停步回身笑道:“昨晚我太累了,本來想和你說說話的,沒想到居然睡的跟個死人一般,實在是對不住。”

  高墨顏紅了臉笑道:“那有什麼?你累了還不讓你睡覺麼?”

  王源見她嘴唇紅紅的像個櫻桃,身材挺拔俊俏,伸手摟過她來,在她唇上滋兒親了一口,低聲道:“今晚補償你,叫你快活快活。”

  高墨顏推了他一把,啐道:“快去見客吧。”

  ……

  王家前宅花廳之中,一幫朝臣正高談闊論口若懸河。王源進門的時候,一名身著紫袍的官員正站在廳中惟妙惟肖的模仿著什麼,旁邊的官員哄堂大笑,笑聲幾乎要掀了屋頂。難怪連後宅都能聽到他們的哄笑聲。

  “諸位這是把我這花廳當成了咱們成都的春來茶館了麼?跑到這裡說書來了。”王源笑盈盈的進了門。

  “哎呦,王元帥來了。”眾官員見到王源到來,忙紛紛起身來,一個個收斂笑容,表情恭敬,拱手行禮道:“見過王元帥。”

  王源團團拱手還禮,笑著擺手道:“請坐,諸位都請坐,莫要多禮。”

  眾官員陪著笑,待王源抖衣落座之後,他們才紛紛坐下。黃三命人給王源上了一盞茶。王源捧起茶盅喝了一口,噗的一聲將一片茶葉吐在渣鬥之中,這才轉臉看著身邊落座的韋見素道:“左相公?今兒是什麼日子?怎麼你們都到我宅子裡來了?莫非朝中出了什麼事不成?”

  韋見素呵呵一笑道:“朝中確實有事,而且是大喜事。”

  王源一愣道:“什麼大喜事?”

  韋見素使了個眼色,一干朝臣紛紛起身抱拳施禮道:“恭喜王源率榮居相國之位。我等特來道喜。”

  王源呆呆道:“你們在開玩笑麼?我何曾當上相國了?你們搞錯了吧。”

  韋見素笑道:“王元帥,你就別隱瞞了,我們大夥兒都知道了。此乃我大唐大喜之事,王元帥就任相國乃是眾望所歸,這下好了,咱們終於有個年輕有為的相國了。”

  “是啊是啊,王相國就任,乃是我大唐之幸事。我大唐多年未出賢相,終於現在有了個。”

  “王元帥早就該當右相了,他不當相國誰人可當?那個房琯麼?簡直笑話。”

  “仁兄,房相國已經死了,就不要說這樣的話了。”

  “好好好,不提了不提了。”

  眾官員一番鴰噪,亂做一團。

  王源擺擺手,眾人都靜了下來。王源問韋見素道:“韋左相,到底是誰告訴你說我就任相國了?”

  韋見素呵呵笑道:“還能是誰?陛下唄。陛下今早召見我等,說他已經決定任命王元帥為右相,否則我等怎會知曉?這不,聽了陛下的話,我等便自作主張趕來道喜了,恭迎王相國去政事堂就位。王相國,這下好了,終於有個能帶著我們幹事的了。”

  “是啊,是啊,終於等到了,不容易啊。”眾官紛紛附和道。

  王源臉上帶著笑,心裡卻在想:玄宗這是趕鴨子上架,鐵了心要把自己弄上相國的位置了。自己還沒答應,他就宣佈了這個消息,這就叫做先斬後奏,逼著自己答應。自己也只能答應,否則便是說玄宗在撒謊,那便是和玄宗真的撕破臉皮了。

  “哎,此事還在斟酌之中,沒想到陛下先告訴諸位了。這叫我說什麼好?罷了罷了,今後還望各位同僚多多的協助,本人年紀輕,資歷淺,自知相國這個位置是不能勝任的,無奈陛下器重,也不得不勉為其難了。將來若有合適的人選,本人自會主動讓賢。”王源呵呵笑道。

  眾官員一片喧鬧,道賀拍馬之聲不絕。

  王源擺手道:“諸位,聖旨未下,我也不能去政事堂。否則豈非要被人詬病。再說明日我便要回軍中,這裡的事情還需要諸位擔待。待聖旨下了,我拿了長安之後回來,再請諸位喝酒,諸位看如何?”

  “聖旨麼?聖旨很快就要到了。”韋見素笑道。

  王源愕然道:“你怎知道?”

  韋見素道:“我等來時,陛下已經命人擬旨了,我想應該就要到了吧。”

  王源更是對玄宗無語,連聖旨都準備好了,玄宗這是絕不會容自己推辭了。無奈之下,王源只得和眾人落座閒聊說話。盞茶時間沒到,便聽見院門外馬蹄聲響,門口的王家護院飛奔來稟報說有人到了院門外。

  韋見素呵呵笑道:“不出意外,那是聖旨來了。”

  王源緩緩起身,走出花廳來到院子裡,但見門口一陣喧鬧,片刻後一名錦衣青年托著一隻錦盒闊步而入,身後跟著十幾名趾高氣昂的隨從。

  看到那青年人的第一眼,眾官員都是一愣。這青年人可不是宮中的內侍,而是玄宗的第二十六子豐王李珙。怎麼是豐王來宣旨?眾官員甚是疑惑。

  “聖旨到!王源接旨!”豐王李珙朗聲叫道。

  王源忙振衣叩拜於地,一干官員也紛紛在王源身後跪倒,豐王李珙展開聖旨,高聲宣讀道:“今天下紛亂,國祚蒙塵。大唐江山烽煙四起,朝堂之上飄搖動盪。朕心憂如焚,夜不能寐。當此之時,朕外需良將禦敵,內求賢臣治政,求賢之心若渴。然天佑我大唐不滅,賜予朕良將賢臣集於一身之人,朕甚是欣喜。王源文武全能,數年來為我大唐戎馬征戰,功勳卓然。更難得的是他還有理政之才,朕經深思熟慮之後決定拜王源為相,外禦叛軍,內整國政,朕便可安眠無憂矣。此旨拜王源為大唐中書令加尚書左僕射、政事堂執筆,兼領吏部尚書之職。進一等蜀國公爵,加光祿大夫,開府儀同三司。其妻妾子女皆另有恩旨加賞。望王源不負朕望,為我大唐竭盡全力,盡忠盡責,欽此!”

  院子裡靜謐無聲,所有人都沉默著。這份聖旨上的每一個官職和爵位以及封賞都是官員們夢寐以求的,玄宗一股腦兒全部授予了王源,這簡直是無上的榮耀。作為一個臣子而言,這已經是能做到的最高的地位了,這是真正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聖旨上的任何一個職位和加封,單獨拎出來,都夠一個人奮鬥一輩子的,而現在,他們統統都在一個人的身上。而且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這簡直難以想像。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0:50

第808章 豐王

  王源高聲謝恩接旨,起身後,眾官又是一陣道賀。

  王源本以為自己會對這個任命沒什麼感覺,因為自己其實並不想當這個相國,或者說自己並不是心甘情願的要坐這個位置。但當聖旨宣讀之時,王源的心中還是抑制不住的激動和澎湃。

  五年了,自從在永安坊那個小小的宅院之中醒來,在滿城的鼓聲中入驚弓之鳥般的窺伺著這大唐的世界。那時候的王源對這個世界充滿的陌生和恐懼。他也絕沒想到,有朝一日自己能成為大唐的相國。這個位置是真正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是除了皇權之外普通人所能達到的權力最高峰。而如今,自己便已經坐上了這個位置,任誰也不能無動於衷。

  很多人為了這個位置奮鬥了一輩子卻一無所獲,而自己只用了短短五年時間,便將這一切歸於囊中,這足以讓王源自傲了。現在的大唐,自己掌握著最多的兵馬,佔據著最高的要職,應該是人生之中的最巔峰狀態了吧。但不知為何,王源卻覺得,這巔峰來的早,來的太突然,來的不踏實。

  “恭喜恭喜,王相國,本王這裡恭喜你了。來的倉促,父皇通知的也突然,我也沒備什麼賀禮。這樣吧,我這裡有塊玉佩,便送于相國為賀禮。”豐王李珙大笑著拱手道賀,從腰間將一塊名貴的玉佩扯下來送上。

  王源忙擺手道:“不敢不敢,我可不敢接受豐王也厚禮。豐王爺有此心意,我便領受了。他人禮物我是一概不收的。”

  豐王李珙皺眉道:“他人的禮物你不收,我的禮物你也不收麼?話說將來還需要王相國多多擔待呢,你不收我怎安心?”

  王源笑道:“王爺說笑了,王爺還有什麼需要我擔待的,這可折煞我了。話說,傳旨這差事怎麼是王爺親來?這可受不起。”

  李珙哈哈笑道:“這你便不知道了吧,這差事是我向父皇討要的。對了,我一面是傳旨,一面也是來向你報到的。從今往後,我便是王元帥帳下的一員將領了。哈哈哈。”

  王源愕然道:“王爺此話怎講?”

  “咦?你不是向父皇提議,要一名皇子跟著你一起去軍中平叛作戰麼?今晨父皇叫我去見他,便跟我說了這件事,我自然是開心的很。父皇叫我來向你報到,我也就順便討了傳旨的差事來。”

  王源恍然,微笑看著面前豐王李珙這張年輕的不知深淺的面孔,心裡深深為他感到悲哀。昨日自己去見玄宗,本是想試探玄宗對那位皇子更為看重的,後來轉念一想,與其探尋玄宗心目中最屬意的那位皇子,還不如去找他最討厭的那個。因為王源就是要扶持玄宗最不喜歡的那位皇子上位,才能達到讓這位皇子感激涕零,和自己建立親密信任的結果。於是王源便提出了要一名皇子隨軍,而且特意提及軍中危險,很可能要送命這樣的話。

  王源知道,玄宗是絕不肯讓他喜愛的皇子去上戰場送命的,他提出的人選必然是他心目中不甚喜愛的,死了也無所謂的那個人。沒想到,這位豐王李珙中了頭彩。可憐他還蒙在鼓裡一無所知,還把這當做是玄宗的器重。

  殊不知他在玄宗心目之中的地位是隨時可以捨棄的那一個。不知道他知道真相後會作何感想。

  這位豐王李珙,王源對他略有耳聞。事實上王源並不太關心玄宗的這些兒子們是什麼樣的人。但這些人畢竟是眾人矚目的焦點,王源不想知道,也會從別人的口中聽到些片言隻語。大唐的皇子們中間倒是有些有趣的。譬如玄宗的第二十七子恒王李瑱,放著好好的王爺不做,偏偏學人家當道士。掛著個右衛大將軍的職位,天天在家裡穿著道士服弄一幫天師回家學著捉鬼降妖,可算是奇葩。還有個義王李玼,也是個奇葩的傢伙,喜歡扮女人在家唱戲,府裡養了一般梨園名伶,天天咿咿呀呀的鬧個不停,當真是教人無語。

  正是有這些奇葩的皇子,王源便也在不同的場合聽到他們奇葩的行為,因為他們的這些事情都被當做是酒宴上的談資。王源想不知道都難。

  而王源所知的這位豐王李珙,王源也對他的事蹟略有耳聞。這傢伙喜歡舞刀弄槍,常常在京城鬧事,帶著一棒子隨從在長安的大街上縱馬來去,甚是張狂。而且據說他的偶像是太宗李世民,常常幻想著能領軍開疆拓土征戰四方。成年後屢屢向玄宗請求去邊鎮領軍殺敵,玄宗對他的行為早就不滿,每每呵斥一頓後將他灰溜溜的趕出宮來。

  玄宗來到成都後,周圍豐王李珙更加纏著要去平叛,幾乎每天都去散花樓見玄宗。玄宗也是因為從長安逃難而來,路上受了打擊之後脾氣變了不少,變得隱忍了許多,對兒子們也似乎柔和了不少,但即便如此,這李珙還是沒少挨駡。

  現在看來,玄宗對李珙並非父親呵斥兒子那麼簡單,李珙確實是他不喜歡的兒子之一,這次王源提出要帶皇子去出征,玄宗立刻便將李珙推了出來,看來是巴不得他離開自己,哪怕是戰死在軍中也無所謂了。

  聽起來有些不可思議,但皇族的親情之淡薄常人難以理解。大唐王朝皇家之間骨肉相殘之事多不勝數。玄宗自己便有曾經在一天時間裡連殺三個兒子,太子李瑛、鄂王李瑤、光王李琚都是玄宗親自下令在一日內處死,其冷酷無情令人難以想像。說白了,玄宗的幾十個兒子都是他一時激情之下的產物,若論情感,怕是淡薄之極,殺兒子對玄宗而言根本不算什麼,更遑論是派兒子上戰場去不顧生死了。

  “豐王爺,原來是你要跟我去軍中平叛,這倒是叫我沒想到。王爺,軍中可兇險的很,一個不慎便是身死之局,王爺想好了麼?真的打算去麼?”王源微笑道。

  “當然是真的,我等這個機會等的太久了,好容易父皇願意給我這個機會。豈能不去?軍中作戰危險我豈有不知?但大丈夫要建功立業,又豈能瞻前顧後?對了王元帥,如今我是你帳下的將領,你不用王爺王爺的叫,叫我名字便是。對了我還沒有武將官職,你給我任命一個唄?對了,你打算讓我領多少兵馬?我可是韓信領兵多多益善的,三五萬不嫌少,十萬八萬不嫌多的。”李珙一連串的發問道。

  王源暗自歎息,從這幾句話中便知道李珙是個自大自傲不知深淺的傢伙。他居然還要領兵,王源豈會容他沾一兵一卒。雖不知他打仗的才能如何,王源也絕不會將寶壓在被人身上。軍中除了高仙芝柳鈞等心腹之人,王源可不會相信其他任何一人。

  雖然對這個豐王的第一印象並不好,但王源也並不需要他靠譜。這個豐王還有待觀察,是否有上位之心是關鍵,否則自己也不用白費氣力。除此之外,和自己是否能融洽相處也是考量的標準,王源可不想捧個白眼狼上位。

  “王爺,領軍打仗的事情回頭再說。明日我們便要動身,王爺既然要隨軍,應該回去做些準備才是。譬如隨從人員,盔甲兵刃什麼的。還有,要和家中的妻妾們告個別什麼的。只有半日時間,還是不要浪費的好。至於軍中的情形,我在路上會和王爺詳述的。”

  “好好好,我這便回去準備去。還要去宮中拜別父皇去,王元帥,那我便告辭了,本來今日還想做東請你喝酒的。”李珙忙道。

  王源笑道:“酒改日再喝也不遲,反正以後都在一處相處,時間多得是。”

  “說的很是,那便告辭。”李珙拱手道。

  王源躬身拱手行禮,送李珙出了府門之外,目送他帶著十幾騎絕塵而去。

  回到宅中,眾官員簇擁著王源去政事堂正式就任,王源也難以推辭。而且既然已經坐上了相國的位置,便要盡些職責才成,王源也確實有些事情要交代韋見素他們去辦。於是眾人出府後到了政事堂中,坐在了象徵相國權威的正堂桌案之後的大椅子上後,王源開始了他身為大唐相國的第一次正式的公務。

  鑒於明日就要離京,王源聽取了諸職能部門的公務稟報之後,當即做了一些調整。王源要求韋見素等人要立刻著手號召難民和劍南隴右的百姓們墾田開荒,趁著還能種一茬糧食趕緊種下糧食,免得將來饑荒到來,束手無策。之前房琯根本就沒有在這上面有任何作為,他的心思都用在了別處。墾田開荒,自給自足才是目前必須要走的路。

  王源告訴韋見素他們,現在首先要做的便是安民,保證吃穿。其餘的事情都往後派。民心穩定,都能自給自足了,便自然可以考慮以後的事情了。

  圍繞著墾田的事情,很多事要做。分發種子,丈量田畝,開通溝渠灌溉等事務都很繁雜,光是這一件事便足夠韋見素他們去忙活了。而且時間不等人,即將入夏之後,時令轉眼即逝,很快便無法種下糧食了,所以很是緊急。

  韋見素等一干官員原本嘻嘻哈哈,說實話他們並沒有覺得王源能有什麼好的政見,但王源今日的第一件事便是務實之事,倒叫他們有些刮目相看。

  “韋左相,這件事我因在軍中無法督促,便只能交給你去全力推動了。你可代行我之權,誰要是敢怠慢,便告訴我,回頭我一併收拾他們。但你也不能怠慢,這是你我重臣之職,朝廷能否穩定,大軍是否能安心平叛,全看著安民溫飽之事了。”王源最後道。

  韋見素收起笑容,肅然起身拱手道:“謹遵相國之命,下官必竭盡全力。”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0:50

第809章 強盜

  午後時分,王源去散花樓向玄宗謝恩。玄宗依舊在觀月池畔的長廊下接見了王源。見了王源,玄宗笑容滿面的道:“王源,你不會怪朕直接便做了你的主吧。朕昨晚想來想去,這一次不能容你推辭不受,故而朕一早便跟韋見素他們說,你已經是我大唐的相國了。聽說韋見素他們都去你府上道賀去了是麼?”

  王源歎道:“陛下,你這是趕鴨子上架啊。相國這個位置就像是個火爐子,陛下這是把我放在火爐上烤啊。遲早臣被陛下烤的外焦裡嫩,被人分而食之了。”

  玄宗眼中閃過一絲怒色,旋即被微笑所代替。

  “不要這麼想,朕對你是抱著極大的信心的,你也一定不會讓朕失望。對了,李珙和你說了麼?朕決定讓他隨同你去軍中,你要好生的約束於他。”

  王源沉聲道:“臣也正要跟陛下核實,陛下確定讓豐王隨臣去軍中麼?”

  玄宗道:“就是他了,他不是天天朝著要領軍平叛麼?朕便遂了他的意。王源,你不要將他看做是朕的皇子,只把他當做普通的將領,該罵便罵,該罰便罰,若是犯了軍法,那也由得你處置。總之,就算他戰死沙場,朕也絕不會怪你,你便放心的帶他去便是。”

  這幾句話看似是大公無私之言,但聽在王源耳中,卻別有一番滋味。玄宗是有多麼不待見這個豐王,才會說出這種話來。親兒子的生死都不關照一聲,反而似乎是告訴王源,這個兒子你隨便用,死了活該。

  “陛下放心,臣心中有數。臣此次回大軍之中,便要著手和高元帥一起商議進攻長安之事,陛下有什麼要說的麼?”

  玄宗想了想,低聲道:“朕沒什麼可說的,打仗的事情朕交給你們便是。朕對你們一萬個放心。要說朕有什麼期待的話,那當然是希望早一點奪回長安,那裡是朕的京城啊。”

  王源點頭道:“陛下放心,一旦準備妥當,我們便進攻長安力圖恢復。現在叛軍的勢頭已經受阻,很快便是我們反攻的時候了。臣希望能儘快讓聖駕回歸京城,免得陛下蒙塵于此。”

  玄宗呵呵笑道:“甚好,朕等著那一天。”

  王源起身行禮告辭,明日一早王源便要動身,明日王源也不打算來跟玄宗辭行了,索性一併辭別。臨行前玄宗像是想起來什麼似的,提醒王源道:“你們若要進攻長安的話,可派人通知李光弼和郭子儀協助。他二人如今在朔方河西一帶堅守,手下也有數萬兵馬,也許可助你們一臂之力。”

  王源愣了愣,玄宗忙道:“哦,是這樣,朕昨日才接到李光弼和郭子儀派人送來的奏摺。他二人正在和另一股叛軍激戰,據說是安祿山的兒子安慶緒領的數萬兵馬。他們如今也是孤守在外,朕以為,若有可能的話,你和高仙芝該想辦法接應他們一下,免得他們被叛軍圍困殲滅。我大唐的兵馬實在是不多了,他們二位手下也是精兵,不能放棄他們啊。”

  王源點頭道:“陛下放心,我早有和他們匯合的計畫,但因為這次軍糧之事而耽擱了。臣不會任由他們被叛軍吞下的。”

  玄宗笑道:“那就好,那就好。一切便拜託你了。”

  下午,王源叫來李宓,吩咐他準備大量的押運糧草往軍中,此次王源更是打算攜五百車糧食同行,之後的糧草便全部交給李宓來負責了。王源可不敢再將這件事委託他人,因為這一次去回去,便真的要著手收復長安之事,後勤一定不能出問題,所以王源也不想去麻煩戶部兵部那些老爺們,他們辦事王源一點也不放心。

  次日一大早,王源便起床整頓出發,和家中妻妾道別之後,王源和公孫蘭以及一乾親衛抵達東城門廣場。那裡,五百輛糧車已經整裝待發。除了這些糧車之外,還有豐王李珙一行人。豐王帶著一百多隨從以及收拾了幾大車的吃用之物隨行,王源甚是無語,感情他是把此行當做是去當大爺去了。王源也不多說,待到了軍中再慢慢的跟這位王爺多接觸,多瞭解,以確定他是否是自己想要的那個人選。

  韋見素等一干官員也在城門內設了簡易的踐行宴,給王源送行。王源不好拂他們的好意,和他們幹了幾杯酒後在他們的珍重聲中跨馬出城。

  太陽升起,長長的車隊出了成都城一路往東,半個時辰後便消失在人們的視野之中。送行的官員們張望良久,終於轉身回頭。

  “王相國這個人,當真是如風雷一般。來如雷霆霹靂,去似雲龍無蹤。想想這兩日,當真教人不知說什麼才好。”

  一名官員的話引起了眾人的共鳴。是啊,這個王源,前日歸來,挾雷霆之怒,房琯上午還滋潤的很,到了傍晚便被抄家殺頭,當真是迅雷不及掩耳。然後這位王源又席捲了一堆當朝最榮耀的職務和名頭,瞬間成為當朝最有權勢之人,讓人覺得像是在夢中一般。

  “王相國有點像……像一個來無影去無蹤的強盜一般,殺人取財然後去無蹤跡。”送行的官員之中有人低聲道。

  “快閉嘴,你不想活了麼?幾杯踐行酒你就喝多了麼?”身邊的人忙制止他的胡說八道。不過大夥兒細細想來,這話倒也不無道理。王源還真的像個強盜,突然殺回成都,當朝相國房琯當天便被斬首,然後此人席捲一身的官職悠忽而去,當真如疾風驟雨一般,來的兇猛,去的快捷。

  ……

  遠在千里之外的洛陽城中,一次在安祿山看來極為重要的會議正在太極殿中進行。十余日前,安祿山下令各軍將領放下手中所有的事情回洛陽商議大事,到今日,各路兵馬的領軍將領終於都到齊了。

  安祿山坐在大殿上,看著眾將領嘻嘻哈哈的進了大殿,臉上無喜無悲,教人捉摸不透他在想什麼。

  諸位遠道而來的將領們在進入大殿之時,便感覺到了有些異樣。以前烏七八糟的大殿,今日忽然變得整潔堂皇了許多。冒著黑煙的羊油大鍋也被高高的燭臺所替代,地面上那些亂七八糟的氈毯也被撤去。光潔的地面的大理石被清洗的乾乾淨淨。殿中的廊柱上張牙舞爪的蟠龍也被清洗過,此刻張牙舞爪甚是威嚴。用來供眾人落座的那些桌案也都統統不見,眾人只能站在殿上,再不能向以前那般席地而坐,邊吃肉喝酒,邊商議事情了。

  這一切,當然只和一件事有關。這件事眾人心知肚明。安帥上一次召集眾人放下軍中的事務回洛陽便是因為此事,這一次還是這件事。

  鬧哄哄的眾叛軍將領和官員們全部進殿之後,安祿山輕輕的咳嗽了幾聲。這幾聲咳嗽便是一個信號,所有人的說話寒暄之聲頓時銷聲匿跡,大殿上變得安靜了下來。

  “諸位兄弟,咱們又見面了。”安祿山沉聲開口了。

  “上一次還是在數月之前,安某請諸位回洛陽相聚,慶賀我們攻克了長安城,趕跑了李隆基。然而四五個月過去了,這一次我們非但沒有攻下蜀地,抓到李隆基。我大軍反而被王源的神策軍殺的大敗而歸,損失了八萬餘兵馬。我的好兄弟高秀岩還在攻擊通州一戰之中陣亡了。這讓我心痛如割,數日食不下嚥,寢難安眠,腦子裡不斷的想起高兄弟的音容。高兄弟啊,老哥哥好想你啊。”

  安祿山不愧是演技派,長期以來在玄宗身邊鍛煉出來的演技在此刻爆發了,說著高秀岩,他便開始淚水滂沱。渾濁的淚水順著他下垂的眼袋流了下來,顯得極為傷心動情。

  貼身內侍李豬兒站在一旁垂著頭,臉上配合的帶著極度的哀傷面容。但他因為這幾日犯了些錯,被安祿山打了好幾頓,到現在屁股還疼的要命,所以心氣正在不順。見安祿山演戲,心裡其實已經罵翻了天。

  “老肥豬又在做戲,你何曾食不下嚥寢不安眠了?這幾日你胃口好著呢。一天都能吃進去一頭羊去。夜不安眠?那一夜你不是通宵達旦的淫樂,當然難以安眠了。我呸,我草你十八代祖宗,假話滿口的老肥豬。”

  “這都是我的過錯,是我史思明無能,攻蜀不利,才導致高兄弟因為沒能攻下通州而自責,所以自殺謝罪。都是我的錯,請安帥降罪。”史思明腳步沉重的排眾而出,椎心頓足的自責著跪在安祿山面前。

  “不不,這不是你的錯,這是我安祿山的錯。和你們無干。我安祿山這是氣數要盡了啊,這都是氣數啊。”安祿山擦著眼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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