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躍馬大唐 作者:大蘋果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5 14:12:1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10 157952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1:09

第890章 暗查

  “父皇,若此事是真,王源犯下的可是欺天大罪啊。此人膽大包天,以及到了無所顧忌的地步了。這樣的人狼子野心,比之安祿山更為奸惡兇狠,實乃心腹大患啊。父皇可一定要早做防備才是。”李瑁低聲道。

  玄宗緊皺眉頭,呼呼的喘著粗氣,臉上的肌肉抖動扭曲著。李瑁偷偷看著玄宗的臉色,就在他以為玄宗必然要大爆發的時候,卻發現玄宗的神色卻慢慢的恢復了平靜。

  “瑁兒,這件事你除了跟朕說了之外,還和其他人說過麼?”玄宗沉聲問道。

  “兒臣豈敢胡亂傳播此事,此事兒臣沒有和任何人談及,因為兒臣知道事關重大。”李瑁忙道。

  玄宗點頭贊許道:“你做的很對,這件事萬萬不能張揚。若是揭露出來,反倒於我們不利。王源手握重兵,一旦這樣的事被敗露,後果難以想像。所以此事絕不能張揚出去。不但不能張揚,而且連市井之中的流言都要快速的平息,以免被王源聽到風聲,有所防備。”

  “父皇聖明,兒臣會著手去辦此事。”李瑁低聲道。

  玄宗站起身來走到欄杆處輕撫雕欄沉思半晌,輕聲道:“另外,這件事目前只是揣測,事實真相尚且不知真假。王源是否當真膽大包天欺瞞朕和世人,還需要予以證實。只有拿到了證據,才能向世人揭露其真面目,否則王源有功于大唐,處置他恐惹怒天下人。你可曾針對此事做過暗中的查證?”

  李瑁沉聲道:“兒臣確實有過這樣的想法,也曾經嘗試著暗中調查。兒臣想暗中查訪到當日參與其事的王源的身邊人予以試探。但一來此事太過危險,稍有不慎消息走漏讓王源知曉便會壞事,二來王源身邊的那些人都是跟隨他多年的手下,兒臣沒有把握挖開他們的口,故而兒臣便沒有作為。”

  玄宗點頭道:“你的小心謹慎是對的,冒犯打草驚蛇,恐會招致大禍。但這件事也必須要查個清楚,朕要弄清楚王源到底有沒有這麼做,這干係到朕能否徹底的認清此人的嘴臉,是否需要加快準備以防萬一。另外……另外……如果愛妃沒死……朕也希望……希望能見到她,所以朕希望能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

  李瑁臉上閃過一絲陰沉之色,他看得出父皇對貴妃依舊念念不忘,這讓自己又再一次感受到了那種屈辱感。

  今日所說的事情他其實已經藏在心中數月了,但他一直沒有和玄宗挑明,不是因為他不想說,而是他的內心其實非常的矛盾。一直以來,自己之所以縮頭做人的原因便是因為父皇奪了楊玉環這件事。楊玉環成了父皇的妃子,自己便永遠只能夾著尾巴做人,永遠別想覬覦太子之位。因為父皇絕不可能容忍他今後繼承大位,在他死後和楊玉環死灰復燃的。好容易熬到楊玉環死了,自己有了奪得太子之位的機會,和父皇之間也越來越親密。在這個時候告訴父皇貴妃未死的消息,那無異於自毀前程。

  而且從父皇的反應來看,父皇對楊玉環依舊餘情未了,很有可能若是楊玉環還活著,父皇還是會將她召到身邊。那樣一來,自己的太子夢又將破滅了。這個楊玉環便是橫亙在自己和太子寶座前的一道鴻溝。李瑁對楊玉環其實已經恨之入骨,這個女人便是他這一輩子最大的恥辱和災禍。

  然而,今天他有選擇將此事告知了玄宗,因為李瑁不得不這麼做。今日在城門口見到自己的弟弟李珙的時候,李瑁便有了深深的危機感。他已經從豐王李珙的神色和言語之中感覺到了一種巨大的威脅。李珙驕傲自得的神情深深刺痛了李瑁,特別是眾官員對李珙的態度也都顯得恭敬而客氣,那當然是源于李珙跟隨王源出去之後的這段不尋常的經歷。從王源對待李珙的親密態度上,李瑁有理由相信,如果朝中議立太子之事的話,王源一定會舉薦李珙。以王源如今在朝中的地位和勢力,他若舉薦李珙,那將是自己最大的勁敵。

  李瑁不能眼睜睜的看著李珙奪去太子之位,故而他決定鋌而走險,行釜底抽薪之舉。告知玄宗自己一直一來隱藏在心中的這件大秘密之事,便是要讓父皇對王源徹底的失去幻想,讓父皇和王源徹底決裂。這樣一來,父皇在立太子這樣的大事情上便絕不會任由王源擺佈,父皇會毫不猶豫的否決王源的提議。

  當然,這件事是個雙刃劍。或許自己也會因此給自己通向太子寶座的道路上埋下障礙,但自己還有辦法補救。比如說,一旦真的發現楊玉環還活在人世,自己可以殺了她,讓她永遠再無可能回到父皇的身邊。雖然這麼做有些冒險,但李瑁已經顧不得許多了。李瑁深知,自己如果一直低調做人倒也罷了,可現在自己其實已經太過活躍,已經是眾皇子的眾矢之的了,自己只能往前沖,坐上那個位置,自己根本就沒有退路。

  正是基於這些考慮,李瑁才拋出了這個爆炸性的消息,雖然他明知這個消息一旦拋出,極有可能釀成軒然大波,甚至是毀滅性的風暴。李瑁甚至做了決定,如果自己不能如願的話,他將不惜將這個消息公之於眾,引發毀滅大唐的大亂。

  “如果我不能成為太子,我便沒有生路。既然那樣的話,我便拖著所有人一起完蛋。大唐社稷又如何?哪怕被安祿山得了又如何?我得不到,他們也都別想得到,大家一拍兩散,誰也別想活。”這是李瑁內心的獨白。

  “父皇放心,兒臣定將查個水落石出。若父皇允許的話,兒臣想借王源回成都的契機查明此事。兒臣想,王源回成都不可能不去見秦國夫人,或許兒臣可以順藤摸瓜找到秦國夫人的住處,那樣便可查清事情的真相。”李瑁低聲道。

  玄宗微微點頭,低聲道:“這是個好辦法,不過你一定要萬分小心。王源為人謹慎,你萬萬不能被他發覺。朕事先提醒你一句,若你被王源發現行跡的話,此事你需一人承擔,朕可是什麼也不知道的。朕不是不管你的死活,而是若被王源發覺,朕只能這麼做,否則恐怕難以收拾。你可明白?”

  李瑁眼中露出痛恨之色,垂首沉聲道:“兒臣明白,父皇放心便是。若被王源發覺,兒臣不會牽扯父皇的。父皇假作不知便是。若那王源當真敢對兒臣如何的話,倒也讓天下人知道其兇惡嘴臉,那麼即便兒臣死了,也算是為大唐盡忠了。”

  玄宗歎息一聲,低聲道:“瑁兒,你很好。父皇會記著的。家國飄搖至此,你我父子都要為了大唐江山社稷盡責,方不負祖宗之望。但小心在意,不要出差錯是最好。”

  李瑁沉聲答應。廊下傳來腳步聲,一名內侍匆匆而來,在廊下躬身回話道:“陛下,韋左相帶著顏真卿前來覲見。”

  玄宗忙道:“快宣。”內侍轉身而去,玄宗對李瑁道:“瑁兒,你方才和顏真卿起了爭執,此刻他來覲見你不宜在此,否則會被他們認為你是來朕面前告狀的,這樣對你不好。你且退下,朕和顏真卿要好好的說說話。這個人性子直率,對大唐應該還是忠心耿耿的,朕要好好的開導他。”

  李瑁忙道:“父皇說的是,兒臣告退。”

  玄宗點頭,李瑁匆忙退出長廊,穿散散花樓西側石徑匆匆而去。

  ……

  清晨的秋陽穿窗而入,照亮了房中的大床。雕花牙床之上,王源悠悠醒來,只覺臉龐兩側鼻息咻咻吹氣如蘭,轉身朝枕邊看去,只見蘭心蕙和高墨顏的兩張紅撲撲的俏臉埋在自己的左右肩窩,正自睡的香甜。

  王源動了動身子,發現自己被兩雙玉臂如青藤般的纏繞著,而且還有一雙大長腿如同藤蔓盤根一般的繞在自己的腰上,讓自己動彈不得。王源不禁啞然失笑,高墨顏的這雙大長腿還真是有一番力道,像是兩條大白蛇般的纏繞著自己,緊緊纏了一夜。

  王源一動身子,身邊的兩女頓時醒來。高墨顏一睜眼,便看見王源側臉瞧著自己,然後她發現自己全身光溜溜的,兩隻玉峰正頂在王源的胳膊上,整個身子都貼在王源的身體上,頓時大羞起來。

  王源呵呵笑道:“昨夜睡的好麼?”

  高墨顏含羞點頭,不敢看王源戲謔的眼睛。

  “墨顏妹子昨晚太累了,夜裡都打了呼嚕呢。”王源身後的蘭心蕙一邊嘲笑一邊起身來將抹胸穿上,遮掩住顫巍巍的雙丸。

  “怎麼可能?我會打呼嚕麼?姐姐莫要瞎說。”高墨顏驚訝道。

  蘭心蕙笑道:“那有什麼?我不也打過?二郎都說過我呢。罷了,快讓二郎起床吧,他今日要去見陛下呢。昨夜那麼瘋狂還沒滿足麼?還不放他起來?”

  “我哪裡有不讓他起床?蘭姐姐你不要瞎說。”高墨顏忙道。

  王源咂嘴道:“墨顏,你不拿開你的那兩條大長腿,我可怎麼起床?纏了我一夜了。”

  高墨顏哎呀一聲大羞著挪開架在王源身上的腿,挪動之際小腿碰到了一個硬邦邦的昂然之物,頓時明白那是什麼東西,更是羞得面紅耳赤。忙滾翻向床裡側臥,捂著被子不出聲了。

  王源探手過去,在她胸前雙丸輕撫了一把,笑道:“若不是我要去見陛下,我定不饒你。”

  高墨顏哪敢出聲,一時又想起昨晚自己的不顧廉恥的形象,更是面紅耳赤,身上都冒了一層細汗。

  王源爬起身來,赤裸的身子滿是紅印,都是昨晚激情的殘餘。但身上的肌肉一條條的倒是飽滿有力,一具年輕而有活力的身體。一旁的蘭心蕙看的眼色迷離,忙拿起衣衫給王源披上,口中嗔道:“光著身子莫著了涼,奴伺候你穿衣。一會兒讓她們燒些熱湯,洗個熱水澡,精精神神的去辦事。”

  王源笑道:“甚好,今日可有不少的人要見,不少的事要做呢。”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1:09

第891章 貌合

  日上兩竿之時,王源一行抵達了散花樓玄宗住處。抵達時群臣已經都在散花樓前院齊聚,見了王源紛紛上前行禮問好。不久後一名內侍匆匆而來,對眾官高聲道:“陛下有旨,著王相國單獨覲見,其餘人等原地等待。待王相國覲見完畢,陛下將臨朝議事。”

  眾人紛紛側目,大家都知道昨日之事,心中懷疑玄宗在朝前召見王源,這恐怕不是什麼好事,均有些憂心忡忡。

  那內侍躬身朝王源笑道:“王相國,請吧。”

  王源點頭道:“有勞引路。”

  那內侍引著王源七彎八拐的繞過了散花樓往北邊的庭院走。北邊是修繕了的幾座精緻的院落,權當做玄宗的寢宮居處。王源明白,玄宗這是要單獨和自己先聊一聊了。昨日自己半天時間都沒來見玄宗,又鬧出了顏真卿和李瑁爭執的事情,這些事早已傳開了。想必玄宗也全部知道了,但不知今日玄宗會不會關於此事說些什麼。不過王源相信,以玄宗的老成,他絕不會將這件事弄的不可收拾。玄宗這個老江湖,顯然是不可能為了這件事翻臉的。

  進了玄宗所居的精舍庭院之中,王源一眼便看到了正在幾棵大樹之下的青磚平地上的玄宗。但見玄宗穿著白色鬆軟的綢緞練功服,手握一柄長劍,正在平地上一招一式的練著劍。內侍正欲上前稟報,被王源伸手制止。王源負手站在一旁,靜靜的觀看。

  但見玄宗一招一式甚是用心,手眼身法步一絲不苟,倒也有模有樣。手中長劍揮舞之際還帶著絲絲的風聲,劍光閃閃,甚有些威勢。

  只不過王源以一個半內行的眼光來看,還是看出了玄宗的腳步虛浮,中氣衰敗之象。但他畢竟是個六旬老者,又享受了這麼多年的榮華富貴,能將這一套劍法完整的使將出來,已經是殊為不易了。王源感興趣的不是玄宗的劍法如何,他感興趣的是,玄宗特意命人把自己領來,又在自己面前舞刀弄劍一番是要表達什麼意思。難道是要表達他依舊龍精虎猛,依舊老當益壯麼?

  只見玄宗手中劍變得快捷,光芒在陽光下頗有些耀眼。霍霍劍光之中夾雜著玄宗壓抑的喘息之聲。最後一式長劍撩起劈斷了旁邊的一棵花樹的樹枝,倒也樹葉沙沙,紛紛而落。然後他收劍而立,腳步稍微踉蹌了一下,但忙用劍撐住。

  “啪啪啪。”王源緩緩鼓著掌走向玄宗,口中笑道:“好劍法。”

  玄宗扭頭看向王源,裝的像是不知道王源在旁觀看了他練劍似的,臉上露出驚喜的表情。丟了長劍快步迎上前來,口中叫道:“是王源麼?果真是你麼?”

  王源忙行禮道:“臣王源參見陛下。”

  玄宗上前攙扶,呵呵笑道:“免禮免禮。快快起來。你是什麼時候來的?這些奴婢們也不通稟一聲,教你等了半天了吧。”

  王源起身笑道:“也沒來多久。陛下莫怪內侍他們,是臣見陛下聚心會神練劍,讓他們不要打攪的。話說臣也是第一次見陛下練劍呢。沒想到陛下身手如此幹練,劍法如此精妙。”

  玄宗哈哈笑著擺手道:“朕這劍法豈敢談的上精妙?只不過朕年青時確實練習了不少技擊之技,這麼多年也沒碰它們,也早就生疏了。”

  王源笑道:“陛下一向勇武過人,臣聽說過陛下年少時的不少事蹟呢。不過陛下如今怎麼忽然想起來重拾武技練習起來了?”

  玄宗沉聲道:“當年朕練武技是為了開創朕的基業,與敵廝殺。幾十年之後的今日,我大唐又出了奸邪叛賊,朕自然不能懈怠。朕要誓死同這幫大唐逆賊廝殺到底,也許有朝一日,朕又要上馬親自殺敵呢。”

  王源沉聲道:“陛下,都是臣等無能,不能為陛下分憂。若是都到了讓陛下重拾武技上陣殺敵的地步,那我們這些文武官員們也真是該死了。”

  玄宗一愣,忙呵呵道:“你莫多心,朕可不是這個意思。朕的意思是,自朕而下,要人人有與我大唐之敵死戰之心。朕也不惜為了大唐社稷上陣殺敵呢。”

  王源點頭道:“陛下聖明,原來陛下是這個意思。若軍民得知陛下有此信念,必信心倍增大受鼓舞了。”

  玄宗哈哈大笑不已,點頭道:“讓內侍領你在廳中稍候片刻,朕去換了衣衫再來。朕有很多話要跟你說呢。”

  王源忙拱手躬身,目送玄宗大踏步進屋更衣。內侍引著王源來到正廳之中落座喝茶,不久之後,玄宗洗漱更衣之後容光煥發的進來了,王源忙起身來行禮迎候。玄宗微微擺手示意,邁步走到王源身前的軟榻旁坐下,一疊聲的命內侍上了茶水。

  玄宗滋潤的喝了幾口熱茶,潤了潤因為練劍而乾渴的口舌看向王源,微笑道:“王源啊,朕可把你盼回來了。你是幾時到成都的?”

  王源起身拱手道:“陛下恕罪,微臣昨日午後進的城。臣因為身子實在疲乏的緊,再加上又是一身的風塵,故而臣沒有昨日來見駕。臣是想休息半日精精神神的來見陛下,否則衣衫不整面目憔悴的來見陛下那是對陛下的不敬。不想此事居然惹起了非議,倒是讓臣覺得甚是不安。”

  玄宗眼中冷漠之色一閃而過,笑著擺手道:“坐下說話。王源啊,你不必聽那些人胡說八道。你為國操勞甚是辛苦,一路舟車勞頓回到成都休息半日也是應該的。朕已經呵斥了那些多嘴多舌之人,這些都是迂腐之人,只知道吹毛求疵,卻不知體諒你的艱辛,你不必理他們。朕絲毫也沒有介意。”

  王源忙裝作感激涕零的樣子,拱手沉聲道:“多謝陛下對臣的體諒。陛下這些話讓臣的心裡暖烘烘的。”

  玄宗呵呵一笑,沉聲問道:“王源,這兩個月的時間你可幹了不少大事呢。朕不時得到你的消息,著實提心吊膽的很。聽說你帶了三千兵馬跑去平原城救人去了,急的朕幾天幾夜都沒睡好覺。朕擔心你出了什麼閃失,那我大唐平叛大業可就大受挫折了。可是沒想到的是,你攻下壺關,連下三城之地,將叛軍腹地攪合的天翻地覆。最終在七八萬兵馬的合圍下居然還能帶著數萬百姓輕鬆逃脫,這可真叫朕萬萬沒想到。得到這消息,自朕而下的大唐軍民都備受鼓舞。王源,你行事可真是出人意料之外,這麼艱難之事,卻讓你幹成了。”

  王源沉聲道:“教陛下為臣擔心,臣實該死。這件事確實有些莽撞,很多人當時也勸阻了臣,但臣沒有聽他們的。事後想想,臣似乎是有些冒失。”

  玄宗擺手笑道:“不要這麼說。不瞞你說,朕開始也是不理解的,但昨天顏真卿覲見,說了你出兵的目的和動機,朕才明白此行是多麼的必要。你這一趟不單單是救人,還將朝廷的慰問和鼓勵帶到了黃河以南各州府,那是很有必要的。朕希望真能如你所想,以顏真卿死守不降的精神鼓舞那些州郡官員,讓他們也堅定拒敵信心,那將是朕最希望看到的結果。”

  王源笑道:“多謝陛下理解臣。臣正要向陛下稟報,臣這一路沿著黃河南岸州府視察城防,帶去朝廷的消息,這些州府郡縣的軍民得知陛下安然無恙在成都的消息都備受鼓舞。眾官員和百姓都誓言同叛軍死戰不降。當日河北道不忠之臣紛紛倒戈投敵的情形一定不會出現了。叛軍若想往南攻擊,必然遭受我軍民拼死阻擊。只要能拖延叛軍南下的腳步,便可讓我大軍平叛更為順利。”

  玄宗拍著大腿呵呵笑道:“甚好,甚好。朕聞此言,心中大慰。朕早說過,有你為朕平叛,朕當高枕無憂。雖然此行有些冒險,但這個險冒的值得。”

  王源笑道:“多謝陛下。臣有時行事只是可能有些讓人難以理解,或者招致他人不滿,但臣只問出發點是為了平叛大業,為了我大唐社稷,故而臣希望陛下不要輕信小人之言,給臣充分的理解。”

  玄宗呵呵笑道:“王源,你是不是聽到什麼風言風語了?朕希望你不要多想。朕心裡有一桿秤,知道誰對朕真心,誰對朕是假意。你我君臣之間以真心相對,不必理會他人言語。”

  王源微笑點頭稱是。玄宗端了茶盅喝了幾口,放下後沉聲道:“王源,說到你我君臣之間當開誠佈公真心相對,朕有件事也想跟你解釋清楚。朕不希望你誤會。”

  王源心中暗道:終於進入正題了,自己沒問,玄宗做賊心虛卻要主動的解釋了。

  “哦?什麼事引起臣的誤會?臣卻不知。”王源笑道。

  玄宗觀察說王源的臉色,見王源一臉的平靜,心想:“這小子倒是沉得住氣,故作不知。朕偏偏要提出來看看你怎麼應對。朕想好了應對你的辦法,今日非要叫你啞口無言。”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1:10

第892章 神離

  “朕要說的這件事便是朕讓李光弼和郭子儀他們去河東朔方募軍之事。此事你想必也早就知道了吧。朕讓提拔了他們二人,讓他們二人去招募河東朔方兩軍殘部,並在當地募集兵馬加強我大唐平叛軍力。”

  王源微微點頭道:“原來是這件事。不過這件事怎會引起臣的誤會?不知陛下為何這麼說?”

  玄宗靜靜道:“你難道不怪陛下沒有同你商議便下旨讓這兩人去募兵麼?”

  王源攤手笑道:“臣豈會這麼想?這是件好事啊。郭將軍和李將軍若是能在河東朔方重整一隻兵馬,對於平叛大業是大好事啊。”

  玄宗皺眉道:“那麼,難道你也不怪朕下旨命你們將兩萬兵馬歸還郭子儀和李光弼麼?”

  王源笑道:“那本就是他們所屬的兵馬啊,歸還給他們也是應該的啊。這有什麼想不通的?”

  玄宗吸了口氣道:“你甚至不怪朕沒有將他們的兵馬納入你的管轄之下?你可是朕任命的平叛兵馬大元帥呢。”

  王源搖頭笑道:“陛下,你真的多慮了。關於此事臣一點都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對的。就算陛下沒有這麼做,臣此番回來也是要建議在河北朔方一帶逐漸一隻北路平叛兵馬的。陛下提前這麼做了,倒是省的臣提出來了。于河東朔方一帶重建一隻兵馬,可與我神策軍相為呼應齊頭並進。臣的神策軍可牽制長安潼關之敵,這樣另一隻兵馬便可從北線突破叛軍腹地,挺進太原逼近叛軍老巢,這正是臣心中所想。只是臣的神策軍因為面對的十幾萬強敵無法抽調兵力進行這樣的行動,故而迫切需要另外一隻兵馬來實現這樣的戰略設想,陛下此舉正是時候呢。”

  玄宗的腦子有點迷糊,他可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他讓李光弼和郭子儀去河北道和朔方道募集兵馬可沒有想到說是為了平叛大局著想,而只是為了能建立另外一隻軍隊,藉以打破王源一家獨大的局面的。他本以為王源會反應激烈,早已想好了一肚子的應對之策,結果卯足勁打出去的一拳卻落到了空處,心裡說不出的難受。

  “你……當真不介意朕的這個決定?”玄宗咽著吐沫道。

  王源歎道:“陛下,我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在陛下耳邊說了什麼話,我王源是那種小雞肚腸之人麼?臣說過,一切都從大局考慮,為了平叛大業,臣豈可在乎個人的面子?其實要說臣一點想法也沒有,那也是不可能的。但臣認為,陛下做此決定時一定經過深思熟慮。況且陛下下旨時我尚在救援平原城的百姓的路途中生死未卜,所以陛下就算是想跟臣商議也是沒有辦法的。陛下,臣說的對麼?”

  玄宗怎麼可能面對王源給的臺階不下,這件事若王源不追究的話其實是求之不得的,於是忙道:“正是正是,朕正是這麼想的,當時朕欲派人去徵詢你的意見,但那時不知你的蹤跡無法成行。加之平叛大事刻不容緩,郭子儀和李光弼又平叛心切不願在成都閒居,於是朕便直接下了旨。”

  王源呵呵笑道:“我一猜便是這個原因。”

  玄宗也跟著乾笑了兩聲。

  王源微笑道:“臣想問問陛下,郭子儀和李光弼去募兵,他們的糧草物資如何解決?朝廷恐怕拿不出額外的糧草和物資給他們吧。”

  玄宗的神經立刻緊繃起來,這也是他預料到的王源會從這上面做文章的地方。上一次王源便是這麼幹的,房琯就是這麼死的。重建禁軍的計畫就是這麼破產的。現在看來,王源又要故技重施了。不過這一次玄宗早已做好了全面的準備。

  “王源,朕知道你關心神策軍的物資供應,但這一次你是多慮了。為了不影響神策軍的物資供應,這一次郭子儀和李光弼的糧草和物資的供應都沒有動神策軍的一分一毫。朕將隨身之物變賣了,發動了王公大臣和皇族之家募集了不少財物作為他們的軍餉。朕就擔心你又來說這樣的話。但這一次你可想多了。”玄宗的話語中帶著一絲得意和譏諷,似乎在告訴王源,這回你休想在這上面做文章。

  王源忽然笑了。“陛下,不是臣多慮了,而是陛下您多慮了。臣並非查問其糧餉來源,臣是擔心他們糧餉不夠難以成功募集兵馬,完成陛下交給他們的差事罷了。臣聽說了陛下捐出了不少財物,又發動皇族大臣們捐了不少錢物,但那恐怕是不夠的。臣聽說郭子儀和李光弼希望能建立一隻數量達六七萬的兵馬,那兵餉糧草物資的消耗可不是那麼點財物便能保證的。若無兵餉物資,募兵豈非是一句空話?”

  玄宗揶揄道:“朕知道那些錢物杯水車薪,但朕也沒法子,只能靠他們自己了。除非你願意給他們分些糧草物資,可是你肯麼?”

  王源哈哈笑道:“陛下未免將臣看的太小家子氣了,臣正有此意呢。臣打算分出部分物資供應李光弼和郭子儀二人,雖然臣的物資也緊張,但這時候應該同舟共濟相互支持才是。同為大唐兵馬,難道還要分你我麼?”

  玄宗愕然道:“你當真願意這麼做?”

  王源點頭道:“臣來時路上便已經想好了。兵器盔甲如果缺失,臣無能為力,需要他們從叛軍手裡搶。但糧草和一些基本物資,臣願意省吃儉用的供應他們。希望他們能早日成軍。”

  玄宗真的是大大的吃驚了。他本以為這一次王源回來就是為了這件事興師問罪而來。但沒想到王源不但沒有任何的不滿反而願意分出糧草和部分物資來供應郭子儀和李光弼,玄宗萬萬也沒想到事情是這樣的結果。玄宗心裡有些犯糊塗,難道自己對王源的看法都是偏見?王源就是一個行事直接但毫無心機全心全意為了大唐且忠於自己的臣子?而非如心中所想的此人心有野心,有挾己而令四方的居心?難道自己對他產生了的想法都是錯的?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心底無私?自己才是小雞肚腸?

  不過,這些想法只在玄宗的腦海裡一閃而過,片刻後便被玄宗拋之腦後。玄宗響起了昨日李瑁說的那件事。如果那件事是真的,眼前這個王源便是在掩人耳目,故意以大度示人,掩飾他大逆不道的內心。又或者說他根本就是做賊心虛,做下了大逆不道之事,故而要以這種大度來掩蓋,從而達到迷惑自己的目的。

  但無論如何,王源送上的大禮,玄宗是不會拒絕的。玄宗知道王源手中有糧食,而且很多。若是王源真的要獻出糧食幫助郭子儀和李光弼成軍,自己當然欣然接受。郭子儀和李光弼早一日建立另外一隻大軍,便可早已讓自己安心。郭子儀和李光弼的忠心不容置疑,他們二人的兵馬越多越強大,自己便越有安全感。

  “王源,你是在讓朕欽佩。臣子們為了權勢地位爭權奪利,甚至不顧大局的事情朕見的多了,但今日你的舉動讓天下人知道了什麼叫做大公無私。你若能撥些糧草物資供應郭子儀和李光弼二人,那將對他們募兵成軍起到極大的助力。朕替他們謝謝你了。”

  玄宗毫不吝嗇讚美之言,一頂頂的大帽子扣下來,坐實這件事情。他不能讓王源有反悔的機會。但王源也似乎根本沒有任何的悔意,提出抽調一萬神策軍兵馬組成專門供應郭子儀李光弼以及長安城外神策軍大軍的糧草運輸部門的建議。玄宗不假思索,欣然應允。

  這件事敲定之後,兩人談話的氣氛頓時變得容融洽了起來。玄宗趁熱打鐵,索性將此事也一併提出來詢問王源。

  “王源啊,本來朕答應了你讓你軍務自專,不去干涉你用兵之事的。但你也知道,隨朕來成都的長安臣民們的心情是急迫的,幾乎每天都有人問朕何時收復長安何時回到長安。故土難離啊,長安是他們的家鄉啊,又是我大唐的都城,你也要理解朕理解這些人的心情。十余萬大軍已經停留在長安城左近數月之久了,一直沒有攻下長安的計畫,也難怪臣民們有些焦灼。朕想,你一定是有你的道理的,何妨告訴朕其中的緣由,也好讓朕也一併跟他們解釋清楚,安定他們的心情。”

  玄宗的話說的很有技巧,很有分寸。意思是說,不是我不守承諾來干涉你,我只是被被人逼得沒法子,想問問呢原因罷了。

  王源微笑道:“陛下不問,臣也要稟報陛下的。臣此番回成都的原因之一便是要向陛下闡明此事的。”

  “那你便說說,朕洗耳恭聽。”玄宗點頭道。

  王源道:“數月前,大軍抵近長安之時之所以沒有立刻攻擊長安,那是因為長安城守軍數量龐大,達二十萬之眾。加之叛軍又大力加固城防,建造防衛的箭塔挖掘深溝加固城牆,攻城的難度也大大的增加。在這種情形下,以我十余萬神策軍大軍硬攻城池,恐難取勝。故而,我和高仙芝商議了,先清除長安周邊州府城池,收復這些州府城池一來可孤立長安叛軍斷其出路,二來可斷絕他們以周邊州府郡縣供應長安物資的企圖。其三便是希望能吸引叛軍出城救援,我大軍便可與之在城外野戰,對我軍大大有利。基於這三點考慮,神策軍大軍一直在長安周邊作戰,收復了十餘座州府數十座郡縣之地。”

  玄宗點頭道:“朕贊同你們的做法,二十萬大軍固守堅城,若要硬攻實為不智。但是朕聽說,一個多月前,長安城中撤離了十萬兵馬,如今城中只剩下十萬叛軍,這難道不是攻城的大好機會麼?”

  王源搖頭道:“陛下,長安城確實現在只有十多萬叛軍,但此時還是不能攻城。”

  “那卻又是為何?你是怕十多萬神策軍不是十多萬叛軍的對手麼?不應該啊?朕記得你用六萬兵馬便拒神策軍十八萬,打的他們抱頭鼠竄。怎地現在兵力同等,卻生怯意了?”玄宗偷偷的刺王源一下。

  王源不想跟他鬥嘴,只淡淡道:“陛下,兩種情形是不同的,一攻一守戰況迥異,並不能拿來相比。當初通州之戰是史思明輕敵之故,但現在,他卻絕對不敢輕敵了。此刻換做我們來攻城,他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豈能以通州之戰來簡單的相比較。”

  玄宗微笑道:“呵呵,看來朕的想法有些想當然了。”

  王源沉聲道:“陛下和其他大臣們都以為叛軍撤離十萬便是攻城的機會,但其實不然。叛軍確實從撤軍十萬,但要知道長安城中兵力依舊有十余萬人。臣可不是懼怕這十余萬守軍,臣有絕對的信心以神策軍十余萬兵馬一舉拿下長安城。”

  玄宗皺眉道:“既如此,你為何不攻城?”

  王源看著玄宗道:“陛下,臣能保證拿下城池,但臣不能保證以極小的代價拿下長安。以臣估計,若此刻全力攻下長安,神策軍的傷亡將達到六七成甚至更多。也就是說,我十一萬神策軍兵馬將只能說剩下三四萬人。陛下你想想,以這麼大的代價奪回長安,這是否值得?”

  玄宗皺眉道:“長安是朕的都城,奪回長安可鼓舞天下民心,意義重大。付出些代價也是應該的。”

  王源搖頭道:“但陛下可曾想過,付出這麼大代價之後會產生什麼樣的後果?”

  玄宗皺眉想了想道:“你說的是何等樣的後果?朕卻沒有細想。”

  王源輕歎一聲道:“陛下,一旦神策軍兵力損耗過劇,拿什麼來抵擋叛軍的反撲?若我以八九萬人的代價取下長安,叛軍再以十萬兵馬反攻而來,剩餘的數萬殘兵如何守得住?不但守不住,反而會被叛軍反撲,若是攻向蜀地,我們拿什麼退敵?為了攻下長安,招致後續巨大隱患,這難道是明智之舉麼?”

  “這……”玄宗無語了,若當真如王源所言的那種情形出現,那可是偷雞不成蝕把米了。到時候叛軍反攻而來,豈非葬送了大好的局面。

  “這還只是其中一個不能急攻長安的理由。臣此次回成都也是為了另外幾件關乎我大唐穩定,關乎到平叛大局的事情而來。其一便是今年冬天的百姓安置救濟的大事。陛下當知今年是大荒之年,中原數百萬百姓逃往蜀地。劍南隴右河西各道州府均人滿為患,百姓們的溫飽賑濟問題乃是所有人都頭疼的問題。春夏秋三季倒還好些,百姓還可挨過去。到了嚴冬季節,形勢便急遽變得嚴峻了。嚴冬來臨,若是不能妥善溫飽安置,便將會發生難以意料的後果。百姓們凍死餓死便會傷及我大唐復興的基礎,將來還要靠著百姓們回到家園方可重新恢復生機。況且如果因為饑寒交迫而導致難民們暴起鬧事,那將是個什麼樣的局面?數百萬百姓呐,如果沒有生計的時候,即便是純良百姓也會成為暴民野獸,到那時劍南隴右河西各道大亂,處處烽煙內亂,那將是萬劫不復之局。陛下可曾想過那種局面?”

  玄宗倒吸了一口涼氣,沉吟半晌道:“你所言確實是件天大之事,決不能讓這樣的事情發生,否則正如你所言,將是萬劫不復之局。”

  王源道:“陛下明白便好,所以今年冬天的要務是要安頓好這些百姓,讓他們能安穩熬過這個嚴冬,而非是著眼于攻打長安這樣的戰事上。建造過冬的房舍,發放賑濟的衣物和糧食,這些事都要抓緊去做。眼下已經十月了,蜀地的嚴冬已經到來,第一場冬雪即將到來。實際上時間已經很緊迫了。在第一場冬雪來臨之前,必須要做好必要的應對準備。各州府需要增運糧食物資,發動百姓們伐木建屋,改造過冬的居處等等。總之,此事若不能安定,攻長安是絕無可能的,甚至還需要撤兵回蜀,以防百姓暴亂。”

  玄宗點頭道:“甚是,甚是。這件事確實需要即刻去辦。你此次回來便是著手處理此事?”

  王源道:“臣當然會全力處理此事,但其實臣要向陛下舉薦最合適的人選來辦此事。臣特意帶了顏真卿來成都,不僅是因為他是我大唐有功之臣,我帶他來接受陛下的嘉獎的。同時也是臣想向陛下舉薦此人。此人對於政務很是精通,臣想舉薦他全權負責安置賑濟安頓百姓之事,必無紕漏。”

  玄宗沉思點頭道:“顏真卿倒是個忠臣。朕原本以為他只是個文士,無法擔當大任。但經過平原城之事,朕對他徹底改觀。你既然認為他是個人才,朕便重用他負責賑濟之事便是。你覺得朕授予他什麼樣的官職為好?”

  王源道:“若說能力,顏真卿有相國之才,我將相國之位讓他也無妨。”

  玄宗忙擺手道:“不可,豈可如此。”

  王源笑道:“臣跟顏真卿談過此事,顏真卿說我若讓賢,他死活也不會接受的。所以臣倒也沒辦法。臣認為,陛下當給他要職,讓他參與政事為好。將來也可堪大用。”

  玄宗沉吟道:“賑濟乃戶部之事,朕授予他戶部侍郎兼政事堂戶部主事之職,加個賑濟使,全權負責賑濟之事,你看如何?”

  王源皺眉道:“這個官職小了些。陛下只要想一想,叛軍襲來,河北十幾州府官員盡墨,逃的逃降的降。唯有顏真卿和他的堂兄顏杲卿二人效忠朝廷誓死拒敵,便知道這顏真卿的膽色和忠心有多麼的難得了。”

  玄宗沉聲道:“說的是,依你之見該如何?”

  王源道:“臣認為該授予他中書平章政事職位,讓他參與政事堂政務的處理。政事堂中現在就缺他這樣的人,臣雖為相國,但領軍在外。韋見素一人很多事難以決斷,若是有顏真卿在中協理,政事會協調很多。”

  玄宗咬咬牙道:“好吧,便依你所奏,朕任命他為中書平章政事,加賑濟欽使之職,讓他參與處理政務。”

  王源拱手道:“陛下聖明。臣還有一個人要舉薦。”

  玄宗道:“那又是誰?”

  王源道:“這個人叫杜甫,陛下當對他有所耳聞。”

  玄宗一愣,點頭道:“杜甫麼?朕當然知道他。詩文寫的很好。他在成都麼?朕怎麼沒見到過他?不是說這個人投靠了安祿山麼?”

  王源搖頭道:“此人嫉惡如仇,對朝廷忠心不二,豈會投靠安祿山?他早已從叛軍手中逃出來了,當初在通州時被我遇到了他。我見他潦倒,便留在帳下當了個參軍司馬。但此人的才能不在軍中,他對百姓甚是愛護,臣認為朝廷正在用人之際,這樣的人才不可不用。一來其詩名甚隆,用了他可安天下文士之心,二來此人報效朝廷之心甚篤,朝廷應該給他機會。”

  玄宗對杜甫不甚感冒,讀過杜甫的詩作,覺得此人的詩文甚是礙眼,寫的都是百姓困苦之事,教人很不舒服。但既然王源舉薦,也不得不給王源面子。於是道:“你看著辦吧,你是相國,也不用事事問朕。”

  王源忙道:“那好,那臣便做主了,任命他為政事堂戶部房主事官,全力協助顏真卿賑濟便是。”

  玄宗嚇了一跳,一下子便將這個人任命為戶房主事,這似乎有些太草率。須知政事堂五房主事的官職甚至都可同各部侍郎官平起平坐,那可是個三品大員。然而既然已經開口說由王源做主,玄宗也不好反悔。心中只想:這時候先穩住王源便好,以後再慢慢的將王源舉薦的人全部罷免了,倒也不急在這一時。

  “然則過了今年冬天,明天春天你可有攻下長安之計?”玄宗還是念念不忘長安城。

  王源道:“明年春天形勢便好多了。一方面一個冬天可以消耗長安城中的大量物資,或許到時候他們便無糧草了,那正是攻城的最好時機。另一方面,一個冬天的時間,郭子儀和李光弼的兵馬也將成型。到時候即便攻城傷亡過大,咱們另有一隻兵馬在手,也不懼叛軍反攻,陛下你說是麼?”

  玄宗心下大安。一個冬天之後,攻長安可消耗王源手中兵馬,到那時郭子儀他們掌握的兵力或可比王源手中的兵馬更多,那便權力易手,再不怕王源獨大了。一想到這一點,玄宗頓時喜笑顏開。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1:10

第893章 安策

  各懷鬼胎的談話結束之後,君臣二人抵達散花樓會見群臣。朝上,玄宗對王源率軍救援平原城大加褒獎,同時對顏真卿顏杲卿張巡許遠賀蘭進明等抗敵有功官員進行嘉獎。當然都是按照王源提議的官職進行升遷。當宣佈顏真卿升任中書平章參與政事,並負責接下來的全面賑濟之事時,顏真卿驚的目瞪口呆。他沒想到自己一下子便被提拔為政事堂中的要職。

  中書平章這個職務其實只在左右相之下,那是一個政事堂中排名第三的職務,有參政決斷之權。舉個例子便知道這個職務的權力有多麼大,當年王忠嗣手握四鎮數十萬兵馬紅極一時之時,便曾經被太子李亨舉薦入朝,擔任的便也是這個中書平章的職位。正因如此,顏真卿才驚愕不已。

  顏真卿顫抖著叩謝皇恩,玄宗倒也很會籠絡人心,特別是籠絡王源的心。但聽他微笑對下方叩首的顏真卿道:“顏真卿,朕對你能否勝任此職還是有所懷疑的。朕本打算讓你進六部其一歷練一番。不過相國對你極為推崇,認為你一定能擔當此任。朕可以不信別人,卻不能不信相國之言。朕希望你不要辜負了朕和相國對你的器重,一定要好好的辦好眼下這當頭大事。否則朕不但會認為你無能,還要懷疑相國的眼光了。”

  顏真卿向王源投去感激的目光,回過頭來磕頭謝恩不已。

  殿上,王源應邀講述了突襲平原城,率數萬百姓突圍的經過,群臣聽的咂舌之聲一片。雖然這些事情早已傳到了成都,但是道聼塗説之言和但當事人的講述那是截然不同的。王源已經儘量用平淡的語調說出經過來,但聽者眾人還是驚愕咂舌,讚歎不已。

  就連玄宗也是第一次聽到事情的完整經過,如何奪取壺關,從太行山大峽谷中鑽出來然後一日內連襲三城,之後擊潰兩萬多圍城叛軍,又在數萬兵馬的追擊下帶著數萬百姓一路往南,最終成功逃出七八萬叛軍兵馬圍堵安全渡河。這些事每一件都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簡直如同神話一般。

  玄宗不得不承認,雖然自己對這個王源已經產生了諸多的偏見和不滿,但自己有此人在身邊輔佐,當真是一大幸事。若無此人,眼下的局勢還不知糜爛到何種地步,自己也不知還能坐在這寶座之上。

  不過,越是知道王源有上天入地之能,玄宗的心裡也越是感到有壓力。這個人若是忠心耿耿效忠於己的話,將是自己之福。若是心懷禍胎狼子野心的話,將是天大之禍。而種種跡象表明,此人並不是忠臣孝子,那麼此人的才能和本事便越是一種威脅了。

  講述之中,王源大肆誇讚了豐王李珙一番。雖然李珙這一路上並沒有幫上什麼忙。但在王源口中,李珙儼然成了一個足智多謀給了自己很大助力的不可或缺的人物。王源告訴玄宗和群臣,正因為有豐王隨者自己前往,百姓們才真正感覺到了朝廷的關心。李珙是陛下之子,他的到來某種程度上代表了陛下親臨,帶給軍民士氣上的鼓舞極其巨大的。李珙也用自己的行動給陛下爭了光,給皇家爭了光。

  很多人都聽出了王源話中之意,就連玄宗也聽出了王源的弦外之音。王源如此推崇李珙顯然是在朝中製造一種風向。這種風向會左右遲早會提出的太子人選的定奪上。說實話,玄宗現在還不想在太子的人選上下功夫,玄宗很忌諱這個話題。但這卻是逃避不了的事情,即便到了那一天,玄宗心目中的人選也不是李珙。更何況從目前的情形來看,王源和李珙之間的關係似乎很是親密,那便更不可能讓李珙當太子了。玄宗絕不肯在未來大唐社稷的繼承人選上受到王源的左右。

  巳時末,朝會散去。眾人退出散花樓來,官員們紛紛朝顏真卿行禮恭賀。有幾名官員擁到顏真卿身邊笑道:“顏平章,恭喜你一下子連升數級,我等想今日中午擺酒為你慶賀。”

  顏真卿皺眉道:“這時候還有時間去喝酒請客,責任在身刻不容緩。我可沒時間去喝酒了。心領了。”

  那幾名官員被當頭一棒,看著顏真卿急匆匆而去的背影大眼瞪小眼。

  “呵。好大的架子,這才剛剛升了官了,便已經這副德行了。當真是狗臉易翻。”一名官員罵道。

  “兄弟,莫這麼說,人家現在可是攀了高枝了,搭上了王相國的船了。你有本事也去讓王相國舉薦你啊。”另一名官員笑道。

  “嘿嘿,王相國舉薦麼?本人卻根本不想。將來還指不定如何死無葬身之地呢。王相國的船怕是不牢靠。”

  “噓!作死麼?這樣的話你也說的出口。顏真卿不賞光,你我兄弟去喝上一杯便是。反正咱們回衙門也是無事,忙的是他們,咱們樂的清閒。”

  “對對對,走,喝酒去。”

  政事堂中,王源也立刻召開了簡短的會議。韋見素顏真卿以及幾名政事堂六房主事官均在列。王源首先便詢問顏真卿道:“顏平章,這全面賑濟之事你打算怎麼著手?”

  顏真卿想了想道:“二位相國,因為嚴冬將至,時間甚是緊急。若想快速的解決賑濟之務,下官認為應該立即組建一個專司賑濟的臨時部門。政事堂各房抽調人手,再加上六部相關人員都臨時歸於此部門。這樣便可心無旁騖,專門辦理賑濟的事務。這個臨時部門中的人只管賑濟之務,其餘的事情什麼都不用管。”

  王源點頭道:“可行。韋左相你認為如何?”

  韋見素笑道:“可以,顏平章初來乍到,人員不輸。我可以幫助顏平章推薦得力人手。”

  顏真卿忙道謝道:“那可太感謝左相了。”

  韋見素哈哈笑道:“都是自己人,沒什麼好客氣的。”

  王源看著顏真卿道:“我已經派人回軍中急令杜甫趕來,有他作為你的副手協助你,我看事情會好辦些。”

  顏真卿喜道:“好,杜兄辦事一定是一絲不苟,大公無私的。我很期待。”

  王源微笑點頭道“另外我還有個建議。此次賑濟覆蓋劍南隴右河西三道,所有州府的太守和主官也要納入這個臨時的賑濟部門之中來。我和韋左相可以聯名下達政事堂政令,但有不服從賑濟安排,不配合賑濟之事的,將就地予以免職。你看如何?”

  顏真卿大喜道:“那可太好了。卑職正想跟相國提出這樣的想法的。地方官員對賑濟之事若是不配合,事情會很難辦。若有兩位相國下達的政事堂政令,那便不怕他們不配合了。太好了,這簡直是太好了。”

  王源道:“你可否想過具體的措施該怎麼做?”

  顏真卿思索片刻道:“當下賑濟的難點我認為是難民們的住處,昨日午後我在成都城中轉了一圈,發現很多難民無房可住,這麼冷的天他們還住在臨時的草棚裡。還有的乾脆就露宿街頭。嚴冬來臨時,這將是巨大隱患。所以,首先要讓他們有住處可抵禦嚴寒的天氣。但現在時間太緊,已經是十月天了,新建住處恐怕是來不及的,所以下官認為該雙管齊下。”

  王源道:“怎麼個雙管齊下?”

  顏真卿道:“下官擬派人分赴各地州府坐鎮,會同當地的官員一起督促建造房舍,能建多少是多少,總之一直到風雪襲來無法再建為止。動員難民們自救建造,我想會有很大的成效。這是其一。其二便是利用現有的房舍安置百姓們。以成都為例,下官轉了一圈發現,很多成都的人家宅大屋大,住戶只有幾人,可以動員他們騰出空置房舍安頓難民,這樣可以讓很大一部分難民快速得以安置。”

  王源點頭道:“很好,這個雙管齊下我覺得可行。一邊建造,一邊利用閒置房舍安置,確實可以大大加快進度。”

  顏真卿皺眉道:“不過我擔心這件事恐怕難以推行。本地人家豈肯讓外人居住自己的屋子。更別說這些都是逃難而來的百姓。一個個衣衫襤褸的不成人形。將心比心,便是我住在成都城中,我也不願意讓外人住進家裡。”

  王源想了想道:“此事不可強制,我認為該因勢利導。比如,政事堂可下達獎勵措施,但凡願意騰空房舍安置百姓的,可以給予嘉獎。雖是利誘,但事急從權,未必不可為之。”

  顏真卿道:“可是如何嘉獎呢?拿什麼去嘉獎?朝廷有餘錢麼?這可不是小數目。”

  王源道:“錢財嘉獎不如物資嘉獎,現在什麼最寶貴?”

  “現在最寶貴的無非是糧食了,糧價飛漲,一石糧食已經漲到了一貫六了。比之一年前漲了十倍有餘。而且有錢都買不到糧食了。”韋見素道。

  王源道:“那便給他們糧食,什麼最有吸引力便獎勵什麼。凡騰出一間房舍給予安置難民的,獎勵糧食五鬥。兩間的獎勵一石。我就不信他們不動心。”

  “可是……這糧食從何而來?賑濟本來就需要大量的糧食了。朝廷用度,大軍兵馬食用。南方州府運抵的糧食也因為乾旱而銳減,供應大軍和朝廷用度怕是都不夠了。”韋見素道。

  王源擺手道:“放心,糧食我有,我拿出二十萬石來單獨用來此事的獎勵,夠不夠?”

  顏真卿大喜道:“二十萬石,那便是四十萬間房舍。可安置幾百萬難民呢,如何不夠?”

  韋見素愕然道:“相國,您那裡來的這麼多的糧食?聽說你答應了陛下,李光弼和郭子儀募兵的糧草你都要全部供應是麼?您這糧食是變出了的是麼?”

  王源呵呵笑道:“我可不會變糧食出來,你以為我是大財主麼?韋左相,關於糧食的事情我需要跟你說一聲。從今日開始,南方州府運抵的所有糧食都必須交給我處理,你不能做主隨意發放了。你也知道我現在既要供應神策軍也要供應李光弼和郭子儀的兵馬,南方州府運抵的糧食雖然杯水車薪,但我也不能讓你隨意撥運了。很快會有一個專門負責糧食調運的兵馬抽調出來,這些糧食都要統一入庫統一調配。”

  韋見素忙道:“好好,下官遵命。但那些糧食可補不足差額。”

  王源笑道:“那是我的事,總之不能讓大家餓肚子。若有人餓肚子,我割肉喂他們便是。”

  韋見素乾笑道:“那怎麼可能,相國神通廣大,總是會有辦法的。”

  王源轉向顏真卿道:“你的考慮很周全,這個雙管齊下的法子很好。為了表示對你的支持,我決定命人騰空我府中的幾間空屋子,安置幾十名難民住進我的府裡。我要以實際行動支持你。”

  顏真卿驚道:“這怎麼可以?”

  王源道:“沒什麼不可以的,期望能帶個好頭,造出些風聲來。真正空置房舍居多的乃是官宦和大戶之家,他們若是能積極回應,你的差事便完成大半了。早些安頓他們,便可早些進入讓他們吃飽穿暖的階段,時間緊迫,任務艱巨啊。”

  顏真卿感動的要落淚,王源此舉便是要以身作則,以實際行動來支持自己。這比任何的言語都要有效。若能上行下效,讓官員大戶們行動起來,事情便好辦的多了。

  “哦對了,李宓將軍將會撥出三千兵馬歸於你所屬,賑濟之事難免會遭遇到意外情形。但有意外情況,這些兵馬可以任你調度。還有,你剛才也聽到了,今後所有糧食都將歸於一處,政事堂不再插手,你要賑濟糧食便去跟李宓要,我會命他全權負責糧食的調運出入之事。還有什麼困難的話便直接來找我,具體事務我其實不如你,只能幫你些小忙了。你的事情很多,我也不佔用你太多時間,韋左相,煩請你陪著顏平章立刻著手挑選人員辦事吧。”

  王源笑著拱手告辭。顏真卿和韋見素以及七八名官員肅然而立,拱手相送。

  ……

  出了政事堂來,陽光普照,天氣明媚,王源也心情大好。想想剛才玄宗聽到自己贊成李光弼和郭子儀募兵以及願意給他們提供糧草的話時的驚訝表情,王源便忍不住的想笑。玄宗怕是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會舉雙手贊成這件事。玄宗像是個繃緊了身上的刺的大刺蝟,本來可能準備好跟自己在這件事上角力,然而自己卻教他撲了個空。

  看起來似乎自己認慫了,讓玄宗如意以償的達到了目的,但其實在王源看來,這只是一種策略上的應對而已。王源明白,想讓玄宗放棄建立一隻和自己抗衡的兵馬的想法是不現實的。如果玄宗決意要去做,自己也沒什麼好的理由去阻止。如果自己竭力阻止他那樣做,反而對玄宗有利,那會讓大唐上下都對自己頗有微詞。

  自己可以用挪用糧草的藉口宰了房琯,有著如此合理的理由,最終都落得個“挾天子以令諸侯”的名聲,若是沒有合適的理由去阻止,那自己還不被罵成是狼子野心之人?

  如果王源當真有那種心思倒也罷了,但事實上不到萬不得已,王源是絕不會走上那條路的。這年頭,最重的便是忠孝節義。別看自己現在好像在大唐名聲不錯,深受愛戴。一旦自己扯旗造反,那便和安祿山一樣為世人所唾駡,被所有人所拋棄。民心是最重要的東西,沒有民心,就算一時得勢,也註定要死無葬身之地。安祿山便是個例子。所以王源只想能夠竭力維持和玄宗之間的關係不破裂,寄希望于玄宗之後繼位之人能明白自己並無野心,能和自己和平相處。

  但王源當然也不是什麼善男信女,當矛盾不可調和之時,王源絕不會害怕去冒天下之大不韙做出驚天動地之事來。但那只是最後的選擇,王源並不想事情走到那樣的極端。

  所以王源不會去毫無理由授人以柄的去反對玄宗要做的事情,他選擇的是更聰明的做法,支持玄宗去做,在輿論上佔據上風,讓那些隨時準備因為此事而對自己放冷箭的人失去目標。同時這麼做也能達到一種暫時的妥協。

  顯而易見的效果便是,在王源讓步之後,玄宗便同意了王源今冬不攻長安的解釋,也同意了王源所有的人事推薦。玄宗其實也清楚的很,一味的對抗會逼得王源鋌而走險。作為一個坐在寶座上幾十年的皇帝,當初的聖明之名可不是浪得虛名,他知道該何時進退,何時取捨。他知道該如何維持著關係的平衡,不至於太松或者太緊而失衡。

  但玄宗不知道的是,他面對的這個王源絕不是他以前所面對的任何一個臣子。無論是李林甫還是楊國忠,還是他們之前的張九齡等人,雖然都是當世絕頂人才,個個心有七竅。但這些人畢竟拘泥於他們所受的教育以及成長的空間,他們都被忠孝節義薰陶著,即便當中有些人幹了些不可告人之事,但底線都是盡忠于玄宗盡忠於朝廷的。但王源可不同,王源可不是什麼忠臣孝子。

  王源是從後世穿越而來,忠臣孝子那一套對他完全不起作用。王源只憑著良知做事,或者說在良知之外他只憑著利弊做事。某些時候,自身的利弊都會置於良知之上。這樣的人是後世無信仰的社會塑造出的標準人格,正因如此,在大唐這個年代,王源的一些作為會讓人覺得突兀和不合情理。但在王源自己看來,那卻是完全的合乎情理。

  所以,玄宗若是知道王源今日所謂的讓步之後所隱藏的目的得話,怕是會吐血三升。

  大街上,和王源並轡而行的李宓忍不住問起了王源不但不反對李光弼和郭子儀的募兵,反而願意供應糧草的事情。在李宓等人看來,王源的舉動是讓人難以理解的。這就好像自己被賣了,卻還笑嘻嘻的幫著數錢是一個道理。供應李光弼和郭子儀糧草物資,讓他們壯大兵馬之後,那兵馬可是要牽制神策軍,牽制王源的啊。

  面對李宓的詢問,王源本不想告訴他們自己的心裡的想法,但他忽然覺得自己需要信任身邊的這些人。特別是李宓趙青譚平宋建功這些人,都是跟隨自己多年的部下,自己沒有必要對他們太過防備。有時候要贏得他們真正的忠心,便是對他們推心置腹。

  得得得清脆的馬蹄聲裡,王源緩緩的道出了自己之所以願意讓步的緣由。“李老將軍,趙青譚平,你們該不會以為我是發了瘋了吧。居然主動提供李光弼和郭子儀糧草,讓他們壯大起來。”王源笑道。

  “是啊,大帥怎麼想的,我們都覺得很是詫異。剛才下朝之後,我和趙青譚平兩位兄弟想了半天也沒想明白。”李宓道。

  王源道:“你們難道真的以為我這次反對便能有效麼?在糧草物資如此緊缺的情形下不宜增兵,這件事我都跟陛下說了很多遍了。可是陛下聽了麼?足見陛下是鐵了心要這麼幹了,所以反對是毫無意義的,反倒會召來不利的輿論。”

  “但大帥也不能主動給他們糧草啊,這豈非是助他們一臂之力?那只兵馬若是招募起來,對我神策軍,對大帥有何好處?”李宓道。

  王源笑道:“既然不能阻止,何妨成人之美。況且你以為他們當真沒有糧草麼?現在我神策軍所食軍糧都是我囤聚的糧草,南方州府運送來的糧草你以為全部供應了朝廷和百姓們麼?韋見素是個滑頭,陛下若要他撥付一部分糧草給李光弼和郭子儀,你們猜他敢不敢不同意?”

  “大帥是說,陛下故意弄得什麼募捐財物買糧供應郭子儀和李光弼的舉動只是做戲?”李宓沉聲道。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1:10

第894章 雄心

  王源道:“當然是做戲,只是做給我看的,教我沒有理由去在糧草之事上做文章。暗地裡,韋見素一定會撥糧草給李光弼和郭子儀的,這一點毋庸置疑。既然如此,我何不順水推舟,主動承擔其全部糧草的供應,順手從韋見素手中將南方州府運抵的糧草盡數接管。這樣所有的糧草進來都必須經過我手,便於我控制所有的糧草進出,這不是件好事麼?”

  李宓撫須皺眉道:“好事是好事,可是這樣一來,李光弼和郭子儀豈非要大肆募兵了,反正你承諾糧草全部供應。在此之前他們或許因為糧草數量不足而只能進行小規模的募兵。現在事情公開了,他們豈非肆無忌憚了?那樣一來,南方州府運抵的糧草可不夠花銷,怕是還要動用大帥儲存的私糧了。等於大帥用自己儲存的私糧供應給李光弼和郭子儀擴大兵馬。與其如此,還不如我神策軍擴軍呢,幹什麼好了他們?兩個敗軍之將,跑來成都說了大帥一大堆的不是,大帥卻要幫他們麼?”

  王源呵呵笑道:“你老將軍不用憤憤不平,事情換個角度來看,你便不會如此不開心了。我巴不得他們擴大招募兵馬呢,因為明年春天反攻平叛需要大批的兵力。他二人若是能招募大量兵馬,倒也省的我去煩心。我不妨告訴你們,李光弼和郭子儀招募的兵馬便是明年春天進攻長安的先鋒軍。我希望他招募個十萬八萬的,這樣我神策軍便可不用遭受攻城的損失了。”

  “可是……那二人怎會同意作為先鋒軍攻長安?他們並不歸於大帥管轄呢。”趙青問出了李宓譚平都想問的話。

  王源呵呵笑道:“他們不同意也得同意,因為他們靠誰吃飯?他們的糧草歸誰供應?你們以為我只是花錢養他們當個冤大頭麼?他們若不聽我調度,我便斷他們的糧,不給他們飯吃。惡狗不聽話便不給骨頭,餓的他半死,瞧他還餓不餓?”

  此言一出,李宓譚平趙青三人盡皆愕然,直到此時,他們才明白了王源為何會願意出糧食供應李光弼和郭子儀。原來王源正是要借由此舉控制住郭李大軍的糧草供應,將朝廷所有的糧食進出都控制在自己手裡。郭子儀和李光弼如果知道王源承諾將供應足量的糧草的話,他們定然大肆的招募兵馬。但龐大的軍隊卻最終不得不受制于王源之手。如果他們不聽調度,王源便給他們斷糧,那他們招募再多的兵馬也會在斷糧之後灰飛煙滅。所以他們只有一條路,便是聽候王源調度。

  而且王源已經說了,要他們攻打長安時作為打頭陣的前鋒軍。也就是說,他們招募的兵馬在長安一戰之後必將損失慘重,而神策軍卻可能毫髮不傷。王源是假借叛軍之手削弱他們的兵力,從而達到牢牢把握主動權的作用。

  幾人想明白了這一點,看向王源的眼神簡直只能用恐懼來形容了。大帥這一手是真的毒辣,毒辣到令人髮指。很難想像,那被人取笑的舉動之後居然隱藏著這麼大的陰謀,想想都讓人不寒而慄。

  王源看著三人投向自己的奇異目光笑道:“怎麼?為何這般看著我?難道你們希望我神策軍去攻長安,死傷殆盡麼?有人希望我神策軍死絕了,好讓他們掌控大局。讓我們在他們鼻息之下撿飯吃,你們願意麼?我這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再說了,有些人恩將仇報,背後搗鬼,我豈能不給他們教訓。否則天下人都以為我王源是任人欺淩之人了。”

  ……

  成都城西北角,這裡是一處禁地。數年以前,王源便在此處征地造宅,建起了一圈大大圍牆。從那時起,這圍牆之內便高爐林立,煙塵繚繞。讓周邊百姓側目的是,幾乎每天都有百十輛滿載貨物的大車進進出出,往這個圍牆院落中運進運出各種不知名的貨物。

  圍牆內也幾乎每天都能聽到各種爆炸之聲,有時候這爆炸聲驚天動地的響亮,震得地面都顫抖不已。老成都的居民還記得,數年前的一個夜晚,城西北發生了一次劇烈的爆炸。那天夜裡爆炸的紅光閃耀天邊,讓全城百姓都為之震動。事後,據說那次爆炸死了不少的人,連時任劍南節度使的王源都親自前往查看。在那之後,劍南軍不久便有了他們的招牌利器霹靂彈。

  近幾年時間裡,圍牆周圍的民宅被遷移了大半,圍牆也擴充了幾匝,加高到了幾丈高。圍牆內外的防衛也更加的嚴密,守衛的兵馬從百余名增加了五六百,周圍箭塔林立。圍牆數百步之內的範圍成了所有人禁足的禁區。每日裡只看到無數的車馬進出,只看到圍牆內越發濃烈的煙塵以及越來越密集的爆炸聲,卻沒人知道這裡到底是怎樣一處所在。

  在成都的百姓們看來,城西北角的這一處所在成為了成都城中最為神秘、守衛的最為嚴密的一處地方。越是神秘之處便越是引人好奇,近兩年有不少人總是想探探究竟,也由此產生了不少命案。兩年間因為有意或者無意闖入禁區的人被射殺了數十人,引發了不小的紛爭。

  王源一行于午前時分抵達了成都西北角的兵工廠。兵工廠是成都城中王源最為重視的一處所在,為了這座兵工廠,王源已經不知道投入了多少的錢物和人員,耗費了大量的人力物力。這當然是值得的,霹靂彈的研發問世讓王源在數次重大戰役之中無往不利,這是劃時代的武器,為此付出代價是絕對值得的。但隨著近兩年的戰事發展,霹靂彈的局限性也逐漸暴露。

  爆炸的威力雖然強大,但沒有強到無堅不摧的地步。況且沒有冶煉技術的支撐,王源無法製造出像樣的發射裝置,不得不依舊依靠投射方式發射炮彈,實在是有些寶馬拉破車的感覺。即使絞盡腦汁的經過改良,神威炮投射的射程以及遠近的調節都是硬傷,無法根據戰場形勢靈活應對,這讓王源很是不快。

  譬如目前面臨的攻長安之戰,面對長安城經過全面加強的城防,霹靂彈便不足以摧毀城防,為攻城戰創造有利的先決條件。若是彈藥的威力足夠強,便可轟塌城防打開缺口,讓攻城戰變得輕鬆起來。而且,最高射程只能達到一千余步的神威炮也無法對長安城這樣方圓十餘裡的大城池進行城內摧毀轟炸。當年在面對羊且咩城的狹長地形時,神威炮全城無差別轟炸的威勢歷歷在目,但面對長安城這樣的大城池,神威炮卻根本毫無辦法。最遠射程的神威炮在安全距離內發射,也只能覆蓋城牆內六七百步的街區,對於長安城這樣的大城池無異於是撓癢癢。

  而且,因為製造工藝等等的原因,霹靂彈的造價實在太高,每一發霹靂彈投射出去都是數十貫錢的抛灑。面對長安城這樣的大城,砸個幾千枚炮彈也是杯水車薪,但這種消耗對王源而言卻有些承受不住。

  鑒於以上的種種原因,王源下定決心要進行更大的火器的改良。沒理由手握伏火方這種逆天的東西,卻只能讓它發揮如此小的效用,這是王源不能忍受的。

  這兩年,王源大規模的擴大了兵工長的規模,將其占地面積擴大了五倍有餘。原先靠近城牆一角的伏火方煉製以及霹靂彈的製作工坊,其實已經只佔據了兵工廠的一個角落而已。其他地方也建立起了形形色色的工坊,以優厚待遇廣羅天下能工巧匠來此,研製一些王源提出的一些設想。

  所以,嚴格來說,這座兵工廠其實已經不能算是純粹的兵工廠,而是一種集研製實驗製造為一體的大型的綜合火器研製機構。規模著實不小。

  對於火器的改良,王源大致有兩個方向的考慮。其一便是大型火器的研製,如何讓霹靂彈射程更遠,移動的更靈活,戰時的作戰也更靈活,這是大型火器的研製的重點。王源知道,若想解決所有的問題,從根本上上便要改變霹靂彈的投射方式。以神威炮拋射的方式發射炮彈,便是制約著火器發揮效用的最大的短板。現有的神威炮無論從結構還是強度上的改良已經到了極限,就像一個人的負重到了極限,壓上一根稻草都可能會讓他倒下,所以挖掘射程強度和靈活度已經沒有了空間。所以,王源覺得需要有壯士斷腕的決心,摒棄神威炮拋射炮彈的方式,轉而研發真正的大炮。

  當然,難度是顯而易見的。這年頭的冶煉技術並沒有達到可以鑄造能經受住火藥爆炸的巨大壓力而不會毀損的高強度鋼鐵。後世王源在這方面的知識儲備並不夠,不過王源明白,鑄造炮筒用的金屬既要有很好的延展性,又要有一定的強度。在這各時代,要做到這一點是頗不容易的。大唐也有冶鐵爐的工藝,鋼鐵的冶煉技術卻還在初級階段。冶煉爐並不能達到一定的高溫,所以生鐵之中的殘留物頗多,鑄造出來的鐵器要麼太脆,要麼太軟,總之並不能用來鑄造可以用來鑄造炮管的高強度金屬。

  倒是有一種材料可以滿足鑄炮的要求,那便是青銅。然而以青銅鑄炮的代價王源根本承受不起。這可是銅本位的時代啊,銅就是錢,一門炮起碼需要數百乃至上千斤的銅來鑄造。以開元通寶的形制,一千枚銅錢官方規定的重量為六斤四兩。一門炮光是炮管的鑄造便需要價值五六百貫的青銅,這顯然是巨大的負擔。

  以王源的財力,若是以青銅鑄炮是不可取的,在財力拮据的情況下,無法達到批量成型的效果。而且這些銅炮也有使用壽命,無法保證一勞永逸,不斷的在鑄炮材料上投入巨額資金,王源也根本沒有這個財力。

  不過,王源還是咬著牙花了代價鑄造了十門銅炮。這倒不是為了打仗,而是讓那些對金屬大炮一無所知的工匠們作為實驗用品,用來摸索大炮的製作方法。

  炮管能造出來是一回事,能否發射卻是另外一回事。王源只知道一些簡單的原理,對具體的細節記憶模糊,所以交代給那些鑽研的工匠的話也是語焉不詳模棱兩可,他們便只能在王源描述不全的言語中,對照實物鑽研探索,希望能找到王大帥所要求的能夠將炮彈從這個銅炮管中打出去的辦法。

  這個過程之緩慢可想而知。王源實際上提供的幫助並不大,他只能含糊的告訴那些人,如何以火藥燃燒將炮彈打出炮膛,至於具體的結構和方法,王源自己也是兩眼一抹黑的。但王源知道,這些結構和技術性的東西必須要全部弄清楚,才能進行下一步的尋找替代的鑄炮材料,進行大規模的鑄造流程。那又將是另一個極為棘手的問題。王源並沒有奢望能很快達成目標,但他希望越快越好。

  對於火器的研製除了大型火器之外,王源要求的另一個鑽研的方向便是小型的可供單兵使用的火器。王源並不奢望能造出火槍來,因為以現如今的科技水準是絕無可能的。自己沒有那方面的機械原理知識,這年頭也沒有加工精密零件的能力,其他關於材料,火藥等方面的限制也頗多,不花個幾十年的鑽研是根本不可能造出火槍來的。

  王源所希望的便是能夠造出可用于單兵作戰的具有殺傷力的簡易火器,或者是基於現今兵器水準之上的一些結合品。譬如王源要求張正一造出可以用手擲便可引爆的類似手雷的近戰火器,以及可以用於弓箭手附著于箭支上射出引爆的爆炸物。那已經是王源所能想到的,這年頭能造出的單兵火器的極限了。

  類似手榴彈這樣的玩意兒王源覺得應該是可以製造出來的,當年王源親眼見識了相府十虎用過投擲的毒磷彈,效果頗為驚人。也正因為毒磷彈的啟發,王源才下定決定要研製出伏火方製作火器。然而,由於毒磷彈的配比失軼,後來張正一配置出的火藥和毒磷彈的配比顯然是不同的,需要以劇烈撞擊才能引爆,這讓伏火方只能拘泥於用在霹靂彈上。通過高拋落地的重擊引發爆炸,而人力投擲的力度顯然不夠。這便是火藥配比不同產生的敏感度的不同。

  後世火藥的發展已經走到了精細之極的極端,有些火藥遲鈍到需要苛刻的條件才能引爆。而有的甚至連輕微的摩擦都能讓它爆炸,這便是巨大的差別。王源所需要的便是那種可投擲爆炸的火藥,就像後世民間常見的摔炮一般。這個在後世應該是極其簡單的火藥配比,在這年頭卻難如登天。

  點火投擲也是一種方式,但這年頭可沒有雷管導火索之類的玩意兒,王源也不知其原理,不知如何能造得出。每個士兵身上都帶著火種,戰時吹火點燃投擲也是不現實的。誰在戰場上隨身帶著火種,緊要關頭還要去吹亮火摺子點火。遇到天降大雨,豈非什麼都完了。王源不希望當裝備了這些玩意後,卻拘泥於一些小小的因素而無法實用,那在戰場上豈非是拿性命在開玩笑。

  同樣,箭支攜帶火藥射箭爆炸造成殺傷效果,也是王源希望的一個方向。王源將之稱為爆破箭。這種想法若能實現,將大大增加箭支的威力。以前箭支射中敵人若是不及要害的話難有射殺的作用。很多時候可以看到,戰場上的人馬身上插滿了箭支,但他們卻依舊能揮刀砍殺奔跑自如。那便是箭支沒有射中要害,或者是被鎧甲阻擋之後無法洞穿身體的緣故。如果爆破箭的設想能夠成功,只需一支箭射中人馬身體,火藥的爆炸便可將對手徹底報廢。就算不死,也失去行動能力。一箭可低十箭之威,效果將是難以想像的。

  王源知道,自己做的這些事是超越這個時代的行為,或許會帶來難以想像的後果。但王源認為,這年頭若不以絕對的武力壓制,是絕對沒有真正的和平的。當一隻兵馬擁有不可戰勝的能力,能夠以毀滅性的打擊摧毀對手的時候,那些潛在的對手除了臣服便毫無出路。因為他們知道自己絕對不是對手,對抗便是自尋死路,或許會迎來真正的和平。當王源的所有設想都成為現實的時候,他所領的兵馬將是無敵之師,所到之處將毫無阻礙。當然真正的和平不在於武力的強迫,但在文治之前,武力的壓制才是前提。

  其實所有這些設想早兩年前王源便提出來並積極的實施了。在劍南安逸的時光裡,王源是兵工廠的常客。他和兵工廠中的工匠和方士們常常混在一處,幫著出出主意什麼的。但當安祿山反叛之後,王源已經有近一年的時間沒有來查看進度了。雖然王源知道,這一年時間也許沒什麼進展,因為若有大的進展自己不可能不被告知。但昨天晚飯後,負責整個兵工廠運作的柳熏直請黃三轉告王源,要他今日務必今日去兵工廠視察一番,這讓王源頗有些興奮。也許是某些方面有了進展,否則柳熏直不會主動的邀請自己前往。

  兵工廠高大森嚴的院門前,王源和李宓趙青等人策馬抵達。院門外,一身黑袍相貌清雋的柳熏直早已帶著幾個人在門口等待。見王源等十餘騎抵達門前,柳熏直忙上前拱手行禮。

  王源翻身下馬,拱手哈哈笑道:“柳先生好,等候多時了吧。”

  柳熏直呵呵笑道:“那是應該的,相國事務繁忙,自然是國事為先。不過老朽卻知道,相國是一定會來的。”

  王源呵呵笑道:“那是自然,這裡的事也是很重要的。柳先生這是有什麼好消息要告訴我麼?”

  柳熏直神秘一笑道:“先賣個關子,讓相關人等自己跟相國稟報便是。”

  王源哈哈一笑道:“還賣關子麼?也好。咱們走著。”

  柳熏直伸手躬身道:“相國,各位將軍請。”

  眾人舉步往院中行去,進了圍牆之後,厚重的大門在後方哐當關閉。王源放眼四顧,但見院牆內箭塔林立,上面的士兵握著弓箭四下張望。牆內各處,十幾隻巡邏士兵交叉往來,一副嚴加警戒的模樣。

  “很好,此處的保護一定要嚴密,不准任何人摸進來。裡邊的人員和物資都是無價之寶,不能有半分閃失。”王源道。

  李宓呵呵笑道:“遵照大帥之命,卑職增派了三百兵士守衛。兵工廠中駐軍已達千人,加之有高牆高塔的護衛,絕無紕漏。這幾個月,倒是有不少不長眼的喜歡探頭探腦,不過卻都被射殺在牆外。”

  王源點頭道:“如今成都城中魚龍混雜,自然是要多加小心。有些人不安分,總希望窺探些什麼秘密,來了便不要讓他們活著出去。”

  “大帥放心。兵工廠和糧倉重地,貿然闖入者有死無生,老朽這個本事沒有,還敢在大帥手下當差麼?”李宓呵呵笑道。

  王源微笑點頭,幾人在柳熏直的引領下直奔西北角的火藥冶煉爐以及霹靂彈的製作工坊處行去。那裡,天空中彌漫著煙塵,作坊中傳來乒乒乓乓的敲打聲,頗有些工業化的氣息。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1:10

第895章 奇法

  大道上,幾輛騾車拉著巨大的木箱迎面走來,王源上前攔住了一輛,跳上大車後在木箱的稻草中一陣翻動,捧出一個圓滾滾黑乎乎的霹靂彈來。原來這都是新造好的霹靂彈,正要拉著去倉庫儲存堆放。

  “現在每日可產霹靂彈多少枚?”王源端詳著黑乎乎沉甸甸的炮彈問道。

  柳熏直忙道:“日產一百八十枚左右。”

  王源皺眉道:“怎麼這麼少?以前不是兩三百枚麼?”

  柳熏直忙道:“這件事正要向大帥稟報呢,量少是有原因的。相國當知,野牛城的鹽湖已經開採的差不多了麼?硝石煉製的原料也日漸減少。以前一天十幾車運抵,現在卻少了一半的產量。如此以來,影響了火藥的配置量,相應的便也讓霹靂彈的產量減少了。”

  王源微微點頭,野牛城的鹽湖開採接近尾聲,這一點他是知道的。那鹽湖開採至今已經三年半快四年的時間了。因為王源一直繼續大量錢財入帳,用於各項支出。所以本來五年才能開採完的鹽湖隨著不斷的人力投入開採的速度劇增。三年多的時間,便已經將個巨大的鹽湖開採的差不多了。這一直是王源煩心的問題。鹽湖不僅是出產大量的食鹽換巨額的財富,同時也是煉製硝石的寶石硝的產地。沒有了鹽湖,硝石便要斷檔,火藥便無法足量配置,這是個大問題。王源早已野牛城駐守的將領在那片幾百里的大沙漠中繼續尋找,看看有沒有其他的鹽湖存在,但到現在為止卻沒有消息。

  沒有聽到好消息,卻先聽到一個壞消息,王源心中略有不快。他跳下大車,揮手讓騾車離去後,闊步朝著張正一的配藥室行去。柳熏直和李宓等無語對視,均默默的跟在後面行去,知道大帥心情有些不佳了。

  靠近西首的一從綠樹之下,一座甚是寬大的庭院便是張正一的居處。自從數年前的那一次大爆炸將張正一原先的小院炸成了廢墟之後,王源另撥款項為張正一蓋了這座小院。這一次將居處和煉藥室分開建造,相隔數十步遠,中間以長廊相連。在庭院四周栽種花樹,既是為了美化,也是為了能消除一些煉製火藥而產生的嗆人氣味。不過張正一併不以為然,他只圖方便,不在乎其他。不久之後,住處和煉藥室便都混淆在一起,變得亂七八糟了。

  王源推來小院木門的時候,正看見張正一背對著自己在宅前的空地上指揮著兩名小童將一堆紅紅白白黃黃黑黑的物事攤開在陽光之中。張正一隻剩下了一隻胳膊,那次大爆炸將他的左臂炸斷了,之後便直接割除了。所以他現在只剩下了一隻胳膊,另一隻胳膊只有個空袖子在晃晃悠悠。

  “蠢材,手法輕些,弄得到處都是作甚?蓋上紗布,以免落塵,也好防風吹散。蠢材,真是蠢得厲害。我張正一怎麼收了你們這兩個蠢貨徒弟。若不是前面兩個童兒被火藥炸死了,老夫怎會手下你們?哎!”

  張正一揚著獨臂對著兩名撅著屁股趴在地上幹活的小童罵罵咧咧。渾然不知王源等人已經進了院子。他的耳朵也在那次爆炸之中聽力受損,細微的聲音已經聽不到了。好在兩個爬在地上的小童耳力挺好,王源等人的腳步聲他們聽到了,於是扭頭詫異看了過來。

  “亂看什麼?鬼鬼祟祟的,還不快些曬藥。”張正一斥駡道。

  “師傅,有人來了。”一名小童指著門口道。

  張正一詫異回頭,當看到王源一行正闊步而來的時候,張正一大喜過望,甩著半邊空袖子急忙迎了上來。

  “張真人,別來無恙。”王源哈哈笑道。

  張正一滿臉笑容,長聲笑道:“哎呀,原來是大帥來了。我當已經到了中午,大帥不會來了呢。老朽只有一隻胳膊,那可不能給大帥行禮了。”

  王源呵呵笑道:“不用多禮。”

  ……

  寒暄已畢,張正一引著王源等人往屋裡走。來到門口的空地時,王源指著地面上的晾曬之物道:“張真人這是在作甚?”

  張正一笑道:“曬藥呢。趁著天氣好,老朽要備些藥物備用。否則不久後大雪落下,天氣陰濕之時便不好辦了。這些藥物都是挑選的精料,正是用做配置大帥交代的那種手雷的藥物。”

  王源點頭笑道:“原來如此。”

  張正一道:“大帥難道不問老朽,那手雷製作的進展之事麼?”

  王源呵呵笑道:“難道說張真人找到了手雷火藥的配比了麼?”

  張正一神秘一笑道:“若非如此,老朽豈敢在百忙之中請柳先生將大帥請來見面。確實,這手雷所用的伏火方配比,老朽已經摸到了些門道了。今日便是請大帥來瞧瞧的。”

  王源大喜道:“那可太好了。快帶我去瞧瞧。”

  眾人進了屋子,張正一命兩名小童在屋角的木架上小心翼翼的捧過來一隻木盒。張正一親自上前,打開木盒的蓋子,但見木盒中鋪著細細的軟草,中間擺著兩個雞蛋大小的黑乎乎的橢圓形的東西。張正一小心翼翼的取出一枚,捧著送到王源的眼前。

  王源盯著那物事細看,可以看得出那是一個小小的鐵皮圓球,一端開了小口,用了木塞子緊緊塞住了,那木塞子中間有個小小的圓孔,用紅布團同樣的塞住了小孔。

  “大帥,這便是老朽造出的鐵皮手雷。”張正一道。

  王源輕輕拿起來在仔細的端詳,小小的鐵皮容器散發著一股辛辣的藥物味道,拿在手裡沉甸甸的。轉動之際,似乎都能聽到裡邊的藥粉沙沙流動的聲音。

  “這東西投擲之後便能爆炸麼?”王源覺得這玩意似乎並不靠譜。

  “當然可以,否則老朽豈敢請大帥前來。”張正一沉聲道。

  一旁的趙青搶上前來,一把將王源手中的鐵蛋蛋奪下,放入木盒之中抱著飛步跑開,小心翼翼的放在後門口的石階上,口中還不忘叫道:“大帥小心,既可爆炸,大帥不可手持此物。張正一,你想害死人麼?”

  譚平和幾名親衛也在一瞬間攔在王源身前,組成了人牆保護王源。

  張正一愕然道:“這……拿在手裡又不會爆炸,否則老朽怎敢將這玩意放在屋子裡?要有些手段它才會爆炸呢。大帥,老朽可沒有害你之心啊。”

  王源哈哈笑道:“趙青譚平,你們太敏感了。此物當真握在手裡便爆了,那豈非早就將屋子炸飛了。”

  趙青搖頭道:“不管會不會爆炸,這些都是爆燃之物,大帥不可親自碰觸。卑職等人的職責便是保護大帥,請大帥理解卑職等人的職責。”

  王源笑道:“罷了罷了,我不碰便是。但來了便是要看看張真人的鑽研成果的,總不能連看都不能看吧。”

  “看可以,請張真人自行展示,大帥只可旁觀,不可靠近。”譚平道。

  王源無語,只得點頭對張正一道:“張真人,看來只能勞煩你了。”

  張正一忙道:“那是自然,兩位將軍所言甚是。這裡邊裝的是炸藥,確實有些危險。是老朽疏忽了。這樣吧,咱們去後院,老朽展示給大帥和各位將軍觀瞧。”

  王源點頭稱好,張正一命兩名小童抱著那木盒往後院行去,來到後院一角的陽光下,張正一對王源等人道:“大帥瞧好了,我讓僮兒投擲一枚讓大帥這諸位將軍瞧瞧這東西的威力。”

  王源點頭微笑,滿懷期待的等著看效果。但見張正一高聲對一名小僮叫道:“投藥。”

  一名小僮取出手雷,伸手拔出了一端木塞塞住圓孔的紅布,露出了粗若手指的一個小孔。另一名小僮取出一截細竹筒插入小孔,然後從木盒之中的一個小布包中用小匙舀出一小匙淡黃色的顆粒注入小孔之中。

  “投入鐵片。一定要小心。”張正一再喝道。

  那小僮再一次從木盒中的另一個小布包中舀出了一勺黑乎乎亮閃閃的東西,然後小心翼翼的注入小孔之中,再用布條緊緊塞住洞口。

  “大帥,一切準備就緒,可否允許老朽下令投擲?”張正一朝王源低聲道。

  王源點頭道:“當然可以。”

  張正一沉聲應諾,轉向那握著手雷的小僮喝道:“八下,不准多一次,也不准少一次。”

  那小僮脆聲應諾,神色緊張的將手雷握在手中,同時開始晃動手雷。雖然隔著二三十步遠,但王源等人還是能清晰的聽到手雷晃動之時內部傳來的沙沙和叮叮的碰撞摩擦之聲。那小僮一邊晃動,口中一邊開始數數。數到八時,但見他一揚手,將手雷遠遠的擲了出去。

  手雷在空中劃了道弧線,遠遠落在三十步開外的地面上。和堅硬的地面觸碰的瞬間,但聽一聲劇烈的爆裂之聲響起,煙塵騰空而起,落地的手雷發生了劇烈的爆炸。一時間方圓十余步範圍內黑煙滾滾,不明之物到處亂飛,將範圍內的幾棵樹木震的落葉蕭蕭而下,如同下雨一般。

  十幾人站在遠處也被這響聲震得耳朵裡嗡嗡作響。待煙塵散去,王源已經等不及的沖了過去。趙青和譚平阻攔不及,也忙跟在身後跑了過去。眾人沖到了爆炸之處,但見地面上被炸出了一個半尺深的泥坑,土坑裡還兀自冒著白煙。再看周圍的地面,斑斑點點全是小洞眼。旁邊十余步範圍的幾棵大樹的樹幹上也被橫飛的鐵屑擊中,斑駁翻卷,大洞小眼。

  “我的老天爺,如此厲害的玩意兒。恭喜大帥賀喜大帥,這東西成了。這要是用到打仗中,對方還有活路麼?”李宓大聲叫道。

  王源也喜上眉梢,但他很快便冷靜了下來,轉向站在一旁的張正一道:“張真人,你果然沒讓我失望。但我卻有些疑問,希望你能給我解答。”

  張正一點頭道:“大帥請問。”

  王源道:“剛才投擲之前為何要兩次添加藥物,還要搖動手雷八下?這是何故?”

  張正一忙道:“正要跟大帥解釋此事。這手雷藥物的配置頗費了一番周折。按之前研究出的伏火方配備的霹靂彈的火藥在劇烈的碰撞下也可爆炸,但人力投擲的力度顯然太小,無法讓火藥爆炸,這一直是老朽難以逾越的難關。這年余,老朽潛心鑽研,最終找到了原因所在。其實要讓火藥更加容易爆炸,無需對伏火方多動手腳,而是在藥物之中加上一味新藥物,便可加快其爆燃之速度。”

  王源皺眉道:“難道剛才你第一次加入的那種黃色的東西便是這種新藥麼?”

  張正一點頭道:“正是。說來也巧,老朽數月前練了幾爐丹藥,小僮無意間將火藥混入其中,放在陶盆之中晾曬,不成想不知為何忽然爆燃了起來。老朽初時不明,但後來一想,必是摻入了此物之故。故而便借由此事進行試驗,沒想到一舉成功了。”

  王源大笑道:“這麼巧合?但不知你煉製的那是何物?”

  張正一笑道:“大帥當知,老朽一直食用自煉的逍遙散金丹,方能保持精神旺盛。這一味藥物便是配置逍遙散金丹必須之物。方家稱之為‘腹中火’,民間稱之為鬼磷火的便是。”

  說著話,張正一命小童將木盒抱過來,打開一隻小小的布袋,讓裡邊的深黃色的晶體顆粒暴露了出來。王源只看了幾眼,張正一便立刻將布袋紮緊,裹上一層羊皮。

  “大帥,此物暴露在外,時間一長便會起火,故而不能暴露在外。須得裹緊,放置於陰涼之處。燒起來甚是猛烈,撲滅不及。”

  王源瞬間明白了,張正一口中所言之物其實便是含有很多雜質的白磷。白磷燃點極低,暴露於空氣中會因為溫度的累積而發生燃燒。只是這玩意並不常見,也沒見有產磷的礦山的。這年頭的科技水準也根本沒有辦法開採這種不穩定的東西。倒是夏夜的亂葬崗中有私人身體中溢出的磷會發生自燃,被人稱作鬼火。

  像張正一方士,醉心鑽研煉丹之術,往往窮盡其極的煉製各種世間罕見之物,辨其本性,究其功效。所以會有各種各樣外人不知的發現。卻不知他用了什麼辦法居然煉製出了這種東西來。

  “第二次加入的是什麼玩意兒。也是一種藥物麼?聽你說,那是鐵片。難道當真便是鐵片不成?”王源問道。

  張正一笑道:“確實是鐵片,本來大帥便要求在手雷之中加入尖利之物增加爆炸殺傷之力。加一些碎鐵片正是基於大帥的要求。只不過這鐵片加入其中卻產生了別樣的功效,不得不說是天意使然。”

  王源皺眉思索了片刻,舒展眉頭哈哈大笑起來。

  “我明白了,難怪你要僮兒搖動手雷數下。我猜想定是以鐵片火藥和這易燃的黃磷相摩擦,從而產生溫度,讓其達到即將起火的程度。然後再擲出手雷,最後的那一下撞擊便可足夠讓黃磷起火燃燒,從而點燃藥粉發生爆炸是麼?”

  “大帥當真是聰慧過人,正是如此。沒想到大帥一下子便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張正一贊道。

  周圍眾人紛紛瞠目結舌,原來這手雷的爆炸竟然要經過這般設計,倒是聞所未聞。這張正一也真是奇人一個,居然能潛心鑽研其中的道理,將之一一串用,從而達到了最終需要的效果。

  “張真人,你當真讓本相佩服之至。這環環相扣,達到最終的目的,摸索起來當真勞神費心。若非是你張真人,世間怕是無人能想到這個辦法了。”王源讚歎道。

  張正一忙擺手道:“大帥謬贊,我等方士沒什麼其他的本事,只是有些潛心靜研之能。除了這些事,老朽卻是一竅不通了。”

  王源道:“張真人,我可否問一問,這黃磷你是如何煉製出來的。既然需要此物,但不知煉製是否艱難,所需原料是否難以獲得。抑或是需要到何處去大量採購?”

  張正一搖頭笑道:“其實一點都不難,只是說出來怕是讓大帥覺得不適。所用的原料其實也很常見。”

  王源笑道:“可否詳述?”

  張正一道:“很簡單,原料只需人或牲畜的尿液,再有便是沙子、白石灰以及木炭粉末等物便可。”

  眾人盡皆愕然,居然要用到尿液,簡直匪夷所思。

  “將沙土木炭和石灰混入尿液之中,蒸煮乾餾之後剔除殘渣,便可得腹中火。只是產出甚少。不瞞大帥說,這布包之中的幾小勺,卻用了十幾鍋尿液蒸煮所得。老朽煉丹之時,其實放入此物甚少。因為此物入腹會產生劇痛,如同火燒一般。故而只能加入極少的量,否則會讓人內腑潰爛而死。”張正一面不改色的道。

  眾人聽的直犯噁心,居然是靠煮尿得到的這東西。而張正一居然會吃這玩意兒,想想就讓人心中作嘔。但王源卻從中聽出了門道來。尿液是人體或者動物體中排出之物,裡邊含有微量的磷,因為磷是人體中所需的重要的微量元素。這種混合熬制的辦法可能正是在熬制過程中產生了化學反應,將尿液中的磷析出來,變成了含有太多雜質的混合物。

  磷又含有劇毒,食用之後可能會中毒,故而才會如張正一所言,少量服用對身體有益無害,但若是稍微過量便會被毒死。而這種辦法製作出來的磷是含有大量雜質的,故而才不易自燃。若是純度較高的話,以張正一的那種包裹起來放在盒子裡的儲存辦法,也是會起火的。真正的磷的保存一般是直接放入水中,才不會起火。

  但王源覺得不可思議的不是張正一會將這種磷用來煉製金丹吃到肚子裡。王源真正佩服的五體投地的是,張正一居然會用這樣的辦法來煉製出磷來,這才是真正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的地方。張正一這樣的人,在這年頭被稱之為煉丹的方士,但其實這一類人便是最古老的化學家。正因為有了這些人的存在,才會發現許多自然界的奧秘以及物質之間的奧秘。這些人其實在歷史長河之中,是一種推動科學進步的存在。雖然他們自己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看來,尿是個好東西啊,不能隨便浪費了。張真人,為了大量制出黃磷來,我恐要下令收集全城百姓的尿水,交給你進行煉製黃磷了。這東西熬起來定然腥臭難聞的很,要不然在城外尋一處地方,搭建個幾百口大鍋,專門製作此物,你看如何。”王源摸著下巴上的胡茬子道。

  張正一道:“可以如此。集中尿水用大車拉出城外,熬制出腹中火便是。只是全城百萬之眾,這也太多了吧。”

  王源一擺手道:“多多益善,大不了挖個大池子存著,慢慢的熬制便是。”

  李宓等人瞠目結舌,他們的腦海中閃現出一個場景來:城西某處空曠之處,一座尿湖波光蕩漾,臭氣熏天。旁邊幾百口大鍋裡邊尿液沸騰,腥臭之氣直沖九天之上,方圓數裡不可立足。那情景當真是亙古未有,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1:10

第896章 鑄鍛(一)

  “大帥,老朽有幾件事要跟大帥明言。”張正一道。

  王源道:“說便是。”

  張正一道:“目前為止,這手雷也只是稍見雛形,想大規模的製作還是不成。”

  王源道:“我明白,是原料不足是麼?等黃磷熬制出來,便可批量製造了。”

  張正一搖頭道:“原料是一方面。不僅是黃磷短缺,其實火藥也很緊缺了。特別是鹽湖即將告罄,寶石硝已經越來越少了。配置的火藥連霹靂彈都無法正常供應,一旦這手雷量產,更加是捉襟見肘了。”

  王源剛才便因為此事煩心,此刻又被提及,頓時眉頭緊皺起來。

  “是啊,硝石是個大問題。鹽湖若無硝石供應,便什麼都是扯談了。何況還要研製出重炮出來,又是需要大批的火藥。柳管事,咱們現在霹靂彈的存量有多少了?”

  “稟大帥,現在庫存一萬三千枚。”柳熏直忙道。

  王源沉吟片刻道:“罷了,霹靂彈停產,有這一萬三千枚霹靂彈暫時夠了。反正這個冬天也不會有仗打,這幾個月的時間可以想辦法解決硝石供應之事。從今日起,所有配置的火藥都用於別處。”

  “遵命!”柳熏直道。

  王源看著張正一道:“張真人,關於炸藥和其他原料的問題暫時可緩解。停了霹靂彈之後應該夠你製作手雷之用了。你剛才說除了原料的問題,還有別的原因是麼?”

  張正一道:“正是。除了原料的事情,這手雷目前還是不穩定的。大帥應該也看到了,剛才老朽讓童兒搖動了不多不少的八下擲出去,那是有原因的。黃磷和火藥鐵片在搖動的時候會發熱,但這個發熱的程度卻隨著溫度和季節都有關係。若是冬天,一切都是冰冷的,那麼要讓手雷擲出去便能爆炸,便需要多搖幾下。夏天氣溫暴曬,手雷甚至無需搖動,一旦黃磷混入便會爆炸。故而這個度如何掌握,是需要好好的鑽研一番的。”

  王源籲了口氣緩緩點頭,張正一說的不是廢話,反而是真正的關鍵所在。

  “何時該搖,搖動幾下可投出必然觸地爆炸,晴天如何?雨天如何。夏日如何,冬日如何,這都需要摸索出規律來。之所以我剛才讓童兒搖八下,那便是經過實驗的結果。此時此刻,搖動八下正好投出必爆,少一下投擲出去便不一定能爆炸了。多一下甚至沒投出去便已經在手裡爆炸了,這可不是鬧著玩的。老朽必須要弄清楚這些規律,這樣一旦生產此物裝備軍中之後,便有規律可循,不會炸死自己人,或者是投出去毫無效用了。”張正一續道。

  王源道:“你說的很是,這些都要弄清楚。另外,我提個建議,你那裝藥之法太過麻煩。戰時豈會一樣樣的從小孔填藥?我建議手雷可以做些設計。譬如造成上下兩層,中間以物隔絕。一旦需要投擲時,直接拉出隔板,使上下藥物混合。再搖動生熱投擲而出便是。這樣簡單的多。唯一需要擔心的便是黃磷在其中會不會自動燃燒起來,或許可以用某些辦法保證黃磷不會燒起來。”

  張正一頓悟道:“這法子好,老朽也正覺得這般填藥太麻煩,若是雙層結構,倒是迎刃而解了。黃磷會自己燃燒的問題,老朽可以想辦法解決。這個應該不是難題。大帥果然心思巧妙,一言中的。”

  王源道:“看來短時間內想以這種手雷裝備兵馬是不可能的了。不過張真人,你已經取得了巨大的進展。現在剩下的問題都是些小問題,我相信很快便能得到解決。我今天真的很高興。不如我們中午便在這裡叨擾一頓飯,咱們邊吃邊討論一番。反正下午我也走不成,還要去看看東邊的鑄炮進展的如何呢。”

  張正一忙道:“那可太好了,只是我這裡只是粗茶淡飯,怕大帥和諸位將軍不合口味。若是不嫌棄,老朽便命僮兒立刻準備飯菜。”

  王源笑道:“粗茶淡飯已經很不錯了,天下不少人在餓肚子呢。”

  大院東北角是研製鑄造大炮的區域,遠遠望去便可見七八座冒著滾滾煙塵的高爐立在那裡。那是用來熔煉鐵器的熔爐。這些熔爐在這年餘時間逐漸建起來,為了熔煉出適合鑄造炮管的鋼鐵,這些熔爐每天要吞沒大量的鐵器加以熔煉。熔煉的工匠們也通過各種手段,期望能找到可以用於適合鑄造炮管的鋼鐵。

  王源等人飯後抵達此處的時候,早已得到消息的此處的幾名管事已經等候多時了。他們早就知道王源抵達的消息,只是沒有得到命令,也不敢貿然的去往張正一住處拜見。雖然只相隔了裡許的距離,並且在同一個圍牆之內。但兵工廠有兵工廠的嚴格的規矩,各區域不得相互串列,不得相互窺伺,這是最基本的一條。這一條也是王源和柳熏直很久以前便商定定下的規矩,其用意自然是為了保密所需。

  站在鑄造工坊院門前等待的為首之人是一名身材高大面容黝黑的老者。年紀已經七十多歲,但頭髮烏黑,面色黝紅,身形強壯,看上去比年輕的小夥子還精神。此人名叫羅威,人稱羅三錘。數年前,王源沖鑄陌刀的時候遍訪工匠,找到了曾經已經賦閑在家的羅威。羅威在四十多年前便效力大唐軍中,是很少的幾個掌握了陌刀全部鑄造工藝的工匠之一。然而大唐幾十年間再沒有鑄造陌刀,羅威空有一身的技藝卻無法發揮,只在軍中負責鑄造一些普通大刀劍槍械等物。據說一段燒紅的鐵棒,在羅威手中他三鐵錘敲下,便可將鐵棒成型為兵刃,技藝純熟精湛無比,故而得到羅三錘這個名字。

  然而,作為一個身懷鑄造絕技大師級的工匠,卻只能敲打一些普通的廢銅爛鐵,羅威豈能甘心。各領域都有各領域的聲譽和追求。鑄造這一行自然也有精益求精希望成為頂級冶煉大師的人存在。羅威便是這樣的人。他從十幾歲跟隨師傅學習冶煉鑄造開始,便將自己的目標定位于將來要成為幹將莫邪、歐冶子那樣的人物。他希望能鑄造出神兵利器來一償心願。然而,在大唐軍中連陌刀都沒有機會鑄造,這讓羅威的心情甚是鬱悶。他在軍中從二十歲熬到了六十歲,也沒有等到能夠一展身手的機會。這期間除了替達官貴人們鑄造了幾柄華而不實的寶劍之外,真正的利器卻一柄也未能出自他手。

  羅威絕望了,於是他謝絕的軍中的挽留,毅然離開了大唐軍中回到家鄉。招收了幾個資質不錯的徒弟,希望在臨死之前傳給他們技藝,將希望寄託于弟子身上。但幾年後,王源在山野之間找到了他。那時候正是劍南軍大肆改裝,王源需要改良鍛造大批陌刀以裝備騎兵的時候。羅威雖然已經年近七十,但等了這麼久,終於有了一展身手鍛造陌刀的機會,那無異於饕餮客遇到了山珍海味,採花盜看見了絕世美人一般。更何況,王源似乎深諳其心理,他告訴羅威,只要他答應效力於自己,自己將會為他搜羅上等的精鐵,給予他充分的自由,讓他可以隨心所欲的鑽研鍛造技藝,打造他想造出的任何東西。

  這對羅威的誘惑無疑是致命的。雖然技藝精湛,但鍛造技藝需要大量的精煉原料支撐方可精進。而這年頭金屬的價格之昂貴是他一個工匠說無法承受的。如果有人能無條件的支持他,為他所有的消耗和費用買單的話,那無疑是他求之不得的。

  於是乎,羅威欣然應允了王源的邀請。攜全家老小以及十幾名徒弟以及他們的家眷在王源派出的兵馬護送下從洛陽郊外遷移至蜀地。王源兌現了他的承諾,不但在兵工廠中給了劃出了大片的區域歸於羅威使用,任命羅威為鍛造工坊的大管事,而且對羅威的要求幾乎來者不拒。建造了當世最好的熔煉爐,給了他慢慢幾屋子的堆成小山般的上好鐵錠,收集了不少罕有的上等鍛造材料。並且給了他上百名身材強壯的有一定鍛造經驗的工匠作為他的屬下,聽候他的差遣。

  羅威投桃報李,展開渾身解數,在王源提出的改良陌刀之事上竭盡全力,終於花了數月時間,鍛造出合乎要求的陌刀,供裝備給劍南騎兵之用。兩年不到的時間,羅威率領數百名工匠便完成了數萬騎兵的陌刀鍛造的工作。主家殷勤,羅威也賣力,王源雖然是當世名帥,朝廷高官,但對羅威從來都客客氣氣,甚是尊敬。羅威也感動不已。但凡王源提出什麼想法來,羅威都想盡辦法去鑽研出來,以報答主家殷勤之意。

  然而,這年余時間,羅威過得卻並不開心。倒不是因為和王源之間有什麼齷蹉,而是因為王源一年前提出的要熔煉鍛造可承受火藥壓力而不爆裂的鐵炮管的任務,羅威絞盡腦汁,想盡辦法也沒能完成。雖然主家並沒有埋怨,但羅威自己的面子上著實過不去。人家如此厚待自己,自己卻無法投桃報李,無法報答人家,羅威心裡豈能開心。

  自從王源出征之後,羅威幾乎廢寢忘食的窩在鍛造工坊之中,帶著徒弟們潛心的鑽研。希望能找到辦法,不負王源的期望。特別是近半年來,羅威白天黑夜都泡在這裡,便是為了能熔煉出合乎使用的鋼鐵,鑄造出能夠使用的炮管來。

  潛行的鑽研終於有了進展,一個月前,羅威摸到了一些門道。在一個月之後的今天,當得知王源回到成都的時候,羅威迫不及待的要將這個成果稟報王源。倒不是純粹為了表功,而是因為自己摸索出的進展需要王源的大力支持,方可繼續的完善。所以,他對王源的到來甚是期盼,從午前開始便一直在此等候,連飯都沒顧得上吃。

  看到王源一行從中間的石板道上現身出來,羅威黑魆魆的臉上露出了笑容,忙大踏步迎上前去,撩起袍子便要給王源磕頭見禮。

  “大帥,老朽有禮了。”

  王源忙上前扶起,笑道:“羅管事,不是說了不要見此大禮麼?咱們自家人,不用這麼見外。”

  羅威爬起身來笑道:“老朽不是見外,見到大帥,老朽便想給大帥磕頭,這心裡才舒坦些。大帥對老朽客氣,老朽可不能不管尊卑之禮。”

  王源笑著擺手,羅威頭前帶路,引著王源等人進了鍛造工坊的大院裡。這處院落非常寬大,從成都北城牆到南邊的大圍牆這寬五六百步,長近一裡的區域都屬於熔煉鑄炮的工坊所屬。七八座熔爐在北側,中間是幾個大倉庫,堆滿了鐵錠和亂七八糟的廢舊回爐的鐵器。那便是一溜排開三十余座打鐵工坊,那裡是鍛造刀劍盔甲之所。幾百名工匠成天在那裡忙忙碌碌的,錘起錘落,叮叮噹當之聲不絕於耳。

  “按照大帥的吩咐,北邊新建了四座溶鐵的高爐。這樣,同時可熔鐵水八百斤以上,可以一次性的鑄滿炮管磨具,一次成型。”柳熏直指著北邊的幾座冒煙的高爐道。

  王源點頭道:“甚好,我想有了這四座容量巨大的高爐,可以解決之前因為爐水不足而造成的鑄澆停頓所帶來的諸多問題了吧。”

  羅威撫須點頭道:“大帥所言甚是。這四座高爐同時出爐水,可滿足整座磨具澆築之用。只是耗費甚巨,聽柳管事說,這四座爐子花了三萬貫的鉅款呢。”

  “是三萬三千二百九十貫。”柳熏直糾正道。作為兵工廠的大管事,柳熏直每年從王府賬上支用錢款巨萬。王源賦予他這麼大的用度的權力,柳熏直自然是加倍的精細。每一項支出,他都牢記於心,並且精確無誤。每次和王宅大管家黃三對賬的時候,雖有帳簿記載,但柳熏直幾乎不用看帳簿便可逐一說出用度的項目和數量來。

  王源笑道:“錢不是問題,只要對於鑄造有利,便可以去花。”

  羅威聞言面露慚愧之色道:“哎,大帥給了這麼多優厚的條件,我等卻進展緩慢,著實是慚愧無地。”

  王源正待出言安慰幾句,卻聽柳熏直道:“羅老哥,你不是有了些進展麼?今日不正是要跟大帥報喜的麼?”

  王源喜道:“羅老丈,當真是有了進展麼?”

  羅威忙道:“啟稟大帥,正要跟大帥稟明。確實有了些進展。不過進展不大。今日便是要跟大帥稟明,並且有幾件事需要大帥定奪。”

  王源喜道:“老丈說有進展,那一定是進展頗大了。難道說找到了鑄造炮管的熔鐵之法?有無現成之物?讓我瞧一瞧。”

  羅威笑道:“大帥、各位將軍,請隨老朽來。”

  眾人跟著羅威往北而行,繞過幾座大倉庫之後,眼前便是一片空地,遠處高爐的全貌也得以窺見。高大的高爐下方,幾十名光著膀子的健壯男子正汗流浹背的往高爐下方添加炭火,巨大的風箱由數人鼓動,發出嘭嘭嘭的巨響。強勁的氣流讓爐膛之中炭火燒的猛烈灼熱,烈火熊熊,隔著五六十步遠,似乎都能感受到一股股的熱浪撲面襲來。

  但羅威並沒有領著王源等人靠近,而是繞過一間大倉庫,來到一座倉庫前堆放著的一堆物事旁邊。但見那一堆黑乎乎的物事竟然都是一管管鑄造完成的炮管。只不過沒有一根炮管是完整的,炮管後方較粗的地方便是設計為藥室的地方,這些地方都已經爆裂破碎,奇形怪狀的翻卷著,參差的鐵屑尖利的如野獸的牙齒。有的炮膛甚至乾脆斷成了兩截。這些斷裂破碎之處明顯還留有火藥爆炸後留下的黃黑的痕跡。很顯然,這些都是鑄造成炮管之後,填了火藥試驗的時候被火藥的爆碎了的炮管。堅硬的鋼鐵在火藥的力量下竟然脆弱的如同紙糊木造的一般。

  “這些都是這半年來你鑄造出來的炮管麼?怕是有上百尊吧。”王源皺眉咂嘴道。

  “稟大帥,一百二十五門,全部都沒能承受住火藥爆裂之威。這些鑄鐵既然無法承受爆破之威,也沒有回爐重鑄造的必要。不久後便將全部鑄成鐵錠運到南邊,作為打造鎧甲兵刃之用。一時還沒來得及的清理。”羅威輕撫這些破爛爆裂的炮管沉聲道。

  王源點頭道:“你自行安排便是,但你的進展在何處?帶我看這些沒用的廢料是何意?”

  羅威忙道:“大帥請看這一門炮管。”

  羅威指著一門黑黝黝的炮管,那一門炮管被單獨擺在一旁,並不起眼。王源眯眼看去,忽聽趙青在旁道:“這一門不也炸裂了麼?碗口大的洞呢。”

  王源也注意到了這門炮的旁邊裂開了一個大洞,炮管扭曲翻卷,完全廢了的一門炮管。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柳熏直注意到王源似乎有些不快,忙埋怨羅威道:“羅老哥,你這是作甚?這些廢料有何用?這便是你說的有進展之物麼。”

  羅威忙道:“諸位有所不知,這門炮管之所以炸裂開來,那是因為到了壽命之故。其餘的都是裝藥便炸,這一管炮卻是裝了一百多次藥,這才最終報廢的。這足以說明,我們已經幾乎快要找到了能夠鑄炮的鋼鐵了。大帥不是說過,炮管若能支撐住兩百次以上的發射再報廢,那便可以大規模的鑄造了。老朽想,這一隻稍加精煉便已經接近了那個標準了。”

  王源大喜道:“你是說這一門炮管經歷過百餘次的裝藥爆炸試驗?”

  羅威點頭道:“一百一十二次之後,炮管扭曲,發生了爆裂。”

  王源哈哈笑道:“很好,很好,這說明我們已經快找到可以鑄造炮管的鐵錠了。不知可還有其他的成品?我想親眼瞧一瞧。”

  羅威笑道:“大帥莫急,那四座高爐之中的鐵水已經很快便可以澆鑄了。一會兒請大帥目睹澆鑄成型的過程。澆鑄完畢,便可讓大帥親自檢驗。不過在此之前,老朽跟大帥稟報些事情。”

  王源微笑道:“請講。”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1:10

第897章 鑄鍛(二)

  羅威沉吟道:“大帥,這所有的鑄造出來的炮管,老朽都做了標記。大帥收購的鐵錠來自我大唐十餘處鐵礦出產之地。老朽鑄造這麼多炮管,無一能合用。可見大部分地方出產的鐵錠都是不成的。以老朽的經驗而論,有些地方的鐵質偏軟,雖然韌性教強,但用於鑄造炮管,很容易便會變形。而有些地方的鐵錠雖然強度足夠,但卻過於脆硬,容易爆裂。老朽試圖將這些不同品相的鐵錠融合,想達到一個恰當的平衡點。但是,多次試驗終告失敗。老朽明白了一個道理,即便同為鐵錠,也未必便能融合在一起。無論何種熔融鍛造之法,也不能將兩種鐵融合的天衣無縫。這就好比兩個不同的人,無論如何相處,天天吃住在一起,也必然會生出衝突來。不知老朽這個比喻恰不恰當。”

  王源點頭道:“甚有道理。以我所知,各地鐵中含有不同的雜質。這種雜質會影響鐵器的韌性或者強度。我們鍛造出的鐵器其實都並非純鐵。即便可以熔煉出純鐵來,也未必便能夠鑄造出合用的炮管。反而裡邊的雜質是起到很大的作用的,一味的精煉除雜是無用的,往往反而有害。這些雜質的種類和數量都達到了某一種巧合,也許便是最合用的時候。我們並不知其中含有什麼雜質,一味的以各種不同品相的鐵錠融合,有千萬種組合的可能,一輩子也未必能夠得到想要的那種鐵。所以,與其這般組合熔煉,還不如找尋能夠天然合用的鐵錠。上天造物,必有一種可合用。這便是天無絕人之路之理。天地萬物包羅萬象,我相信能找到這一種。”

  羅威驚訝道:“哎呀,大帥于熔煉之術也是極為精通的啊。這番話五十年前老朽傳業恩師便是這般告訴我的。沒想到大帥居然也知道這些,大帥當真是天文地理無所不知啊。”

  王源撓頭心想,我可不是占了比你們晚生一千多年的便宜麼?後世中學的課本裡便有簡單的煉鋼知識了。什麼碳鋼鎢鋼錳鋼等等,各種鋼鐵的材質和效用都是鐵中的微量元素起的作用。只可惜我也只半通不通的半吊子罷了,也不知道哪裡去找這些東西加進去熔煉,否則我比你們所有的熔煉大師還要精通百倍,又何必要請你們這些人出來幫忙?

  “然則,你試驗了多種組合無用,那麼那一門炮是如何鑄造出來的?”王源微笑問道。

  “剛才大帥說,上天造物,必有一用。之前老朽若聽到這句話必是不信的,但現在老朽卻深以為然。老朽在運來的鐵錠之中找到了近兩千斤的鐵錠。這些鐵錠因為品相不佳被堆在了角落裡。老朽抱著試試看的態度熔煉了幾爐鑄造了一門炮管,便是眼前這一門。沒想到居然能夠填藥百餘次而不爆裂,當真是天意使然。”

  王源訝異道:“如此巧合?那可真是天意了。你可知這種鐵錠產自何處?”

  羅威搖頭道:“這老朽便不知道了。這要問大帥指派的收購鐵錠之人。”

  王源看向柳熏直道:“柳先生,外購糧食物資和鐵器之事都是你經手的,你可記得從何處收購了這兩千斤鐵錠?”

  柳熏直皺眉想了想,搖頭道:“這個可當真是不記得了。當時老朽收購物資,幾乎走遍的大唐。各地都有物資的收購,如何能記得這些?不過,老朽有明細帳簿,應該可以查出從何處採購而來。”

  王源忙道:“快查,快查。此事刻不容緩。兩千斤只夠鑄造兩門炮管,這裡壞了一門,爐子裡燒著一門,這如何能進行精確的測試?”

  柳熏直忙道:“好,我這便去查找,片刻便來,大帥稍候。”

  柳熏直匆匆而去,羅威引著王源等人走向高爐旁邊。越是走近,越能感覺到熱浪灼燒身體的感覺。幾座高爐內咕嘟嘟鐵水沸騰之聲都能清晰可聞。爐頂坩堝之中不時有火花崩裂而出,落在地面上頃刻便凝結成一粒小小的鋼球。那些火花落在爐下那些忙碌的工匠們身上,這些人卻若無其事,根本就沒有任何的反應。

  王源皺眉道:“該給他們些防護,否則這火星崩到身上,豈非燙壞了他們。”

  羅威笑道:“大帥放心,咱們這些人天天跟這些打交道,早已不懼這些。不瞞大帥說,老朽少時學這門手藝,恩師曾讓我赤身裸體站在鐵錐前打鐵。通紅的鐵塊敲打起來火花四濺,落到身上燒的嗞嗞作響,疼的是亂蹦亂跳。一個月下來,身上無一完好之處,然幾個月下來,便毫無感覺了。這些人哪一個不是經過這些過來的,行裡人不經過這般磨煉般不算入門。”

  王源呵呵笑道:“有趣,有趣。”

  說話間,一名壯碩的漢子從高爐下方走了過來,王源認識那是羅威的大弟子李大錘。李大錘先給羅威見禮,這才給王源行禮,倒是尊師重道為先。

  “大錘,可是差不多了?”羅威問道。

  “稟報師傅,爐水已經開始翻騰,再有盞茶功夫便可澆鑄了。”李大錘恭敬道。

  “好,立刻做準備。命人抬出模具來準備。高架掛鉤都準備好,萬萬不要出了差錯。”羅威沉聲道。

  李大錘遵命而去,羅威對王源道:“大帥,各位將軍稍稍遠離,澆鑄之時鐵水四濺,火花亂蹦,很是危險。諸位只可遠觀。”

  眾人聞言紛紛離開二三十步站立觀瞧。但見七八名大漢推著一隻平板大車從東首的倉庫中出來。抵達高爐旁的場地後,從車上抬下來油布裹著的巨大物事。掀開之後,卻是一個黏土燒制的炮筒模具。這模具是王源親自憑藉著僅有的一些知識而參與制作的。黏土一層層在骨架上塗抹,最後拆了骨架燒制而成。很是費了一番功夫。

  羅威親自上前,仔仔細細的將模具檢查一遍,用布巾擦拭內外,防止有任何不潔之物。檢查清理完畢之後,羅威高聲喝道:“準備移鍋澆鑄。甲字第一爐先開。都小心在意,不可出差錯。”

  “吆呵!”數十名爐工口中齊聲吆喝,飛快的行動起來。

  幾十名爐工動作迅速,轟隆隆的推著一輛巨大的平板車抵達高爐旁邊。那平板車下方是十幾隻粗厚的木輪,車上用黏土和青磚砌了厚厚的一層,還鋪著一層厚厚的沙子。沙子上放置著一隻八耳圓鼎,圓鼎大小像是一隻大水缸一般。三足被牢牢的用原木橫七豎八的固定在車板上。

  這麼一輛笨重的大平板車,在地面上移動時,發出沉悶的轟隆隆的聲響,滾動之際,連地面都震動不休。王源知道那只八耳鼎正是用作承接鐵水的巨型坩堝。這年頭可沒有什麼機械化作業,幾百斤的鐵水如何承接運送澆鑄可是個難題,但勞動人民的智慧是無窮的,這一切都是為了承接移動鐵水而設計出來的。

  “準備!”羅威神色嚴肅,七十多歲的老者,身板挺得筆直,神情動作像是個揮斥方遒的大將軍一般。這些爐工便是他手下的千軍萬馬,熔煉之處正是他的戰場和地盤。

  “吆呵!”眾爐工大喝一聲,表示已經做好了準備。一名爐工站在丈許高處,將一隻圓通裝的引流管嵌入高爐出鐵口下方,牢牢固定住。十幾名爐工移動平板大車,將其橫置於出鐵口下方,將八耳鼎對準了出鐵口。

  “大錘。開爐,接水。”羅威沉聲喝道。

  “吆呵!”李大錘早已做好了準備,手握長杆一根,用長杆前方的大鐵鉤勾住了爐水出口的一隻大鐵環。站在上方的兩名爐工揮動大錘敲下,但聽鐺啷啷數聲脆響,爐口的鐵塞上的兩道鐵栓被敲下掉落。在鐵栓掉落的一瞬間,李大錘嘿然發聲,用力一拉長杆,將一尺多長的爐塞硬生生的拉了出來。幾人的配合熟練之極,沒有任何的語言交流,卻將時機把握的妙到毫巔。

  爐門一開,頓時只見紅的發白的鐵水從爐口中奔湧而出,順著引流槽注入八耳鼎之中。但見鐵水在空氣中爆裂發生,四周火花四濺,青煙翻騰。鐵水上還冒著跳躍的殷紅火焰,雖值午後陽光明媚之時,依舊將周圍眾人的頭臉衣衫照得紅光隱隱。所有人在這一瞬間都能感受到劇烈的熱浪撲面而來,手臉等暴露在外邊的肌膚上都有灼燒之感。

  一爐鐵水,在十幾息後便盡數傾入八耳鼎中。那只大鼎上方已經是青煙翻滾火焰騰騰,就像是一個點燃了的大火炬一般。

  “立即澆鑄,不可耽擱。”羅威如臨大敵,高聲大喝。

  爐工們迅速將平板車移動到已經計算好的位置,李大錘再次出動,用同樣的方法以長杆拉開了八耳鼎下方的出鐵口,鐵水汩汩冒著火焰沿著溝槽迅速流入築造炮管的模具之中。滾燙的鐵水沿著模具中的空隙迅速流淌,灌滿了模具前端的空隙。

  待鐵水澆鑄完畢之後,爐工們馬不停蹄,迅速將其它三爐的鐵水盡數如法炮製澆鑄入模具之中,最後一爐鐵水澆鑄完畢,剛好將炮管模具的空隙澆滿了鐵水。

  待這一切完成,再看羅威和幾十名爐工,個個長舒了一口氣,頭臉上全是汗珠,衣衫都濕了幾片。

  “怎樣?”王源這才有機會上前問話。

  羅威籲了口氣笑道:“稟大帥,一切順利。總算沒有在大帥面前丟臉。”

  王源挑起大指笑道:“剛才我默數了一下,整個澆鑄過程不超過兩百四十息。每一爐從出鐵水到澆鑄完畢只用了六十息,當真如行雲流水一般。佩服佩服。”

  羅威呵呵笑道:“那是自然,後一爐和前一爐的爐水澆鑄決不能超過一百息,否則前一爐已經凝固,後一爐再澆鑄進去,便會發生結合部位的相互不容。雖然看似嚴絲合縫,但內裡便有了痕跡,一旦遭遇巨大的暴露之力,便是從結合部位開始斷裂損壞的。這當中的時間間隔越短越好,像今日這六十息的間隔已經算是很好的結果了。平時都在七十息左右,今日大帥親臨,這幫小子幹勁十足,比平時好了太多。”

  王源哈哈笑道:“是你們自己配合默契,技藝精湛,和我可沒什麼干係。”

  羅威撫須正色道:“當然是有干係的。”

  王源微笑指著澆鑄完畢的炮管模具道:“這需要多久方能冷卻?”

  羅威道:“一個時辰後便可完全冷卻,然後便拆模檢查,若無漏澆之處,便開始清洗打磨。看內膛是否光滑平整,澆鑄時是否有泥胎脫落粘連。總之膛口渾圓,光滑平整,且炮管上無裂痕氣泡之類的瑕疵才可稱之為澆鑄成功。”

  王源點頭道:“我明白。一切順利的話,明日可做裝藥測試麼?”

  羅威道:“最快明日,最慢後日上午。”

  王源道:“好,測試之時我要親自來瞧瞧。聽說你們從未試過實彈發射的測試,這一次不妨試一試實彈。將大炮拉到西山山坳裡去試一試威力。”

  羅威忙道:“遵大帥之命,一切準備好了,老朽告知柳管事,請柳管事知會大帥一聲。”

  王源微笑點頭。說話間,但見柳熏直手裡捧著一本厚厚的帳簿,一路小跑而來。

  “柳先生,可找到這批鐵錠的收購之處了麼?”王源忙問道。

  “相國,找到了。找到了。老朽這裡一根針一粒米的帳目都有入帳登記,豈會找不到。”柳熏直氣喘吁吁的道。

  王源笑道:“柳先生是精細人,這些事除了你之外,我交給誰管都不放心。”

  “相國謬贊。”柳熏直被誇的心裡高興,手指蘸了點吐沫,翻開了那本厚厚的帳簿,很快便找到了那一頁:“大帥請看,所有收購鐵錠的項目裡,唯有這一筆是兩千斤的,必是那一批了。老朽看了記載才想起來了,這兩千斤鐵錠是在姚州收購的,當時老朽是去姚州收購木炭,也順帶收購其餘的物資。但整個姚州城也沒什麼糧食棉麻特鐵器等物,全城也不過收了兩千斤鐵錠。因為數量少,老朽便沒放在心上,事後也記不得此事了。還好有記錄在冊。老朽現在回想起來了。”

  王源點頭道:“原來如此,你斷定這是姚州所產的鐵錠?”

  柳熏直想了想,轉頭問羅威道:“羅老哥,你說的這兩千斤鐵品相很差,是不是鐵錠上帶著暗紅色的斑駁的雜質?”

  羅威點頭道:“是啊,看上去像是鏽跡斑斑的樣子。手一摸,鐵錠上疙疙瘩瘩的像是摻了沙子一般。看上去品相確實一般。”

  柳熏直點頭道:“那就是了,就是在姚州收的這兩千斤鐵。提起來我便想起來了,當時我差一點便拒收了,只是當時軍中更換馬鐵,我一想,馬鐵無需太好的鐵質,便收了下來,打算用來打造馬蹄鐵的。不知為何卻沒有用掉。”

  王源皺眉問道:“姚州出產鐵礦麼?我來蜀地數年,怎沒聽說姚州出鐵?”

  一旁的李宓沉聲道:“相國,卑職記得越嶲之地確實是有鐵礦的。卑職任越巂太守之時便曾聽說,大雪山南麓的木棉山嶺曾有鐵礦被發現。只不過,因為大雪山南麓的木棉山嶺處於我大唐和南詔吐蕃三國交匯之處,經常發生征戰,故而彼處礦山開採了數年便被迫停工。最後一次開礦還在開元初年之時,已經幾十年沒有開採了。剛才聽柳管事說在姚州收鐵之事,想必是多年前有人開礦熔鐵遺留下了一些鐵錠。這麼多年沒有再開採,自然是數量少之又少的。”

  王源驚訝道:“竟有此事?我劍南坐擁寶礦,竟然暴殄天物?這件事要加以證實,如果當真有鐵礦在越巂之地,又是合用之鐵,咱們這鑄炮之事豈非是有望了?”

  “是啊是啊,果真是姚州境內大雪山產的鐵礦,那可真是天降之喜了。”羅威也大喜道。

  眾人聞言也很是興奮,須知當今大唐,雖然鐵器已經很普遍了,但是鐵的價格其實還是很昂貴的。雖然不能和銅相比,但大唐每年產鐵其實也並不多。以天寶八年的數字統計可知,大唐全國每年產鐵不過二百多萬斤,銅產量二十六萬斤。聽起來產鐵的數字很大,但若是想想,這是盛世大唐一年下來的鐵產量,便知道有多麼的寒酸了。大唐可是人口接近八千萬,均攤下來,人均鋼產量不足三厘。這數字簡直寒酸。所以,若在劍南發現了鐵礦,那好比是發現了金礦了,不但能供應神策軍之需,還能帶來大筆的財富。

  王源也很興奮,但他需要證實此事才能相信。而且即便此事是真,開採鐵礦也是需要大筆的人力和物資的。以目前王源的財力,恐怕難以獨立承擔。

  “這樣吧,羅老爺子,咱們待這一門炮管實驗之後,確定這種鐵錠是否真的可以作為鑄造炮管合用之鐵。若依舊可以發射百餘次而不爆,便說明這種鐵是合用的。那麼之後便請你辛苦一趟,帶人去大雪山南麓的木棉山嶺去瞧一瞧。一是看看鐵礦是否是真的,二是看看兩種鐵是否是同一種鐵。這之後咱們再行定奪是否開採事宜。”王源沉吟道。

  羅威點頭道:“好,老朽也很想去瞧瞧。”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1:11

第898章 幽處(一)

  次日上午,王源見了玄宗之後回到政事堂中,在政事堂中逗留了片刻,王源發現所有的人都為了今年冬天的百姓賑濟安頓之事而忙碌,而自己卻清閒的很。韋見素和顏真卿更是忙的不見人影。上下人等一個個忙的不可開交,連走路都是匆匆而行,而王源卻負者手在政事堂的大院子裡閑溜達。

  王源並不以為自己有什麼不對,王源一向就不願沉溺於瑣碎事務之中。身為政事堂的一把手,若是要親力親為的話,每天怕是有成千上萬件事情要處理。

  王源擔任相國之初便告訴所有的官員,除非事情到了需要自己出面解決的地步,否則一概自行想辦法協調解決。若芝麻大小的瑣事都要稟報自己來解決,自己豈非要累得吐血三升。王源才不會讓自己的大量時間被這些瑣碎的事情所牽絆,哪怕是坐在院子裡曬太陽,王源也不願將時間浪費在處理一件瑣事上。而且,政事堂的運轉早就有了他固定的套路,王源就算離開成都數月,政事堂還不是運轉自如。王源要做的不是勢必躬親,而是抓住重點事情重點人員督促便可。放權給手下,並非放羊,有時候反倒是一種激勵手下的方式。有部分自主決斷之權的下屬,比那些事事請示表現的唯唯諾諾的下屬們辦事要有效率和有辦法的多。

  所謂知人善用的含義可不僅僅是字面上的意思,禦下之道之中還包涵著很多內涵學問。如何用人,更是一種包涵著複雜心理上的學問的大學問,後世早已有了這方面的專門研究,市面上各種成功學的書籍中都將這一點挖的透透的。

  所有人都有事可忙,王源便放心了。顏真卿能夠充滿激情的快速融合入朝廷體系之中,王源也感到欣慰。其實王源並不想和顏真卿走得太近,也不想拉攏顏真卿成為自己的心腹之人。王源舉薦他是真的覺得顏真卿有能力發揮作用,將混亂的朝政整肅的有條有理,不要在平叛大事上拖後腿。但其實對於顏真卿,王源是抱著尊敬且敬而遠之的態度的。

  此人那日敢於同壽王李瑁當街爭論,絲毫不給李瑁面子,應該說是個有膽量和骨氣之人。從這一點上,王源不擔心他會被李瑁等人拉攏腐蝕,自己也能給予顏真卿適當的信任。但顏真卿堅守平原城九個月這件事,也從骨子裡暴露了他其實是個大唐的死忠者。王源有時會想,如果在自己和玄宗之間做出選擇的話,顏真卿該如何選擇?王源給出的答案是,顏真卿一定會選擇玄宗,因為他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死忠之人。

  忠臣這個詞在史書上會被大肆的頌揚,王源當然也同意這是一種美德。但王源是個不會被忠臣這個詞而困在牢籠之中的人。忠於大唐或許是一種美德,但忠君便是另外一回事了。什麼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這種話在王源看來就是個笑話。作為一個後世穿越而來的人,王源的品德未見得多麼高尚,他奉行的是利己主義,一切美德都建立在自己的利益不受侵犯的基礎之上。哪怕對方是皇帝,對方是忠臣孝子,如果一旦威脅到王源和他身邊的家人兄弟的生死,王源會毫不猶豫的一刀砍下對方的頭顱。所以,對於顏真卿這樣的人,王源一方面對他抱有敬意,但這敬意中也含有敬而遠之之意。本質上來說,自己和顏真卿這種人是兩種人。

  溫煦的朝陽中,王源喝光了新沏的一杯茶水,之後便闊步離開了政事堂的大院子。伺候的僕役問王源:“相國去何處?若其他人要尋相國,該去那裡去稟報相國?”

  王源想了想擺手道:“告訴他們,除非是天塌下來,否則一切事務自行解決。”

  僕役呆愣的眼神中,王源跨馬揚長而去。王源當然不能讓人知道自己的心中,因為他打算去浣花溪去見秦國夫人和楊玉環姐妹。算算已經半年多沒去見秦國夫人她們了。上次還是草長鶯飛之時去見了她們,這之後自己便率軍出征,征戰平叛的戰場之上。這數月的時間,雖然有書信的聯繫,但鴻雁傳書難解相思之渴。當王源回到長安軍中之後,離開大軍冒險的那兩個月的時間裡,秦國夫人竟然寫了八封信積累在軍中。其中一封信竟然是楊玉環所寫。

  秦國夫人的信裡訴說的滿滿的是相思之苦,後面的幾封信甚至有些幽怨之情了。雖然這個女子一向不是這般的脾性,但數月無消息,秦國夫人也難免心生哀怨。楊玉環的那封信便更有意思了,楊玉環的信裡倒是沒寫什麼露骨的甜言蜜語,而是寄過來一首歌詞假作向王源請教這歌詞寫得如何,說是要譜成新曲。但王源還是從那封信裡感覺到了一種思念之意。

  王源當然也想這對姐妹花。秦國夫人自不必說了,一想到楊玉環,王源總是會想起那個酒意迷離的夜晚。那天自己在楊玉環豐潤飽滿的身體上撒歡的時候,那種蝕骨銷魂之感簡直讓人魂牽夢回。雖然後來有些狼狽,但當世第一美人,曾經的貴妃娘娘在自己的身下婉轉承歡的情景,足夠讓任何一個男人都難以忘記。所以,其實王源回到成都的當天便想去探望這對姐妹花的,然而事務繁多,又有很多不得不立刻處理的重大事務,王源也只能將探望的日期推後。

  剛才,王源本是想在政事堂中像模像樣的坐個一上午,表示自己身為相國以身作則要公務為重的。但一盞茶之後,王源便變了主意。如此陽光明媚的天氣,如此大好時光,又何必在政事堂中枯坐做樣子給人看。自己已經等不及要去見秦國夫人他們了。這想法一旦萌生,便不可遏止,所以王源幾乎毫不猶豫的便踏馬離去。

  通向南城浣花溪的大道上,王源和趙青等十幾名護衛策馬穿過萬里廊橋一路往南。路旁的草木雖然已經因為天氣的越來越寒冷而凋零了不少。但依舊顯得繁茂濃密,仿佛爭奪嚴冬來臨前的最後一絲陽光一般,在已經甚有寒意的風中搖弋生姿。遠處,連綿的小山和田野的顏色也從碧綠之色變成了黑黃色。山黛水白,雖有蕭索之感,但給人以更加廣袤宏大之感,倒也別有一番景象。

  騎在馬上飛馳的王源卻並無心思去欣賞這山野之景,他的腦海裡浮現著秦國夫人和楊玉環的相貌,鼻子裡似乎都能聞到她們身上的香味了。

  一路往南,一個時辰後,抵達了浣花溪畔的密林之畔。從密林小道之中穿行而過,抵達了被樹籬圍繞的浣花溪畔的別墅週邊。趙青帶著十幾名親衛識趣的停留在外,開了樹籬之門讓王源策馬進入。

  因為長時間無人修剪,再加上出入之人不多,通向草廬的道路上已經滿是荒草和瘋長了一夏的藤蔓和樹枝。王源慢慢的騎著大黑馬從這些樹藤葉蔓之間穿過,不得不時時的用手撥開阻擋前行的枝葉和藤蔓。不久後,前方一片青翠的竹林出現在眼前,並有溪水嘩嘩流淌之聲傳來。王源策馬停步,微微籲了口氣,心知草廬就在前方了。

  王源翻身下馬,牽著大黑馬緩緩走向竹林。竹林蔥郁,只是和春天的時候相比,竹葉更加的蒼翠了些。風吹過,竹葉沙沙作響,其間透下的日光,將竹葉之影斑駁投下,披散在王源和大黑馬的身上。

  王源一步步慢慢的走向竹林盡頭那露出了一角的草廬,步移景開,竹林之側的那棟草廬逐漸露出了全貌。草廬前的院子裡空無一人,透過籬笆,可以看到院子裡的幾片菜畦綠油油的,那是秦國夫人親手種下的菜蔬。院子裡也收拾的整整齊齊的,靠近浣花溪一側的竹籬旁居然多了一個小小的木亭,裡邊擺著幾張桌椅。

  王源來到院門前,將馬兒系在籬笆上,輕輕推開籬笆門走進院子裡。草廬前的門廊上也空無一人,四下裡一片寂靜,只有風聲吹過耳畔,溪水淙淙之聲和空中飛過的鳥雀之聲。

  “那是……誰?”一個聲音從身後傳來。

  王源一回頭,只見竹籬之外,兩名少女正並肩站在那裡,兩人的手裡各捧著一隻木盆,裡邊堆放著不少濕漉漉的衣衫,顯然是浣衣歸來。

  “紅豆兒、綠葉兒,不認識我了麼?”王源微笑道。

  “啊!是王公子。哎呀,我真是蠢,那大黑馬可不是王公子的馬兒麼?”紅豆兒一下子蹦了起來,尖聲叫道。

  綠葉兒也瞪了大眼睛大喜道:“果然是王公子,剛才我便看著背影犯迷糊,好像身形比以前魁梧了些,小婢沒敢認。”

  王源呵呵而笑,自己難道又長高了不成?或者說是經歷戰事之後身子變得強壯了些。

  “夫人呢?貴……那個玉環小姐呢?”王源微笑叫道。

  這一問提醒了兩名婢女,紅豆兒和綠葉兒幾乎同時丟了手中的木盆,沖進了院子裡朝草廬裡奔去。口中大聲叫道:“夫人、夫人,王公子來了,王公子來了。”

  王源猝不及防,被兩個婢女的瘋狂嚇了一跳。同樣被嚇了一跳的還有竹林中的飛鳥,它們被兩個婢女的驚叫聲驚飛而起,驚慌逃竄。連浣花溪中的魚兒也似乎受了驚嚇,一隻大白魚飛躍出水面,在空中瞟了一眼這奇怪的世界後落入水中,潛入水草之中躲藏了起來。

  ……

  兩名婢女的叫聲打破了浣花溪畔的靜謐,幾乎在一瞬間,周圍近乎死寂的氣氛便立刻變得活躍和嘈雜起來。在兩名婢女飛奔進屋的時候,王源分明聽到了後宅之中有物事傾倒翻覆之聲,好像是桌椅翻倒的哐當聲和茶盅落地的碎裂聲。

  王源撓頭無語,踏步上了門廊進了前廳,下一刻搖晃的前廳後門的碎花門簾被人猛力掀起,一個人影喘息著出現了後門口。不是秦國夫人還是誰?

  秦國夫人張著小口怔怔的看著站在廳中的王源,她身著黃色小襖青色長裙,髮髻蓬鬆輕挽,只斜斜插著一隻金釵在頭上,臉上只薄施粉黛,並未做精心的打扮,和平日見到的妝容精緻髮髻不苟衣衫整潔的秦國夫人的形象截然不同。但即便如此,秦國夫人還是秦國夫人,依舊有著驚心動魄的美,渾身上下散發出慵懶嬌媚之態。似乎是因為心情激動,秦國夫人的臉色雪白,紅唇微張,雙目中霧氣朦朧,像是噙著淚水一般。

  “二郎?”秦國夫人伸出小舌舔了一下乾巴巴的紅唇,啞聲叫道。

  “是我,夫人。”王源微笑道。

  秦國夫人伸手在頭臉上摸了摸,又低頭看了看身上,忽然驚慌的叫了起來:“紅豆兒,綠葉兒,快快,塊伺候我去梳頭更衣。哎呀,我這副樣子如何見人?了不得,這可如何是好?我怎能如此便跑出來了?我……我怎能在二郎面前如此失禮?”

  秦國夫人一疊聲的低呼著,後邊的紅豆兒和綠葉兒兩名婢女連忙答應著,上前扶著手忙腳亂的秦國夫人便要回頭。王源快步上前,一把抓住秦國夫人的胳膊,將她拉入懷中,雙臂緊緊的摟住了她。

  “二郎,容我去梳洗整理一番,我怎可以這般面目示人?”秦國夫人忙嬌呼道。

  “夫人,不必去,在我心目中,你永遠是最美的。你我之間豈會在意這些小節?”王源低頭看著那張近在咫尺的俏臉笑道。

  “不成啊,怎可如此失禮?二郎難得來一回,我不能這樣。妾身要將最好的樣子給二郎看……唔……唔。”秦國夫人掙扎道。

  王源猛然俯身吻住那兩片紅唇,秦國夫人一呆,忙劇烈的掙扎,卻被王源的雙臂緊緊箍住動彈不得。只感覺王源的舌尖有力的撬開了自己的嘴唇突入口中,下一刻,自己的小舌頭被緊緊的裹在他的口中,被吮吸的幾近麻木。秦國夫人眼淚流下,伸臂抱住王源的頭頸,香舌開始了反擊,兩人唇齒交纏渾然忘我,完全忘了身邊還有兩名婢女在旁。

  紅豆兒和綠葉兒開始害羞的不敢看,後來卻開始交頭接耳紅著臉指指點點起來。終於紅豆兒“咭”的一聲輕笑,驚醒了沉醉子啊長吻之中的秦國夫人,她這才意識到這是在光天化日之下,旁邊還有人在側。於是秦國夫人忙伸手輕推王源的胸膛,逼著他將如吸盤般的嘴巴離開自己的雙唇。

  兩個人都劇烈的喘息著,王源笑呵呵的看著秦國夫人道:“夫人的小嘴依舊香如檀甘若飴,教我夢想魂繞的便是這個味兒。”

  秦國夫人嬌嗔道:“你還說,羞煞人了。你放開我,我回房補妝更衣。紅豆兒,你快沏茶,伺候王公子歇息。綠葉兒,回房幫我梳頭去。”

  兩名婢女捂著嘴嬌聲答應著,王源只得放開秦國夫人,秦國夫人朝王源福了一福,轉身匆匆而去,只留下搖晃不定的門簾在王源的目光之中。

  “公子請坐,小婢給您沏茶。”紅豆兒笑眯眯的道。

  脫了黑色大氅交給紅豆兒掛在衣架上,轉身走到桌子旁坐下。紅豆兒動作輕盈麻利的沏了一壺熱茶捧上來,給王源斟了一杯香茶放在面前,微笑道:“公子慢用,小婢去幫幫夫人。這會兒一定手忙腳亂呢。”

  王源點頭笑道:“告訴夫人,不用打扮的那麼隆重。”

  紅豆兒行了一禮道:“知道了。”說罷匆匆而去。

  王源坐在椅子裡,端起清茶喝了一口,入口清香撲鼻,神清氣爽,心中大贊不已。幾口熱茶下肚,心中大為愜意,歎著氣開始搖頭晃腦起來。

  不久後,廳後傳來腳步聲,王源忙起身來看著門簾,門簾掀動,一個人影緩緩從陽光中走了進來。王源笑道:“這麼快便打扮好了?還是因為急著要和我相見?”

  那人影輕笑道:“王公子,把我當成八姐了麼?”

  王源嚇了一跳,外邊的陽光太明亮,那人背對陽光臉在暗處,一時沒有看清楚。但聽這聲音,顯然是楊玉環無疑。楊玉環款款而入,微微向王源斂裾行禮,口中輕聲道:“玉環給王公子見禮了。”

  王源忙拱手還禮道:“玉環小姐有禮。抱歉抱歉,剛才認錯了人了。把你當做是夫人了。”

  楊玉環一襲翠綠長裙,肩膀上披著白色的鏤花披肩,雲鬢輕挽,淺笑嫣然。陽光下,露出的修長的脖頸如天鵝般的優美,在明亮的光線下白的耀眼。

  “原來公子心目中只記得八姐一人,卻不記得我了。真是羡慕八姐呢。”楊玉環幽幽歎息道。

  王源不知如何介面,抬頭看楊玉環的眼睛,但見楊玉環的眼中似乎也霧氣濛濛,眼神中的喜悅和期盼抑制不住。

  “玉環小姐,我……也是想念你的。這段時間,一切可好?”王源沉聲道。

  楊玉環微笑道:“有什麼好與不好,如今的我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天天的過日子罷了。”

  王源笑道:“兩耳不聞窗外事,這話說的好。我倒是很像過這種生活,可惜身不由己。我倒是羡慕的很呢。”

  楊玉環嬌嗔道:“口不對心。要你過這樣的日子,怕是你三天便煩了。”

  王源笑道:“那可未必,若是有佳人相伴,每日縱情山水,沉靜歲月,我還是能靜得下心的。”

  楊玉環面色微紅道:“佳人相伴?你說的佳人是誰?”

  王源微笑道:“絕代有佳人,幽居在深谷。一笑傾人城,再笑傾人國。當世有誰能有傾國傾城之譽。”

  楊玉環面色微紅,眼中卻神采閃動。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1:11

第899章 幽處(二)

  王源的話近乎調戲,但楊玉環卻一點也沒有生氣,反而很高興。半年前的那個夜晚,自己和王源春風一度之後,楊玉環便早已掙脫不了王源在心裡的影子。那次竹林之中做了一場戲,雖然是要試探王源對秦國夫人的真心,但其實楊玉環之所以願意演那場戲,其實內心裡也是希望王源能吐露對自己的愛慕之情。雖然王源拒絕了自己,但楊玉環一點也不失望。作為一個女人,她看得出王源其實對自己是充滿渴望的,雖然他口頭上嘴硬的很,但一個男人的欲望無論如何都是掩飾不住的。

  秦國夫人事後給了楊玉環承諾,說要成全她和王源。楊玉環嘴上拒絕,心裡卻是一百二十分的高興。數月的離別,每一天都像是在煎熬。今日重新見到王源,雖然還有些羞澀陌生,但王源剛才的戲謔和調戲的言語雖然莽撞,但確實楊玉環最愛聽的話。

  “你敢……如此跟我說話。信不信我一會兒告訴八姐去,說你……用言語挑逗於我。”楊玉環凝視王源,低聲威脅道。

  王源這幾個月早已經想了無數遍,在楊玉環這件事上,自己何必假作正經。喜歡就上她,幹什麼要裝的一本正經。除非她不願意,那便作罷,霸王硬上弓的事是不能做的。但只要她對自己有情,自己也不用逼迫自己。所以,王源早已決定,這次回成都後,要麼徹底劃清界限,要麼便索性捅破窗戶紙。

  “玉環小姐。你用不著去跟夫人說。因為你不必去說,這次我會跟夫人說的。我實話告訴你,這數月時間,我時常想起你。你已經在我心中成了一個心結了。我常常想起那天晚上的事情,那天晚上是我人生中一個美妙的夜晚。”王源低聲道。

  “住嘴,別說了,別說了。”楊玉環的臉上血紅,呼吸急促起來。

  “我說的都是真的,發生了那件事,我既自責,但事後我卻又慶倖的很。我慶倖能有那個美麗的誤會,讓我王源能一親芳澤。”

  “哎呀,你還說……我……我要生氣啦。”楊玉環捂著臉背轉身子跺腳。

  王源笑道:“玉環小姐,你是見過大世面的人,也是經歷了大磨難的人。你該比我清楚,人生的美好際遇是多麼的難得。遇到了,便不要錯過。你如果不願聽這些,我便不說了。”

  王源閉了嘴,楊玉環背對王源站著,身子微微的顫抖著。屋子裡突然靜了下來,靜到能聽到兩人砰砰的心跳聲。

  “你……說的都是真心話?”楊玉環忽然低聲開口道。

  王源歎息一聲,坐下喝茶。楊玉環猛地轉過身來,眼中滿是淚水道:“王二郎,你是否和有些人一樣,只是貪圖我的美貌,或者只是為了一逞私欲?你會不會也想有些人一樣,將他的無能怪罪於我們這些女子?我楊玉環已經經不起任何一個人的欺騙了,再遇到一個虛情假意之人,我便真的要死去了。”

  王源盯著楊玉環的眼睛道:“玉環小姐,我跟你說實話。我王源不會辜負任何一個身邊的女子。只要我接納了她,便不會辜負她。天下有薄情之人,甚至大部分都薄情,但我王源絕不會是那其中的一個。你問我是否貪圖你的美貌,我只能說,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但你卻並非我遇到的最美的女子。我喜歡你,是因為你值得被愛,和相貌如何關係並不大。而且,我冒犯了你,也要負起這個責任來,不能拍拍屁股一走了之。總之,無論你如何理解我對你的情誼,你只記住一點,我和其他人是不一樣的。”

  楊玉環臉色通紅,低聲道:“你發誓。”

  王源微微一笑道:“誓言是最靠不住的東西,但若你相信誓言,我便為你發一個也自無妨。”

  楊玉環緩步走近,來到王源身前數尺處,盯著王源的眼睛半晌,歎息道:“罷了,不用你發誓了,我相信你是真心的。玉環也不是矯情之人,這半年來我幾乎每天都夢見你,念茲在茲的想著你。你這壞人,已經成功的攫取了我的心了。你看了我寄給你的那首歌詞了麼?那便是為你而寫的。”

  王源點頭微笑道:“當然看到了,也看出了歌詞中的深意,否則我怎敢如此大膽的說出這些話。便是知道你對我也是有情的。”

  楊玉環輕聲啐道:“你是個壞人。”

  王源笑道:“我從沒想當一個好人。這世道,好人會有好下場麼?”

  楊玉環微笑道:“沒有。”

  王源伸手輕撫楊玉環的俏臉,用拇指在她柔軟的唇瓣上輕撫,啞聲道:“那我們便一起當壞人吧。”

  楊玉環深深歎了口氣,閉上眼睛。王源猛地托起她的下巴,重重的吻在她的紅唇上。

  ……

  廳後腳步聲急促響起,秦國夫人的說話聲傳來:“二郎,我來了,你等急了吧。”

  正在擁抱蜜吻的兩人像是觸電一般的彈開,髮髻微散的楊玉環一把推開王源飛步從門口逃到了院子裡。正掀簾進來的秦國夫人只瞥見了楊玉環驚鴻一閃的背影。

  “怎麼了?那是小妹麼?”秦國夫人訝異問道。

  王源尚在回味剛才的唇齒交纏的滋味,手上還帶著楊玉環隆臀上的溫香,忙結結巴巴的道:“是玉環小姐,她……這個……她說去外邊走走。”

  秦國夫人何等精明,嘴角帶著笑走近王源身邊,盯著王源的臉道:“哦?是麼?你們兩個做了些什麼?”

  王源笑道:“沒做什麼,只是說了幾句話而已。”

  “只說了幾句話麼?”

  秦國夫人臉上笑容更盛,伸手摸了一下王源的嘴唇,在她纖細白皙的指間上,一抹唇彩的紅色鮮豔奪目。秦國夫人撚動手指,又湊到鼻子下輕輕聞了聞。

  “玫瑰唇彩,和我用的不同呢。我用的是海棠唇彩,只有小妹才用玫瑰唇彩。二郎,可否告訴我,你的嘴唇上怎有小妹的唇彩呢?”秦國夫人的笑容不像是發怒,倒像是揶揄和調笑。

  王源尷尬撓頭,無言以對。

  “哎。幹什麼這麼偷偷摸摸的?本夫人是這麼小氣之人麼?更何況是我的親妹妹。你們若是互有情義,也不必瞞著我吧。我早知你們會有今日的。”秦國夫人歎道。

  王源尷尬道:“夫人。”

  秦國夫人低聲道:“莫說了,我可不會怪你。二郎,但你喜歡,我什麼都會給你。只是我這小妹你也知道她受了那麼多的罪,希望你如待我一般的待她便好。我們楊家到了如今的地步,雖然大廈傾覆,不復昔日之榮耀,但也不是任人欺淩的人。你若只是想欺負她,我第一個便不答應。”

  王源沉聲道:“夫人想到哪裡去了,我是什麼樣的人,你還不清楚麼?”

  秦國夫人歎道:“正是因為知道你的為人,我才不會反對你們。但人都會變的,誰知道哪一天,你便會變了。”

  王源扶著她的肩膀低聲道:“我不會的,你放心便是。”

  秦國夫人微微歎息了一聲,王源不願氣氛如此壓抑,忙上下打量著秦國夫人道:“咦?夫人這套衣衫可美的緊,怎麼沒見過你穿過?”

  秦國夫人聞言笑道:“哪裡有什麼美了,早已人老珠黃了。這件衣衫是那日整理衣物之時找出來的,試了試還能穿,所以便掛出來備著了。當真好看麼?”

  王源手指托著下巴點頭道:“真的很美。這長襖甚是喜慶,夫人皮膚又白,穿著感覺像個剛出閣的新娘子呢。”

  秦國夫人心中高興,口中卻啐道:“淨哄我開心,那裡還是新娘子了。不過這衣衫倒是當年我和鈞兒的死鬼爹爹成婚時候的嫁妝,雖然和我現在的年紀不相稱,但在這清靜之地穿一穿還是成的,就怕二郎笑話我還穿這樣的衣衫。”

  王源笑道:“那裡會不相稱,夫人莫要自己說自己老,其實夫人一點也不老。女人三十一枝花,夫人正是一朵鮮花盛開的年紀呢。這衣服挺好,我很喜歡。今日我們團聚,可不是小別勝新婚麼?就當你是我的新娘子好了。”

  秦國夫人白眼飛上了天,一旁的紅豆兒和綠葉兒笑出了聲。秦國夫人無法制止王源的口無遮攔,便對紅豆兒和綠葉兒斥道:“兩個小蹄子嬉笑什麼?取笑我麼?”

  “夫人,小婢等豈敢啊。”紅豆兒和綠葉兒捂嘴笑道。

  “還不去拔菜燒柴,準備午飯麼?光顧著在這裡閒逛。這些日子,你們也太懶散了些,打量著我沒心思管束你們是麼?”秦國夫人佯怒道。

  “夫人息怒,小婢們去燒飯便是。夫人沒心思管束小婢們,現在王公子來了,夫人有心思管束我們了。”花朵兒和綠葉兒顯然並不懼怕秦國夫人的發怒,笑嘻嘻的邊頂嘴邊去拔菜準備做飯。

  秦國夫人指著她們的背影對王源道:“二郎,瞧瞧。我楊家沒落了,連這些奴婢都沒規矩了。”

  王源呵呵笑道:“夫人想多了,你們更像是一家人了。紅豆兒和綠葉兒能跟在你們身旁伺候,那一定是夫人心目中最貼心的人了,她們兩個很好。將來必有好報。”

  秦國夫人呸了一聲道:“你是不是又想打她們的主意了?青雲兒和紫雲兒都給你了,連紅豆兒和綠葉兒你也想要麼?當真貪心的很。”

  王源忙道:“夫人,你可莫要冤枉人,怎麼忽然間便打翻了醋罎子了?來來來,陪我四處走走,半年沒來,這裡都變了樣呢。”

  秦國夫人拉著王源的手,引著他出了前廳來到院子裡。外邊陽光明媚,光線充足。藍天白雲之下,放眼望去,前方浣花溪中水波粼粼閃著金光。河畔的水草依舊碧綠青翠。只是遠處的景物已見蕭索。

  “瞧,這菜畦還記得麼?春天裡你來的時候我親手開墾的。這半年來,我們吃的素菜可是不少出產於這裡呢。”

  秦國夫人像個小姑娘般的雀躍,拉著王源的手帶著他在院子裡到處指點。

  “那座小涼亭不錯吧,我和小妹親手搭建的呢。本來我說要搭建在竹林旁,小妹說不如搭在院子一腳,竹林景色可遠觀不可褻玩。果然,搭在院子裡之後很是合適。小妹和花朵兒她們還弄了些木頭搭了座椅,雖然粗鄙了些,但卻另有一番風味呢。小妹為了弄這些座椅,手上都弄出了幾個水泡,疼了好幾日不能撫琴呢。”

  王源甚至感歎,隱居于此的楊家姐妹為了打發寂寞的時光倒也費勁了心思。此處雖然靜謐優美。但若是天天對著這裡的景色,沒有好的心理狀態的調節的話,怕是很少有人耐得住寂寞。動手做些事情倒也不失為一個好的辦法。

  “瞧見那竹林下邊靠近溪流的小路了麼?這是我和小妹帶著紅豆兒和綠葉兒割了荊棘和雜草開闢出來的呢。正好溪畔有幾塊大青石,半截沒在水裡。夏天的時候,我和小妹脫了鞋子坐在青石上,將腳莫在水裡,很是愜意呢。夏天的晚上,這裡天上的星星特別的燦爛,我和小妹有時候便在青石上看星星看上一夜,就像小時候在家鄉的時候一樣。”

  秦國夫人輕聲絮語,將這裡的種種自己覺得好玩的事情,好看的風景帶著王源逛了個遍,說了個遍。不知為何,王源越聽心中越是有些微微發酸。想秦國夫人曾經何等的榮光,過得是何種奢華的生活,如今卻不得不避居於此,為了這些小小的普通的事情而感動,實在是有些讓人心酸。

  站在竹林下方的青石之畔,王源伸手擁秦國夫人,低聲問道:“夫人,你住在這裡當真開心麼?”

  秦國夫人一愣,旋即微笑道:“開心啊,二郎你想說什麼?”

  王源道:“夫人莫要騙我了,你們姐妹是不得已隱姓埋名隱居於此。雖然這裡景色很美,又很清靜,但我知道,其實夫人更願意過得是以前的日子是麼?”

  秦國夫人低頭想了想道:“二郎,即便如你所言,那又如何呢?我們姐妹是不能露面的。或許我可以露面,但小妹怎麼辦?她是決不能露面的。再說,住在這裡除了有些孤寂之外,倒也還好。只是……只是相思難解,每當想到你時,我便夜不能寐。還有鈞兒,他也不能常常來看我。我並非責怪你們,你們自有大事要做,但我擔心的事,這種情形一直持續下去,我會崩潰的。”

  王源明白秦國夫人的意思,目前自己和柳鈞都外出領軍平叛,自然無法常常來陪伴秦國夫人。但想想以後,即便平叛之後又當如何?秦國夫人和楊玉環還是要隱居不出,而自己和柳鈞也未必便能常常和她們見面,這確實是個難題。

  王源伸手摩挲著秦國夫人哀怨的臉龐,沉聲道:“夫人,你們暫且忍耐,我定有辦法讓你們重見天日,像正常人一樣的生活。記住我的話,我王源不會讓你們姐妹過著這種躲躲藏藏的日子。”

  秦國夫人忙道:“千萬莫要為難,我們姐妹一現身,豈非要大生波瀾。若陛下和朝臣們知道你庇佑我姐妹,你便將成為眾矢之的。陛下和朝臣們都不會饒了你的。”

  王源雙目遠望遠處蕭索的山野,輕聲道:“眾矢之的麼?那又如何?我王源還怕天下人的指責麼?我這幾年來,做的哪一件事不是備受指責?然則又當如何?我既已做了冒天下之大不韙之事,便已經再不去考慮後果如何。凡我要保護之人,誰都別想傷及他們一根毫毛,否則,休怪我王源以命相搏。”

  秦國夫人身子一震,仰頭看著王源堅毅的面容良久,忽然伸手抱住王源的胳膊,將身子緊緊蜷縮在王源的胸膛之中,閉目不語。

  午餐甚是豐盛。即便隱居于此,秦國夫人的生活水準其實也沒有降低多少。除了缺少前呼後擁的大批僕役的排場之外,飲食穿著上依舊奢華。雖然處於大唐最困難的時期,但秦國夫人桌上的菜永遠是時令最好的菜蔬,肉食也著實不少。這都是秦國夫人吩咐人在成都城中採購而來的,每隔幾日,便有專人買了菜蔬和需用之物送出城外,而紅豆兒或者綠葉兒便會去城南取了這些拿回來。

  後宅小廳中,十幾道菜擺的滿滿當當。秦國夫人自然也拿出了珍藏的西域葡萄酒來款待王源。屋子裡生了炭火,放下門前的厚厚簾幕之後點起了手臂粗的紅色巨燭,後廳中頓時紅通通暖烘烘的,倒確實像是洞房花燭一般。

  驚嚇逃離的楊玉環也恢復了正常,用餐時也從房中出來,陪坐在桌子旁。秦國夫人殷勤備至,不斷的往王源的盤子裡夾菜,王源酒一喝光,她便立刻親自把盞,雙目笑意盈盈,一刻也沒離開王源的身上。即便在楊玉環面前,秦國夫人也絲毫沒有半分的掩飾。

  王源一邊喝酒,一邊將這半年來發生的事情跟兩姐妹說。其實秦國夫人她們的消息也並不閉塞,上一次王源回成都後的房琯之死王源升任相國之事,乃至王源此次孤軍救援顏真卿,在叛軍腹地縱橫突襲,擺脫了叛軍七八萬大軍圍剿的消息她們也都有所耳聞。只是道聼塗説和親耳聽說自是不同。當親耳聽到王源所經歷的一切兇險,甚至王源已經儘量說的輕描淡寫的情形下,楊家兩姐妹還是驚的咂舌不已。

  “二郎,你是我見過的最有才能的人。你的心到底是什麼做的?怎敢冒如此之險,怎會如此無畏?難怪你突襲平原城之事轟動天下,以那麼少的兵馬,做了這麼大的事情,當真讓人不可思議。”秦國夫人能人見的多了,但面對王源,她卻像個滿眼冒星星的崇拜者一般,發出由衷之贊。

  王源咕咚一口,喝幹了杯中血紅的葡萄酒笑道:“夫人要知道我的心是怎麼長的,很簡單,拿把刀來,我剜出來給你瞧瞧便知道了。”

  秦國夫人啐道:“誰和你這般說笑?只是你這般涉險,便不想想身邊人的感受麼?萬一有個三長兩短,那可如何是好?”

  王源笑道:“夫人是擔心我死了,會變成寡婦麼?”

  秦國夫人忙瞟了楊玉環一眼,口中啐道:“關我們什麼事?你府中那麼多妻妾才會當寡婦呢。”

  王源哈哈笑道:“既和夫人無干,夫人擔心什麼呢?”

  秦國夫人啐道:“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我只是關心你罷了。你便是去上刀山下火海,卻也跟我們無干。”

  王源笑道:“夫人的關心我是明白的,但我行事卻不會去考慮太多。定下了目標便要往目標而進,既要平叛成功,豈能不冒些風險。顏真卿這樣的人不去救,南岸的防務不去巡查,還如何收拾人心,平定叛亂?這是大局所需,夫人不會不懂。至於生死之事,其實我並沒有考慮太多。世事變幻無常,誰也難以預料。有人喝口水被嗆死,吃口飯被噎死,走在平坦的路上可能會摔一跤便死了,那又當如何?所以,任何事都有風險,只不過我做的事風險稍微大一些罷了。我當然也沒蠢到明知是去送死卻要去的地步。再者說了,有夫人和玉環小姐這樣的紅顏知己翹首以盼,我又怎捨得死?”

  秦國夫人和楊玉環前面聽著還很認真,聽到後面這句話,頓時羞紅了臉。秦國夫人啐道:“你喝多了麼?又開始胡說了。”

  “酒不醉人人自醉。我也是身不由己。”王源嘿嘿笑道。

  空氣中開始蕩漾起一種曖昧的荷爾蒙的氣息,酒精驅使之下,再加上言語之間的相互的打情罵俏,已經讓這小小後廳裡的溫度直線上升。王源也確實心癢難搔了,喝著酒,看著眼前這兩個柔情蜜意的大美人兒,本就不是什麼正人君子的王源早已按耐不住心中的躁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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