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躍馬大唐 作者:大蘋果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5 14:12:1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10 157925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1:23

第940章 方向

  長安城中的百姓們得知消息歡聲雷動,他們從家中湧上街頭,扶額相慶。得知皇帝即將進城,百姓們擁擠在北城門到皇城的道路兩旁,無比期待著李瑁的到來。李光弼派出大量兵馬維持街道上的秩序,命人將街道上的雜物和屍首清理乾淨,準備迎接李瑁的到來。

  中午時分,冬陽高照之下,鼓樂齊鳴之中。早已等的心焦的李瑁身著盛裝登上龍輦,在數千名唐軍親衛軍長長的隊伍的護衛下,從北城大營之中緩緩向芳林門前進。芳林門城樓上下,龍旗招展,士兵肅立,靜候龍輦的到來。

  進了城門踏入長安大街之上,龍輦所到之處百姓軍民跪拜高呼萬歲,聲震天際。

  李瑁坐在嶄新的龍輦上,透過陽光下照得明媚華美的明黃華蓋傘下的金色流蘇看著周圍的一切,微笑揮手之餘,心情暢美難言,志得圓滿。

  自己終於奪回長安了,終於能夠和父皇一樣坐擁天下了,這才不久前還是一件多麼遙遠的事情,而自己居然做到了這一點。多年來,自己蜷縮于父皇的威嚴之下,忍受著人們背後的指指點點,獨自將屈辱和痛苦吞進肚子裡。而現在,自己終於能揚眉吐氣了。

  自己已經是大唐的新主人,之前所受的痛苦要百倍的討還回來,父皇曾經帶給自己的屈辱自己也要洗刷乾淨。將來,誰要是在替一句以前的事情,自己將毫不猶豫的將他們的頭砍掉。誰要是再對自己有輕蔑之態,自己也將讓他明白輕視自己的代價。誰也不能在對自己無禮,對自己指手畫腳。父皇也不行,雖然他默許了傳位給自己的事情,但那是他不得不這麼做而已,但有可能,他是絕不會讓自己登基的。父皇對皇位的留戀甚於任何人。只能說時勢造就了機會,而自己抓住了機會。自己絕不會讓任何人威脅自己的寶座,自己要牢牢控制住大唐,不能讓任何人有覬覦的可能。

  雖然心中的激動和興奮難以形容,但李瑁心中卻有著一絲遺憾。如此甚大的場景,自己只能獨自享受,並無可分享之人。若是那個自己一直都無法忘記,無數個夜裡帶給自己痛苦和思念自責的那個人兒此刻陪著自己,那一切便完美了。而那個人現在在哪裡呢?

  她一定沒有死,自己百分百的肯定她在馬嵬坡上被王源救下了,之後的一切調查行動也確定了她一定在王源的手裡。王源這個狗賊,不僅野心昭昭,甚至連自己心愛的人也霸佔在身邊。一想到楊玉環有可能成為王源的枕邊人,李瑁心中的痛恨便無比強烈,他恨不得將王源撕成肉片。

  長街上,長安軍民為他們的皇帝的到來而跪地磕頭高聲歡呼,卻不知他們的皇帝正在為了一個女人而糾結痛苦,恨得咬牙切齒。

  龍輦直奔皇城,李瑁迫不及待的在太極殿上朝,當他的屁股終於坐在太極殿那張寶座上的時候,面對著殿中跪了一地的大小文武官員叩首朝賀的時候,李瑁才真正的安下心來。掐了一把大腿,眼前的一切都不是幻覺,自己真正是大唐的皇帝陛下了。

  接下來,不少從成都跑來投奔的官員們最為期盼的時刻來臨了,李瑁開始封賞群臣,幾乎人人高升,皆大歡喜。封賞完畢,李瑁率群臣至廟社拜祭天地祭祀先祖,鬧騰的一時不休。隨行文人記下了這一刻的情形,詩曰:鐘鼓旌旗引六飛,玉皇初著畫龍衣。泰壇煙盡星河曉,萬國心隨彩仗歸。

  ……

  就在李瑁熱熱鬧鬧的封賞群臣,祭祀天地祖先,盡情慶祝他真正成為大唐之主的時候。長安西南四十裡外,王源和高仙芝率神策軍於一處名叫棗林鎮的小鎮會師。

  對於長安城中情形,王源已經得到了稟報,李瑁在今日上午已經進了長安,神策軍的到來已經遲了一步了。

  神策軍將領之中彌漫著一種沮喪的情緒,沒想到李瑁真的拿下了長安了,守長安的叛軍居然投降了,這簡直難以置信。這件事多少有些讓人尷尬,神策軍本來有實力拿下長安的,可是大帥並沒有選擇強攻長安,現在倒好,讓李瑁攻下了長安,這豈非說神策軍無能麼?這件事大帥也一定是極為懊悔的,恐怕他也會懊悔之前沒有痛下決心攻打長安,以至於現在情況窘迫。

  然而,眾將從王源的臉上卻沒看到任何的沮喪和失落,王源身邊的人當然知道王源的真實想法。神策軍並非沒有奪回長安的實力,而只是王源不願以這種肉搏換命的方式來奪回長安。要將這十多萬精銳兵馬盡數投入長安之戰的絞肉機中損失大半,這代價對王源而言是無法承受的。當然,王源平靜的外表下其實也掩蓋著他驚訝的心思。千算萬算沒算到叛軍會投降。雖然事前自己也考慮過這個可能性,而且自己記得歷史上的安史之亂後期,史思明確實曾經歸降朝廷,但現在歷史的走向軌跡已經無跡可尋,自己也儘量不會按照歷史的走向來預測事情的結局。然而,這一幕還是發生了。

  王源認為,這並不能說明歷史上了正軌,因為消息稱史思明為其子史朝義和部將所殺,史朝義和田承嗣的主導下獻城投降,而非史思明本人。這說明歷史的走向還是混亂無序的。

  現在的情形是,李瑁終於達到了他的目的,他搶先一步奪回了長安,而自己的神策軍便也沒有機會進入長安了。兩天時間,李瑁給自己下了兩道聖旨。第一道聖旨是要自己領軍逼近長安,隨時準備支援他的攻城。第二道聖旨是讓自己的兵馬不准進入長安,而借道長安南郊的官道去攻打潼關。兩道聖旨是自相矛盾,王源讀懂了兩道聖旨背後的轉變。第一道聖旨和第二道聖旨之間可能便發生了叛軍準備投降這件事,所以本來處於攻城窘境中的李瑁便立刻下達了第二道聖旨,不許自己染指分毫。

  當晚,在和高仙芝的商議之中,高仙芝也確認了王源的想法。事已至此,王源倒也沒有多少沮喪。反正自己並沒有打算付出巨大代價死攻長安城,那麼李瑁付出八九萬人的代價奪下了長安,也是他應該得到的成果。只能說自己沒他這麼心狠手辣,沒他這麼把人命當成草芥的魄力。自己終究還不是一個能為了目的不惜一切之人,跟這位大唐新皇帝比,這方面倒是一大弱點。然而,在王源看來,李瑁奪回長安也不是什麼太糟糕的事情。王源倒是很像看一出好戲。

  現在的問題是,是否要遵照李瑁的旨意率兵攻打潼關。明顯經過長安大戰之後,李瑁暫時無力攻擊潼關。而若不奪回潼關和洛陽,長安其實還處在隨時被叛軍攻擊的位置上,李瑁也不會安穩。李瑁此舉便是利用自己的神策軍替他穩固局面。

  這個道理大家都懂,但即便如此,王源和高仙芝還是決定兵發潼關,這倒不是因為李瑁的聖旨的要求,而是這原本就是王源和高仙芝定下的計畫。無論如何,先平叛後解決其他問題已經是兩人的共識,哪怕就算被李瑁有所利用,那也只能先讓李瑁偷著樂去。

  決定下來後,次日上午,大軍從棗林鎮開拔。從長安城南三十裡外浩浩蕩蕩的開過,直奔長安以東的潼關而去。在神策軍大軍通過長安境內之時,數萬回紇騎兵在十裡外進行著嚴密的警戒,王源和高仙芝知道,那是用來防備自己的。兩人嗤之以鼻,神策軍絲毫沒有因為他們而做什麼應對,施施然途徑而過。

  ……

  十二月二十一日,神策軍抵達潼關,稍加休整,便開始了對潼關的猛攻。

  潼關的地勢,從西往東攻擊,地形險要易守難攻。但從東往西攻擊,那卻容易的多了。潼關以東地勢平緩,這座關隘本就是為了保護關中之地的都城長安而建,所以這樣的地形也不足為奇。雖然守關的叛軍在潼關東面修建了不少工事和防禦設施,守關的兵馬人數也有六萬之眾,但在面對神策軍的強大攻擊面前,這些都土崩瓦解。

  神策軍的神威炮一發威,霹靂彈數百顆一落進潼關內外的工事和城防內一開花,叛軍便立刻知道這關隘守不得了。這麼小的關隘,兵馬又多,被神威炮這麼堵在裡邊轟炸,那豈非活活挨打。於是攻城戰開始的第二天,神策軍甚至沒有進行像樣的進攻,潼關守軍便分崩離析,守將帶著六萬兵馬逃之夭夭。

  臘月二十三小年夜,王源的大軍正式佔領了潼關。此關收復,預示著長安城的安全得到了極大的保證,而且通向洛陽城的最後一道障礙被一腳踢開。東邊的大楚國都城洛陽城就像是被拔了衣衫的女人赤裸裸的暴露在攻擊之下。

  臘月二十五日,李瑁派人前來宣旨。嘉獎了王源和高仙芝一番後,聖旨下達了讓王源和高仙芝暫緩進攻洛陽的命令。說什麼年近年關,且待年後進攻,讓將士們安穩過個新年云云。在王源和高仙芝看來,這道聖旨是很奇怪的,攻破潼關後豈能不一鼓作氣攻擊洛陽,此刻停兵於此,豈非是給了叛軍準備的機會。而且很有可能會節外生枝。

  兩人商議下來,得出了唯一的可能,那便是李瑁根本不希望神策軍攻下洛陽,也不希望神策軍收復任何一座大城池。因為每收復一寸土地,王源的威望便高一分,功勞便大一分,民心便向一分,這恐怕是李瑁最不願看到的。

  王源倒是不在乎什麼軍功和奪城,王源只是憂心於事情有變。叛軍現在被逼到了牆角,很難說他們會做出什麼瘋狂的舉動來。趁勢追擊,哪怕便是將叛軍盡數逼在洛陽城中,也比呆在潼關讓他們自由自在的亂來要好。

  然而,李瑁既然下旨了,自己既然還不想在這時候和他撕破臉皮,那這聖旨便不能違背。王源只得下令兵馬在潼關駐守休整,一方面密切派人注意叛軍的動向。

  新年很快到來。除夕之夜,王源邀請了軍中將領聚集一堂,以簡陋的酒菜設宴,權當是新年的年夜飯。眾人喝的薰薰然,都已經有些失態的時候,有親衛匆匆而來,向喝的醉眼惺忪的王源稟報了一個消息。這個消息一下子便讓王源的醉意頓消。

  ……

  長安失守的消息在二十多日前便傳到了洛陽,得知史朝義殺父獻城投降的消息後,安慶緒怒不可遏,在寢宮中打砸怒駡一番後,急急忙忙召來嚴莊商議對策。

  近幾個月來,嚴莊過得很滋潤。自從協助安慶緒即位之後,嚴莊變成了大燕國的實際掌權者。不但身任丞相之職,還手握著大燕國除了史思明所部的十幾萬兵馬。安慶緒對嚴莊以兄長稱呼,對嚴莊言聽計從百依百順。嚴莊知道,只要能讓安慶緒吃好玩好樂好,安慶緒便什麼都不會想,所以嚴莊投其所好,讓安慶緒盡情享樂,軍國大事甚至都不去稟報安慶緒。因為安慶緒也不會怪罪他,去上奏了,也不過是一句:“兄長見事為之便可,兄長辦事,朕豈有不滿意之理。”。這種情形下,大燕國的皇帝與其說是安慶緒,還不如說是嚴莊來的準確。

  但嚴莊確實是想有一番作為的,他可比安慶緒清醒了不知多少倍。安慶緒可以花天酒地的享樂,他嚴莊可不能這麼幹,否則大燕國便完了。

  李瑁登基的消息傳來時,嚴莊著實高興了一番。因為他覺得,皇位無論如何也輪不到李瑁來繼承,李瑁跑去靈州登基,卻不在成都登基,這說明裡邊是有貓膩的。嚴莊覺得,大唐內部一定會因為皇位的爭奪而起紛爭,這正是自己希望看到的。然而,接下來的發展卻讓嚴莊甚是驚訝。大唐內部非但沒有內亂,而且傳來消息說,玄宗竟然退位為太上皇了,也就是說李瑁的繼位竟然是合法的繼承,而非自己所想的那般複雜。

  那麼問題來了,李瑁繼位後立刻聯合了回紇十萬兵馬攻打長安,這問題可就嚴重了。雖然在嚴莊看來,史思明遲早是要翻臉的,但他畢竟駐守在長安,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他現在是眾矢之的,所以洛陽才能這麼安穩。長安若失,下一步也就輪到洛陽了。

  大唐猛攻長安的時候,嚴莊本來是有心去命潼關的兵馬救援的。但考慮再三,嚴莊還是放棄了。因為在嚴莊看來,光是一個王源的神策軍便讓人頭痛不已,在加上李瑁的十六萬兵馬,長安城是必失的。自己與其命潼關的兵馬去救援,還不如保存實力,早做打算。

  長安陷落的消息傳來,嚴莊正在府中同幾位幕賓喝酒聊天。消息傳來,幾位元幕賓驚的面無人色,而嚴莊卻面不改色若無其事,端著酒杯的手連抖都沒抖一下,因為這件事他早就預料到了。

  “來來來,喝酒喝酒。”嚴莊喝幹了杯中酒。

  “嚴公,這可如何是好?長安失守,屏障丟失,唐軍恐要反撲潼關洛陽了。如此時候,嚴公焉能若無其事?史元帥怎麼會聯手下人的反叛都沒有察覺,這下完了,我大燕國危矣。”幕僚們驚慌道。

  嚴莊拂袖道:“你們懂什麼?該來的終究要來。史思明確實死的冤枉,但即便史朝義和田承嗣他們不作亂,長安也是保不住的。這件事早在我意料之內了。”

  眾門客呆呆的看著嚴莊,一名幕僚伶俐的很,拱手笑道:“原來嚴公早已預料到了,那便好了。嚴公既早有預料,那便必有對策了。”

  眾幕僚也反應過來,紛紛笑道:“那是那是,嚴公有前晉謝公之風,大事臨頭處變不驚談笑自若,原來是心有丘壑之故。”

  嚴莊淡淡道:“我可沒有謝安那麼有本事,不過這件事倒確實在我意料之中。諸位,再喝一杯酒,陛下恐要宣我覲見了,出了這麼大的事情,陛下恐怕要坐立不安了。”

  嚴莊走進安慶緒寢宮的時候,安慶緒正像一隻鬥敗的公雞一般紅著臉來回亂走,見嚴莊進來,安慶緒像是見到了救命稻草,三步兩步上前來抓住嚴莊衣袖叫道:“兄長,大事不好了。”

  嚴莊拱手道:“臣嚴莊參見陛下。”

  “哎呀,這時候還行什麼禮?長安城丟了。該死的史朝義,這狗賊居然殺了史思明,獻城投降了。這不仁不義豬狗不如的狗賊。”安慶緒怒駡道。

  史思明神色古怪的看著安慶緒,安慶緒愣了愣,忽然間明白了什麼,臉色通紅。史朝義固然不仁不義豬狗不如,自己不也是殺了自己的父皇安祿山奪了皇位麼?自己可沒權利罵史朝義,因為自己和他是一路人。

  嚴莊沒有讓安慶緒尷尬下去,沉聲道:“陛下,長安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陛下不必擔心。臣早有對策了。”

  安慶緒喜道:“原來兄長早有對策了,那可太好了。朕就說兄長無所不能,怎會沒考慮長安失守之後的善後?讓朕猜猜,是不是兄長決定死守潼關?將唐軍阻擊於潼關之西?”

  “陛下,潼關也是守不住的,別看現在有六萬大軍駐守,但這六萬兵馬只是做做樣子。若是唐人大舉來攻,潼關旦夕便破。”

  安慶緒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愕然道:“潼關要是也丟了,洛陽豈不完了麼?朕怎麼辦?咱們是不是該考慮離開洛陽了,這裡很快也要大軍壓境了。”

  嚴莊帶著淡淡的鄙夷看了安慶緒一眼,微笑道:“陛下,洛陽是我大燕都城,豈能說走就走。陛下要是離開洛陽,豈非軍心大散?”

  “那怎麼辦?難道等著唐軍壓境不成?離開這裡回范陽去,起碼還能拖得一時。”

  嚴莊皺眉道:“陛下,回范陽又當如何?洛陽若失,回范陽不是讓他們甕中捉鼈麼?他們會一路北上,將我們壓縮在幽州媯州,再往北便是契丹的地方了,你以為契丹人會允許我們去他們的地盤稱帝?”

  安慶緒面色煞白,呆呆道:“兄長這話豈不是說,我們已經無路可退了。我大燕兵馬和他們可以一戰麼?咱們還有十幾萬兵馬呢。”

  嚴莊搖頭道:“死戰可不是好主意,陛下不要擔心,臣說了,臣已經有應對之策了。這個局面,臣在幾個月前便已經預料到了。臣也早就開始了準備。”

  安慶緒喜道:“那你快說給朕聽聽,不然朕今晚是沒法睡覺了,朕的心裡七上八下的,像是揣了頭野貓一般抓撓的難受。”

  嚴莊微笑道:“陛下安心,容臣奏稟便是。”

  君臣落座,在安慶緒期待的眼神中,嚴莊緩緩開口道:“陛下,我大燕國如今的不利局面,其實始于去年史思明攻蜀地為王源所敗之事。從那一戰開始,我大燕便處於守勢了。若當初史思明能攻陷蜀地,我大燕國早已滅了大唐,高枕無憂了。此時之局,禍根便在當日。”

  安慶緒皺眉道:“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事情已經無可挽回了,朕問的是眼下的局面該如何應對。”

  “陛下莫要如此心急,容臣慢慢的說便是。當日攻蜀失敗後,臣說服了先皇同意我領軍南征。因為臣看的清清楚楚,我大燕要想立於不敗之地,必須要奪取東南之地。一則,東南之地地域廣闊物產豐饒,非北地所能比。奪了東南半壁江山,則無論財力兵力都得保障。昔日我大燕國兵馬勢如破竹攻陷長安,將李隆基壓迫在蜀地一隅,本來可以一舉而破之,但卻為何讓他們緩過勁來的原因是什麼?陛下可知道麼?”

  “那不是因為王源這個傢伙太厲害,史思明太愚蠢麼?十六萬大軍攻蜀,在通州被王源以六萬兵馬打的大敗,這不是轉折之處麼?”安慶緒咬牙道。

  “非也,陛下所言只是原因之一。王源和他的神策軍確實悍勇,但也不能全怪史思明用兵不力。王源派了高仙芝從北路突襲長安,史思明即便尚有餘力再戰,也不得不回兵而救。只能說王源狡詐精明,用兵有謀略。但其實若無東南州府的財稅錢糧的支援,陛下想想,劍南河西隴右之地聚集了數百萬的難民,如何能支撐的下去?我大軍奪取長安之後本就不該攻蜀,而是派兵堅守長安,同時集中兵力渡河南攻,奪取東南之地,斷其錢糧物資的供應,那才是最正確的方略。以我大軍當日之威,全力南征的話,現在怕是已經將東南諸府盡數收入囊中了。一旦斷了李隆基的錢糧,蜀地數百萬難民百姓,王源和他手下的十幾萬兵馬便不攻自破了。進攻方略的錯誤,才是導致今日之局的根本原因。”

  安慶緒聽的清楚,微微點頭道:“兄長所言有理,看來確實不該攻蜀。當初你怎麼沒有向父皇建議?”

  嚴莊苦笑搖頭道:“陛下,你又不是不知道,起兵之後,臣勸諫了幾次先皇,讓他不要登基稱帝。先皇對我甚為不滿,我的話他根本不會聽。史思明等人說什麼大軍直搗蜀地,將李隆基擒來獻給陛下,一舉滅了大唐。此言正合先皇心意,臣人微言輕,說的話在先皇耳邊都成了耳邊風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1:23

第941章 疑惑

  “說到底還不是史思明愚蠢。他好大喜功,生恐別人搶去了他的功勞。當初攻長安時,父皇誇獎我的功勞,他都很是不滿。攻蜀時執意不要我跟他一起,可見他心胸之狹窄。我大燕國壞就壞在他的手裡。”安慶緒惡狠狠的道。

  嚴莊擺手道:“以前的事情也莫提了,史思明也死了,死者為大,倒也不必敘其過錯。臣的意思陛下應該明白,攻擊東南斷其錢糧是當時最好的選擇,那個時機已經錯過了。但無論何時,佔領東南之地都是我大燕國能夠存續的關鍵。且不說東南物產人力可為所用,在目前的局勢下,拿下東南州府,更是勢在必為。若不能突破黃河南岸的州府防線,不久之後唐軍大舉反撲,我們便只能被迫往北撤離。唐軍會把我們壓迫在冰天雪地的北境,等待我們的便只有一條死路。但若是能突破黃河南岸,奪取東南州府之地,對我大燕而言將是起死回生的機會。不但我們有大片縱深迴旋之地,而且可以在南方就地募兵,增加實力,補充軍需。到那時天地寬大,任我縱橫,可將形勢拖入殘局之中。只要我們牢牢控制住南方州府,將來或許會以江淮為界,行南北分治之局,這也不是不能接受的。”

  安慶緒聽的雙目放光,本來已經對局面甚為絕望,被嚴莊三言兩語幾句話點撥之後,一下子撥開烏雲見青天,瞬間前景一片光明起來。

  “好啊,若真能如此,那也不失為一個好的結果。兄長,這等藍圖,你怎麼不早跟朕說?咱們也好早做準備啊。”安慶緒叫道。

  嚴莊微笑道:“陛下,臣早就跟你說過啊。三個月前,臣曾經奏請陛下准許臣調集人力在洛陽新修碼頭,開工造船之事麼?當時陛下在後園飲酒賞秋,和後宮嬪妃宮女們嬉鬧呢。陛下當時便答應了臣說‘你想去做什麼儘管去做。’。臣從那時起,便開始準備此事了。”

  安慶緒臉上一紅,三個月前,自己剛剛篡位成功當上了大燕國的皇帝,每天花天酒地忙的一刻不閑,國事都交給了嚴莊處理。嚴莊來奏事,自己都嫌他打攪,一般都是他說的什麼都沒聽進去,只揮手讓他自己決定。看來這件事也是當初嚴莊提及,但自己根本就沒聽進去的一件事。當時自己或許正喝的醉意薰薰,嚴莊說的什麼事自己可是半點都記不起來了。

  不過雖然自己記不起來,但嚴莊若是當時提及,自己也應允了,那麼這件事看來嚴莊已經早有準備了。

  “臣在三個月前,徵發了十余萬民夫在洛陽以北黃河岸邊新修了一處碼頭。並開始製造大船,訓練水軍。雖然時間緊迫,但我們的人力充沛,故而三個月時間,臣建造了大船三十八條,加上徵集的小型舟船數百條,可一次性裝載兵馬七萬六千人。昨日臣去巡查過,已經接近尾聲了。”嚴莊撫須微笑道。

  安慶緒皺眉不解道:“兄長,朕有些不明白了,你方才說了南下的重要性,朕深以為然。但我洛陽本就在黃河之南,也無需渡河才能南下,咱們直接往南攻擊,從汴州往東南攻擊睢陽一帶一路南下便是了。何須費盡心力,造這麼多船隻?”

  嚴莊哈哈笑道:“陛下,用兵的事情臣倒是要好好跟你說說。誠如陛下所言,我們可從洛陽直接增兵汴州,然後攻下睢陽直搗江淮。但陛下想過沒有,若是攻睢陽受阻怎麼辦?據臣所知,數月前王源從白馬渡逃脫之後,沿著黃河南岸州府走了一圈,對南岸州府的防務定有佈置。睢陽雖是小城,但據說已經有三四萬兵馬駐紮,而且守城的將領張巡便是曾經將令狐潮打的抱頭鼠竄的那人。此人甚有謀略。我大燕兵馬雖然可集中優勢兵力猛攻睢陽,但只要被他拖住幾日,便將大大的不利。若唐軍攻克潼關,從後追擊而至,我們豈非要被迫與之死戰?被唐軍糾纏上了,還如何奪取南方?”

  安慶緒咽著吐沫道:“那兄長的意思是?”

  嚴莊沉聲道:“分兵兩路,水陸並進。臣擬放棄潼關,將兵馬抽調回洛陽。命令狐潮領軍六萬從汴州經陸路攻擊睢陽南下。而臣則率七萬大軍登船沿河往東,經京杭運河一路南下,直奔南方州府腹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佔領淮揚之地。”

  安慶緒驚喜道:“原來,原來兄長是如此計畫的。朕真的沒想到。”

  嚴莊冷聲道:“東南州府雖然兵馬不多,但錢糧充足。一旦讓他們組織起來,募兵反抗,那將很難短時間內佔領東南。現在我們需要的是加快速度,因為時間實在太過寶貴。索性跟陛下明言我的方略。那陸路的令狐潮其實只是個誘餌,即便無所建樹也沒什麼,只要能吸引唐軍的主力跟在令狐潮的兵馬屁股後面跑便可為我精銳大軍南下爭取時間。我們順運河南下,大約十五日便可抵達淮揚之地。而唐軍主力從陸路南下增援,起碼需要一個月的時間。令狐潮的兵馬再吸引他們的注意力,並且能阻擋拖延他們,給臣再爭取一個月的時間,那麼兩個月之內,臣便可將江南之地盡數納入我大燕囊中。到那時要錢有錢要兵有兵,再有淮水大江為壑,唐軍能奈我何?”

  安慶緒呆呆的看著嚴莊,忽然起身拱手深深作揖道:“兄長雄才大略,朕有兄長輔佐,大燕可存矣。”

  嚴莊忙起身回禮道:“陛下不可,臣惶恐不已。陛下要是同意此方略,臣便準備這麼做了。洛陽將留少量兵馬防守,河北之地也基本上放棄了,實際上便等同于重起爐灶,陛下要做好心理準備。不過可以讓陛下安心的是,南方的揚州蘇州江甯府等諸州府,繁華富庶比之洛陽不遜,到時候陛下愛定都何處都可。”

  安慶緒沉聲道:“朕決定了,不破不立,破釜沉舟。反正死守著洛陽這片死地也是等死,便聽先生之言,咱們劍指東南重新開始,再展大業。”

  ……

  除夕夜傳來的驚人消息正是從睢陽傳來的消息。四日前,叛軍大將令狐潮率六萬大軍進攻雍丘,雍丘只是一座小縣城,雖然張巡打造了石炮等守城設施,但終因城防薄弱不堪攻擊而不得不放棄雍丘,三萬多兵馬退守睢陽拒守。

  眼看著叛軍來勢洶洶,張巡知道憑藉這三萬兵馬恐難以守住睢陽。睢陽一失,江淮門戶大開,後果堪輿。於是便命人星夜奔赴潼關向王源求援,請求王源立刻發兵救援。

  得此消息,新年夜的酒宴立刻變成了商議對策的軍事會議。酒菜被挪去之後,眾將領圍坐桌旁,聽王源敘述了剛剛得到的消息。眾將領均感到甚是吃驚。

  “奇怪了。我大軍攻克潼關之後,叛軍理應收縮洛陽死守,這時候怎敢分兵六萬去攻雍睢?這有些不合情理啊。”高仙芝率先提出了這個疑問,這也是很多人覺得詫異的地方。

  王源沉思片刻,皺眉道:“我大軍攻克潼關已經十餘日,但未能快速進逼洛陽給他們壓力,這正給了叛軍喘息之機。叛軍這時候敢於攻擊雍睢,恐怕是他們想打開通往東南的通道。萬一洛陽城破,他們將不會按照我們所希望的往東北收縮,而是會直接往東南流竄。這件事有些棘手了。早知如此,我們便不該在此停留,直接進逼洛陽城下,讓他們不敢分兵的。”

  劉德海噴著酒氣道:“這還不是朝廷的旨意,怕我們拿下洛陽奪了某些人的功勞,硬是逼著我們逗留於此。叫我說,咱們不要管那麼多了,大帥乾脆立刻下令出兵,咱們去救援睢陽。否則睢陽怕是支撐不了多少天。”

  “說的對,咱們即刻發兵救援,不能讓叛軍流竄東南的計畫得逞。”宋建功也叫道。

  高仙芝沉吟道:“救睢陽必須先取洛陽,除非繞行救援,但那樣的話所花時間太多。繞過洛陽恐要耽擱五六日,加上正常行軍,起碼需要十日方可抵達。張巡能抵擋住十日麼?恐怕很難。實際上十日時間還不止,消息輕騎送達此處,路上便已經耽擱了三日,那便是十三日了。但若是直接攻擊洛陽的話,怕也不是那麼容易的。叛軍敢於分兵攻雍睢,那麼洛陽城中必有足夠兵力支撐。我怕我們攻洛陽未克的時候,睢陽便已經頂不住了。但有一點,猛攻洛陽有可能逼得攻雍睢之兵回援,那便要看我們的攻擊是否夠猛烈,是否能逼得他們回援了。”

  王源點頭道:“繞行是不可能的,官道只有一條,繞行洛陽勢必捨棄官道行軍,我大軍輜重車輛眾多,別說十日,十五日也未必能到,那是絕對不成的。攻洛陽逼其回援是唯一的選擇,此乃圍魏救趙之法。此去洛陽大軍五日便到,猛攻洛陽或可奏效。即便他們不回援,以睢陽換洛陽,那也是一筆賺錢的買賣。況且我認為他們不會不救,洛陽一失,安慶緒在黃河以南便再無立足之地。他怎敢將寶全壓在東南方向,因為他們將面臨被我大軍追擊流竄的窘迫境地。所以,我決定即刻出兵進攻洛陽。”

  眾將連聲稱好,摩拳擦掌議論紛紛。高仙芝低聲對王源道:“攻洛陽可是違背了朝廷旨意的,朝廷並未允許我們進兵的。”

  王源道:“兄長,顧不得了。平叛到了關鍵時候,這時候再猶豫,真的被突破東南,叛軍佔據江淮之地,那迴旋餘地便大的多了,再想快速剿滅他們,可就難了。我們已經犯了個錯誤,不能再繼續任形勢惡化了。”

  高仙芝點頭道:“也罷,但這件事需得上奏朝廷說明原委,我可不希望咱們又被冠以抗旨之命。”

  王源笑道:“那是自然,兄長待會去寫奏摺,我和你聯名上奏便是。”

  高仙芝微笑道:“我知道你對此很是不屑,完全是因為我的緣故而遷就,我很感謝你。但我這麼做也是不想事情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總想著將來有迴旋的餘地。”

  王源哈哈大笑起身道:“兄長不必在意,我都明白。”

  當下王源下達命令,要求各將領各自回營準備明日的開拔。

  次日清晨,王源留下三千兵馬駐守潼關,其餘十萬大軍即刻開拔,沿著黃河南岸的官道直撲洛陽。次日午後,天氣驟變。原本晴好的天氣變得陰沉,風也變得極為強勁。王源知道,另一場大雪將至,必須趕在這場大雪落下之前抵達洛陽甚至攻下洛陽。大雪一旦再次降臨,情形將會變得極為嚴峻。因為大軍的行動力和補給都將受到限制,若在洛陽城下耽擱幾日未能攻克的話,會釀成毀滅性的後果。神策軍和對對戰都不怕,但卻絕對鬥不過天氣,這也是當初王源放棄攻擊長安的原因。

  帶著這種緊迫嚴峻的心情,王源不斷的催促兵馬加快速度,甚至寧願讓糧車和攻城車神威炮這等輜重車輛落在後方,也要先讓步騎兵馬抵達洛陽城下。因為必須要在雪落下之前紮好營盤,這樣才能讓兵馬得到庇護。一旦雪落下來,到時候連紮營都不可能了。

  就這樣,頂著嚴寒北風,神策軍跟大雪賽跑,原本預計四天的行程,只花了三天半的時間,步騎兵便抵達了洛陽城西邊的曠野上。

  當晚,一座巨大的營盤在城西紮起,一直到半夜時分,筋疲力盡的士兵們才得以吃些東西休息。就在他們睡下不久,風停了,漫天的大雪開始紛紛揚揚的落下,很短時間內,天地間便一片潔白。

  王源心中憂慮,他最不願讓神策軍陷於如此惡劣的環境下作戰,但還是無可避免的陷入了如此境地。他睡不著,起身來站在營帳外看著洛陽城的方向。但見洛陽城頭黑乎乎的一片,只有一些零星的燈光在城頭閃爍,完全沒有如臨大敵的緊張模樣,這讓王源覺得甚是疑惑。王源思索了許久不得其解,只得回營迷迷糊糊的睡下,待天明時再做計較。

  次日清晨,後方輜重隊傳來消息,一夜大雪,道路難行。原定於今日抵達的攻城器械恐怕要推遲抵達了。因為他們都深陷在積雪和泥濘的路上。要前進需得派人先清理道路才能勉強前行。這個消息讓王源更是心焦,這麼一耽擱,睢陽之危怕是真的難以解救了。

  王源和高仙芝率領眾將和親衛踏著皚皚白雪策馬奔赴洛陽城下,他們要偵察一番洛陽的城防。洛陽的城防倒是一般,並沒有像長安那樣被武裝到了牙齒。只是稍微增加了些防守的箭塔和工事,看上去倒也尋常。不過畢竟是大唐東都,城牆甚是高厚,也不是那麼容易得手的。

  眾將紛紛指點商議的時候,王源卻對著城頭沉默不語。趙青在旁問道:“大帥在想什麼呢?”

  王源沉吟片刻,指著城頭的士兵道:“你們發現沒有,城頭兵馬雖多,但看上去卻有些怪怪的。你們瞧,他們的穿著怎麼那麼奇怪?好像並不是盔甲呢。那些全身黑色的是叛軍的制式盔甲,但是大多數人身材臃腫,好像不是盔甲。”

  眾人定睛細看,果然發現有些蹊蹺。柳鈞二話不說,策馬沖入城下弓箭射程範圍內兜了一圈,在城頭稀稀落落的箭支射中之前無恙而回。

  “義父,那些不是士兵,手裡拿著張破弓,射箭射的毫無準頭。我估計只是一些百姓罷了。”柳鈞大聲道。

  “百姓?”王源等人都疑惑了。

  “洛陽城不是應該有大量的叛軍駐守麼?怎地會驅趕百姓來守城?這是怎麼回事?難道城中叛軍人數有限?”劉德海咂嘴道。

  王源沉聲道:“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但願這不是事實。要知道城裡的守軍有多少,辦法只有一個,咱們即刻攻城。”

  “攻城?可是我們的攻城器械還沒到達啊,如何攻城?”宋建功劉德海等人詫異道。

  王源道:“不能再等了,也許並不需要這些攻城器械了。若城中無兵,還需要等攻城器械麼?各位即刻準備,咱們立刻攻城。城中到底有多少兵馬,一攻便知。”

  眾將有些無奈,大帥這是要幹什麼?面對如此大城,豈能在沒有攻城器械協助的情形下攻城?神策軍將士們早已習慣了先神威炮轟擊一輪,投石車轟炸一輪,然後兵馬蜂擁而上輕易攻破對手城池的模式,現在居然要直接肉搏,當真是不可思議。

  然而大帥的命令不可違背,大帥決定的事情連高副帥都知趣的不會阻攔,眾將也只能遵命。於是各自迅速回營。片刻後號角長鳴戰鼓咚咚,神策軍八萬馬步兵序列出城,在洛陽城下排成十餘個梯隊等待命令。

  王源一聲令下,一萬步兵組成的前鋒兵馬立刻開始往城下衝鋒。一萬余名騎射手跟隨在他們身後,以弓箭對城頭進行簡單的壓制。這簡直是神策軍成立以來最為粗陋的一次進攻的配合。

  進入城頭弓箭射程後,城頭的箭支射了下來。然而奇怪的是,城頭射下來的箭支對攻城神策軍造成的傷害卻很寥寥。不是他們的弓箭不密集,而是這些箭支的射擊方向有問題,有的斜斜的射向天空,有的歪歪斜斜的射在城下的空地上,有的在空中還轉著圈兒。根本就不是一隻訓練有素的兵馬射出的箭支。

  更有甚者,那些落在地上的箭支,有的沒有尾羽,有的箭頭禿禿的,根本就是一些可以當柴火燒了的廢棄的箭支。這種報廢的箭支大多只是在訓練弓箭手的時候作為消耗,用來正式戰鬥是絕對不成的。

  這一切徹底暴露了城頭守軍的孱弱和無能,也證明了城頭的那些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恐怕沒有多少是真正的叛軍,他們就是被逼著上城防守的百姓。在這種情形下,神策軍的攻城變得肆無忌憚。很快,城門吊橋鐵索被勁弩射斷,吊橋轟然落下。臨時製作的幾座沖車堂而皇之的進入城門前,在鐵盾的掩護下轟開了城門。

  這之後,神策軍蜂擁進城,前前後後用了不到三個時辰,便將城中叛軍肅清,將這座大唐東都攻克。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1:23

第942章 南下

  幾乎沒有花費太大的代價便拿下洛陽,這當然是值得慶賀之事。面對滿城歡呼雀躍的百姓以及士氣高昂的神策軍兵馬,王源雖然笑容滿面,但心中卻有極大的隱憂。

  高仙芝也對這唾手而來的勝利感到不可思議,憑什麼叛軍會如此孱弱,因為據情報所知,叛軍兵馬尚有近十五萬佈防在潼關和洛陽。除了攻打睢陽的六萬兵馬,這洛陽城中起碼至少有八萬以上的兵馬防守才是,然而攻城時守城的叛軍士兵似乎連一萬都不到,絕大部分是被強迫驅趕上城的百姓,這實在是讓人覺得奇怪。

  午後的洛陽皇宮之中,王源和高仙芝等人提審了被俘的六名叛軍守城將領。這六名將領在城破時意圖從洛陽北門騎馬逃走,被柳鈞率騎兵一路追趕到黃河邊上,將他們抓獲歸來。雖然他們都穿著普通兵士的盔甲,但他們佩戴的兵器和戰馬暴露了他們的身份。他們的兵器都是青鋼長劍,戰馬都是高頭大馬,顯然非尋常騎兵所有。

  六名被識破身份的叛軍逃將被五花大綁的推搡了進來,這六個傢伙還很強硬,在譚平呵斥他們跪下的時候,六人還昂然不跪,昂首望天。譚平心頭火起,抬腳猛踹其中一名態度最為倨傲的叛軍將領的腿彎,將他硬生生的踹的跪倒於地。

  “可殺不可辱!敗了便敗了,我們認栽便是。但我上跪天下跪地中跪父母,其餘人我一律不跪。”那身材胖碩的叛軍軍官扭動身子往起爬,口中大叫道。

  “還嘴硬。打斷你的腿骨,瞧你還嘴硬。”譚平罵道。

  王源擺手制止,上前來微笑道:“這位將軍,剛才你說上跪天下跪地,中跪父母,其餘人一律不跪。你這話說的有些毛病呢。你們大燕國的皇帝安慶緒你見了難道不跪麼?”

  “呸!安慶緒這個弑父篡位之徒,休想本將軍給他跪拜。”那叛軍將領罵道。

  王源笑道:“那可奇了,你是安慶緒手下的將領,怎地說出這種話來?”

  “我只忠於聖武帝,這個弑父篡位的敗類怎經受的本人一拜?”

  王源呵呵笑道:“有意思,敢問你尊姓大名?在你們大燕國官拜何職?”

  “本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李歸仁是也。我乃大燕國聖武帝欽命的禁軍大將軍。雖然安慶緒篡位之後,本人被他排擠,任命了一個洛陽太守的官職,但本人卻只認先皇任命。”那叛將沉聲道。

  王源覺得甚是有趣,這位名叫李歸仁的叛將倒也是個性情中人,不滿安慶緒殺父篡位之舉,竟然連安慶緒任命的官職也不認。

  “原來是李歸仁李大將軍。失敬失敬。本人王源有禮了。”王源抱拳道。

  “你就是王源?”李歸仁和他旁邊的幾名叛將均驚訝的看著王源。

  王源笑道:“怎麼?不像麼?”

  李歸仁咂舌搖頭道:“莫要騙我們,聽說那王源五大三粗身高八尺,口如血盆,眼如銅鈴,說起話來像是炸雷一般。您這一副文弱書生的樣子,怎麼可能是那個王源。莫要說笑。”

  此言一出,殿中神策軍諸將笑的前仰後合。原來在叛軍眼中,大帥竟然是一副魔鬼夜叉的樣子。大帥最在意自己的相貌,這下可要鬱悶了。

  “閉嘴,你面前的就是我家王元帥,你有眼不識泰山倒也罷了,還在這裡胡說八道。”趙青喝罵道。

  王源擺手微笑道:“李歸仁,我不知道你們竟然以為我是那般模樣。按理說不應該啊,安祿山和安慶緒乃至嚴莊等人都和我見過多次面。當年本帥出任河北黜陟使的時候在范陽媯州一帶盤桓過數日。和你們的安大帥以及安二公子在長安也同席喝過酒的。他們難道沒跟你說過我的樣貌麼?”

  李歸仁撓頭道:“便是先帝告知我王源長得那副模樣的啊。還說那王源貪淫好色,只要是女子,不論老少年幼只要被他看上了通通收羅府中供他享樂。還說那王源喜吃人心,曾剜出三朝未滿嬰兒,食其心以增氣力。還說……”

  “莫說了莫說了。”王源忙擺手打斷他的胡言亂語。心中甚是惱怒。原來自己被叛軍宣傳成了這般不堪。看來安祿山倒也深諳輿論引領之道。這番反動的宣傳把自己在叛軍心目中變成了一個殘暴無良好色的食人魔了。

  周圍眾將一片捂嘴咳嗽之聲,想笑卻又不敢笑,不敢笑卻又憋不住。甚少見大帥如此窘迫,今日倒是大飽眼福了。

  “不管你信不信,我便是王源。這裡的所有人都可以為我證明。麻煩你們看清楚了,我王源可不是你們口中的那種人。”

  “難道先帝騙了我?先帝怎麼會騙我?這不可能啊。”李歸仁撓頭道。

  王源不想再跟他磨嘰,沉聲道:“李將軍,本人問你幾件事,你如實回答的話,本人可從輕發落於你們。希望你能老實回答,為自己爭取一個活命的機會。”

  李歸仁皺眉道:“我可不怕死,但我可以回答你的問題。事已至此,我大燕國已經完了,我還有什麼可指望的。你饒便饒了我,不饒我也無妨。”

  王源忍不住微笑。這李歸仁雖然有些愚蠢,但倒也不失為一個直性子的人。難怪安祿山讓他當禁軍大將軍,這樣一根筋的人作為自己的貼身保護之人是最放心的。若有可能,將這個人招降過來,怕是會有些用處。只不知道他的武技和本事如何。

  “好,李將軍快人快語。來人,給他們鬆綁。”王源吩咐道。

  親衛們上前要給李歸仁等人鬆綁,李歸仁卻扭著身子不肯,口中道:“你先問,若是我回答不出你的問題,回頭你又要命人綁我去砍頭,反倒麻煩。”

  王源啞然失笑,只得點頭道:“罷了,便依你。我想問的第一個問題是,為何這洛陽城中只有萬餘兵馬駐守?不是應該重兵守城的麼?據我們估計,你們守城的兵馬起碼在七八萬之眾,怎會是這種情形?”

  李歸仁一聽這個問題,當即臉上漲得通紅,破口大駡道:“這幫敗家子,先皇拼命打下的江山,這幫敗家子說丟便丟了。長安被攻,他們死活不願出兵去救援。潼關失守,他們也不想著去救援,輪到洛陽了,他們連守都不敢守,拍拍屁股便跑了。先皇有靈,在泉下怕是也難以瞑目了。若是他們全力守城,你們豈能半日便下洛陽?”

  劉德海怒駡道:“你個龜孫子還出言不遜。就算你們全部來守城,我神策軍還是照樣打的你們落花流水。還在這裡胡吹大氣。”

  李歸仁怒目欲反駁,王源皺眉打斷道:“李將軍,你剛才說他們拍拍屁股就跑了,是不是這洛陽城中的兵馬都主動撤離了?”

  “嚴莊帶著安慶緒幾天前便跑了,見我堅決不走,他們便只給我一萬兵馬讓我守城。我沒有辦法,只能驅趕了些百姓上城防守,給了他們一些破舊的盔甲兵刃,我也知道根本無用,但我總算是盡了我一份心力了。我也問心無愧了。”

  王源無心聽他標榜自己,皺眉問道:“他們幾日前便撤離長安了?是去了睢陽方嚮往東南攻擊了麼?”

  “狗屁,他們要是有那個膽子倒也好了,他們在五天前都在洛陽北城碼頭登船離開了。我問嚴莊,這老小子就是不跟我說他們要去哪裡。我估計他們是想沿河往東,然後回北岸撤回太原幽州一帶。這幫膽小鬼,回到幽州又如何?唐軍還不是要打到幽州去?還不是終要面對決一死戰?既如此何不在洛陽一戰?”李歸仁兀自憤憤不平的叫駡道。

  王源再問:“你是說安慶緒和嚴莊帶著洛陽城的兵馬登船沿河逃走了?”

  “是啊。這群膽小鬼,敗家子。幾個月前就在打造船隻,原來早就做好了坐船逃走的準備,我呸!”李歸仁翻著白眼道。

  王源心中雪亮,自己在攻城前便一直在心中的一個隱憂忽然間變得明朗了起來,心頭也一下子緊縮了起來。

  “來人,將他們押下去。”王源擺手道。

  親衛上前將李歸仁等人往下押,李歸仁叫道:“王源,你打算拿我們怎樣?要殺要剮都可以,但希望給我們個全屍。”

  王源冷笑道:“你會如願的。”

  叛軍將領帶出去之後,眾將領議論紛紛。李歸仁的交代他們都聽在耳中,原來洛陽城中的叛軍兵馬幾日前便被嚴莊和安慶緒帶著撤離此處了。

  “安慶緒和嚴莊真是膽小鬼,戰都不敢戰就跑了。一定是從水路撤往白馬渡登岸往北逃回太原幽州一帶了。大帥,咱們也渡河北上,去端了他們的老窩去。”劉德海大聲道。

  “是啊是啊,叛軍氣候已盡,龜縮北地便是等著我們去宰了他們。大帥,事不宜遲,咱們該北上去攻打太原,直搗幽州才是。”一干將領也紛紛道。

  王源皺眉擺手,待眾人靜了下來,這才看著眉頭緊鎖的高仙芝道:“兄長,你怎麼看?”

  高仙芝緩緩開口道:“事情恐怕比我們想像的要複雜的多了,他們數月前便開始造船,這顯然不是為了渡河北上。僅僅是撤回幽州的話,他們不必如此大費周章。這裡邊定有蹊蹺。賢弟以為如何?”

  王源點頭道:“兄長所言不差,若我揣度無誤的話,他們並非撤回黃河以北,而是……而是重兵南下,長驅直入了。”

  “南下?”

  “長驅直入?”

  “……?”

  眾將領紛紛驚愕不已,他們壓根也沒想到有這種可能。

  “諸位,本帥做出如此判斷基於以下幾點。其一,若叛軍撤回幽州太原一帶,他們根本無需在數月之前便開始打造船隻。當初我們渡河的時候,僅憑簡陋船隻便可在數日內將數萬軍民渡過黃河。他們有大把的時間去利用小舟渡河北上,根本無需耗費財力人力打造船隻,這豈非多此一舉?”

  眾將微微點頭,似乎特意為了渡河而造船有些太費周章,讓人不解。

  “有沒有可能是他們造船是為了能夠及時的撤離,譬如若和我們在洛陽大戰一場,戰事不利時可以及時撤離。”宋建功道。

  王源道:“然而他們並未和我們一戰,五天前他們便撤離了,所以你的推斷是不成立的。第二點疑問便是,若他們決意撤往北方盤踞,那麼為何又要拍令狐潮發兵六萬攻打雍丘睢陽?既要收縮防守,應該是全軍撤離,兵馬保存的越多越好。何必又來讓令狐潮一隻孤軍往東南攻擊?這不是自尋死路麼?”

  這一點一提出,眾人頓時恍然。叛軍決意收縮回北方的話,他們根本沒有必要留下這麼多的兵馬來孤軍南下。因為洛陽一旦失守,南北之間的通道便很快將會被切斷。那麼令狐潮這一隻六萬人的兵馬會很快陷入唐軍的圍追堵截之中。這顯然是不合用兵常識的。

  “潼關的守軍未做太多的抵抗,我們奪取潼關之後十餘日雍丘便被攻擊。潼關兵馬撤回洛陽需要四天。抵達雍丘需要兩日。再三日我們得到了張巡的求救。剛才那李歸仁說五天前叛軍撤離,時間上完全吻合。也就是說,在潼關守軍撤回洛陽後,安慶緒和嚴莊便下令令狐潮率六萬兵馬攻雍丘,而洛陽城中的剩餘兵馬也在同時登船撤離。”

  眾將腦子跟著飛速的運轉,很快就弄明白了這先後的關聯。

  “義父,叛軍既要往東南攻擊,為何不集中全部兵力全力攻擊雍睢一帶?那樣的話,他們豈非勢如破竹早已攻下睢陽了?”柳鈞不解的問道。

  王源點頭道:“你算是問道點子上了。試問,眼下我們攻下了洛陽後,發現叛軍主力消失,而睢陽正在遭受攻擊的話,我們該何去何從?正常的判斷是,安慶緒和嚴莊逃回了黃河以北,我們此刻最應該做的是不是即刻大軍趕往睢陽追剿令狐潮的兵馬解睢陽之圍?”

  “是啊,我們一定會這麼做啊。”柳鈞道。

  王源微笑道:“那麼如果安慶緒和嚴莊率著叛軍主力並非撤回黃河以北,而是沿著運河南下的話,待我們剿滅令狐潮的兵馬之後,他們應該已經到了哪裡?”

  柳鈞一愣,旋即睜大了眼睛,驚愕地叫道:“剿滅令狐潮的六萬大軍起碼也要花個十天半個月的。再加上叛軍主力已經早出發了五天時間,這近二十天的時間,叛軍若是沿著運河南下的話,怕是早已抵達東南腹地了。令狐潮的兵馬其實只是誘餌,混淆我們的視聽,讓我們在令狐潮身上耽擱時間,掩護叛軍主力抵達東南腹地。這打的一盤好算盤啊。”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哪怕是最為愚鈍的人,也立刻明白此事的可怕之處了。

  高仙芝緩緩開口道:“柳小將軍,糾正你一個謬誤。沿大運河南下,抵達揚州只需十幾日,抵達江寧一帶只需二十日。我大軍抵趕赴睢陽剿滅叛軍之時,叛軍主力恐已抵達揚州。另外,我們剿滅令狐潮再揮軍南下,這當中起碼耽擱一個多月的時間,到那時揚州江甯一帶的東南州府恐已經盡數落入叛軍手中了。嚴莊此人果然有計謀,這一手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之策,會讓叛軍在東南打開局面,佔領東南大片城池,得到兵力和物資的補充。絕妙的一手。”

  王源點頭道:“兄長此言正是我心中所想,這便是我認定叛軍主力會沿著大運河南下的幾點原因。無論從謀劃到實施乃至掩人耳目之舉,都是經過精心的設計。而且從大局上而言,叛軍退回幽州太原也是自取滅亡,只能被甕中捉鼈。只有揮軍東南,快速佔據東南之地,方有大片的縱深可迂回。而東南州府的兵力薄弱,是很難抵抗叛軍的攻擊的。”

  到此時,無人懷疑王源的判斷。整件事前後聯繫起來,再加上沖局勢和謀略上的剖析,讓叛軍的意圖一覽無餘。

  “大帥,那我們現在怎麼辦?還救不救睢陽了?叛軍主力沿河南下了,我們該怎麼辦?還能追的上麼?”劉德海高聲問道。

  王源沉聲道:“當然要救睢陽。難道眼睜睜的看著睢陽被攻破,任由令狐潮進入兩淮之地不成?至於南下的叛軍主力,時間已經過去了五日,他們乘船南下,可晝夜而行,大軍此刻追趕恐怕已經來不及了。”

  “那可如何是好?”眾將焦急問道。

  王源走向高仙芝拱手道:“兄長,如今之際,可能只有一個辦法了。”

  高仙芝微笑道:“賢弟,我懂你的意思。你是否需要率騎兵急速南下,而希望我領大軍剿滅令狐潮的兵馬,解睢陽之圍呢?”

  王源哈哈笑道:“知我者高仙芝也,我正是這麼打算的。安慶緒和嚴莊雖然早走了五日,但他們要沿著大運河南下,需得先沿著黃河往東行兩百餘裡,才能抵達大運河和黃河的交叉河口。之後他們才能順風南下。進入了大運河他們才能舟行甚速,而在黃河這一段,水流湍急又有冬日浮冰,他們的行動會慢很多。此刻我率少量騎兵從洛陽直插東南,所行路線比他們要短,運氣好的話應該能在他們抵達揚州之前攔住他們。”

  高仙芝道:“如此短的時間,能趕上麼?”

  王源道:“我只能盡力而為了。”

  高仙芝道:“你欲帶多少騎兵前往?”

  王源想了想道:“我只帶我的三千親衛軍前往,其餘的兵馬一概不動。此去機動為先,我不想徒增累贅。”

  高仙芝皺眉道:“只帶三千兵馬,即便趕上叛軍又能如何?”

  王源搖頭道:“我目前還不知道該怎麼做,只能先做後想。若我能趕在叛軍之前,起碼能夠通知南方各地州府做好準備。哪怕是拖延住叛軍一兩日,也能為大軍南下爭取時間。”

  高仙芝點頭道:“好,我會即刻上奏朝廷,請朝廷兵馬出擊協助。”

  王源歎道:“請他們協助怕是來不及了。他們最大的可能是會趁機收復河北諸地。”

  高仙芝笑道:“那也比他們一動不動為好,我大軍一旦南下,河北之地便即太原幽州等十餘處州府尚在叛軍手中,總不能容他們趁著空虛之時再生波瀾吧。”

  王源點頭笑道:“你說的對,大功勞留給他們,我們只做苦差事罷了。但願某些人能看到我們為平叛所做的努力,將來不要砍了我們的腦袋。”

  高仙芝張口欲言,卻見王源已經回身對趙青譚平吩咐,要他們即刻從五千親衛軍中挑選三千精幹親衛騎兵打點形狀準備出發。

  一個時辰後,三千禁衛騎兵準備完畢,物資兵器準備齊全。在洛陽東城外,王源和三千禁衛騎兵在高仙芝等人的目送下,沿著白雪皚皚的官道上揮鞭疾馳,直奔東南。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1:23

第943章 單騎

  王源之所以敢於從陸路追趕叛軍的步伐,並非衝動之舉。大運河自南而北,在淮水一帶分為兩支,一支直接往北連接黃河通向幽州。另一支則是由淮水往西北方向經汴水抵達洛陽東北的黃河。若是叛軍經汴水直接往東南的話,便無需從黃河往東抵達滑縣的另一條大運河入口再往南。那樣的話,王源是無論如何也趕不上叛軍沿水而下的步伐的。

  然而,剛剛過去的這一年本是大旱之年,這雖然是場災難,但在這件事上,卻冥冥中自有天意。汴水在去年夏天便乾涸見底,王源今年夏天從北海郡回來的路上便路過汴水,那時候人馬便直接從已經從一條大河變成淺水溝的汴水河道直接穿行而過,根本連渡船也不需要。而且那時候還在下了一場暴雨的前提下。

  雖然去年冬天下了一場大雪,但這時候的汴水是肯定無法通航的,特別是王源在出發前特意詢問了參與造船的洛陽百姓,得知了叛軍製造的那些大船的形制後,更是堅定了這個想法。即便汴水水漲,那種可載兵馬兩三千人的大船也是無法通行的。

  所以,那些大型的船隻想要直接南下,唯一的通道便是沿著黃河往東,從滑縣境內進入南北縱向的運河主航道,從那裡往南開進。而這樣一來,王源此刻追擊的路線,便好比沿著直角三角形的斜線直插東南。而叛軍行走的路線則是沿著兩條直角的邊線而行,說行距離要比王源多行近三百里。況且年後大雪,天氣極寒,黃河上一定浮冰參差,航行困難。這也是王源認為能夠拖慢叛軍速度的一個重要原因。

  故而雖然叛軍多行五日,王源還是要賭一賭誰的速度快。哪怕是沒能趕在叛軍的前面,那也恐怕比他們晚不了太多。只要看到叛軍的影子,王源認為便可緊緊跟著他們的腳步,隨時準備有所行動。

  王源一行從洛陽出發,一路馬不停蹄晝夜兼程。為了追趕時間,吃飯喝水都在馬背上。晚上行到目不見物,清晨第一縷曙光初現時,便又已經飛馳在路上。

  前兩日因為大雪初下的緣故讓眾人吃盡了苦頭,道路上的積雪泥濘經常讓人馬滑倒,摔斷骨頭。從洛陽到宋州這數百里的道路上,親衛騎兵因為戰馬失蹄而導致的傷者竟有一百六七十人之多。這些人毫無例外的被王源要求原地返回,王源可沒法讓他們拖延大隊騎兵的步伐。

  好在進入宋州境內後,王源驚奇的發現,數百裡外的大雪在宋州一帶成了分界線。宋州以南竟然只是在數日前下了一場細細的小雪便停了,所以道路在風吹日撫之下已經早已沒了任何積雪。隨著往南推進的這幾百里路,連氣溫也增高了許多。很多親衛騎兵也終於能夠鬆了一口氣,喘過一口氣來。

  經宋州繼續向東南方向飛馳,三天三夜後,王源一行終於抵達了徐州境內。徐州坐落在運河西岸,隸屬河南道,是運河沿岸的一處重鎮。徐州往上五百裡外便是黃河,南邊約四百里便是楚州。上下近千里範圍內,徐州承上啟下是往來商賈航船的停歇中轉之處,故而得天獨厚有地理優勢。

  王源幾乎是算著路程趕往徐州的,滿以為在徐州能夠趕上叛軍的步伐,然而在抵達徐州城西十五裡處之後,王源和眾親衛看到的是遠處地平線上冒著滾滾濃煙的徐州城。眾人的心一沉,看來已經遲來一步了。王源即刻命人先行前往偵察,得知城中並無叛軍的蹤跡,這才下令快速接近。

  王源一行從洞開的西門沖入城中時,一些正在殘垣斷壁之間掩埋死屍收拾殘局的百姓們嚇得如鳥獸散,以為又是殺人的兵馬回來了。趙青忙策馬沿著街道邊追邊喊:“諸位鄉親,莫要害怕,我等是朝廷兵馬,並非叛軍。勿要驚慌。”

  王源策馬站在西城內廣場看著眼前的城池,心中一片陰鬱。徐州城雖然不大,但也有十幾萬人口。因為南北商賈集散的緣故,這裡本也是商家林立,繁華富庶之地。然而此刻眼前的徐州城卻是滿目瘡痍瓦礫。街道旁的樓宇冒著煙火,滿城殘垣斷壁,廢墟中死屍橫斜,街道上血跡宛然,到處是一片被戰火蹂躪後的景象。

  趙青的喊話起到了效果,驚駭奔逃的百姓們停下了腳步,一些膽大的開始回身緩緩靠近。在趙青的進一步的解釋之下,百姓們終於弄明白眼前的兵馬並非叛軍兵馬,而是朝廷的騎兵。

  數百名百姓快速聚攏,圍在騎兵的左近,人人痛哭流涕,哭聲震天。

  王源翻身下馬,緩緩走到正在痛哭流涕的百姓們面前,沉聲道:“鄉親們受苦了,我等來遲了一步。”

  百姓的哭聲更大了,一名白髮老者上前拱手問道:“敢問這位軍爺是從何而來?”

  王源拱手還禮道:“老丈,我等是從洛陽而來。得知叛軍乘船南下,本人立刻率了騎兵星夜趕來,沒想到還是來遲了一步。”

  那老者喜道:“軍爺們從洛陽來?那麼洛陽已經被收復了?”

  王源點頭道:“是啊,不但洛陽,長安也早就收復了。叛軍無路可逃,這才鋌而走險乘舟南下。”

  老者連聲道:“好,好。這幫天殺的,也沒幾天蹦躂了。不過軍爺這麼點兵馬,就算追上了叛軍又能如何?叛軍大小數百條船隻,裝載兵馬無數。咱們徐州城被他們一個時辰便攻破了,朝廷難道只派了你們這幾千人來和他們打麼?”

  王源忙道:“我等是先頭兵馬,不久後朝廷大軍便將大舉前來,到時候叛軍便不能作惡了。”

  老者失望道:“我還當是王相國率領的神策軍呢。除了神策軍,恐怕沒人能剿滅這幫天殺的。哎,看來運河一路上,叛軍不知道要做多少惡了。”

  王源無言以對,正欲詢問叛軍是何時抵達徐州,徐州為何會被攻擊,以及叛軍何時離開的這些問題的時候,忽聽得街道上一片嘈雜之聲,有人快步往這邊跑來,一邊跑一邊還有人大聲叫喊。

  “讓開讓開,司兵劉參軍來了。”

  眾百姓紛紛讓開道路,只見一名身著盔甲滿身灰塵血污的高個子將領帶著二三十名盔甲破爛,纏頭吊臂的士兵飛奔而來。那高個子將領飛奔到王源等人面前,拱手道:“在下劉大川。敢問是朝廷哪一路兵馬趕到?”

  趙青沉聲道:“我等是神策軍騎兵,這是我家王元帥,大唐當今相國。”

  那劉參軍一愣,詫異的看著王源,臉上將信將疑。

  “這位是當今王相國?率領神策軍的王相國?”

  “如假包換。”王源微笑道。

  那劉參軍兀自不信,趙青摘下腰牌遞到他面前道:“看清楚,我叫趙青,是我家大帥手下親衛軍統領。”

  劉大川看清了腰牌上的字,猛然噗通跪倒在地,高聲道:“小人當真是眼瞎了,果真是王相國親臨了。兄弟們,鄉親們,這一位正是我大唐王相國啊。”

  周圍的士兵和百姓們聞言均大為驚訝,紛紛跪倒在地咚咚磕頭。王源之名早已傳遍大江南北。這位王大帥當年平南詔伐吐蕃之時便名滿天下。後來天下大亂之時,王源力挽狂瀾馬嵬坡迎駕護主入蜀之事早已天下知曉。再後來率軍擊敗叛軍攻蜀大軍,又率數千騎兵奔襲平原城從八九萬叛軍的手下救出了平原城軍民數萬,這些事在民間都已經引為傳奇。南方州府的軍民雖未見過王源,但卻早就聞其大名了。此刻這樣一個傳奇人物就在眼前,怎不教他們頂禮膜拜。

  “王相國,救救我們啊。讓神策軍快些南下,將那些賊兵們都剿滅了吧。”百姓們紛紛叫喊道。

  王源忙高聲叫道:“諸位快請起,諸位快請起來。王某不才,正是為了剿滅叛軍而來。諸位先趕緊清理城池,我要問問情形,再做決定。”

  當下王源命趙青譚平等人率親衛騎兵幫著清理街道,在徐州衙門前廣場上紮下簡易的營盤,幫著百姓們搭建夜晚的臨時住處。這時候的夜晚依舊嚴寒,若不能做好百姓的安置,一夜過來恐又要新添不少屍首。

  士兵們和百姓們趁著夕陽未落的短暫時間忙碌開來,王源則向劉大川詳細詢問了叛軍途徑徐州發生的事情。原來,叛軍的船隊於清晨抵達了徐州以東的運河上。徐州太守韋瑾身得知了消息,下令關閉城門做好防範。但城中的兵馬著實有限,只有一千三百名劉大川所領的徐州團練士兵為主力,韋太守便聚集了城中的獄卒衙役小吏以及不少大戶人家的家丁護院,烏七雜八的聚攏了約莫三千人的兵馬上城守城。他們唯一希望的便是叛軍能沿運河南下,不要來攻打徐州。然而怕什麼什麼來。約莫兩萬叛軍在徐州運河碼頭下了船,其餘的叛軍都呆在船上等候。這兩萬叛軍來到徐州城下,要求守城的大唐軍民開城投降,他們要在此補充糧草物資和飲水。

  韋太守當然不肯投降,於是叛軍便開始攻城,只用了不到一個時辰,徐州脆弱的城防和少的可憐的守城力量便被擊破,叛軍蜂擁進城。韋瑾身戰死,守城的三千多雜牌軍也幾乎全部陣亡。劉大川帶著百餘人拼死殺敵,從北城殺出一條血路沖了出去,直到叛軍離開才帶著剩下的二十幾名兄弟回城。

  可能是對徐州軍民的抵抗不滿,叛軍攻破城池後便開始了大肆的燒殺搶掠。糧食物資被搶劫一空,統統搬運上了大船,然後點火燒了每一座房子,讓逃出城池的百姓們沒有存身之處。若不是城破之時韋太守早早讓百姓們逃出城去,還不知道要死多少人。饒是如此,徐州城破之後,死傷的軍民也達到了六七千人之眾,可謂是一場浩劫。

  王源聽完了劉大川的敘述,心情甚是沉重。叛軍攻徐州是肯定的,徐州是上下千里運河河道上的唯一中轉之處。經過十日航行,叛軍顯然需要在此補充給養,所以徐州是一定會被攻擊的。自己沒能在他們到來前趕到徐州,沒能阻止這一切發生,甚是讓人沮喪。自己這三千兵馬或許無法守住徐州城,但自己若是能早些趕到徐州,便可以通過疏散百姓,堅壁清野的方式讓百姓們躲過這一劫,而且還能讓叛軍無法得到物資糧草的補充。

  “他們有多少艘船,約莫多少兵力,是什麼時候離開的?”王源皺眉問道。

  “船隻很不少,龍頭大船有幾十條,還有中等和小船不計其數,從河面上駛來的時候綿延五六裡之長。船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兵馬,粗略估計一下恐怕有七八萬人之多。他們是午後時分上船離開的,徐州碼頭上的十幾條大船也被他們搶了,他們裝上了搶的糧食物資後便繼續往南了。請恕小人沒能去別處報信,因為城中已經無官員,小人只能留在城中組織百姓們渡過難關。再說他們乘船南下,小人也追不上他們的步伐。”劉大川道。

  王源道:“你做的很對,從現在起,你便暫代徐州太守之責。你負責在此安撫賑濟百姓,組織百姓重建家園。記住,一定不要讓百姓生亂。堅持幾天,我會想辦法從別處給你們調集一些糧食和物資讓你們渡過難關,但關鍵還是要靠自己。”

  劉大川激動叩首道:“相國放心,卑職一定不辱使命。”

  王源點頭道:“運河此去往南最近的城池是哪裡?”

  劉大川道:“徐州往南沿河小鎮不少,但大城池便是南邊淮水之畔的清江縣和山陽縣了。清江距此三百八十餘裡,山陽縣是楚州治所,和清江縣僅數十裡之遠。以叛軍的舟行速度,估摸著要不到四五天便到了這兩縣了。相國,得趕緊告知清江和山陽兩縣的軍民早做準備,否則怕是和徐州一樣慘了。”

  王源面色陰沉,點頭道:“我明白。”

  當晚,王源召集了趙青譚平以及親衛軍中的中級將領們聚集在篝火旁,王源告知了他們自己的計畫。

  “諸位兄弟。我們沒能趕在叛軍之前抵達徐州,而且以目前情形來看,徐州而下,運河寬廣,水道迅捷,我們恐怕也無法再追上他們了,只能被他們遠遠甩在身後了。這樣一來,我們的行動便毫無意義。因為我們無法阻止七八萬叛軍的任何行動,我們無力去阻止他們。”

  “大帥,我們明日一早便往南追擊,或許還有趕上的機會。”譚平低聲道。

  王源緩緩搖頭道:“趕不上了,這五天來,咱們晝夜疾馳,人馬都已經受不了了。再這麼跑下去,人能受得了,戰馬是肯定熬不住的。越追只能被落下的越遠。”

  “那我們該怎麼辦?難道掉頭回去和大軍匯合不成?”譚平皺眉問道。

  王源道:“當然不成,無功而返我是絕不甘心的。我剛剛仔細的想了想,為今之計,只能讓兄弟們和戰馬在徐州休整半日,幫著徐州百姓們做些事情,同時也讓戰馬歇息歇息恢復氣力。追趕的事情,只能我獨自前往了。”

  “什麼?這怎麼成?”

  “絕對不成?怎能讓大帥一人涉險?”

  “大帥不可。”

  眾親衛將領紛紛叫道。

  王源擺手道:“聽我說。我的坐騎是萬里挑一的寶馬良駒,雖然一樣奔行了五日,但其實對它來說只不過是稍費氣力而已。沒見一路上它都憋著勁麼?那是因為你們的馬匹跑的太慢,它無法恣意奔跑之故。你們瞧瞧,此刻其餘的戰馬都沮喪無力,而它卻依舊神采奕奕。”

  眾人扭頭去看不遠處拴著的一群馬匹,但見王源的那匹踏雪烏騅馬神采奕奕的站在黑暗之中,雙眸爍爍的四處張望,絲毫沒有疲倦之態。但在它旁邊的那些戰馬,都一個個的趴在地上無精打采,看上去像是脫了力一般。

  “我的坐騎可日行數百里,跟著你們一起只能拖慢行程,無法追上叛軍的船隊。但我單人獨騎奔行的話,便可後來居上提前抵達南邊運河岸邊的清江縣。起碼要比叛軍抵達早個一兩日。那樣我便可以提前通知當地的官員百姓做好準備。這正是我們此來的目的。”王源繼續道。

  “話雖如此,可大帥一個人前往,安危如何保證?若大帥有個三長兩短,我等可萬事莫辭了。”趙青急促的道。

  “是啊是啊,大帥一人前往路上出了什麼事可怎麼辦?我們如何交代?”眾將領也紛紛道。

  王源哈哈笑道:“我能出什麼事?你們以為我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麼?這麼多年來,我幹了多少冒險的事情,哪一次不是全身而退?要是出事的話,我早就出事了,還等到今日?再說我只是提前去接洽當地官員,並不是要去單槍匹馬和叛軍作戰。你們也將隨後趕來,又能出什麼事兒?我想來想去,這是唯一的辦法了。否則我們便只能打道回府無功而返了。”

  眾將沉默不語,王源笑道:“都別愁眉苦臉了,你們這樣,豈非是咒我出事麼?我意已決,這件事就這麼定下了。明日清晨我便提前出發。你們休整到午後再出發,路上無需急趕,十日內趕到揚州便可。我估摸著,揚州必有一場惡戰。”

  眾將無奈,知道大帥一旦決定下來的事情,基本上別無更改,勸了也是白勸。況且眼下似乎也只有這一個辦法能夠把消息趕在叛軍之前傳遞到前方城池,讓他們做好準備。雖然大家都心存擔憂,但也只能遵命了。

  次日清晨,王源拜別眾親衛,在他們擔憂的眼神中飛馳離開徐州城。胯下的烏騅馬得到了縱情飛奔的機會,這一路飛馳如電,快捷無比。王源坐在馬上,只覺寒風撲面,身邊的景色飛快的後退,像是坐在疾馳的火車上一般。

  寶馬之所以是寶馬,可不僅僅是因為它跑的快,而且還因為它耐力持久。古有千里馬之稱,或許是誇張之言。但即便不能日行千里,打個對折也有五百里。這樣長的路可不是靠速度快便行,還要有持久的耐力。王源的烏騅馬雖然未必能日行五百里,但若是卯足了勁跑,一日行個三百里還是有可能的。但馬吃的消,人吃不消,王源在馬背上除了受勁風侵體之寒,還要遭受斷腸般的顛簸,這才是最要命的。所以王源不得不控制速度和行動的時間,讓馬兒不至於太疲乏,自己也不至於被顛簸的翻江倒海。

  一日下來,奔行了近二百里。而且在傍晚時分,王源看到了前方河道中黑壓壓的一片船隻,如林的桅杆和閃爍的燈光。王源知道,自己一天時間已經追上了叛軍的船隊。即便如此,王源也驚訝於叛軍船隊所行的速度。他們居然也已經離開徐州二百里了。

  當然這也可以理解,畢竟他們比自己早出發半天時間,而且即便是夜間,他們也是能夠航行的,只不過速度會受到限制罷了。照這個速度,再有一天一夜,他們便要抵達清江縣了。

  但既然已經追上了船隊,王源便放下心來,自己是一定能提前起碼一天抵達清江的,便有了一天的時間去為叛軍的到來做好準備。所以王源沒有連夜趕路,而是找了一處蔭蔽處歇息了一夜。次日一早,王源再次出發,在巳時時分再次追趕上了叛軍的船隊。

  王源特意策馬從運河河岸上飛馳而過,河道上那一長溜綿延數裡的數百條大小船隻,以及船上密密麻麻的兵馬,正如之前所得知的那般,這正是叛軍的主力兵馬。河道中間那幾十艘暫新的龍頭巨船上彩旗飄揚,氣勢雄偉。這也一定是洛陽的那位叛軍將領李歸仁口中所言的,嚴莊花了三個月時間驅趕了十余萬百姓加緊建造的運兵大船。

  王源沒敢太過靠近,也沒敢和他們並行,因為船上的叛軍也看到了岸上奔行的自己,王源擔心會被嚴莊和安慶緒認出來自己,雖然自己穿著普通的盔甲,但王源並不想讓他們知道自己追著他們來到南方。最好是讓他們毫無防備,以為他們的計策已經得逞,以為自己還率領著神策軍被令狐潮的兵馬吸引不知他們的意圖,這樣也許會在前面能對他們實施出其不意的打擊。故而王源很快便下了河堤,沿著河堤下方的枯草小徑超越叛軍的船隊往南奔去。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1:24

第944章 清江

  王源于半夜時分抵達了楚州清江縣境內。雖然人困馬乏,但能夠提前趕在叛軍的船隻之前抵達清江,王源也鬆了口氣。夜裡,清江縣城門緊閉,王源也無法進城。再加上人馬疲乏,王源只得決定在北城外官道旁的夜店湊合一晚,待明日天明時再進縣城找到當地官員表明身份商議對策。雖然時間緊迫,但叛軍的船隊起碼要到明日晚間才會抵達清江,還有一天一夜的時間準備,倒也並非火燒眉毛。

  一夜無話,次日雞鳴時分,王源便早早起床,梳洗完畢後牽馬出店。騎著馬行了小半個時辰,天色大亮時,王源已經抵達了清江縣北城門外。但讓王源詫異的是,清江縣北城門緊緊的關閉著,城門口也見不到進城百姓的人影。連城樓上也空無一人,幾面旗幟懶洋洋的在城頭飄揚著。

  王源朝城頭喊了幾嗓子,城頭上連半點人影也不見出來。正焦躁間,忽聽吱吱扭扭的木輪轉動之聲從城下的小道上傳來,放眼看去,卻是一名百姓推著太平車從城下的阡陌小道自西往東而來。

  王源忙策馬上前,拱手問道:“這位大哥,敢問一聲,這北城門怎地不開門啊?”

  那推車的百姓上下打量著王源,抹著汗道:“你是外鄉人吧。不知道今日北城門不開的事情麼?不但今日,明後兩日也不開城門呢。”

  王源忙道:“我確非本地人,我從北邊徐州城來。但不知為何北城門不開啊。”

  “從今日起,東門碼頭處,崔家的糧船在碼頭上平價放糧,清江縣的官吏和士兵都去碼頭維持秩序了,人人都忙的團團轉,哪裡還有人手開北城門?放糧這三天時間,只開東城門,其餘三城城門都關了呢。這不,我也是要碼頭領糧食的呢。”那百姓解釋道。

  王源雖不太明白他說些什麼,但顯然北城門是不會開門了,東城門倒是開著的,只能繞行東城門進城了。

  王源有心詢問一番內情,當下招手對那百姓道:“兄弟,你上馬來,我載你一程,你替我帶路。都是小河小道的,我怕我走岔了道。”

  那百姓忙擺手道:“可不敢,我可沒騎過馬,沒得摔斷了骨頭。再說我這太平車難道丟了去?”

  王源笑道:“放心,我的馬兒可穩當的很。太平車嘛,很簡單,掛在馬屁股後面便是。”

  說罷王源馬上彎腰探手,一把抓住太平車的車幫子,單手將小車提起來,朝著戰馬側後的鉤索上一掛,用繩索稍加固定,倒也穩當的很。

  那百姓欲帶阻止,卻也來不及了。只站在地下咂舌道:“這位兄弟看著瘦筋筋的,怎地氣力這般大。這太平車我一個人都搬不動。這匹大馬也是厲害,屁股後面掛著這個重東西,居然紋絲不動。”

  王源呵呵笑道:“莫看我瘦,骨頭裡都是肉。上馬來吧。”

  那百姓笨拙的爬上馬背,坐在王源身後,王源一提韁繩,馬兒往前便走,那人嚇得一把抱住王源的腰。王源雖覺得有些古怪,倒也只能忍耐了。

  下了官道沿著城牆外的阡陌小道往東而行,雖然王源很想節省時間快點到達東門,但這一路上都是小道和池塘湖泊,小路像蛛網一般的密佈,想快卻快不起來。而且若非那百姓在後指點方向,告訴王源那條路是通向河邊無橋可行,那條路上有小橋相連,這才避免的走很多冤枉路。

  雖然耽擱了些時間,但路上王源倒也問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原來去年的大災也波及到了東南各地。雖然南方的水源充足,但因為北方大旱又大亂的緣故,南方的糧價也直線飆升。不法商賈囤積居奇哄抬糧價,百姓們卻被迫以低價糧食納稅,導致連當地百姓們都買不起糧食了。

  面對如此局面,居於揚州的豪族崔氏主動表示願意拿出巨量的糧食以平價出售,用意自然是為了救濟百姓。此舉自然是得到了百姓們的大為歡迎。從去年秋後開始,每隔兩個月,崔家便從揚州調運好多船糧食來楚州。清江縣也分到了三船。所以到了平價分糧食的日子,清江縣的縣令和官員衙役團練兵卒們都去東門碼頭協助分糧。故而其他幾處城門因為人手所限便不開城門了。百姓們也都聚集到東門碼頭去按照戶頭買平價糧食。這位住在西邊小村裡的名叫趙六的百姓今日睡的遲了些,所以直到此時才抄北城小路往東門趕。

  “你說,這是揚州的崔家?哪個崔家?”王源問道。

  “崔家啊,這你都不知道?”趙六看著王源像是在看一個怪物。“誰不知道崔家?江南的大豪族?據說武帝時從清河搬來江南。家裡良田萬頃,家私億萬,富得流油。據說他們家和當今皇家都關係密切著呢。祖上有好幾位公主嫁到崔家,還出了好多大官呢。”

  王源恍然,這個崔家正是五姓七族遷居南方的清河崔氏,正是秦國夫人口中所言的那個可稱之為大唐第一豪族的崔家。沒想到這崔家居然這麼會來事,這時候糧價貴如金的時候,願意拿出大批的糧食出來平價售出,這可不是一般的闊氣。要知道這清江縣只是個小縣城,這裡都能得到救濟,更別提南方的大大小小的各處城池了,那該是多大的手筆。不過在王源看來,大豪族這麼做自然是有他們的目的。花了錢得了人心,這恐怕才是他們此時站出來的原因。

  談談說說,大半個時辰後,兩人突破蛛網般的阡陌小道上了一條大道。此時朝陽初升,前面的平疇之地一片霧氣蒸騰,像是平地上起了一道白色的飄帶一般。白色的霧氣之中傳來巨大的喧嘩聲,一波波的傳了過來。

  “快到了,這位兄弟看你很著急進城的樣子,你放我下馬來,我自己推著車走吧。也不耽誤你進城。前面便是運河邊的碼頭了。不過你要是進城找人的話,恐怕還要先探聽探聽,現在城裡的大部分人都在碼頭上領糧食,你進城了未必能找的見你要找的人。”趙六道。

  王源答應了,讓趙六下了馬,接下太平車給他,自己催馬往前快跑。不久後,在越過一道小小的坡地之後,王源看到了在蒸騰的白霧之中顯現出來的巨大而繁忙的。但見縣城東門外一片巨大的開闊地上,無數的人頭湧湧而動。無數的人在四處的走動。吵鬧聲、叫喊聲、呵斥聲、大笑聲、騾馬的嘶鳴聲、車輪的吱呀聲、孩童的啼哭聲,就像一陣撲面而來的巨浪將王源包圍。目光更遠處,水汽蒸騰的寬闊河道上,高高聳立的船隻的桅杆清晰可見,巨大的風帆在朝陽下翻著白色的光暈。碼頭上,來來往往如螞蟻一般的民夫搬運著糧包一隊隊的從船頭到碼頭穿梭著。

  此情此景,讓王源大為讚歎。

  天分日夜,地分南北。自古以來,淮水是一道南北分界線。大唐也不例外。淮水橫亙在黃河和長江之間,成為一條分界大唐南北的地域界限。自淮水往南,便可稱之為南方富庶之地和商賈流通繁盛之所。原因很簡單,淮水長江流域土地肥沃富庶,湖泊眾多水網交織,比之路上交通而言,水路四通八達,綿密暢通,往來交互毫無障礙,這便是根本原因。

  在這個陸上交通頗受阻礙的年代,有無數的河流河網可以新船,這自然是極大的便利。而眼前的清江縣,不過是淮水北岸的一處小小的縣城而已,但從碼頭的規模和停泊的船隻的密集程度來看,這裡顯然也是受惠者之一。這座縣城中的大部分人的生活恐怕都仰仗著這座碼頭和這條途徑的運河。

  雖然眼前的景象讓人振奮,但王源卻也有著深深的擔憂。很顯然,這裡的人們並不知道災難即將臨近,叛軍的船隊就在距此一百多裡的運河河道上,正在快速的迫近這裡。

  王源無暇多想,策馬沖下土坡直奔碼頭而去。抵達人群的週邊時,胯下的神駿坐騎和馬上人的英俊英武都引起了百姓們的注意。通體烏黑的駿馬上坐著一名英俊不凡器宇軒昂的年輕人,這等人物在清江縣城中還從未見過。

  “你是何人?不得騎馬亂闖。”幾名維持秩序的團練士兵身上穿著破舊的盔甲,見到馬上騎士身上的也穿著盔甲,但顯然比自己身上的好的多,頓時有些自慚形穢。這也引發了他們的嫉妒之心,明明王源的馬兒還在週邊逡巡,他們也跑過來呵斥了。

  “幾位兄弟,敢問本縣縣令可在此處?”王源抱拳問道。

  “你是什麼人?找我家馬縣令作甚?他可沒工夫見你。”一名團練道。

  另一名團練士兵上下打量著王源道:“你這身盔甲從哪得到的?還有這馬兒是哪來的?瞧你這樣子,盔甲和戰馬都是偷來的吧?還不從實招來。”

  “對,從實招來。你這盔甲樣式和這匹戰馬我們清江縣可沒有?快說,從那裡偷來的?”其餘團練士兵一起喝問。

  王源笑道:“幾位開什麼玩笑,本人從北邊來,有要事要見你們的縣令,速速帶我去見他。”

  “呸呸呸,誰跟你開玩笑?快滾下馬來交代清楚。你有要事?我們也有要事,我們的要事便是搞清楚你這身行頭從那裡偷的。”一名團練士兵大聲道。

  王源皺眉道:“休得無禮。耽誤了要事,你們幾個可要倒楣了。”

  “吆呵,還挺橫。哥幾個,揪他下馬。先給幾個耳光子嘗嘗,叫他嘴巴硬。”一名團練士兵叫嚷著,率先上前來便要抓王源的馬韁。

  王源冷聲喝道:“找死。”手中韁繩一提,黑馬昂首而起,前蹄在空中飛舞,擦著那團練士兵的耳邊劃過。那團練士兵嚇得半死,亂滾帶爬的逃開來。其餘幾名團練見狀大怒,蜂擁而上便要來抓王源的腿拉扯他下馬。

  王源怒駡一聲,一腳踹在一名團練的頭盔上,將他踹了個跟頭,緊接著彎腰探手,一把抓住一名團練的胳膊,手上用力,將他扯上馬背。同時手腕一翻,一柄匕首橫在他喉間。那士兵嚇得哇哇大叫。

  “別動,動一動我要你的狗命。”王源喝道。

  其餘幾人見狀大叫道:“有賊人,有賊人。快來人。李三兒被他拿了。”

  這一叫頓時驚動全場,百姓們嚇的紛紛後退,團練們呼哨連連,不久數十名團練衙役大聲叫駡著沖了過來。

  王源冷聲罵道:“一群狗東西,也不問青紅皂白。我也懶得跟你們囉嗦。帶我去見你們縣令。”

  縣令根本不用叫,這麼一鬧,正在陪著崔家放糧的人員說話的清江縣縣令馬鵬舉立刻便得到了稟報,趕忙在十幾名衙役的簇擁下也奔了過來。

  “怎麼回事?那人,你是何人?怎敢光天化日之下行兇?”馬鵬舉高聲喝道。

  王源道:“你是何人?我要見本縣縣令,可這幾人上來不問青紅皂白便說我是盜蹠,便要拿我。”

  馬鵬舉道:“本官便是本縣縣令,你是何人,要見本官為何?”

  王源皺眉道:“你便是本縣縣令?”

  “正是,你要來於我不利麼?那也先放了你挾持之人,本官就在這裡,你要做什麼?”

  “倒也有些骨氣。”王源微笑著一把將那團練士兵推下馬背,那士兵死裡逃生,不顧屁股摔得生疼,忙連滾帶爬的逃開。

  “馬縣令,有禮了。”王源拱手道。

  “先告訴我你是何人,光天化日之下在這裡挾持公人,意圖行兇,你知罪麼?”馬鵬舉冷聲道。

  王源一躍下馬,十幾名衙役團練嚇得往後退了幾步。王源往馬縣令面前走了幾步,衙役團練們舉著兵刃喝道:“退後退後。”

  王源一笑,伸手入懷,掏出一片黑魆魆的鐵牌道:“馬縣令不是要知道我是誰麼?我不上前給他這腰牌,他豈能知道我的身份。”

  “丟過來便是,不許上前。”一名衙役叫道。

  王源冷笑道:“膽小如鼠之輩。你們這麼多人在這裡,還怕我行兇不成?”

  馬鵬舉聞聽此言昂然上前來,衙役團練們忙道:“馬縣令小心。”

  馬鵬舉皺眉喝道:“怕什麼?他能吃了我不成?”

  王源笑道:“馬縣令還像個樣子。”

  馬鵬舉哼了一聲,伸手接過腰牌來仔細看那上面的字,忽然間他神色大變,抬頭看著王源面露驚愕之色,口中結結巴巴道:“你……你是……”

  王源點頭道:“正是。”

  馬鵬舉連聲道:“該死該死,下官該死。居然不知大駕光臨,這可失禮了。”

  說著話,馬鵬舉撩起袍子便要跪下行禮。

  王源忙制止道:“不必多禮,大庭廣眾之下,我不想露了身份,請你替我保密。”

  馬鵬舉站立不安連聲自責,周圍眾衙役團練不知所以,均詫異的看著馬縣令一副畢恭畢敬的樣子,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情況。

  “馬縣令,這人是誰啊?”一名團練伸著脖子問道。

  “你們這些作死的,還不滾去維持秩序。大夥兒都圍在這裡作甚?船上的糧食不用往下搬麼?不用派人看守計數麼?快去。”馬鵬舉喝道。眾衙役團練頓時灰溜溜的四散離開,心裡兀自百般不解,不知道這個年輕人到底是什麼身份,連馬縣令都對他這般恭敬。這麼年輕的小夥子,身上穿著也是普通的士兵裝束,也不像個貴胄王孫啊,這是怎麼回事?

  “王相國,下官有眼不識泰山,手下這些人也是些多事之輩,冒犯了相國大駕,還請相國恕罪。”馬縣令連聲道。

  王源微笑道:“不要放在心上,說起來他們還是負責的,見到陌生人盤問一番也是應該的,只是過於蠻橫無理了些,直接便把我當做盜蹠之徒了。”

  馬縣令無地自容,連聲道:“回頭便處置他們。”

  王源擺手道:“倒也不必了。”

  馬鵬舉道:“相國怎麼一個人到了本縣?沒見隨從人員,也沒事前通知本縣啊。”

  王源道:“若是能通知倒是好了。事情緊急,我這匹馬腳力快,所以便一個人先行來此了。我的三千騎兵親衛正在趕來的路上。”

  馬鵬舉更是疑惑,緊張的道:“什麼事情,勞動相國親臨?”

  王源道:“咱們找個地方說話,這裡人多眼雜,不宜談話。”

  “好好好,下官這便安排一下,然後陪著相國進城說話。下官這裡正在運糧下船,這是揚州崔家提供的平價賑濟糧。下官去和崔家的運糧的人打個招呼,讓縣丞陪著他們交接。不知可否?”

  王源點頭道:“也不必進城去,事情緊急,你打聲招呼,我們尋個僻靜處說話便是。”

  “好好好,相國隨我來。”馬鵬舉拱手行禮,引著王源往碼頭邊行去。王源看到在碼頭旁邊,搭著一座棚子,棚子四周掛著青花簾幕,幾名衣著整潔的護院模樣的人負手站在棚子周圍,目光炯炯似乎在護衛著什麼人。整個竹棚和周圍的環境顯得格格不入。

  “相國稍候,下官去去就來。”馬鵬舉拱手道。

  “請便。”王源微笑道。但見馬鵬舉提著袍子下擺快步走到那竹棚簾幕之前,拱手躬身似乎朝著棚子裡人說著什麼話,點頭賠笑態度甚是恭敬。不久後再躬身行禮,轉身走了回來。

  “相國久等了,跟崔家的人打了聲招呼,現在咱們去那邊僻靜處說話吧。那裡是茶棚,相國正好歇歇腳。”馬鵬舉賠笑道。

  王源點頭笑道:“甚好。”

  馬鵬舉伸手請引,王源邁步朝不遠處的另一處簡陋的茶棚行去,走了幾步,王源鬼使神差的回過頭來,正好看見那竹棚簾幕後掀開了一個小角,裡邊一雙秋水妙目正朝著自己看。見王源也正看來,那人立刻放下簾幕,隔斷了目光的交接。

  王源心中疑惑:“難道崔家派了個女子來運糧?難怪弄個簾幕遮著……”

  “請相國就坐,下官給您沏杯熱茶。”馬鵬舉的話打斷了王源的思緒,王源微笑點頭坐下,馬鵬舉殷勤給王源沏了一碗茶。

  “劣茶淡水,請相國解解渴。”馬縣令笑道。

  王源端起茶碗來,一股蔥蒜薑醋的氣味撲鼻而來,王源趕忙放下茶盅。這是煮茶,正是王源無法入口的那種吃法。

  “馬縣令,咱們長話短說吧。我此來是為了一件事而來。不久前我們收復了洛陽,但安慶緒和嚴莊帶著七八萬大軍乘船沿著運河南下,意圖攻佔東南之地。我帶人追到徐州,徐州卻已經被他們洗劫一空。現在他們的數百艘大小船隻載著七八萬兵馬已經在距此百里的北邊河道上了。最遲今天夜裡便要抵達清江。我仗著寶馬的腳力超過了他們,特意趕到他們頭裡通報消息,做好對策。”

  王源的話剛剛說完,正在給自己倒茶的馬鵬舉身子劇震,手一抖,茶壺摔落,桌上的茶碗也被砸碎,熱茶四處飛濺,一片狼藉。

  “什麼?您說的是真的麼?叛軍……七八萬叛軍正在趕往此處而來?”馬鵬舉面色煞白的問道。

  王源皺眉擦拭著衣袖上被濺上的碎茶末,沉聲道:“當然是真的,莫非你以為我說的是假話不成?”

  “不是不是,下官……下官是太震驚了,下官失禮了,下官完全沒有心理準備。相國,那可怎麼辦?那可怎麼辦才好。”馬鵬舉慌了手腳,又是跺腳又是搓手,臉上緊張的都冒汗了。

  王源皺眉道:“恐怕馬縣令要立刻做好迎敵的準備了。”

  馬鵬舉忙道:“對對對,需得趕緊準備。這個……下官沒了周章,請相國指點。”

  王源想了想問道:“清江縣有多少兵馬駐紮?”

  “兵馬?清江縣哪裡有兵馬?山陽縣倒是有三千兵馬,那裡楚州治所。本縣只是小縣,只有兩百名團練,加上衙役捕頭一些小吏們在一起,下官能湊足三百五十人。夠麼?”

  這一句“夠麼”,差點問的王源吐血。人家來的是七八萬大軍,你三百五十人還問夠不夠,這位馬縣令怕是嚇糊塗了。

  “聽著,三件事立刻要辦,你聽好了。日落之前必須全部辦妥,否則便來不及了。”王源肅容道。

  “好好,請相國吩咐,下官立刻照辦。”馬縣令抹著汗道。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1:24

第945章 貴女

  “第一件事便是,請你立刻派人去通知楚州太守以及主要官員來此見我,越快越好。我要同他們當面商議拒敵之事。”

  “好好,下官立刻派人快馬去通知,山陽縣距此不遠,午前必能趕到。”馬鵬舉道。

  王源點頭道:“甚好,第二件事,立刻停止碼頭上的分糧,通知百姓立刻回城準備,天黑之前必須全部撤離清江縣城。”

  馬鵬舉愕然道:“怎麼?要百姓全部撤離麼?這可怎麼是好?”

  王源沉聲道:“不但要全部撤離,而且要將糧食物資盡數堅壁清野,不能留下一個人和一粒糧。”

  馬鵬舉咽著吐沫道:“這……相國,這一條可否有待商榷?咱們就這麼離開清江縣,我清江縣不就完了麼?”

  “馬縣令,你可莫要犯糊塗。徐州十余萬人的大城都沒抵得住叛軍一個時辰的進攻。城中百姓死傷無數。清江縣幾萬人的小城,卻連一丁點的防守兵馬都沒有,你還指望著能守住清江麼?百姓若不撤離,便要遭受屠戮之災了。城池可以被他們佔領,但百姓們只要保得周全,這便是最好的結果了。房子燒了,城塌了都不打緊,將來可以重建。百姓若是被叛軍殺了,或者被拉丁入叛軍,那可是無法彌補之過錯。”

  馬鵬舉悚然而驚,垂手道:“相國說的是,下官糊塗了。下官馬上下令去辦。還有一件事是什麼?”

  王源想了想道:“你且去安排這兩件事。特別是第二件事,刻不容緩。百姓定不願意離開家園,所以要做好大量的勸說解釋工作,同時也要避免恐,避免生亂。至於第三件事,我先去碼頭上瞧瞧。回頭再跟你細說。”

  馬鵬舉拱手道:“好,下官這便去辦。相國稍坐。”

  馬鵬舉快速離開茶棚朝馬頭行去。不久後,碼頭上傳來巨大的騷動之聲,百姓們的吵鬧叫喊之聲甚是喧嚷,亂糟糟的亂成一團。顯然馬鵬舉已經宣佈了消息和命令了。

  王源喝了一碗白開水稍減焦渴,起身朝著亂成一團的碼頭上行去。但見馬鵬舉正站在那簾幕竹棚前隔著簾子解釋著什麼。一群團練和衙役們開始驅趕百姓回城,碼頭上的卸糧的民夫卻還在往下搬運糧包。碼頭上到處是一片恐慌和混亂。

  “馬縣令,怎地如此混亂?怎不親自帶人組織百姓們的撤離行動?還有,那碼頭上的民夫怎地還在往下搬運糧食?”王源沉聲喝道。

  馬鵬舉忙小跑而來,抹著汗拱手道:“崔家詢問原因,下官正在對崔家人解釋原委。”

  王源皺眉道:“有何解釋的?叫他們拔錨離開便是。”

  馬鵬舉忙道:“可不能這樣,崔家好意為我清江百姓供應糧食,原委是要跟他們解釋的。”

  王源剛欲說話,便聽竹棚之旁一名崔家的護院打扮的漢子高聲叫道:“馬縣令,怎地說了一半不清不白的便又走了。你這是什麼態度?不將我崔家放在眼裡不成?如此的不知禮數。”

  馬鵬舉左支右拙,抹著汗對王源道:“相國還是稍候,下官跟崔家人解釋清楚了再說,也耽誤不了多少功夫。”

  王源心頭大怒,冷哼一聲喝道:“豈有此理,你一個堂堂朝廷縣令,反被他們呼喝來去。正事不幹,卻要先跟他們解釋。要解釋是麼?我親自去跟他們解釋去,你去做你的事。”

  馬鵬舉愕然間,但見王源已經大踏步走到竹棚簾幕之前,正欲撩開簾幕進去。馬鵬舉叫了聲糟糕,忙快步奔去。但見幾名崔家護院已經在瞬間將王源團團圍住。

  “什麼人如此大膽。立刻退後,否則休怪我們不客氣。”一名身材強壯的護院厲聲喝道。

  王源冷聲道:“馬縣令沒空跟你們解釋,所以我特來跟你們解釋原委。”

  “那你便站在簾幕外說話,不得靠近。”護院喝道。

  “笑話,面對面說話便是,這般躲躲藏藏神神秘秘作甚?我還從沒跟人隔著簾子說話。你們要聽便聽,不聽我可走了。”王源冷聲道。

  “呵,好大的口氣,你是何人?可知道我們是什麼人麼?”護院們冷聲呵斥道。

  “我是何人你們不要管,我也不管你們是什麼人。眼下現在時間緊迫,我沒時間跟你們磨蹭。請你們立刻停止卸糧,開著你們的船離開。”王源喝道。

  “哪裡來的愣頭青,找打麼?兄弟幾個,攆他滾蛋。”崔家護院的耐心終於消耗殆盡,一名護院頭目大聲喝道。其餘幾名護院立刻鴰噪起來,朝著王源逼近而來。

  “都住手,誤會,都是誤會。幾位切莫動手。哎呀,可不能動手啊。”馬縣令擺著手沖過來,高聲叫道。

  “馬縣令,這人是哪裡來的愣頭青?你不教訓他,我們可要替你教訓他了。”護院頭目喝道。

  “馬縣令,我讓你立刻去做正事,你跑來作甚?拿我的話當耳旁風麼?”王源也瞪眼喝道。

  馬鵬舉兩頭不是人,兩邊被呵斥,手足無措,頭上熱汗滾滾而下,張口結舌。

  正在此時,互聽簾幕之中一個女子的聲音嬌滴滴的道:“薛三,小姐有命,讓那人進來說話。”

  那護院頭目聞聽此言,忙拱手朝著簾幕笑道:“小憐姐姐,這人甚是不懂規矩,驚擾了大小姐了吧。我等這便將他驅趕離開。”

  “薛三,小姐讓他進來說話,你沒聽明白麼?趕什麼趕?讓他進來。”那嬌滴滴的女聲中帶著明顯的不滿。

  “好吧,遵命便是。”護院頭目薛三只得答應了,狠狠的瞪了王源一眼道:“進去說話吧,莫要亂看亂動亂說話,否則,哥幾個將你丟到運河裡喂魚。”

  王源嘴角邊帶著冷笑,回身對馬鵬舉道:“馬縣令,還不去做你自己的事?還要我說幾遍?”

  馬鵬舉忙躬身道:“是是是,下官這便去。一會再來同相……這個……您稟報。”

  王源目視馬鵬舉離去,轉身來稍微整理一下衣冠。聽剛才簾幕中的說話,已經證明了之前的猜測,簾幕中的崔家押糧之人原來真的是個女子,難怪要以簾幕隔開。崔家大戶人家的女子,固然不能在數萬百姓亂糟糟的碼頭上抛頭露面,被別人隨便的窺伺觀瞧。自己剛才要是硬闖進去,卻也是無禮的行為。

  簾幕掀開,王源跨步而入。一進竹棚之中,頓時鼻端被一股淡淡的清香侵襲,頓時精神一振。竹棚內雖然和外邊一簾之隔,但外邊的嘈雜喧鬧之聲頓時變得小了許多。面前站著一名相貌嬌憨可愛的雙寰少女,正用好奇的雙目看著自己。見王源抬頭看她,那少女忙低頭微微一禮。王源也報之以微微一鞠。

  王源抬眼四顧,竹棚中甚是簡陋,只地面上鋪著一張薄薄的棉毯,角落裡擺著一隻小幾,上面擺著精緻雕花的銅茶壺和白色的茶碗。旁邊一隻小小的熏香爐中冒著淡淡的青煙。靠近東邊的一角,一張小小的長幾擺在地上,長幾旁,一個婀娜美好的背影正背對王源而坐,對著簾幕外透過的陽光的朦朧的光線,手中拿著一卷書翻看著。

  “小姐,那人來了。”那雙寰少女輕輕走向那看書女子的身後,俯身在她耳邊輕聲道。

  “嗯。”那女子輕輕的嗯了一聲,聲音嬌嫩綿軟,讓人心中舒坦。

  王源垂首拱手道:“這位小姐,王某有禮了。”

  那女子放下書本緩緩起身,轉過身來微微的福了一福,王源抬起頭來目光掃過女子的面龐,忽然眼睛發亮,目光居然逡巡不去。

  這女子生的極是美貌,眉如遠山之黛,目似秋水含情。瓊鼻小巧如玉膽,菱口嫩紅似櫻桃。下巴尖尖小巧,面龐白皙如瓷,雲鬢融融若青瀑,裙釵燦燦而生華。上身穿著一件鵝黃錦襖,下身是紫紅長裙,身若弱柳扶風擺,面似桃花沐春風。

  以王源閱人之多,身邊的公孫蘭阿蘿公主秦國夫人楊玉環等人,無不是人間極品,美人之中的美人。因為身邊有著這麼多的極品美女,王源對於其他女子早已有了極大的免疫力。很多女子在尋常人眼中看來是美若天仙,但在王源眼裡看來,那也只是一般。任何事物一旦有了參照和比較,便立見高下。而面前這女子容顏之美竟然讓王源都驚為天人,若說秦國夫人和楊玉環姐妹之美堪稱豔若桃李,阿蘿的美貌在於野性自然,如山間野花。公孫蘭的美貌則可用冰雪晶瑩,冷若冰霜的雪蓮花來形容。而眼前的這女子之美,可集其大成,明明美豔不可方物,給人以豔若春花之感,但其眉宇之間卻又散發住一種芝蘭之芳,淡雅脫俗之感。

  面對王源的不禮貌的矚目禮,顯然那女子甚是不快。臉上也有了慍怒之色。旁邊的那雙寰少女連聲咳嗽,這才讓王源驚醒過來,不覺心中慚愧不已。自己閱人無數,居然今日這般的失態,實在是有失體統,有失身份。

  “抱歉抱歉,在下失禮了。”王源再次拱手道:“見到小姐容貌,我還以為見到了一位故人。故而失態了。”

  王源只能拿這種老套的理由來為自己開脫。

  “哦?是麼?這位公子的故人跟我長得很像麼?”那女子嘴角邊帶著輕蔑的笑,問道。

  王源擺手笑道:“倒也不是,眉宇間有些相似罷了。”

  女子哼了一聲,伸出纖纖小手朝著一張凳子一指道:“公子請坐,小憐上茶。”

  王源忙道:“不必勞煩,我還有不少事要去做,三言兩語解釋了原委便走。”

  女子皺了下可愛的眉頭,點頭道:“好吧,那你便跟我說說,外邊是怎麼回事。怎麼馬縣令下令停止卸糧,讓百姓們都離開碼頭回城裡。還說什麼有危險的大事要發生?我崔家從揚州調運了五萬石糧食,行船六百多裡來此,卻要我們原路返回麼?”

  王源沉聲道:“崔家仗義救助百姓之舉是值得褒獎的,但現在確實無法再進行下去了。清江縣的百姓要立刻撤離,因為最遲在今晚三更,安慶緒的叛軍船隊將滿載七八萬叛軍抵達此處。清江縣將遭受叛軍攻擊,所以不得不如此。”

  那女子一愣,皺眉道:“安慶緒的叛軍要來?你怎麼知道?”

  王源道:“因為我從徐州而來,徐州已經被叛軍夷為平地,百姓死傷慘重。本人騎著快馬沿著運河追著叛軍的船隊而來。昨日上午我超越了叛軍的船隊趕到了他們的前面,提前一天多抵達了清江縣,便是要提前通知清江官員百姓做好準備。恰逢你們在此分平價糧。現在必須要立刻讓百姓撤離,那麼你們的船也只能趕緊離開這裡了。”

  那女子皺眉聽完王源的話,沉默片刻道:“你是誰?為何只你一人前來報信?”

  王源道:“我是神策軍中的一員。神策軍得知叛軍動向,但大軍馬步兵和輜重車輛眾多,無法趕上叛軍的船隊。故而只能以小股騎兵追趕叛軍。我的馬兒腳力快,所以能提前趕來。”

  “神策軍?是那個王源領軍的神策軍麼?”那女子輕聲問道。

  “是他。”王源道。

  “好,那你告訴我,那王源長得什麼樣?我見過王源,你一說,我便知道你是不是撒謊。”女子沉聲道。

  王源啞然失笑,這女子倒也謹慎,生恐自己是故意來蠱惑人心造成恐慌的人,所以謊稱見過自己。而自己若是真的和這樣的美貌女子見過面,自己是絕對不可能沒有印象的。誰見了這傾國傾城之貌會不深深印在腦海中呢?

  “我家王大帥麼?他的相貌我自然是認識的,我是他帳下一名兵士,豈會不知他的相貌。不過說句老實話,我家王大帥相貌尋常,或可稱為醜陋。個子不高,面色黑瘦,一雙小眼睛,而且還生著兩隻大齙牙。”王源笑道。

  那女子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絲失望之色。那王源名滿天下,詩文冠絕天下,且領軍打仗未嘗一敗,和高仙芝並稱大唐雙壁。雖在東南,但也家喻戶曉。沒見過王源的人憑著想像都認為王源定然是個相貌堂堂文武雙全的儒帥,這女子也抱著同樣的想像。但被眼前這俊美青年一番描述,頓時心中幻想的形象開始崩塌,碎成一片片的瓦礫。

  “不過我家王大帥說了,男人不要生的好看,而是要有本事有內涵。所以我家王大帥雖然相貌醜陋,家中嬌妻美妾個個美如天仙,足見男人靠的是本事,並非長相。”王源嘴花花的心口開河起來。

  那女子聽到王源說出那位王大帥家中嬌妻美妾一大堆的話來,眼中的失望之色更甚。不過正在調戲的快感中不能自拔的王源並沒有發現這一點。

  “怎樣,我說的可一點沒錯吧。小姐既然見過我家大帥,當知道我的話都是真的。”王源笑眯眯的道。

  那女子點頭道:“算你說的對,但你的身份恐怕不止是一名普通兵士這麼簡單吧。我見那馬縣令見到你都畢恭畢敬呢。”

  王源笑道:“我是王大帥帳下一名小校尉罷了,論官職可不及馬縣令。馬縣令對我恭敬,那是因為我家大帥之故罷了。可不是因為我。”

  女子點頭道:“罷了,我信你便是。小憐兒,立刻出去告訴他們,準備開船回揚州。糧食也原路帶回。”

  那婢女答應一聲,匆匆出去傳話。

  王源拱手道:“多謝小姐,原委已經說得清楚了,我也該去忙活了。數萬百姓要撤離,還有很多事要做。馬縣令的人手又不多,我需得去搭把手。”

  那女子微微點頭,似乎陷入沉思之中。

  王源也不答話,轉身便往外走。那女子忽然在身後叫道:“王校尉請留步,我有話想請教。”

  王源轉身道:“小姐客氣,有話但問。”

  女子道:“敢問王校尉,叛軍既然大舉來襲,清江縣百姓撤離只是權宜之計。南邊的楚州治所山陽縣城的兵馬也不多,豈非也要撤離?叛軍豈非在數日之間便要打到揚州了麼?揚州之後怕便是要攻打江寧了吧。”

  王源正色道:“小姐說的很對,所以形勢才很緊張。運河沿路的城池的兵馬恐都不足以抵擋叛軍的進攻。不僅是江甯揚州,東南各州府恐都要遭受塗炭了。叛軍的意圖便是要放棄北方,佔據東南富庶之地。那麼他們的兵員糧草都有了保證,和朝廷頑抗到底了。”

  女子緊皺著可愛的眉頭,搓著白玉般的手指道:“那可如何是好?朝廷大軍幾時能到?”

  王源道:“神策軍起碼要一個月才能抵達。至於其他兵馬,恐怕根本不可能來。這裡只能靠東南諸州府自己的努力了。支撐到神策軍抵達,才可解脫困境。”

  那女子抬頭看著王源道:“若召集南方諸府兵力,集結於揚州城死守,阻擋住叛軍南下的腳步,應該可以讓江南各州府不受襲擾是麼?”

  王源點頭道:“正是,若真能阻止叛軍的船抵達大江之上,便可讓形勢不至於惡化。一旦從運河入長江,叛軍便可沿著長江東西縱橫,那便防不勝防了。或者他們可以繼續沿運河南下,直至蘇杭之地。故而若是在揚州能鉗住其去路,便是絕佳之策。”

  女子微微點頭道:“那麼需要多少兵馬方能守住揚州城?”

  王源想了想道:“揚州是大城池,城防應該還算堅固。據城而守的話,起碼需要三四萬兵力。當然,兵馬越多自然越好。但其實我現在最擔心的其實不是兵力的問題,而是時間的問題。叛軍若是不受阻礙順運河而下的話,我估計五天之內必抵揚州。那麼五天的時間,揚州城要調集兵力人力守城,時間上是肯定來不及的。而且正如你所言,此處的清江縣和下游數十裡的楚州治所山陽縣城都難擋其鋒芒。所以這兩處的百姓最好都能撤離才好。而兩地的百姓恐有數十萬之眾,撤離是個難題,安頓也是個難題,這一切都需要時間才行。”

  那女子眉頭緊皺,緩緩點頭道:“百姓撤離安置倒不是什麼大問題。全部撤往大江南岸江寧城中也能安置的下。而且南邊的州府也能安置。糧食衣物什麼的也不用擔心,官府無糧的話,我崔家倒是可以和其餘幾家人出糧出衣救助百姓。至於揚州的防務,我相信一旦消息傳到揚州,揚州軍民一定會誓死守城。但如何阻止叛軍的南下,拖延出足夠的時間來,倒是一件為難之事。沒有兵馬攔阻,數日內他們便到了揚州了,若無足夠的準備時間,怕是便措手不及了。”

  王源點頭道:“小姐說的甚是,所以我正在絞盡腦汁的想辦法阻止叛軍的南下,拖延他們的時間。”

  那女子睜著秋水雙眸看著王源道:“王校尉想出辦法了麼?”

  王源想了想道:“我大致考慮了一下。想以武力阻止叛軍拖延他們,因無足夠兵馬,恐是空談。所以,正面的阻止難以奏效,便只能以智取之。”

  “如何以智取之?”女子輕聲問道。

  “我擬去問問馬縣令他們,上游可有什麼堤壩之類的設施,或者是有狹窄的河段。那樣的話,便有可能在河道上設置障礙之物,搗毀堤壩以泥石封堵航道,或可阻止叛軍南下的腳步。能擋住一時是一時。”王源沉聲道。

  女子皺眉道:“據我所知,上游數十裡範圍河道寬闊,並無你所言的可阻擋之處。”

  王源問道:“你怎知道?”

  女子道:“我崔家在南方到江淮一帶行舟各地,家族生意遍佈此處。這裡的每一處城池和航道我都了若指掌,怎會不知?不瞞你說,前年我崔家牽頭出資,還對此處的河道進行過疏浚。這一帶河道深闊,可行十幾丈長的大船。所以我知道你的辦法是行不通的。”

  王源沉思半晌,咂嘴道:“這樣的話便麻煩了,或許只能用最後的辦法了。”

  女子問道:“那又是什麼辦法?”

  王源道:“阻塞航道可不一定是靠堤壩才可行。若以大船裝滿泥石鑿沉於河道之中,可起到奇效。雖然不能永久阻塞航道,但叛軍若想移開沉船疏通航道,恐要花費甚多時日和氣力。”

  “這還真是個好辦法呢。”女子臉上露出笑容來。這一笑宛如百花綻放,整個竹棚之中都似乎變得明媚了起來。王源再一次看呆了。

  “王校尉,你繼續說下去啊。”女子似乎對王源的無禮注視沒有太多的責怪,嬌聲催促道。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1:24

第946章 獻船

  王源咽了口吐沫,收回目光繼續道:“可是這辦法恐也難實行,剛才我看了碼頭邊的船隻,雖然數量不少,但都是中小船隻。據你所言,這裡的航道既寬且深,這樣的船恐怕無用。另外,百姓們須得快速撤離,也沒有人手去搬運泥包上船。船無泥石壓住,輕易便會被他們移走。”

  那女子微微點頭,輕移蓮步來回走了幾步,忽然停步沉聲道:“我崔家的運糧的三艘大船可合用麼?”

  王源一驚道:“小姐之意是?”

  那女子沉聲道:“我崔家大船長十三丈,寬三丈三,高度也有三丈多。深水河道最深處不過三四丈,可擇一處稍窄河道,三船鑿沉堵塞河道。三艘船上還有大量的糧包和貨物,正好可以當做壓船的泥石之用。”

  王源驚訝道:“小姐竟然肯這麼做麼?那可是你崔家的財產,船上的糧食和貨物可值一大批的錢呢。”

  “糧食和貨物的損失雖然可惜,但若能擋住叛軍的船隊,拖延他們的時間,爭取足夠的時間的話,倒也值了。否則叛軍長驅直入,進入江南之地,遍地塗炭,要這些東西又有何用?”女子輕聲道。

  王源大喜過望,快步上前一把握住女子的手抖動道:“小姐深明大義,王某感激不盡。這下可好了,真能如此,必能拖延叛軍的步伐。”

  王源也是太激動了,居然忘了這裡是大唐,可不能輕易的去和女人握手。那女子面紅耳赤,忙將綿軟的手掌從王源的手中抽走,皺眉道:“王校尉自重。”

  王源忙縮手道歉,但臉上卻毫無歉意,笑容滿面的掀開簾子沖了出去。女子捂著被王源捏的有些微痛的手掌,暗忖此人孟浪。但一想此人是因為有辦法阻擋叛軍的進攻而高興,怕也是無心之失。女子本就是豁達大方之人,片刻後便也不再介懷。

  雙寰婢女從簾幕外進來,詫異問道:“小姐,這個人怎麼了?差點把小婢撞了跟頭。一路笑眯眯的就跑了。小姐給他什麼好處了?瞧把他高興的。”

  女子白了婢女一眼,沉聲道:“誰給他好處了?替我拿披風來,咱們到碼頭上去。”

  碼頭上的混亂正在加劇,聞聽叛軍即將到來,必須立刻撤離的消息,數萬百姓們四處奔走亂成一團。馬縣令帶著人手勉力維持著秩序,聲嘶力竭的喊著話要百姓們不要慌張,以免踩踏死傷。但因為人手太少,根本無法平息混亂的情形。馬縣令滿頭大汗,忙的手足無措。

  王源從竹棚出來,見此混亂情景眉頭大皺,快步奔向馬鵬舉所在之處。馬鵬舉看見王源忙迎了上來,高聲道:“相……那個……王將軍,可怎麼辦,百姓們都亂了,也不聽指揮。”

  王源皺眉道:“沒你這麼笨的縣令,哪有將造成恐慌的消息直接宣佈的,這可不大亂了麼?”

  馬鵬舉囁嚅道:“那現在怎麼辦?”

  王源看了一眼四周,三步兩步跑上卸下來堆積在一起的高高的糧堆上。順便伸手從一名師爺手中將一本大大的帳簿搶到手裡,卷成一個喇叭筒,站在糧堆上方,將喇叭筒湊在口邊,運足中氣大聲叫道:“諸位鄉親,我乃神策軍王相國派來協助百姓們撤離的官員,神策軍旦夕便至,諸位父老鄉親切莫驚慌。”

  王源中氣充沛的聲音擴散出去,左近慌亂奔跑的百姓們聽的真切,一聽朝廷的兵馬很快就要到達,頓時心中稍安,也平靜了下來。

  王源連喊三聲,百姓們紛紛停下了忙亂的腳步迷茫的看著糧堆上站著的王源。

  “諸位父老鄉親,神策軍兵馬追著叛軍的身後已經趕來了,叛軍不是神策軍的對手,你們不要驚慌,聽從指揮。你們聽清楚了,因為叛軍在前,我們怕他們會攻擊清江縣,故而請父老鄉親們有序撤離此城,以免遭受塗炭。叛軍抵達這裡還有七八個時辰,諸位撤離的時間還足夠。請父老鄉親們聽從馬縣令的指揮,有序回城,收拾貴重物品,統一按照指揮往南撤離。大夥兒注意,只帶貴重物品便可,特別是別失散了孩子家人。其餘的糧食被褥什麼的都不用帶,全部藏起來別被叛軍得到便好。鄉親們放心,你們都會得到妥善的安置,不要慌亂。”王源高聲大叫道。

  “那軍爺,咱們還能回來麼?”有百姓高聲問道。

  “當然,我向你們保證,你們不久便可回來。所以你們一定要聽從指揮,你們一亂,更耽誤時間。所以千萬別亂。有序撤離,聽從指揮。”王源扯著嗓子叫道。

  “好好,我們聽官府的,聽神策軍軍爺的。”百姓們大叫道。

  “多謝了!你們放心,神策軍不會讓你們遭受叛軍屠戮的。”王源攻拱手,跳下糧堆來,快步來到馬鵬舉身邊。

  馬鵬舉忙拱手道:“多謝多謝,還是您也辦法。”

  王源擺手道:“快安排百姓有序進城,一片片的從南城撤離,不要擁堵踩踏。讓衙役團練們維持秩序。天黑前百姓要全部撤離。”

  馬鵬舉連聲道:“下官遵命。相國您呢,不跟下官進城麼?”

  王源搖頭道:“我已經跟崔家人商議好了,他們答應將三艘運糧大船作為填塞河道之用,我一會兒便跟他們一起上船,沉船塞絕河道去。”

  馬鵬舉愕然道:“崔家大小姐同意你這麼做?”

  王源道:“當然,否則我說這個作甚?”

  馬鵬舉一挑大指道:“還是相國面子大。”

  “莫廢話了,各自辦事去。抓緊時間。”王源道。

  馬鵬舉忙連聲答應,轉身便走。王源忽然問道:“你剛才說什麼崔大小姐?是那竹棚中的那個女子麼?”

  馬鵬舉忙轉身答道:“是啊,崔家老爺子崔道遠的長孫女,閨名叫崔若瑂,是崔家家主崔道遠的長子之女,被崔道遠視為掌上明珠。崔家的生意和各項事務都是她在打理處置。小小年紀,比男子還要精明厲害呢。”

  王源點頭擺手,馬鵬舉拱手而去。

  王源到了拴馬的地方牽了馬匹快步行往碼頭上去。來到碼頭上,但見幾名崔家護院正抬著從竹棚之中搬出的茶几物事等物上船。王源抬腳便要往一條靠近碼頭大船上去,卻見船頭一名艄公擺手叫道:“王校尉是麼?我家大小姐請王校尉上後面的那條船。”

  王源朝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南邊數十步外的碼頭邊靠著一艘精美的樓船,雖然船隻不大,但這船明顯比這些運糧的大船豪華華美了不知多少倍。那搬著茶几桌案等物的護院們也正朝那艘船上行去。

  王源忙牽馬行去,沿著顫顛顛的跳板走上了那艘船的船頭,有護院上前來牽走馬匹。王源整了整衣衫,往船中的船艙中行去,但見雕花落地木門之外,那雙寰小婢正笑吟吟的站在門口。

  “王校尉,我家小姐請你進廳說話。”

  王源拱手道謝,邁步進了船樓大廳。船廳中空無一人,陽光從一側的落地彩花雕窗的鏤空之處射進來,在船廳的地上投下斑駁明暗的影子。陽光照射之下,船廳中顯得明亮乾淨一塵不染,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清香之氣。

  “王校尉請坐,這是新沏的茶水,王校尉請隨便用。”雙寰小婢小憐跟隨王源進來,笑嘻嘻說著。

  王源拱手道謝,那婢女小憐逕自從廳旁的簾幕後消失,顯然這船廳的另一側別有天地。王源百無聊賴的四下裡看了幾眼,船廳中倒也沒什麼好的擺設,王源倒也明白,這畢竟是一條船,行船顛簸,也擺不了什麼名貴瓷器,古董花盆什麼的點綴。喝了幾口茶水,王源走到紅木案幾旁,伸手翻看擺在桌案上的一本線裝書。

  那是一本《商訓》。王源想起了馬縣令的話,碼頭上竹棚中的那位崔家大小姐崔若瑂是崔家家主崔道遠的長孫女,崔家的家族生意以及門中一般事務都是她在掌管。看這女子看的書本,便可得到印證。確實是在時刻鑽研商道。

  王源隨手翻了幾頁,忽聽一個美好的聲音在廳中響起:“王校尉,怎麼不坐下喝茶?”

  王源忙抬頭看去,但見那名叫崔若瑂的女子不知何時已經來到了船廳之中。廳中光線明亮,此刻王源看的更是真切。眼前這崔家大小姐的容貌當真美貌絕倫,明亮的光線照耀下,更顯得膚白如玉,無一絲一毫的瑕疵。此刻她長身玉立,披著紫紅滾金邊的尾地絲絨披風,更顯得雍容華美,氣質不凡。

  “哦,崔小姐,在下有禮了。茶我已喝了,多謝招待。”王源拱手笑道。

  崔若瑂的目光落到了案上被王源翻來的書本上,緩步而來,伸手將那本《商訓》拿了起來,微笑道:“王校尉見笑了,這是我平日有暇隨便翻看的書本。王校尉定覺得很是無趣吧。”

  王源搖頭道:“我並不這樣認為。這本《商訓》是春秋時的巨賈陶朱公的心血之作,于商道一門有精闢的見解。據說已經失傳了,卻沒想到這裡還有一本。”

  崔若瑂睜大美目詫異道:“哦?想不到王校尉居然對商道也有見識?想你們這樣的人不是應該看兵法作戰之類的書籍麼?”

  王源笑道:“小姐說的是,我們這些行伍之人,是該熟讀兵法的。不過世間萬物其理相通,不該畫地為牢各自禁錮。商道兵道乃至其他諸方面都時觸類旁通相互關聯的。小姐當知這位寫《商訓》的陶朱公的原名叫什麼吧。”

  崔若瑂微笑道:“不是範蠡麼?春秋是越王勾踐手下的第一謀臣麼?”

  王源笑道:“正是他。助越王勾踐滅吳之後,範蠡便退隱化名陶朱公經商,成一代巨賈。世人尊其為‘商聖’。然而,這范蠡當年可不僅僅是一名勾踐手下的謀臣而已。他可是權謀兵事盡皆精通。越女西施的美人計,勾踐的臥薪嚐膽堅忍之計都出於他的謀劃。越王出兵吳國,他也是領軍的將領。這個人還精於道家之術,可算是個全才呢。我認為,他之所以後來可以成為富甲天下的陶朱公,正是因為他精通各道,融會貫通。將之用在經商上,自然是如魚得水,水到渠成了。這個人也是有情有義的,相傳他後來救走了西施,還娶了她,也算是彌補自己的計策給西施帶來的傷害了。倒也成就了一段佳話。”

  崔若瑂眼中的驚訝掩飾不住,面前這個校尉居然能說出這一番道理來,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之外。這番道理在家裡的時候,她的爺爺崔家家主崔道遠也有過類似的訓誡。自己的爺爺崔道遠自然是博學多智,說出這些話來也不足為奇。但這個年輕的校尉憑什麼說出這些話來?

  “王校尉,看來你頗不簡單啊。”崔若瑂美麗的面龐上露出一絲笑意來。

  王源忙擺手道:“慚愧慚愧,你莫聽我胡說八道,我這個人就是容易胡說八道。經商我是一竅不通。對了,崔大小姐,咱們是不是該起錨動身了。時間緊迫,可耽擱不得。”

  崔若瑂明眸閃爍,點頭道:“正該如此,不過剛才你的話可不是胡說八道,改日有暇,倒要討教一番。”

  王源後脖子流汗,忙哈哈帶過,崔若瑂舉步出了船廳,王源在後跟上。兩人上了船頭甲板上,但見碼頭上人頭湧動,但已經不再是一片混亂,百姓們排著隊有序的進城去。王源鬆了口氣。

  “王校尉,咱們應該往北邊而去,尋找一處合適之處是麼?”崔若瑂問道。

  王源點頭道:“往北去,越遠越好。越遠便越能將叛軍阻隔在遠處,給下游百姓撤離和防守準備爭取更多的時間。”

  崔若瑂微微點頭,低聲囑咐身邊的婢女幾句,婢女立刻向幾名護院傳達了崔若瑂的命令。一名護院朝著幾艘停泊在前的大船揮手示意。不久後幾艘大船緩緩離岸,艄公槳手們一起划船,將大船掉頭往北,沿著運河河道溯流而上。

  ……

  三艘大船由慢而快往北而行,王源所在的樓船緊緊跟隨。看的出來,崔家的划船槳手和船夫都是好手,幾艘大船行的速度飛快,一路沿著運河寬闊的水面迅捷而行。

  王源站在船頭看著河面,果然這運河河道寬闊深廣,河水清澈,但河水之下黑黝黝一片,目力難及河底。一路上的河道幾乎沒什麼變化,這不免讓王源眉頭緊鎖。因為這麼寬的河道,三艘大船也未必能將河道阻塞住,若是尋不到合適的地點恐怕這堵塞航道的辦法也是無功而返的。

  不知不覺中日上中天,已經到了午時。船上的廚房準備了飯食,崔若瑂和婢女自去樓船倉內用飯,王源倒是單人獨桌在船廳之中吃飯。雖然菜式精美,味道也不錯,但王源心中焦灼,也沒什麼胃口,簡單的吃了幾口便推箸不食。

  起身後再次來到船頭往河道前方眺望。初春的日光之下,河道上碧波粼粼,河岸兩旁的垂柳枝條在風中飛舞,也犯出隱隱的嫩綠色來,這才發現,原來河道兩旁的景色原來是如此之美,可惜自己的沒有心情欣賞。

  “王校尉,是否飯菜不合口味麼?我聽人說,你只吃了一小碗便不吃了。王校尉喜歡何種口味的飯菜,我讓廚下給你重新做過。”崔若瑂用了飯後也帶著婢女來到了甲板上。

  “多謝崔大小姐,飯菜很好,比我在軍中吃到的不知好了多少倍。只是我沒有胃口罷了。”王源聞聲忙回頭行禮。

  崔若瑂笑道:“王校尉是在映射我們太過鋪張浪費是麼?”

  王源忙擺手道:“崔小姐多心了。雖然北地艱苦,缺衣少食,但也未必要讓天下人都受那樣的苦。難道天下一人饑寒,其餘人便都要跟著受凍受餓不成?”

  崔若瑂點頭道:“你這話倒是說的實在,不瞞你說,我們江南一些人成天叫嚷著說,北邊在打仗,陛下和軍民們在受苦,我們應該節衣縮食,和他們同甘共苦。然而他們自己卻不肯脫了錦緞,每日三餐無肉便不喜,在我看來他們都是偽君子。朝廷遭難這是事實,南方錢糧富足理應支援,但也不能看見人吃點好的穿點好的便拿大帽子壓人。我崔家和江南其餘幾家大族為朝廷也盡了不少力,我們雖然家道殷實,但那也不是我們的過錯。”

  王源笑道:“聽起來,小姐好像甚是不忿。”

  崔若瑂擺手道:“倒也不是不忿,而是朝廷其實對我們這些大族太過苛刻。有些事……哎!不說也罷。對了,王校尉因何而愁眉不展,我們這不正在實施阻擋叛軍的計畫了麼?”

  王源指著河道道:“這河道如此寬闊,我擔心計畫難以奏效。三艘大船也未必能堵塞航道。”

  崔若瑂看了看北邊蜿蜒的運河河道,點頭道:“我說過,這一段數十裡的河道都經過疏浚,確實不是好的堵塞之處。不過再行四五十裡水道,河道便會變狹窄了些。王校尉放心,事兒是一定能成功的。”

  王源皺眉道:“再行四五十裡麼?”

  “是啊,有何不妥麼?”崔若瑂覺察有異。

  王源沉聲問道:“四五十裡水道,按照現在的速度,大概要行多少時辰?”

  崔若瑂想了想道:“大約四五個時辰吧。這是往北逆行,故而船快不起來。”

  王源皺眉道:“四五個時辰麼?再加上鑿船所費時間,恐要六個時辰。不好。”

  “怎麼?”崔若瑂嚇了一條,一雙美目驚訝的盯著王源的臉瞧。

  “我們和叛軍的船隻相向而行,他們是楊帆順流而下,我們是逆流而上。叛軍按照正常速度大約七八個時辰便抵達清江。刨去咱們行的這數十裡的溯流路程,我們抵達合適的地點,他們豈非也將要抵達那裡?萬一要是碰上了,那可是麻煩事。”

  崔若瑂一愣,也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蹙眉道:“可是這裡的河道也堵不嚴實,堵了也沒用啊。就算把我這艘樓船鑿沉了,也是不成的。”

  王源沉思片刻,咬牙道:“罷了,小姐靠近前船,我去前面大船上去,小姐掉頭回去。我帶著這三條大船往前去。”

  崔若瑂皺眉道:“你是怕出了事我逃不脫是麼?”

  王源道:“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雖然只是猜測,但也不能掉以輕心。小姐已經獻出了三艘大船,已經盡了心力了。豈能讓你再涉險。這險我可以冒,小姐沒必要跟著冒險了。”

  崔若瑂搖頭道:“不可。我之所以跟來,可不是為了看熱鬧。三艘大船上船夫槳夫四五十人,我跟著來便是船鑿沉之後讓他們能安然脫身的。我若是回頭,他們怎麼辦?你們難道要跟著船一起沉下去不成?不成。船可以沉,我崔家的人不能死,我崔家可是仁義之家,不會看著他們沒命而不管的。”

  王源盯著崔若瑂詫異的看了幾眼,心中對崔氏家族有了一種全新的認識。從這崔若瑂的言行之中,可知崔氏家族自有其一套行事之道。王源似乎明白了些什麼,這些大家豪族之所以淵源千年,發枝散葉屹立不倒,便可從其行事之道中得見一斑。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1:24

第947章 沉舟

  四艘船繼續前行,那崔若瑂自去艙中休息,王源則一直沒離開船頭,一直觀察著水道的情形。崔若瑂倒是命那婢女送了好幾次茶點來給王源,但幾碟茶點絲毫未動,每一回那婢女小憐來時總是詫異的看著王源一動不動凝視水面的情形,回去後如實的稟報那崔若瑂小姐。崔若瑂每回都是輕輕的嗯一聲,然後繼續拿著書卷看書,也不作什麼表示。過一會卻又讓婢女小憐送去一壺茶和一碟點心。

  王源站在船頭,看著太陽從頭頂劃過天際,慢慢的墜落在西邊的地平線上。心中的焦急可想而知。本來夕陽西下,山野盡染,晚霞如火,樹林水面色彩斑斕之景甚是美極,但他豈有一丁點的心思去欣賞。

  終於,前方的河道出現了變化,河堤收窄,水流也變得強勁起來,船隻溯流的速度也變慢了許多。前方也出現了一處葫蘆腰一般的河口,王源仔細觀察著河道的寬度,覺得已經差不多了,這段河道兩艘大船橫著便能堵個嚴實,於是大聲叫道:“崔大小姐,請你來瞧瞧。”

  崔若瑂其實早已注意到了河流的變化,王源話音剛落,她便已經緩緩走上了船頭。

  “崔小姐,你瞧瞧這裡的河道,應該是絕佳之處了。”王源指著河岸兩側道。

  崔若瑂仔細看著河面,微微點頭道:“此處河道狹窄,深不足三丈,應該是個合用之處。那麼王校尉,便在此處了?”

  王源點頭道:“就是這裡。已經行了快四個時辰了。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咱們還是立刻動手為好。”

  崔若瑂點頭應了,命人傳令前面的三艘大船停船,槳夫船夫們慢慢的調整位置,將三艘大船一字排開並排橫在河道上。王源和崔若瑂從跳板上了西首第一條船,那條船上滿倉的糧食碼的整整齊齊。船上還有不少其他的貨物。

  “鑿船。”崔若瑂沉聲下令道。

  十幾名槳夫也不問為什麼,紛紛拿著斧鑿去到船艙下方,開始大船的底部進行砍鑿。這大船極為堅固,船底甚是厚實。全部是上了桐油的彈性和韌性極好的木料拼接而成。木頭和木頭之間還有榫卯和鐵鉚釘相互連接,手臂粗龍骨密密麻麻。這幫人忙活了半天隻鑿出了幾個小小的缺口。河水雖然迅速的灌進來,但是大船進水的速度實在太慢。第一艘船花了足足半個時辰才讓它慢慢的沉入河水中。一陣骨碌碌的氣泡和漩渦之後,整艘大船和船上的幾千石糧食盡數沉了下去。沉船頂部的桅杆露出水面,大部分船身在水下半尺深處。這正是船隻通過的最佳深度。

  第二艘船沉下之時,天已經全黑了。眾船工在燈籠火把的照耀下才將它弄沉。一名船夫還不慎落水,差點被沉船的漩渦絞進水底。若非王源眼疾手快拋出一根繩索讓他抓住,把他硬生生的從漩渦中拉出來,怕是就要被困在倉底了。

  第三艘船繼續開始鑿穿船底,同樣是漫長的半個多時辰,船底鑿穿開始進水。然而因為光線昏暗,船工們沒能統一行動。結果三處鑿孔只通了一處。河水汩汩而入,強勁的水流將船底幾名船工沖的東倒西歪,再起身時已經找不到鑿穿的地方,無法擴大洞口了。故而水流雖勁,但進水的速度卻慢了不少。

  眾人無奈,只得慢慢的等待。然而就在不久之後,眼尖的一名船工突然看到了北邊河道拐彎處的河面上的一點閃爍的燈火。那船工指出來之後,眾人凝目細看的短短片刻時間,那一點燈火便成了滿天繁星一般密密麻麻的燈火。

  王源倒吸一口涼氣道:“叛軍,那是叛軍的船隊到了。”

  眾船工一片驚惶。遠處的船隊以飛快的速度接近著。借著水流快速和風帆之力,短短盞茶時間,便已經到了兩三裡之外。前面首當其衝的那艘大船上叛軍來回移動的身影便都已經清晰可見了。

  “快準備起帆離開。”王源喝道。

  眾人連忙沿著跳板往樓船上撤離,但王源卻沒有動身,反而搬起一塊跳板一頭搭在緩緩下沉的那艘大船上,起身便要往沉船上去。崔若瑂蹙眉叫道:“王校尉,你做什麼?”

  王源道:“這船沉的太慢,叛軍抵達此處怕是也沉不到底。那樣的話叛軍的船隻一撞便撞開了缺口,我要讓它加快速度下沉。”

  “可是你如何能做到?”崔若瑂叫道。

  王源露齒一笑道:“我有我的手段,之前只是不肯下水罷了,現在我不得不下水了。”

  王源說罷三步兩步上了傾斜的大船甲板,右手滄浪一聲抽出破軍劍來,左手抓住甲板上的粗繩索挽了幾圈,身子騰空躍起,“噗通”一聲躍進黑乎乎的河水之中。

  崔若瑂和眾人驚呼連聲,紛紛從船頭探首往水下看。但見水面黑乎乎一片,滿目都是水流漩渦之聲,還有全是船體下沉的沉悶的異常聲響。既看不見王源的影子,也聽不見他的絲毫聲息。

  眾人焦急的等待著,時間過得極為漫長,遠處叛軍的船隻飛速而來,逐漸抵達數百步之外。船上叛軍也已經發現了掛著燈籠的這艘樓船,他們開始嚴陣以待高聲叫嚷起來。

  眾人心急如焚,但崔若瑂不下令開船,船夫們也不敢行動。正在不知所措之時,但見黑乎乎的水面冒起浪花,王源濕淋淋的頭從水面冒了出來,他一邊大口的呼吸著空氣,一邊飛速的揮臂往樓船遊來。而他的身後,那艘大船正以極快的速度下沉下去,水面上的漩渦洶湧,水流湧動之聲沉悶而恐怖。

  “快,快救他上船。”崔若瑂大聲叫道。

  船工拋下繩索,王源抓著繩索被拉上了船。眾人正詢問間,只聽“篤”的一聲爆響,一隻羽箭擦著一名船工的頭皮釘在船尾的立柱上,箭尾顫動,發出嗡然之聲。

  下一刻,無數的羽箭破空之聲傳來,王源大叫一聲:“快躲!叛軍放箭了!”說罷,伸出濕漉漉的雙臂,一邊一個抱住崔若瑂和憐兒主僕,腳下用力彈起,三人連滾帶爬滾入船廳之中。

  ……

  “篤篤篤篤篤”箭支射中船身之聲入雨點一般的稠密,船尾桅杆上掛著的幾串風燈被密集的箭雨射的落在船尾甲板上,瞬間騰起了幾串火球。嘈雜之中,有船工的慘叫之聲傳來,顯然是有人中箭了。

  王源大聲喝道:“快開船,快開船。”

  幾十名船工慌忙開始行動,撐船的撐船,劃槳的劃槳,樓船開始飛快的往南撤退。後方叛軍的船隻飛速接近,箭支愈發密集的對著樓船施射。“蓬蓬”數聲響過,樓船船廳後方的精美長窗被射的木屑紛飛碎裂成一塊一塊的。幾隻帶著悶雷般風聲的勁弩從洞開之處射進船廳,深深的紮在地面上。

  王源知道,這是床弩發射的弩箭,叛軍的船上配備有床弩,這玩意雖然威力並不強,但對這些木結構的船隻還是很有威懾之力的。片刻之後,船廳後面的這扇木牆便將粉碎。那麼船廳也就失去了庇護之用。想到這裡,王源一手一個將崔若瑂和小憐摟在懷裡,身子竄起來飛步沖到一根粗大的木柱之後。就在他剛剛躲好身子,剛才藏身處的木牆便轟然洞開,整座船廳後部的一面滿是雕窗的木牆已經蕩然無存。無數箭支直接從洞開之處射進來,三人藏身的木柱上如雨打荷葉一般一陣爆豆般的爆響。木柱瞬間變成了一根插滿羽箭的豪豬。三人聳肩緊緊摟在一起,耳聽箭支嗖嗖弩箭嗡嗡飛過,將船廳中射的木屑迸裂,亂七八糟。

  崔家船工拼死划船撐篙,加之三面風帆被升起,籠罩在箭支之中的樓船迅速往南脫離。後方的叛軍大船卻速度不減猛衝過來。箭支施射的越來越猛烈。然而,忽然間,一聲劇烈的撞擊聲響徹運河河道。叛軍的大船猛然間像是撞上了一堵牆,甲板上的數百名叛軍士兵隨著慣性紛紛成了滾地葫蘆,不少人慘叫著滾入冰冷的河水之中。而還有一些人被高高拋起,張牙舞爪的叫喊著落入河中。在撞擊聲傳來的一瞬間,所有的箭支都消失了,一切都戛然而止。

  王源第一時間反應過來,從廊柱後閃身出來,看著洞開的船廳後方的河面上,叛軍的大船上人影晃動,燈火搖弋。無數驚慌的叫喊和慘叫聲正清晰的傳來。

  “哈哈哈,撞上了,撞上了。”王源大聲笑道:“崔小姐,瞧見沒?叛軍的船隻撞上了沉船了。”

  崔若瑂低聲嗔道:“你先放開我。”

  王源此時才赫然發現,自己正一邊一個將崔若瑂主僕摟在懷裡沒放手,自己的手還緊緊的摟著崔若瑂柔軟彈性的腰肢,兩具溫香的身體正被自己緊緊的摟在胸前。馨香的體味直沖鼻端。

  王源哎呀一聲連忙放手,尷尬的道:“失禮失禮,兩位莫要怪罪,在下並非故意非禮。”

  崔若瑂背過身去,整理者散亂的髮髻和衣物,輕聲道:“莫說了,沒說你故意如此。”

  眾人來到樓船尾甲板上,遠遠看著那艘撞到了沉船的叛軍大船。那艘叛軍的大船已經橫了過來,船上船下,水上水下一片混亂嘈雜,呵斥聲叫駡聲呼喊聲交織在一起,燈光搖晃,人影雜亂,一片亂七八糟的景象。大船後方的河面上,無數的船隻擁堵在一起,亂七八糟的船影橫斜著,已經都停泊了下來。顯然他們是不敢硬闖過來了。

  “果然奏效了,不枉我們冒這一趟險。”崔若瑂低聲道。

  王源微笑點頭道:“是啊,花了三艘大船,數萬石的糧食以及你崔家那麼多的貨物都沉下去了,這本錢花的這麼大,總是有所收穫的。”

  崔若瑂道:“這些倒是不算什麼,但能擋住他們的腳步,也是值得的。只是不知道能擋得幾時。”

  王源沉聲道:“小姐放心,他們想疏通航道起碼需要花費一兩天。現在天這麼黑,他們肯定是無計可施的。明天天亮後他們才能拖拽移動沉船。船上那麼多的糧食和貨物壓著,他們想移動開也要費一番功夫的。而且,據我看,這艘叛軍的大船也保不住了,你們瞧,船身已經傾斜了,顯然是船底撞破了,已經進水了。”

  眾人凝神看去,果然見那橫過來的叛軍大船已經頭低尾高有下沉的趨勢。眾人紛紛大喜議論。幾名被箭支射傷的船工更是解氣,連傷痛也顧不得了,大聲的叫好。

  “這船也太不經撞了。看起來高大威猛,怎地撞到了咱們的糧船都受不住。”一名崔家護院奚落道。

  王源呵呵笑道:“安慶緒和嚴莊造了這些大船隻是為了運兵的,可不是用來打水站的。三個多月的時間能造出什麼好船來?這些個大船隻是樣子威武,其實都是快速拼湊而成。能不漏水便算他們幸運了。這樣的船如何經受的住猛烈的碰撞?不過都是銀樣鑞槍頭,中看不中用罷了。”

  眾船工和護院都知道銀樣鑞槍頭的另一層意思,紛紛轟然大笑起來。剛才的一番經過,讓眾人忽然間對這個王校尉增添了很多的好感。剛才那箭支襲來,若不是他反應快,將大小姐和婢女憐兒迅速的保護了起來,恐要出大差錯。當時大夥兒都懵了,經他指揮才趕緊的躲避。才知道升帆划船離開,否則再停留片刻,後果不堪設想。

  “王校尉,你剛才下水做了什麼?可急死我們了。還以為你上不來了呢。”婢女憐兒輕聲問道。

  王源笑道:“那艘船沉的太慢,我下水用長劍給它開了幾個洞罷了。”

  眾船工愕然以對,王源知道他們在想什麼,笑道:“我可沒什麼厲害的本事,不過是水性還行,水下能憋一會氣罷了。關鍵是要靠我這柄寶劍削鐵如泥。”

  王源抽出長劍來,隨手一揮,一根粗大的木柱像是豆腐一般被切掉半截。眾人恍然大悟,紛紛咂舌讚歎。雖然這位王校尉說的謙遜,但其實深入水下在下沉的大船旁邊開洞是極為危險的事情。且不說船旁水中雜亂的繩索和風帆很有可能纏住手腳,把人活活淹死。大船下沉時的強大吸力也是有經驗的船工們所知的致命威脅,王校尉的行為可不是他自己說的那麼簡單。

  “咱們要抓緊時間回頭,不知道清江縣的百姓們撤離的如何了?還有楚州治所山陽縣的官員們是否已經得到消息了。總之,咱們的事情還多的是。”王源微笑道。

  眾船工連忙答應著,各自回去劃槳開船。王源和崔若瑂也離開船尾往船頭行去。其實已經無需走船兩側的長廊,船廳已經洞開,只靠十幾根柱子支撐著上面的兩層木樓。整座船樓已經搖搖欲墜,像一座空中樓閣一般。

  看著滿目的狼藉,王源苦笑道:“崔小姐,真是抱歉的很,將你你的座船也基本上毀了,這船怕是修復好了。這船樓撐不了多久。天明後怕是要拆了,否則砸下來便會造成死傷了。”

  崔若瑂微笑道:“也不必修了,到了清江縣便直接點火燒了便是,這船隻千瘡百孔,修繕它還不如重新造一條。”

  王源笑道:“說的也是,破船如何能配的上崔家大小姐的身份。”

  崔若瑂嗔道:“莫要取笑我。對了,多謝你救命之恩,剛才那箭支襲來,我都嚇懵了。若不是你救了我和憐兒,我們兩個怕是都要被射殺了。”

  王源呵呵笑道:“大小姐,本人可是行伍之人,還是神策軍的一名校尉。若是連你們兩個都不能保護,我還有臉說自己是神策軍中的人麼?”

  崔若瑂微笑道:“看來你們神策軍中的士兵和將領個個都如你這般的勇武無畏了。我看你的神色,似乎頗為引以自豪呢。”

  王源點頭道:“崔大小姐,神策軍中哪怕只是一名普通的士兵,都是當今天下最勇武的士兵。而且,神策軍從不欺壓百姓,從不為虎作倀。神策軍的使命便是解百姓之苦,還天下之太平。”

  崔若瑂歪著頭沉思了片刻,輕聲道:“我明白了,這恐怕就是他們百戰百勝的原因吧。王校尉,我要去休息片刻了,到現在我腿腳還有些發軟。王校尉恕我失禮,我先去了。”

  王源拱手道:“崔大小姐自便。往南順風順水,但也需兩個時辰才可抵達清江。你最好去睡一會,因為今天晚上,恐難有休息的時候。”

  崔若瑂點頭稱是,微微一福轉身往甲板船艙口行去,王源欣賞著她婀娜的背影,心中升起異樣之感。忽然間崔若瑂停步回身來,王源目光躲避不及,和她燦星般的雙眸對視了片刻。崔若瑂臉上一陣嬌羞之色,沉聲道:“有件事告知王校尉,我閨字若瑂,請王校尉莫要崔大小姐崔大小姐的叫了。今後叫我若瑂便是。”

  崔若瑂說罷,嫣然一笑,緩步進艙而去。

  ……

  樓船沿著河道迅速往南,雖然破損嚴重,但在數十名船工的操縱之下,還是沒有出什麼差錯。船帆吃慢了風,再加上船工們的奮力劃槳,兩個時辰後,但見前方燈火闌珊閃爍,卻已經抵達清江城東門碼頭了。

  船靠碼頭,王源欲向崔若瑂告辭,但卻並沒見崔若瑂露面。王源只得和眾船工護院打了個招呼,牽著馬兒沿著搭好的跳板下了船。

  碼頭上已經冷冷清清,雖然亮著不少燈火,但是人影寥寥。遠處的清江縣城中也沒有多少聲響,城頭的燈光也是寥寥。王源牽著馬行了數步,忽然從糧堆旁閃出兩個身影,王源嚇了一跳,借著昏暗的燈光看清楚了兩人的打扮,原來是兩名清江縣的衙役。

  “敢問是隨同崔家大船而去的王將軍麼?”一名衙役問道。

  王源點頭道:“正是。”

  “哎呀,您可回來了。張大,快去稟報馬縣令,王將軍回來了。”一名衙役連忙對身邊另一名衙役道。

  另一名衙役答應一聲,撒丫子往城門方向跑去。剩下那名衙役陪著王源往城門方向走。路上,王源這才知道,楚州太守和部分官員中午時分便抵達了清江縣。自己隨著崔家大船北上了,所以他們便一直等著自己回來,一直等到此刻。王源撓頭心想,自己倒把這茬給忘了,讓這些人等了八九個時辰。

  城門口腳步嘈雜,一群人提著燈籠匆匆而來,來到近前時,馬鵬舉快步上前叫道:“哎呀,您可算是回來了。我們等得心焦,生恐您出什麼事情。”

  王源微笑道:“叫你們久等了。楚州的官員都到了麼?”

  “中午便到了,您去辦事了,陳太守便帶著人幫著下官疏散百姓,忙到天黑才歇了。陳太守,趙別駕,洪參軍。快來見禮。”馬鵬舉閃開身子,對著後面的一群人叫道。

  七八名官員快步上前,來到王源面前長鞠行禮。中間一名黑袍中年男子沉聲道:“楚州太守陳邦彥攜楚州別駕趙成,司曹參軍洪文定以及楚州各司官員人等見過王相國。不知相國大駕而來,未能迎接相國大駕,還請原宥。”

  王源忙拱手道:“陳太守,趙別駕,辛苦辛苦。有禮了。”

  周圍十幾名衙役和團練士兵知道此刻才知道今日騎馬沖來之人竟然是當朝相國,其中有幾人便是今日和王源耍橫的士兵,更是嚇得腿腳發軟面無人色。

  眾人寒暄已畢,陳邦彥拱手問道:“聽說相國是去用崔家的糧船堵塞河道去了,但不知可成功了麼?”

  王源便將不久前發生的一切快速說了一遍,眾官員驚愕無語,又驚又喜。驚的是叛軍已經在數十裡之外,而且今晚相國等人差點被他們給射殺。喜的是相國之計奏效,叛軍的船隻都被阻隔在沉船一側,天明之前都無法通行了。

  “相國好計策,這下咱們又多了一夜和明天起碼半天的疏散百姓的時間。相國,下官已經擅自做主,命山陽縣百姓也開始疏散撤離,未經相國許可,還請相國恕罪。”陳邦彥沉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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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8章 共乘

  王源笑道:“陳太守做的很對,本人責怪你作甚?但不知現在疏散撤離之事進行的怎麼樣了。”

  “稟相國,清江縣的百姓已經在天黑前撤離完畢,山陽縣的百姓正在撤離之中。下官估計一夜時間能夠盡數撤離。但這些百姓的安置可是大問題,現在只能讓他們連夜往南去,離開叛軍越遠越好。但這天氣,晚間百姓們恐是煎熬,這十幾萬百姓如何安置還要請相國示下。”陳邦彥道。

  王源道:“盡數撤入江寧城中。唯有江寧城可容納十幾萬百姓。速速派人去通知江甯城官員,江南道的主官們恐還不知情形危機,需得抓緊時間將消息傳遞下去。”

  陳邦彥皺眉道:“撤入江寧城麼?那可需要很多的船隻協助百姓們渡河呢。今日清江縣撤離之時,下官已經調集了一百多艘民船幫他們渡過淮水。但那些船渡江可不成。”

  馬縣令插話道:“何不求助崔家和其他江南幾族大家。他們手頭有大船。只需調動幾十艘,很快便可將百姓們全數運過大江去。聽說崔道遠新被任命為江南道監察使兼杭州刺史。這件事他理由出面解決。”

  陳邦彥皺眉道:“此事恐需要相國出面,崔家的事情我們都沒有說話的餘地。我楚州也非江南道所屬。我和江南的幾大豪族也無交往。”

  王源點頭道:“罷了,此事我來出面。崔家人還是明理的,今日若非崔家大小姐深明大義獻出了崔家糧船,我那沉船堵塞之策便無法實施,那麼情形便糟糕的多。從這一點來看,崔家人也不是那麼難說話。況且崔道遠如今被朝廷新授官職,他豈能不為大局著想。這樣吧,咱們都抓緊時間。陳太守,趙別駕,馬縣令,還有諸位同僚。你們也不要呆在清江了,連夜回山陽縣,帶著所有的百姓們去往長江邊上的江寧渡口。務必保證百姓們的安全。我會請崔家調集船隻幫助百姓們渡江。我們分頭行動,今夜我便要趕到揚州。叛軍下一步一定要攻揚州,揚州城百姓近三十萬,那是沒有時間撤離的。所以我必須趕到揚州,準備守城事宜。你們抵達江寧後便協助當地官員準備守城事宜,一旦揚州守不住,下一個要守的便是江寧了。”

  “遵相國之命,下官等這便去辦。下官等協助百姓抵達江甯後,便帶楚州三千兵馬去揚州協助相國守城。”陳邦彥拱手道。

  王源點頭道:“也好,若是能將叛軍擋在揚州,不讓他們抵達江南,那便更好了。最好能拖到我神策軍抵達,將他們殲滅在長江以北,便可讓江南免於塗炭。”

  眾人齊聲稱是,王源拱手和他們道別,轉身往碼頭邊走去,忽然間只見江面上一團大火熊熊燃燒起來,正是來時乘坐的那艘樓船。王源迎著火光走去,只見崔若瑂主僕站在岸邊,周圍數十名船工護院正在打點從船上搬下來的行裝準備搬上另一艘船。

  王源牽著馬走來,笑道:“若瑂小姐真是說到做到,這便一把火燒了。”

  崔若瑂笑道:“留著作甚?王校尉乘我們的船一起走麼?”

  王源道:“我倒是想早日抵達揚州,但夜間騎馬還不如坐船,只能再次叨擾小姐了。”

  崔若瑂微笑道:“談何叨擾。請上船吧。”

  王源點頭答應了,忽然回身從一名護院手中取過一隻火把,快步行到碼頭上的那堆糧包處,用火把點了數處火頭。不久後,糧食開始劈裡啪啦的燃燒起來,王源這才將火把擲入火中,轉身牽馬上船。

  這艘船本是隨著糧船一起來的裝載著補給物品的小船,幾十人擠在上面顯得甚是狹小。但此刻也沒什麼好抱怨的,王源和黑馬在船尾的小艙中尋了一席之地。崔若瑂主僕自然是在稍微寬敞一點的中倉中休息。王源靠在艙壁坐下,舒展著酸痛的腰腿,腦海中想著接下來的打斷。但聞耳邊水聲湍急,船工們揮槳擊水之聲急促嘈雜,更增心中的焦灼之感。不知過了多久,王源撐不住眼皮,沉沉的睡了過去。

  船行不止,一夜疾行。當王源再次醒來時,天色已經大亮。王源揉著眼睛爬起身來,從船艙上方探出頭來。但見東方破曉,彩霞如帶,正是清晨時分。船上的船工們依舊在不知疲倦的劃槳。雖然他們是分為三班輪流劃槳,但這一夜下來,他們也都面無人色,精疲力竭。

  “王校尉,你醒啦?我家小姐吩咐我打水來給您洗漱。”婢女憐兒端著一盆熱騰騰的熱水來到王源的倉口,居高臨下笑吟吟的道。

  王源忙笑道:“豈敢勞動。”

  “洗漱吧,要不要我替您結髮髻?”憐兒眼神閃爍的問道。

  王源擺手道:“不敢不敢,擦一把臉就好。”

  熱水洗漱之後,王源清醒了許多,也精神了許多。站在船尾,放眼望去。河岸兩旁青山如黛,綿延起伏。景色甚是讓人神清氣爽。忽然間王源嗅到了食物的香味,頓時肚子咕咕的叫了起來。此時,婢女憐兒適時的從中艙中探出頭叫道:“王校尉,我家小姐請您來用早飯呢。”

  王源顧不上客氣,三步兩步進了中艙,只見崔若瑂早已打扮的齊齊整整,坐在一張小幾旁。小幾上擺著幾碗冒著熱氣的米粥,還有幾碟香噴噴的蒸好的熱餅。

  “餓了麼?請王校尉用早飯。”崔若瑂起身行禮道。

  王源拱了拱手,也不客氣,一屁股坐在小幾旁,伸手抓了一隻熱餅便狼吞虎嚥起來。崔若瑂托著腮坐在一旁,看著王源狼吞虎嚥的樣子,眼中露出迷茫沉思的神色來。

  吃飽喝足,王源身心舒泰。去後艙喂了馬,回到船頭時崔若瑂也已經披著披風站在船頭。王源走到她身旁,手扶船欄望著四周的景物道:“若瑂小姐,揚州還有多遠。我們行了一夜的船,怎地前方還未見揚州城的影子。”

  崔若瑂輕聲道:“揚州距楚州三百八十裡,哪有這麼容易便到了。雖然順風順水,但恐也要兩日兩夜才能抵達。此刻行了不過百里之途,還早著呢。”

  王源大皺眉頭道:“還要行兩日麼?那可來不及了。這樣吧,可否尋覓一處靠岸,我上岸騎馬而行,兩天時間,那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耽擱這麼久的。”

  崔若瑂詫異道:“你要上岸騎馬而行麼?那能快得了多少?”

  王源道:“我的坐騎甚是神駿,一日可行兩百里。快馬加鞭的話,我估計今天夜裡便可抵達揚州。此刻時間緊迫,能省下一天一夜的時間,便又多了一天一夜的時間準備。”

  崔若瑂蹙眉想了想道:“王校尉說的對,那我便命船靠岸,咱們從陸上騎馬而行。”

  王源愕然道:“咱們?若瑂小姐是何意?”

  崔若瑂道:“我必須和你一起抵達揚州,否則恐怕你的話無人會信。你不是需要我崔家的船隻去往江浦碼頭運送百姓過江麼?我崔家人未必會如你所願。但我若同往,不但可為你證明叛軍將至的消息,也可親自為你調集船隻。另外,你要集結兵力守揚州城,也需要得到我崔家的幫助。”

  王源皺眉道:“據我所知,你們崔家不是在錢塘一帶居住麼?”

  崔若瑂道:“我崔家確實家業均在錢塘,然揚州乃十裡煙花之地,繁盛不遜江南。近十餘年,我崔家於揚州置業甚多,在揚州也經營了大宗的生意產業。我父兄皆在揚州為官,即便是我的爺爺,雖然被朝廷任命為江南道監察使以及杭州刺史的職務,但他老人家也長居揚州呢。也許此刻他老人家便在揚州城中也未可知。我非貶低王校尉,以王校尉的身份,抵達揚州後若得不到我崔家的支持,恐也難以調動兵馬,難以讓揚州官員信服。你要節省時間,便只能和我一起抵達揚州,我為你證明,他們才會信。”

  王源微微點頭,崔若瑂的意思是說,自己一個小小的神策軍校尉,單騎跑到揚州要調集船隻調兵遣將,那是肯定沒人搭理的。王源有心告訴崔若瑂的身份,但一想,即便自己去揚州表明自己是相國和神策軍大元帥的身份,那崔家也未必會搭理自己。崔家勢力之大從江南影響到楚州之地,強龍難降地頭蛇,自己的話或許沒有這位崔家的大小姐的話管用。在這個爭分奪秒的時刻,讓崔若瑂幫助自己,或許是個最佳的選擇。

  “若瑂小姐所言甚是,但若瑂小姐如何跟我同往?我沒看見你的坐騎呢。莫非這岸上某處有你崔家產業,可以取得馬匹?即便是有馬代步,若是一般的馬匹,跟不上我神駿的步伐,那還不如坐船呢。”王源道。

  崔若瑂搖頭道:“我並無坐騎,荒山野地裡哪有我崔家的產業,要買馬也要到八十裡外的高郵縣方可,而且市集所買皆為劣馬,如何能日行數百里?再說,我其實並不會騎馬,就算有寶馬坐騎,我也難以駕馭。”

  王源攤手道:“那怎麼辦?”

  崔若瑂面色微紅,咬著下唇道:“沒辦法,只能……只能和你騎一匹馬了。我身量很輕,你的馬兒應該能經受的住。”

  王源愕然半晌,看著崔若瑂呆呆不語。崔若瑂皺眉嗔道:“你莫要想歪了,我並非不知男女之防,只是事急從權罷了。我一個女子都不怕,你怕什麼?”

  王源哈哈笑道:“是啊,我怕什麼?我也並沒有想歪,只是擔心小姐經受不住這一路的顛簸風寒罷了。大小姐若是真的決定了,事不宜遲,那便立刻上路吧。”

  崔若瑂咬咬牙道:“請你稍候片刻。”

  崔若瑂轉身進了船艙,不知做什麼去了。王源去後艙將黑馬拉到船頭,請船工將船減速緩緩靠向一處平緩的堤岸。船隻靠岸,王源拉著馬兒上了岸,翻身上馬立于岸上等候崔若瑂。但見船艙出口處,一個身影緩緩而出,王源定睛細看,不禁啞然失笑。

  但見崔若瑂換了一身男裝,身著錦襖,頭束金冠腳蹬黑靴,活脫脫便是個公子哥兒的模樣。只是臉上的肌膚太過細嫩,身形太過嬌俏,難免一眼便被人識破。

  崔若瑂身後,婢女小憐一邊扶著她走一邊皺眉道:“小姐真要騎馬走麼?這可怎麼好?還是不要了吧。”

  崔若瑂不答,徑直沿著跳板往岸上走。幾名護院也大撓其頭,他們是負責保護大小姐的跟班,現在大小姐要跟著那王校尉騎馬走,他們也無法跟著去,這要是出了事,他們可吃不了兜著走。

  “大小姐,三思而行啊。那個人……咱們對他也不是很瞭解。萬一他有不軌企圖……”

  “住口。王校尉所言所行你們皆有目共睹,他能有何不軌企圖?莫要多言,你們從水路去揚州,路過高郵時告知高郵崔家糧鹽布匹等鋪面的掌櫃們,要他們立刻關閉店鋪,將糧食物資藏匿好,到鄉下躲避叛軍。記住了沒?”崔若瑂沉聲道。

  “好吧,大小姐一路小心啊。”眾護院無可奈何,只得連聲答應。

  崔若瑂快步上岸,來到王源的馬旁,見王源滿面笑容的看著自己,面色微紅道:“這身裝扮如何?”

  王源拱手正色道:“崔公子你好,在下有禮了。”

  崔若瑂咭的一笑,拱手正色道:“王兄你好。”

  王源哈哈笑道:“那裡來的這套公子哥兒的衣服。”

  崔若瑂道:“我經常在外邊跑來跑去,隨身帶著男子衣服,有時候穿著男裝抛頭露面也方便些。”

  王源點頭道:“原來如此,請上馬吧。”

  崔若瑂皺眉道:“我上不去。”

  王源輕聲道:“得罪了。”說罷俯身下來,伸手一把攬住崔若瑂的腰身,將她輕巧巧的抱上了馬背,坐在自己的身後。崔若瑂面色羞紅,貼著王源的後面坐著,手足無措不知往何處放。

  “做好了,一會兒跑起來若是顛簸的厲害,你可以抱住我的腰,反正你現在是男子裝扮,也不要那麼矜持。安全第一。”王源沉聲道。

  崔若瑂紅著臉嗯了一聲。王源輕拍馬頭,一提韁繩,大黑馬發出一聲嘶鳴,旋即四蹄發力,如箭一般竄出。崔若瑂驚叫一聲,身子後仰差點摔下,只覺一隻手臂反手摟住自己的腰身,這才穩住身形。當下再不猶豫,雙臂緊緊的抱著王源的腰身,身子緊緊的貼在王源的後背上,只覺耳邊生風,風馳電掣一般的沖了出去。

  兩人一騎一路飛馳南下,幸而大唐經歷了百年盛世,官道修建的標準很高。運河這條縱貫南北的水道兩側都有官道伴行,水陸交通暢行無阻。雖然是江淮河流湖泊縱橫之地,官道逢水有橋遇湖有道,倒也對行程沒有太大的耽擱。

  王源心急如焚,一路快馬加鞭而行,他習慣于行軍走馬倒是沒什麼感覺,但那可苦了同乘一騎的崔若瑂。雖然崔若瑂也是在外行船走車慣了的了,不似尋常大戶閨秀那般的嬌弱。但騎馬和乘船坐車可不同,光是馬背上的顛簸便足以讓人骨頭酸痛,更別提雙腿在馬鞍上的摩擦,會讓初騎馬的人痛苦難當了。然而崔若瑂雖然痛苦難當,但她卻是個倔強之人,一路上沒有半點的抱怨之語,只靜靜的忍受著顛簸之苦。

  一口氣跑了六十余裡,時近中午,王源這才停下馬來,在一處清水池塘旁下馬歇息。當王源翻身下馬,欲扶崔若瑂下馬時,看到崔若瑂煞白的面孔時,這才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錯誤。自己竟然沒有考慮到崔若瑂沒騎過馬,這一路上居然沒有顧忌到這一點。王源倒是經常和公孫蘭同乘一騎,和公孫蘭共騎一馬的時候王源根本無需顧忌這些,因為以公孫蘭的武功,她比王源還扛得住顛簸,在馬背上也無絲毫的不適,但這個崔若瑂可經受不住。

  “哎呀,我的錯我的錯,我忘了初騎馬之人會經受不住馬兒的顛簸,若瑂小姐,對不住了。”王源自責道。

  崔若瑂勉力一笑道:“無妨,趕路要緊。”

  王源道:“萬分抱歉,快下馬來歇息一會兒。”

  崔若瑂點頭,抬起腿來下馬,卻發現兩條腿酸痛無比,用力一抬起,痛的驚呼出聲,眉頭緊緊的皺了起來。

  “我……我的腿麻了。”崔若瑂低頭紅著臉道。

  王源輕聲道:“得罪了。”伸手上前,抱住崔若瑂的腰身,將她抱下馬來。崔若瑂面紅如血,不敢看王源的臉。王源抱著他走到湖邊的草地上,將她放在地上。崔若瑂哎呦一聲摔倒在草地上,兩條腿竟然因為酸麻疼痛而無法支撐自己的身體。

  王源連聲自責,趕忙將她扶起來,讓她靠在湖邊的草壟旁。取出乾糧和清水來遞過去,讓她吃些乾糧清水恢復氣力。崔若瑂也甚是羞愧。她本是個要強的人,本以為自己能應付一切困難,但沒想到光是騎了半天的馬兒,自己便連站都站不起來了。

  兩人默默的喝了清水,吃了些肉脯乾糧等物,崔若瑂的雙腿酸麻漸消,只是被馬鞍摩擦處甚是疼痛,但臉色已經好了許多了。

  “若瑂小姐,這麼下去你是撐不到揚州的,得想個辦法才成。”王源之慢慢的嚼著肉脯,輕輕說道。

  “我可以的,莫要擔心我,我能撐得住。”崔若瑂連聲道。

  王源微笑道:“若瑂小姐,我可不想你變成殘廢。我曾在軍中見過騎兵新兵訓練騎術,新騎兵一天騎馬訓練下來,兩條腿都幾乎要廢了。不少人因為這樣導致了雙腿損傷,以後下馬走路都是羅鍋腿的樣子。男子尚且如此,更何況是女子。若瑂小姐不希望抵達揚州之後要躺在床上休養十幾天才能痊癒吧,更不希望以後走路的姿勢是個羅圈腿吧。”

  崔若瑂嚇了一跳,若是今後成了羅鍋腿走路的樣子,那還不如死了的好。

  “那可怎麼辦?早知如此,我該抽空學會騎馬的。難道我要留在這裡不成?”

  王源笑道:“當然不會,但恐怕要委屈若瑂小姐了。一會兒上馬後,你只能以側坐之姿坐在馬背上。那樣的話便可解決馬鞍對腿部的傷害。只是,側坐于馬上,馬兒速度太快的話你容易摔落下馬,所以我很是為難。”

  “那怎麼辦?”崔若瑂道。

  王源道:“辦法倒是有,一是我拿根繩子把你綁在我背上,這樣你便不會摔下馬去。不過這辦法好像有限古怪,倒像是我綁架了你一般。而且需要綁的緊緊的,你也難受的很。我怕你同樣吃不消。”

  崔若瑂紅著臉道:“不成不成,如何能綁在你身上。”

  王源道:“那麼只有第二個辦法了,便是請你側身坐在我身前,這樣我可以保護你不摔下馬。但這麼做,似乎……似乎不雅。似乎唐突了你。”

  崔若瑂臉上通紅,咬著下唇思量了片刻,毅然道:“就用第二個法子,為了不耽誤時間,也顧不得許多了。”

  王源咂嘴道:“若瑂小姐。可不是我故意孟浪要占你的便宜,實在是事出無奈。”

  “莫說了,就這麼辦。到了揚州城外,我便下馬便是。路上縱有人看見,他們……他們也不知道我是誰。”崔若瑂低聲道。

  王源將最後幾塊肉脯丟入口中道:“那好,咱們這便出發了。”

  王源起身拍拍手,走過去牽馬過來,先將崔若瑂抱上馬鞍坐好,然後縱身上馬坐在馬鞍上,雙臂提起韁繩來時,恰如將崔若瑂摟在懷中一般。

  崔若瑂紅著臉低著頭不敢說話,王源看著她細嫩白皙的脖頸,嗅著她身上散發出的淡淡清香咽了口吐沫沉聲道:“坐穩了,要出發了。”

  說罷,王源一抖韁繩,馬兒飛馳而出。崔若瑂身子後仰,一下子倒在了王源的胸口。手兒連撐想要離開時,卻又摸到了王源結實的大腿,頓時驚的魂飛魄散。

  “不要亂摸。”王源笑道。

  “我沒有。”崔若瑂無力的爭辯道。

  王源單手摟住她的腰肢往胸前靠了靠道:“借給你胸膛一用,我可要加速了。”

  王源大聲呵斥,黑馬四蹄翻飛提速飛奔,崔若瑂身子僵硬的靠在王源胸前,不久後終於身子放鬆下來,緊緊的蜷縮在王源的胸口,手臂也穿過王源的腰身緊緊摟住他,像只依人的小鳥一般一動不動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1:24

第949章 揚州

  一路飛奔,再無耽擱。饑渴之時只是放慢馬兒在馬背上河水吃東西。路途上經過了隸屬揚州的高郵縣和數處市鎮,但見這些城鎮的百姓們似乎都在忙著往南逃走。顯然叛軍將至的消息已經傳達了這些地方。應該昨日上午從清江縣送出的消息已經隨著大唐發達的驛站系統快速的往南傳遞了。

  只是一路上遇到了不少行人,他們看著馬上的兩個男人相互依偎著飛馳而過,引發了一些世風日下人心不古的議論。經受了一些厭惡驚愕的異樣目光。

  兩人一騎從日上中天,一直奔行到玉兔東升。即便是晚間,也只能繼續趕路。好在天空有月亮懸掛,雖有薄雲遮蔽,但也有些朦朧的光線可以趕路。只是月色昏暗不能縱馬飛馳,速度降了不少。但已經快接近揚州城,且得知消息已經傳到了南方,王源的心情也不那麼焦躁了。

  月光下,馬兒清脆的馬蹄聲踏著官道的硬地“劈裡啪啦”的作響。四周景色朦朧,頗有一些月光下漫行的情調。只是夜風寒冷,馬背上的人抵受不住,王源都覺得有些身上發寒,崔若瑂更是整個身子幾乎要嵌入王源的身體裡,在王源的身上吸取著溫暖。

  王源儘量放慢了馬速,他知道風寒之苦對一個弱女子而言是如何的難以忍受,何況是個嬌貴的大小姐。所以他大著膽子將身後的披風撩到胸前來,緊緊的將崔若瑂包裹在懷裡,如此一來,兩人更像是一對蜜裡調油的情侶了。

  崔若瑂的腦子裡一直在胡思亂想。崔若瑂從小到大第一次如此和一名陌生男子如此接近。自己能嗅到他身上的迷人氣味,能感受到他胸膛中強勁跳動的心臟,感受到他溫熱的呼吸。甚至,自己的臀部和大腿也密密的和他的大腿緊貼在一起,這是一種讓人既慌亂又迷醉的感受。

  雖然身為大唐豪族崔家的長孫女,她的身份高貴無比,不知有多少人想要和崔家攀親。但已經快雙十年華的崔若瑂卻從未和任何一個男子有過這樣的接觸,從未對任何對自己仰慕的男子高看一眼。

  父兄不止一次的要強行給自己定下婚事,選擇的物件自然也是江南豪族之家的貴介公子。有的也人才風流,名聲不差。但崔若瑂總是覺得一個從沒見過面,從沒接觸過的男子共渡一生是件不可思議之事。好在自己的爺爺崔道遠對她愛若珍寶,不願違背她的意願,所以父兄們的強迫倒也沒有什麼作用。

  久而久之,人們便傳出各種流言,說崔家的大小姐恐是石女這些難聽的話來。而現在,不知道崔家上下和所有關注她的那些人知道此刻自己正和一個相識了僅僅兩日的男子共乘一騎,而且是以一種極為羞人的姿勢緊緊的擁抱在一起,不知道會作何感想。

  崔若瑂一路上不知道偷眼瞧了王源多少次,這個青年有著俊美堅毅的面龐,有著勻稱健碩的身材。更重要的是,他的一言一行有著謎一樣的吸引力。雖然是個小小的校尉,但是他身上散發出的自信倒像是個領軍的大將軍一般。他既風趣又守禮,既大膽又節制,說話行事有條有理,根本不像是個行伍出身的粗鄙之人。

  總之,第一次有人在崔若瑂的心中起了異樣的波瀾。第一次有人讓崔若瑂覺得,原來男人的胸口是這般的溫暖,這般讓人迷醉。

  “那是揚州城麼?”王源低沉的嗓音在耳邊響起,正埋首在王源懷中似睡非睡的崔若瑂忙坐直了身子。但見前方遠處,朦朧的月色之下,一片燈火璀璨,絢爛迷離。

  “是的,那裡便是揚州了。”崔若瑂低聲道。

  王源皺眉看著周圍的地形,沉聲道:“大運河是穿城而過麼?怎地直奔揚州便去了。”

  崔若瑂道:“是的,大運河正是穿城而過,揚州被分為東西兩城。城門建於運河之側。東西分流水道形成護城河,於南城交匯注入長江。”

  王源更是皺起了眉頭:“這樣的話,叛軍的船隊豈非可以直接從運河河道上攻擊北城門了。而且這運河兩側地勢平坦,也不利於夾擊他們。這地勢可太不利了。”

  崔若瑂輕聲道:“我不懂地勢,不過揚州城確實城內高城外低平。城池建在蜀崗之上,據說是當年為了防止大江氾濫之故。怎麼?這地勢很不利於防禦麼?”

  王源搖了搖頭道:“倒也不是不利於防禦,而是叛軍七八萬之眾,若是完全靠防守城池,那是不明智的。最好有合適的地形在城外給予重創。罷了,還是進城後和城中官員商議而決吧。此刻也不必太操心了。”

  崔若瑂點頭應了。馬兒在月色中繼續往前,越是接近揚州城,官道也是寬闊。從土石官道已經變成了青磚鋪地的平整寬闊的大道。道路兩旁樹木蔥郁,黑魆魆的連綿起伏不盡。運河河道漸寬至數十丈,水深漸弱,顯然已經是極為平緩的水流了。

  隨著馬兒的前行,前方那座燈火輝煌的城池越來越近,五彩的燈火像是夢幻一般照亮了城北的雄偉城樓。那座繁華如夢,無數人夢想中的城市就在眼前了。

  高大的揚州北城門臨水而立,大運河像一條莽莽巨龍從城門東側鑽入城中。王源也看不清城北的防禦格局,因為天色太過昏暗。再加上現在要做的是趕緊進城去,倒也暫時來不及考察揚州北城的防禦體系和地形。

  兩人一騎緩緩抵近城門口,遠遠看見城門緊緊的關閉著。城頭上倒是風燈搖弋,似乎有不少人影在晃動。

  “怎麼回事?現在才二更天左右,揚州城三更之前可是不閉城門的。怎麼現在就已經城門緊閉了。”崔若瑂覺得有些奇怪。

  王源明白,揚州這樣的城池處於水路交通要道,來往貨物商賈多如牛毛,又是一座極為繁華的城池,晚上很晚關城門也是情理之中。

  “或許是得到了叛軍將至的消息了吧。”王源低聲道。

  “也許是吧,咱們靠近些叫開城門吧。”崔若瑂輕聲道。

  王源點頭,催馬緩緩靠近城門前,忽然間,風燈搖弋的城頭上一陣鴰噪之聲,還沒等王源開口叫喊,城頭上便“嗖嗖嗖”的射下數支羽箭來。那些箭支“噗噗噗”射在王源的馬頭兩旁,顯然並非是要射殺人,而是警告之意。果然,箭支射下,城頭傳來守軍的大聲呵斥。

  “什麼人?半夜三更鬼鬼祟祟的作甚?快快離開,否則射殺無赦。”

  王源勒馬仰頭朝著城頭喊道:“請你們打開城門,我們要進城去。”

  “進城?揚州府衙有令,即日起日落時分關閉城門,日出時方可進城。晚間一律不准進城,快快離開,否則可莫怪我們不客氣了。”城頭士兵喝道。

  王源皺眉還待再和他們商量,卻聽崔若瑂輕聲道:“我來叫他們開城吧。”

  崔若瑂說罷,從王源懷中跳下馬來,慢慢的向前走了幾步,讓自己暴露在城頭灑下的燈光之中,嬌聲叫道:“城頭的將軍們,我們是揚州城的居民,因事耽擱了,所以進城晚了。還請你們通融則個。”

  “那可不成?規矩就是規矩,命令就是命令,誰知道你們是什麼人?我們可不管。快快離開,再不走,我們可真的不客氣了。”城頭守軍叫道。

  王源忍不住笑了一聲,原來崔家大小姐出面也並不管用。崔若瑂聽到了王源的笑聲,回過頭來瞪了王源一眼,轉身過去朗聲朝城頭叫道:“城頭那一位將軍守城?是王有道還是錢高志還是曾國忠當值?”

  城頭上靜默了片刻,一個低沉的聲音從城頭傳來:“本人曾國忠,你是哪一位?怎知我揚州守城將軍的姓名?”

  崔若瑂朗聲道:“原來是曾國忠將軍,我是崔家的崔若瑂,從北邊的楚州趕回揚州,煩請曾將軍開城門放我進城。若曾將軍為難的話,便煩請你去通稟一聲沈太守,問他准不准許開城門放我進城。我可以等。”

  “哎呀,卑職該死,原來是崔大小姐回城。卑職當真瞎了眼,怎麼敢把崔大小姐堵在了城門口,您進城還用去稟報太守麼?來人,快開城門,快開城門。請崔大小姐進城。”城頭守將大聲叫道。

  城頭上一陣忙亂,片刻後吊橋緩緩放下,厚重的城門也緩緩的打開來。崔若瑂回頭看了一眼王源,王源在馬上朝她挑起了大指。可以想像,崔家的勢力在揚州城如何龐大,連崔若瑂這樣的崔家大小姐,對揚州城守城的軍官都如數家珍。可見崔家平日和揚州城的官員們之間的聯繫有多麼緊密了。

  崔若瑂緩步走上吊橋,王源也下了馬牽著馬跟在她身後,但見城門洞中數十名士兵提著燈籠出來。一名身材矮胖的頭目模樣的將領笑容可掬的快步上前來,朝著崔若瑂躬身行禮。

  “崔大小姐,卑職這可瞎了眼了,您可莫要生氣。今日剛剛接到的命令,說叛軍往南邊打來,所以早早便關了城門。剛才城頭那幾個狗東西瞎了眼,居然沒認出崔大小姐來,還往下射了幾箭。還好沒有傷著大小姐,不然我們這些人全部掉了腦袋,也抵不住大小姐一根毫毛。”

  崔若瑂回禮道:“曾將軍不要這麼說,你們也是公務在身。叛軍確實已經快到揚州了,嚴防城池也是應該的。再說我穿了男裝,你們沒認出來也是情有可原。”

  那名叫曾國忠的守將兀自連聲告罪,臉上的笑容堆在一起,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顯然因為剛才沒認出來是崔家大小姐的身份而極為惶恐。

  “大小姐大人大量,快請進城。聽說崔家老爺子今日抵達了揚州,崔大小姐替卑職傳達對老爺子的問候。改日有幸,卑職當去拜訪他老人家。”

  “爺爺也來揚州了?這可太好了。”崔若瑂驚喜道。

  “是啊,聽說是今日傍晚抵達的,卑職也沒去拜見,實在是失禮的很。”曾國忠陪笑道。

  崔若瑂微笑點頭,回身招呼王源道:“快,咱們快進城。我爺爺也來揚州了,這下好了。他老人家來了,必是為了守住揚州而來。我替你去引見他。”

  王源微笑道:“那可太好了,看來消息確實已經完全傳到這裡了。”

  崔若瑂點頭道:“上馬上馬,走回去太久,咱們還是騎馬走的好。”

  王源點頭,飛身上了馬匹,伸手摟著崔若瑂的腰身將她抱上馬背,這回不好坐在身前,便讓她坐在身後。王源一催馬,兩人沿著城內燈火輝煌的大道飛馳而去。

  城門口曾國忠和幾十名兵士目瞪口呆的看著這一切,半晌後,曾國忠才咽著吐沫道:“那小子是誰?怎地跟崔家大小姐如此親近?”

  “不認識,不清楚。”眾士兵搖頭如撥浪鼓。

  “看裝束不過是個普通的士兵罷了。這小子他娘的走了桃花運了麼?崔家大小姐怎地看上了個普通士兵了?這可不是笑話麼?崔家大小姐可是多少富貴高官之家的公子哥兒們都想攀親的物件,怎地居然和一個普通的小子打的火熱?”曾國忠呆呆道。

  “曾將軍,崔家的事操心作甚?崔家大小姐的事更不是咱們操心的事兒。再說,您跟我們說這些,我們也一屁不通啊。您不是和崔家有交情麼?明日去問問不就是了?”士兵們一邊關城門一邊道。

  “說的輕巧,我去問崔家人?我倒是認識他們,他們誰搭理我啊?”曾國忠怫然道。

  “剛才將軍不還說什麼崔家老爺子來了,你還要去拜訪什麼的麼?難道這還不算和崔家有交情?”

  “呸,老子就是那麼一說,給自己臉上貼金罷了。崔家老爺子是我能見到的?咱們沈太守要見他還要看人家的心情。”曾國忠翻著白眼道。

  士兵們竊笑不已,自家這位曾副將倒也實誠,給自己臉上貼金的真心話都說出來了。

  曾國忠罵道:“笑個叼毛。剛才你們這幫孫子差點射到了崔家大小姐,回頭找你們算帳。要是擦傷了她一根毫毛,你們的腦袋全部砍下來都不夠抵帳的。快關城門,拉起吊橋來。都給我眼睛放亮些,叛軍要來攻揚州了,都精神些。”

  ……

  一騎兩人沿著揚州城寬闊的大街上奔行,王源放眼四顧,但見兩旁的街市彩燈如晝華美無限。雖然已經是深夜,但街上的行人依舊不少。夜市的攤販還在做生意,小吃攤上冒著白氣和香味。街道兩旁不少店鋪中還明火徹亮,幾處精美的樓宇掛滿了紅燈籠,從裡邊傳來絲竹之樂,傳來男人的喧嘩和女子的嬉笑之聲。整座揚州城就如同一座不夜之城一般。

  王源還是第一次真正領略到大唐南方繁華城池的景象。說來慚愧,來到這個時代已經六年了,王源的活動軌跡只在北方的城池之中。雖然長安是比大唐任何一座城池都要龐大數倍的城市,但長安的繁華是圈養之下的繁華。一到夜晚,那裡便是一座巨大的監獄,如揚州城這般自由自在的夜生活,那是想也別想的。所以那樣的生活是一種沉重的受禁錮的生活。是失去大部分自由的生活。

  成都雖然比長安要好些,但和揚州比起來卻是小巫見大巫。雖然王源在成都這幾年,廢除了夜禁和民坊的一些制度,讓成都的夜生活也變得豐富了起來。但和南方城池這種繁盛比起來,還是差了許多。成都和京城的百姓們或許是因為被禁錮太久,即便給他們自由的空間,他們恐怕也是難以很快的信任。他們就像是膽小的鳥兒們一般,一到夜晚便下意識的歸巢去,不想惹上任何不必要的麻煩。

  奔行在這樣的街市之中,王源第一次領略到了因為自由而帶來的百姓的幸福生活。這才是王源心目中的那種繁華盛世,而非表面上的強大,但卻建立在對百姓們的禁錮之上。那樣的幸福只是屬於少數人而非普通百姓。然而,這一切卻將接受考驗,揚州城中的百姓們恐怕並不知道,巨大的危險正在向他們逼近。只為了這眼前的繁華和安寧,王源也覺得自己責任重大。

  揚州城西的保障湖是揚州城中的盛景之處,湖畔風光冠絕,秀美無倫。正因風光絕佳,湖畔之地也是寸土寸金,非達官貴人之家是無法在湖畔有一席之地的。對於大唐第一豪族崔氏家族而言,這當然不是問題。在保障湖西側一片綠柳宴飲的湖邊靜謐之地,一條專門鋪就的青磚大道便直通崔家大宅。

  馬蹄得得清脆作響,在崔若瑂的指點下,王源策馬抵達了湖畔的這座豪宅左近。距宅子數百步遠處,崔若瑂便下了馬。王源當然知道原因,崔若瑂不願讓家裡人看到她和自己共乘一騎歸來。

  王源也下了馬,牽著馬和崔若瑂並肩往掛著巨大紅燈籠,面朝碧波湖水的崔家大宅的庭院豪門行去。尚未靠近百步距離,便見十幾條黑影從樹木之間的快速逼近。王源一驚,下意識的將手按在劍柄上。

  “莫要擔心,那是我崔家的護院。看來爺爺他老人家確實到了,否則我不可能有這麼多的人手在外巡弋。平時夜裡也只有七八人在外巡查。”崔若瑂解釋道。

  王源放下了按在劍柄上的手,他明白,對於崔氏這樣的豪族而言,家宅的防衛一定做得很周密。大戶人家的護院家丁的人數也相當可觀,像崔氏這樣的豪族,家裡恐怕養著一隻人數相當可觀的小型軍隊規模的護院了。

  “來著是誰?這裡是崔氏私人宅邸,方圓百步內禁止靠近。”十幾條黑影迅速的將兩人包圍,四面八方的突出路線都被封死,這些人顯然是訓練有素的護院。

  “柳師傅,是你麼?”崔若瑂叫道。

  一名黑影詫異道:“你是……大小姐?”

  崔若瑂快步上前笑道:“柳師傅,真的是你。你來了,那麼爺爺他老人家一定來了。”

  那黑影快步上前來,拱手向崔若瑂行禮道:“果真是大小姐回來了,老爺睡前還在念叨說,你人在楚州,不知道有沒有危險。要我明日一早帶人去接應你回來呢。”

  崔若瑂笑道:“沒想到我這便回來了,一會兒我去給他老人家一個驚喜。”

  那黑影呵呵笑道:“那一定會給老爺驚喜的,老爺怕是要高興壞了。”

  崔若瑂笑著點頭,回身招呼王源道:“王校尉,來見過柳師傅。他是我爺爺身邊的護院統領,跟了我爺爺四十年了。”

  王源牽馬上前,拱手行禮:“柳師傅好。”

  那柳師傅是個六旬老者,身材瘦削,但雙目精光閃爍,即便在這樣的昏暗的光線下,王源依舊能感受到他的目光灼灼之威壓。

  “這位是?”柳師傅沉聲道。

  “哦,忘了替柳師傅介紹了,這一位是王校尉。他是從北邊的神策軍中來的。叛軍抵達的消息便是他帶來的。我這一路回來,也是王校尉保護我的。”崔若瑂忙道。

  “哦?神策軍中來的?是當今王相國統率的神策軍麼?”柳師傅沉聲道。

  王源再次拱手沉聲道:“正是,柳師傅也知道王相國麼?”

  柳師傅輕笑兩聲道:“王相國誰人不知誰人不曉?神策軍威名滿天下,婦孺皆知。王校尉是神策軍中的人,到讓人肅然起敬了。”

  王源笑道:“不敢不敢。”

  崔若瑂笑道:“咱們回家說話吧,我們騎馬走了一整天,身上都快散了架了。肚子也餓的咕咕叫。再說我也等不及要見爺爺了。”

  “是是是,瞧我這老糊塗,堵在路上作甚?大小姐快請,王校尉快請。”柳師傅一擺手,身後的十幾條黑影迅速散開,片刻後消失在暗影之中。

  柳師傅在前面領路,三人很快到了掛著紅燈籠的大門口。但見紅漆銅釘的大門高達丈許。門前巨大的臺階上一左一右蹲著兩隻巨大的石獅子,張牙舞爪相貌威武。大門兩側的圍牆也高逾七八尺,上方尖銳之物清晰可見。光看這宅子的院門,便知崔家氣派之大。

  柳師傅拍了門環,片刻後又家丁應門,得知大小姐歸來後,忙將大門打開,七八名僕役迅速提著燈籠趕到門前,牽馬的牽馬照亮的照亮,將三人讓進院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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