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躍馬大唐 作者:大蘋果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5 14:12:1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10 157968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0:55

第820章 營救

  王源此言出口,李光弼清楚自己不能再爭辯了。若當真惹毛了王源,自己怕是難以承受。從麟州來蒲州的路上,李光弼便已經聽說了最近成都城中發生的事情。雖然和那個房琯並不太熟,也沒什麼交情。但畢竟也是大唐相國。王源回成都一日,那房琯邊被斬殺,此事讓李光弼極為震動。王源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王源了,自己雖不懼他,但卻也好漢不吃眼前虧,不能當愣頭青。

  想到這裡,李光弼強壓心中怒氣,沉默不語。

  王源轉頭來對劉德海道:“劉德海,你之前言語多有不當,潼關之戰的責任不該加在李將軍身上,就此事你該給李將軍道個歉才是。”

  劉德海指著自己鼻子道:“我給他道歉?卑職可不幹。若這是元帥的命令的話,我可以道歉,但我心裡是不服的。”

  王源皺眉道:“這是命令。”

  劉德海咂嘴皺眉躊躇不已,終於還是問道:“除了道歉還有別的選擇麼?”

  “二十軍棍,以示懲戒。”王源淡淡道。

  “好,那我挨打便是。”劉德海如蒙大赦一般立刻道。

  王源無語,正欲說話。李光弼卻知道一旦劉德海挨了這二十軍棍,自己和劉德海的梁子便算結下了。那劉德海是王源身邊的紅人,是跟隨王源最久的將領,別看是個混人,但絕對得罪不得。於是忙擺手道:“罷了罷了,剛才也是卑職沒壓住火氣,要說有過,我也有過錯。要挨軍棍便一起挨。要麼便一筆勾銷,大家還是好兄弟。”

  王源點頭微笑道:“既然李將軍如此深明大義,那麼此事便就此揭過,大家都還是好兄弟。罷了,今晚這宴席倒是熱鬧,碗碟都掀翻了幾十隻,倒也不用吃了。你們都知道我的規矩,誰沒吃飽,自己回營啃乾糧吧,我這裡可沒的吃了。散了吧,散了吧。”

  眾將對王源趕人的行為司空見慣,忙紛紛起身行禮告辭各自回營。

  郭子儀和李光弼有些不知所措,趙青沉聲道:“兩位將軍請回吧,宴席散了。”

  二人這才趕忙起身來離席。李光弼朝王源拱手,欲向王源行禮告辭並說幾句解釋之言客套之語時,卻發現王源已經和高仙芝坐在一旁的小幾之旁低聲細語,根本就沒看他一眼。

  李光弼抱拳的手僵在半空之中,心中甚是惱怒,知道這是王源故意的輕慢自己。一旁的郭子儀輕拉他的衣袖,使了個眼色,示意他不要衝動發怒,李光弼這才放下手臂,拂袖昂然快步而去。

  王源確實是有些故意輕慢李光弼。身為高位者,王源雖然對宴席上李光弼的一番行為沒有申斥,那是念及他的身份,給他留了面子。但王源可沒心情和李光弼拉好關係,王源從來就沒指望自己能左右逢源討所有人的喜歡,更何況是這個自視甚高的李光弼。

  王源急著要和高仙芝商議如何營救顏真卿的事情。這件事雖然王源表態說必須要救,但怎麼個救法倒是值得斟酌。王源看得出其實高仙芝對此也是有些憂慮的,他需要同高仙芝溝通商議此事。

  果然,當眾人離去之後,高仙芝毫不掩飾的表達了自己的觀點和擔憂。

  “兄弟啊,你剛才說要救顏真卿他們,我實在不好反駁你。其實李光弼說的話還是有些道理的,那平原郡在叛軍腹地,距離長安七八百里,遠在洛陽之東數百里。想去救顏真卿脫困,怕是一個棘手的難題。當然,既然你剛才發了話要救,我自然是要全力支持你,但你卻真的要深思熟慮一番。救顏真卿固然意義重大,但若因此而冒太大的風險卻是需要細細斟酌一番。我知道顏真卿是你故交,但……哎,總之你要三思而行。”

  王源呵呵笑道:“我知道兄長也是很擔心的,剛才是為了維護我的威信才竭力支持我。看來其實眾將領也是心中極為擔憂的。但是兄長,有件事我要說清楚,我要去救顏真卿,可不是因為顏真卿是我的故交。事實上當你我入翰林學士院不久,顏真卿便跟我斷絕了交情了。他將我寫給他的詩文條幅送還,當著我的面說我依附楊國忠,說我沒有骨氣,和我劃清界限呢。”

  “啊?有這等事?”高仙芝愕然道。

  王源笑道:“這樣的事可多著呢,我以前可是被很多人鄙夷的,現在鄙夷我的也很多。不過那無關緊要,你知道我並不在乎這些。我還是要重申一點,去救顏真卿的意義不在於救了一個人,救了一座城,而是救了人心。安祿山反叛時,叛軍如秋風掃落葉橫掃中原數十處州府,那些吃朝廷俸祿的官員們大多都要麼投降要麼望風而逃。而顏真卿本一介文士,表現出的膽氣比之那些武將們可強多了。我要去救他脫險,便是要告訴天下人一個道理。那些膽小如鼠沒有氣節之人是永遠受人唾駡的,而像顏真卿顏杲卿這樣的人,朝廷將不論千難萬險也要去救他們脫困,因為他們是值得讓我去冒險施救的人。於大局而言,也是彰顯正氣,為朝廷收攏人心之舉。當然我不否認我也帶著些許的私人感情,畢竟當年顏真卿對我還是不錯的,他和我斷交也是因為他眼裡揉不得沙子。不像我,只是個俗人,而他是個心塵不染之人。”

  高仙芝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此舉誠然是有益於大局,有益於收攏人心振奮軍民士氣之舉。但如何去救?你想好了沒有?你該不會是真的要揮軍東進,深入叛軍腹地吧。”

  王源笑道:“當然不會,我還沒那麼蠢。李光弼自視甚高,他認為我將揮大軍東進,為了一個小小平原郡而讓大軍冒險,那是他自己的猜測罷了,我也犯不上跟他解釋。我是這麼考慮的。如今叛軍主力大多雲集于洛陽長安一線,實際上叛軍所佔領的各大州府的腹地兵馬並不多。我想這也是顏真卿能堅守至今的原因之一。如果叛軍當真要派重兵攻擊平原小城,顏真卿便是有三頭六臂,準備的再充分,再有決心,也是無法守住平原小城的。正因為叛軍的主力都在洛陽長安一帶,他們想的是要攻克劍南隴右,對後方的這些小城池他們暫時會棄之不顧。他們將後方這些零星反抗的小城池看做是疥癬之疾,根本不影響大局。故而顏真卿才會有機會堅守小城至今,可以說其實是局勢使然。一旦局勢平穩下來,敵我雙方都無法保證能擊潰對方的防線,叛軍便會立刻調兵去攻克平原城。所以此刻不救,顏真卿也堅持不了多長時間。我不希望他的堅持最後只落得個城破身死之局,我不喜歡悲傷的結局,所以基於此點,我也要去救他。”

  高仙芝點頭道:“說的很是,叛軍主力被牽制,急於一舉殲滅朝廷大軍,攻克劍南隴右。他們是要先治大病,而對這些疥癬之疾暫時無視。然則,你的意思是否是分出一小部分兵力偷偷潛入叛軍所轄的腹地?我大軍主力依舊在長安左近牽制?”

  王源點頭道:“知我者兄長也。我大軍主力當然不能亂動,依舊繼續按照原定方略清掃長安周邊的州府。下一步將戰線往東推進,當大軍繞行長安以東,逼近潼關之時,我不信長安之敵還能穩得住。那可是他們最後的一條撤退的道路。潼關若是被我們拿下,便將洛陽和長安隔絕來開,我相信他們一定不會讓我們那麼做。所以要做好在長安以東潼關以西進行一場大規模作戰的準備。而另派精銳騎兵悄悄突進去救援平原城,才是我想要救援顏真卿的辦法。兵力無需太多,我覺得三千騎兵足夠解平原城之圍。要悄悄的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抵達平原城下,解平原之困。”

  高仙芝道:“我不得不提醒你,平原城還是放棄的好,就算解了平原之圍,難道還繼續堅守不成?”

  王源點頭道:“當然不用守著那座小城不放,是去救人,而不是守城。之後應該南下渡過黃河,脫離險境才是正理。平原城無需堅守,那只是一座無關緊要的城池罷了,救出顏真卿才是最終目的。”

  高仙芝點頭道:“正是如此,解圍救人之後便可棄城南下,無需戀戰。那麼,這件事我去辦便是,我率三千騎兵深入叛軍腹地救援。你率大軍於此繼續對長安叛軍進行牽制,逼近潼關一線,準備與叛軍進行大戰。”

  王源笑著搖頭道:“那可不成,這事兒我提出來的,自然是我親自去辦。兄長留在軍中統帥大軍,比我要更穩當。這事兒我都已經想好了。”

  “不成,你是大軍主帥,怎可去冒這樣的險。若你有個閃失,豈非軍心大亂?不成,絕對不成。”高仙芝連連搖頭。

  王源笑道:“兄長放心便是,我在這些方面的經驗比你可多的多。兄長長於領大軍佈局作戰,而我則更善於突進襲擊。兄長可知道我攻擊墨脫城的事情?我帶著妻妾兩人摸入城中,鬧了個天翻地覆。換做兄長,你會這麼幹麼?”

  高仙芝想了想道:“我可沒這本事。你們那一次太瘋狂了,你當時也是領軍主帥,便不想想後果麼?”

  王源哈哈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強攻我不太擅長,善於釜底抽薪內部開花的突襲。通州之戰我也這麼幹了,帶著幾名妻妾闖入敵營殺人放火,換做兄長一定不會那麼幹。”

  高仙芝苦笑搖頭道:“看來你在這些方面確實非我所能及。”

  王源呵呵笑道:“那不就結了。你擅長領大軍作戰,我擅長出奇制勝,突襲對手。咱們各有所長。這次正好是我擅長的事情,當然是我去做。你放心,一旦有危險,我便會撤回,絕不會拿性命去冒險的。呵呵,我不會讓墨顏守活寡的,我還想明天讓她給我王家生個大胖兒子,給你生個胖外甥呢。”

  高仙芝咂嘴道:“罷了,你決定的事情我也難以改變你的想法。但有一樣,路線要選擇好,一定要隱秘行軍。而且絕對不能出事。你可不要逼著我率大軍涉險去救你,你知道我一定會那麼做的。”

  王源點頭笑道:“我辦事,你放心便是。”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0:55

第821章 準備

  接下來數日,王源開始積極的為這次營救行動做準備。三千騎兵倒是不用如何挑選,王源的親衛騎兵營的三千親衛便可勝任。他們本都是軍中挑選而出的精英士兵,此行又是極為冒險的一次行動,需要精銳兵馬,所以非他們莫屬。

  除此之外,王源的“太太團”也終於再一次有了用武之地。聞聽將千里突襲平原郡,除了公孫蘭之外的諸女都欣喜不已。終於在百般無聊的軍營之中又有事可做了。

  眾女在通州之戰中的表現之後名聲大噪。軍中將士都知道王元帥有幾位武藝高強出手狠辣的妻妾們隨軍。原先有人還為王源攜帶妻妾隨軍頗有些微詞,但永州之戰後已經無人懷疑元帥的幾位妻妾的能力。特別是那天城牆即將告破時,公孫蘭等人如鬼魅般的殺人,縱橫來去殺人如麻的情景更是讓城頭士兵們事後私下裡都紛紛議論,咂舌不已。

  大帥的這些妻妾個個貌美如花,但殺起人來又個個像是母老虎,也不知大帥從那裡搜羅了這些女子到身邊來的。眾士兵們私底下很是替大帥擔心,不知道文質彬彬的大帥是如何在家中駕馭這些母老虎的。有些人甚至揣測大帥在外邊威風八面,在家中恐怕乖得像小綿羊。因為這些母老虎的武技都在大帥之上,真要是打起來,恐怕大帥不是敵手。

  數日的準備接近尾聲,出發之日很快到來。對王源而言,準備工作中的突襲兵馬的人員和裝備都不是大問題,最主要的問題只有一個:如何能率三千騎兵深入叛軍控制的地區,穿越數百里的距離去而不為叛軍控制的州府發覺。這是個很傷腦筋的問題,也是成敗的關鍵。

  如果半路被發覺,此次行動便也宣告失敗。洛陽一帶叛軍有近五萬安祿山的嫡系精兵駐紮,他們如今已經成為了安祿山的禁衛軍,若是被中途發覺,消息洩露出去,怕是稍不小心便會被叛軍騎兵團團包圍。到那時營救行動失利倒也罷了,能否脫身都是個大問題。

  要解決這個難題,首先行軍的路線一定要隱秘。從蒲州往東沿途有晉州潞州和洛陽,翻越太行山抵達太行以東之後,更是州府密集。相州魏州惲州乃至太原府都是沿途要經過的州府轄地,可謂是處處有暴露行跡的可能。故而行軍的路線的選擇極為重要。必須要從這些州府防區之間的交界地帶穿插而過,暴露行蹤的可能性要小許多,並且行軍途中要做大量的偵查動作,必須萬分的小心謹慎。

  除此之外,行軍的時間也將受到限制,兵馬將不得不實行晝伏夜行之策。當然此舉也是有裨益的,此時正值盛夏,夜晚的行軍既可避開炎熱,也更便於兵馬隱匿行蹤。但缺點也很明顯,其一夏夜時間很短,初更天才放黑,四更天便將天亮,行軍的時間將被大大的壓縮,嚴重影響行軍的速度。其二便是夜晚趕路視線受阻。而且此行必是多從偏僻之處行軍,會加大大軍行進的難度。兩下裡一綜合,抵達救援的時間也將會大大的推延。

  但即便弊端甚多,王源不得不這麼做。行軍難度加大,危險性加大倒也罷了,只希望顏真卿能堅持到自己抵達的時候,不要讓自己白跑一趟。

  王源甚至在軍中找到了幾百名原籍就是中原州府一帶的士兵,讓軍中的參軍司馬等人陪著他們一起繪製沿途州府所轄的大致地形圖以供參考。雖然這種地圖的準確性不會很高,但王源要做的有備無患,準備充分。哪怕只是廢紙一張,也好過需要時手足無措兩眼抹黑,只要有一丁點的用處,王源都不嫌麻煩的命人去做。

  對於王源積極的準備營救行動,很多將領們心中是存疑的。大帥花費這麼大的精力去營救顏真卿,在很多人看來絕對是不明智的舉動。至於王源所說的那些必須救援的理由,眾將不否認他說的有道理,但這般涉險,穿越數百里的險地去救援一座小小的城池,顯得有些得不償失。

  王源也並不想太多的解釋,有些事自己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便好,無需徵求所有人的同意。王源也早已過了需要得到大多數人認可的那個階段。而且王源所說的那些理由之中,有一個更重要的目的王源並沒有告訴眾人。

  除了救顏真卿,王源此行的目的還希望能順勢從平原郡南下渡過黃河,沿途視察黃河沿岸的州府之地,給這些地方的官員帶去朝廷的消息,給他們打氣鼓勁。因為王源估計,叛軍應該已經將目光瞄向了東南州府,很快他們就會因為西攻不利而往南攻擊。此時自己沿著黃河沿岸的州府走一遭給他們提振士氣,提醒他們加強城防是很有必要的。

  王源最擔心的情勢便是,一旦叛軍南攻,這些沿岸的州府會畏敵如虎,紛紛棄城或者投敵,那將是一場災難。而黃河南岸的沿岸防線一失,南方大片膏腴之地便盡入叛軍鐵蹄之下,這是王源絕不想看到的。南方州府的大量資源落入安祿山之手,那將給他注入一針強心劑,平叛之路便又將漫漫無期。而朝廷的錢糧也將斷絕,此消彼長,那會給安祿山續上一大波命。

  而且,南方州府地域廣大,若陷敵手,安祿山將有極大的迴旋餘地。即便反攻長安和洛陽得手之後,也未必能按照原先的設想將安祿山逼迫往北壓縮在范陽一帶,卻極有可能逼著他們去往南方。到那時將是一盤亂局,平叛之事不知便真的不知何時能了結了。

  當然,這是戰略上的判斷,並不能成為自己必須要營救顏真卿的理由。但與其花氣力去解釋,倒不如用些將領們都懂的理由去讓他們理解,雖然那些理由同樣未能說服他們。

  王源並不在意身邊的人能否明白自己的意圖,事實上王源已經習慣了身邊人不解的眼神,就像當年自己囤積糧食物資時,很多人都不明白王源為什麼要花錢去囤積這些賤如草芥的糧草。甚至有人不厭其煩的勸說和反對過。王源當然也嘗試做過些解釋,但顯然無法讓所有人明白自己的想法。或者說王源無法解釋的更透徹。久而久之王源要做什麼事便去做,不理解的人便讓他去不理解,不理解還反對阻撓的人王源便打一頓懲罰一頓了事。即便知道這樣做會傷害身邊的一些人,但王源也無力去跟他們一一的去交心解釋清楚。這也給王源帶來了不少的負面評價。但隨著王源一件件大事的成功,反對的聲音越來越少,即便是不理解王源的行為,他們也選擇了按照王源的指示去做。

  這或者被人稱之為盲從,然而王源卻很滿意,因為他心裡其實已經想明白了一件事:這年頭不是你坦陳你仁慈你好說話便能大吃四方。恰恰相反,這是個人吃人的時代,你若被人覺得軟弱好相與,便是你悲慘人生的開始。你很快就會被人騎在頭上拉屎拉尿,這些人會把你踐踏的體無完膚。

  這年頭需要的是果敢和決絕,甚至當個剛愎自用的獨夫。而恰恰這些看似不好的品質,卻是你成功的基石。恰恰成為別人依附於你的理由。雖然這個道理看上去甚是奇葩,但事實就是如此,王源也對此很是無奈。王源也是個激進而功利的人,當摸清了這些適用於這年頭的基本原則之後,王源便立刻照辦,他可不會有半點的矯情和猶豫。

  有意思的是,這幾日豐王李珙一直纏著王源,希望能隨王源一起去參加這次行動。但王源考慮到此行的危險,他不想路上多個累贅,於是拒絕了他數次。但李珙倒也持之以恆,被拒絕後毫不氣餒,照樣不斷的跟在王源身邊求肯說服,王源最終被他的堅持所打動,同意帶著他一起去。

  當然,王源也是出於另外一種考慮。一來越是艱險的行動越能看清李珙是個什麼樣的人。二來若是有一位皇子同往,對黃河南岸的州府的視察將更有激勵的效果。畢竟皇子代表的皇權,即便他是個不受玄宗待見的皇子,但在別人看來,他的到來便代表著玄宗。和自己的身份比起來,他身上的光環更加的輝煌耀眼。

  李珙喜不自禁,他並非不知道此行的兇險,但他有自己的算盤。王源都敢於涉險,而自己和他一起經歷這段險境,無疑會讓王源對自己刮目相看,並且加深和王源之間的關係。這對於王源最終決定支持自己奪取太子之位是極為有利的一步棋。當然危險是存在的,搞不好便要喪命,但如果自己當不上太子,那麼未來自己怕是也難逃一死。李珙還是有些狠勁的,與其將來被自己的兄弟宰了,還不如此刻搏一搏命。況且他相信王源是不可能做太冒險的事情的,王源敢於前往,必是有安全上的保障。

  而且,此刻的情形若是當年的太宗皇帝來選擇的話,他怕是也一定會選擇和王源同行的吧。偶像的激勵之力是強大的,這是乙太宗為偶像的李珙最終克服恐懼選擇前往的精神上的力量。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0:55

第822章 無常

  七月十七日傍晚,火一般的太陽落山之後,王源等人也迎來了出發的時刻。高仙芝和眾將領送行到蒲州東城之外,看著王源等人和三千騎兵緩緩往東消失在暮色之中時,眾將領均有些默然。這位大唐的傳奇人物的行事風格令人難以理解。像這種行動其實根本無需為之,或者根本無需親自為之,而他卻樂此不疲。

  相較于高仙芝劉德海等人更加關心王源的安危外,李光弼等人卻更關心的是此舉帶來的後果。王源若是涉險被俘或者被殺,對於整個戰局是有巨大影響的,而此人執意要這麼做,明顯是有悖大局的考慮。私下裡李光弼的觀點也得到了郭子儀的認同。

  王源是個傳奇人物,他的經歷以及達到的高度無人能及。若說大唐如今站在塔尖上的幾位名帥之中,王源無疑是最耀眼最光輝的那一位,這也是大唐無數將領都佩服的五體投地的。然而欽佩歸欽佩,有些事還是不能苟同。李光弼和郭子儀自問自己和王源是兩類人。若他們為大軍主帥,可不會去為了一個顏真卿便親自涉險。更別說去理解王源所言的那種“不放棄不拋棄”的所謂大唐精神了。在他們看來,放棄顏真卿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無需上升到王源所言的那般高度,純粹是小題大做不分主次。

  在王源離開大營的那一刻,李光弼也做出了決定,他要回成都去見陛下。一來他要去謝陛下命王源救援自己之恩,另外有些事情他也想去和陛下說一說。因為在整個神策軍大軍之中,李光弼感到了一種奇怪的氣氛。那是一種對王源的絕對服從和崇拜的氣氛,這才軍中是很少見的。而這種氣氛讓自己在神策軍中顯得格格不入。特別是那晚的爭執之後,神策軍中的將領們對自己的態度很是排斥。不是因為敏感,而是確實有一種被排斥在外被眾人無視的感覺,這讓李光弼很不開心。

  他脫困之後本是要卯足了勁要領軍平叛,幹一番大事的,然而現在他突然發現自己根本沒有任何的施展空間。所以他需要去見玄宗,尋求慰藉,尋求玄宗的幫助。跟這位王元帥,李光弼還是覺得無法合拍。

  在徵求郭子儀的意見時,郭子儀也有同感。於是兩人一拍即合,于王源離開大軍的第二日相約去見高仙芝,表明了想回成都見駕的態度。高仙芝也不阻攔,爽快的答應了他們。只是當李光弼提出將朔方軍兵馬也帶回成都之時,高仙芝斷然拒絕了他們。

  李光弼和郭子儀也沒辦法,但他們去意已決,於是和郭子儀帶著數百親衛毅然離開大營,去往成都覲見玄宗而去。

  ……

  炎炎夏日,七月流火天。大唐北地的四季分明,冬日酷寒難耐,風如刀割,到了夏日又烈日暴曬,宛如將人放在火爐上烤。特別是天寶九年,真是個多事之秋,安祿山的反叛已經讓大唐王朝如在火中炙烤,而且老天似乎也跟著起哄,從新年之後,下了不足三場雨。入夏之後,更是一滴雨水也無。河流乾涸,田地荒蕪,北地大片良田變成了灰濛濛的一片荒漠,龜裂的土地像是渴死人張開的嘴巴,期待著天降甘霖。

  無雨又炎熱,每日太陽升起時,天地之間就如同是一個大烤爐,足以將所有物事盡數烤焦焚毀。人禍連著天災,仿佛不給天下之人活路一般。正所謂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老天爺毫不留情的展示著他的威嚴和冷酷。

  洛陽皇宮之中,安祿山赤著上身,只穿著一件寬鬆的短褲躺在大椅上呼呼的喘氣。身形肥胖的安祿山最怕的便是炎熱,而洛陽和范陽節度使治所幽州城雖只相隔千里不到的距離,但氣溫的大幅度反差便讓安祿山大吃不消。

  雖然他的身旁,七八名內侍和宮女將大扇子上下揮舞,累得氣喘吁吁面色通紅,但安祿山依舊滿身大汗,熱的像是一條攤在椅子上的死狗。

  然而其實炎熱並非是安祿山的最大的敵人,寢殿之中彌漫著的陣陣腐敗的臭味的來源才是安祿山的頭號勁敵。自從登基之後,安祿山身上便莫名其妙的生了毒瘡。肚皮上幾片毒瘡在炎熱的氣溫之下已經開始潰爛,散發著惡臭。屋子裡飛舞著十幾隻蒼蠅,圍繞著安祿山潰爛的肚子嗡嗡飛舞,趁著打扇宮女揮扇的間隙,迅速落在安祿山肚皮上那幾片潰爛腐敗的膿皰上吸吮爬動。

  除了肚子上的潰爛的毒瘡之外,他的雙目也不知什麼原因生了囊腫。前幾日還只是略有紅腫,今日卻已經腫的像兩個大桃子。從他已經腫脹成了一條縫隙的眼縫中也流淌著黃色的惡臭的液體來。

  “一個個都是快死了麼?沒吃飽飯麼?朕滿身大汗,你們還在不出力,想熱死朕麼?”

  安祿山在軟椅上喘息大罵著,伸腳猛踹過去,正中側邊站立打扇的一名宮女的小腹。那宮女“哎呦”一聲捂著肚子蹲在地上,面色瞬間變得蠟黃,臉上豆大的汗珠滾落下來。這一腳差點踹斷了她的腸子。

  其餘幾名宮女和內侍手中的扇子立刻加快,頓時如起了一陣狂風一般,將落在傷口上爬行的蒼蠅嚇得無影無蹤。

  安祿山稍微感覺到了一絲舒適的涼意,直著嗓子高聲叫道:“李豬兒,李豬兒呢?說好的給朕取冰塊來,冰鎮瓜果消暑的呢?狗奴婢又跑到哪裡偷懶了?朕非活剮了你。”

  話音落下,李豬兒端著一隻託盤急匆匆的從殿外進來,託盤上面的一塊冰塊上擺著切開的幾片西瓜,西瓜和冰塊都冒著涼颼颼的冷氣。

  “陛下,陛下,奴婢豬兒在呢?陛下息怒,奴婢是給您弄冰鎮西瓜消暑去了。西瓜給您冰鎮好了,瞧瞧,黑籽紅瓤還涼颼颼的冒冷氣呢,陛下快吃兩片消消暑。奴婢我找的可不容易呢,城裡城外的找,好容易找到了幾隻西瓜。這冰塊啊,奴婢也是在洛陽城的大戶人家找了很久,才在端王府的地窖裡找到了些去年冬天存下的冰塊。奴婢可不容易了呢。”李豬兒來到近前,尖著嗓子道。

  安祿山呵呵笑道:“恩,不錯不錯,有點孝心。朕快要熱死了,快扶朕坐起來,讓朕吃兩塊消消暑。”

  李豬兒答應著,將託盤擺在小幾上,快步走到安祿山的身後,用瘦弱的身子吃力的頂起安祿山肥碩的上身,讓他坐起身來。一名宮女忙在安祿山的背後塞上靠枕,讓他可以靠在上面支撐起他肥胖的身體。

  “拿來。”安祿山伸手道。當他坐起身來時,便能看到他的雙目的紅腫已經相當的眼中,兩隻眼睛已經腫脹成了一條縫,顯然已經看不到東西了。

  李豬兒忙端起託盤遞到安祿山身邊,安祿山勉力伸手摸索著,一把摸到了冰塊,冷的打了個哆嗦。

  “陛下,往上,往上一點。”李豬兒提醒道。

  安祿山怒駡道:“朕知道,你當朕瞎了麼?朕看的清清楚楚。”

  李豬兒不敢吱聲,安祿山摸索著終於摸到了一塊西瓜,拿起來連皮帶瓤的送進嘴裡大嚼,發出滿意的哼哼聲。西瓜流出的汁液順著黃而捲曲的鬍子往下流,一直流到脖子上,再混合著汗液流過肚皮流到了腹部的幾片潰爛的膿包上。冰冷的水漬接觸到傷口,受到刺激的安祿山大聲呼痛。李豬兒忙用布巾替他擦抹肚子,卻不料手上稍微用力,觸碰了膿瘡,安祿山更是大聲的叫嚷起來。

  “狗奴才,想疼死朕麼?就知道你們一個個沒安好心。”

  “是是是,陛下息怒,奴婢下手輕些。”李豬兒強忍著噁心,用布巾輕輕的將膿包上滲出的惡臭的血水擦掉,喉間幾度作嘔,終於強行忍住。

  安祿山吃了西瓜,身子舒服了些。眯著腫脹的雙眼道:“李豬兒,朕的傷口可好的差不多了?為何朕總是感覺麻酥酥的,那些御醫的藥到底有沒有用?”

  李豬兒愣了愣賠笑道:“麻酥酥的便是要癒合的跡象,陛下不用擔心。陛下洪福齊天,豈是幾個小小的疥瘡所能打敗的。”

  安祿山道:“不對,你老實告訴我,傷口到底如何了?朕怎麼感覺越來越嚴重,頭昏腦脹,身子無力,全身都疼的要命。”

  李豬兒陪笑道:“奴婢不是說了麼?快好了,就快好了,陛下放寬心。”

  “你敢騙朕,當著面騙朕?你們打量著朕什麼都不知道是麼?朕便是被你們這些人活活蒙在鼓裡,到頭來死了都不知道。”安祿山突然發起怒來。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奴婢說實話便是。陛下肚子上的毒瘡……不太好……那個……不太好。”

  “怎麼個不太好?給朕說清楚。”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0:56

第823章 荒唐

  李豬兒本不想實話實說,但見安祿山逼得緊,不說實情恐要遭殃,於是索性一咬牙告知安祿山實情。

  “是是……本來是幾塊互不粘連的毒瘡,這幾日好像愈發的嚴重了,毒瘡潰爛開來連成一片了。裡邊……裡邊好像還有……蛆蟲在動。”

  “什麼?”安祿山叫道。

  “有那個……蛆蟲在動,在膿瘡裡邊,像是蒼蠅飛來飛去的下了籽兒。陛下要是不怕痛的話,奴婢……奴婢替您用竹簽子給挑出來。”李豬兒道。

  “住口!”安祿山大叫起來。抬腳一腳踹翻了李豬兒,大聲罵道:“狗東西,你是說朕生了蛆麼?你是說朕已經死了,身體上生了蛆麼?死人才生蛆蟲,你是咒朕去死麼?”

  “奴婢不敢,奴婢絕不是那意思。”李豬兒忙咚咚磕頭道。

  “打,給我打。狠狠的打。”安祿山大聲道,伸手指著李豬兒,但卻因為根本看不見人而指向了別處。不過禁衛卻不會誤解他的意思,幾名禁衛上前來一把將李豬兒按倒,隨即“劈裡啪啦”一頓棒子打下來。

  李豬兒殺豬般的嚎叫著,翻滾著。十幾棍子之後,安祿山擺手道:“好了,留他一條命。還不滾出去,給朕去請好的郎中來。不來的統統給朕砍了。請不來朕連你一起砍了。快滾!”

  李豬兒忍痛起身磕頭謝恩,一瘸一拐連滾帶爬的退了出去。

  出了安祿山的寢殿,李豬兒一瘸一拐的走著,口中咬牙切齒咒駡:“死肥豬,壞的生蛆的狗雜種,老天保佑你全身生滿毒瘡,保佑你全身潰爛,爛穿了肚腸而死。沒事就拿老子出氣,老子這一輩子就毀在這個狗雜種手裡了。狗雜種,狗娘養的,王八蛋的龜兒子,日你安家十八代祖宗。”

  李豬兒一邊走,一邊捂著臀背上的痛處罵的起勁,忽聽耳邊有人道:“李內侍這是怎麼了?這是什麼人得罪了李內侍了?”

  李豬兒嚇了一跳,抬頭一看,但見一身青袍的嚴莊正站在面前,微笑撫須看著自己。自己顧著罵人,倒沒看見嚴莊就在回廊上走來。

  “原來是嚴先生,嚇了我一跳。沒事,只是自言自語幾句罷了。沒事沒事,嚴先生請了。”李豬兒忙笑道。

  嚴莊看著鼻青臉腫的李豬兒狼狽的樣子,低聲道:“陛下又打你了?”

  李豬兒看著嚴莊,本想否認。忽然滿腹委屈湧上心頭,一屁股坐在欄杆上眼淚汪汪,一邊抹淚一邊叫道:“這日子沒法過了,嚴先生,我是沒法活了。三天兩頭的打我,這麼下去我遲早被陛下打死。你給評評理,三天兩頭的發邪火,說好話也不是,說壞話也不是,左右是個打。我這一身還有一塊好肉麼?白日裡還要辦差,替他弄這個弄那個,然後稍不順心便是一頓棍棒,你說我容易嗎?我圖的什麼?”

  李豬兒一邊哭訴,一邊撩起衣服讓嚴莊看身上。但見李豬兒身上青一塊紫一塊像是鬼畫符一般。舊傷未愈又添新傷,看著簡直讓人怵目驚心。

  嚴莊皺眉道:“怎麼打成這樣了,陛下最近是怎麼了?”

  李豬兒眼淚狂湧,哭道:“還不是登基之後,陛下忽然身上生了幾處毒瘡,眼睛也忽然腫了。請了很多郎中來瞧病,情形卻一日壞過一日。之前陛下就脾氣不好,動不動就打奴婢出氣,這下子更是心氣不順。登基這一個多月時間,幾乎天天打人。宮女被打死了七八名。和我一起伺候的小德子被打斷了肋骨。還好我挨打的習慣了,皮躁肉厚的禁得住。不然怕早就死了。”

  嚴莊見他涕淚橫流的樣子有些想笑,但終於憋住,伸手掩口咳嗽了兩聲道:“陛下的眼睛和腹部的膿瘡還沒好?我以為不過是上火還有天氣熱生了癤子罷了,這麼多天也沒好麼?”

  李豬兒止住眼淚,四顧看了兩眼,低聲道:“好什麼呀?不瞞你說,已經嚴重的很了。眼睛已經看不清東西了。雖然陛下自己不承認,奴婢確是知道的。肚子上的幾個毒瘡更是厲害,剛才我看到肉裡都有蛆蟲了。我就是因為說肉裡有蛆蟲,才被陛下又命人打了一頓,說死人身上才生蛆,說我是咒他早點死。”

  嚴莊驚愕道:“生了蛆蟲?這麼嚴重?”

  “可不是麼?味道難聞的很,再不痊癒怕是要爛穿了肚子了。請的那些個郎中也都沒辦法,用了藥也不見效。這不,我還得滿城給他找郎中去。話說攻下洛陽的時候殺了那麼多人,好郎中都給殺光了,現在還上哪找去?罷了罷了,我也不說了,嚴先生自便,我要去辦事了,不然回頭又是一頓毒打,我可受夠了。”

  “好好,李內侍也要當心身子,外邊日頭毒辣的很也熱得很。回頭去我府上,我幫你弄些藥擦一擦。我閒暇時自己采藥配了些跌打藥水,也許管用。”

  “那可多謝了,嚴先生好人呐,回頭我一定去府上討要些。”李豬兒拱手道謝,轉頭急匆匆的去了。

  嚴莊站在原地沉思了片刻,舉步朝長廊盡頭的寢殿走去。

  ……

  王源一行悄悄從蒲州出發,採用晝伏夜出的策略避免暴露行蹤,連續三日,行進異常的順利。第三天的黎明時分,兵馬已經越過洛陽和晉州之間的危險地帶,抵達了潞州境內。算算行程,這三天夜晚的趕路效率極高,三夜行了近二百餘裡,幾乎可以抵得上正常的騎兵行軍速度了。

  本來王源很是小心,但上了路卻發現是小心過頭了。這一路上卻基本上沒看到人影,戰亂之後,鄉村小鎮大多廢棄,人煙稀疏,天地荒蕪,沿途本來很多的村鎮之處都成了荒野。而王源選擇的原本就是荒野的行軍路線上更是很少見到人。野獸倒是見到不少,都是些幾個月來吃慣了死人肉的野狗和野狼出來遊蕩,倒也不足為慮。

  本來擔心夜間行軍天色昏暗,但出發之時月半剛過,下弦月甚是明亮,到是省了不少的麻煩,故而行軍速度頗為不慢。

  進了潞州境內,地形皆為丘陵和小山交錯縱橫,更利於兵馬潛行,王源更是放下心來。此去百里之外便是巍巍太行山。翻過了太行山便是相州和邢州的地界,只要一翻過太行山,距離平原郡也不過兩百里不到的路程了。而且王源細細的問過山那邊的地形,過了太行山之後便是一馬平川,應該很快便能到達。

  這樣順利的行軍倒是王源沒有想到的,估算一下行程,估計七日時間便可抵達平原城,而在此之前,王源估算的時間是半個月左右。

  天明之後,兵馬在一處小山谷中紮營。派出了數十名斥候四方打探警戒,周圍數裡之外埋伏了暗哨之後,大部分的兵馬都開始在樹蔭下休息睡覺。

  王源暫無睡意,太陽升起後,整個山谷悶熱難當,著實讓人吃不消。所以他選擇爬上小山坡,在一棵刺槐樹的巨大樹蔭下坐著,展開那副眾人畫好的簡易地圖,想來研究一下接下來的行軍路線。

  不久後,王源聽到山坡下有腳步聲傳來,還有輕微的說笑聲。於是抬頭望下去,只見山坡上,李欣兒阿蘿青雲兒紫雲兒四女往上爬上來,還朝自己伸手指指點點的說笑。

  王源放下地圖站起身來笑道:“你們怎地不去睡覺休息?昨夜趕了一夜的路,你們不累麼?”

  李欣兒抬手攏起耷拉在盔甲外邊的髮絲,嗔道:“熱都熱死了,如何入睡?身上黏糊糊的,實在是受不了。”

  王源看著幾女紅撲撲的臉,汗濕的頭髮貼在臉上,一個個粉嘟嘟的人兒,如今變得灰頭土臉滿臉汗汙,心生歉意道:“害的你們都受苦了,不該帶著你們來受罪的。”

  阿蘿白了他一眼道:“誰說是受罪了?我們可不願在家裡待著,那可更是無趣。”

  王源笑道:“你們這是要去哪裡?可不能亂跑,要守軍規,莫胡亂走動被人發現了蹤跡。”

  李欣兒道:“這荒山野嶺那裡會有人?再說我們只是想去洗一下身子,換幾件乾淨的衣服。身上都有味道了,自己聞著都難受死了。”

  王源這才發現她們手中每人提著一個小包裹,裡邊包著的必是乾淨內衣了。

  “去哪裡洗?這裡又沒有水池。天干的都冒火,沿路的水塘都乾涸了,這山谷裡也是幹的冒火。”王源笑道。

  “那邊的山崖下有一處小泉眼,剛才我都去看過了。有一小汪泉水呢。”阿蘿指著山坡那邊道。

  王源笑道:“原來你們都偵查了地形了,那好,我也去瞧瞧。”

  眾女紅了臉,李欣兒啐道:“你去做什麼?我們是去洗身子。”

  阿蘿笑道:“叫他去便是,正好給我們把風,省的我們自己還要輪流把風了。反正他也不睡覺。”

  王源點頭笑道:“是啊,我給你們把風,免得春光外泄,被人偷瞧了去。走,一起去。對了,表姐怎麼沒來?”

  李欣兒道:“我們叫了她了,她在那棵白果樹的樹杈上睡下了。樹上涼爽的很,可惜我們可沒本事在樹上睡。一翻身就要摔下來了。”

  王源羡慕道:“還是她愜意,那且不管他,你們也去享受享受,我替你們把風放哨去。”

  李欣兒無奈,只得翻了個白眼轉身往山上行,眾人魚貫上山,穿過樹叢之後很快到達小山的山頂上。兩名哨兵正站在山頂的一棵大樹樹蔭下放哨,見到王源等人上來趕忙上前行禮。

  王源擺手道:“你們下去休息吧,這裡交給我了。”

  一名哨兵忙道:“那如何敢當?”

  王源笑道:“沒什麼不敢當的,下去吧,沒我命令不許上來。”

  “可是趙統領說不準擅離……”另一名哨兵道。

  “趙統領大還是元帥大?我們這裡這麼多雙眼睛幫你盯著,你怕什麼?快下山去,不准回來。”李欣兒斥道。

  兩名哨兵有些猶豫,王源知道他們是害怕軍法懲辦,於是笑道:“你們去趙統領那裡,就說是我讓你們下山休息一會的,我在山頂有機密之事需要你們回避。一會兒事情完了之後下山時,你們再上來放哨便是。”

  兩名哨兵這才點頭行禮離去。

  阿蘿公主笑道:“二郎的軍法很嚴,士兵們都不敢違背呢。”

  王源笑道:“那當然,這些可都是我的親衛營兵馬,令行禁止,半點也不馬虎。趙青譚平的刑罰很嚴的,有抗命的懲罰很是嚴厲,他們當然不敢亂來。不說這些了,話說你們說的泉眼在何處?”

  “諾,就在山崖下。你仔細聽。”阿蘿指著一塊大石遮擋住視線的下方道。

  王源側耳聆聽,果然聽到淙淙的流水之聲,於是站在巨石上探頭往下看,但見下方崖壁之下,一汪碧水閃爍銀光,周圍青草茂盛,野花盛開,果真是一處山間泉眼。和周圍乾枯得都冒煙的景象相比,泉眼之旁生機勃勃,倒像是一片沙漠中的綠洲一般。

  “你就在這裡替我們把風,我們下去了。”阿蘿指點著,像個吩咐小兵卒的大將軍。

  王源笑道:“去吧。”

  阿蘿補了一句:“不准偷看。”

  王源呵呵笑道:“不看不看。”

  幾女嘰嘰喳喳的說笑著,從山坡上下去。不久後,山坡下方傳來嘩啦啦的水聲。幾女嬌嫩的驚呼聲也傳了上來。

  “哇,水好涼快啊。”

  “好舒服啊。哇!”

  “早知道該叫公孫姐姐也來的,她不也抱怨說身上汗透了麼?”

  “是啊,一會兒我洗好了去叫她。”

  聽著幾女嘰嘰喳喳的說話聲,王源忍不住從岩石上探出頭去張望。一看之下,眼前的景象讓他差點噴鼻血。碧水之中,四女像四條美人魚一般在水中暢遊,雖然穿著褻衣,但露出來的白生生的肌膚反射著陽光的光暈,映得人眼睛發暈。濕身之後的身體更增誘惑。真個是肉光致致隱隱約約顫顫巍巍的一副美妙的畫面。

  “不許偷看。”阿蘿發現探頭的王源,在下方捂著胸口朝上叫道。

  王源心中火熱,旋即沿著岩石斜坡爬了下來,來到小水潭邊。

  李欣兒叫道:“二郎下來作甚?”

  王源笑道:“大熱天的,許你們沐浴清涼,不許為夫沐浴清涼麼?”

  說罷開始緩緩動手解下盔甲,脫下衣服。片刻後脫得光溜溜的站在岸上。眾女目瞪口呆羞臊不已,捂著臉不看,卻又忍不住從手指縫裡往王源的身上瞄。王源張開手臂來個雄鷹展翅,“噗通”一聲躍入水潭之中,濺起漫天的水花。

  李欣兒等人忙朝遠遠避開,離得他遠遠的。王源一邊大呼舒服,一邊笑道:“誰來給我搓搓背。背上的老泥怕是幾寸厚了。阿蘿,你來。”

  阿蘿公主噘嘴道:“我才不來,你叫別人吧。”

  王源獰笑道:“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青雲兒道:“我替二郎搓背吧,欣兒姐姐阿蘿妹妹你們趕緊洗乾淨身子上岸,上面沒人照看,萬一被人偷看了可怎麼辦?”

  王源笑道:“誰敢偷看,不要命了不是?都不許上岸,一個個來伺候我。搓手的搓手,搓腳的搓腳,一個也跑不了。”

  眾女大啐,王源故作兇狠,張開手臂緩緩逼近,四女被縮在角落裡瑟瑟發抖,像是被一隻獅子逼近的四隻小綿羊。王源將目標鎖定阿蘿,阿蘿甚是滑溜的很,從王源的腋下泥鰍一般的逃脫,不過王源卻也沒空手,反手亂抓,一手抓到了青雲兒的長腿,一手撈住了李欣兒的胳膊。

  兩女的驚駭叫嚷聲中,王源將她二人堵在了一塊臨水的一塊青石旁。

  “二郎,饒命,不要胡鬧。”青雲兒吃驚的縮著身子叫道。

  李欣兒歎道:“罷了,難逃一劫。便由得他吧。”

  王源伸出祿山之爪,抓住李欣兒的要害部位揉捏,口中嘿嘿笑道:“還是欣兒識相。各位也最好識相些,不聽我命令便是違抗軍令。我宣佈,不識相的待會扒了褲子趴在石頭上打屁股。不打出手印來決不甘休。”

  眾女一陣嬌嗔之聲,指責王源假公濟私,亂用軍令。正鬧得不可開交之際,她們忽然發現不知何時李欣兒已經被王源扒的不著寸縷。眾女沒想到王源當真要在光天化日之下做那種事,都羞怯嗔罵不已。然而王源不管不顧,徑直將李欣兒的光溜溜的身子翻轉,令她趴在青石上,站在齊腰深的清泉之中。但見他輕車熟路,在後方腰背一挺,便聽李欣兒秀髮亂擺,“哎呦”一聲叫出了聲。

  ……

  傍晚時分,潭水邊的草地上,王源悠悠醒來,腰背只見略有些酸痛之感,不過卻通體舒泰。睜眼四顧,正夕陽西下之時。上方山崖投射下長長的影子印在山谷之中。身邊草地上李欣兒阿蘿等人正在酣睡。四女的面龐在夕陽的映照下嬌豔如花,長髮散亂,衣衫不整。紫雲兒的一條雪白的大長腿還搭在自己身上。

  王源不禁想起上午在潭水邊的一番折騰,雖然只是淺嘗即止,不敢太過放肆,但四女同浴,軟玉溫香滿懷,其中荒唐銷魂處不言而喻。沐浴上岸之後,眾人都有些疲倦,見潭水旁樹蔭下的草地茂盛,又很涼爽宜人,索性便都在草地上躺下歇息。這一躺下,便紛紛入睡,一覺睡到了傍晚。

  傍晚時分已到,那便是快要到連夜動身的時候了,王源伸著懶腰爬起身來,輕聲叫醒了李欣兒阿蘿等人。四人紛紛醒來,互相看著對方衣衫不整髮髻蓬鬆的樣子,想起上午經歷的荒唐之事,均羞臊不已。紫雲兒和青雲兒倒沒什麼,因為這兩姐妹經常共同伺候王源,但阿蘿和李欣兒可從沒當著外人的面被王源折騰。今日之後,在其他幾人面前可直不起腰來了。

  “你這混蛋,真是荒唐之極。這還是在軍中,你這個當主帥的這般胡來。”李欣兒張著紅唇打著張口,看到笑盈盈的王源兀自氣地罵道。

  “確實荒唐,你是主帥,自己便破了軍中的規矩了。哎,叫我們說你什麼好?”阿蘿整理著衣物,將秀髮盤起塞在頭盔之中,口中也嗔怪道。

  王源嘿嘿笑道:“規矩是給別人定的,可不是來約束我自己的。再說兵士們也並不知曉。今日當真是過得精彩,本來這段行軍枯燥無味,有了今日之事,可以成為美好的回憶了。”

  四女一陣嬌嗔啐罵,均整理衣物儀容爬起身來,在王源的帶領上緩緩沿著斜坡上了山頂。待上了山頂,眾人忽見山頂上居然有人。一個身影端坐那塊高大的岩石之上,正面朝夕陽靜靜凝視。夕陽金黃,將那人的身遭鍍上了一層金邊,宛如神仙一般。

  “是公孫姐姐。”阿蘿認出了那人,低聲對王源啐道:“你這混蛋,咱們那些荒唐事怕是全被公孫姐姐瞧見了。”

  王源也覺得有些尷尬。今日確實有些荒唐過火,若是公孫蘭也在,他是絕不敢這般放肆的,在公孫蘭面前,王源還不敢這般放肆。這不是懼怕,而是一種尊重,畢竟公孫蘭是自己心目中的仙子,王源要在乎她的感受。

  王源上前撓頭笑道:“表姐,你怎麼在這裡?”

  公孫蘭緩緩轉過頭來看著王源,眼中帶著一絲責備,輕聲道:“我來給你們把風啊。二郎玩的還盡興麼?”

  四女羞紅了臉低頭不語。

  公孫蘭看著李欣兒等人皺眉道:“你們竟然也容他如此胡鬧,妻妾皆有規勸之責,你們怎能任他荒唐。一則這是在軍中,傳出去是何影響?二則行軍艱苦,白日休息乃是養精蓄銳,你們要他今晚如何趕路?”

  幾女垂頭不語,這事兒其實倒也不怪她們,是王源荒唐霸道而已。但也不能將過錯歸咎于王源。

  公孫蘭在王家的身份很特殊。雖然和王源有了孩兒,但卻執意不願意行婚嫁之禮,所以說她是王源的妾室是不準確的,但她又確實是王源的女人。她不願正式嫁入王家,便是因為李欣兒之故,她還是不想壞了倫常之數。正因如此,她在王家的地位超然,有些話也可以直接說出口而不顯得壞了王家後宅的上下尊卑之禮。

  所以,即便是對著李欣兒,公孫蘭的身份還是她的師傅,該訓斥便訓斥,無需顧忌身份。李欣兒如此,其他幾女便更是無話可說了。

  王源尷尬笑道:“表姐莫要怪她們,都是我的錯。我一時沒管束住自己,不關她們的事情。話說表姐何時到來的?怎地不下去一起沐浴一番。”

  公孫蘭臉色微紅,啐道:“還胡說。”

  王源忙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哎,不說了,越描越黑。”

  公孫蘭也不忍太責備他。王源如今雖然又是相國又是大元帥,但他畢竟還是個二十來歲的青年。在外邊威風八面,在家裡有時還像個頑皮的少年。公孫蘭既把他當丈夫看待,有時候不免也母性氾濫,對他是又愛又憐。

  “那些事怎可在光天化日之下荒唐?又是在軍中,你便這般胡鬧?罷了,以後要自重身份,可不要壞了自己的名聲。我中午便來了,趙統領他們說找不見你,知道你們在此泉水之處沐浴,於是央求我來瞧瞧。走吧,下邊兵馬都收拾停當了,就等著你下山出發呢。”

  王源長鞠一禮笑道:“表姐教訓的是,這事兒是我荒唐,以後絕不幹這荒唐事了。”

  公孫蘭點頭微笑道:“在家中隨便你如何荒唐,在外邊可不成,咱們可不是遊山玩水,而是穿行敵後呢。”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0:56

第824章 天譴

  洛陽皇宮之中,嚴莊緩步走上安祿山的寢殿臺階。殿門口一名內侍見到嚴莊忙躬身行禮,轉身欲進去稟報,嚴莊擺手制止了他。

  站在殿外,嚴莊皺眉聽到了寢殿裡傳來的安祿山的陣陣咆哮和辱駡聲以及一名宮女的慘叫哀求之聲,看來又有宮女惹惱了安祿山,正在被安祿山下令懲罰。

  不久之後,寢殿前廊上,兩名宮中禁衛拖著一名渾身是血的宮女快步而來。那宮女披頭散髮雙目緊閉,面色煞白,嘴唇青紫,似乎已經沒了氣息。禁衛拖動她的身子在地上滑行,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留下了一條長長的血跡,一路從嚴莊身邊拖了出去。

  嚴莊眉頭緊皺,籲了口氣緩步進了殿中。從回廊踏入殿中掀起帷幕的那一刻,一股腥臭腐敗的味道猛然沖入腦際,嚴莊一下子吸進去了一大口,頓時噁心的想吐,一時岔氣,劇烈的咳嗽起來。

  這股味道嚴莊很是熟悉,那是戰場上經常可以聞到的腐爛的屍體的味道。但出現在這寢殿之中,便只有一種可能,便是李豬兒所言不假,安祿山身上的毒瘡潰爛而且已經腐爛惡化了。

  安祿山癱倒在大椅上兀自呼呼的喘氣,剛才那名宮女一不小心搖斷了扇柄,芭蕉扇打在了安祿山的臉上,安祿山大怒,下令禁衛將她打了三十棍。那宮女如何等撐住三十棍,竟然被活活打死了。

  安祿山聽到了嚴莊的咳嗽聲,於是欠身側耳叫道:“是嚴先生來了麼?”

  嚴莊忙緊趕幾步上前,跪倒沉聲道:“臣嚴莊叩見雄武皇帝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安祿山臉上露出笑容來,大聲笑道:“你可算來了,快免禮,來人,給嚴先生賜坐。”

  嚴莊忙道:“謝陛下。”

  禁衛搬來一張凳子擺在一旁,嚴莊緩緩坐下,他的眼睛自然而然落在安祿山腫脹的眼睛和潰爛的肚皮上,眼睛腫的像兩個肉瘤,而肚子上的毒瘡早已潰爛發黑,白色和紅色的血肉翻卷著,看著讓人作嘔。幾隻大蒼蠅圍著他的肚子嗡嗡的鳴叫著飛來飛去。

  嚴莊不敢再看,忙躬身問道:“陛下召喚臣前來,不知有何旨意。”

  安祿山臉上帶著笑容,用腫脹的眼睛尋找著嚴莊的位置,卻只看到模糊糊的一團紅色。但他不願承認自己看不見,依舊裝作能看見嚴莊的樣子,對著殿中一根蟠龍廊柱親切說話。

  “召你來便一定要有事麼?便不能是和朕說說話,聊聊天解解悶麼?朕已經很久沒和你單獨在一起聊天說話了。”

  嚴莊忙笑道:“陛下國事繁忙,臣又到處奔波,所以確實說話的少了些。不過但只要陛下需要見臣,臣一定隨傳隨到。”

  安祿山點頭微笑,忽然歎了口氣道:“我知道,你現在也和我生分了不少,這麼多年來,你一直在我身邊為我謀劃,你我從未如此生分過。哎,這都是怎麼了?”

  嚴莊輕聲道:“陛下莫要多想,臣並沒覺得和陛下生分。只是如今大事頗多,各人都忙的很,故而陛下覺得我們生分了。”

  安祿山呵呵笑道:“沒生分麼?那就好,那就好。朕就怕你們心中對朕有什麼想法卻不跟朕說,那朕便不開心了。咱們都是老兄弟,朕打下這江山說起來是朕在當皇帝,但也都是你們這些老兄弟們幫襯的功勞。說句心裡話,你們誰想當這個皇帝,但只要知會一聲,朕都會笑眯眯的讓給他。這話我跟史思明他們也說過。”

  嚴莊眼露鄙夷之色,口中卻恭敬道:“陛下待我等恩重如山,陛下是光明磊落之人,我等是知道陛下的愛護之心的。不過皇帝的位置可不是讓來讓去的,陛下當國乃是上天之選,萬民所望。除了陛下您,誰也不能做。那要遭天譴的。”

  安祿山呵呵而笑,口中喃喃道:“天譴,天譴。”忽然他長歎一口氣道:“嚴莊,朕今日召你來確實是有些事要和你商議的。朕有件事甚是疑惑,想請你幫我解解惑。”

  嚴莊微微一笑,輕聲道:“陛下請問,臣知無不答。若是臣不知之事,那臣便沒辦法了。”

  安祿山擺手道:“答不出也沒關係,朕也不會怪你。嚴莊,這幾日我一直在想一件事情,嚴先生博學古今上通天文下曉地理,可否幫我解釋解釋。”

  “臣豈敢言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陛下謬贊。但不知陛下在思慮何事?”

  安祿山歪著頭用兩個大桃子眼對著嚴莊,沉默片刻,忽然靜靜道:“嚴莊,朕不瞞你,朕的眼睛看不見了。朕已經瞎了。”

  嚴莊一怔,忙道:“陛下莫和臣開玩笑,陛下的眼睛不過是生了眼疾罷了。天氣熱,人的內火也大,生些痱子癤子也屬尋常。只不過陛下的生的不是位置,恰恰生在眼睛上罷了。陛下不必擔心,及時醫治,安心養息,過些日子便好了。”

  安祿山搖頭道:“你莫要安慰朕,朕心裡明白的很。請了那麼多郎中,外敷內服了那麼多藥物,卻根本不見效果。反而一天比一天的惡化。剛開始朕還能看見些,現在根本看不見任何東西了,眼前紅彤彤一片,像是……像是有人在我的眼睛裡燒了兩把火,又熱又紅,灼的還痛。你剛才進來的時候,我根本就看不見你。即便是現在,你坐在朕的面前,朕也看不見你。”

  嚴莊戰戰兢兢的伸出一隻手掌,在安祿山眼前晃動。安祿山毫無反應,紅腫的雙目對著另一邊的一名宮女,根本沒有任何的視覺。

  “怎麼會這樣?這可如何是好?”嚴莊縮回了手咂著嘴道。

  安祿山長歎一聲,沉聲道:“朕也不知道怎麼會這樣。朕知道這絕不是什麼癤子,若是癤子的話,怎會如此嚴重?而且郎中們怎會連癤子都醫治不好?還有……朕肚子上的毒瘡。剛才……剛才李豬兒說……朕的肚子上生了蛆了。死人才生蛆,朕還活著,怎麼會生蛆?難道說朕命不久矣?你幫朕瞧瞧,看看李豬兒是不是在騙朕。”

  嚴莊根本不想去看,但他沒有辦法。只得伸手輕輕解開滲透膿血的覆蓋在安祿山肚子上的薄紗。薄紗連著黃色的粘液慢慢和皮肉分開,露出了潰爛惡臭的大塊傷口。嚴莊屏住氣看著那些翻卷的腐肉,然後他看到了在傷口中蠕動的一些米粒大的白花花的東西。嚴莊忙將紗布蓋上,轉過頭大口的喘氣。

  “有那東西是麼?”安祿山靜靜問道。

  “沒……沒有。陛下不要胡思亂想。”嚴莊道。

  “莫欺騙朕,你知道朕最恨別人欺騙朕。”安祿山寒聲道。

  嚴莊默然,終於輕聲道:“確實……有些不潔之物。陛下要命人將它們剔出來。”

  安祿山沉默半晌,啞聲道:“難怪朕覺得傷口癢酥酥的,他們騙朕說是傷口癒合之象。卻原來真的有蛆蟲。看來朕是命不久矣了。”

  嚴莊沉聲安慰道:“陛下萬萬不要這麼想,安心將養龍體。臣也會命人尋訪名醫來給陛下治療的。傷口即便有那東西,也只是不潔而已,臣立刻命人來給陛下清洗傷口,剔除肉芽。陛下忍著些痛,一定會清理乾淨的。陛下洪福齊天,這不過是一次小小的劫難罷了。”

  安祿山搖頭道:“不用忙了,一會兒朕會命人清洗傷口的。但清理之後又能如何?朕的眼疾和肚子上的毒瘡,怕是再高明的醫師也瞧不好的。朕心裡明白的很。因為這不是普通的病狀,這是報應,這是老天的懲罰。你剛才說了天譴二字,朕忽然明白了,這是老天給朕的天譴,人間藥物如何能治好?”

  嚴莊慌忙道:“陛下,臣說天譴不是意指陛下。”

  安祿山擺手道:“朕知道,朕只是聽了那個詞有感而發罷了。事實上朕這段時間一直都在想這件事,倒非是你所言朕才有感。自家人知自家事,那日朕登基之後,當天晚上,朕的眼睛便開始腫脹,肚子便開始發癢。然後便開始紅腫潰爛開始流膿。朕當時便請了郎中來醫治,然而一個多月的時間,不但沒有治癒反而每況愈下。你說這不是老天降罪是什麼?這是老天在責怪我僭越為帝,要給我懲罰呢。所以藥物是瞧不好的,朕心裡明白。朕也是福薄之人,朕也做不得這皇帝啊。”

  安祿山用滿是毛髮的肥胖的手臂捶打著軟椅扶手,發出砰砰之聲。周圍眾人均感悚然,大氣也不敢出,生恐動輒得疚惹惱陛下送了性命。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0:56

第825章 太行

  嚴莊靜靜的看著安祿山,他對安祿山的話有些驚訝。安祿山將病症和登基之事聯繫在一起,並且說這是天譴使然,雖然看似荒唐,但卻也有些讓人狐疑。這年頭鬼神佛道因果報應之說很是流行,嚴莊也是在這樣的氛圍薰陶長大之人,他自然也並非完全不信這種說法的。而且若當真是安祿山登基之日起便生了眼疾和肚子上的毒瘡,這倒是一種讓人不解的巧合。而且這毒瘡居然久治不愈,更是讓人感到奇怪。

  不過嚴莊即便心裡有些相信,口中卻也不能那麼說。要承認這是天譴的話,豈非是當面告訴安祿山,他不適合當皇帝。以安祿山的脾氣,自己怕是立刻便要被打得皮開肉綻。自己跟著安祿山太久了,對他也太瞭解了。安祿山想當皇帝都快想瘋了,否則又怎會鋌而走險的去造反。遭天譴的話他自己說說倒也罷了,誰要是附和,那便是自尋死路了。

  “陛下不要那麼想。那不過是巧合罷了。怪力亂神之事子虛烏有,陛下怎會相信這些?這不過是恰好生了一場病罷了。誰都會生病的,這很尋常。”嚴莊道。

  “不是巧合,絕對不是巧合。我知道的,我知道的。”安祿山咂嘴搖頭道:“朕才五十歲不到,身子壯的像頭野狼。以前行軍打仗餐風飲露受了多大的苦楚,然而朕屁都不放一個。你該記得,那一年我們和奚族人打仗,朕背上被奚族人射了一箭,直達胸腹。那一次換作別人早就死了,然而朕還是活了下來,僅僅兩個月便可騎馬迎敵,可見朕身子多麼健壯。可是如今,朕只是生了這些惡瘤毒瘡而已,卻怎麼纏綿月餘不見好轉,反而……反而越發的兇惡。瘡口上都生了蛆蟲,活人身上生蛆蟲,你見過麼?這一定是上天在懲罰我。上天怪朕做了不該做的事情,所以上天要懲罰我。上天要奪我的命,一定是這樣的。”

  嚴莊不知如何接話,半晌才道:“陛下,您是真龍天子,登基之事乃是萬民之望,老天不會因此懲罰你的。陛下萬萬不要亂想,陛下如此,叫百官萬民如何安生?”

  “那你告訴朕,朕這毒瘡眼疾為何久治不愈?此事如何解釋?”安祿山歎道。

  “這……臣卻不知。也許是藥不對症。請來的都是些庸醫。容臣去去趟長安,或者去終南山中尋覓名醫,總是能治好的。”

  安祿山搖頭道:“嚴莊,朕說了這麼多,你怎麼就不明白呢?朕這病未必人間醫藥可治。即便可治癒,怕也是需要平息天怒才是。給朕看病的幾十名郎中難道個個是草包麼?那是因為他們根本無從下手。朕覺得,要治癒朕的病怕是需要些另外的手段方可。否則朕在劫難逃。”

  嚴莊忙道:“恕臣愚鈍,不知陛下所言的另外的手段是什麼?”

  安祿山道:“老天爺因為朕僭越稱帝而懲罰朕,那麼辦法也只有一個,那便是順應老天爺的心意。俗話說心病要心藥醫,老天爺認為朕不該當這個皇帝,朕便不當這個皇帝便是,豈非可以平息上天之怒,朕的病或許便也好了。”

  嚴莊愕然道:“陛下的意思是……要退位麼?”

  安祿山咂嘴道:“也不能說是退位,朕的意思是……朕立刻冊立太子,朕將大燕國皇位傳位於他,讓他去當大燕國皇帝,然後朕去當太上皇。這樣老天總不會再盯著我不放了吧。我當太上皇這不違背老天爺的想法吧。”

  “立太子傳位?”嚴莊終於明白安祿山叫自己來是商議何事了。原來繞來繞去,事情繞到了商議立太子之事。安祿山可能是真的擔心自己犯了天譴,故而採取這種迂回的方式來解除這種老天的詛咒。這件事也不知道是他自己想出來的,還是哪個佞臣給他出的鬼主意。八成便是那個張天師。那個喜歡胡說八道的牛鼻子老道最近得寵,在宮中暢行無阻春風得意。據說出了不少餿主意,殘害了不少宮中的妃嬪宮女。

  “嚴莊,你覺得這個主意如何?朕覺得要順應天意。不然朕……朕有可能很快就會死的。這眼睛痛的鑽心,這肚子上的毒瘡也痛的我徹夜難眠。朕難受啊,朕痛苦難當啊,這樣下去,朕豈非要活活被蛆蟲吃了麼?”

  嚴莊籲了口氣,仔細聽下來,安祿山不像是在試探自己,不像是在說假話。安祿山現在是病急亂投醫,任何能保命的辦法他都會去試一試,這恐怕也是他情急之下的辦法。否則以安祿山對皇帝這個位置的渴望,他死也不會將這個位置讓給別人的。立太子傳位這個辦法,若既能解其心中之鬼,又能牢牢把握大權,他當然會做。只是安祿山立太子的舉動在嚴莊看來是很有講究的,嚴莊決定繼續的打探下去,繼續的深入安祿山的內心,弄清楚他心中到底是怎麼想的。

  “陛下,臣不敢妄言,但如果真的是因為陛下登基引起的天怒,如果這個辦法真能救陛下一命,倒也不妨去做。那麼,臣斗膽問問陛下,在陛下心中打算立哪一位公子為太子呢?”嚴莊沉聲問道。

  ……

  七月二十一日清晨,王源率三千騎兵抵達潞州東一百八十裡處的太行山以西的丘陵地帶。清晨的朝陽裡,巍巍太行山南北橫亙在東方數十裡外。遠遠望去,太行生山峰連綿,層巒疊嶂,山峰之間雲霧繚繞,樹木蔥郁繁茂,宛如一道巨大屏障橫在眼前,擋住了東去的道路,讓人高山仰止,心生敬畏之感,不知該如何面對。

  雖然此山連綿巍峨,高大壯麗。但王源的這只兵馬早已見識過太多的險峻地形。巴山秦嶺以及嶺南的十萬大山乃至吐蕃的雪山峻嶺之地,神策軍都曾縱橫往來。故而對面前的這座太行山雖然敬畏,但卻也並非完全無所適從。

  王源召來趙青譚平以及一夜行軍累得面無人色的李珙等人前來,共同商議行程。李珙看著面前這座南北不見首尾,如巨蟒一般橫亙在前的太行山腳都軟了。

  “王元帥,這座山如何越的過去?咱們真的要直接翻越此山麼?能不能想辦法繞個道?”李珙道。

  王源微笑道:“豐王爺,繞道不是不可以,但這太行綿延八百里,北邊是太原府,南邊是鄭州和汴州。繞道花費太多的時間不說,往南往北繞道都必然會被這三座大州府中的叛軍發現蹤跡。所以繞道是不可行的,太過危險。”

  李珙咂嘴道:“那可棘手了,這太行山山高林密,徒步攀登一定很艱難。況且戰馬如何爬山?物資什麼的如何攜帶?難道丟了馬匹物資不成?”

  王源搖頭道:“當然不能將馬匹和物資盡數丟棄,若丟了這些,翻過山之後我們還如何趕路?抵達平原城還如何作戰?而且直接翻越山頭肯定是不成的。太行山雖然不甚陡峭險峻,但也峽谷縱橫山高林密,徒步是根本沒法通行的。唯一的辦法只能從大峽谷中的官道直接通過。”

  “大帥,若從官道直接通過,那豈非大大的增加被叛軍發現的危險?據卑職所知,太行山中的峽谷官道只有一條,而且峽谷官道之中有險峻關隘。此處早已被叛軍佔領,官道上的關隘之中也必有叛軍駐守,若直接走官道,豈非要和叛軍遭遇?面對關隘該如何?”趙青沉聲道。

  王源緩緩道:“我知道很難,但現在別無他法。不能繞道,不能爬山,只能從那條峽谷官道通過。太行大峽谷中的官道上壺關關隘,那是聞名於天下的險關要塞,直接扼斷聯通峽谷東西之路,要想從峽谷官道通行必須要經過壺關關隘之下的狹窄道路。此關擇險峻之地而建,易守難攻。然而事到如今,我們也只能和他們面對面了。我想,壺關關隘雖然險峻,但叛軍兵力應該不多,我們或許可以應付。”

  譚平點頭道:“大帥說的對,叛軍大批兵馬都在洛陽長安一帶。內陸大州府也不過萬餘兵馬駐守。像山中的壺關關隘撐死了千餘人把守。以我親衛營三千兵馬,還不如直接攻下壺關通行,也省的麻煩。”

  李珙愕然道:“你們竟然要攻壺關,我沒聽錯吧。王元帥,你還說上有太原,下有鄭州汴州。若是攻關隘不利,消息被這些州府得知,他們發兵來攻的話,我們前進不得,後退不得,豈非要被困死在這裡。”

  王源微笑道:“豐王爺,你不要擔心。壺關在太行山峽谷之中,就算被發現行蹤,消息一時半會也傳不出去。就算傳了出去,太原鄭州的叛軍也一時半會趕不到。只要在他們趕來之前穿過峽谷抵達太行之東,他們便望塵莫及了。”

  李珙道:“且不說是否會能順利攻下壺關,就算攻下了,消息洩露出去,他們難道不會調集山東面的叛軍在山口堵截我們麼?”

  王源哈哈笑道:“豐王爺,你要是事事往壞處想,那還不如躲在家裡睡大覺,也不必出來打仗了。你要學太宗皇帝,這膽量可要大一些。當年太宗即位之處,突厥大軍來犯。太宗單槍匹馬立于渭水便橋之上,面對十萬突厥大軍面不改色,終訂下渭水之盟,退十萬敵兵。豐王爺,這份膽色你可沒有呢。”

  李珙愣了愣挺胸道:“誰說我沒有,幹就幹,我可不怕。我只是希望能有萬全之策罷了。”

  王源呵呵一笑道:“世上可沒有什麼萬全之策,有的時候最笨的辦法便是最好的辦法。”說罷沉聲下令道:“趙青譚平,傳令下去,命兄弟們加速前行,午前需抵達峽谷之中。”

  李珙忙道:“王元帥,這可是大白天,趕了一夜的路,不是應該找個地方休息麼?”

  王源呵呵笑道:“沒得休息了,此處休息還不如進峽谷歇息,王爺難道想半夜進山?一不小心可是要摔進深谷之中的。”

  李珙的詫異之中,趙青和譚平已經傳了命令下去,三千騎兵毫不猶豫的沖出丘陵山地,沿著荒草溝壑的起伏山坡朝著太行山下疾馳而去。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0:56

第826章 壺關

  八百里太行山險峻巍峨,宛如一道巨大的屏障將河東河南兩道分割開來。古往今來,很長一段時間裡,太行山東西兩側就像是隔了一堵牆,成為兩個隔絕的世界。而直到發現了山中的一道鬼斧神工的大峽谷,這才讓這堵牆轟然崩塌。太行山大峽谷橫亙太行山東西兩地,就像有神人用一把神兵利器劈開了山嶺,形成一條天然通道,從此便成了人們通行山東山西的捷徑。

  借助這道峽谷,人們修建了棧道通行。後來為了戰時兵馬調運,歷朝歷代的人們不斷的對這條通道進行開闢擴建,逐漸形成了如今可通行車馬的一條官道。雖然這條所謂的官道只是在峽谷的峭壁上開鑿的不到丈許寬的危險道路,但卻已經是人們所能做到的極限了。

  午後時分,王源率兵馬抵達沖進了太行山山口之地,進入了通向山東的唯一一條官道。劈山而開的坎坷官道上全是深深的車轍印記,石頭地面上遍佈一道道深深的溝壑,那都是通行於此的物資車輛留下的痕跡,將地面的石頭都壓出了溝壑,可見這條官道是多麼的繁忙和重要。

  幸運的是,此刻戰事主要集中在長安一帶,這裡早已被叛軍佔領。故而雖然是繁忙的通道,王源他們卻沒有碰到一車一人的蹤跡。叛軍的物資轉運從幽州直達太原,經由太原運抵洛陽。而以前通行於山道上的百姓和商賈,也因為戰亂而變得極為罕見。大多數商賈們早已不再通行于此連同山東山西做生意,倖存的百姓們在這時候也根本很少敢在外行走。故而這一路雖然大張旗鼓,卻並未暴露蹤跡。

  大軍一路往山道深處行進,偶爾可見路旁倒斃的屍體和馬匹,均已經成了皚皚白骨,那一定是數月之前叛軍攻佔這條官道留下的痕跡。除此之外,山道寂寂,四野無聲。

  眾人並不休息,一直行了一個多時辰,深入山中十餘裡,直到午後未時末,人困馬乏之際,王源這才下令在一處溪谷山林之處停下休整。因為前方的探馬回報,十裡之外便是壺關關隘所在了。

  兵馬休整之時,王源和公孫蘭決定去探探虛實。稍作休息之後,兩人上馬沿著官道前行,摸往壺關近處勘察地形。在崎嶇的山道上行出數裡之地,山道鬥轉,群山像是開了一道大口子,眼前豁然開朗。只見一道深深的峽谷橫亙在前。那峽谷在兩山之間往東蔓延,兩側壁立千仞,下方深不見底。兩側的崖壁上飛瀑傾瀉而下,景色險極,也美到極致。

  兩人知道已經快接近壺關所在,於是悄悄下了馬,將馬兒拉進山林之中藏匿,之後沿著峽谷之側的官道緩緩往前探索而行。沿著碎石嶙峋的道路往前走了兩裡多路,忽然發現道路遠離了峽谷之旁,沿著峭壁一路往北通向兩座山峰之間。兩人摸索著往前走,不久後,在他們的眼前,兩道山峰就像是兩扇虛掩住的門一般橫在高處,將前方的山道變得異常狹窄。然後,兩人在山道的末端山梁之上窺見了壺關關隘的雄姿。

  兩座山峰相對而峙,中間形成一個壺形的通道,東西狹窄中間略寬,這便是壺關得名的由來。而中間的官道在這一段變成了羊腸小徑,沿著兩山之間的唯一一條通道通向前方山梁上的壺關關隘。那座關隘橫亙在兩山之間,將官道的去路牢牢的堵死,道路的盡頭件事關隘的城門。不用說,這官道便是從壺關關隘之中穿行而過,要想通過這條官道,唯一的辦法便是攻破關隘,才能得以通行。

  從下方看去,雖無法窺見全貌,但就在這一線之間的空間裡,便已經能看到巨石壘就的關隘城牆以及好幾座高聳的箭塔了。不用說,這座關隘定是銅牆鐵壁武裝到了牙齒了。

  “果然是雄關,險峻陡峭名不虛傳。表姐,看來我們遇到大麻煩了。”藏在山崖下方林木之間觀望的王源皺眉道。

  “確實夠險峻,但和墨脫城比起來,卻是不如。”公孫蘭低聲道。

  王源未窺見關隘全貌,他也不敢斷言苟同。於是道:“咱們怎生尋個高處瞧瞧。兩側的高峰雖然陡峭,但我們也許能爬上去。”

  公孫蘭點頭,抬頭四處逡巡。兩側的山壁陡峭光滑,一毛不拔,完全無著手之處。王源正欲沿著山壁逡巡尋找可以攀登上崖頂之處,卻聽公孫蘭低聲道:“把你劍借我一用。”

  王源當即明白了公孫蘭的用意,拔出破軍劍遞給公孫蘭囑咐她小心,但見公孫蘭持劍在手,用鋒利的寶劍在岩石上刺入,這山中都是花崗岩的岩石,但在破軍劍下宛如切豆腐一般的爽快。每刺入岩壁之中,公孫蘭的腳尖便點到哪裡。一路石屑紛紛而下,公孫蘭卻也如輕盈的蝴蝶一般身子迅速的上升,很快便到了崖壁中間。

  王源暗中喝彩,他知道破軍劍雖然鋒利,但要想刺入岩石卻也不是看上去的那麼簡單,劍身發著白光,那是公孫蘭灌注了內力所致。若是自己,最多刺出七八個窟窿眼便將乏力。而公孫蘭卻輕盈自如,在半空中姿勢優美之極,看上去毫不費力。

  終於公孫蘭的身影消失在高高的崖頂之上,不久後從高處探出頭來,朝下招手。王源搖頭苦笑,連連擺手。雖然公孫蘭一路留下了抓踏之處,但這麼高的崖壁,王源自知是無法爬上去的。畢竟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一個失足便要粉身碎骨,王源可不想逞這個強。

  公孫蘭側著頭想了想,忽然揮手示意王源暫時不要爬,縮回頭去半晌不見。正當王源等的焦急的時候,一條編織好的青藤從上方呼啦啦的垂下,直垂在王源面前晃悠。王源大喜,一把抓住藤蔓捆在腰間,雙手抓著藤蔓腳踩岩石往上爬。猛然間身子如騰雲駕霧一般的飛起,整個人在空中劃了道弧線往上飛去。不久後,王源已經置身於崖頂之上。

  崖頂之上刺灌叢生,幾無落足之處。兩人只得往林木深處行去,那裡糾纏腿腳的刺藤灌木要少許多。只是林木太過茂盛,幾難通行。無奈之下,王源只得揮劍劈砍,砍斷林木開闢了一條通道,就這樣艱難的沿著山坡往上攀登。終於,一個時辰後,前方豁然開朗,林木之外是一片亂石之地,地勢也變得平坦起來。看樣子已經抵達了山頂。

  兩人出了林子朝山頂亂石之地行去,準備到山頂另一側查看壺關關隘的情形,猛然間聽到前方亂石之後有話語聲傳來。兩人忙在一塊巨石之後躲避下身子。王源慢慢的從岩石後方探頭出來,眯眼朝話語傳來之處窺伺,但見數十步的一塊岩石的遮陽背面露出一柄鋼刀的一角,夕陽下閃著奪目的光暈。除此之外,遠處的山頂另一側的亂石上,還有數十名叛軍士兵懶懶散散的晃悠著,因為被亂石和矮樹遮掩,差點沒發現他們。

  “趙老三,太陽快落山了,咱們今兒這差事算是熬過去了。你說上面是不是腦子被驢子給踢了,這荒山野嶺的,那裡有站崗放哨的必要?害的我們天天在這山頂上暴曬。老子都曬脫皮了,想尿尿都尿不出,想必是曬乾了。趙老三,你不是和收關的陳將軍熟悉麼?明兒能不能想辦法問個話,咱們別上來受罪了。要不咱們值夜得了,起碼不用曬得跟個烤紅薯似的。”

  “馬老七,你就別抱怨啦,那陳將軍會聽我的?他娘的成天罵罵咧咧的,脾氣壞的很。不少兄弟被他找了由頭抽鞭子,打的皮開肉綻的。那狗東西就是一個不通人性的,跟他去問話,沒得我多挨幾鞭子。我們確實認識,不過那是你以前。人家現在是副將,老子現在只是個火長,他會搭理我麼?”

  “哎,說的也是,姓陳的確實不是個東西。那天十隊的火長張驢兒和手下的兄弟們擲骰子,被他瞧見了,沒收了三貫多錢,還每人抽了頓鞭子。他娘的,你說咱們在這狗不拉屎的地方呆著,也沒有仗打,天天憋得都要炸了,擲個骰子解解悶怎麼了?偏偏他來掃興。狗日的東西。”

  “得了,你也別抱怨了,咱們幾個老老實實的當值便是。總好過在前線的那些兄弟。聽說,長安被王源的神策軍給圍了。這王源可不好惹,史思明將軍率軍去攻劍南,被他用幾萬兵馬就殺的慘敗而回,你說這王源好惹麼?這回長安要是打起來,怕是一半兄弟要喪命。咱們能在這裡逍遙,已經是祖上燒高香咯,我可不想去和王源那廝的神策軍去拼命。”

  “說的倒也是,這麼想想,咱們倒是挺運氣的。得了,不提便是,明兒咱們偷偷帶副骰子來,咱們在上邊玩幾把,解解悶。一玩骰子,我便什麼熱啊冷啊的都忘啦。”

  “你他娘的就是個賭鬼投胎,叫老子說你什麼好?”

  “哈哈哈,哈哈哈。”

  這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語聊得熱火朝天。王源和公孫蘭躲在山石之後聽的真切。沒想到的是,即便是在叛軍佔據的腹地之中,這深山之中的壺關關隘的防守居然如此嚴密。壺關兩側的山頂上還有暗哨日夜值守,足見守關叛軍是極為謹慎的。

  兩人靜靜的躲在岩石之後,雖然山頂上的兵士數量並不多,估計不會超過五十人。以二人之力絕對可以將他們格殺乾淨。但那樣一來,很可能會打草驚蛇暴露蹤跡,若被他們傳了訊息出去,關隘之敵必然警覺,那便無法突然襲擊了。

  前方岩石旁那幾名叛軍崗哨嘰嘰呱呱的說個不停,話題從抱怨轉到了女人身上。幾人相互吹噓這數月來攻佔各地州府時姦淫過多少良家女子,相互攀比著數量,又吹噓自己玩的女子美貌。又一名叛軍士兵還繪聲繪色的描述了他如何強暴一名少女的情形,說的口沫橫飛,引得眾人狂笑不已。

  公孫蘭的臉色開始變得鐵青,她已經無法忍受這群禽獸就在自己的面前談論他們幹過的殘害百姓的事情,她的呼吸開始急促,握在劍柄上的手開始抓緊。王源忙湊在她耳邊勸道:“莫衝動,不要打草驚蛇,且讓他們活一時,待破關之後,這些人全都要死。”

  公孫蘭強忍怒氣,閉目籲了口氣,用劍從衣角割下兩片布條,團起來塞在耳朵裡,拒絕再聽到這些無恥兇殘之徒的污言穢語。

  兩人靜靜的躲在岩石後等待,時間一點點的流逝,夕陽一點點的往西方的山坡落下。樹影拉長,飛鳥歸林,天空中也呈現出肅穆之色來,天很快就要黑了。王源心中甚是焦急,這幫人還不換班下山,卻不知道要等到何時。也無法去山頂另一側去觀察下方的壺關關隘的情形。

  正焦急間,忽聽岩石後方一名叛軍道:“差不多了,太陽快落山了,咱們也該回營了。換崗的那幫龜兒子還沒來,咱們也不用等他們了,這幫龜兒子肯定是想拖延時間換崗,討咱們的便宜。不理了,招呼兄弟們集合下山。”

  王源心中一喜,向公孫蘭打個手勢,公孫蘭取出耳中的布團,和王源悄悄探出頭來。但見七八名叛軍士兵從前方巨石後現身,懶懶散散的盔甲不整的往東邊的山坡走,同時大聲的招呼著同伴。數十名叛軍崗哨紛紛現身,有的從樹蔭下出來,有的從石縫的陰涼處現身,很快聚攏在了一起。簡單的點了人數之後,這群士兵開始往東邊的山坡行去。

  王源和公孫蘭借著和岩石的掩護慢慢跟隨,直到他們全部消失在東邊的山坡下方,兩人才慢慢的摸到了山頂的邊緣處,探頭往下看。但見那幾十名士兵沿著陡峭的岩石山坡緩緩朝山下去,與此同時,在不遠處的側方山梁上,壺關關隘的全貌盡顯眼底。

  夕陽餘暉之下,壺關關隘沐浴著金色的光芒,盤踞在兩座峭壁之間,如虎踞龍盤一般,氣勢非凡。看關隘的城廓,不過方圓裡許的規模,周圍的隘牆看上去並不太高,應該不超過兩丈高度,不過卻全部是用青石壘砌而成,牆壁光滑如鏡,堅固而且無法攀爬。從上往下看去,可以清楚的看到城牆的厚度,厚度應該有近三丈高,而且城牆上堆放著大量的石塊和檑木,那都是守城所用的物資。

  除此之外,隘牆上還有一些讓人怵目驚心的防禦,在東西兩側寬大的隘牆上各自坐落著十幾座高大的箭塔,這些箭塔都是青石壘就,像是一座座雄偉堅固的炮樓一般矗立在夕陽下。它們頂端有突出的大型平臺,旁邊圍欄圍起來,上方加了頂蓋用來遮風擋雨。最近的箭塔上可清晰的看見幾十名叛軍弓箭手的身影在圍欄之內的平臺上晃悠,手中拿著弓弩等物,眼睛上下亂看。

  王源和公孫蘭忙壓低身子躲藏,就算是身處的山頂位置比較高,但若行動不謹慎也會在他們的視線偵查範圍之內。

  王源的目光沿著崖下那條官道移動,那官道果然是穿越壺關關隘的正中間而過。然而王源忽然發現了不尋常之處,在穿越壺關關隘的官道兩旁,兩道高大的青石城牆東西橫亙,將官道和整座關隘內部隔斷開來。換句話說,官道可穿越關隘而行,但卻因為這兩道高牆的隔絕而和關隘獨立開來。這一發現讓王源和公孫蘭都驚訝不已,王源身上竟然出了一身的冷汗。

  “好厲害的格局,咱們若不是上來這麼一查看,根本不知是這樣的格局。之前還以為攻破了關隘的城門便可破關的想法可是大錯特錯了。破了關隘之門反而恰恰進入兩座高牆之間的甬道,反而無異于自尋死路。之前我還納悶,為何在城中間有那麼多的箭塔排列,卻原來那便是用來防禦甬道周圍,射殺闖關而入的敵人的。一旦進入狹窄的甬道之中,豈非任他們射殺屠宰了。厲害,厲害。”王源咂嘴讚歎道。

  公孫蘭點頭皺眉道:“確然如此,攻關隘城門不是重點,重點是佔領那兩座高牆。我估摸著那高牆下方定有城門通向關隘之中,否則他們豈非自己也無法進入關隘?佔領兩座高牆上的城門處,才能保證攻入關隘中的兵馬順利攻破關隘。”

  王源點頭道:“表姐所言甚是,兩座高牆上必有城門通向城中,那裡才是關鍵。看來今晚我們有的忙了。沒想到這座關隘竟然如此棘手。比之墨脫城不遑多讓呢。”

  公孫蘭點頭道:“確實如此,你想到進去的辦法了麼?攀援城牆不是個好主意呢。”

  王源皺眉在暮色之中靜靜的觀察了一會兒,轉身道:“天快黑了,下方有換崗放哨的兵士上來了,我們該走了。至於摸進去的辦法麼,我倒是有個主意,咱們路上再說。”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0:56

第827章 瞎眼

  洛陽皇宮,安祿山的寢殿之中。嚴莊正小心翼翼的探問安祿山心目之中的太子人選。在嚴莊看來,不管安祿山今日將身上的病痛歸結於他的登基得罪了上天的舉動是否發自起真心。但以安祿山此刻的身體和精神來看,立太子之事也應該立刻提上議事日程才是。

  只不過,這件事若不是安祿山自己提出來,誰也不敢說出口。因為以安祿山的脾氣,若貿然提出立太子之事,很可能會被他誤以為是對他的不忠心。安祿山才不管什麼國本之憂,不到萬不得已,他是不會立太子的。

  面對嚴莊的詢問,安祿山沉吟了半天沒有說話。眼睛上的劇烈痛痛和肚子上毒瘡的疼痛讓他心煩意亂。他實在不想提立太子這個話題,但他不得不提,因為他寄希望於用這種辦法逃過天譴。這個辦法也是他最近極為寵信的張天師提出來的辦法。他之所以堅定事遭受天譴,也是因為這位張天師設壇問道之後得出的結論。扶乩的沙盤上清清楚楚的寫了天譴兩個字,故而安祿山深信不疑。況且,如果自己當真熬不過這一劫的話,也是要提前安排好後事的。

  “立太子的事情,朕想了很久難以決斷。今日請你入宮,便是想聽聽嚴先生的意思。群臣之中,唯有嚴先生是學富五車的博學之人。這樣的大事,朕認為還是要聽聽你的意見的。朕一直認為,你比其他人的見識要高,看的要遠。”安祿山緩緩開口道。

  嚴莊沒有被這些溢美之詞打動,他才不會貿然說出自己的意見來,他知道安祿山心目中已經有了人選,完全無需自己的意見。安祿山這麼說,其刺實只是試探自己的心思罷了。恐怕這樣的話他也不會只對自己一個人說。況且他的話嚴莊一點也不信。曾幾何時,安祿山確實和自己配合默契,但自從自己數次勸說他不要稱帝之後,安祿山便早已對自己心存不滿了。

  “陛下謬贊,臣愧不敢當。陛下如此器重臣,臣卻要讓陛下失望了,因為臣根本沒想過這個問題。”嚴莊不露聲色的道。

  “你不會因為之前和朕之間的不快而嫉恨朕吧?故而你不願袒露心跡?”安祿山沉聲道。

  “陛下萬莫這麼想,臣豈會嫉恨陛下。陛下突然問臣的意見,臣可是一點準備也有沒有,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這件事,恕臣不能幫陛下決斷了。”

  嚴莊下決心將皮球踢回去,面對喜怒無常的安祿山,嚴莊可不想又被安祿山無辜懲罰一番。安祿山太狡猾,別看他現在眼睛瞎了,肚子上生了膿瘡,跟個半死不活的人一樣。但他的腦子還是挺清醒的,他想窺探別人的想法,卻死活不肯先表態。一旦自己的想法和他相謬的話,安祿山一定會將自己視為另類。

  安祿山面露失望之色,歎息道:“嚴先生都沒想過這個問題麼?朕還以為,你們私底下一定議論過此事,並且心目之中有了人選了呢。朕還打算聽取你們的意見,眾議而決此事呢,現在看來你們都沒去想這件事,這可如何是好。”

  嚴莊沉聲道:“臣等當然不會妄議立儲之事,陛下春秋正盛,又新近登基為帝,此時提及國本之事毫無必要。再說和大唐朝廷的戰事未平,所有人都一心想著戰事,怎會去突然想起這些事情。就算是臣,若今日陛下不召臣覲見,臣也不知陛下身子不適,也不知陛下竟有立太子的想法。”

  安祿山點頭道:“你說的很是,朕生了怪病的消息確實沒讓人知道。朕不想讓你們擔心,故而朕這一個多月都未上朝。罷了,既然你們無定議,朕也不問你了。朕的心中倒是有人選,無非是慶緒和慶恩兩人之間抉擇。然而我卻在他們二人之間徘徊猶豫難以決斷。那麼你告訴朕,在你看來,這二人中你覺得誰更合適為太子?”

  嚴莊緩緩道:“晉王和燕王確實都是合適的人選。晉王這段時間成熟了不少,頗有陛下之風。燕王年紀雖幼,但也聰明伶俐,上下無不誇讚。兩位王爺都很適合,確實難以決斷。臣也覺得是個難題。”

  安祿山道:“你也不必隱瞞,朕知道你們其實更屬意于慶緒。你和他不是關係不錯麼?我聽說你常常出入他的府中呢。”

  嚴莊心中一凜,忙道:“陛下誤會了,臣確實經常出入晉王府中,不過那都是公事。前段時間陛下命臣協助晉王剿滅朔方之敵,臣豈能不時常去和晉王商議?但臣可從未涉及立儲之事,請陛下明察。”

  安慶緒呵呵笑道:“罷了罷了,這也不是什麼大事。你是看著慶緒長大的,在幽州時,朕還要你當慶緒的老師,可惜慶緒頑劣,不肯拜師。你和他之間熟絡也是正常的。朕不過是順口一提,你不要放在心上。你剛才評價的很對,慶緒確實長進了不少,能領兵打仗,能為朕分憂。而且以立長為念,他也是太子的合適人選。”

  嚴莊只能點頭沉默不語。

  但聽安祿山繼續道:“但是,立太子是大事,朕不得不慎重。朕說心裡話,對慶緒,朕是不太放心的。朕知道他其實一直想自立,一直想著幹一番大事。但在朕看來,他這是好大喜功之舉。論能力,他還差著老大一截。而且他脾氣暴躁,和史思明他們關係不睦。朕若將這江山交給他,朕擔心他是否能和史思明以及朕的這些老兄弟們搞好關係。若他們惹惱了史思明他們,朕的努力便將全部葬送在他的手裡了。朕可不想我大燕國如秦朝那般,轟轟烈烈而來,卻只存兩世便亡。”

  嚴莊不想多嘴,他早知道在讚揚褒獎之後便是些不適合的理由,因為安祿山內心之中根本就不想立晉王。此刻自己只能靜靜的傾聽,讓安祿山說出心中的看法,以便可以對症下藥想辦法扭轉這個局面。

  “而且,跟讓朕不能容忍的是,朕這段時間如此病重,他居然一次都沒來探望朕。朕聽說他從長安搜羅了些美女歌姬在府中晝夜享樂。他還是朕的兒子麼?他有沒有把朕的病痛放在心上?他怕是早就盼著朕快些死吧。連基本的孝道都做不到,他如何有資格當這個太子?”安祿山拍打著椅子扶手,大聲說話。談及被兒子的漠視,他的情緒相當的激動。

  嚴莊緊皺眉頭,他知道安祿山所言不假。安慶緒確實有些不像話,這段時間他確實鬧得比較瘋。破長安時長安宮中的美女財物他偷偷搜刮了不少。如今,他在洛陽的晉王府中美女如雲,都是從長安幾大皇宮之中搜刮來的妃嬪宮女,天天花天酒地縱情享樂。對安祿山生病這件事,他根本就沒放在心上,他也忙的沒空來看望安祿山。沒想到這些事情安祿山全部知曉,也都記在心裡。成為他不能成為太子的理由了。

  “至於燕王嘛,他雖然年紀幼小,但正如你所言,他聰明伶俐,甚是讓朕喜歡。上下人等也都對他很是喜歡,稱讚他舉止得體,雖然年幼卻穩重的很,有王者之風。而且這段時間他天天來探望朕,還帶來藥物給朕治療。不嫌棄朕的病體污穢,親自替朕敷藥擦拭。這才是朕的兒子呢,這麼小便知道孝順了,朕如何能不喜歡他?然而他終究年幼,朕擔心立他為太子反而會害了他。若朕一死,何人輔佐於他?慶緒麼?他恐怕不但不會輔助他,反而會暗中生亂。史思明他們麼?他們恐怕會將慶恩當做擺設。這都是讓人頭疼的事情。也是讓朕猶豫不決之處。”

  嚴莊籲了口氣,終於開口道:“看來陛下心中其實是屬意于燕王殿下的。年紀幼小確實有些不妥,但如果陛下決意立燕王為太子,倒也不用擔心太多。陛下只是當太上皇,又非不理朝政。陛下在,誰敢輕舉妄動?到了燕王成年,陛下再還政於他,到那時燕王已經長成,即便陛下百年之後,也無需擔心了。”

  安祿山搖頭道:“朕考慮的不是朕能渡過眼前這一劫的情形。若老天爺不依,非要我安祿山的命呢?眼下的局勢豈非一片混亂麼?朕一撒手,燕王能坐穩江山麼?”

  嚴莊無言以對,只得道:“陛下不要多想,陛下洪福齊天,龍體很快便會康健的。”

  安祿山擺手道:“朕要做好最壞的打算,這是干係我大燕國未來社稷的大事,可不能馬虎。”

  嚴莊咂嘴道:“然則陛下可有應對之法?”

  安祿山想了想道:“朕可以完全信任你麼?”

  嚴莊愣了愣道:“臣對陛下赤膽忠心,此心可昭日月。”

  安祿山用紅腫的雙眼對著嚴莊像探照燈似的上下掃描了很久,終於開口道:“朕信你的話,朕今日召見你來,便是把你當做唯一可以信任的人,朕什麼都不瞞你。朕心裡確實想立慶恩為太子的,但在立慶恩為太子之前,朕需要給他鋪好路,掃清障礙。朕不能讓他在朕死後受人擺佈,或者是被野心之人奪權篡位。所以朕不得不有所準備。”

  嚴莊伸手摸摸自己屁股和脊背上的疤痕,那是安祿山數月前下令暴打自己時留下的疤痕。那一次若不是安慶緒相救,自己早已被安祿山給砍了。而即便逃得性命,那一場暴打也讓嚴莊落下了臀部骨頭一到早晚便劇烈疼痛的毛病。那天自己的屁股被打爛了,尾椎骨也被打裂了,幸而自己幸運,還能站起來走路,不然自己就要終身癱在床上了。

  每天晚上,當自己的後背和尾骨疼痛難忍之時。嚴莊便不斷的咒駡安祿山,詛咒他不得好死。嚴莊早已暗暗發下毒誓,他要讓安祿山付出代價。

  而此刻雖然安祿山說的聲情並茂,說自己是這世上他唯一信任的人,嚴莊卻心如止水,根本沒有一絲一毫的感動。他看透了眼前這個肥胖兇殘的傢伙。安祿山不但心狠手辣而且心口不一翻臉比翻書還快,前一刻還在稱兄道弟,下一刻便可能暴怒殺人。他的話根本不能相信,他這個人也不值得自己為他賣命。

  但此刻,嚴莊卻聲音激動的連聲感謝安祿山的信任,一副感激涕零的樣子。

  “感謝陛下的信任,陛下如此待臣,臣當肝腦塗地盡忠報效。臣聽明白了。陛下是決意要立燕王為太子,但卻又怕燕王年幼受人擺佈。故而需要做好準備,以防……以防萬一陛下發生了不測,燕王殿下也可以坐穩寶座是麼?”

  “正是。朕想的便是這件事。所以朕要替燕王解決後顧之憂。”安祿山點頭道。

  嚴莊道:“臣斗膽直言。從陛下剛才的話裡臣覺察出兩層意思,一是陛下擔心史思明他們不會聽命于燕王,反而會喧賓奪主利用燕王的年幼控制他是麼?甚至……甚至有可能謀權篡位?”

  安祿山道:“這是一定的。史思明父子素有野心,朕活著他們不敢動,但朕如果死了,他們必然會不甘於稱臣于慶恩。不瞞你說,這是朕的心病。朕既要防他,卻也不能不用他。史思明畢竟久經戰陣,領兵打仗經驗豐富,還是堪用之人。現在他鎮守長安,據聞連王源的兵馬都只敢在長安週邊活動,攻佔些小的州府城池,卻不敢直接攻城,這便說明一切了。但他如今手握重兵,一旦我死了,他一定會反。到那時便無人可阻止他了。”

  嚴莊沉吟點頭道:“陛下之言確非無妄之憂。史思明父子確實跋扈的很,臣聽說了一件事,不過只是傳言,未必是真。”

  “什麼事?”安祿山問道。

  “聽說史思明攻通州時命他的兒子打頭陣,滿以為會直取通州,但沒想到中了王源的圈套。那一戰損失了兩三萬兵馬,一下子便將大軍的士氣給打到了低谷之中。事後他不許別人談及此事。而且臣還聽說,高秀岩將軍並非是自殺而死,而是因為史思明將兵敗之責盡數推在他身上,高將軍心事重重,回軍的路上被神策軍偷襲射殺。事後史思明讓所有將領閉嘴,只稱高秀岩是畏罪自殺,臨死還給高將軍抹黑。”嚴莊輕聲道。

  “這個混帳東西!”安祿山一腳踹翻了面前的案幾,大聲喝罵。因為激動,他肚子上的瘡口爆裂,血水流淌而出,腥臭難聞。

  “這個混帳東西,朕就知道這裡邊有文章,他對朕欺瞞,把朕當傻子糊弄。”安祿山咬牙大罵道。

  “陛下息怒,這都是道聽之言,未必是真。臣也是從長安回洛陽的幾位將軍口中私下得知。陛下切不可因此事而發火,正如陛下所言,他手中握有重兵,而且還需要他守住長安呢。”嚴莊急促道。

  安祿山大口喘息了幾聲,終於緩緩的靠在椅背上,點頭道:“你說的是,小不忍則亂大謀,朕現在還不能同他翻臉。但這個人絕不能相信。你說,該如何應付他?朕如果死了,他不造反的話,朕便不姓安,朕跟豬狗同姓。”

  嚴莊心中暗笑,豬狗無姓,你要跟豬狗同姓,那只能不姓豬便姓狗了。

  “陛下,臣認為,若要對他加以防範,唯一的辦法便是以合適的理由分他手中之兵。不能讓他攥著二十萬大軍,否則將來確實無人鉗制他。陛下……陛下若有個三長兩短,他若起兵反叛,便是大糟糕之事。”

  安祿山破天荒沒有在意嚴莊說他萬一有三長兩短這句話,反而點頭道:“你的想法和朕想的一樣,朕便是想分他的兵。但分他的兵也有講究,理由是什麼?分給誰領兵?既不能引起他的懷疑,又不能削弱長安的防守,丟了長安。更不能讓兵馬落到朕不信任的人手中,那更是添亂。”

  嚴莊道:“理由倒是有。近來不是都在議論要往南方進軍,佔領南方州府,緩解朝廷錢糧物資枯竭之憂的事麼?大可以出征南方州府為由,分長安十萬兵馬。史思明也無話可說。否則無糧供應大軍,他也無法守住長安。”

  安祿山喜道:“好主意,就是這個理由。他一定無話可說。不過這樣一來,長安豈非危險了?一下子抽調十萬兵馬,還剩下十萬兵馬足可守城麼?”

  嚴莊到哦:“陛下,以長安的城防之固,十萬兵馬足矣。再說兵馬不夠他不能在長安城中募兵補充麼?作為守城之用,新兵也是無妨的。王源的兵馬只有十幾萬,兵力相差無幾。又是守城之戰,他好意思說守不住麼?人家王源六萬兵馬守住了通州小城,將他十八萬大軍打的稀裡嘩啦,他若說十萬兵馬守不住長安,怕是他臉上也無光。”

  “好,那就這麼辦。但是這十萬兵馬交到誰的手裡能讓朕放心呢?這個人必須是忠於朕的人,而且將來也全心全意忠於慶恩。朕才可放心。”安祿山將兩隻大桃子眼對著嚴莊,肥胖的腦袋輕點。

  嚴莊皺眉思索道:“兵馬交由誰來統帥,臣便無法給出主意了。陛下覺得誰忠心不二,便將兵馬交于誰統帥便是。”

  安祿山想了想道:“嚴莊,你能向朕立下毒誓言,為我大燕國效忠,輔佐我安氏子孫絕無二心麼?”

  嚴莊一愣,忙道:“臣一向對陛下忠心耿耿,陛下應該心裡明白。雖然臣有時惹的陛下不高興,但臣那也是出於忠心之言,請陛下明鑒。”

  “朕要你不僅對朕忠心,將來也要對燕王忠心。你可以做到麼?”安祿山沉聲道。

  “臣……當然能做到,臣是安氏之臣,哪有臣子不忠心主上的。”嚴莊沉聲道。

  “朕要你立誓。立下毒誓。”安祿山冷聲道。

  嚴莊緊皺眉頭,但還是緩緩開口道:“臣立誓,臣嚴莊此生忠於安氏皇族,絕無二心。誰若與安氏為敵,便是我嚴莊死敵。嚴莊必與之死戰,浴血不休。若違此誓,願遭天誅地滅,五馬分屍而死。”

  安祿山臉上露出笑意來,聲音柔和道:“好好好,這便好了。嚴莊,朕決定了,朕要將這十萬兵馬交于你統帥。朕要封你為大燕國丞相並南征大元帥之職。你給朕記著,將來無論誰不敬燕王,你都必須殺了他,效忠燕王,保住我大燕國的江山。”

  嚴莊臉上露出詭異的笑容,聲音卻很驚訝的道:“這……這如何使得?臣豈能擔當如此大責?”

  “莫忘了,你是立了毒誓的。”安祿山喝道。

  嚴莊歎了口氣,跪下磕頭道:“臣……遵旨。”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0:56

第828章 夜襲

  王源和公孫蘭回到兵馬歇息的谷地之時天已經全黑了,二人回到山谷之中,李欣兒趙青等人都已經等得心焦。李欣兒已經在要求趙青和譚平整頓兵馬前去接應了,因為她擔心王源和公孫蘭出了事。

  見到兩人歸來,眾人都長舒了一口氣。均七嘴八舌的詢問情形。王源立刻召集李珙趙青譚平以及幾位妻妾商議夜襲壺關之事,將大致的情形說了一遍後,眾人均對壺關之中的另類格局驚歎不已。

  “王元帥,若真如你所言,這關隘當真能拿的下來麼?這樣的佈局,慢說咱們只有三千兵馬,便是再多幾倍也未必能拿下來啊。”李珙愁眉不展,發聲道。

  “豐王爺,你是不知我家大帥的本事。這座關隘雖然險峻,但比之攻吐蕃時的那座墨脫城卻是根本不及了。你等著開眼便是,大帥必有良策。”趙青笑道。

  “哦?不知王元帥有何妙策?”李珙期待的道。

  王源微微一笑,當下開始分派任務,講解辦法。其實辦法還是老辦法,王源帶人摸入壺關之中鬧將起來,而趙青和譚平則率領兵馬伺機攻上關隘,裡應外合一舉拿下關隘。只是和上次墨脫城的辦法不同的是,這一次王源決定多帶些人手摸進去,因為要控制住中間的兩道高牆,人少了可不成。這一點想當有挑戰性,進去的人必須要抗住敵軍一段時間的進攻,而且必須找到高牆上連通關隘內部的城門並且拿下城門。否則外邊的兵馬攻破了關隘也只能無頭蒼蠅一般的在甬道中遭受攻擊,一點也幫不上忙。

  不過這一次進入壺關卻比混入墨脫城容易。那一次是靠著挖城牆一步步攀援上城的,而這一次的青石關隘的隘牆顯然是無法用那樣的辦法的。不過王源在山頂上已經想好了一個快捷進入的辦法。這也讓王源對今晚的行動充滿信心。

  任務分派好之後,眾人吃些乾糧清水,呆在山谷裡靜靜的等待天黑。夜襲的時機最好是在半夜,兵士鬆懈疲憊之時最是合適,這之前正好讓行程勞頓的士兵們多休息一會兒,養好精神和氣力應付晚上的大戰。

  王源胡亂吃了些乾糧之後,靠在山坡上的一棵大樹下眯著眼休息。他也一天一夜沒合眼,雖然情緒亢奮,並不覺得十分疲憊,但也需要休息一番為接下來的行動養精蓄銳。周圍李欣兒等女也都或坐或臥的各自休息,她們都不來打攪王源,都希望王源能好好的打個盹。

  然而王源閉目剛剛朦朦朧朧要睡著之際,卻被一陣悉索的腳步聲驚醒。

  “王元帥,王元帥在麼?”前方晃動著幾個人影,豐王李珙的聲音從前方傳來。

  王源睜開眼來,但見李珙正帶著幾名隨從快步走了過來,朝著自己的方向大聲叫喚。

  下方的黑暗之中傳來譚平的大罵聲:“哪個狗娘養的在大喊大叫?是怕叛軍不知我們藏匿此處麼?”

  李珙趕忙閉嘴,不敢反駁他不是狗娘養的,而是當今陛下的親兒子。跟著王源日子越久,他越是明白王源身邊的這些人絕對惹不得。這些人除了對王源俯首貼耳之外,誰的帳也不買。本來自己開始的時候還不把他們放在眼裡,自己想用皇子的身份來壓制他們,後來卻發現,原來是他們沒把自己放在眼裡。自己這個王爺,在他們眼中狗屁不是。李珙倒也能忍住,不和他們一般計較,他知道,要想得到王源的支援,便需要隱忍,不能計較這些事情,否則便是壞了大事。

  “我在這裡,那是誰要找我。”王源坐直身子沉聲道。

  豐王李珙聞聲快步走來,眯著眼睛在暗光中辨認著王源的方位,終於湊了上來,壓著聲音拱手道:“王元帥,打攪你休息了。我有件事想稟報元帥,希望得到元帥的許可。”

  王源輕聲道:“什麼事?王爺但說便是。”

  李珙陪笑道:“元帥晚上不是要潛入壺關之中麼?在下想跟你一起去見識見識。”

  王源笑了:“見識見識麼?這可不是去瞧熱鬧的時候。王爺還是不要瞎起哄,晚上你只能在後方呆著,這可是打仗,不是胡鬧。今晚進壺關可比尋常打仗還要兇險,那是深入敵營你懂麼?我可以告訴你,今晚隨我進壺關的弟兄們必然有人要死在那裡,你懂我意思麼?”

  “誰要胡鬧了?正因為危險,我才要去的。我要向你證明,我是個勇敢的人。元帥的教誨我牢記在心中,所以我不能呆在後面貪圖安穩,我要學太宗皇帝,勇猛無畏,身先士卒的殺敵。不經歷生死的考驗,如何能擔當大責。”李珙挺胸道。

  王源無聲的笑了。這麼多天接觸下來,王源對李珙倒是有些瞭解。這李珙倒是不壞,就是有些幼稚,而且容易衝動。幹什麼事都是興致上來便興致勃勃,興致一去便興味索然畏首畏尾。說白了便是個意志不堅之人。早上要進山他還愁眉苦臉,現在要攻城他卻興趣盎然了。王源當然不願帶他去,帶個累贅在身邊可不是個好主意,搞不好還要送掉他的性命。雖然玄宗說了,他死了無所謂,但王源並不希望他死。

  “豐王爺。我再一次告訴你,這是打仗,不是胡鬧。你也無需向我證明什麼,更不必以這種冒險的方式來打動我。你只要呆在後面不要讓我操心便是。我說過,勇敢只是一面,未必便需要身先士卒殺敵立功。”

  李珙咂嘴道:“我只是想讓元帥知道,我不是個懦夫。我不是個怕死的人,什麼事我都敢去做。我也不想成為大家的累贅,我厭倦了被眾人保護,我並不想這一路上都碌碌無為,我也想盡一份力。”

  王源被他這幾句話打動了,這李珙倒也有些心氣。正待開口說話,互聽一旁黑暗中傳來李欣兒的斥責聲:“你這人還有完沒完?二郎一天沒睡,半夜裡還要去打仗。你這人下馬之後便睡了半天,現在睡飽了又跑來鴰噪,還讓不讓人休息了?”

  李珙愣了愣,忙拱手道:“抱歉抱歉,我這便走,這便走。”

  說罷便要轉身離去,王源卻叫住了他。

  “王爺當真想隨我去見識見識麼?”

  李珙回身道:“絕無虛言。我很想經歷一場真正的戰鬥。做夢都想。”

  王源想了想道:“好吧,你去準備準備,我帶你一同前往便是。但有一點,此去當真兇險無比,我不一定能照顧到你,你帶幾名身手好的護衛保護你,我可不想你死在這裡。”

  李珙大喜道:“多謝元帥,您放心,絕不拖累你們。我的手下有幾名武技不錯的,我自己也學過武技,自保當無虞。”

  王源微笑點頭道:“好,那就這麼辦。”

  李珙喜滋滋的帶著隨從離去,李欣兒靠過來低聲道:“二郎怎可答應帶他進去,豈非多個累贅麼?”

  王源微笑道:“那可未必,我瞧他倒是有幾分膽色。他若當真死在今晚,那也是他的命數。莫操心了,我要睡一會,剛剛做了個美夢,便被吵醒了。”

  “美夢麼?什麼美夢?”李欣兒問道。

  王源閉上眼喃喃道:“我夢見在一處山崖之下,有一汪泉水。我在裡邊洗澡,還有幾個人也在裡邊洗澡。那幾個人就是……”

  “閉嘴!”李欣兒嬌嗔逃開。周圍傳來阿蘿和紫雲兒等人吃吃的笑聲。

  王源睜眼朝左側公孫蘭的方向看去,看到了公孫蘭正睜著一雙妙目瞪著自己,忙閉眼轉頭,嘟囔幾句,開始數羊。

  二更時分,王源被公孫蘭輕輕叫醒。雖然只睡了一個多時辰,但畢竟年輕,身子健壯,只這片刻睡眠,便立刻神采奕奕了。

  在青雲兒紫雲兒的幫助下,王源一邊往身上穿戴裝備,掛上長索,一邊吩咐精選出來的一百名隨自己夜襲的士兵們整頓裝備,準備出發。待王源裝備完畢走下山坡來到山谷之中時,所有兵馬均已經裝備完畢。那一百名精選出來的親衛列隊在前,等待出發。就連豐王李珙也帶著十余名護衛裝備停當,站在佇列之中等候。

  王源微微點頭,也不多言,擺手道:“出發!”

  時正七月末,二更時分的山谷官道上漆黑一片。幸而天空之中繁星燦爛,借助星輝之光,眼睛適應了之後,倒也看得清景物,辨識的清楚道路。

  三千兵馬悄無聲息的往前行了五六裡,在距離關隘數裡之處,王源擺手下令後方的大隊兵馬停止前進。叫來趙青和譚平低聲囑咐了一番後,王源率一百多名親衛和公孫蘭等人靜悄悄的朝前面摸去。小半個時辰後,一行人抵達了壺關下方山道上那處白日攀爬的絕壁之下。下午偵查回來時,王源特意在此留了記號,在路旁的石縫裡插了幾根樹枝作為標記,所以倒也並不難找。

  抵達之後,公孫蘭和李欣兒當先沿著墜下的藤蔓爬上崖頂,然後兩人將隨身攜帶的繩梯拋下來。眾親衛沿著繩梯攀援而上,不久後盡數抵達崖頂的灌木草叢之中。進了樹林之後,沿著昨日開闢的林間小道,悄悄的往山頂上方摸去。樹林之中伸手不見五指,幸而公孫蘭和李欣兒目力超群,眾人在她們的帶領下才得以辨識方向。

  不久後,眾人來到了山頂的林地邊緣處,王源下令所有人不得妄動,因為已經知道山頂上夜晚也有叛軍的崗哨,所以決不能讓他們發覺。屏息觀察了片刻之後,王源和公孫蘭李欣兒三人貓著腰出了樹林,在岩石的掩護下往山頂上摸去。在快到抵達白日藏身的一塊巨石的時候,三人幾乎同時發現了在黑暗中遊蕩的幾條黑影,三人立刻伏在石頭後藏匿身形。

  “怎麼辦?”李欣兒低聲問道。

  王源探頭悄悄的數著人數,低下頭來道:“這方向有五個,需得摸上去格殺了他們。根據白天的崗哨數量判斷,應該有四五十人才是。也就是說,還有數十人在我們看不見的地方,所以殺這五人不能有絲毫的響動,以免驚動他人。”

  公孫蘭吐氣如蘭的在王源耳邊輕聲道:“左邊的兩個歸我,右邊的兩個歸欣兒,二郎將中間岩石旁的那個幹掉。”

  王源點頭道:“好,就這麼定了。中間這個離得近,待我先去幹掉他,你們好摸到左右兩側去。”

  “你小心。”公孫蘭道。

  王源緩緩從靴筒中摸出一把匕首,探頭觀察了片刻,瞅了個機會身子猛地躍起上了岩石,腳尖輕點,身子在幾塊岩石上飛掠而過。十餘丈之外,那名叛軍崗哨似乎有所察覺,正欲回首張望時,但見王源的身子如一只大鳥一般躍起半空撲到那人身上,手中匕首準確的紮入那士兵的心臟處。

  那士兵哼也沒哼身子便軟倒,手中握著的鋼刀往下掉落,王源眼疾手快,抬腳一勾將那鋼刀勾在腳背上,往上一挑拿在手裡。同時手臂抱著那士兵慢慢的放倒在地面上。整個動作一氣呵成,幾乎消無聲息。

  王源伏在岩石旁傾聽動靜,生恐為左右數丈之外的四人發覺。但那四人絲毫沒有注意到異樣,依舊在原地晃悠著。不時傳來他們驅趕拍打著蚊蟲,口中抱怨咒駡的聲音。

  公孫蘭和李欣兒悄無聲息的趕到王源身邊,李欣兒低聲贊道:“二郎好身手。”

  王源得意的笑,公孫蘭卻低聲道:“左手需直接擒其手臂,阻止其兵刃掉落或者砍削。剛才那鋼刀若是墜地,發出身響必驚動他人。不過還算你反應快,沒有讓兵刃落地。總體而言,拖泥帶水,不夠俐落。”

  王源苦笑道:“表姐就不能誇兩句?”

  公孫蘭白了他一眼道:“還算我教的沒有全忘光。”

  王源無語,公孫蘭卻已經和開始和李欣兒打手勢,兩人瞅准了機會朝左右飛撲而出。王源只看到兩股黑煙一掠而過,下一刻左右兩側傳來低沉的悶哼聲,王源都沒看清她們是怎麼動手的,再看時,左右兩側的兩名崗哨已經不見了蹤影。公孫蘭和李欣兒也快速的回到原處,兩人連氣都沒喘一下。

  “厲害。”王源挑指由衷讚歎。

  公孫蘭面無表情,低聲道:“外側還有哨兵,先解決了所有週邊的崗哨。中間的留到最後。”

  三人悄悄往側面摸去,果然,叛軍崗哨沿著山頂布下了一圈的夜間警衛,三人手腳麻利的將週邊的二十餘名暗哨盡數格殺,這才往中間摸去。到了中間的一圈岩石處,他們發現了橫七豎八躺在一堆乾草之中打著呼嚕的二十多名叛軍士兵。王源恍然大悟,原來這些叛軍的崗哨倒也知道偷懶,夜間看來是分為兩班分別值守上下半夜。一般人站崗,一半人安心睡大覺。此刻應該是三更已過,這幫睡覺的士兵應該是上半夜值守的士兵,此刻困頓不已,都睡的跟死豬一般。

  這二十多人殺起來可就輕鬆多了。三人用刀劍若屠狗宰羊一般將他們盡數殺死。這些人尚在睡夢之中,便一個個送了性命。雖然看上去這麼殺人有些殘忍,但一想到白日裡聽到的那些叛軍談論的殘害良家女子的那些污言穢語,就知道這些叛軍士兵個個作惡多端死不足惜。或許有些是沒有惡行的,但王源的邏輯從來就是,哪怕你是平民,只要你拿上了武器站在對面的陣營之中,那便是敵人。王源可不會婦人之仁。

  殺光了這些叛軍的崗哨之後,三人花了點時間沿著山頂四周細細的查看了一番,確定再無活人。王源這才趕回林地邊緣處讓眾人來到山頂亂石之中。

  當李珙看到橫七豎八堆疊在一起的一堆屍體的時候,他著實嚇了一跳。指著這些屍體對王源道:“這都是……王元帥你們三個人殺的?”

  王源微笑道:“是啊,王爺現在知道今夜的殘酷了吧,這還是剛剛開始了,今晚怕是要屍積如山血流成河了,王爺若是感到不適,現在抽身還來得及。”

  李珙喉頭滾動,半晌挺胸道:“我不會退出的,我不能教元帥小瞧了我。”

  ……

  洛陽皇宮之中,嚴莊表面上無可奈何的接受了安祿山的任命,心中其實樂開了花。他沒想到今日安祿山召見自己居然是如此天大的美事。安祿山居然肯讓自己接手從史思明手中分出的十萬兵馬,這可當真是讓人意外。莫非安祿山真以為自己還如以前那般對他忠心耿耿,挨了打挨了罵也毫無怨言,為了他傻傻的賣命?那他可想錯了。自己早已對他失望透頂厭惡透頂,自己絕不會再為他賣命了。

  安祿山的眼睛瞎了,但現在他的心眼也同樣的瞎了。

  “陛下剛才說,對史思明的擔心只是其一,不知其二是什麼?臣想不出除了史思明的威脅,還有誰會對未來燕王即位產生威脅。”嚴莊叩拜起身後,沉聲問道。

  安祿山沉默片刻後低聲道:“朕擔心的是慶緒。”

  嚴莊驚道:“晉王麼?陛下擔心他什麼?”

  安祿山皺眉道:“還用朕明說麼?朕傳位於慶恩,慶緒心中定是不滿。朕一死,無人壓制於他,朕擔心他會鋌而走險。朕可不希望自己的兒子們兄弟相殘,但朕知道,一旦為了這個皇位,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以慶緒的脾性,他什麼事都能幹的出來。相較於他人干政,朕其實更擔心的是這件事。”

  嚴莊暗自點頭,安祿山其實腦子很清楚。知子莫若父,他其實挺瞭解安慶緒的。安慶緒曾不止一次的在自己面說過,如果安祿山敢將皇位傳於安慶恩,自己將不擇手段的去奪取屬於自己的位置。當然,安慶緒的情緒也有一大半是自己挑起來來,若不是自己向他透露了安祿山屬意安慶恩為皇位接替的人選,安慶緒也不至於對安祿山滿腹怨恨,甚至連安祿山病體如此嚴重也不來瞧一眼問候一聲。

  不過嚴莊倒是絲毫沒有內疚,嚴莊就是要安慶緒和安祿山鬧僵,這樣方能讓他父子徹底決絕。對於安祿山的報復便始於此處。嚴莊是個心眼頗小的人,當他決意報復安祿山對自己的輕視和兇殘時,便已經計畫好了每一步。挑唆安慶緒和安祿山父子的關係正是這計畫之中的一環。而目前看來,一切都在按照自己設計好的方向再發展,甚至比自己計畫的還要順利,因為安祿山居然要自己替他領十萬兵馬,替他保燕王安慶恩的皇位。現在看來,自己的計畫已經快要成功了,只需再加一把火便可大功告成。

  “陛下這麼一說,臣也有些擔心了。二公子脾氣暴躁,他也早就將自己視為接替陛下之位的人選。若陛下傳位於燕王,恐怕他確實會受不了。以他的脾性,難免會做出什麼不可思議之事來。這件事倒是非常棘手的。一旦禍起蕭牆,對我大燕國大業必是打擊,混亂之中,也會給有異心之人以口實和藉口起兵反目。”

  “是啊,朕也正是擔心此事。朕一死,慶緒再鬧起來,我大燕國恐怕便要分崩離析了。所以朕才感到非常難辦。朕既然已經決定立慶恩為太子,傳位於他,那麼朕便必須在慶恩即位之前解決慶緒的事情。嚴莊,依你看,此事該怎麼辦才好?”

  安祿山動了動身子,劇烈的疼痛讓他呻吟出聲,腹部的毒瘡又流出一堆膿水來,惡臭之味彌漫在空中,幾乎讓嚴莊窒息。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0:56

第829章 飛渡

  “要不這樣,臣去探問探問晉王的口風,也許晉王並無爭奪皇位之想呢。”嚴莊沉聲道。

  “你是糊塗了麼?你現在去問他,他當然會說對皇位無爭奪之意。因為朕還活著,朕既然還在,他便掀不起風浪來。而且你這麼一去說,豈非讓他提前知曉了?蠢主意。蠢得很。”安祿山毫不留情的奚落道。

  嚴莊面色青紅,咬牙忍住怒火,低聲道:“陛下教訓的是,那要是這樣的話,臣心裡倒是有個主意。”

  “你說說看。”安祿山道。

  嚴莊低聲道:“在立燕王為太子之前,陛下乾脆讓燕王離開京城。如今不是要攻打東南州府麼?乾脆給他幾萬兵馬,讓他去攻打南方。讓他遠遠的離開這裡。這樣等他得知消息之後,已然木已成舟了。”

  “蠢,這主意更蠢。嚴莊,你怎麼全是這些餿主意?這時候還能讓他領軍麼?豈不是給他機會鬧騰?你今兒這是怎麼了?全無了平日的足智多謀,全是這些不入流的蠢主意。”

  嚴莊無聲的咒駡了一句,沉聲再道:“陛下既然還不滿意,那臣只能出最後一個主意了,不過這主意臣不敢亂說。怕陛下降罪于臣。”

  “降什麼罪?有屁就放,快說快說。”安祿山忽然有些心煩意亂起來,覺得自己選擇嚴莊是不是和錯誤,這嚴莊原來是個草包。

  “陛下,既然陛下對晉王如此不放心,那索性一了百了便是。為了大燕江山社稷,那也顧不得其他了。臣的意思是,乾脆陛下狠狠心,在燕王立太子之前找個理由下旨剝奪晉王的兵權和爵位,將他圈禁起來,終生不得赦免。同時將晉王的親信也一併剪除,豈非一了百了?這個辦法雖然于晉王有些不公,但和大燕國的江山社稷的穩定比起來,犧牲晉王也是值得的。大不了給晉王優厚的待遇,讓他榮華富貴一生便是。”

  嚴莊一邊說,一邊仔細的觀察著安祿山的臉色。他擔心自己的這個提議太過激進,會讓安祿山暴跳如雷。若安祿山認為自己是在殘害他安家子孫,怕是會立刻降罪於自己。這一次可不知是毒打一頓那麼簡單,這可是要掉腦袋的。但嚴莊決定賭一把,這最後的一把火必須要燒的猛烈才成。嚴莊甚至已經做好了安祿山大發雷霆的準備。

  然而,出乎嚴莊意料的是,安祿山靜靜的聽完之後,卻一聲未吭。瞪著兩個大桃子眼睛靜靜的沉默了片刻,他的臉上竟然露出笑意來。

  “沒想到啊,嚴莊,你竟然也是個如此果決之人。這個提議從你的口中說出來,朕徹底相信你和慶緒不是一路人了。說實話,在此之前,朕都是在試探你,朕認為你和晉王是一夥的,所以你才提出哪些愚蠢的建議為的卻是保護慶緒。但現在,朕相信你了。你這提議,怎麼說呢?朕卻不知如何答覆你。”

  嚴莊趕忙跪下磕頭,口中叫道:“臣該死,臣不該提此建議。臣這是誅心之言,罪該萬死,罪該萬死。”

  “起來起來,你何罪之有?朕剛才已經說了不會治你的罪,難道朕會出爾反爾麼?”安祿山微笑道:“況且,你的這個提議和朕這幾日所思慮的對策大致相若,朕怎麼會怪罪你。”

  嚴莊愕然道:“陛下……陛下也是這麼想的?”

  安祿山輕歎道:“朕想的比你想的還多一步。朕想著……若朕病體痊癒便罷了,若朕病體無治,朕想著,在朕歸天之日,便讓慶緒陪著朕一起去,這才叫真正的一了百了。”

  嚴莊嚇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安祿山果然狠毒,他的想法竟然是要殺了安慶緒為安慶恩的繼位掃清障礙。這主意比自己所想的可更加的惡毒和兇狠。安慶緒可是他的兒子啊。

  “人說虎毒不食子,我安祿山也不是無情之人。慶緒是我的親兒子,我也不想這麼做。但為了大燕江山社稷的安穩,我不得不這麼做。我以前對李唐皇室自相殘殺甚是不齒,皇家兄弟相殘,父子相殘,母子相殘之事,在我看來是不可思議之舉。但事情落到我安祿山的頭上,我便知道有些事是不得不為之。為了大燕江山,慢說是朕的一個兒子,便是再饒上幾個,朕認為也是值得的。”安祿山緩緩道。

  嚴莊不敢說話,心中砰砰亂跳,呆呆的坐在地上,心中一片紛亂。他提出圈禁之法,不過是要以此辦法試探安祿山。若安祿山同意這個辦法,他便可以去告知安慶緒此事,讓安慶緒和安祿山父子之間的矛盾激化。然而安祿山的想法更為兇狠,居然是想要了安慶緒的命以保證安慶恩的皇位安穩。若自己將這件事告知安慶緒,怕是安慶緒一下子便炸了。

  “你所言的圈禁倒也是個辦法,但這不是最穩妥的辦法。有時候只有人死了才能徹底的安穩下來。只要活著一天,都有妄想和期待都還在,永遠都不會安分。朕若難逃此劫,身死之後,不知世事如何變幻。慶緒活著便是個隱患,無論他自己還是別有用心之人,都有可能利用慶緒之名而生事。若有人打著他的旗號動搖我大燕社稷,去將慶緒救了出來,那我大燕國將難免一場紛亂。朕不能冒這個險。所以朕覺得,圈禁或者流放等等辦法都不能一了百了,莫如讓慶緒隨我去,方能斷絕後患。嚴先生,不知你覺得朕的話有無道理。”安祿山平靜的道。

  嚴莊咽著吐沫,啞聲道:“此事……此事臣不敢妄言。陛下……陛下可自做決斷。無論陛下作何種決定,臣都一定支持陛下的決定便是。”

  安祿山哈哈大笑起來道:“瞧把你嚇的。嚴莊,這不過朕心裡的思量罷了,此事未必便會這麼辦。朕也未必便會因為這些毒瘡和眼疾就死了。朕還沒看到李隆基在朕面前跳胡旋舞,朕可捨不得就這麼死了。朕叫你來說些這樣的事情是未雨綢繆。今日這些話朕只跟你一人說了,都是朕的心頭話,朕對你推心置腹,你可不要讓朕失望。今日之言若是漏出半句出去,嚴莊,你可莫怪朕不念君臣之情,朕會將你九族盡誅,你明白麼?”

  “臣明白,今日之事但有半句洩露,陛下唯臣試問便是。”嚴莊忙道。

  “朕知道你是可以信賴之人。對了,你替朕擬旨,口氣儘量委婉些,先解決從長安調兵之事。此事刻不容緩,南征之事也迫在眉睫。這些事你可以抓緊去辦了。擬旨之後便命人去長安傳旨,兵馬需得快速調回洛陽。”

  “是,臣立刻去辦。”嚴莊磕頭道。

  安祿山歎了口氣,身子往後一仰,擺手道:“罷了,你去吧,朕累了,身上痛的很,朕需要睡一會。只有睡著了,朕才能忘了病痛。”

  “臣,告退!”嚴莊磕頭起身。

  “去吧,去吧。”安祿山有氣無力的喃喃道。

  嚴莊緩緩退出寢殿。他的身後,安祿山口中咒駡著,忍著徹骨的疼痛在幾名內侍戰戰兢兢的扶持下躺倒在軟榻上。

  幾隻蒼蠅從殿外逐臭而來,從嚴莊的眼前飛過,嚴莊揮手厭惡的驅趕了幾下。那蒼蠅的目標卻不是嚴莊,而是安祿山發臭的身體。它們嗡嗡的叫著,朝殿內直沖而去。

  ……

  壺關之北的山頂上,王源等人抵近東南方的崖壁之側,眾人伏在崖頂往下方觀看,整座壺關關隘淨收眼底一覽無遺。

  已是夜半三更,關隘之中除了隘牆上值夜的燈光之外,關隘之中卻漆黑一片,只有少數地方尚有零星的燈火閃亮。整座關隘像是一頭黑魆魆的怪獸蹲在山梁上。

  下方,關隘的西北角就在山崖的斜下方,幾座箭塔矗立在城牆上,箭塔周圍的木柱上掛著風燈,隱約可見平臺上有晃動的叛軍的身影,那是箭塔上值夜的弓箭手。

  整座關隘的城牆距離垂直壁立的山崖崖壁約莫二十餘丈,垂直的落差十五六丈左右。這樣的距離除非肋生雙翅,或真有禦風飛行之術,否則是根本無法到達城牆之上的。而且垂降靠近的辦法顯然不可行,且不說關隘的外牆全是光滑的青石壘就,根本無法攀爬。便是角落裡的兩座箭塔,也將關隘距離崖壁之間的狹窄的地域封鎖的嚴嚴實實。一旦被發現了蹤跡,便將遭受箭塔亂射,且引來城頭的叛軍居高臨下的打擊。

  眾人趴在山頂上山崖之側靜靜的觀察了片刻,城牆上巡邏兵馬在盞茶時間內便過去了兩撥,人數在十餘人一隊。雖然人數不多,但頻率密集,甚是棘手。

  眾人均不知大帥該用何種辦法才能進入關隘之中,難道當真要飛過去不成?但王源似乎面無憂慮之色,在等待著最新一隊巡邏兵緩緩走過,背對山崖沿著城牆往南走去之後。王源立刻直起身來,低聲吩咐道:“阿蘿,可以開始了。”

  阿蘿公主立刻取下背後背著的弓箭,從箭壺之中取出一隻特製的尾部帶著小鐵環的箭支來,那箭支通體黝黑纖細,但卻很是沉重,竟然是一支鐵箭。阿蘿將鐵箭搭在弓弦上。王源從背囊中取出一捆黑色的細繩,將繩頭穿進了箭尾部的小環之中,迅速扯動,將兩根細繩並為一根。

  “看你的了。不用緊張,發揮你正常的水準便可。”王源低聲說話,輕輕的拍了拍阿蘿的手臂。

  “放心吧。”阿蘿低聲回答,吸了口氣緩緩抬起手臂用力將弓弦拉開。那弓弦發出“咯吱吱”的吃力之聲,片刻後被阿蘿拉成滿月狀。眾人屏氣凝神的等待著,但聽“嗡然”一聲響,弓弦輕振發出嗡嗡之聲,那支箭帶著破空之聲激射而出,瞬間消失在黑暗之中。

  眾人瞪大眼睛尋找著箭支的蹤跡,數息後,遠處傳來“篤”的一聲輕響,那箭支不知射中了何處。好在眾人雖無法目視,但循著箭尾的細繩的方向可大致找到了那支箭的落點方向。那支箭不偏不倚正中箭塔頂端的旗杆底部木基座上,連著的細繩在山崖這箭塔之間悠悠搖晃。

  “好箭法,厲害厲害。”豐王李珙低聲贊道。

  “噤聲。”王源低喝道。

  李珙一愣,見周圍眾人都伏下了身子,他也趕忙伏下身子,跟著眾人朝箭塔處張望。箭塔下方幾條黑影探出身子來朝天空張望,夜半寂靜,幾名叛軍士兵的說話聲傳來。

  “剛才是什麼動靜?好像是什麼東西撞到了旗杆的樣子。”一名士兵朝著黑魆魆的天空亂看。

  “我好像也聽到了,撞得動靜不小,到底是什麼東西。”另一名士兵也朝上亂看。

  “我怎麼沒聽見,你兩個大驚小怪什麼。自己嚇自己麼?大半夜的,折騰什麼?”另一人說道。

  “確實有動靜,不過不用大驚小怪。經常也瞎眼的山鳥夜裡撞到旗杆上,我前天晚上在東邊箭塔上值夜也遇到了這情形,一隻山雞也不知怎麼的瘟頭瘟腦的撞到了箭塔里,撞斷了自己的脖子。大夥兒還每人吃了一口烤山雞呢。”又有人道。

  兩名朝上張望的士兵將信將疑,不過他們確實沒看到任何的不尋常跡象。箭支帶著的那根細繩子雖然就在他們的頭頂上方一丈多的高處,但那繩索被染成了黑色,融沒在黑暗的天空之中,若非先入為主的知道那裡有根繩索的話,根本就不會注意到。

  看不到任何的異常,箭塔上的士兵們很快便縮回頭去,一切很快便恢復了平靜。崖頂上的眾人長舒一口氣。王源也籲了口氣,慶倖這關鍵的一步完成。他白日看好了方位,便已經決定用這滑降的辦法。用箭支將細繩射到距離最近的這座箭塔的頂端旗杆下,然後神兵天降溜索而至。現在這關鍵的一步已經完成了。

  待一切平靜下來,王源開始輕輕的將細繩往回拉扯,一直拉到吃上力繃緊之後,才慢慢的將繩索的一端固定在身後的岩石上。小拇指粗細的繩索,又是橫跨這麼遠的距離和高度,整根繩索搖搖晃晃的在夜風中飛舞,看上去玄之又玄。

  “這……難道是要從這根繩索上爬過去麼?”李珙愕然道。

  李欣兒皺眉道:“你這人恁般多話,什麼你都要問一問,就不能閉嘴麼?”

  李珙咂嘴輕聲道:“我意思是說,這樣的繩索如何橫渡?那一頭只是一根羽箭固定的力道而已,手一拉怕便要脫落了,如何堪用?”

  “那是你認為而已,沒見過世面的人自然以為什麼都不可行。今日教你開開眼。讓你們這些井底之蛙看一看世上奇人的手段。”李欣兒曬道。

  王源皺眉道:“從現在開始,誰多一句嘴,我便將他從山崖上踹下去。”

  李珙趕忙閉嘴。王源轉頭對靜靜站在一旁的公孫蘭低聲道:“表姐,可準備妥當了麼?”

  公孫蘭伸手拉住繩索輕輕的扯了扯,試了試繩索的鬆緊程度,無聲點了點頭。

  “萬萬小心,若是感覺不成,便立刻放棄這個辦法。”

  王源還在低聲交代的時候,公孫蘭卻已經身形一閃,如一只輕盈的雲雀閃身上了繩索。她的雙腳踩在斜斜向下的繩索上,身子晃動了幾下之後很快便穩當了下來,輕輕的邁出了第一步。

  所有人身上都開始冒汗,那繩索這麼細,而且在公孫蘭的腳下彎成一道弧線,好像隨時可能斷裂的樣子,要真的走這道繩索到達二十丈外的箭塔頂端,恐怕是千難萬難了。

  然而公孫蘭卻沒有絲毫的猶豫,邁出第一步之後,第二步緊跟著接上。幾步過後,她的身子已經懸空在崖壁之外。由於細繩為了偽裝染成了黑色,所以根本看不清空中的繩索。乍一看倒像是公孫蘭懸在半空之中一般。

  李珙眼珠子都快飛出來了,嘴巴般張著表情呆滯,他從沒見到過世上還有這般武技,居然真的踩著這細細的繩索行走了過去。驚愕之下,張大的嘴巴裡飛進去了幾隻蚊子也不管了。

  但見公孫蘭開始時腳步緩慢,不久之後腳步便開始加快。因為繩索向下傾斜,她就像是在往下滑行一般,腳尖輕輕一點繩索便立刻抬起,整個人如淩空飛渡一般。她完全靠著腳尖的一點點力道便可保持移動,繩索細微的反彈之力對她而言已經綽綽有餘,完全沒有讓繩索吃到太大的力道,避免了脆弱的繩索斷裂的危險。

  王源暗暗喝彩,武技練到公孫蘭這種地步,已經算是爐火純青,天下獨步了吧。恐怕也只有像公孫蘭這般淡泊之人才能潛心練習武技。而且若不是遇到了自己,公孫蘭的武技恐怕比現在還厲害的多。

  “不好,有巡邏兵!”

  阿蘿焦急的低語拉回了王源的思緒,王源往城頭看去,但見一隊巡邏士兵正舉著燈籠沿著城牆而來。在他們的角度,只需仰頭朝天上看一眼,便能看到在空中疾行的公孫蘭。公孫蘭顯然也看到了那隊巡邏兵,身子慢了下來,忽然整個人靜靜的立在繩索上,隨著繩索的晃動上下輕輕的起伏。

  靜止不動是很好的辦法,因為公孫蘭也穿著黑色的衣服,在空中若是移動起來更容易被發現,若是保持靜止卻反倒不容易被發現。但要在這細繩上保持靜止是很不容易的事情,需要超絕的控制力,但再怎麼控制,人身體的重量也將全部壓在繩索上,繩索吃力完成了很深的弧形,看上去都快要折斷了一般。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不待王源下令,眾親衛已經將弓弩對準了那一隊巡邏兵,他們一旦發現公孫蘭的身影,王源便會立刻下令射殺他們。不過那樣一來,恐怕今晚的偷襲也要泡湯了。

  然而這些巡邏士兵卻根本沒有抬頭往天空看,他們的目光注意的城牆下方和城頭之上,始終沒有仰頭瞟一眼天空之中。他們走過箭塔,朝關隘城門方向行去。當他們剛剛背對公孫蘭所在的方向時,但見公孫蘭動如飛燕,以極快的速度通過了剩下的十丈距離,抵達箭塔頂端的時候,如一只落在枝頭的飛鳥,輕盈轉折,悄無聲息的穩穩落在箭塔頂端的茅草上,快速伏下了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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