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躍馬大唐 作者:大蘋果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5 14:12:1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10 157970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0:57

第830章 搏殺

  城頭巡邏兵的身影消失在遠處,一切都平靜了下來。箭塔頂上的公孫蘭也緩緩的抬起身子,朝四下裡觀察了片刻後,從箭塔頂部直起身身子來找山頂崖壁上打了個手勢。

  王源會意,立刻命人將細繩的末端解開,拴上粗繩。片刻後,公孫蘭已經將繩索拉動,將粗繩拉過去。粗繩被牢牢的綁在了箭塔頂部的旗杆底部,待王源命人將崖頂一端也牢牢的綁住之後,一條粗索道便已搭建成功。

  王源的眼睛緊緊盯著公孫蘭的動向,見公孫蘭手中寒光閃爍,他知道公孫蘭要從箭塔頂部下去,解決箭塔內部的弓箭手了公孫蘭必須要擊殺他們而且不能發出動靜。否則崖頂上的人是無法順利抵達箭塔上的。

  在王源的目光裡,公孫蘭的身子如燕雀般的輕盈飛起,從箭塔頂端一側縱身躍下。當她的身子落到箭塔下方圍欄週邊的瞬間,公孫蘭閃電般的伸手攀住一根木柱,借這一攀之力,她的身子圍著木柱在空中轉了半個圈,從下落轉為橫向突進,如一朵烏雲夾帶著數點寒芒沖入了箭塔之中。

  崖頂上的王源等人緊張的注視著這一切,雖然王源對公孫蘭有百般的信心,但依舊心懸到了嗓子眼。不知箭塔之中有多少叛軍,不知道他們是否嚴加戒備,不知道公孫蘭是否能在不發出響動的情形下將他們斬殺。

  所有的答案在數息之後揭曉,當公孫蘭的身影重新出現在箭塔周圍的圍欄之中時,王源等人長舒了一口氣。公孫蘭朝崖頂擺了擺手,顯然已經將箭塔之中的敵兵盡數擊殺了。

  “師傅就是師傅,這武技我真是望塵莫及了。裡邊的人估計全是一劍斃命。”李欣兒低聲贊道。

  王源點頭,沉聲下令道:“都準備好,聽我命令。”

  所有士兵其實都已經準備好了,他們早知今晚是滑降入城,故而早已將事前準備好的繩圈拴在腰上,一頭拴上滑鉤攥在手裡。另外以另一根活繩圈為減速的繩套,那是在滑行過速的時候拉緊以控制住前沖之勢的。畢竟這是往下傾斜十幾丈的索道,若無減速措施,會直接撞擊在箭塔頂端,會被撞的筋斷骨折。

  王源決定第一個過去,這也是他一貫的作風,總是第一個去吃螃蟹,給手下士兵做個示範也壯壯膽。

  王源啐了口吐沫在手心搓了搓,伸手將撓鉤和繩套掛在粗繩滑索上,沉聲道:“我去了。”

  李欣兒等人低聲囑咐道:“一定要小心啊。”

  李珙也道:“元帥萬萬小心啊。”

  王源一笑,對李珙道:“王爺看清楚我的動作,一會兒你也要滑過去,可莫要出紕漏。”

  話音落下,王源腳下在山崖頂端輕輕一蹬,借著助力便脫離了山崖頂部的實地,整個身子已經懸空在山崖之外。開始時速度還較為緩慢,但不久後,隨著角度的傾斜,速度越來越快。王源只覺得耳邊風聲呼呼,身子如炮彈一般的朝下飛速滑動,幾乎就在一眨眼的瞬間,前方的箭塔便撲面而來,身子便直直的朝著那旗杆撞擊過去。

  王源當然不能讓自己和旗杆相撞,手上用力拉扯繩索上的減速繩圈。繩圈收緊,在滑索上發出嗚嗚的摩擦之聲,拉扯的王源的身子左右晃蕩。在接近塔頂的時候,速度明顯減慢了許多,但你速度依舊驚人。但王源看到了公孫蘭的身影出現在前方的塔頂上,他便一下子放下心來。很顯然公孫蘭是來助自己安全著陸的。

  果然,在王源快速抵達的瞬間,公孫蘭伸手柔柔的推了王源腰部一把輕輕卸力,恰到好處的讓王源停在距離旗杆木柱尺許處,避免王源的頭和旗杆柱來個親密接觸。

  王源解開繩索,伏在箭塔上微微喘息,剛欲向公孫蘭道謝,卻聽急促的輕呼道:“快閃開。”

  王源扭頭看去,但見後方滑索上,李欣兒同樣如一枚炮彈猛衝而至。她手中的減速繩圈完全無用,整個人飛撲而來。王源忙閃開身形,和公孫蘭一左一右騰開位置,在李欣兒沖來的瞬間,抱腰的抱腰拉腿的拉腿,將李欣兒的身子拉扯住,避免的她直接撞擊到旗杆上。

  李欣兒嚇得臉色煞白,她急著跟在王源身後過來,卻完全沒預料到這趟旅途如此驚險。落地之後瞪著眼睛直咽吐沫。王源對她甚是無語,說好了待自己打手勢才可以過來,沒想到這個急性子這麼著急。

  “果然不成,這樣一百多人肯定無法安全抵達。減速繩圈無用。”王源低聲道。

  公孫蘭皺眉道:“確實,坡度太陡,無法減速,得想個辦法。”

  王源微笑道:“幸而我早有準備,之前我結了一張繩網,現在可以派上用場了。”王源得意的拍了拍鼓鼓囊囊的背囊。

  “咱們將索道移動到下方的平臺上,這樣便可張開繩網了。有減速繩圈和繩網的雙重保護,應該可保無虞。”

  “也只能如此了。”公孫蘭點頭道。

  當下三人立刻動手,將塔頂上的滑索解開,轉移到下方的平臺上,牢牢的拴在平臺內側的廊柱上。王源打開背囊,拉出一張繩索結成的大網,將大網兜在後方。像是一張捕魚的網,等待著從天而降的魚兒落網。

  公孫蘭覺得還不甚妥當,於是扯下箭塔頂端的茅草捆成幾堆緩衝的草垛墊在繩網下方。王源挑指贊好,這下便是三保險了。再加上人可以在旁邊協助落地,便是四重保險,應該可確保無虞了。

  忙碌這些的時候,王源還是抽空去瞧了瞧箭塔里邊的情形。不看則已,一看之下頓時目瞪口呆。但見箭塔之中橫七豎八的躺著十幾具屍體,鮮血流了一地,鼻子裡全是血腥的氣味。李欣兒所言不假,這些人大多都是被一劍刺中要害斃命。很多人連刀都只拔出了一半便被擊殺,足見公孫蘭擊殺時是如何的迅雷不及掩耳。

  迅速重新搭建了索道之後,尚未來得及啟用,城牆上的巡邏兵的身影已經出現。三人立刻停手,躲在滿是死人的箭塔里等待他們經過。然而那隊巡邏兵卻在箭塔下方停住了,一名小頭目站在下方仰頭朝箭塔上張望,口中叫道:“王大春,王大春,怎麼回事兒?箭塔塔頂上的茅草去哪了?怎地亂七八糟的?”

  躲在箭塔里邊的王源等人聽的真切,箭塔頂上的茅草被移走了不少當做緩衝的草墊,沒想到下方的人居然能看得清楚。想必是被弄得不甚服帖,故而容易扎眼。

  不回應反而會讓人生疑,王源只能伸手取了一頂死人頭盔頂在頭上,從平臺欄杆處探出頭去,口中含糊的道:“沒事沒事,剛才刮了一陣大風,頂上的茅草被掀翻了,滾落了幾捆下來。沒什麼大不了的。明兒白天再重新弄過。”

  “大風?今晚一絲風也沒有,哪裡來的大風?”下邊那叛軍頭目皺眉道。

  “那是城牆上,箭塔在高處,山谷裡怪風多的很,一陣陣的,防不勝防。你要是不信便上來呆一個時辰瞧瞧。”王源含糊道。

  “哦,原來如此,我可沒空上去呆一個時辰。話說王大春,你今兒說話的嗓音有些不對,怎麼像是嘴巴裡咬著核桃似的。”

  “還不是疲勞上火所致?熬夜有多傷人你又不是不知道?累都累死了,嗓子都幹了。”

  “哈哈,大夥兒還不都是一樣,誰也沒比誰快活多少。都小心著些,再過兩個時辰不到便天亮了,一夜平安比什麼都好。罷了。我們走了。”

  “好的好的,你也多小心。”王源忙縮回頭去。

  下方巡邏隊緩緩離開,在箭塔下方拐彎向南,沿著西側的關隘城門城牆緩緩而去。

  王源伸手取下頭盔丟在死屍上,長長籲了口氣。李欣兒低聲笑道:“二郎冒充騙人倒是有一套,騙起人來若無其事面不紅心不跳的,但願以後不要這麼偏我們。”

  王源翻翻白眼道:“快些行動,趕在下一隊巡邏兵抵達之前,我們的人必須要過來一些,控制住下方城牆方可。”

  李欣兒神情一肅,忙出了箭塔來到外邊的平臺上,朝著山崖上揮手三下,那便是要他們立刻行動之意。片刻後,繩索震動發聲,紫雲兒如騰雲駕霧一般從繩索上滑來,速度太快,她自己的嚇得臉色煞白。抵達箭塔之後,整個猛撲進繩網之中,再連人帶網撲倒在茅草上。

  王源忙上前扶起她,連聲道:“沒事吧,可受傷了?”

  紫雲兒連連搖頭,解了繩索之後,身上全是茅草的碎屑,但人確實安然無恙。王源放下了心,這數重緩衝效果不錯,倒也不用擔心了。片刻後青雲兒也過來了,阿蘿也過來了,親衛們也一個個的滑行過來,很快箭塔上便人滿為患,二十多人擠在上面已經無法立足。

  “表姐,差不多了,咱們殺下去吧。先解決關隘城門左近的七八座箭塔再說。然後咱們便殺奔中間的兩道城牆,找到城牆上的城門。”王源低聲對公孫蘭道。

  公孫蘭點頭道:“好,殺下去。”

  當下王源吩咐幾名衛士留在箭塔上協助飛渡的兄弟,告訴他們留守十餘人在這座箭塔上,佔據有利的射殺位置。其餘人過來之後便立刻去往城門方向增援。安排妥當之後,王源公孫蘭阿蘿以及十幾名親衛便從箭塔中間的木梯攀援而下,從中空的青石通道一路而下,片刻後便已經置身於城牆之上。

  剛剛落足城牆,東邊的城牆上便有燈籠的亮光晃動,那是另一批巡邏而至的叛軍士兵。

  王源回首看看箭塔上人頭湧動的情形,知道這一次無法藏匿行蹤,一旦這一群巡邏士兵靠近一些,便將發現夜空中飛渡的親衛和城牆上箭塔上的士兵,還不如主動出擊。

  於是低語數句後昂首從暗影處現身出來,帶著二十余人排成兩行徑直迎著對面的敵兵巡邏隊而去。前方的叛軍巡邏兵馬也很快發現了迎面而來的這一群人。

  他們微一錯愕之後停下腳步,領頭之人舉著燈籠問道:“前面是那位兄弟帶隊?怎地不點燈籠火把?”

  王源加快腳步,沉聲道:“我是王大春,星光燦爛,要什麼燈籠火把?不用照亮也能看得見。”

  “王大春?你不在箭塔上呆著,跑到城牆上作甚?不對?你不是王大春,王大春哪有你這麼高?你是何人?”

  “我是索命的閻王爺。”王源一聲大喝,手中長劍擎出,寒光閃閃。同時腳步加快,飛身撲向叛軍巡邏兵馬。

  然而王源顯然動作太慢了,他身邊兩道黑影如輕煙掠過,瞬間便到了前方,那是公孫蘭和李欣兒師徒。兩人瞬間便沖到了叛軍隊伍之前,一道劍光如閃電般亮起,巡城的小頭目甚至沒有反應過來,便被一劍削掉了半個腦袋。在他屍身倒下之前,屍體的前胸要害之處還中了透心一劍。只是這一劍姍姍來遲,刺中時那人已經死了。

  李欣兒撇撇嘴甚是無語,師傅的動作太快,自己這一劍已經很快了,但還是做了無用的一刺。眼看公孫蘭已經飛撲向驚慌失措的後方的士兵,李欣兒沒有時間懊惱,忙拔出劍來沖上去。她只想能在師傅手下搶下幾個人頭,若不抓緊努力的話,否則這些人恐怕自己一個也撈不到。

  遭受突然的攻擊,十幾名巡邏士兵先是錯愕,有幾人反應迅速,轉身撒腿便逃,口中大聲呼喊出聲來:“敵襲,敵襲。”

  公孫蘭手臂輕揚,點點寒光脫手而出,幾名奔逃大喊的敵軍頓時僕地悄然無聲。但即便如此,那幾聲響徹夜空的喊叫聲也足以引起其他人的主意。當公孫蘭師徒將十幾名巡邏兵馬盡數殺死的時候,城牆下方的關隘之中已經響起了銅鑼之聲。黑漆漆一片的房舍和街巷燈火次第點亮。不久後,便有不少跑動呼喝的聲音開始集結,而四周的城牆上也響起了腳步跑動和火把燈籠晃動之聲。

  王源趕到十幾具屍體橫七豎八躺著的地方,鬱悶的看著眼前的一切。

  公孫蘭道:“二郎,殺向何處?”

  王源鬱悶道:“何處都可殺了?馬上四面八方都是敵人了。這樣吧,你和欣兒去奪關隘城門上方的箭塔,最好是毀了它們。我帶著人吸引叛軍來攻擊我們,這樣便讓你們容易得手。對了,弄兩套他們的盔甲穿著,不然靠近那些箭塔時可是很危險的。”

  公孫蘭道:“你們能擋得住麼?”

  王源道:“放心,我們有箭塔的掩護,倒是你們要小心些。毀了箭塔之後我們便可以向城門方向衝殺了。”

  公孫蘭點頭道:“大家都要小心些。欣兒,我們去吧。”

  李欣兒答應一聲跟著公孫蘭便走,王源忙道:“換套盔甲偽裝靠近。”

  公孫蘭擺手道:“用不著。”說話間,身影已在數丈之外。

  王源無語,卻也無暇去管他們,因為城頭上下已經火把照如白晝,短短片刻,竟有數百叛軍士兵集結,沿著城牆的石階爬上來,朝著自己等人立足之處沖來。箭支破空之聲響起,已經有敵軍開始遠遠的放箭了。

  王源擺手下令:“撤入箭塔下方。”

  眾人轉頭往箭塔下方回撤,半路上數十名親衛趕來匯合,王源帶著百余名親衛迅速撤到箭塔下方。敵軍士兵已經湧上了城頭,朝著箭塔下方的這段城牆沖了過來。進入箭塔的射程後,留守箭塔上方的親衛們開始射箭。雖然箭塔上只有十幾人留守,但箭塔的威力便在於他居高臨下可以幾乎無死角的射殺下方的敵人,且根本不擔心自己的安全,可以不間斷的往下射箭。十幾人的施射也很快造成了不少死傷。

  城牆上的叛軍被射殺了十餘名之後,他們不敢太過靠近,只敢遠遠的鼓噪叫嚷,不敢往前沖。然而片刻之後,一名將領上了城頭,在他的嚴厲呵斥之下,叛軍士兵開始舉著盾牌往前沖。箭塔上的親衛雖然不斷的射箭,但卻無法阻擋他們逼向王源等人。王源帶著百餘人也彎弓施射,但也無法阻止對方的強硬推進。

  見此情形,王源一把丟了弓箭喝道:“停止放箭,準備殺敵。”

  眾親衛也將弓箭背回背上,紛紛抽出兵刃,一個個列隊叉腿站在城牆上,目視敵軍進攻的方向準備廝殺。

  王源低聲對身邊的阿蘿和紫雲兒青雲兒道:“你們跟著我,替我護著側後。不要太過激進。我可不想你們任何人受傷。”

  三女點頭應了,王源的目光落到了站在不遠處正神色驚慌的豐王李珙的身上,微笑道:“豐王爺,你不是要殺敵當英雄麼?今日便是機會了。”

  李珙咽著吐沫道:“我明白,王元帥放心,我不會當熊包的。”

  王源微笑點頭道:“讓你的護衛緊緊的跟著你,不要被沖散了,不然我可要替你收屍了。”

  李珙勉強擠出笑容道:“多謝元帥關心。”

  前方,舉著盾牌沖來的叛軍士兵突然發現箭塔上已經停止了射箭,他們也看到了站在前方城牆上黑乎乎一片的對手。對方一個個站在城牆上提著兵刃,那架勢打仗的都懂,便是要肉搏之意。

  領軍的叛軍副將沉聲喝道:“沖上去,殺光他們。”

  叛軍士兵不再小心翼翼,刀劍高舉,呐喊著沖了上來。

  王源冷笑一聲,舉起破軍劍往前一揮,眾親衛也爆發出怒吼之聲,往前開始猛衝。二三十步的距離雙方眨眼便撞擊在一起,下一刻血肉翻飛慘叫連天,刀劍交擊之聲不絕於耳。關隘的城牆雖寬,但也僅僅能容納二十餘人並排而立。故而雙方衝擊到一起,頓時顯得擁擠不堪。不斷有人被砍翻落下城牆,不斷有人被四面八方的武器砍的支離破碎。這種近身的混亂肉搏其實是最殘酷的。

  王源一馬當先沖在第一線,手中的破軍劍擋者披靡,鋒利無比的寶劍無視對方士兵的格擋和裝甲,每一劍都幾乎見紅。況且身有武技,普通士兵自然難敵。在這身側有青雲兒紫雲兒二女,身後是阿蘿的保護,根本毫無顧忌。劍光閃爍之中,王源就像是一架絞肉機一般往對方的士兵人群之中推進。身邊留下一片殘肢斷臂。

  百余名親衛的人數雖不多,然而戰鬥力卻不低。因為這都是王源親衛隊中的精英士兵,個個身懷武技,雖不能稱得上是一流高手,但對付普通的士兵綽綽有餘。然而,對方的兵馬數量卻多了數倍,不僅是城頭的這三四百是兵馬,還有不少士兵正從關隘之中蜂擁而來支援。所以雖然親衛們殺敵如切瓜砍菜,但對方的兵馬卻越殺越多。短短盞茶時間,敵軍傷亡過百,神策軍親衛也傷亡了二十多人,並且被越來越多的叛軍逼迫的節節後退。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0:57

第831章 飛花

  王源也有些著急,一下來便要和對方火拼廝殺,這可不是自己的初衷。也不知道公孫蘭和李欣兒那邊怎樣了,城門方向久久沒有動靜,這可不妙。自己需要的是城門方向得手,解除七八座箭塔的威脅之後外邊的譚平趙青便可率軍發動攻擊,那樣便可將大批敵軍吸引去守住關隘之門。而自己便可以脫身帶著這批潛入的手下去佔領中間的高牆上的入口,這樣大軍才能真正的破關。

  但現在被這麼多的敵軍圍攻,這可不太妙。這關隘之中少說也有一兩千敵軍駐守,自己的手下再厲害,那也是無法抵擋十倍甚至二十倍於己之敵的。

  就在王源焦急萬分之際,突然身後的阿蘿驚喜叫道:“起火了,公孫表姐和欣兒姐姐她們得手了。”

  王源一愣,忙裡偷閒側頭看去,但見關隘西牆城門左近的幾座高高的箭塔之中冒起了火頭。其中兩座已經火苗騰騰而起,席捲了上方的茅草,燒的像個奧運火炬一般。遠處的幾座也似乎有火光閃動。

  王源大喜過望,公孫蘭和李欣兒不負自己所望,果然已經得手了。

  關隘城門兩側的七八座箭塔很快便在夜空之中燒的如同燈塔一般的明亮。巨大的火光照得隘城上下一片通明。那便是一個巨大的信號,一旦城門箭塔火起,壺關之外的三千神策軍兵馬便將發動攻擊。

  果然,看到了城牆上的巨大火光之後,早已等的心焦的趙青和譚平立刻下令進攻,率領三千親衛軍開始對壺關西城門鼓噪攻擊。

  攻城開始後,正如王源所期待的那樣,本來正紛紛趕來城牆西北角圍剿自己這數十人的大批守關士兵開始在半路上掉頭,他們紛紛趕往城門處守城,圍攻自己的叛軍兵力不再增加。

  王源大喜過望,高聲喝道:“兄弟們,殺啊,他們無兵增援了。”

  眾親衛本來苦苦支撐,見此情形也是精神大振。王源帶著數十名親衛發動一輪猛攻,竟然將數百叛軍逼退數十步。但很快,在圍攻他們的叛軍將領的叫囂和怒駡下,數百叛軍再次佔據上風,將王源等人壓縮在二三十步的範圍之內。很顯然,叛軍並不打算放過這一小撮沖進來的敵人,在趕去守城之前,他們決意要將城內敵人肅清,故而攻勢更為猛烈。

  王源手中的長劍砍殺不停,倒在他劍下的叛軍士兵至少有十幾人。但即便如此,敵軍人數太多,剛殺死一人,面前便會出現另一個兇惡的面孔。加之王源身側紫雲兒和阿蘿的武技本就不太高,在叛軍士兵的猛攻下,不但不能起到保證王源側翼安全的作用,反而不時遇險,讓王源不得不分心他顧。

  雙方激戰片刻之後,神策軍親衛又倒下了八九名,前方的陣型一下子出現了個大缺口。二十余名叛軍士兵猛衝而至,衝破了神策軍親衛的陣型,王源被迫和青雲兒等人往一側衝殺避讓。這一沖竟然將自己置於險境之中,因為叛軍的兵馬從中間突破,將王源等十餘人和側後的數十名親衛分割開來,形成了分割包圍之勢。

  亂戰之中,若被突破防禦分割包圍,那是最危險的處境了。以少打多的作戰之中,抱團防禦是基本的作戰要素,一旦被突破分割,那便意味著災難降臨。雖然王源已經盡力阻止這一切的發生,但這一切還是發生了。在被分割之後,王源身旁的數名親衛立刻便被擊殺,而另一側的數十名親衛雖然心急如焚,卻只能幹瞪眼,無法救援。

  王源心中焦躁不已,明顯自己低估了叛軍的要剿滅自己這一小股人手的決心。從交手到現在,叛軍的傷亡已逾兩百人,親衛軍已經展現了他們的勇猛善戰。而且城門處的進攻已經開始,按理說這些人該無心戀戰才是。但他們的進攻卻反而更兇狠,更悍不畏死了。這才是安祿山手下真正的精銳兵士,今日算是真正的領教到了。他們與敵作戰時絕對不會因為敵軍的強悍便後退,而是會激起他們的血性。

  當日和史思明所率的大軍交手之後。王源嘴上不說,心裡多少覺得安祿山的叛軍有些名不副實。什麼大唐東北邊鎮精銳兵馬,照樣被打得抱頭鼠竄屁滾尿流,絲毫看不出強悍之處,也不知何處精銳。但後來王源梳理這場戰事時意識到,當日史思明的兵馬其實並無怯戰之舉,敗就敗在了主帥身上。若不是史思明連連指揮失誤,被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挫了銳氣。那些士兵又怎麼會那麼的窩囊。事實上每一次他們的潰敗都擺在了謀略不如,軍令不力上,和士兵的戰力並無太大的關係。

  而此刻,這小小壺關之中的守關叛軍,便展示了在被下達死命令時的不顧一切和瘋狂。

  身旁的數名親衛倒下之後,王源身邊只剩下了青雲兒紫雲兒和阿蘿三女。王源儘量保護著三女退向城牆一側,想以城垛為依靠,避免四面受敵。因為他並無能力保護四面來襲。

  但敵軍明顯已經知道王源等人便是領軍的頭目,後方叛軍將領揮刀指著王源高聲吼道:“宰了那幾個,他們是領頭的。”

  數十名叛軍士兵舉著兵刃蜂擁而來,瘋狂的朝著王源等人身上招呼,逼得王源無法作任何的移動,也根本無法對後方的三女進行照應。因為對著王源身上砍來的兵刃便有五六柄了,以王源的武技,自顧尚且無暇。

  勉力應付了一輪叛軍瘋狂的進攻之後,王源剛剛將長劍從一名叛軍的胸口拔出來,便聽身後有人痛苦的悶哼了一聲。緊接著傳來阿蘿焦急的聲音道:“紫兒姐姐,你怎麼了?你怎麼了?”

  王源忙扭頭看去,但見紫雲人手捂著臂膀面色煞白的坐在地上,鮮血汩汩從手縫之中冒出來,顯然是受傷了。

  “怎麼了?”王源大喝一聲揮舞長劍逼退幾名敵軍士兵,高聲問道。

  “我中刀了。”紫雲兒顫聲道。

  “這是什麼話?”王源斥道。沉聲喝道:“阿蘿扶著紫兒,青兒,你替我護著背後,我們往後殺回去。”

  青雲兒沉聲答應,搶到王源身後。王源奮力揮動長劍,將面前的幾柄兵刃擊退,高聲喝道:“走!”

  四人跌跌撞撞的朝後方殺回,意圖同被隔絕在另一側的親衛們匯合,叛軍士兵豈肯讓四人走脫,數十人刀槍並舉,雨點般的往四人身上招呼。王源仗著長劍的鋒利,尚可勉強應付。然而後方的青雲兒便無法抵擋了,勉力抵擋了幾隻兵刃的砍刺之後,青雲兒也悶哼一聲,手中兵刃落地,小臂上鮮血湧出。

  “啊!”王源目眥盡裂,如瘋虎一般的揮動兵刃逼退圍攏上來的敵軍,伸手將青雲兒拉到背後,連聲道:“可無礙否?”

  青雲兒咬著牙道:“二郎,你和阿蘿妹子殺出去吧,不用管我們了。帶著我和紫兒便是拖累,我們連兵刃都無法使用了。”

  “這是什麼話?當我是什麼人?”王源怒喝道。

  “二郎,阿蘿妹子,你們快走吧,不用管我們了。”紫雲兒也叫道。

  阿蘿急的流眼淚,連聲道:“那怎麼成?要死死在一起。”

  王源道:“對,要死也死在一起,怎會丟下你們不管?”

  青雲兒叫道:“二郎,我們可以死,你不能死,你還有多少大事要做呢。你的心意我們都知道,我們姐妹這輩子遇到了你也知足了,我們絕不會怪你的。”

  王源怒喝道:“閉嘴,不許再說這樣的話。阿蘿,你護著她們,我來抵擋敵兵。一定不能放棄,表姐她們應該很快就到了,她們一到我們便將無礙。”

  阿蘿惶然道:“好,我聽你的。可是,公孫表姐和欣兒姐姐她們在哪兒啊?”

  王源揮劍擋住兩柄砍向自己的鋼刀,抬腳將一名叛軍踹飛在地,下意識的回頭看向城門處的城牆。那裡大火熊熊,人影瞳瞳。城門外親衛軍的喊殺聲震天,所有人都搏殺正酣,卻哪裡有公孫蘭和李欣兒的身影。王源第一次感到了自己離死亡如此之近,感到了一絲恐慌。這一次夜襲難道竟然要陰溝裡翻船不成?自己經歷過那麼多的兇險戰鬥,難道竟然要在這小小的壺關折了跟頭不成?

  王源忽然極為自責和後悔,自己喜歡出來冒險便也罷了,這次卻將妻妾們也陷入險境之中,如果她們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王源不知該如何面對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她們死在了這裡。

  王源奮起神威,手中長劍舞成了一朵花。破軍劍鋒利無比,加之王源又生拼死之心,圍攏上來的叛軍士兵倒也一時難以得手。然而所有人都知道這種情形下,他的勇猛不過是強弩之末,只消片刻之後,他便叫力氣耗盡。就像是一頭受傷的獅子一般,他只能在原地怒吼而無法行動。若王源當真肯拋下身後受傷的人的話,憑著他的武技和神兵,倒是可以單槍匹馬殺出重圍,但很顯然王源不會這麼做。

  另一側,數十名親衛和李珙等人被堵在幾十步開外,百餘名叛軍隔在中間,雖然親衛們奮力往王源所在之處衝殺,但卻被強硬的頂了回來。李珙面色煞白,手中的長劍也滴著血,他也殺了幾名叛軍,但他已經意識到眼前形勢的危急了。他後悔不已,不該來趟這趟渾水的,現在好了,王源自身難保了,自己也不一定能活了,這下可打錯了算盤了。

  正如叛軍所預料的那樣,王源消耗體力的徒勞反抗沒有堅持多久,很快他便氣喘吁吁起來。叛軍士兵們都是老油子,他們看得出王源氣力不繼,於是紛紛舉著兵刃再次圍攏上前。在一名叛軍頭目的高聲催促之下,六七名長槍手同時端起長槍來,圍成一個半圓,手中的長槍朝著圈子裡的四人猛刺而來。

  王源看的真切,他揮動長劍去抵擋。當當當數聲響過,破軍劍連續削斷了六七杆長槍的槍頭。然而劇烈的交擊振動讓王源本已酸麻無力的手臂再也把握不住長劍。一名叛軍士兵用槍桿猛擊而至,王源勉力遞出長劍,卻被槍桿擊中劍身,長劍竟然離手而去,被槍桿挑上了半空中。

  王源心中冰涼,仰望著飛上空中的破軍劍,長歎一聲,知道大限將至。他也不去妄想能撿回長劍了,反而不顧後方逼近的叛軍士兵緩緩轉過身子,看著身後的三女露出微笑來。

  “對不住,沒料到竟然是這樣的結果。”王源低聲歎道。

  阿蘿青雲兒紫雲兒三女也知道今日無幸,不過她們並無驚駭的表情,相互攙扶著依偎在王源身前。阿蘿低聲道:“二郎莫要自責,你已經盡力了。我們能死在一起,這很好。”

  王源苦笑一聲,伸開雙臂,將她們摟在懷中。

  ……

  王源兵刃已失,眾叛軍再無畏懼,持著兵刃蜂擁而上。都知道這人是個大官兒,宰殺此人必有重賞,現在此人已經束手待戮,焉能錯過這樣的好機會。故而一大群兵士你推我擠的湧上前來,都希望能撿到便宜。

  然而,天下果然沒有白撿的便宜。就在他們沖到四人身旁,舉兵刃往王源等人身上招呼的時候,忽然發現,那四名相互依偎的必死之人的頭頂忽然出現了一條黑影。那黑影融沒在黑暗之中,若不是一柄長劍閃著寒光,眾人還以為那是一團黑霧。

  只微一錯愕之間,那鬼影便已經沖到了陣前,長劍如匹練般的揮出,叮叮噹當一陣爆豆般的響聲之後,沖在最前面的七八名士兵忽然發現自己手中的兵刃已經只剩下了半截。數名士兵大聲的哭叫,眾人定睛看時,發現他們不但兵刃沒了,連手臂也只剩下了半截。

  神兵天降一般的來人只用一招便震懾了周圍的敵軍士兵,眾士兵紛紛後退到數尺之外,驚愕的打量著來人。

  “表姐?”

  “公孫姐姐!”

  王源和阿蘿等人驚喜叫道。

  公孫蘭輕盈落地,長髮飄飄宛若仙子一般。

  “你莫非真打算要死在這裡不成?你若死了,家裡的孩兒們怎麼辦?豈非沒了爹爹了。”公孫蘭冷聲道。

  王源哈哈笑道:“表姐來了便好了,我們死不了了。”

  公孫蘭冷哼一聲,抬腳在地上一勾,將王源落在地上的破軍劍勾的飛起,王源忙伸手一把抓住。

  “二郎,沒有我們的同意,你不能死。以前你的命是你自己的,但現在你的命是大家的。”

  王源尷尬撓頭道:“表姐教訓的是,我不該輕易放棄的。話說十二娘呢?”

  “我在這裡。二郎你居然抱頭等死,真叫人失望。”李欣兒的聲音在後方傳來。

  隨著兩名胸口洞開的叛軍士兵的屍體飛跌而至,威風凜凜的李欣兒提著滴血的長劍殺出一條血路快步趕到。

  王源哈哈笑道:“我只是不得不認命罷了,你們再不來,我也只能抱頭等死了。這幫傢伙確實悍勇的很,竟然沖散分割了我們,是我低估了他們了。”

  李欣兒道:“我們趕來之際順手殺了一會兒守城的敵兵。本以為你們能支撐一會兒,沒想到差點釀成大禍。”

  王源無語道:“為何不按照計畫,點了火之後便該來匯合的。哎,幸而及時趕到,否則你們便等著替我收屍,等著當寡婦吧。”

  公孫蘭皺眉道:“叫你們平日多習練武技,就是不聽。關鍵時候全部都不成了。今日之後,所有人每日都必須抽出一個時辰練武技。居然被這幫烏合之眾欺淩到這等地步,傳出去豈非叫人笑話死。”

  阿蘿紫雲兒青雲兒等人都羞愧低頭,平日裡確實都比較懶散,不願去吃苦練功,故而武技毫無寸進反而退步了不少。今日果真得了教訓。不過這事兒也怪王源,平日眾人要是跑去練武什麼的,他總是在旁歎息說什麼“莫把腿練粗了,莫把腰練成了水桶,皮膚莫要練粗糙了,臉不要曬黑了”云云。

  眾女當然不希望自己腿變粗腰變粗皮膚變黑,因為她們知道王源喜歡的就是細腰長腿白皮膚嫩的滴水的自己,為了投其所好,自然也不肯吃苦賣力去練武了。畢竟如公孫蘭那般練習武技卻還保持少女般的容顏和身材的手段眾人自問不如,為了博二郎歡喜而已,倒也並非刻意的偷懶。

  王源笑道:“表姐,回頭再訓人好麼?先解決了這些傢伙。這幫傢伙害的青兒和紫兒都受傷了,甚是兇悍的很,你要小心些。”

  公孫蘭冷笑道:“我倒要瞧瞧他們是真的厲害,還是你武技拙劣找理由。”

  王源無語,但見公孫蘭轉過頭來,掃了一眼對面正重整旗鼓逼近的叛軍士兵。她看到在後方兩丈處,一名叛軍頭目正指手畫腳的高聲叫嚷:“上啊,殺光他們。只來了兩個人,怕什麼?給老子上!”

  公孫蘭鎖定了這個鴰噪不休的傢伙,腳尖點地身子躍起,呼的一聲越過前方密密麻麻的士兵的頭頂,如一只大鳥朝那名鴰噪不休督戰的敵軍頭目撲去。

  那頭目正自口吐白沫的大聲叫嚷,猛見公孫蘭縱身撲來,頓時嚇了一跳。不過他很快鎮定下來,手上動作飛快,將一柄長槍提起斜斜上指,對著公孫蘭撲來的方向。他身旁十幾名叛軍士兵也紛紛舉著長槍朝向天空。一瞬間,公孫蘭落足之處便刀槍如林,遍地荊棘。

  “公孫姐姐小心。”阿蘿失聲叫道。

  王源微笑輕撫她的肩膀道:“不要擔心,這也能傷到表姐的話,那簡直太陽要從西邊出來了。”

  但見公孫蘭身在半空之中,目視下方密密麻麻的刀槍叢林,一張張面孔朝上露出猙獰殘忍的表情,像是一頭頭惡狼等待著撕裂獵物。本來公孫蘭還只是想用常規手段擊殺敵軍,但在這一瞬間,她想起了昨日在山崖頂上聽到的那些叛軍士兵們說的那些惡行和污言穢語,吹噓他們殘害百姓的豐功偉績的事情來。公孫蘭的心中一下怒火中燒,她決定不跟這些傢伙多糾纏,統統將他們送入地獄。

  空中的公孫蘭手中的長劍忽然亮了起來,劍身像是被灌注了月光一般發出銀色的奪目光芒,只一瞬間,那銀色的光芒便成了一道匹練般的光幕,出現在刀槍叢林的上方。

  “這……表姐竟然是要動用殺招!”王源吸了口冷氣道。

  王源話音未路,但聽一聲嬌叱之聲響徹夜空。

  “陌上飛花式!”

  公孫蘭清越的嬌叱聲傳來,銀色的光幕爆發出無數寒芒,叮叮噹當如暴雨般的響聲之後,公孫蘭的身影落在了人群之中。那道光幕變得耀眼奪目,在她身遭丈許範圍內流傳蔓延,如水銀瀉地一般籠罩了區域中的每一個人。這一幕美輪美奐,像是一朵銀色的花瓣在人群之中冉冉綻放。而公孫蘭便是花瓣之中站立的淩波仙子,衣袂飄飄,如夢似幻。

  然而,這美景顯然不是用來欣賞的,銀色的花瓣展開之後,城牆上的所有人都感到了一股勁風橫掃而至。勁風之中,冷氣灼人,站在數丈之外的人都能感覺到劍氣森森,裸露的頭臉手腳處如被針紮一般的刺痛。許多人不由自主的抱頭掩面,抵擋著這股勁風的侵襲。

  片刻後,劍幕收攏,銀光熄滅,周圍的一切都陷入了黑暗之中。再看那劍光蔓延核心的丈許方圓之處,二十多名舉著長矛持著刀劍的叛軍士兵身子僵立,仿佛被點了定身法一般。剛才的劍光從他們的身體上橫切而過,他們卻像是絲毫沒有受傷一般呆呆的站著。呆呆的看著公孫蘭的身影從黑暗之中顯現。

  “這便是公孫表姐的殺招?好看是好看,但是好像……”阿蘿滿頭誤會,低聲說話,她想說的是,看上去好像沒什麼效果。

  王源沉聲道:“我建議你捂上眼睛。”

  王源話音落下,阿蘿便發現,那些站在公孫蘭周遭一動不動的數十名敵兵的身體像是一座座泥土雕像一般的開始坍塌剝落。先是他們手中的兵刃開始掉落,然後他們的胳膊和頭顱像秋天的落葉一般的凋零,最後,他們身子開始從劍光劃過之處斷裂。“嘩啦啦”“潑喇喇”令人噁心的聲音響起,所有人從完整的站立的姿勢,像忽然在烈日下爆曬的雪人一般開始融化萎縮。數息之後,城牆上斷肢殘臂堆成了一座小山,血肉的小山。

  “我的老天爺!”阿蘿差點吐了出來,而她的身旁,青雲兒已經開始幹嘔。

  城牆上的所有人,包括敵我雙方的士兵都目睹了眼前這一切。所有人的心都快要停止跳動,肝膽劇烈。空氣中彌漫著熱烘烘的臭味,很多人都被嚇得失禁了。

  公孫蘭的三大殺招威力巨大,“陌上飛花式”是她的三大殺招的第二式,在此之前,只有數次危急之時公孫蘭才會使出殺招,不僅是因為太耗元氣,也是因為招式太過霸道兇殘,出手便是大屠殺,故而已經很長時間沒有使用了。

  陌上飛花式得名于錢武肅王寫給妻子的家書“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本是溫情雋永之語,但公孫蘭偏偏用這句話替殺招取了名字,當然只是取其陌上花開之景,卻非其句之原意。這殺招堪稱毀天滅地,雖如陌上花開之絢爛,但正如王源曾經調侃的那樣,此殺招霸道,殺人於一瞬之間,一旦用出,可不是“緩緩歸”,卻是“快快死”了。

  若聽招名,以為是春風化雨百花盛開的優雅絕美之招,那你便大錯特錯了。它帶來的不是春風化雨,而是腥風血雨。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0:57

第832章 中牆

  城頭上的所有人都呆若木雞,不僅是叛軍士兵還有王源手下的親衛士兵。很多人都是第一次目睹這樣的殺人手段和雷霆招式,這給他們的心靈帶來極大的震撼和恐懼。所以他們都呆呆的站在那裡,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城頭上的打鬥的喧鬧聲忽然平靜了數息,像是所以人都被強制定身了數息一番。

  “殺!”王源的大喝聲打破了這片刻的寧靜,反應過來的眾親衛立刻明白這是反撲的最好機會。隨著王源號令,喊殺之聲震天而起。眾親衛紛紛重舉刀劍開始反攻,而此時的叛軍守軍,卻再也無心戀戰,不知是誰開始撒腿後撤,而其餘叛軍也跟著開始逃跑,片刻後兩百餘叛軍如喪家之犬轉身沿著城牆狂奔。他們膽顫心寒,還哪裡再有廝殺的心情,在目睹剛才那毀天滅地的一招之後,誰還有半點進攻的心氣?此刻腦海之中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趕緊逃離這地獄般的殺戮之地。

  片刻之後,剛才還被圍攻的形勢危急的往王源等人的身前忽然連一個活著的叛軍士兵都沒有了。只要還能跑的,都已經抱頭鼠竄消失在城牆下,跑不動的也都已經被砍殺。眾人終於重新匯合一處,得以長舒了一口氣。

  王源早已沖到公孫蘭身邊攙扶她,因為王源知道,公孫蘭的殺招耗費元力甚巨,每用處一次,都需要很長時間的恢復,這也是公孫蘭輕易不用的原因。

  “表姐,你感覺如何?趕緊休息休息。”王源扶著公孫蘭的胳膊道。

  公孫蘭面色微有些蒼白,伸手搭在王源的肩頭,王源能感到她的身子微微的顫抖,那是脫力之象。

  “我沒事,待我調息片刻便可。久而未用殺招,確實有些勉力之感。”公孫蘭低聲道。

  王源伸手一把抄起公孫蘭的身子,抱著她離開滿是血肉狼藉之處,來到城牆一側的乾淨地方放下。公孫蘭盤膝端坐,開始調息。王源命人在旁護衛,又檢視了青雲兒和紫雲兒的傷口,替她們上藥包紮之後,這才鬆了口氣。

  清點了一下人數,一百多親衛士兵死傷了三十多人,這是王源萬萬沒想到的。只是和數百守關士兵的糾纏,居然損失了這麼多的精銳手下,王源氣的想罵娘。自責自己計畫不周。

  李珙也受了輕傷,胳膊上被撩了一刀,此刻正裹著傷口靠在城垛上喘息。王源走過去微笑道:“王爺,傷勢如何?”

  李珙驚魂未定,不過卻顫聲道:“我沒事,一些小傷。元帥,我可沒貪生怕死,我也殺了兩名敵兵呢。”

  王源點頭道:“王爺的表現很好,可以說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對豐王爺大有改觀。不過更艱苦的廝殺還在後面,王爺要做好準備。”

  李珙挺胸道:“元帥放心,我不怕。不用擔心我。”

  王源挑起大指表示贊許,李珙的表現確實出乎自己的意料,雖然有些膽怯窩囊,但卻並沒有崩潰。很多人在遇到剛才的情形時恐怕早已崩潰了,但是他沒有。看來自己倒是小瞧他了。

  城門處殺聲震天,趙青譚平正帶著兵馬攻擊城門。但王源知道,那只是佯攻。因為除非自己找到內牆上的城門並佔領住,否則他們是絕對不會真的攻進來的。一旦攻進來,反倒是自投羅網。在看看斜前方的那道橫貫東西的關內高牆上,已經是火把晃動,人聲鼎沸。顯然叛軍已經在內牆上開始安置兵馬準備對付城破之後湧入的敵軍,時間已經刻不容緩了。

  那邊公孫蘭調息片刻緩緩起身,王源忙上前道:“表姐莫要心急,萬萬不能傷了身子,須得多休息一會才成。”

  公孫蘭微笑道:“我已經恢復氣力了。”

  王源訝異道:“怎麼可能?記得以前消耗元力過甚,你都是要休養數日的。”

  公孫蘭微笑道:“那是以前,你以為我和你一樣,武技不進反退麼?再說剛才我已經服了靈藥了。說起來倒是你幫了忙呢,這兩年你搜羅了不少奇花異草寶貴藥物,我閑來無事配置了元氣丹數十枚,便是迅速恢復元力之用。剛才服了一顆,欣兒替我推宮過血,我已經無礙了。”

  王源將信將疑。公孫蘭也不多解釋,伸手從地上抓起幾粒碎石,隨手一揚,但聽噗噗噗連聲,碎石擊中數丈外的幾具屍體,盡數嵌入血肉之中。王源這才相信公孫蘭是當真無礙了。

  “下一步該怎麼辦?”公孫蘭拍拍手問道。

  王源指著中牆上的火把人影道:“必須找到中牆上的城門,打開城門方可。否則無法破關。”

  公孫蘭點頭道:“事不宜遲,咱們需立刻行動。外邊兵馬即便是佯攻,恐也有傷亡的。”

  王源立刻集結眾人開始行動,幾名重傷的親衛無法隨行,便只能抬下城牆,在關隘裡找了一處僻靜的房舍安頓,留下幾名親衛照顧他們。其餘眾人隨著王源公孫蘭等人直接穿插過關隘巷陌,直奔中牆處殺去。

  一路上,關隘之中空無一人,沒有遇到任何敵兵的影子。這座關隘本就只是駐兵並無百姓居住,此刻敵軍攻城,士兵們自然都全部上城牆防守了,故而幾乎每一座房舍都是空著的。适才從城牆上撤退下來的數百兵士也不知去向,想必不是上中牆防守便是去城門處防守了。

  明知城中還有一小股潛入之敵,但關隘之中的叛軍不理不睬,這多少叫人有些疑惑。不過,簡單的搜索了沿途的這些石頭房子之後,這才發現他們不理睬王源這一小撮人是有理由的。因為這些房舍之中空無一物,人沒有便罷了,連屋子裡也都是空蕩蕩的,物資糧食更是一粒也無。而且石頭房子也不怕點火燒毀,加之根本沒什麼值得守護的東西,所以就這麼被棄之不顧。

  這也間接說明了王源等人根本沒人搭理的原因,任憑他們在關隘之中亂闖,其實也搞不出什麼名堂來。

  王源也不浪費時間在關隘中這些石頭房子裡搜索,徑直沿著中間一條稍微開闊的道路往關隘中間的中牆處挺進。不久後,眾人便抵達了中牆北邊的街道末端。出了街巷,眼前一道高牆橫亙東西,上面燈火通明,人影穿梭。不知有多少兵馬正在高牆上防守著。

  眾人剛剛從街巷中冒出頭來,便被高牆上的守軍發覺。城牆上的箭塔一頓箭雨射下來,將眾人又逼回了街巷之中。

  待箭支停歇,王源卸下一塊石屋之中的床板當做盾牌,舉著床板爬上一座石屋的頂端觀察局勢。但見眼前這道高牆比之昨日在山崖上觀察時巍峨高大的多。它直直的橫亙在關隘的中間,和對面的另外一堵高牆形成兩道屏障,將通行的官道夾在中間,將關隘和官道也隔絕開來。

  眼前這北面的這堵高牆高度足有兩丈,上面的箭塔有十幾座,幾乎每隔數十步便有一座。箭塔覆蓋了整個高牆上下直至部分街巷的範圍。在街巷和高牆之間還有近五十步距離的開闊地帶。那裡平坦開闊,毫無藏身之處。可以想像,從關隘之中想要登上高牆,比先經受城牆上箭雨的洗禮。這可比攻城還要艱難,因為自己既無攻城器械,手中的人手只有那麼幾十個。王源不僅大皺眉頭。

  公孫蘭在石屋下方低聲詢問道:“情形如何?可有上城牆的辦法?”

  王源爬下屋頂,撿了根樹枝在地上畫著圖道:“上城的階梯肯定是有的,但咱們這幾十人要想攻上去恐難得手。光是那些箭塔便夠我們喝一壺的。再說城牆上還有諸多兵馬把守,上去了也將是一場混戰。我們的目的是找到城牆上的城門,搗毀城門讓兵馬攻進來之後能夠進入關隘,這才是目的。兵馬進入關隘之後,攻下高牆便不再話下了。所以我覺得首要之務是找到城門所在,佔領城門才好。”

  公孫蘭皺眉道:“也只能先如此了,不過最後恐怕還得要強攻才成。找到了城門,又如何接近城門?”

  王源咂嘴道:“先找到城門再說。”

  眾人保持著和高牆的距離,在小巷中自西往東的找了一遍,然而整座城牆黑魆魆的矗立在眼前,卻沒有發現牆壁上有任何城門的痕跡。眾人均有些納悶,聚在一起商議。

  李欣兒道:“難道這座牆下沒有開城門不成?”

  王源搖頭道:“絕不可能,既然高牆阻斷了官道直接進關之路,便必有通向關隘之中的城門,否則他們的物資糧草兵馬如何進入關中?”

  李珙道:“莫非有地道?”

  王源笑道:“地面全是岩石,哪來的地道?”

  “那到底是怎麼回事?”李珙皺眉道。

  王源抬頭看著眼前這道高牆沉思,眾人在旁唉聲歎氣,急的搓手。眼看時間一點點的過去,天黑還好藏身行事,若是天亮了,那可無處遁形,像動作便難度更大了。

  “我覺得,城牆必在那一段高牆下方,只是我們看不見,想必是敵人做了些偽裝。”王源忽然指著一段燈火通明的城牆低聲道。

  “你怎能斷定是在那裡?哪兒看起來並無異樣啊。”公孫蘭詫異道。

  王源微笑道:“因為那裡的格局有些不同。”

  “哦?”眾人紛紛伸頭去瞧向那一段城牆,但看來看去卻根本看不出名堂來,轉頭來紛紛狐疑的看著王源,不好說王源是瞎猜。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0:57

第833章

  “你們仔細看,有沒有發現那裡高牆上箭塔的佈局和別處不同?”王源指著高牆上方的箭塔提醒道。

  聰明如公孫蘭立刻嘴角露出笑意來,微微點頭,對王源報以贊許的目光。其餘人卻看了半天不知其所以然,依舊不知王源之意。

  王源只得解釋道:“你們數一數這一道高牆上共有多少座箭塔?”

  阿蘿道:“九座。”

  王源點頭道:“正是九座,阿蘿觀察的很仔細。你們看,旁邊這些箭塔基本上都是每隔五六十步便有一座,距離大致相若。但為何在那段城牆集中了三座箭塔?相聚不過二十步?其中兩座幾乎挨在了一起?這是什麼緣故?”

  “這有什麼稀奇的麼?我卻是不明白。”李欣兒皺眉道。

  王源無語,十二娘性子粗,她才懶得去考慮這些細節,指望她明白那是別想了。但阿蘿經王源這麼一點撥,頓時明白了過來。沉吟道:“箭塔集中之處,必是需要加強防守之處。一道高牆需要加強防守之處若不是上城石階所在,便是城門之處。原來如此,城門十之八九便在那裡。”

  阿蘿一說,眾人茅塞頓開。這是絕對有可能的,否則為何無緣無故在高牆中段增加兩座箭塔加強防守?必是那裡有需要嚴加防守之處了。

  眾人立刻隨王源來到了那段城牆下方的對應方位,發現正對著這面高牆這一段的街道便是最寬的一條街巷,路面上還好像經過休整,鋪了青石板。這更是驗證了王源的推論。定是城門開在此處,運進來的物資才得以從官道進入關隘之中。而這條修整過的略寬的街道必是為了方便車馬出入而修的。若不是兩下裡聯繫起來,這等細微的變化之處還真是讓人摸不著頭腦。

  眾人大為欽佩,大帥總是能從細微處看出端倪來,這等慧眼和頭腦讓人不得不佩服。

  然而,眾人滿懷希望的對著對面的城牆猛瞅,卻發現那段城牆根本毫無異樣,黑魆魆一片無任何跡象表明那裡會有城門。城頭的火把照耀下,光線也不算黯淡,若是有一座城門的話,在數十步的距離之內是一定能看的見的。

  “定是隱藏偽裝起來了,這等手法倒也不新鮮。這城門若不偽裝起來,禦敵時進入甬道中的敵人豈非可以發現城門,並且從外往內攻擊?故而平時必是偽裝起來了。阿蘿,你箭法准,不如你來射幾箭,試探試探城門在何處?”王源道。

  “這……如何試探。”阿蘿不明所以。

  “很簡單,朝箭塔下方的城牆射幾箭。若是中了隱藏的城門,箭支便會插在上面。若是青石城牆的話,箭支便無法附著。”王源道。

  阿蘿恍然,當下取下弓箭來彎弓搭箭。為了看的更清楚直觀,王源讓她換上火箭箭支,用火摺子點燃了火箭之後,阿蘿朝著城牆射出一隻火箭。那火箭劃破夜空直直的朝著城牆飛去,然而片刻後遠遠聽到箭尖和石頭相碰的爆裂聲,燃燒的火苗撞出了火花,但是很快便墜落熄滅。根本就是直接射中了青石牆。

  這一射招致了城頭敵軍的反攻,幾座箭塔立刻開始朝眾人藏身處射箭,城牆上的弓箭手也是一頓亂射。好在眾人藏身之處頗多,石頭房子內外均可躲藏,倒也並沒有造成什麼傷亡。

  待箭雨停歇,王源要阿蘿再射,這一次阿蘿連續點燃了三支火箭,在瞬息之間連射三箭,三支箭排成一條橫線,沿著城牆下段兩座箭塔之間的十幾步的距離分別射去。火箭的軌跡再一次暴露了藏身之處,城頭上又是一陣箭雨襲來,眾人忙縮身躲避。

  待箭雨停息之後,眾人探頭看去,一名親衛驚喜的大叫道:“中了一箭,火苗還在燒呢。”

  眾人一看,果然一簇火苗在離地三尺的高度燒的熱火朝天。火箭的火油在箭支附著之後會爆裂,若是遇到木質或易燃之物便會燒起來。這一支火箭顯然是射中了木頭,而絕非是青石城牆。否則根本無法燃燒這麼長的時間。

  結果不言而喻,城門便在那裡,毫無疑問。只是為了偽裝,或許城門被塗了污泥黑炭等物,和周圍的黑乎乎的牆體毫無異樣,這才讓人從外表看不出來。

  城頭上的守軍似乎看到城門上的那撮火苗在燃燒,有人從上方呼喇一聲潑下了一盆水,將火苗澆滅。然而這一舉動更加坐實了那裡便是城門的猜測。若非城門所在,怕火勢蔓延,上面的兵士何必多此一舉,還用盆水來澆滅他。

  “現在最關鍵的時候到了,如何去打開城門,這才是最難的事情。”王源沉聲道。

  公孫蘭緩緩道:“我和欣兒沖上城牆,一方面可以製造混亂給你們迫近的機會,另外,若有機會,我希望能奪取箭塔。這三座箭塔不拔了,就算兵馬進來了,攻上去也是有難度的。”

  王源道:“就你們兩個恐怕太危險,這樣,你們帶上十幾名親衛兄弟掩護你們。”

  公孫蘭搖頭道:“我不想要累贅,便是欣兒,我都嫌她累贅的很。不過比起你們來要好多了,多少可以不叫我分心,能幫上我的忙。”

  眾人無言,不過公孫蘭倒也不是自傲,事實確實如此。與其讓她分心,還不如讓她自由行動。王源當機立斷,點頭答應。公孫蘭和李欣兒拔了兵刃在手,便往東面移動。王源連聲叮囑二人小心行事,兩女卻頭也不回的去了。

  當下王源立刻吩咐身邊眾人準備衝鋒。一旦李欣兒和公孫蘭吸引了火力,自己這幫人便要立刻沖過三十步的開闊地沖到城牆下的死角。並且迅速的打開城門才成。說是死角,但其實只是箭支無法射到之處,城頭的守軍定會拋下滾木礌石等物,所以時間極其有限,若不迅速得手,便會遭受巨大傷亡。

  猶豫輕裝潛入,眾人也沒有攜帶盾牌等防禦箭支之物,不過周圍的石屋之中倒是有些床板門扇之類的東西,眾人立刻開始拆卸這些東西,當做檔箭之物。王源找到了一隻大鍋蓋,正好可以擋住大半個身子,倒像是一隻木盾牌一樣。

  準備妥當之後,王源朝著東邊的黑暗處打了個呼哨。公孫蘭和李欣兒聽到呼哨聲知道王源已經準備完畢,於是師傅二人從小巷之中閃身而出,朝著數十步外的一條上城的階梯沖去。

  兩人的速度並不快,以公孫蘭和李欣兒的身手,五十步的距離幾乎眨眼便到,但二人為了吸引城頭守軍的注意力,顯然速度放慢了許多。她們也如願以償的被城頭的守軍發現了蹤跡,幾名守軍大喊大叫朝著兩人所在的方位指點。幾座箭塔上的弓箭手立刻有了反應,本來就嚴陣以待的弓箭手們立刻朝著師徒二人所在的方位一頓亂射。城頭上的守軍弓箭手也朝著兩人射箭。一時間公孫蘭和李欣兒的身側周遭流矢如雨箭支橫飛,頗有將二人射殺的架勢。

  公孫蘭師徒豈會輕易被箭支射殺,兩人的行動幾乎一致,同時扯下背後的披風,一手持劍,一手抖動披風。兩件披風呼呼生風在二人身前旋轉。飛射而至的羽箭被被擊打的四處亂飛,或者乾脆被披風裹挾起來。看似剛猛迅捷的羽箭,竟然不能穿透這一層錦緞組成的屏障。

  那邊廂師徒二人遭受羽箭洗禮之時,這邊廂,王源一聲大喝:“沖!”幾十條黑影立刻從黑暗的街巷之中沖出,如一只只獵豹一般迅速沖向城牆下方。

  城頭的守軍立刻發現他們的蹤跡,有人立刻調轉箭支朝王源等人射來,並通知箭塔上的弓箭手掉轉槍口。然而五十步的距離實在太短,即便是只是普通人,也不過數息便可沖到。更何況這些都是精挑細選的士兵。敵軍的弓箭剛剛射出一輪,眾人的門板和床板上也只插了十幾隻羽箭,王源手中的鍋蓋上也只插了三根羽箭,大部分人便已經沖到了弓箭的死角處,身子緊緊的貼在城牆上了。

  事不宜遲,再過片刻,城頭怕是便要下滾木礌石之雨了,王源絲毫不敢怠慢,迅速摸到了剛才被箭支射中的隱藏城門的位置,手中寒光閃爍,破軍劍高高的舉起,對著城門噗嗤便是一劍砍下。

  哢擦一聲響,黑魆魆的形同青石一般的城牆發出木頭破裂才會發出的聲響。正是一座木頭城門隱藏在城牆上。王源大喜,連續揮動長劍,奮力朝厚重的城門上劈砍。那城門是原木打造,厚重無比,以破軍劍之利竟然沒有直接砍斷,而只是砍了幾道裂縫。王源用力在裂痕處猛踹幾腳,城門發出喀拉拉的斷裂之聲,但卻並沒有破裂。

  而與此同時,高牆上方叛軍的叫嚷之聲清晰傳來:“快丟滾木礌石,砸死他們。”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0:57

第834章 砍伐

  情勢萬分急迫,王源明白,一旦城頭滾木礌石砸下,下方的數十名兄弟便將全部要被砸成肉餅。那些門板和床板抵擋箭支尚且不足,更別說抵擋砸下來的滾木礌石了。

  城頭上的石塊開始砸下來,幾根檑木也滾了下來,瞬間砸倒了七八名親衛。王源顧不得許多,揮劍朝城門上連砍數下,同時高聲招呼著身邊的親衛抱成一團,眾人助跑數步以血肉之軀組成的沖車猛然朝城門沖去。只聽轟隆一聲響,破碎不堪的一側城門被十幾人之力撞出了一個大洞。

  “都躲進去。”王源大喝道。

  眾人趕忙從破洞之中鑽進了城門洞中,外邊已經是滾木礌石滾滾而下,幾名受傷的親衛沒來得及躲進來,頓時被石塊巨木砸爛,很快被亂七八糟的物事所埋沒。

  眾人心驚膽戰,還好最後關頭撞開了一個洞口,否則,所有在外邊的人都將是那樣的下場。想想都後怕不已。

  阿蘿吹亮了一隻火摺子,頓時黑洞洞的城門洞中亮了起來。眾人借著火摺子的光亮打量著裡邊的景象,但見一丈來寬的城門洞中,從中段一直延伸到另一側的城門處,都以粗大原木打造的拒馬沙包等物堵塞,這些高大的障礙物幾乎堵塞了全部的空間,將另一側通向官道的城門徹底堵死。

  這倒也不稀奇,這本就是守軍常用禦敵之法。當敵軍攻城時,無論大城小城,很多時候都會以拒馬沙包巨石堵塞城門洞,便是防止城門被攻破。當然這種辦法往往也會讓自己成為甕中捉鼈,大多用於易守難攻的堅城雄關之中。

  不過眼前這城門洞只堵塞了半截,眾人落座之處還散落著沙包和幾隻巨大歪斜著的拒馬。很顯然,這是守軍們倉促之際所為。在王源等人在城牆上和叛軍糾纏的短短時間裡,守關士兵倉促堵塞了半截城門洞,關閉了關隘內側的城門。若是他們有充足的時間的話,怕是整條城門洞都會被堵塞,到那時城門便根本無法撞開了。

  王源暗叫僥倖。稍微查看了一番後,王源決定放火燒毀這些障礙物。雖然沙包無法燒毀,但這些障礙物大多為榔槺的拒馬堵塞,沙包泥包之內的東西只是胡亂的仍在拒馬上,架空了很大的空間,真正的數量倒是不多。若是人工清理的話,其實也是可以的,但王源並不想在這城門洞中浪費太多的時間,他掛心於攻上高牆的公孫蘭和李欣兒,他必須趕去去接應她們。

  城門洞中的大火很快便被點了起來,火箭的火油囊成了助燃之物,丟在火堆裡之後使得火勢翻騰激烈,很快整座城門洞中便大火熊熊濃煙滾滾,成了一座燒炭的大煤窯。當濃煙夾雜著火舌從內側城門洞口噴吐而出的時候,城頭的守軍一片慌亂,大聲叫嚷著:“救火,救火”。不過他們很快便不用擔心救火的問題,因為更迫切的危險已經降臨。東邊的上城石階上,亂箭都無法阻止的兩名敵軍沖上了城牆。起初對這沖上來的兩名敵人,眾人並不在意。然而當這兩人如鬼魅一般的開始殺人,殺的城頭守軍人頭滾滾,血流成河的時候,他們才終於意識到,上來的可不僅僅是兩名敵兵,那是兩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

  大部分的敵軍其實都在關隘城門處防守,大舉攻擊關隘西門的神策軍兵馬吸引了一大半關隘之中的兵力。整座關隘之中其實只有兩千多兵力。在北城牆上被王源等人擊殺了三百多,其餘的兵馬除了二三十座箭塔上需要駐守的三百多名弓箭手之外,其實也只剩下了一千四五百人。一千餘人不得不防守關隘西門,剩下的全部集中在中間這兩道高牆上。北邊這道中牆上總共不過三百余名守軍。

  這三百多名守軍如何能抵擋虎狼一般沖上城牆的公孫蘭和李欣兒。這師徒二人沖過了箭雨之後,便像是兩隻母老虎沖入了羊群。那些沖上來廝殺的敵軍士兵根本就不是她們的一合之將。而這師徒二人出手毫不容情,用處的招數都是一擊斃命的殺招,她們在數十步長的牆頭上殺了個來回,身後倒下了數十具屍體。

  附近的三座箭塔上的弓箭手雖然居高零下,但是他們根本無法射箭。因為城牆上大多數都是自己的兵馬,往下射箭能不能射殺這兩人不敢肯定,但一定會射殺大量的自己的兵馬。然而很快,他們便發現自己的決定是錯誤的,因為城牆上己方的人手雖然多達兩百人,但這兩百人卻被這兩人殺的四散而逃,根本毫無還手之力。這兩人在下方的城牆上縱橫來去,殺的下方慘叫連連,屍橫遍地。

  箭塔上的弓箭手們終於明白了,若不以弓箭射殺她們,城頭的兄弟們怕是要全部被她們屠殺殆盡了。於是乎,他們也顧不得誤傷自己人,開始在箭塔上追著兩人的身影施射。幾輪箭雨之後,兩人依舊在下方城牆上如鬼魅一般的橫行,而自己的兄弟卻一片片的倒下。很多人其實都是被箭支射死。

  既然已經到了如此的地步,箭塔上的弓箭手們索性也顧不得其他了,三座箭塔上的弓箭手以密集的交叉火力對著城牆上的兩人強力狙殺,終於,他們看到了其中一人踉蹌倒地,另外一人忙回頭抱起她,躲到了一座石頭房子旁邊的死角裡。不用說,其中一人顯然是中箭了。

  箭塔上的弓箭手們一陣歡呼。終於射中了其中一人,心中的惡氣終於出了一口。雖然這稱不上是一場勝利,但被這兩人在城牆上騰挪殺人,在箭雨之中信步遊走而產生的羞辱之感終於隨著其中一人的中箭而得到發洩。眾弓箭手揚眉吐氣,再接再厲,將所有的箭支射向了另一人,將那兩人壓制在小石屋的死角裡根本無法出頭。

  中箭的是李欣兒,三座箭塔的交叉火力實在是密集,公孫蘭應付起來尚且勉強,何況是李欣兒。加之連續衝殺之後氣力衰弱,騰挪之際有些力不從心,終於手中舞動的披風稍微泄力了些,便被勁箭穿透防禦正中肩膀。箭支的力道甚是強勁,這一箭竟然將李欣兒的肩膀穿透,肩胛骨顯然也碎裂了。

  公孫蘭忙一把抱起她躲在高牆上的一座石屋死角躲避箭支,同時檢視她的傷口。

  李欣兒的傷口血流如注,半邊身子都被鮮血染紅了,面色慘白氣喘吁吁道:“師傅,欣兒又拖累你了。”

  公孫蘭沉聲道:“不要動,忍住痛。我替你拔出箭來,包紮傷口。不然一會功夫你便流血昏迷了。”

  李欣兒忙道:“師傅,不用管我,去殺他們。”

  公孫蘭皺眉道:“莫說話,咬住衣襟。我要拔箭了。”

  李欣兒無奈點頭,咬住衣襟轉頭,忽然大聲叫道:“小心,有敵軍偷襲。”

  公孫蘭抬頭看去,但見幾十名驚魂甫定的敵軍士兵正在鬼祟靠近,他們見公孫蘭師徒被箭塔壓制的不能動彈,便打算悄悄的靠近襲擊。公孫蘭看到他們的時候,十幾隻箭已經破空激射而至。公孫蘭嬌叱一聲,抓起披風奮力舞動,但聽劈裡啪啦一陣響,箭支和斷裂的箭杆箭頭落了一地。公孫蘭冷哼一聲,伸手抓起幾隻斷箭的箭頭箭杆看也不看揚手擲出,噗噗噗數聲響過,三名士兵翻身倒地。剩下的士兵驚駭大叫拔腳便逃,逃得遠遠的才站定。

  公孫蘭不再搭理他們,回身替李欣兒將肩膀上的箭拔出來,掏出瘡藥來敷上,撕開披風布條緊緊的將傷口包紮住。李欣兒豆大的汗珠從額頭上滾滾而下,卻緊咬牙關一聲不吭。

  包紮完畢之後,公孫蘭皺眉朝著城牆上張望,箭塔上的箭支在周圍嗖嗖落下,封鎖了死角之外的十幾步方圓的距離。遠處幾十名守城士兵又開始蠢蠢欲動朝這邊緩緩移動,定是想趁亂偷襲。公孫蘭倒是不懼這封鎖的箭雨,她完全有能力突破封鎖去殺敵。然而李欣兒受了傷,她便無法離開,丟下李欣兒獨自在這裡顯然是不成的。

  “師傅,莫管我,我可自保,你去殺敵吧。”李欣兒靠在石牆上坐著喘息道。勉力想抓住兵刃起身來。

  “莫東,你想流血而死麼?傷口必須結痂止血,你亂動就是找死。”公孫蘭厲聲制止道。

  李欣兒無奈,只得緩緩坐下。數十名叛軍士兵學了乖,他們遠遠的從一側距離較遠之處開始朝兩人藏身之處放箭。這藏身之處雖然是箭塔的死角,但卻並非這些人射箭的死角,箭支嗖嗖而至,公孫蘭不得不用長劍和披風揮舞格擋,居然被這幫傢伙騷擾的手忙腳亂。

  正在此時,城牆一側的石階上冒出了幾條黑影。王源的大叫聲也傳了過來:“表姐,十二娘,你們在何處?”

  李欣兒大喜,叫道:“二郎他們上來了。”

  公孫蘭籲了口氣,臉上也露出笑意來。

  王源一馬當先沖上了城牆,由於城牆上的敵軍注意力都在公孫蘭和李欣兒身上,所以登城牆的過程幾乎沒有遇到任何的阻礙。從起火的城門洞沖出之後,片刻之後,眾人便找到了石階,隨即暢通無阻的沖上了城牆。

  城牆上的情景讓眾人都傻了眼,地上全是屍體,橫七豎八亂七八糟,想必是公孫蘭師徒的傑作。然而王源卻沒看到有人廝殺的景象,也沒見到這師徒二人的身影。於是才焦急的叫了起來。

  “二郎,我們在這裡。小心箭塔上的箭。”公孫蘭的身影從另一側城牆邊緣的一處低矮的石頭房子旁邊探出來,朝中王源揮手。

  王源大喜,忙快步沖去,卻發現身遭箭雨嗖嗖,無數箭支封鎖了前後左右,顯然自己也成了箭塔的目標了。

  不過王源卻是手握鍋蓋盾牌的,擋在頭頂猛衝數步,在鍋蓋被勁箭射的爆裂的瞬間,王源一個翻滾進了死角之中。在他身後,阿蘿和青雲兒紫雲兒三女也都頂著一張厚厚的門板沖了過來。

  “二郎。”李欣兒帶著哭腔叫道。

  王源這才發現李欣兒靠著石牆坐在地上,肩膀上裹著厚厚的包紮物。

  “怎麼了?受傷了?”王源駭然道。忙上前抱住李欣兒的肩膀,仔細查看。

  李欣兒埋首王源胸前,眼淚差點落下來。雖然剛才她兇猛的像個母老虎,包紮傷口時也不啃一聲,但見到王源之後,卻忍不住的要哭出來。

  “取了箭,上了藥,應無大礙。”公孫蘭沉聲道。

  王源籲了口氣,輕撫李欣兒的臉蛋道:“沒事了沒事了,你受驚了。”

  公孫蘭沉聲道:“你們來的正好,你們在此照顧十二娘,我去奪了那幾座箭塔,十二娘的傷便拜他們所賜。這幫傢伙為了射殺我們,連自己人都不顧。我去送他們歸西。”

  王源忙道:“我同你一起去。阿蘿,正好青兒紫兒也需要休息,你便負責看護她們,我和表姐去將這三座箭塔拿下,便將大功告成了。”

  阿蘿點頭道:“你們一定要小心些,今晚一下子傷了三個了,當真是教人心驚膽戰的很。”

  王源語,李欣兒道:“莫說了,這又不是他的錯,使我們自己要來冒險的,你這麼一說他更加自責了。”

  阿蘿忙道:“我不是那個意思。二郎莫要誤會。”

  王源跺腳歎息,抓起放在地上的長劍對公孫蘭道:“表姐,動手吧。”

  公孫蘭微笑看著他道:“看來你真的是自責了,今晚的突襲確實不太成功,不過卻並非你之過。她們只是受了傷而已,何必如此。”

  王源點頭道:“我明白。表姐,跟我沖。”

  王源扛起一片門板頂在頭頂上探身而出,篤篤篤一陣爆響,門板上瞬間釘了十幾隻羽箭,箭支勁道甚大,透過門板露出了箭頭來。門板本就已經到了爆裂的邊緣,這十幾隻箭射中,頓時在王源的頭頂嘩啦啦的散裂開來,王源瞬間便暴露在箭塔目標之下。

  公孫蘭嬌叱一聲,伸手拉住王源的手,腳尖輕點,帶著王源掠出丈許之地。身後,王源的立足之處數十支箭激射而至,將城頭的青石射出一堆爆裂的火星和白塵。

  “先拿下最近的那座。”王源指著最近的一座箭塔叫道。

  公孫蘭點頭應諾,帶著王源縱躍如飛,身遭箭支噗噗亂跳,兩人仿佛在槍林彈雨之中穿行一般,但毫髮無傷的沖到了箭塔下方。

  “你留在這裡,我上去殺人。小心另外兩座箭塔上的箭,躲在背面去。”公孫蘭抬腳便往垂直而上的木梯上攀爬,周圍的箭支紛射而至,公孫蘭揮劍撩撥,磕飛這些箭支,急促的道。

  王源突然意識到這樣攀爬而上該是多麼危險的事情。頭頂上的箭塔雖然無法射箭,但兩側的兩座箭塔卻是能夠射擊的。而且身在木梯之上,也沒有騰挪的餘地,這是很危險的一段。加之頭頂上的出口上方若是有人從上往下射箭,那豈非是躲無可躲。

  “表姐,且慢。”王源叫道。

  公孫蘭一邊撥打著箭支,一邊回頭皺眉道:“你莫要磨蹭,這裡你幫不上我。”

  王源忽然伸手,一把摟住公孫蘭的腰身,兩人一下子躲在了塔基下方的橫檔之下。篤篤篤!十幾隻箭射在塔基上,牢牢的釘在了塔基上。

  “你做什麼?這時候還在胡鬧。”公孫蘭嗔道。

  王源笑道:“表姐沒看到麼?瞧這箭,釘在了塔基上了。這箭塔的塔基原來不是石頭的,居然是木頭的。”

  公孫蘭聞言恍然,塔基上和周圍的塔身上箭支釘的密密麻麻深入其中,原來這塔基果然是木頭的。不知為何,這裡的塔基和關隘週邊城牆上的塔基不一樣,週邊的都是真材實料的石頭基座,而這裡居然是木質塔基。不知道是出於何種考慮,也許僅僅是因為木質箭塔容易建造而已。塗上了一層黑色之後,看上去還以為也是石頭的基座。

  “嘿嘿,不用費神爬上去了,看我給他們來個刨根問底,釜底抽薪,天翻地覆。”王源嘴裡一邊胡亂說話,一邊揮動破軍寶劍開始在塔基上砍削起來。

  破軍劍鋒利無比,此刻被王源完全當成了斧子使用。一劍又一劍砍下,很快,塔基的一側便被砍出了一道深溝。王源換了個方向,公孫蘭忙在一旁替他格擋箭支,王源一劍又一劍的砍下去,砍的異常的帶勁。

  “表姐,我想不想是月亮上砍桂花樹的吳剛?”王源笑道。

  “為什麼是吳剛?”公孫蘭一邊揮舞長劍格擋箭支,一邊問道。

  “因為我身邊有個嫦娥仙子啊。所以我便是吳剛,你是嫦娥。佳人相伴,難怪吳剛砍個不停。表姐在我身邊,我當個樵夫也是願意的。”

  “胡說什麼?什麼時候了還胡說八道。我可沒心情聽你胡說八道。”公孫蘭嗔道,心裡倒是甜蜜蜜的,郎君把自己比作嫦娥,足見自己在他心目之中的位置。

  在王源辛勤的砍伐下整個箭塔的基座很快便被砍脫了大半邊。整個箭塔因為失去了下邊的平衡而變得咯吱咯吱的搖晃起來。

  “差不多了,表姐,咱們推一把瞧瞧。”王源笑道。

  公孫蘭點頭答應,兩人伸手扶著塔身用力推動,箭塔開始劇烈的搖晃起來,上方的茅草木棍簌簌掉落,平臺上往下射箭的弓箭手也大喊大叫了起來。

  “一二三。”王源大喝出聲,隨著口令,兩人奮力一推,整座箭塔發出喀喀喀的爆裂聲響,傾斜到某一角度忽然像比薩斜塔一般的僵住了。然而這僵持的時刻只有數息,接下來便由慢到快倒塌了下來。上面的十幾名弓箭手立足不住,從裡邊掉落出來,張牙舞爪的在夜空之中慘叫著,然後跟摔蛤蟆一般的摔在地上。一名弓箭手不偏不倚啪嗒一聲摔在王源面前的堅硬青石地上。像是一個滿是血水的血囊一般爆裂開來,濺了王源滿身的血跡。

  “呸呸,狗東西,臨死還要讓我不痛快。”王源呸呸連聲。

  公孫蘭忍俊不禁,指著不遠處的另外兩座箭塔道:“走吧,砍木頭的,前面還有兩顆大樹,去一併砍了吧。”

  夫妻二人齊心協力,在他們的亂砍亂伐之下,另外兩座箭塔也沒能逃脫傾覆的命運。巨大的箭塔倒塌下來,聲勢駭人之極,就連對面城牆上的一群守軍也驚駭不已。對面高牆上也有守軍,但顯然他們無能為力。雖然箭支可以射到這面城牆上,但高牆上有一溜的低矮石屋,正好當做掩體,讓他們只能幹瞪眼。

  三座箭塔被砍翻之後,城門洞上方的這段城牆便落入控制之中。城門洞中的火勢漸漸變小,顯然是裡邊的木質拒馬和障礙物已經被燒的差不多了。靠近甬道一側的隱藏的城門也起火燒了起來,很快便坍塌了下去,通向關隘的城門也已經打通了。

  王源見時機已經差不多了,於是親自動手,彎弓搭箭,朝黑魆魆的天空連珠射出三箭。但見那三隻羽箭帶著長長的紅色煙火騰空而起,飛到高處爆裂成大片的紅色火花,絢爛無比。

  這正是軍工廠的附屬產品,含有雜質的鹽硝可以在火藥之中爆發出不同的火花,王源讓張正一弄了些帶顏色的煙火箭,在神策軍內部用來傳遞軍令和信號。

  三顆紅色煙火彈代表的命令便是發動猛攻之意。

  壺關西關門外,趙青和譚平早已等這個信號等的心焦,看到信號之後,兩人立刻下達了全面猛攻關隘城門的命令。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0:58

第835章 晉王

  壺關的西城門在神策軍看來並不難攻。雖然城門外是羊腸小徑,地形逼仄狹窄,不利於攻城作戰。但事實上,在公孫蘭和李欣兒將城門上方的七八座箭塔燒成火炬之後,城門的防守便立刻削弱了大半。

  而且,實際上壺關的防禦格局也註定了守軍其實並不太在意關隘城門的得失。在某種情形下,他們甚至希望敵軍能夠破門而入,這樣他們便會沖入狹窄的關內甬道之中任人宰割。正因如此,在過去的這大半個時辰裡,攻城的神策軍親衛是佯裝攻城,他們遠遠的在城門外的狹窄山道上往城頭射箭,製造出一種大舉進攻的架勢來。而其實城頭的守軍也根本沒有上心,他們其實也是佯裝防守,只零零星星的朝山道上射箭,製造出城頭防守乏力的假像。

  雙方一個佯攻一個佯守,都在演戲給對方看。然而,王源的三顆紅色信號彈射上天空之後,立刻將雙方的默契打破。守城一方知道中牆上的城門失守,自然不肯讓敵軍攻破關門。而攻城的神策軍兵馬知道裡邊的通道已經打通,是時候直接破門而入了。雙方迅速從懶散的佯攻佯守,轉變為真正的攻守大戰。

  “沖錘上前準備!”

  趙青高聲喝令之下,數十名神策軍士兵脖子上掛著繩索,抬著一棵巨大的圓木嘿呦嘿呦的從後方趕到關門下方的山道上。在這樣的地形中,破關隘的城門便只能用這種土辦法,因為根本沒有攻城的器械,而且就算有攻城器械也無法在這山道上施展,反倒是人工抬著巨大粗糙的原木作為沖錘撞門來的有效。

  “盾橋準備!”

  趙青再次高聲下令。三千親衛兵齊刷刷的從背後卸下黑魆魆的鐵盾來。這些黑鐵盾還是通州之戰後繳獲自叛軍手中。處理戰利品的時候,有些將領嫌棄這些大鐵盾實在是太沉重不實用,而且貴重的很,建議將他們回爐鍛造刀槍。王源豈會容他們這麼幹,他直接下令將數千枚繳獲的鐵盾納入了親衛營的軍械庫中。因為通州之戰中,高秀岩以鐵盾搭建進軍通道的計策實在是讓王源驚豔,雖然被王源以伏遠弩的密集攢射所破,但不得不說高秀岩的這種攻城之法既有創意,又有奇效。只是被自己急中生智找到了克制之法罷了。

  王源命人將這幾千枚鐵盾像寶貝一般的保存了起來,他相信遲早會派上用場。而這次率精銳三千騎兵突襲敵後,精選的三千騎兵身上的盔甲武器,騎著的戰馬,無一不是最好的裝備。在臨出發前,王源還是下令讓士兵們攜帶上這些沉重的鐵盾。雖然有人質疑帶著這些沉重的盾牌有違輕騎襲遠的思路,會讓戰馬和士兵多加負擔,但王源相信這些玩意總是能派上用場的,所以依然決定帶上了這些盾牌。

  昨日當王源探查了壺關的格局之後,王源便立刻知道這些鐵盾在這裡將會大有用處。故而早已授趙青和譚平攻城之計,而這些盾牌便是突破關隘的核心裝備。

  以沖車為首,周圍後方結成了盾牌之陣,狹窄的山道上瞬間出現了一條覆蓋著黑色鱗片的巨蟒。上下左右,前後東西全部被鐵盾遮擋的密不透風。在關隘城頭上千守軍目瞪口呆的注視下,這條黑色的巨蟒緩緩從山道斜坡上朝城門笨拙的遊動而來。

  “都愣著作甚?放箭!放箭!”守關將領陳治大聲喝道。

  守軍們反應過來,頓時紛紛開始拉弓射箭。壺關城門前地形狹小逼仄,而且是個小小的陡坡。這對於攻城者來說簡直是場噩夢,對於守城的兵士來說,卻是極佳的防守位置。只需將箭支統統集中在方圓五十步不到的狹小區域,便可讓攻城的兵馬除了抱頭鼠竄之外別無他法。

  然而,這一切對眼前這群攻城的兵馬而言卻並不適用。密集的箭支覆蓋了那條黑色蟒蛇的全身,但聽著叮叮噹當爆豆一般的聲音響過,無數隻羽箭射中那些黑色的鱗甲,卻跳躍翻騰著,橫七豎八的亂飛出去,根本無損那條巨蟒分毫。

  對於壺關這樣的山中隘口,攻城重器械在這裡無法施展,守關的兵馬自然也不會去配備什麼重型的妻妾。整座壺關唯一的重型兵器便是三架床弩而已。但即便是這些床弩的硬箭,也根本無法撼動城下那條鐵甲巨蟒分毫。

  在漫天飛蝗如暴雨傾瀉之中,守城的士兵只能無力的眼睜睜看著那條巨蟒慢悠悠的遊到了城門下。不久後,讓人心驚膽戰的“嘭嘭嘭”的聲音響徹夜空。那是巨大的原木撞擊城門的聲響。每一次撞擊,城門上下都幾乎顫抖了一次,城頭上的守軍的心裡也仿佛被重重的被撞擊了一次。

  守將陳治並不是個草包,今晚遇襲之時,他便做出了最正確的決定,他讓大部分的兵馬迅速集中道關隘城門上方以及兩道中牆之上,並且迅速封堵了中牆上的城門入口。他自以為一切已經做到了完美,但他沒料到的是潛入城中的一小隊敵軍如此的兇悍,攻城的敵軍卻又是用了這樣的非常手段,顯然他們是有備而來。

  在這種情形下,陳治明白,城門是守不住了,因為沖車遲早會將關隘城門撞破。現在唯一還能搏一搏扭轉局面的機會便是放棄城門,全軍退守中牆。即便敵軍攻破城門,他們也還是只能從高牆之間的甬道穿行。兩側高牆上有大量的滾木礌石,這或許可以比弓箭更有用,更能殺傷敵軍。

  於是陳治立刻下令,千余名守軍開始撤離城門上方的城牆,迅速在兩側高牆上就位。但聽嘭嘭嘭撞擊之聲不絕於耳,終於在數十次撞擊之後,壺關西關門轟然洞開,通向關內甬道的道路豁然而通。

  在兩側高牆上守軍的目光之中,城門洞內側,那條巨大的黑蟒開始緩緩的往甬道之中遊動。他們明知道兩側高牆上全是敵軍,但他們絲毫也沒把敵軍放在眼裡。鐵盾護住頭頂和兩側,這條巨蟒從容的從城門洞中游進去,朝著前方緩緩整齊劃一的移動。

  “殺!”陳治大吼一聲,聲音都變了調。他已經被這些攻城兵馬身上說表現出的傲慢和不屑所激怒,他從未見過有人會這麼肆無忌憚的在守軍的眼裡底下坦然攻城。他覺得這是他此生遭受的最大的輕蔑和侮辱。

  明知弓箭攻擊無效,但兩側高牆上還是箭如雨下。伴隨著這些密集的箭雨落下的還有無數的滾石和木頭。壺關的防禦重點正是在中間的兩道高牆上,所以大量的防守物資也都堆積在這裡。中間的兩道牆壁上還專門修建了很多大大小小的石屋,既是可以作為高牆上的掩體,更重要的目的是為了堆放儲存各種物資之用。甚至關隘之中的大量糧食都被囤積在這些小石屋之中。

  某種程度上來說,只要中間的高牆不丟,壺關便不算陷落。因為憑藉著高牆上的箭塔以及防禦體系,再加上囤積的物資和糧草,完全可以堅守很多天。這也是下放關隘之中的那些房舍之中空空如也的原因,因為大部分重要的物資其實便全部儲存在這些高牆上的石屋裡。這也是陳治所以還在堅持防守的底氣所在,他相信只要將敵軍堵殺在甬道之內,壺關便還在自己手裡。而後方那一小撮搗亂的傢伙,自己一旦騰出手來,便可將他們全部絞殺。

  然而陳治終於還是漏算了一節。高牆甬道的核心防守手段可不是滾木礌石,而是箭塔和兩側居高臨下的弓箭狙殺。在數丈寬的通道內,滾木礌石是起不到太大的殺傷作用的,那些玩意最厲害的時候是當敵人攻擊城牆站在城牆下方的時候。然而對手顯然是預料到了滾木礌石的兇悍之處,那條巨蟒在進入甬道之後變得極為細長,只在甬道的中間地帶形成一個並排三五人的佇列,在盾牌的包裹下往前快速行進。

  他們的佇列距離兩側的城牆各有丈許,這段距離是無法讓巨石和滾木直接砸在佇列的頭頂上,唯一能期待的便是巨石從兩丈高的城牆上落下迸裂之後的濺射,以及滾木可以從牆根處滾到敵軍陣型之中,撞擊敵軍的陣型。

  事實上巨石落地後四處迸裂,滾木落地後的蹦跳碾壓確實起到了一定的效果。甬道之中的神策軍的陣型也確實亂了一會,盾陣鬆動的片刻也確實被射殺了數十人。但很顯然,這種殺傷力不足以抵擋他們的前進。隨著後續兵馬的不斷湧入,神策軍士兵頂著盾牌在箭支滾木礌石組成的暴雨之中昂然而行,很快先頭兵馬便靠近了已經被打通的中牆城門口。

  陳治束手無策自己,另一個讓他崩潰的消息傳來。東側的高牆上一片混亂,有兵士前來稟報說,佔領高牆的一小撮敵軍反而開始向城門方向衝殺而來,位於東邊不遠處的兩座箭塔已經被他們佔領,此刻正居高臨下朝著城頭上的守軍猛射箭支。

  陳治一邊大罵一邊趕到東首觀瞧,果見數十步外的兩座箭塔果然已經被人奪下,上面的箭支如雨朝著城頭射來。箭支逼得士兵們只能縮在石頭屋子的死角裡,也不敢對甬道內正通過的敵軍投擲石塊和滾木。陳治稍微靠近了一點,差點被箭塔上的一陣箭雨射中,忙狼狽躲在石屋死角。

  “陳將軍,末將覺得,咱們還是放棄此關吧,這裡根本守不住了,趁著他們沒有完全佔領關隘,趁著東城門還在我們手裡,將軍,咱們趕緊棄關吧。”幾名校尉在旁勸道。

  陳治覺得心力憔悴。本來他對守住壺關抱著巨大的信心,但眼前的局勢急轉直下,他知道已經無力回天了。壺關陷落只是時間的問題,甬道之中攻入的敵軍已經勢不可擋,先頭的敵軍兵馬已經開始從通道之中湧入北半邊的關隘裡。很快他們便將石階上沖上高牆,此時若不走,確實真的走不脫了。

  然而如果就這麼一走,倒也讓人心有不甘。陳治可是好不容易才有機會當上了副將,得以駐守壺關。壺關一丟,前程盡毀了。

  “傳令吧,陳將軍,我們也盡力了。不是我們不為大燕國盡忠,實在是敵軍太兇狠。咱們兄弟也范不著為大燕國送了性命不是麼?”幾名校尉紛紛道。

  陳治怒目而視道:“你們,說的這叫什麼話?你們食君之祿,就該忠君……”

  一名校尉皺眉道:“得了得了,陳將軍,何必說這些廢話。咱們兄弟說的可都是大實話,咱們跟著安祿山起兵,可是說好了清君側的。現在楊國忠早就死了,安大帥卻自己當了皇帝了,這本來就有些不地道了。不過咱們這些小兵卒倒也不說什麼,總之混口飯吃便是。但現在要我們為他送命,那可犯不上。陳將軍你要是不走的話,兄弟們可要失陪了。”

  其餘幾人連聲附和。陳治皺眉片刻,長歎一聲道:“罷了,傳令,立刻撤往南關,即刻撤離。”

  天色透亮之時,壺關之戰終於宣告結束。壺關守軍這麼快便放棄了抵抗,倒是叫王源有些詫異。他本以為守軍怎麼也要拼死抵抗一番,才不負精銳邊軍之名,但事實卻並非如此。

  趙青和譚平領著騎兵追殺了一番,但卻收穫甚少。逃走的敵軍自知難以逃脫騎兵的追擊,選擇了進入山林之中躲藏,騎兵也拿他們無能無力。不過對於王源而言,這也達到了自己的目的,王源不希望這些逃兵逃出太行山後將自己這只兵馬出現在叛軍腹地的消息傳出去。逼得他們鑽入深山之中,他們便無法傳出消息去。當這些逃兵出山的時候,自己的怕是早已出了太行山了。

  當下兵馬立刻在關隘之中就地休整。一夜的戰鬥,兵馬甚是疲勞,而且也死傷了不少兄弟。傷者需要立刻救治,陣亡的一百多人就地安葬。王源心情其實並不好,因為這次攻擊壺關的戰鬥有些不太謹慎,以至於造成了不少的傷亡,而且連李欣兒和青雲兒紫雲兒都受了傷,甚是讓王源自責。但好在三女傷不在要害,都是刀劍外傷,性命自是無礙。但王源還是安置告誡自己,今後行事須得更加的謹慎小心。像這等行動本身就是冒險的舉動,再不謹慎行事,遲早要出大紕漏。

  無論如何,壺關拿下之後,通向太行山峽谷官道東出口的唯一障礙已被掃清。出壺關往東便再無任何阻礙,兵馬最多不超過兩日便可出山抵達相州和邢州交界之地,再兩日便可抵達平原城下,那便是此行的目的地了。可以說路程已經走了一大半,已經渡過了最難的階段了。

  ……

  壺關西南六百里之外,大燕國都城洛陽城中。入夜之後,一片死寂。按理說作為一座新朝的都城,即便是夜晚也應該是生機勃勃的繁華熱鬧才是,但這新朝的都城白天都死氣沉沉,更不要說是晚上了。

  街巷之中一片漆黑,偶爾有巡城的禁衛快馬飛馳而過。除此之外,便只有打更巡夜的老者提著昏黃的燈籠在巷陌之間緩緩行走。悶熱的夏夜,空氣中帶著一股腐臭之味,也許是數月前這城中死了太多人的緣故,似乎在夜風之中還有些死亡屍體的氣味。

  總而言之,這座都城暮氣沉沉,不像是剛剛建立了才一個多月的大燕國新朝的都城,倒像是快要亡國的都城一般。

  然而,洛陽城中也非全部是死氣沉沉之象,起碼在東城的一座高大的府邸後廳中卻是一片熱鬧的景象。後宅花廳之中,巨燭高燒,照得廳中一片通明。燈光之下,絲竹悅耳,歌聲怏怏,紅裙羅裳,雲鬢香霧。薄紗籠罩著的身體妖嬈而靈活,紅唇中吐出的嬌嗔薄罵充斥於燈紅酒綠之間。一派歌舞昇平之景象。

  這裡便是大燕國晉王安慶緒的晉王府。每天晚上,晉王府的後花廳中都是這般的熱鬧,因為晉王安慶緒正在享受他自以為應該享受的一切。

  自從大燕國雄武皇帝安祿山登基之後,被封為晉王的安慶緒便再沒有離開洛陽一步。雖然嚴莊不止一次的悄悄告訴安慶緒,不該留在京城享樂,而應該領軍出征,但安慶緒並沒有聽從嚴莊的建議。

  安慶緒是有著自己的打算的,因為自己是要當太子的,太子之位決不能旁落。若是自己此刻離開京城,豈非對於太子之位拱手想讓了。其他皇子近水樓臺先得月,若是花言巧語的迷惑的父皇,將太子之位給了別人,那自己可是要發瘋的。

  然而,留在洛陽的安慶緒其實也是無所事事。天天進宮跟在父皇身邊廝混是不可能的,安祿山登基之後深居簡出,自己幾次求見想和父皇套套近乎都被拒絕了,安慶緒也甚是無奈。被拒絕幾次後,安慶緒索性不進宮了。總之自己就在洛陽看著,看父皇到底將太子之位給誰?無論從哪方面來考慮,這個位子都該是自己的。

  無所事事的安慶緒倒也並非真的無所事事。數月前他和史思明破長安之時曾經以安祿山的名義力保三大宮中的財物和人員的完整。但安慶緒可不是省油的燈,在回洛陽時,他從長安三大宮中擄掠了幾十車的財物和上百名嬪妃宮女,充斥了自己的私宅。這些擄掠而來的財物和美人兒便成了他最大的消遣。

  安慶緒本來就是個會玩的公子哥兒,吃喝玩樂這些事自然是撚熟之極。而且安慶緒和他老子有著一樣的隱秘嗜好,那便是喜歡用玄宗用過的女人,因為那樣有一種異常的滿足感。擄掠而來的女子當中有幾個曾經是玄宗寵倖過的。有一個叫江彩萍的妃子據說還是玄宗當年的寵妃,雖然已經徐娘半老,年紀都足以當安慶緒的奶奶了,但安慶緒還是不顧她的反對,強行把江彩萍給睡了。事後,這江彩萍居然在房裡上吊自殺了,安慶緒知道後大罵晦氣不已。

  安慶緒讓那些樂師們演奏平時玄宗喜歡聽的曲子給自己聽,跳玄宗喜歡看的舞蹈給自己看。享受著和李唐帝皇平起平坐的滿足感。讓安慶緒趕到遺憾的是,他得知玄宗最喜歡聽的是霓裳羽衣曲,最喜歡看的是楊貴妃跳的霓裳羽衣舞。可惜這兩樣都自己都無法享受了,除非抓到玄宗讓他奏一曲。但那楊貴妃卻已經死了。

  總之,遺憾歸遺憾,但安慶緒的惡趣味卻得到了滿足,用著玄宗用過的物事,睡著玄宗睡過的女人,聽著玄宗御用的樂師演奏,看著玄宗的舞姬在自己面前跳舞,這種滿足感是巨大的。

  從安祿山父子的這種行為之中其實反映了這父子二人的一種心理。其實,安祿山父子還是挺自卑的,雖然已經坐擁半壁江山,他們內心之中還是缺乏強大的自信的。恐怕他們心中也都明白,安家的這個皇族血脈並非正統,故而他們對於褻瀆真正的皇家正統還是樂此不疲深有快感,就像一個屌絲逆襲了白富美一般,這種行為恰恰反映了他們內心的極度自卑。

  夜色已深,但絲竹樂音正在高潮之時。領舞的舞姬也正露著半截酥腰舞動正酣,髮髻甩動,香汗淋漓,檀口輕張,急促的呼吸之聲也清晰可聞。

  坐在案後端著酒杯喝的醉醺醺的安慶緒也來了情緒,他迷離的雙眼盯著那舞姬的酥胸和細腰逡巡,耳朵裡傳來嬌喘之聲讓他回憶起昨夜此女在身下承歡時的媚態。他的身子有了變化,嗓子也有些發幹,已經有些按耐不住了。

  安慶緒一口將杯中的酒喝幹,伸手朝那領舞的舞姬招了招手。那舞姬忙停下扭動的身軀,唇邊含笑,眼波流轉,輕輕喘息著朝安慶緒走來。

  “都……退下去。”安慶緒啞聲擺手道。

  樂聲戛然而止,樂師舞姬僕役們飛快的退下。安慶緒的雙眼盯著領舞的舞姬高聳顫動的雙峰一眨不眨。那舞姬身子一個旋轉,便將溫香的身軀投入安慶緒的懷抱。安慶緒情緒高漲,一把摟住那舞姬橫在腿上,一隻手毫不拖泥帶水的將那舞姬的紅綢抹胸扯下,頓時一雙雪白的鴿乳彈跳而出,在空氣中如凝脂一般的顫動。安慶緒俯下頭來,準確的擒住一隻,品砸吸吮起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1:00

第836章 澆油

  那舞姬口中發出嬌嗔和嬉笑之聲,身子如靈蛇一般在安慶緒的懷裡扭動,安慶緒口舌不停,一隻手也探入舞姬的裙底開始摸索桃源勝地。一雙男女以一種怪異的姿勢糾纏在一起,像是兩條糾纏在一起的八爪魚。

  終於,安慶緒一把將那舞姬推倒在紅毯上,撩起她的紅裙,身子湊上去便要劍及履及。然而就在此時,忽然一名僕役在廳口探了頭,蒙著眼睛不敢看著場面,但口中卻叫道:“王爺,有人求見。”

  “滾出去!”安慶緒怒喝道。

  “王爺……有人……”

  “還不給我滾出去,你想找死麼?”安慶緒大聲喝罵道,伸手提了一隻酒壺丟了過去。

  那僕役忙縮頭躲避,酒壺哐當一聲砸在廳外的黑暗裡,有人哎呦叫了一聲,緊接著傳來那僕役驚慌的叫聲:“嚴先生,你沒事吧,砸了那裡了?”

  安慶緒一愣,抬起身子叫道:“嚴先生在外邊?”

  “晉王,你這是想要了老夫的命啊。”嚴莊的聲音傳來,片刻後只見他捂著額頭出現在花廳入口的屏風之側。他用布帕捂著的額頭上鮮血淋漓,顯然剛才那只酒壺砸中的是嚴莊。

  安慶緒忙從舞姬身上爬起身來,慌忙整理衣物。嚴莊看著地上躺著的半裸舞姬,眉頭皺起,欲言又止。安慶緒忙對那舞姬擺手道:“退下,退下。”

  那舞姬慌忙起身,攏著淩亂的衣服,遮掩著胸口匆匆離開。

  安慶緒也整理好衣物,上前對嚴莊尷尬行禮道:“先生怎麼這麼晚來了?剛才不知是先生到來,這可失禮了。那傷沒什麼大礙吧。”

  嚴莊放下捂著額頭的手,額頭上血跡宛然。

  “無礙,擦破了皮罷了。當真直接砸上,老夫恐怕已經爬不起來來。”

  “抱歉抱歉,先生恕罪。”嚴莊連聲道歉。

  嚴莊擺手道:“罷了,你也不是有意為之,倒是老夫不該這麼晚來打攪,怪只怪老夫自己。”

  安慶緒忙客氣幾句,請嚴莊落座,命人上茶來。嚴莊環視廳中的景象,輕聲道:“晉王便天天將時間消磨在這裡麼?”

  安慶緒有些羞愧,但很快便面色如常,咳嗽一聲笑道:“本王並無差事,可說是無所事事,每日只能如此打發時光了。先生又要說我玩物喪志沉迷於酒色了,我也不想啊,可是我難道天天坐在府裡發呆麼?”

  嚴莊眉頭緊皺,看著安慶緒歎道:“二公子,你有多少重要的事情要做,怎能說無所事事?老夫都替二公子心急如焚,二公子竟不知形勢之危急麼?哎!”

  安慶緒悚然一驚,他聽出了嚴莊話語之中的急迫之意,猛然間想起了今日午後嚴莊被召見進宮之事,頓時心中驚恐。難道說嚴莊在宮中探聽到了什麼於己不利的消息?

  “嚴先生何出此言,聽說先生今日進宮見父皇了,莫非出了什麼事不成?”安慶緒低聲問道。

  嚴莊冷聲道:“難得二公子還知道我今日進宮見駕了。既知我去見駕了,為何不去見我詢問情形?老夫本以為你會去見我,可惜等到二更天也沒見二公子到來。二公子既然處變不驚,老夫可沒這份定力,只好親自來見二公子。不想打攪了公子的雅興。”

  安慶緒如何聽不他話語之中的諷刺之言,忙拱手解釋道:“先生勿惱,我是打算去拜見先生的。但先生剛出宮我便去拜見,不免有些不妥。先生不是對我交代過說,你我二人不能交往過密,否則容易惹人非議。想到此節,我便沒有去拜見先生。”

  嚴莊冷笑道:“看來你倒是情有可原了,倒是老夫不該來打攪你了。”

  “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先生萬萬不要多想。慶緒愚鈍,行事不知方寸,先生勿惱。”安慶緒忙道。

  嚴莊歎了口氣,安慶緒雖紈絝不才,但起碼這種尊重自己的態度還是讓自己滿意的。自己之所以願意為安慶緒出謀劃策,一則是為了報復安祿山,二則是感謝安慶緒的救命之恩,第三點便也是安慶緒一直以來對自己恭敬順從的態度打動了自己。

  “罷了罷了。老夫確實說過你我不宜交往過密,但那也要看是什麼時候。如今已經到了情勢危急的時候,豈能還為了避嫌不來接洽?”

  這已經是嚴莊第二次提及情勢危急之語了,安慶緒意識到是真的發生了什麼大事了,忙低聲問道:“到底怎麼了?先生快告訴我,我都快急死了。”

  嚴莊看了一眼安慶緒因為沉溺酒色而變得虛浮的面孔,歎了口氣道:“看來陛下說的沒錯,你確實已經很久沒有進宮覲見了。陛下的近況你也一無所知了是麼?”

  安慶緒忙道:“陛下怪我了麼?可不是我不願去見他。登基之後我數次求見,他都叫我吃了閉門羹。既然父皇不願見我,我還去自討沒趣作甚?所以便有不少日子沒去覲見了。”

  嚴莊搖頭歎道:“二公子啊二公子,你還想不想當太子了?你這豈是要爭取太子位置的態度?吃了閉門羹便賭氣不見麼?那可是你的父親,大燕國的皇帝陛下。你的將來就在他手裡攥著,你卻還跟他賭氣,老夫當真不知說什麼才好。”

  安慶緒囁嚅道:“我……我知道先生說的對,但……但他對我如此冷淡,我都不知道何處得罪了他,為何不見我?”

  嚴莊搖頭輕歎道:“二公子,你既知道他對你冷淡,你難道便不為太子之位擔心麼?越是對你冷淡,你越應該去見他,對他表達忠誠,竭盡孝道才是。你可知你這一賭氣,已經全盤皆輸了。”

  安慶緒愕然道:“到底是怎麼了?父皇他說了什麼嗎?”

  嚴莊長歎一聲,緩緩道:“你可知道你的父皇一直不上朝,躲著不見人的真正原因麼?陛下身染重病,恐怕已經回天乏術了。”

  安慶緒大吃一驚,張口半晌道:“你是說,父皇活不長了?”

  嚴莊點頭,低聲將安祿山的病情說了一遍。安慶緒聽完眼睛裡居然露出喜悅的光芒來,他竭力掩飾住激動,顫抖著問道:“據先生看來,父皇還有多少日子可活?父皇召見先生去覲見,是否是為了太子之位的事情?”

  嚴莊翻翻白眼,甚是無語。安慶緒聽到安祿山生病的第一反應便是問太子的歸屬,卻對安祿山的病情毫不關心,足見他和安祿山父子感情的淡薄。不過這並不出嚴莊的意料之外,他知道安慶緒最關心的一定是太子的歸屬,他才不在乎安祿山的死活。

  “老夫不敢斷言你父皇能活多久,也許數月,也許一兩年,也許病體痊癒也未可知。不過二公子所關心的太子之位的歸屬,我倒是可以跟二公子明言。因為陛下親口告訴了我他心中的人選,而且為了讓這個人順利的當上太子,乃至順利即位,陛下還要替他掃清障礙,力保他登基為帝呢。”嚴莊沉聲道。

  安慶緒臉上露出興奮之色,低聲道:“嚴先生,父皇心目之中誰是太子的人選?”

  嚴莊面無表情道:“二公子,這個人選數月前我便告訴過你了。你應該心裡有數才是。我本希望你的努力陛下能看到,本以為陛下不會有失公允,會從大局出發,有所更改,但現在看來,陛下沒有絲毫的更改。”

  安慶緒臉上的興奮之色迅速消退,他明白了嚴莊的話意。

  “你是說……父皇選擇了……慶恩麼?”

  “正是,雖然我一再推薦二公子,但陛下已經鐵了心要立慶恩為太子,我也無能為力。所以老夫說二公子失策了,這段時間陛下病體沉重,正需要你去盡孝道改其改觀之時,而你選擇的是賭氣避而不見。而燕王他幾乎天天去見陛下,為他敷藥療病。你知道陛下原本就是偏愛與他的,事情一下子便再也無可挽回了。”

  “不要再說了,你不要再說了。”安慶緒臉色灰白,猛地一揮手,將案上的酒盅杯盞掃到地上,頓時杯盤狼藉,酒水淋漓。

  “這不公平,這不公平。我為父皇出生入死,跟著他經歷了那麼多的險境,替他做了那麼多的事情。到頭來,在他心目中我竟不如慶恩麼?我為他出生入死謀劃起兵時,慶恩在幹什麼?還在繈褓之中喝奶水。憑什麼太子之位居然是他的?這不公平,這不公平!”安慶緒大聲吼叫著。

  嚴莊靜靜道:“二公子,誰都知道這不公平,但陛下心意已決,恐無人能勸解於他。我多說了幾句,便被他認為是和你一夥,所以我也無法勸說他。”

  安慶緒轉頭看著嚴莊攤手叫道:“你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難道我便眼睜睜的看著太子之位旁落?我們便一點辦法也沒有麼?慶恩當太子,我第一個便不服。若父皇駕崩了,慶恩若是登基的話,我第一個便要造反,我可不管他是不是父皇心目中的人選,我是不會甘休的。嚴先生,你要助我,你要幫我。”

  嚴莊沉聲道:“恐怕二公子也等不到那一天了,陛下不會讓你有那一天的。”

  “你什麼意思?父皇不會讓我有那麼一天這句話是何意?”安慶緒尖聲問道。

  “二公子,事情比你想像的要危急的多。陛下今日跟我說了他內心之言。陛下料定你一定不會臣服于燕王,將來必然作亂。所以陛下要在慶恩登基之前……對你採取手段。”嚴莊緩緩道。

  “採取手段?什麼手段?什麼意思?”安慶緒身上冒出了冷汗。

  “陛下說……他駕崩之日,便是你陪葬之時。他要為燕王即位掃清障礙,決不許任何人和燕王爭奪皇位,攪亂大燕國江山社稷。所以……二公子,你根本沒有機會去造燕王的反,陛下要帶你一起去泉下,你沒有機會造反。”

  “啊?”安慶緒腳步踉蹌,腳下一軟,一屁股坐在地上,額頭上汗如雨下,呆呆道:“好狠的心,父皇,你好狠的心。”

  片刻後,安慶緒忽然情緒失控,大聲叫駡起來:“你這條老狗,你好狠的心。人說虎毒不食子,且不說我這麼多年跟著你征戰,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這老狗便如此對我。不讓我當太子倒也罷了,讓慶恩這小賊當太子倒也罷了,還要我陪你一起去死,為慶恩能安穩的當他的皇帝。你這老狗,你把我當什麼了?慶恩是你兒子,難道我便是野種麼?狗東西,你休想,我是不會認命的。你這老狗!老賊!狗東西!”

  安慶緒坐在地上,指天畫地的開始咒駡,一口一個老狗,一口一個老賊。進而連安祿山的祖宗八代都掏出來罵,也不管安祿山的祖宗八代其實便是自己的祖宗八代,總之怎麼惡毒怎麼罵,怎麼解氣怎麼罵。

  嚴莊端坐不動,面無表情的靜靜看著安慶緒怒駡不休,不出一言,任其發洩。他知道會有這樣的效果,安慶緒目前的反應絲毫沒有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安慶緒指天罵地鬧騰了半晌,終於慢慢平息了下來。瞪著血紅的眼睛看著一旁端坐不語的嚴莊叫道:“嚴先生,你倒是說句話啊,這件事你難道要置身事外麼?你答應了幫我謀求太子之位,現在事到臨頭,你怎麼一言不發?莫非你要眼睜睜看著我被那老賊帶進棺材裡是麼?”

  嚴莊沉聲道:“二公子,我沒料到你竟然如此沉不住氣,早知如此,老夫便不該來告訴你此事了。”

  安慶緒叫道:“你叫我如何能沉得住氣?換做是你,你能沉得住麼?嚴先生,你定有解決的辦法是麼?快給我拿個主意啊,我該怎麼辦?”

  嚴莊擺手道:“二公子坐下說話,何必哭天搶地怨天尤人?你早該想到今日才是,要沉得住氣,穩得住心思。憤怒會蒙蔽你的心智,會讓你無法應對,無法考慮對策。”

  安慶緒籲了口氣,伸袖子擦了擦臉上淚痕和污垢,他也覺得自己有些失態,剛才實在是太憤怒太震驚,他實在控制不住自己。

  嚴莊高聲朝廳外叫道:“來人,伺候晉王更衣淨面,沏一壺熱茶讓晉王醒酒。”

  外邊伺候的僕役們正被廳內的情形弄得心神不寧惶恐不安,聞言立刻進來幾人,打掃地上的碗碟污垢,同時打了熱水來給安慶緒淨面擦手,伺候安慶緒換了一身乾淨的衣服。重新落座之後,安慶緒的情緒穩定了許多,幾口濃茶下肚,肚子裡的酒意也散了許多。

  “二公子。我知道這件事對你而言是個極大的打擊,但事已至此,你就是哭天搶地也是無用,還不如積極思索對策。你說是麼?”

  “先生說的是,在下確實失態了。但是我心中的憤怒確實難以言說,你說父皇為何會這般待我?我到底做錯了什麼?就因為他生了病我沒去瞧他麼?那之前我所做的一切他怎麼不記得?”安慶緒搖頭歎息。

  “二公子,其實你並沒有做錯什麼。身為大燕國的皇子,即便你沒做錯什麼,也要承受這樣的命運,這便是身為皇族的代價。大唐百餘年來,皇家爭權傾軋之事層出不窮。太宗皇帝的玄武門之變乃至李隆基的奪權上位,不都是殺了骨肉兄弟甚至是父母妻兒,難道說,被殺的那些人便都做錯了麼?當然沒有。錯只錯在他們生在皇家,捲入奪權紛爭之中罷了。而今也是,陛下想要殺你,不是你做錯了一件兩件事情,而是因為你的身份。若陛下屬意你為太子,便是你做錯了千件萬件,對他百般不孝他也不會殺你。正因為他屬意于燕王,你才成了必須要死的人。你的命和大燕國江山社稷比較起來,顯然是大燕國的江山社稷要重要的多。”嚴莊沉聲道。

  “可是,這對我而言豈非太不公平了?”安慶緒叫道。

  “沒什麼公平不公平的,我問你,假如是你當上了大燕國的皇帝,今後你將如何處置燕王?我不想聽你說虛偽的話,我想聽你的真心之言。”

  “這……或許……我或許會殺了慶恩,因為父皇喜歡他,我看著他不順眼。”安慶緒道。

  “這不就得了,若你為皇帝,燕王必死,那麼對燕王而言,哪有什麼公平可言?所以公平不公平的話不必再言,這世上沒什麼公平不公平的事情,強權實力便是公理正義,勝者為王敗者寇,這便是公平。你明白了麼?”嚴莊冷聲道。

  “先生說的我都懂,但是我卻是那敗者一方,這叫我如何坦然面對?先生難道沒有一點辦法麼?父皇那裡難道沒有半點餘地麼?”安慶緒顫聲道。

  嚴莊緩緩搖頭道:“你若還對陛下抱有幻想,便是大錯特錯了。我覺得你應該換一種思路了,陛下那裡若能有說服的餘地,我豈會不勸說陛下?”

  安慶緒搓手皺眉道:“那怎麼辦?那怎麼辦?那該怎麼辦才好?父皇既決意要除我為慶恩讓路,我能有什麼辦法?”

  嚴莊靜靜道:“二公子,你小的時候,有沒有特別喜歡過一樣東西?”

  安慶緒愕然道:“先生這話是什麼意思?”

  嚴莊道:“你只管回答我便是。”

  安慶緒仰頭想了想道:“我六歲那年,阿兄過生日,父皇送了他一匹小馬。那馬兒甚是精神,通體雪白,神駿非凡。阿兄騎著他到處顯擺,神氣活現的。我眼饞的緊,心心念念的想騎一次,可是阿兄就是不肯。連睡覺都將那馬兒拉進他的屋子裡。我心裡就像是貓兒撓了一般的想,為了那匹馬兒當真是茶飯不思。”

  嚴莊道:“後來如何?”

  安慶緒垂首陷入回憶之中,輕聲道:“後來,我娘親見我快要發瘋了,便去求父皇,希望父皇也能賜我一匹一模一樣的馬兒。誰知父皇聽到此事後不但沒賜給我馬兒,還把我大罵了一頓。他說我沒有出息,看到好東西得不到卻又不去想辦法,只知道茶飯不思作踐自己,根本不去爭取。我便問他,如何才叫爭取?父皇說,我若喜歡一樣東西,便千方百計要弄到手。求不到便偷,偷不到便搶。後來,我終於騎到了那匹白馬,阿兄雖然比我大,但氣力沒我大,有一天他騎馬在門前走,我沖上去將他摔下了馬兒,然後我騎著馬兒跑了。阿兄爬在地上哭,回家後娘親狠狠的罵了我一頓,但我卻並不在乎,因為我終於如願以償了。”

  嚴莊緩緩點頭道:“果然,這件事的解決之道你已經知道了,無需我多言了。”

  安慶緒愕然道:“我知道什麼?我並不知如何解決啊。”

  嚴莊沉聲道:“你剛才自己的故事裡不是已經說得很清楚了麼?而且是你的父皇親口教給你的辦法。而且很有效果,你確實得到了你想要的東西,不是麼?”

  安慶緒張口愕然,終於緩緩道:“你是說,我父皇當時說得那句話?”

  嚴莊緩緩點頭道:“對,求不到便偷,偷不到便搶。只要你想要,任何辦法都可以試。無論你用什麼手段,只要得到了,你便是勝利者。勝者為王敗者寇,要勝利便需不擇手段。”

  安慶緒鼻息粗重,他猛然領會了嚴莊的意思,心臟不爭氣的砰砰快速跳動起來。

  “可是……這是洛陽城啊,我們手無兵馬,如何去搶?”

  “未必便需要兵馬,莫非你打算明著去搶不成?莫忘了搶之前還有個偷的辦法。若搶不成,何妨用偷?就看你有沒有決心。”

  “有,當然有。我的命都快沒了,豈會再有留守?只要能扭轉局面,我願意做一切事情。只要能達到目的。”安慶緒咬牙道。

  “包括……背負弑君奪位的駡名麼?”嚴莊冷聲道。

  安慶緒面孔扭曲,咬牙道:“他沒把我當兒子,我幹什麼要認他為父?他要殺我,我為何不能殺他?”

  嚴莊微微點頭道:“好,既然你有此決心,我便奉上一計。附耳過來,你聽聽成不成?”

  安慶緒忙伸過頭去,嚴莊伸脖子在他耳邊嘀嘀咕咕輕聲細語,安慶緒神色數變,臉上忽喜忽憂。半晌後嚴莊縮回脖子,低聲道:“你覺得可行否?”

  安慶緒道:“就怕那小子不可靠。”

  嚴莊沉聲道:“你不必擔心,那人由我去說服。我相信他必會答應。”

  安慶緒道:“那便沒有任何顧慮了,唯一需要擔心的便是善後之事。”

  嚴莊微笑道:“所以需要過幾日方可,過幾日長安的十萬兵馬便要調集歸來,這件事顯然不能在兵馬調回之前去做,否則史思明豈非要趁機作亂。十萬兵馬調回洛陽,善後之事便也簡單易行了,就算有人懷疑,三萬禁衛軍還能和我十萬大軍對抗不成?到時候他們效忠於你便罷,若是不願效忠,便殺了禁衛大將軍,換上心腹之人便是。”

  安慶緒激動的手都發抖,連聲道:“對,對,一切聽先生吩咐便是。這幾日我要不要去見見父皇,迷惑迷惑他?”

  嚴莊冷笑搖頭道:“你還是老老實實的呆在王府裡的還,我怕你一見他的面便會嚇得哆嗦露了馬腳。陛下雖然眼盲身病,但你只要有一絲一毫的不當之處,便會立刻被他察覺。”

  安慶緒打了個寒戰,他完全同意嚴莊的話,在安祿山面前,自己從小到大的任何鬼心思都無所遁形。若自己懷著這麼個大鬼胎在他面前晃悠,自己定然會露出馬腳,所以還是老老實實的繼續躲著比較好。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1:00

第837章 三城(一)

  攻克壺關之後的第三日,王源率三千騎兵終於從太行山峽谷的崎嶇官道之中走了出來。之所以比原定的時間多用了一日,原因很簡單,第一個原因是因為李欣兒的箭傷嚴重,王源不得不多留一天的時間。

  李欣兒的箭傷是貫穿肩胛骨的傷勢,屬於重傷,雖然用了傷藥以及公孫蘭秘制的藥物,但這種傷勢可不是輕易便能痊癒的。所以為了傷勢的恢復,為了能經得住後面的旅途顛簸,王源還是冒險做出了在壺關多呆一日的決定。

  當然,李欣兒的傷勢並非大軍多留一日的唯一原因,另外一個原因便是,王源希望能趁機拆除壺關的兩座中牆。這麼做原因很簡單,王源不可能派兵留守此處,自己只要一離開,不久後壺關便又將落入敵手。雖然壺關在自己的手中被破,但不得不承認這座關隘的防禦體系甚是堅固和獨具一格,將來要重新奪回壺關,勢必又會付出巨大的代價。與其將來在這裡吃虧,不如現在就毀了它的防禦體系,為將來做個準備。

  於是乎,兵馬一起動手,將兩座高牆上的箭塔和石頭房舍全部拆毀。高牆因為都是花崗石和大青石壘砌而成,無法進行摧毀。王源便讓人在兩座高牆下方的城門洞中堆積柴火猛燒,直到燒的岩石崩裂坍塌,活生生將兩座高牆破壞出了兩道巨大的缺口來。短時間內,要想將這高牆恢復原樣是不可能的了。

  其他關隘之中的各處防禦要點之處,但凡能破壞的也都大肆的破壞了一番,將壺關的防禦體系摧毀的七零八落。在王源率軍離開之際,壺關已經被摧毀的七七八八,雖然依舊虎踞龍盤,但卻徒有其表,不復雄關之名了。東西兩邊的城門搗毀了,城門樓燒毀了,高牆倒塌了,箭塔被夷平了,只剩下了一座青石的空殼。

  七月二十九日清晨,王源和他的三千親衛騎兵終於抵達了太行山峽谷的出口。遠遠朝外望去,眼前的景象和太行山西邊的來路簡直像是兩個不同的世界。太行以西,多丘陵山野縱橫,地勢起伏不定。然而眼前的山東之地,卻是一馬平川的平原地帶。

  眾人心情大為暢快,從蒲州出發至今已經十一日,所行之路都是崎嶇坑窪不平的地形,眾人已經受夠了。現在終於能看到山外一望無際的平原之地,怎不讓士兵們心情舒暢。就連戰馬也似乎覺察到能夠馳騁奔跑一展雄姿,它們也躁動不安刨踢擺尾起來。

  出山谷之前,王源召集眾人商議行程。幾乎所有的親衛軍將領都贊成不用再晝伏夜出,而應該一鼓作氣的沖向平原郡。王源其實也這麼想的。太行山之東州縣密集,不像來時可以晝伏夜出的趕路可避免行蹤暴露。這裡,三千大軍只消一露面,怕是立刻便會被叛軍發覺。隱匿行蹤其實已經變得不太可能。

  但若是大張旗鼓的趕往平原郡,便會造成兩個後果。其一便是被左近的相州邢州以及東面的魏州等州府叛軍兵馬發覺,勢必會遭遇攔截,發生戰鬥。其二,如果自己靠著騎兵的機動性沖出眼前州府的兵馬攔截圍殺,那其實也會將他們吸引著去往平原城。平原城下若是有大批叛軍兵馬攻城的話,豈非要遭受前後夾擊?

  相對而言。王源更擔心的是後一種可能。王源最不希望看到的便是,自己的屁股後面跟著一大堆的叛軍兵馬,而自己不得不將他們吸引到平原城。自己的騎兵固然不懼圍擊,可以隨時撤離,但那樣一來豈非不但沒有救顏真卿,反倒是坑了他了。

  王源沉吟了片刻,然後他做出了個決定。而這個決定差點讓所有人掉了下巴。

  “我想我們不用太快的趕到平原城,既然已經到達了叛軍腹地,又是平原之地,利於我騎兵作戰,我們怎能不大展身手一番。所以,我有個想法。不如我們索性在相州邢州魏州一帶橫掃一番,給他們來個出其不意,肚子裡開花?”

  所有人都默默的看著王源,心中均想:“恐怕也只有你才會這麼想。居然要去主動攻擊這一帶的州府,就憑著這三千騎兵?這不是癡人說夢麼?說好了去救顏真卿,救平原城的呢?”

  王源看著眾人驚愕的神色笑道:“怎麼?你們都覺得我瘋了是麼?我可沒瘋,我是有我的理由的。”

  “我很想聽聽你的理由。”公孫蘭皺眉道。

  王源笑道:“你們認為,叛軍在這些州府之中還能有多少兵馬駐守?我認為這些處於內陸的州府最多守軍不過三五千。這三五千人分散於幾處州府之中駐紮,根本不是我們的對手。但若是他們合兵一處,幾處州府縣城的兵馬一旦彙集到一起,少說也有一兩萬人,那對我們而言便是一種威脅了。”

  眾人紛紛點頭,大帥這話倒是實情。三五千的叛軍在三千親衛騎兵眼中卻是不算什麼威脅。但一兩萬人的兵馬,那便有些夠嗆了。若是被纏上不放,一定會有很大的傷亡。

  “我們可以不管他們直接沖向平原郡,我們的腳力快,他們也追不上。但你們想一想,得知我們突襲而入,他們豈會不彙集兵馬跟著追下來?一旦他們跟著追到了平原城下,而我們又未能及時解平原城之圍的話,我們便要遭受前後的夾擊了。與其如此,我們還不如出其不意攻其不備,趁著他們尚未得知我們到此的消息,來個閃電戰,將他們各個擊破。如果能做到這一點,那將給叛軍當頭一棒,大滅他們的威風。而且還能讓我們從容趕赴平原城,在其他叛軍趕到增援之前又充足的時間解平原之圍。你們看如何?”王源微笑道。

  眾將領恍然大悟,趙青眼睛放光,緊握著拳頭道:“大帥所言極是,咱們來個閃電戰,一舉擊破這幾座城池。若能做到這一點,我神策軍親衛營之名將響徹天下。”

  譚平也哈哈笑道:“大帥這麼一說,卑職當真熱血沸騰。幹了。大帥下命令吧。”

  豐王李珙也破天荒的連連點頭,王源微笑看著他笑道:“豐王爺,你也覺得此計可行麼?”

  李珙點頭道:“剛剛聽到元帥的提議確實讓人吃驚,但元帥剛才一分析,我又覺得是個好計謀了。雖然我依然覺得這麼做甚是有些激進和冒險,但跟著王元帥這麼多天,我也明白了個道理,有些事就是需要冒險,畏手畏腳難成大事。市井閑漢們常說:富貴險中求。我看這話很對。”

  王源哈哈大笑道:“豐王的意思是,我有今日都是因為冒險得來的富貴是麼?”

  李珙忙擺手道:“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

  王源擺手笑道:“不用解釋,想要富貴卻不冒險自然是癡心妄想。那話說的沒毛病。那麼,既然大夥兒都無意見,那麼我們便準備動手了。既然是閃電戰,便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得手,不得有半點的拖泥帶水。第一個目標便是離此最近的相州治所鄴城。我只說一個原則,奪城,殺敵,然後不做停留,直接攻擊下一個城池,不能讓敵人有絲毫的反應時間。接下來這一日一夜,你們將會在馬背上渡過,絲毫沒有休息的時間,所以我希望你們抓緊這最後的時間喂馬吃飯喝水,因為你們將再沒有時間做這些事了。”

  ……

  七月二十八日午後,一行數百人的隊伍抵達長安。那是嚴莊攜帶者安祿山的聖旨前來向史思明宣旨。史思明本不知嚴莊的來意,還以為是安祿山派來查勘長安城的防務的,倒也並不放在心上。

  然而,皇城朱雀門內,嚴莊宣讀了安祿山的聖旨之後,頓時如一瓢冷水澆在史思明的頭上,一下子便將史思明澆的渾身透涼。驚愕不已的史思明竟然忘了在嚴莊宣讀完聖旨之後高呼萬歲接旨,而是傻愣愣的跪在地上,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

  “史元帥,史元帥?接旨謝恩啊。”嚴莊微笑提醒道,跪在史思明身邊的史朝義也忙拉扯史思明的袍子提醒。

  史思明回過神來,高呼萬歲,但卻並未接旨。起身後,沉聲道:“嚴莊,這聖旨我不能接,我需要些奏摺給陛下,請陛下確認此事。”

  嚴莊皺眉道:“確認什麼?”

  “確認陛下是否當真要調走十萬兵馬,我想問陛下是否不打算要長安城了?他一下分了我一半的兵馬,長安城我還如何去守?難道陛下不知道長安城周邊十幾萬敵軍虎視眈眈,隨時可能發起進攻麼?陛下怎能這樣做?我要問個清楚。陛下若是當真不要長安了,那倒也沒什麼。慢說是十萬兵,便是二十萬兵馬全部被你拉走,我也不放半個屁。”史思明激動的揮著手,越說越是激動起來。

  嚴莊皺眉道:“史元帥,你這是作甚?聖旨上說的清清楚楚。此次抽調十萬兵馬,是要行攻南之策。陛下希望能夠釜底抽薪,攻佔東南諸府,切斷蜀地唐朝朝廷的錢糧供應。這一點月前你便是知曉的,你不也曾經積極贊成此議麼?怎地現在卻又變卦了。”

  史思明怒道:“我何時變卦了?朝廷攻南之策我當然贊同,那是必須要做的事情。但攻打南方,卻要從我手中調走十萬兵馬,你要我如何守長安?嚴莊,要是你,你怎麼想?我可是在陛下面前立下了軍令狀的,這不是逼著我去死麼?”

  嚴莊微笑道:“那裡有那麼嚴重?形勢我們是清楚的,王源的神策軍確實最近在長安周邊活動頻繁。但他們畢竟忌憚元帥之威,不敢輕舉妄動。周圍的那些小州縣不要也罷,只要守住長安便好。長安城城防堅固,準備充分,又有史元帥坐鎮,一定丟不了的。”

  “你說的輕鬆,立軍令狀的是我,又不是你?長安丟了,你替我去頂罪麼?”史思明怒道。

  嚴莊臉上的笑容消失了,表情變得很嚴肅。

  “史元帥,老夫問你。兩個月前,你率了多少兵馬去攻蜀。”

  “你問這個作甚?不是明知故問麼?想揭我的傷疤?”史思明喝道。

  嚴莊冷聲道:“史元帥,你可不要太過分。我是來宣旨的,你不接聖旨便是抗旨知道麼?你我都是陛下身邊的老人,我並不想將事情弄得不可收拾。十萬兵馬守長安足矣,人家王源六萬兵馬便守住了通州,當時你可是帶著十八萬大軍進攻的,你好意思說現在守不住長安麼?長安城防比之通州可堅固十倍,你手中還有十萬精兵,還有數十萬百姓協助,你好意思說守不住長安城?你要是覺得自己沒那個本事守長安,我倒是願意來試一試。我嚴某若來守長安,必固若金湯。”

  史思明被嚴莊一頓冷言惡語搶白的說不出話來,特別是其中關於通州的那些話,確實如他所言。王源只用六萬兵馬便守住了通州,打的自己打敗而回,自己確實沒理由說守不住長安。

  但這其實不是重點,史思明只是借長安守禦說事罷了,他其實最不開心的是被分兵這件事,只是他不能明言而已。

  “你要是願意守長安,我倒也落得清閒。我立刻便寫奏摺給陛下,回平盧養老去,你嚴先生來守長安吧。”史思明咂嘴道。

  嚴莊沉聲道:“史元帥,陛下如此信任你,你怎能如此?你若覺得有什麼難處,便提出來便是,陛下說了,但你所提,一律滿足。但這十萬兵馬你必須讓我帶走,因為我要去攻打南方州府。一旦我將南方州府盡數納入我大燕國的版圖,效果會立竿見影。唐朝朝廷的錢糧供應斷絕,他們的兵馬便只能龜縮而回,到那時長安城連一塊磚他們也別想碰到,全部灰溜溜的滾蛋。到那時我再還軍于元帥,元帥再募集兵馬,起數十萬重兵再去攻蜀,一血前恥,難道不是元帥所希望的麼?”

  史思明眼珠轉動,沉思片刻,忽然臉上露出笑意來。呵呵笑道:“嚴先生所言甚是,人說嚴先生是再世張子房,果然不是虛言。聽了嚴先生一番話,勝讀百年書啊。剛才是我老糊塗了,居然一時轉不過彎來。我一直心裡想著找機會能和王源決戰,故而一聽到分兵十萬,我便有些著急了。事實上南征乃是釜底抽薪之計,同樣是可以擊潰敵軍,為何我卻要舍易求難呢?還是你剛才所言甚是。待南方州府被佔領,斷了李隆基的錢糧,王源的兵馬便只能退守蜀地了。在此之前,我只需固守長安便可。”

  嚴莊呵呵笑道:“原來元帥是想著要和王源決一死戰的,難怪難怪了,我們的話都說岔了,這才對上了路子。然則這聖旨……”

  史思明跪地雙手高舉,大聲道:“臣史思明領旨謝恩。大燕國雄武皇帝陛下萬歲萬萬歲!”

  嚴莊微笑著將聖旨放在史思明的高舉的手掌之中。

  ……

  嚴莊被安排去歇息,十萬兵馬調撥非一時可成,起碼要一兩天的時間才能準備完畢,所以嚴莊只能停留等待。

  皇城之中,原大唐政事堂的公房大院如今成了史思明的大元帥府。本來有人建議史思明直接住進皇城之中,找一間宮殿當元帥府便是,但史思明可不傻,將那建議之人打的半死,以表明他的態度。

  此時此刻,史思明正目光陰鷲的坐在公房之中喝茶。他端著茶盅一口接一口的喝著茶水,喉嚨裡發出咕咚咕咚的吞咽之聲,他的臉上烏雲密佈,像是一場狂風暴雨即將來臨前的天空一般。屬官和僕役們都知道此事的史思明惹不得,紛紛躲在外間,膽戰心驚的相互交流著眼神,希望不要真的爆發出風暴來。

  門前光線一暗,史朝義的身影出現在門口,眾官員忙上前拱手。史朝義皺眉道:“我爹爹呢?”

  “在裡邊呢,心情很不好,好像馬上就要發怒駡人了,大公子勸勸。”一名官員指著里間神色鬼祟的道。

  史朝義道:“我去瞧瞧。”說罷舉步走到裡屋門前,推門而入。

  “滾出去,誰讓你進來的?”史思明的大罵聲響了起來。外間的幾名屬官忍俊不禁,捂著嘴偷笑。這大公子太好欺騙了,騙他進去找罵,他果真就去了。這辦法當真屢試不爽。

  “父帥,是孩兒呢。父帥莫生氣了,孩兒知道你心裡不痛快,若是罵我能叫父帥消氣的話,父帥便儘管罵吧。”史朝義低聲道。

  史思明本在爆發的邊緣,聞聽此言倒是有些罵不下去了。

  “罷了罷了,罵你又有何用?父帥被人家耍的團團轉,卻又不是你的錯,是你父帥自己沒本事。哎,氣煞我也。”史思明長歎一聲道。

  “孩兒也正要來問問父帥,怎麼就答應了那嚴莊,接了那聖旨,就這麼讓他帶走十萬兵馬了呢。”史朝義道。

  “你以為爹爹想麼?那可是聖旨啊,不答應便是抗旨啊。爹爹別無選擇啊。”史思明搖頭道。

  史朝義道:“父帥,孩兒有句話不知當說不當說。”

  史思明擺手道:“你要說什麼便說就是。”

  史朝義道:“父帥,孩兒認為,分兵南征是假,分走父帥手中的兵力是真。看來是有人對父帥不放心,有所顧忌了。”

  史思明一驚,瞪眼看著史朝義,眼神淩厲之極。史朝義被史思明的眼神看的心中發毛,忙低眉順眼的囁嚅道:“父帥莫要生氣,兒只是有這種感覺,若說的不對,父帥就當兒子胡說八道便是。”

  史思明緩緩搖頭,低聲道:“你不是胡說八道。連你都能看出這個道理來,可見此事多麼顯而易見。父帥聽到聖旨的時候便心知肚明瞭,你說的話一點也不假,有人對我父子開始不放心了。”

  史朝義驚訝道:“原來父帥也是這麼想的?那孩兒便不明白了,既然明知是對我們的不信任,父帥怎能任憑他們這麼做?既然對我們生疑,遲早必會有禍事領頭。父帥,咱們何必受他安家父子的冤枉氣?乾脆一不做二不休……”

  “住口!”史思明低喝道:“這樣的休得再提一個字,否則我將親手砍了你。”

  史朝義嚇了一跳,忙閉嘴不語。史思明瞪了他一眼,緩緩道:“朝義啊,這些事心知肚明做好防範便可。此時神策軍十幾萬大軍虎視眈眈意圖反攻,這時候若大燕國內亂,那便誰也活不成了,只能讓王源坐收漁翁之利。雖然我父子受人猜忌,但大局卻不能不顧。你去傳我命令,各營兵馬需得積極協助嚴莊整頓兵馬,不得拖延推諉。”

  史朝義無奈的答應了一聲拱手轉身欲離開,史思明在他身後道:“給嚴莊的那十萬兵馬,你要做些篩選。唔,防禦長安需要精兵強將,你可明白?”

  史朝義一愣,頓時醒悟,連聲點頭道:“孩兒明白,定會命人細細篩選,父帥放心便是。”

  史朝義走後,史思明緩緩的靠在椅背上沉思。安祿山分兵之舉暴露了安祿山對自己的猜忌,自己雖然很是憤怒但卻不能露出絲毫的不滿。因為還沒到自己能夠反抗的時候。此時安祿山的威望還是很高的,自己手下的將領一大半都是安祿山的嫡系,這些人都不會跟自己走。既然如此,還不如趁著這次分兵的機會,將這些將領統統的趕走,讓他們去跟著嚴莊離開長安,順便將一切老弱病殘以及新募集的兵馬都給了嚴莊,這樣既精簡淨化了手下之兵,又能讓手中的兵馬更容易掌握在自己手中,可謂一舉兩得。雖然總歸是少了十萬兵馬,但從某種意義上而言,自己卻也得到了不少。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1:01

第838章 三城(二)

  太行東南五十裡外是相州所屬。相州治所所在的城池叫做鄴城。說起鄴城,那可是大大的有名。漢朝末年,天下三分,鄴城便是曹魏發跡之地。當年的曹操便是拒守鄴城招攬天下才士,在鄴城曾經造了天下聞名的三座樓臺。一名金鳳台,一名銅雀台,一名冰井臺。曹氏父子便在這三座高臺之畔招攬賢士吟風弄月,書寫了建安風骨文章以及爭霸天下的偉業。

  如今的鄴城卻早已不復當年的繁華,大唐王朝,繁華程度超過鄴城的城池不知有多少。這座古城如今只是作為相州所屬鄴郡的治所而存在,只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城池罷了。

  安祿山起兵之際,鄴城太守李榮是第一批投降的,這也給這座古城填了重重的一筆,只不過是抹黑的一筆。其實按照鄴城的城防,比之東南方的平原郡治所平原城不知堅固多少,若要堅守,比之平原城更有優勢。然而城池是否堅固並不在於城防如何堅固,而在於守城的人是否堅定,這一點已經被無數的事實所證明了的。

  天近晌午,雖然已經是八月初,但連日的乾旱和暴曬讓天氣炎熱無比。鄴城東城門上下,原本清晨還能看到士兵的身影,但當太陽升到頭頂時,就連一名士兵的影子也沒了。

  城門口的幾棵柳樹蔫巴巴的垂著枝葉,城門洞的陰涼處,二十幾名士兵抱著兵刃坐在通風處半敞著盔甲打瞌睡。這些都是城門上下的守軍。城門下方的守軍倒也罷了,城樓上的守軍卻也因為天氣太熱而無法承受炙烤,一個個紛紛溜了下來,躲進這陰涼串風之處避暑。

  無人去指責他們的懶散,因為這便是他們的常態。天氣這麼熱,天天在城門前站崗,誰能吃的消?這一點連守城的小頭目都認同,即便看到了他們的懶散模樣,也不會出言指責,況且他本人也正躺在人群之中張嘴打鼾。

  遠處的天邊似乎有一陣悶雷滾過,城門洞中的一名士兵被驚醒,擦著口水朝亮的刺眼的天空中張望。但見天空中青天白日萬里無雲,哪有半點像是要打雷下雨的樣子,不禁有些疑惑。

  “哎,你們聽到了麼?像是在打雷,但天上又不像是要下雨的樣子,奇怪了。難道是我的耳朵出問題了?轟隆隆的悶響。”那士兵扭頭詫異問道。

  幾名打著瞌睡的士兵也驚醒了過來,他們也聽到了沉悶的雷聲,而且那聲音越來越大,連地面都似乎有些抖動了起來。

  “他娘的,怎麼回事?地震了麼?”一名士兵罵道。

  “上城頭瞧瞧去,好像是西邊傳來的聲響。太行山的山頭崩塌了麼?否則怎麼有這麼大動靜。”另一名士兵腦洞不小,咂嘴道。

  這話提醒了幾人,兩名士兵飛快從後方的臺階登上城頭,當他們從城牆上方探出頭去,以手遮陽眺望那悶雷般的聲音傳來的方向時,他們頓時傻了眼。

  但見遠處,黃塵滾滾而起,像是一場暴雨席捲而來。然而,那卻不是天上的烏雲,而是從地面上升騰的塵土。在塵土下方,無數黑的小點在飛速的移動,黑點從中閃爍著耀眼的光芒,刺得人不能直視。他們一下子明白了過來,那是一群正迅速朝城門飛馳而來的騎兵。

  “了不得,好像是騎兵?好像應該大概不是我們的人。你覺得呢?”

  “根本就不是我們的兵馬,是從太行山方向竄出來的,必是敵軍。”

  兩人三言兩語便弄清楚的狀況,然後異口同聲扯著嗓子叫了起來:“敵襲,敵襲!”

  ……

  相州治所鄴城城頭上,隨著兩名守城士兵的喊叫聲響起,城頭上下頓時炸了鍋一般亂做一團。聞聽敵軍來襲,守城門的小頭目忙帶著人爬上城牆上方,一眼看到鋪天蓋地而來的黑壓壓的騎兵,他都快嚇得尿褲子了。

  “快拉起吊橋,快關城門。”小頭目的聲音因為驚慌和恐懼都尖利的破了音。

  七八名士兵忙沖到城門上方,手忙腳亂的去攪動吊橋的繩索,下方城門洞中,十幾名士兵沖到城門口開始推動沉重的城門緩緩關閉。

  蹄聲隆隆,煙塵滾滾,無數騎兵越來越近,距離城門已經不足裡許。城門上的守軍瘋狂的攪動絞盤,將吊橋拉起了離地一丈多高,下方的城門也關上了一扇。城樓上的小頭目心中鬆了一口氣,吊橋已經拉起這麼高,斷絕了通向城門的通道,這些騎兵是沒法能直接沖進城中了。只要關上城門拉起吊橋,他們便只能望城興歎,不久後軍營之中援軍趕到,便可以從容禦敵了。

  小頭目大聲的催促著士兵快速絞動吊橋絞盤,一邊朝蜂擁而來的敵軍騎兵的陣型看去。突然他看到了一匹黑馬正如閃電一般沿著城門口的官道飛馳而來。這黑馬甩出其他的騎兵數百步,其餘的騎兵距離城牆還在裡許之外,而這匹黑馬已經距離城門不足兩百步了。但見那匹黑馬上坐著兩個人,前面一人穿著金盔金甲,在陽光下耀眼奪目,而他的身後坐著一個身材嬌小之人。若不是自己眼力好,幾乎都忽視了這個人,因為他身前的那個穿黃金盔甲的傢伙太過吸引眼球了。

  “跑得快又怎樣?你還能飛上來不成?”小頭目忙裡偷閒的挖苦了一句,扭頭催促身邊的士兵加速轉動吊橋絞盤繩索,吊橋已經離地一丈多,很快就要合攏了。而下方的城門的另一扇門也已經快關上了大半。目前的情形來看,突襲的敵軍騎兵已經無計可施了。那黑馬就算跑到城下也是白搭。

  然而那黑馬居然絲毫沒有減速的跡象,就像是一道閃電,眨眼間便來到了五六十步的距離,這個距離馬背上的人的臉孔都看的清清楚楚。穿金盔甲的那是一名面貌英俊的青年將軍,而他身後坐著的是個相貌清秀的穿著盔甲的女子。但見那青年將軍嘴唇動了幾下,後方那穿盔甲的女子赫然探出身來,手中多了一柄弓箭,拉開如滿月,對著城頭。

  那女子撒手放箭,一隻黑魆魆的箭支朝著城頭激射而至。小頭目下意識的縮了下頭,雖然他明知道那只箭瞄準的不是自己,因為那箭支的方向不是城樓,而是城樓下方城門洞上方的某處。

  蓬的一聲響過,那支箭確實是射到了城樓下方的城牆上,騰起了一片灰塵,差點迷了城頭守軍的眼睛。小頭目剛想要出聲奚落兩句,忽然間他聽到城樓下方傳來一聲劇烈的撞擊之聲,緊接著煙塵騰空而起。與此同時,他聽到了攪動絞索的士兵們的驚呼聲。

  “怎麼回事?為何不繼續拉起吊橋?”小頭目喝問道。

  “沒法絞起吊橋了,吊橋的粗繩斷了。”一名士兵叫道。

  那小頭目愕然探頭朝城下看去,但見整個吊橋的半邊已經脫落,吊橋呈傾斜的姿勢斜斜的垂在城樓下方。剛才的那聲巨響和煙霧,便是因為這一半的吊橋繩索脫落重新墜落地面而激起的煙塵。

  嗡然一聲,箭支破空之聲再入耳中,那小頭目眼睜睜的看著第二支箭準確的射中了另一側的吊橋繩索。粗如兒臂的繩索背一切而斷,轟隆一聲巨響,另一側的吊橋也轟然落下,整座吊橋瞬間回到了護城河上。

  與此同時,在漫天的煙塵之中,那匹黑馬從吊橋上一沖而過沖向了城門。即便是煙塵彌漫,但在上方的小頭目還是看到了塵土之中閃耀的劍光,以及噴濺的血花。毫無疑問,城門尚未來得及關閉,居然被這匹黑馬硬生生的闖了進來了。

  黑馬上的正是王源和阿蘿。數裡外發起衝鋒之後,黑馬憑藉腳力優勢遙遙領先。王源便是要利用黑馬的腳力優勢,在兵馬衝鋒到城下之前便提前到達,因為大隊兵馬一旦衝鋒必然會被城頭守軍發覺,必須要趕在他們關閉城門前佔領城門和吊橋。

  果然,在迫近城門之後,敵軍正在關閉城門拉起吊橋,王源豈能容他們這麼做,他早就做好了準備,利用阿蘿的精確射術,用鐵箭射斷吊橋繩索便是辦法之一。若是此法未能奏效,王源還有另外的辦法,那便是讓阿蘿發射鉤索,勾住吊橋,然而兩人抓著繩索蕩過去。但阿蘿顯然沒有讓王源失望,那備用的方案沒有派上用場,阿蘿兩箭射出,吊橋粗繩應聲而斷,整個吊橋像個巨大的蒼蠅拍一般拍打在地上,連通了城門和護城河的另一端。王源催動黑馬一頭紮進了煙塵之中,沖向了城門。

  城門口,十幾名士兵已經將另一扇城門關閉了一半,但煙塵之中一匹黑馬猛然沖了出來,馬上人長劍揮舞,幾乎毫無反應時間,兩名士兵便被砍翻在地。

  其餘士兵驚呼大叫,當他們發現沖進來只是兩人一騎時,頓時紛紛舉起兵刃沖上來廝殺。王源策馬沖入城門洞中,手中長劍一路橫掃而過,在他身後,兩名士兵倒在地上,血流滿地。王源撥轉馬頭,再次朝剩下的十幾名士兵沖來,他要將在城門口的這些士兵都殺個乾淨,以防他們將城門關閉。

  那十幾名士兵顯然是洞悉了王源的意圖,聽著城外馬蹄隆隆越來越近,顯然大股敵軍騎兵正在迫近,於是幾人使了個眼色,其中三人大聲叫喊著挺著長矛迎上來,另外八九人轉身奮力去繼續推動虛掩的城門。他們的想法也很簡單,豁出性命來關上城門,將敵軍大股兵馬關在城外。

  王源怒喝一聲,策馬沖去。三名長槍兵借助兵刃的長度優勢,將長槍抖成了一朵花,在王源的馬頭前虛虛點點。奔著大黑馬的眼睛鼻子和脖子亂捅亂刺,口中呼呼作聲。

  王源當然擔心黑馬受傷,但苦於長劍的攻擊範圍太短,也夠不到對手。眼見那八九名士兵正使出吃奶的氣力將城門一點點的關上,不覺怒喝大罵。

  “嗡嗡嗡。”身後傳來三聲弓弦的振動聲。王源只覺耳邊勁風掃過,眼角的餘光看到了三隻黑影從耳邊飛出。下一刻,面前的三名舞著長槍的士兵像是約好了時間一般翻身便倒。每個人的胸口都插著一支箭,顯然是阿蘿連珠三箭,斃敵於頃刻之間。

  “幹的漂亮!”王源大聲喝彩,催動馬匹朝城門口數人沖去。

  阿蘿得意道:“今日我這射術可露臉了吧。終於能不遜于十二娘她們了。”

  王源哈哈笑道:“原來你是為了攀比。快射殺那幾人,城門要被他們關上了。”

  阿蘿舉弓便射,連珠箭發。在王源催馬沖到那幾名士兵身邊的短短數息時間裡,她已經連續射殺了五名士兵。剩下的四五名士兵知道大勢已去了。雖然城門只剩下了一條縫,但是他們這幾人是無法推動合攏的。而且就算這四五個人能夠合攏大門。要給城門上幾道原木的大門栓也是需要起碼六七人合力方可。城門內側不上門栓不立支撐的原木,那和開著其實沒什麼兩樣。然而現在是沒法完成了。

  幾名士兵見王源策馬沖到了身旁,他們哪有心思去迎戰,紛紛從虛掩的城門往外逃出。然而,當他們鑽出門縫立足城門口時,眼前的情形讓他們嚇得腿腳酸軟,根本挪不開步子。只見滾滾煙塵之中,無數高頭大馬已經踏足吊橋之聲,距離城門不足二十步,正以極快的速度猛衝而來。

  幾名士兵避無可避,周圍無處可躲,急轉身想再往城門內跑,但就是這一耽擱的短短時間,數十騎蜂擁而至,將幾名士兵踩在馬蹄下,很快便踏成了肉醬。

  三千神策軍親衛騎兵,便是以這種蠻不講理的方式衝鋒進城,很快,神策軍騎兵的橫流便奔騰在鄴城的大街小巷之中。得到消息鄴城四千余守軍倉促迎戰,但那裡是這些兇神惡煞一般的神策軍親衛騎兵的對手。神策軍騎兵碾壓著他們,將他們追的到處狂奔,無處藏身。

  一個時辰後,鄴城中的戰鬥忽然戛然而止。驚慌的百姓們聽的外邊已經沒有了廝殺之聲,這才敢瞧瞧的推開門縫和窗戶縫往外窺伺。膽大的見四下裡毫無動靜,也敢探頭探腦的來到大街上。

  但見大街上,叛軍守軍的屍體橫七豎八堆疊在街道上,大街小巷中血流成河,景象慘不忍睹。失去的絕大多數都是守城的大燕國士兵,而沖進來廝殺的騎兵兵馬死傷的很少。而且此刻也不知道他們為何突然消失了。

  不久之後,城中消息流傳。鄴城中的守備兵馬數千人全部被殺光,幾座衙門中的官員也全部被殺。糧倉物資倉庫的門口寫有大字,要百姓自行分走糧草物資。而做了這一切的那隊攻城騎兵沒有作絲毫的停留。殺人之後出東門而走,此刻早已絕塵而去,不見蹤跡。

  百姓們又驚又喜,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這只兵馬是大唐朝廷的兵馬無疑。大唐朝廷在這些早已被佔領的州府百姓們心中已經是個久遠的詞彙了,他們已經開始習慣了成為這個新的大燕國的臣民。然而突然出現的大唐兵馬像是一針清醒劑,讓他們想起了原來大唐並沒有滅亡,而且居然已經開始將兵馬攻到了內陸。

  但教人疑惑的是,按理說大唐朝廷的兵馬要麼遠在長安以西,要麼遠在黃河之南,這等內陸州府怎會突然出現了他們的身影?難不成他們是長了翅膀飛過來的不成?

  眾百姓相顧狐疑,不解之中,心中也不知升騰起何種滋味。而此時,神策軍騎兵已經絕塵往東北而去,沖向了下一個目標:邢州。

  邢州距離相州六十裡,治所邢州城,守軍三千五百人。六十裡的距離對於騎兵而言,不過是一個多時辰的事情。即便天氣炎熱無比,王源在半路上還准許騎兵在一處樹林之中避了會暑氣,給戰馬喂了糧食和清水。但這並沒有耽擱抵達邢州城的時間。

  午後未時正,三千神策軍親衛像是一陣狂風暴雨席捲了小小的邢州城。比之鄴城更為不堪的是,懶散的邢州守軍做夢也沒想到會遭遇襲擊,故而當三千騎兵沖入城門時,他們都沒有來得及做出任何的反應。神策軍騎兵又如虎狼一般縱橫小城,將數千倉促迎戰的守軍擊潰。

  同樣只用了一個時辰,邢州城叛軍以及大燕國任命的邢州城中的大小官員被血洗。當神策軍如風而去時,城中的百姓都尚在夢中一般看著遍地的叛軍屍體發呆。

  親衛軍馬不停蹄,從邢州離開之後,一路往東南,目標是八十裡外的魏州城。那也是這次襲擊的最後一座城池,太行以東大峽谷周邊一百五十裡範圍內的三座州府中的最後一座。

  夕陽西下之時,魏州府叛軍的噩夢正式上演。突然而至的敵軍如疾風一般沖入城中,將魏州城中的大街小巷盡數掃蕩一空。從魏州逃出的叛軍倖存士兵一輩子也忘不了那個血色的傍晚。那些身上灰塵遍佈,滿是血跡的騎兵像是從地獄之中爬出來的惡魔,突然便出現在城中。對著倉促迎戰的守軍展開了大屠殺。

  那些連珠發射的連弩弓箭,那些在東門軍營上空流星般穿梭的火箭的殘影。那些堵住了軍營之門而被活活燒死在營地之中的死亡的士兵的哀嚎。那些被幾名如鬼魅一般的敵人追殺,一出手便必死的恐怖景象。永遠的留在了這些幸運的倖存者的記憶裡。包括後來他們才知道的這只兵馬的名頭以及率領著他們的將領的姓名。

  一天時間,王源的三千親衛騎兵縱橫三地,橫跨二百里的範圍,接連襲擊三座城池得手,殲滅叛軍兵馬近萬人,而己方的損失不足四百,這簡直是讓人不可思議的勝利。誰會想到,一隻深入敵後的小股騎兵兵馬竟然膽大包天到主動去襲擊州府城池,而且是連續的襲擊得手。這簡直是瘋子般的行為,不論做這件事的人還是聽到這件事的人都覺得這件事太瘋狂了。

  很多很多年以後,後世之人談及王源的這次軍事行動,還是嘖嘖讚歎不已。王源的這次行動既是為了標榜他的膽略和手下神策軍的神勇,也消除了出太行之後的隱憂。正如他所言,突然之所以要發動這次瘋狂的閃電戰的最終目的,還是為了營救平原城中堅守的顏真卿。他不想讓這些州府的兵馬集結起來,成為跟隨自己去往平原城下的尾巴,最後導致前後受制。但王源沒料到的事,這件事的意義遠大於他的實際目的。橫掃這三座城池之後,在人心士氣上的鼓舞超出了他的想像。後來在和叛軍一名高級將領的談話之中,王源才明白這次作戰行動對於安祿山叛軍集團內部的打擊是何其巨大,這次行動直接影響了叛軍的兵力調配,從而直接導致了他們的另一次巨大的失利,對雙方的局面產生了巨大的影響。這是王源事前沒有想到的。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1:01

第839章 民心

  當晚,兵馬于魏州城就地休整,士兵們幾乎是頭一挨著地便立刻睡著了,今天的大戰實在是太辛苦了。無論是體力上還是精神上,幾乎都達到了他們的極限。打仗的時候他們無暇多想,現在戰事結束了之後,士兵們便感到了極度的疲憊和無力感,所以需要趕緊休整恢復。

  王源雖然也疲倦的很,但他並沒有急著去睡,而是和公孫蘭趙青等人巡視了魏州城的四城城門。那裡還有少量的親衛士兵沒有休息,他們需要負責夜晚的城門守衛。不過王源給他們的命令是,緊閉城門之後放心大膽的睡覺,不必整夜的盯著。因為魏州攻克之後,左近的叛軍威脅一掃而空,根本不必擔心夜間的防衛。距此最近的州府冀州和齊州都在一百五十裡之外,這裡發生的事情最快也要明天晚上才能抵達那兩處州府,也是不用擔心的。

  初更過半,王源和公孫蘭回到了落腳的州衙後宅之中。這裡是王源等人的臨時落腳之地。褪下了厚重的鎧甲,王源長舒了一口氣。坐在桌案之旁,端著一杯茶水慢慢墜飲的時候,王源能覺察到自己的手腕和小腿都在微微的不受控制的顫抖著。今日之戰外人看來王源是堅定而胸有成竹的,但王源自己心裡卻很明白自己有多麼的擔心。事實上王源自己也沒料到今日之戰會如此的有驚無險,三座城池一一順利拿下。這其中但有一座城池之中受阻,現在自己恐怕不是坐在這裡喝茶了,而是在帶著手下的兵馬在荒野夜幕之中想辦法藏匿行蹤,以應付他們的聯合進攻了。

  但無論如何,這三塊硬骨頭啃了下來,後面便好辦多了。周圍身遭再無叛軍的兵馬威脅,下一步只需直撲平原郡便可。平原郡就在魏州西南方一百餘裡處,不出意外的話,明日一早大軍開拔,傍晚時分便能抵達平原郡了。唯一所期望的是,平原城中的顏真卿還在堅持,平原城還沒落入敵手之中。故而明日一早需要派人快馬先行去偵查一番,免得到時候誤打誤撞的一頭沖過去,反而自己暴露了行蹤自投羅網。那可真是天大的笑話了。

  想著這些事,王源不禁睡意上湧,連打數個張口,一旁陪坐的阿蘿等人都捂著嘴笑,催促王源趕緊去睡覺去。王源站起身來進了屋子,往床上一倒下,便是黑甜一夢,直到天明了。

  次日清晨,王源精神飽滿的醒來,睜眼時已經是紅日東升之時,王源忙一骨碌爬起身來,穿衣洗漱準備離開這裡。今日上午便要離開魏州前往平原,絕不能在這裡耽擱了,經過昨天一夜,自己連襲三座城池的消息怕是已經如衝擊波一般四處發散了,魏州不可久留。

  洗漱完畢,在青雲兒和紫雲兒的幫助下穿上那套拉風的黃金甲,披上黑絲絨的披風之後,一個英武的青年將軍的形象出現在眾人面前。眾女毫不掩飾自己的喜愛之情,看著王源高大英武的形象眼睛裡冒著小星星。

  王源雄赳赳的出了後宅,忽然聽到亂哄哄的人聲從州衙之前傳來,不覺皺了眉頭。

  “怎麼了?出了什麼事了嗎?怎地這般鬧哄哄的?”

  一旁陪同的譚平忙道:“沒出事,是魏州城的百姓們一大早聚集在了衙門廣場上慰軍。我們不要他們的東西,他們也不肯散去。說是要見大帥,說有話要跟大帥說。這不,趙青在安撫他們呢。大帥你也不用去管這事,一會兒咱們立刻整隊離開便是,這裡不能拖延。”

  王源微笑點頭道:“百姓們的消息倒是挺靈通的,這便知道我們的身份了麼?”

  說話間一行人來到了衙門廣場上,但見廣場上果然人山人海,起碼有六七千人聚集在廣場上。這些百姓們趕著車提著包裹,拖兒帶女的亂哄哄鬧成一團,場面混亂不已。衙門的幾道道路的出口被堵得嚴嚴實實,無法通行。

  趙青站在衙門前的空地上正聲嘶力竭的朝著十幾名老者說著什麼。見到王源一行出現之後,趙青忙飛奔過來行禮。

  “不是說百姓慰勞士兵們,怎地變得這般鬧哄哄的情景?”王源皺眉問道。

  趙青忙道:“是慰軍,但是百姓們一聽說我們馬上就要開拔,一個個吵著鬧著要跟我們一起走,要我們帶著他們走。都回家收拾了行禮拖兒帶女的要跟著大軍一起離開魏州。百姓們堵了出口不讓我們離開,卑職也不敢亂來,這不正勸的口乾舌燥呢。”

  “跟咱們一起走?那怎麼成?”王源皺眉道:“咱們是要去平原城打仗的,帶著這些百姓可如何行動?”

  “就是啊,可是百姓們不聽啊,說是在魏州沒有活路,要我們帶著他們求個活路。”趙青低聲道。

  王源皺眉快步走向人群,跳上一塊拴馬的青石,對全場百姓拱手高聲叫道“諸位鄉親父老,在下王源,給諸位父老見禮了。”

  一干百姓聞言紛紛轉頭朝王源看來,有人低聲道:“王源?他便是王源麼?各位,他便是王源呢?大唐天下兵馬大元帥,昨晚便是他率軍攻入了咱們魏州呢。”

  眾百姓聞言紛紛驚愕,片刻的混亂後,有幾名老者率先下跪行禮,高聲叫道:“草民等給王元帥行禮了,感謝王元帥千里迢迢趕來魏州,救我等百姓于水火之中。給王元帥磕頭。”

  幾名老者一帶頭,百姓們頓時呼啦啦跪倒了一片,紛紛磕頭行禮,叫嚷成一團。

  王源忙擺手叫道:“鄉親父老不用多禮,快快起身來,當不得你們這樣的大禮。”

  趙青譚平等人忙上前將那幾名老者扶起身來,一干百姓們也紛紛跟著爬起身來。王源跳下青石,走到那幾名老者面前,微笑道:“幾位老丈,昨日我率軍攻襲,可沒驚擾城中百姓吧。”

  “沒有沒有,大塊人心呢。這幫反賊就該有這樣的下場,王元帥從天而降將這些反賊擊殺,還我魏州郎朗乾坤,我魏州百姓無比欣喜若狂。這不,百姓們一早便自發的來慰勞軍爺們呢。”一名面色紅潤,鬍子花白的老者高聲答道。

  王源呵呵笑道:“那就好,沒有驚擾到百姓便好。多謝鄉親們的好意,但慰勞便不必了,我神策軍可是有紀律的,一針一線一米一粟都不能取,否則便要受我軍法處置了。”

  “怪倒是他們都不肯收呢,原來是有軍法。好,王元帥領軍有方,這才叫秋毫無犯令行禁止呢。”老者高挑著大指贊道,旁邊一群老者也紛紛挑指大贊。

  王源微笑道:“多謝謬贊。不過,這麼多鄉親們堵在這廣場上可不成。本人想請幾位老丈幫著疏通疏通,要知道,兵馬即刻便要開拔轉戰他處,不能在此久留。”

  那紅臉老者忙道:“正是要和王元帥說此事呢?我等全城百姓都希望能隨朝廷兵馬一起離開,否則我全城百姓已無活路了。”

  王源皺眉道:“為何沒有活路?”

  那老者道:“王元帥,你有所不知。我魏州之地在去年年前便被安祿山叛賊佔領了。自此之後,百姓們便沒有一天的好日子過。拉夫拉丁不停,魏州哪一家哪一戶沒有被強征入軍之人?你瞧瞧,現在只剩下婦孺老弱之人了。”

  王源抬頭看去,但見面前的這一群百姓果然都是老的老小的小,大多都是婦女娘子,一個個形容枯槁,目光呆滯。

  “除了拉丁入軍之外,每一家每一戶的財物糧食也被搜刮的乾乾淨淨。再者,今年入春以來便沒下過幾場雨,現在城裡城外都是一片乾旱的荒地,糧食種不下去,馬上入秋便是顆粒無收,這全城百姓將如何活下去?魏州這些什麼大燕國的官員兵馬們根本不在乎我們的死活,只知道搜刮,根本沒有賑濟,眼瞧著全城父老便要全部餓死了。他們還不准我們離開,你說,這不是要我們便全部在魏州等死麼?”

  王源皺眉道:“家家戶戶都斷糧了麼?那為何還要來慰軍?這些慰勞之物我們豈能要?”

  那老者道:“這些都是東拼西湊的一點心意,為的是迎接朝廷兵馬的到來。你們的到來便是來救我們脫困的,你們來了,我們便有活路。百姓們昨晚都興奮不已,以為從此便能有好日子過了。可是沒想到,你們卻要離開了。大夥兒一聽,你們這一走豈非又無生路了,所以才紛紛回家收拾物事拖兒帶女的要跟著一起走。不跟你們離開,便無活路了啊。”

  老者說著話,眼睛裡濕潤了。周圍一群百姓都跟著低頭抹淚。王源心情沉重,皺眉看著這群毫無生路的百姓,心中也很是矛盾。

  “老丈啊,我們這次是輕騎突襲而來,兵馬數量不多。朝廷大軍還在長安前線,並不能完全收復魏州這等被佔領的州府。而且我們的目標是平原城,為了保證救援平原城成功,我們才決定突襲魏州邢州鄴城三地。現在兵馬的蹤跡已經暴露,我們不能在魏州久留,必須要馬上進擊平原郡,否則便會被敵軍得到消息後有所防備。我也沒料到,魏州的百姓們已經是如此的處境。我若不帶你們離開的話,心中著實不忍,但我若帶著你們離開的話,這麼多的老弱婦孺,勢必大大拖慢我行軍速度,導致此行計畫失敗。這當真教我陷入兩難之中了。”王源長歎道。

  聽了王源的話,老者和百姓們都沉默了。他們無法掩飾自己眼睛裡的失望之色,但他們卻也明白,王源說的是實情,王源也處於兩難之境。

  “原來王元帥此行是要去平原郡救顏太守的,應該的,應該去救平原城的百姓。人家一個小小的平原城,在叛軍來襲之後都奮起反抗寧死不降,足以讓人敬佩。再瞧瞧我們魏州,叛軍來時,個個畏敵如虎,官兵百姓紛紛只求自保,不敢與之抗爭,以至於被奴役至此。大元帥原該救平原城的人,他們才值得朝廷去救,而我們這些人其實不配被救。活該我們死在這裡。”老者搖頭歎息說,話語中有激憤之意。

  王源忙道:“老丈,千萬莫要這麼想,朝廷根本不是這個意思。天下大亂,賊寇橫行,這件事本就跟百姓無關。百姓們只求能平安度日,焉能怪他們膽小怕事?州府失守是朝廷官員兵馬之責,跟百姓有何干係?”

  老者歎道:“王元帥這話才是真正的大實話,可算是為我們百姓正名了。罷了,就沖王元帥這句話,我們也不該為難你們。我們不能耽擱你們的軍務,老朽這便叫鄉親們讓開道路,恭送王元帥和諸位軍爺出城。”

  老者回過頭來,揚聲高叫道:“父老鄉親們,咱們還是讓王元帥的兵馬離開吧。他們此行是去平原城解救顏太守的,若咱們再堵著不讓他們去的話,平原城顏太守他們便危險了。我知道諸位都失望的很,我也很失望,但是沒法子,總不能拖累大軍的後腿,害的他們也跟著一起遭難吧。消息很快就會傳到四處州府,賊兵會調集兵馬來圍剿,咱們不能害了他們啊。”

  百姓們無語而立,他們的眼中全是失望之色。本來滿懷希望能有生的可能,現在希望一下子破滅,個個心如死灰。

  王源看著百姓們的神色,當真心如刀割。但他毫無辦法。帶著他們便是一起死,不帶著他們,這些百姓可能也是個死,當真體會到什麼叫做無能為力束手無策。

  一聲號角過後,親衛騎兵們紛紛上馬列隊,準備開拔。百姓們木然緩緩移動,閃開一條通道,讓開通向東城門的街道。眼睛裡帶著絕望和不舍看著騎兵們開拔離去。全場除了單調的馬蹄得得聲,一片死寂。

  “二郎,我有個主意,不知你可同意。”公孫蘭在王源的馬旁悄聲道。

  王源道:“什麼主意?”

  公孫蘭道:“咱們何不讓他們朝平原方向而去,待我們解平原之圍,便可讓人接他們入平原城中。”

  王源搖頭道:“進平原城又能如何?我們還是要離開平原城南渡黃河的。”

  公孫蘭道:“那便帶著他們一起南渡到黃河南岸的州府安頓,有何不可?”

  王源搖頭道:“這會耽誤大量的時間。恐怕不成。”

  公孫蘭看著王源低聲道:“你率軍打仗是為了什麼?你曾說過你是為瞭解百姓倒懸之苦才擔此大責的,莫要忘了你的初衷。再說,你若這麼甩手走了,于你名聲會有多大的損害你知道麼?所謂民心,便是從這些時候積累而成的。不得民心者,將來什麼也得不到。”

  王源如醍醐灌頂,恍然大悟。自己居然真的蠢到了拍拍屁股走路,任由這些百姓去死?這件事一定會讓自己蒙上汙名,自己怎麼蠢到了這個地步了?幸虧公孫蘭提醒的及時。

  王源策馬停步,轉身朝著百姓們高聲叫道:“鄉親父老,本人做了決定,本人決定帶你們一起走。”

  眾百姓驚愕的張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趙青譚平等也是呆呆發愣。

  “趙青譚平,還愣著作甚?還不趕緊整隊保護百姓們上路麼?”王源沉聲道。

  “王元帥,你就是我們的大救星啊,王元帥,大恩人啊。”人群爆發出呐喊聲,紛紛跪倒在地磕頭,淚下如雨。

  ……

  嚴莊離開長安時的心情可以用意得圓滿來形容。他沒想到事情會是如此的順利,史思明居然乖乖的將十萬兵馬便交到了自己的手裡,任自己帶出長安城。

  奉旨來長安之前,嚴莊的心裡是忐忑的,他知道史思明是什麼樣的人。他擔心史思明會突然發難,將自己當場格殺,就此扯旗造反。這並不是不可能的,因為這份分兵的聖旨的意圖太過明顯。哪怕是個傻子也會明白這是對手握重兵的史思明的不信任。否則怎會在長安城面臨敵軍大軍壓境之事卻將其十萬兵馬抽調走,這簡直是開玩笑。

  而史思明居然照辦了,而且平平靜靜,沒有吵鬧,沒有爭執,和和氣氣的將十萬兵馬交到了自己手裡。雖然嚴莊看得出,這十萬兵馬大多都是新兵和老弱之兵,明顯是經過挑選的兵馬,但對嚴莊而言,這已經足夠了。他可不會傻到為了這件事去爭執一番,能從長安帶走這十萬兵馬和自己的腦袋,便已經是祖上積了大德了。

  史思明客客氣氣的將嚴莊送到了灞橋長亭。臨別時舉杯道:“嚴元帥,請你轉告陛下,我一定替他守住長安,請他放心。你告訴他,他對我史思明的隆恩,我一定會報答他,而且是加倍的報答他。”

  嚴莊聽的脊背發寒,史思明這番話說的很是誠懇很是感人,甚至在他的眼神和表情裡都看不出一絲一毫的虛假。但正因為如此,嚴莊才覺得心中發寒。能如此隱忍不露聲色的人,才是真正可怕的人。史思明絕不會善罷甘休,這是肯定的。他所謂的加倍報答,如何報答?恐怕只有他自己才能解釋這句話的含義了。

  拜別之後,嚴莊率十萬兵馬迅速趕往洛陽。他知道,王源的神策軍十余萬人就在長安周邊逡巡,他不想自己只是調集兵馬便被神策軍給盯上。自己可不想趟長安之戰的渾水。於是乎他命令兵馬不分晝夜的行軍,終於只用了三天時間便將這十萬兵馬帶到了潼關。

  抵達潼關之後,嚴莊長舒一口氣,而且後來的探報說明了他的決定是多麼的英明和幸運。因為就在他和十萬兵馬抵達潼關之後的數個時辰。斥候兵馬便發現了近五萬騎兵在潼關西北十裡外出現的身影。那顯然是大唐神策軍的騎兵大隊,他們定是得到了自己這十萬兵馬的消息,故而從長安東北包抄而至。幸虧自己命令士兵們輕裝前進,晝夜不停。這才安全的抵達了潼關。否則一旦被這五萬騎兵截斷,後果不堪設想。嚴莊可不認為自己這十萬老弱新兵會是五萬神策軍騎兵的對手。

  慶倖之余,嚴莊也有了深深的擔憂。神策軍已經在長安周邊如若無人之地,幾乎是肆無忌憚的運動穿插。這說明,長安城幾近孤立。不久後唯一一條經由潼關往東的道路怕也要被切斷了。而且,唐軍的騎兵居然抵近到潼關十裡之外,要是神策軍決定攻擊潼關,繞過長安直取洛陽該如何?若是史思明根本不打算出兵牽制,而任由神策軍攻擊潼關直取洛陽,那該怎麼辦?

  在此之前,也許史思明不會這麼做,但現在的史思明可說不準了,他要以這種方式報答陛下的“恩寵”,那可就大事去矣。

  嚴莊想了很久,決定將這十萬兵馬留下一半人駐守潼關。因為他覺得,不能將希望寄託在史思明身上,而要經營潼關關卡守住通向洛陽的通道。潼關之地從東往西是天險,但從西往東根本就無法守禦,留下這五萬兵馬的目的便是配合當地的守將重新構造城防。反正這五萬兵馬自己會選那些老弱之兵,帶著南徵用處不大,還不如留在這裡當苦力,當炮灰守關,那絕對是物盡其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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