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躍馬大唐 作者:大蘋果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5 14:12:1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10 157922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1:25

第950章 豪族

  進入前院之中,王源偷眼觀瞧院內景象,但見院門內的前庭寬闊敞亮,地勢開闊,氣象不凡。雖是夜間,但院子裡燈火明亮,彩燈高懸,頗有富貴之氣。光亮中,依稀可見後進的樓臺亭閣,長廊掩映。顯然是一處極為龐大的大宅院。

  一條寬闊的大道從庭院出直通數十步外燈火通明的大廳。那大廳飛簷翹壁,雖看不清具體的裝飾,但光是看著夜色下的輪廓,便知道一定精美無比。因為那造型和北方的庭院正廳格局不同,更多的是帶著東南特有的精緻和典雅。故而雖然格局甚大,但卻並無威壓之感。

  崔若瑂回到家中,顯然自在了許多,帶著王源到大廳之中就坐,以主人的姿態吩咐僕役給王源上茶。

  “王校尉請寬坐喝茶,我去去便來。一會兒廚下會上飯食,王校尉儘管用飯便是。”崔若瑂微笑道。

  王源笑道:“崔大小姐自便,我坐坐便要走。大小姐安然歸家,我也放了心。但我的事才剛剛開始,我須得連夜去衙門拜見揚州太守。”

  崔若瑂皺眉道:“幹什麼便走?你要見揚州太守,也得先見見我爺爺。你不是還有事要我崔家相助麼?一會兒我讓爺爺來見見你,你也好跟他說說情形。不許你走。”

  王源笑道:“已經是深夜了,此時不好叨擾崔公。明日一早我自會來登門拜訪。”

  崔若瑂搖頭道:“事情如此緊急,焉能等到明日?再說了,你現在去太守衙門也未必能見到沈太守。晚上你又在何處歇息?既來我崔家,當然是要住在這裡了。我不准你走,你聽到了沒?你若走了,我會生氣的。”

  王源撓頭想了想道:“好吧,既然如此,那也只能叨擾了。”

  崔若瑂開心的笑了,往廳後門走了幾步後,還是不放心的回頭對柳師傅道:“柳師傅,替我陪陪王校尉,不許他離開。我們還有要緊事要商議。”

  柳師傅點頭笑道:“知道了大小姐。”

  崔若瑂這才放了心,飛快的瞟了王源一眼去後宅了。

  僕役送上茶水來,柳師傅坐在王源對面伸手笑道:“王校尉請用茶。”

  王源微笑道謝,端起茶水慢慢的喝著。那柳師傅雙目炯炯的上下打量著王源,王源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微笑問道:“柳師傅在看什麼?在下這一路奔波確實身上污穢,但那也是沒法子的事。”

  柳師傅微笑道:“王校尉莫怪,我這個人不太懂得禮數。聽大小姐之言,你們是從楚州一路騎馬趕到了揚州是麼?”

  王源點頭道:“正是。”

  柳師傅哦了一聲道:“這近四百里的路程,你們一天便到了。你的坐騎一定是匹好馬。”

  王源笑道:“倒也算不上什麼好馬,不過腳力還不錯。實際上也只有三百余裡路。前一夜我們從楚州登船行了一夜,天明後才為了節省時間不得不騎馬的。”

  柳師傅點點頭道:“那也是匹好馬了。然則……我崔家大小姐這一路都是跟你一起騎馬的?只有一匹馬,你們兩個人是怎麼騎行的?”

  王源撓頭道:“這個……在下唐突,大小姐是跟我共乘一騎的。”

  柳師傅面色沉靜,微微點頭道:“原來如此。聽王校尉口音似乎是京城人氏,不知老朽猜的對不對。”

  王源道:“在下確實是京城人氏。”

  柳師傅道:“我聽說神策軍中的兵馬大多是蜀地的子弟?怎地王校尉確實京城人氏?”

  王源微笑道:“神策軍中蜀中子弟居多,不過也有別處的士兵,倒也並非全是蜀中之人。在下是從京城為叛軍攻破之後逃往蜀地,後加入神策軍的。”

  柳師傅點頭道:“原來如此。那麼王校尉加入神策軍的時間並不長了,但此次卻肩負重任南來,想必王校尉深得王相國的信任了。”

  王源不動聲色的道:“王相國對於神策軍的將士們都是信任的。我只職責只是奉命而行,王相國如何想,我卻不得而知了。柳師傅似乎對我的身份和我神策軍中的事情很有興趣嘛。”

  柳師傅哈哈一笑,起身拱手道:“這不是陪你說說話解悶麼?王校尉既不喜人打攪,老朽這便告退。老朽還有差事要做,王校尉自便。”

  王源微笑起身拱手,柳師傅轉身快速離去。

  王源喝著茶,吃著崔家僕役送上來的點心,心裡思索著這個柳師傅的神態和言語,感覺這個姓柳的似乎在試探自己的口風。似乎懷疑自己的身份似的。王源不知道自己何處露了破綻,被這個姓柳的感覺到了不對勁。

  王源暫時並不打算公開身份,本來王源並不憚於公開自己的身份,但自從在清江縣聽到了馬鵬舉說的一件事後,王源便長了個心眼。那件事便是關於李瑁繼位後下旨授予了崔道遠江南道監察使並杭州刺史的職位。這在外人看來只是一個簡單的任命,但在王源看來,這個任命卻極不尋常。

  以前,王源對大唐的五姓七族瞭解不多倒也罷了,但自從和秦國夫人深談了之後,王源對於大唐幾大豪族的地位有了清醒的認識。這幾家豪族有著雄厚的財力和人脈,甚至有左右時局的能力,這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忽視的。而在這個時候,李瑁做出了違背從武帝以來幾大豪族中人不得當四品以上官員的承諾,下旨給了豪族之中影響力最大的崔氏授予了一道首官之職。這在王源看來顯然是李瑁已經早先一步開始拉攏江南的豪族之家們。

  鑒於此,王源決定暫時不暴露身份,因為他無法預測李瑁和豪族之家達成了什麼樣的協定。自己孤身前來,若是崔氏等豪族知道自己的身份對自己不利的話,那麼自己將會有大麻煩。這絕非是杞人憂天,如果豪族之家對李瑁效忠,那自己一定是他們的目標,而且是單槍匹馬送上門來的目標。王源不得不多加小心。

  自己的身份或許不能隱藏多久,但等待自己的親衛軍抵達揚州,或者當神策軍南下之後,到那時便不虞有他。但在此之前,王源還是決定繼續當這個普普通通的王校尉為好。

  時間過了很漫長,王源已經續了幾杯茶水,吃光了面前兩個碟子中的精美糕點,還是沒有任何人來廳中和自己見面。崔大小姐也不見蹤跡。王源耐著性子又等了一會兒,終於忍耐不住,打算結束這漫長的等待。於是乎他站起身來,正欲朝外走,猛聽得後廳處腳步急促,簾幕掀起,一名身著黑袍的管家模樣的中年人出現在廳中。

  “王校尉,等急了吧。在下崔七,是這宅子裡的管事。”那任拱手賠笑道。

  王源還禮道:“崔管家有禮了,我確實等的有些心焦。”

  那崔七笑道:“莫急莫急,請隨我來。我家老爺請您去書房說話,他老人家剛剛起床。請跟我來。”

  王源笑道:“有勞了。”

  那崔七一笑轉身,撩開簾幕躬身道:“請。”

  王源點頭致意,舉步出了前廳後門。但見廳後又是一出院落,不過和前院不同,這廳後的院子清爽俐落,沒有繁雜的花樹假山。一道紅色回廊直接連接著後廳門口,曲曲折折通向二進的垂門處。回廊上掛著紅紅綠綠的宮燈,顯得甚為喜氣。

  王源隨著那管家上了回廊一路往二進行去,進了二進垂門後轉而往東,經過了不知幾道垂門花樹,不知幾處雕樑畫棟的院落,終於進了一處素雅的小院。

  這小院只有三間精舍,院子裡種著些竹子冬青。通向廊下的路旁,幾樹老梅開的正豔,虯枝上星星點點的全是綻放的梅花,鼻端暗香浮動很是舒心。

  兩人來到廊下,堂屋的門緊緊的關著,裡邊透出明亮的燈光來,還有人似乎在交談說什麼。

  “老爺,王校尉到了。”管家崔七在門前沉聲說話。

  “嘩啦”一聲,門開了。明亮的燈光一下子照了出來,王源眯了眯眼睛,他看到了屋子裡高高低低或坐或立的五六個人。在眼睛適應亮光之前,王源聽到了崔若瑂熟悉的聲音。

  “王校尉,快進來,我爺爺要和你商議守城抗敵之事呢。”

  王源舉步進了屋子,身後的門“哐當”一聲被緊緊的關上了。王源的眼睛適應了屋內明亮光線,眯眼看去。但見上首一張紅木大椅上坐著一名鬚髮皆白的老者。那老者面容枯瘦,臉上皺紋交錯如斧鑿刀刻一般,歲月在他臉上留下了太多風雨的痕跡,乍一看讓人有不寒而慄之感。然而讓王源印象深刻的不是這老者臉上的這些歲月的痕跡,而是那一雙如鷹隼般的灼灼雙目。那目光如利刃一般的尖利,仿佛能將人從裡到外的看透。

  老者的椅子旁邊,崔若瑂亭亭而立,她已經換了一身女裝,髮髻高挽,翠服婀娜,披著一條鵝黃的披肩,整個人美到毫巔。一雙美目正帶著溫潤的笑意看著自己。在看到了老者的銳利鷹目之後,再看到這雙秋水雙瞳,讓王源心裡舒坦了不少。

  老者的身旁擺著幾張椅子,自上而下坐著三名身材富態面色紅潤的中年男子。他們年紀相仿,身著華貴錦袍,長相也有些相像。他們看向自己的眼中帶著一種若有若無的輕慢之意。

  一名中年男子的身後站著一位和王源年紀相仿的青年。那青年長身玉立相貌堂堂,不過看著王源的眼神似乎有些不善。

  “王校尉,容我替你引見引見。”身側一人沉聲開口道。

  王源這才注意到身旁站著的黑袍人便是剛才在前廳陪著自己的柳師傅。看來離開前廳之後,這姓柳的便直接來後宅了。

  “若在下沒有猜錯的話,這一位神采奕奕堪比仙長的老人家便是我大唐第一豪族的家主崔老爺子了吧。神策軍騎兵左衛第二營校尉王方給崔翁見禮了。”王源不等柳師傅開口,便微笑上前,對著那鷹目老者拱手行禮。

  那老者一愣,爆發出一陣大笑,站起身來拱手道:“不敢當,王校尉,老夫有禮了。”

  崔若瑂抿著嘴輕笑,她對王源的表現很是滿意。話說這天下人誰見了自己的爺爺不是蹩手蹩腳不敢稍有異動,在自己的爺爺面前,即便是王孫貴族朝廷高官也不敢造次。更多人的人甚至會緊張的連話都說不出來,而王源卻神態自若絲毫未見膽怯,這可真叫人意外。

  而且王校尉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還說了一句最讓爺爺開心的話,那便是尊稱崔氏為天下第一豪族這個稱呼。須知大唐開國之後,清河崔氏本就是天下第一豪族,太宗皇帝硬是將他李家定為天下第一豪族,將長孫氏定為第二,而原本公認為第一豪族的崔氏卻被列為第三,這讓崔氏後人心懷不滿,耿耿於懷直至今日。王源這句話算是說到爺爺的心坎裡了,所以爺爺笑的那麼開心,還起身回禮,這可真是少見。

  崔若瑂偷看著王源心裡甜絲絲的,但忽然她感覺自己好像有些不對勁,為何王源能得到爺爺的歡心自己這麼歡喜?難道說……崔若瑂忽然臉上有些發燒,連忙責駡自己不要胡思亂想,將目光再投向王源身上。

  “王校尉,這是我家大爺,若瑂大小姐的父親。老爺子的長公子子元博。這一位是二公子元平,這是三公子元戎。”柳師傅一一介紹三位中年人。

  王源上前一一見禮,以世伯相稱。當然是給崔若瑂面子,也為了表示謙遜,否則以王源的身份,即便年紀相差幾十歲,也不必自居晚輩。這三人微微欠身還禮。

  “這一位是孫少爺耀祖。大小姐的兄長。你們親近親近。”柳師傅介紹著那位青年人。

  王源微笑拱手道:“崔兄有禮了。崔兄果然一表人才,崔家一門個個都是錦繡人物,果然是名門之後,不同凡響。”

  那崔耀祖從鼻子裡哼了一聲,神態極為倨傲,顯然是對面前這個小小的校尉甚是不屑。不但不屑,他還要找王源的麻煩。

  “這位王校尉,你可知道你做了什麼樣的錯事了麼?”崔耀祖冷聲喝道。

  “崔兄,恕我愚鈍,你說的話我不太明白。”王源有些訝異。

  “莫要崔兄崔兄的叫的親熱。我可不和你稱兄道弟。你少拿那一套阿諛之詞來和我套近乎。我問你,聽說是你帶著我妹妹回揚州的?”崔耀祖冷聲喝道。

  王源點頭道:“是啊。怎麼了?”

  “怎麼了?你和我妹妹共乘一騎走了一天一夜是麼?”崔耀祖喝道。

  王源一下子明白了,原來是這件事的緣故,崔耀祖定是責怪自己行事唐突了。

  “阿兄,你要幹什麼?你問這些作甚?”崔若瑂蹙眉斥道。

  崔耀祖瞪了崔若瑂一眼道:“我不能問麼?你一個單身姑娘家,怎能和這個低賤的士兵共乘一騎單獨行了一天一夜的路?這要是傳出去,我崔家豈非教人在背後戳脊樑骨麼?”

  崔若瑂怒道:“阿兄你這是什麼話?莫不是要汙損我的名譽不成?事情緊急,我急著回來稟報叛軍到來的消息,王校尉的馬兒快,我便央求他帶我一起回來,這又有什麼?”

  崔耀祖冷笑道:“有什麼?你不知你自己的身份?你是我崔家的大小姐,怎可如此?而且……而且你很快身份便大大不同了,怎還如此任性?這要是傳到北邊……”

  “耀祖,你住口!”崔元博沉聲喝道,及時打斷了崔耀祖的話頭。

  崔若瑂皺眉道:“阿兄你在說什麼?什麼我的身份便將大大不同了?什麼傳到北邊什麼的,把話說清楚。”

  “若瑂,你也不要說了,你阿兄是為了我崔家的名譽著想。你的行為確實有些不妥。雖然事情緊急,但也不可如此隨便。這位王校尉是個正人君子倒也罷了,若他是個心懷歹意之人,豈非……罷了,都不要再提此事了,此事到此為止。”崔元博沉聲道。

  父親開口喝止,崔家兄妹二人不敢再多言,崔若瑂只狠狠的瞪了崔耀祖一眼,便將歉疚的目光投向王源。

  王源面色如常,靜靜的站在那裡。崔家兄妹父子之間剛才的爭執他都看在眼裡,但這些對於久經世故的王源而言並無絲毫的尷尬。像崔耀祖這種出身名門的貴介公子,王源見的太多了,也領教過比崔耀祖更為惡劣的蔑視,這一切王源早就已經無視了。王源只是在咂摸著崔耀祖被崔元博喝斷的話語。什麼身份不同,什麼北邊知道了如何如何,好像當中有些貓膩。好像這崔耀祖似乎差點暴露了一個什麼樣的秘密。

  “耀祖,你回去歇息吧,這裡沒你的事了。”崔道遠眉頭緊皺,神色甚是不悅。

  “爺爺。”崔耀祖叫道。

  “還不去?”崔道遠喝道。

  崔耀祖不敢多言,低低的答應了一聲,狠狠的瞪了王源一眼,闊步離開。

  “王校尉,叫你見笑了。不過這事兒他倒也沒說錯,畢竟你們共乘一騎同行一日,難免教人議論。我崔家門戶清白,又樹大招風,若是此時為人知曉,難免遭人私下裡亂說話。不過老夫卻並無責怪你之意,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希望你莫要放在心上。”崔道遠微笑道。

  王源點頭道:“是在下考慮不周,早知如此便不會這麼做了。”

  崔道遠微微一笑道:“莫提此事了,我們還是談談正事要緊。老柳,給王校尉搬個凳子來,讓他坐下說話。”

  柳師傅答應一聲搬來一張木凳請王源落座,王源道了謝坐在崔道遠對面。但聽崔道遠道:“王校尉,請你來之前,老夫聽若瑂說了清江發生的事情。你們的處置是很得當的,那沉船堵塞河道之舉甚是果斷,給清江縣的百姓爭取了撤離的時間,那是非常重要的舉動。王校尉行事如此得當,這可算是立了一功了。”

  王源看了崔若瑂一眼,拱手對崔道遠道:“崔翁謬贊。說起來此事我還要感謝你們崔家呢。若非若瑂小姐提供了崔家的幾艘糧船,這個辦法是無法實施的。你們崔家損失了三艘……不……應該是四艘大船,外加糧食數萬石和貨物無數,這損失著實不小。我擔心若瑂小姐要受你們責怪呢。嗯……崔家的這些損失,將來會得到補償的。”

  崔道遠撫須呵呵笑道:“補償麼?王校尉說話算數麼?你一個校尉居然能答應給我們補償,這叫老夫有些意外呢。”

  王源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忙解釋道:“在下官微職低,自然是做不了這個主的。把我連骨頭賣了也補償不了。在下的意思是說,在下會稟報王相國此事,王相國或許會酌情給予補償的。”

  崔道遠微笑擺手道:“我崔家還不至於損失了幾艘船和幾萬石糧食以及一些貨物便要向朝廷上伸手要補償。王校尉未免忒小瞧了我崔家了。叛軍南渡,我崔家為抗叛軍義不容辭。哪怕是全部家業為了抗擊叛軍而奉獻出來,我崔氏一族也絕對是不皺半點眉頭的。”

  王源忙拱手道:“崔翁此言激勵人心,是在下狹隘了。我想,東南軍民若是聽到崔翁這幾句話,定會群情激昂,奮不顧身的抗擊叛軍。”

  崔道遠呵呵笑道:“那倒也不必宣揚,但做該做之事,不計名利得失,這是我崔氏家訓之一。”

  王源點頭道:“受教了。”

  崔若瑂在旁調皮的道:“這麼說,爺爺你不會怪我了?我還有些擔心呢。”

  崔道遠呵呵笑道:“傻丫頭,慢說這是我崔家該做之事,就算這件事做的不該,爺爺又怎會怪你。你只要一句話,哪怕要了爺爺這把老骨頭,爺爺也會將這身老骨頭交給你處置。”

  崔若瑂感動的將頭靠在崔道遠的臂膀上,滿臉幸福之色。

  一旁坐著的崔元博賠笑道:“阿爺,莫這麼寵著若瑂,要寵壞了她的。”

  崔道遠喝道:“不寵她難道寵你們?我崔家幾代人,有誰能有若瑂丫頭這般行事精當。家裡的生意和大小事情若無她幫襯著能成麼?你們誰比他處事更得當?”

  崔元博趕忙住口,他身旁的兩個兄弟也面帶尷尬之色。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1:55

第951章 廝磨

  “崔翁。關於叛軍進襲之事,若瑂小姐既然已經稟報于您知曉,那麼在下斗膽請求崔翁能出手相助。事態很快便將變得急迫,否則我也不至於星夜飛馳趕來揚州。還望崔翁能夠主持大局。”王源沉聲道。

  崔道遠微笑道:“老朽從江寧星夜趕來揚州,你以為所為何事?你的請求若瑂丫頭已經跟我說了。無非是集結船隻,于江浦碼頭運送楚州數縣的百姓抵達江甯安置之事。”

  王源喜道:“正是如此。崔翁可有難處?”

  崔道遠眯眼看著王源道:“我崔家面前沒有辦不成的事兒。百姓們抵達江浦碼頭時,必有船隻運送他們去江寧安置便是。這一點王校尉不必擔心了。我會命人安排的妥妥當當的。”

  王源站起身來恭敬拱手道:“在下提楚州數縣百姓感謝崔翁仗義援手。”

  崔道遠皺眉道:“王校尉,你這話說的有些奇怪,我崔氏立足東南,東南百姓的事情我崔家理應出力,倒要你來替他們感謝我。你以為我崔氏一族是為富不仁麼?光是今年,我崔家便拿出了數十萬石糧食半賣半送給百姓們救濟,你難道不知道麼?”

  王源忙道:“崔翁莫怪,在下只是表達感激之情,並無他意。”

  崔道遠擺手道:“罷了。那麼第二件事無非便是如何禦敵之事了。王校尉是怎麼想的?”

  王源道:“在下認為,必須要在揚州阻擋住叛軍南下的腳步,無論如何要守住揚州。否則一旦叛軍進入長江之中,則他們可以沿江東西而攻,或者繼續南下危害蘇杭等地。到那時便不可收拾。揚州在運河和長江交匯之處,扼守於此可將他們逼停在江北,對大局極為有利。”

  崔道遠呵呵笑道:“雖然你只是個校尉,但你的計畫卻很得當。扼守揚州確實可將事態控制住。但是,據聞叛軍七八萬之眾,你以為揚州能守得住麼?”

  王源沉聲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揚州有多少兵馬,也沒去看揚州的城防如何,更不知道崔翁和揚州軍民的態度。但在下認為,揚州必須守住,而且要不計代價的守住。否則南方將受塗炭,這是我們承受不起的。一旦叛軍進入江南,便會橫行無忌,到那時便將不可收拾。”

  崔道遠道:“你不用再三告訴我江南淪陷的危害,老朽比你更清楚。我可以告訴你的是,現在揚州城中的兵馬不足七千。城防也就是那個樣子,也不見得多麼堅固,你告訴我如何守的住?”

  王源緊皺眉頭道:“七千人確實人太少了,面對十倍之敵,恐怕很難很難。但再難也要守,拼了性命也要守。至於如何守,要明日視察城防之後再商議而決。但若無堅守的決心,便什麼都是空談。”

  “你這個小小的校尉口氣倒是不小。七千人你也要守,你以為你是武曲星下凡不成?揚州百姓二三十萬,你拿揚州為賭注,拿這數十萬人命為賭注不成?一旦城破,揚州二三十萬百姓的性命你負責麼?你付得起這個責任麼?”崔道遠的二兒子崔元平實在忍不住插嘴道,他對這個小小校尉的大言不慚已經厭惡之極了。

  王源拱手道:“世伯,我並非要拿揚州百姓當賭注,只是當前局勢不容我們後退。守城之戰在下經歷過不少,大多數城池並非破在軍力懸殊,而是在於守城者意志不堅。所謂眾志成城,最怕的便是守將畏首畏尾前瞻後顧。平原太守顏真卿守平原小城八個月而屹立不倒,此事想必你們也有所耳聞。靠的便是上下一心,眾志成城。”

  崔元博緩緩搖頭道:“想當然耳,想當然耳。此次守城跟顏真卿守城的時機和兵力對比可相差太多。”

  王源點頭道:“說的是,在實力太過懸殊的情形下,城破也是必然的。但守城戰並不拘泥於困城而守,還包括許多特殊的手段。譬如主動襲營,譬如利用地勢地形給予騷擾蠶食。去年叛軍攻蜀之戰,通州城下,十八萬叛軍面對的六萬神策軍守軍,結果如何?誰都以為通州必破,但神策軍還是用種種手段將其擊潰。眼下的叛軍兵馬雖多,但莫忘了,他們倉促乘船而至,無法攜帶大型攻城器械,所以他們並無足夠的手段在短時間內破城。而我們只要堅守半個月左右,神策軍大軍便將南下,到那時叛軍必破。我們要做的便是無論如何堅守到神策軍大軍的到來。”

  座上悄無聲息,崔家幾人被王源說這番話的時候的語氣和氣勢所震懾,仿佛面前站著的並不是個小小的校尉,倒像是個睥睨天下的大將軍一般。經他這麼一說,似乎守城之事並非毫無希望。崔若瑂雙眸閃閃的看著王源,她忽然發現眼前的這個王校尉渾身上下洋溢著一股自信和霸氣,帶著一股淩厲的鋒芒。整個人就像是一柄雪亮的標槍一般的鋒芒畢露。

  “王校尉,不得不說,你這番話打動了老夫。老夫忽然覺得事有可為了。但願你不是紙上談兵的趙括,你要想清楚,這件事關係著揚州全城百姓的安危,若是揚州根本無法守住,現在撤離百姓還來得及。”崔道遠撫須道。

  王源微笑道:“任何事都有風險,誰也不敢打包票說一定能守到神策軍到來。但任何事都需要去做方知道結果,沒有人可以預知未來。我只能說,即便揚州被叛軍攻破了,我和揚州軍民一起死在這裡便是。這是我唯一能做的保證。”

  崔元平沉聲喝道:“你死了頂個什麼用?揚州軍民豈非全陪著你死了。簡直荒謬。”

  王源沉聲道:“我的命當然不值錢,但堅守揚州的意義在於保護更多的南方百姓。南方千萬百姓之地,大唐半壁富庶江山,若被叛軍攫取到手,那該是怎樣的局面。這之後還要死多少人才能平叛?相較之下,揚州城即便城破,死個幾萬軍民,那也是值得的。無論如何,我們總是能拖住叛軍南下的腳步,給神策軍更多的時間追上叛軍。那麼即便與城諧亡,那也是有意義的。”

  “說的好!”崔道遠長聲大笑道:“這話從一個校尉口中說出來,當真教老夫對你刮目相看。神策軍中竟有你這樣的人物,而且是個小小的校尉,老夫現在真的相信傳聞中神策軍軍紀嚴明戰無不勝的事情了。”

  王源微笑道:“然則崔翁的意思是答應我的建議了?”

  崔道遠哈哈大笑道:“老夫早就做好了死守揚州的準備了,否則你以為老夫從江寧趕到這裡來作甚?明日老夫同你去見揚州太守,共同商議禦敵大計。但求問心無愧,何須管結局成敗。王校尉,你放心。揚州的守軍遠遠不止七千呢。明日你便可以看到從江南來的增兵了。”

  ……

  從崔道遠的書房出來,已經是殘月西斜。靜夜之中竟有雞鳴之聲傳來,應該已經是四更天以後了。一名僕役帶著王源去客房歇息,王源其實並無睡意,但他還是要去迷瞪一會兒,雖然精神上亢奮,但一天的奔波加上一夜的折騰,王源的身體實在是疲倦的很。

  到達客房之處,有僕役貼心的準備了熱水給王源沐浴,王源痛痛快快的洗了個熱水澡鑽進了被窩裡,片刻後便迷迷糊糊的進入了夢鄉。

  不知過了多久,王源被外邊的動靜驚醒了過來。窗外曙光初現,窗棱發白。天已經亮了。王源忙坐起身來穿衣,赫然發現自己的衣服盔甲都不翼而飛了。這一驚非同小可。王源伸手將自己的腰牌和長劍抓在手裡,這兩樣東西是枕在枕下睡著的,故而沒有丟失。

  王源跳起身來,裹著床單出了房門,手中握著長劍來到廊下。忽見廊下掛著幾件濕淋淋的衣服,正是自己的衣物,頓時滿頭霧水。

  一名僕役聽到動靜過來,看到王源裹著床單的拿著劍的樣子,忍不住笑道:“王校尉,您這是?”

  王源皺眉指著濕淋淋的衣物道:“這是怎麼回事?我的衣服怎地跑到這裡來了?”

  那僕役恍然笑道:“哦?原來是因為這個。是這樣,一大早大小姐命人給王校尉送來了新棉衣和盔甲來,命我們幫您將髒衣服漿洗了晾曬。小人便去取了您的髒衣服,見您睡的打呼嚕,便沒有打攪您。乾淨衣物不是擺在您的床頭小幾上不麼?”

  王源無語道:“是你家大小姐送來的衣服?”

  “是啊。我家大小姐對王校尉可真好,還沒見過她對哪個客人這麼好呢。王校尉快去穿好衣服吧,客房裡婆子婢女來往的,看到您光著身子的樣子豈非不妥?”僕役捂嘴笑道。

  王源低頭一看,自己露著大腿和胳膊,確實不成體統。趕忙三步兩步竄回房中,果然見床頭整整齊齊的疊著一堆衣物。還有一副嶄新的鎖子甲搭在衣帽架上。

  王源拿起衣服來,上面幽香撲鼻,倒像是崔若瑂身上的香味。不禁心中疑惑這衣服是崔若瑂穿過的衣物。崔若瑂不是說她經常穿男裝麼?也許這便是她穿過的衣物。胡思亂想了一會,將衣服穿上了身,嶄新的中衣中褲,夾衣小襖,外邊再將盔甲穿上,頓時整個人精神了許多。將長劍懸在腰間,將腰牌揣在懷裡,隨便將髮髻整理了一番,王源便大踏步的出了客房,直奔前廳而來。

  崔家前宅之中,幾名僕役正在大廳中擦拭桌椅,院子裡也有不少僕役在灑掃庭院忙碌不休。王源徑直上前,叫來一名僕役,要求他將自己的坐騎牽來,打算趁著崔家人尚未起來的這段時間去城北看看揚州城的城防。

  僕役們牽出黑馬來,王源正在院子裡檢查馬鞍韁繩準備上馬時,互聽大廳門口有人嬌聲笑道:“王校尉打算不辭而別麼?”

  王源轉頭看去,只見一身男裝的崔若瑂正笑盈盈的站在廳門臺階上,叉著腰看著自己。

  王源忙上前行禮道:“若瑂小姐怎麼這早便起床了?”

  崔若瑂道:“你不也挺早的麼?這是要去哪兒?”

  王源道:“我估摸著你們還有一會兒才會起床,故而想去北城瞧瞧地形和城防。時間緊迫,看看城防也好心裡有數。”

  崔若瑂微笑道:“你很勤勉,怕是一夜都沒睡好吧。”

  王源笑道:“我是急性子,心裡有事可睡不踏實。本想請你家僕役留個口信的,既然若瑂小姐來了,我便當面向你告辭了。請轉告你爺爺和崔家幾位世伯一聲,便說在下先去北城了。看了城防格局之後,我便去揚州府衙恭候他們大駕,共商守城大計。”

  崔若瑂微笑道:“這話還是讓管家轉達吧,我陪你一起去北城。”

  王源忙道:“那又何必?昨日一天奔波,若瑂小姐怕是也疲憊的很,大可不必跟著折騰。”

  崔若瑂微笑不答,徑直下了臺階來到王源身旁,看著王源身上穿著的嶄新的盔甲道:“衣物可還合身麼?”

  王源這才想起此事,忙拱手道謝:“很舒服,很暖和。多謝大小姐費心了。”

  崔若瑂點頭道:“那便好,我還擔心你不合身呢。那麼我們走吧。來人,給我牽一匹馬來。”

  王源忙道:“大小姐還是要去麼?”

  崔若瑂道:“揚州城這麼大,你認得路麼?你要去北城觀察城防,城頭的守軍會讓你上去麼?另外揚州府衙門在何處你知道麼?”

  王源撓頭道:“這……”

  崔若瑂嫣然笑道:“所以呀,我今日當你的嚮導。有我給你引路,也省的你跑冤枉路,磨嘴皮子。”

  王源想了想道:“也罷,那便有勞大小姐了。不過大小姐要騎馬麼?你不是不會騎馬麼?”

  崔若瑂道:“昨日一天下來,便是不會也會三分了。咱們又不是如昨日那般的急著趕路,慢慢的走還是無妨的。我叫他們給我一匹走路穩當的好馬便是。”

  王源點頭微笑,他其實也不想在這樣的小事上多做糾纏。而且有崔若瑂跟在身旁,揚州城中怕是輕車熟路暢通無阻了。再者說來,自己對崔若瑂也頗有好感,有她作伴,倒也是件美事。

  片刻後,僕役們牽來一匹通體棗紅的高頭大馬。看樣子是匹順服的好馬,而且馬鞍寬大鬆軟甚是華貴。崔若瑂踩著僕役搬來的矮凳上了馬。在王源的指點下,有些緊張的崔若瑂很快便掌握了騎馬的基本要領,在院子裡溜達了幾圈後崔若瑂已經能夠獨自操控馬匹漫步了。王源挑指誇讚了幾句,崔若瑂抿嘴微笑,很是開心。

  兩人出了崔家大宅,順著湖畔大道緩緩往東而去。不久後到了湖堤盡頭拐上了一條寬闊的長街轉而往北緩緩而行。清晨時分,街上百姓稀少,長街空曠筆直。街道兩旁的樓宇和店鋪門前的燈籠還亮著,只是因為天光大亮的緣故而顯得不甚輝煌。晨霧之中,很多店鋪正在準備開門,小夥計們打開門板的聲音“哢哢”作響。幾處小吃店鋪中冒著騰騰的熱氣,彌漫著食物的淡淡香氣。

  “王校尉應該還沒吃早飯吧,要不要吃些東西?那邊街角的一家餺飥湯不錯,面餅也挺好吃的。”崔若瑂用馬鞭指著前方熱氣騰騰之處道。

  王源也確實有些餓了,於是點頭笑道:“好,便吃一碗。我來請客。這幾日多承照顧。”

  崔若瑂微笑看了王源一眼道:“也罷,你請客便是。”

  王源點頭微笑,心想:這崔若瑂倒也善解人意,雖是豪族貴女,但卻並不霸道跋扈,頗懂的分寸。故意不跟自己搶著請客,倒也給足了自己這個小小校尉的面子。

  兩人策馬抵達那處早點店,店鋪裡居然已經擠滿了人。王源下馬去要了兩碗熱騰騰的餺飥湯和幾隻面餅,兩人便捧著湯碗拿著面餅站在一間尚未開門的店鋪門口吃了起來。

  餺飥湯甚是美味,面餅也甚是可口,王源埋著頭片刻功夫便吃光了三隻餅,喝完了一碗湯。再看崔若瑂時,她只咬了幾小口的面餅,喝了幾小口的餺飥湯而已。

  “好吃,當真是好吃。和我在京城住處左近的文大娘的餺飥湯有的一拼。”王源抹著嘴道。

  崔若瑂抿嘴一笑道:“瞧你這樣子,倒像是三天沒吃東西一般。”

  王源笑道:“以前我們行軍打仗的時候,有時候好幾天吃不到一口熱食。所以我每次能吃到熱飯熱湯,都要吃的乾乾淨淨,都覺的來之不易。去年一年,北方的百姓們受凍受餓,很多人幾天都無一粒米糧進口,經歷過那情形的人,都知道食物的可貴呢。”

  崔若瑂盯著自己手裡的大半碗餺飥湯和沒吃完的面餅道:“看來我這是太鋪張浪費了。”

  王源呵呵笑道:“我可不是怪罪你的意思,若因為有人挨餓便責怪天下飽食之人,那便是矯枉過正,太過嚴苛了。越是知道有人處於水深火熱之中,那麼生活在和平安寧富足之中的人便該珍惜眼前的一切,這便是我的態度。難道大夥兒都跟著受凍受餓便是有良心麼?那可不對。”

  崔若瑂雙眸發亮看著王源,輕聲道:“你說的話真的很有道理,你好像讀過好多書,懂的好多道理的樣子。我都有些懷疑你是不是個小小的校尉了。”

  王源哈哈笑道:“可莫要這麼說,我會無地自容的。剛才那些話都是我家王大帥說的,我只是拿來一用罷了。”

  崔若瑂沉吟道:“看來你們的王大帥真是個奇人。”

  王源點頭道:“是啊是啊,可惜生的太醜,矮個子黑皮膚還有兩隻大齙牙。大小姐見了他一定會嚇得晚上睡不著覺。”

  崔若瑂啐道:“瞎說八道,怎會如此?不過剛才聽你那麼一說,這餺飥湯和麵餅也不能浪費了。但是我吃不下了。”

  王源伸手過來道:“我吃了吧,我還有肚子。”

  崔若瑂蹙眉道:“可是……”

  “可是什麼?我不嫌棄你。”王源一把抓過那半碗餺飥湯大口吃喝起來,將幾隻面餅也風捲殘雲的吃了個乾淨,拍拍肚子笑道:“這下好了,全進了肚子了,這可再無負擔了。”

  崔若瑂面色微紅,見王源又要伸手擦嘴,忙取出一方白色絲巾遞過去道:“用這個。”

  王源擺手道:“不必了。”

  崔若瑂將絲巾丟到王源臉上,徑直翻身上馬向前行去。王源愣了愣,將絲巾攥在手裡湊在鼻子上嗅了嗅,那絲巾上的香味清雅淡薄,甚是好聞。帶著崔若瑂身上固有的香味。王源不忍讓這方絲巾粘上油污,伸出袖子擦了擦嘴,順手將絲巾揣在懷裡,翻身上馬追著崔若瑂去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1:55

第952章 城防

  兩人兩騎小跑著沿著大街往北走,不久後前方路上的百姓突然之間多了起來。很多挑著擔子,趕著牛車,背著籮筐的百姓們像是變戲法一般的填滿了街道。街道上一下子嘈雜熙攘起來。

  “城門開了,這是進城的鄉下百姓們。每日清晨都有數萬百姓進城,變賣菜蔬柴薪,還有的來城中碼頭當苦力掙錢養家。北城門如此,其他幾處城門處也是如此。”崔若瑂低聲向王源解釋道。

  王源微微點頭,揚州城雖然繁華如夢,但這些夢都是在這些百姓的辛勤勞作之下建立的。在外人看來,住在揚州城宛如天堂一般,但這裡的精彩和這些普通的市民和百姓們恐怕關係不大。說到底,這裡是富貴人家的天堂,少數人的夢境罷了。

  長街逐漸和運河靠攏,終於在北城入口之處,長街和運河的堤岸形成一體。運河茫茫如巨龍一般從城外鑽入城中,將揚州城一分為二。運河河道上,一條條船隻緩緩從河道中駛入城中,這些船上面堆滿了貨物和商品。它們有的直接停在河下的碼頭上,從船艙中鑽出的船家招呼著岸上的民夫們搬運貨物。有的則長驅直入進入揚州城中心地帶的其餘碼頭上卸貨。

  目睹這一切,王源終於明白揚州城鼎盛繁華的原因了。處於長江和運河交叉的要道,在這個水路交通遠遠比路上交通便捷的年代,地理位置的得天獨厚足可早就一座城池的繁榮。南北通衢東西交匯的揚州城便擁有這得天獨厚的地理優勢,從而成就了揚州城。

  讓王源趕到好奇的是,這些進城的船隻之中有不少是船體巨大的大船,這些大船中有的高達兩三丈高,長度也達十餘丈。那麼他們是如何駛入城中來的,卻不知揚州北城牆是個什麼樣的格局。京城長安的城北景耀門也是永安渠穿城而過的格局,但那是在城門下方修建有供船隻進出的涵洞。然而景耀門那麼高大的一座城門,城門下的涵洞其實只能通行小船。高過五六尺的船隻便只能在城外碼頭卸貨。而這裡,幾丈高的大船都可以進來,這顯然不可能是城牆上的涵洞通道,唯一的可能是,北城牆並沒有閉合,開了一道供船隻進出的豁口。如果是那樣的格局的話,對於禦敵而言,那可是大麻煩了。

  帶著這樣的疑慮,王源和崔若瑂並騎抵達揚州北城門內。但見城門口熙熙攘攘的百姓們從城門中絡繹不絕的湧入城中,守城的士兵們大聲呵斥著維護著秩序。面對眾多的人流的湧入,王源和崔若瑂只得下馬步行。兩人牽著馬兒順著街道的邊緣往城牆靠近,不久後便抵達城門旁邊上城的石階處。

  “幹什麼的?此處不准停留,快走快走。”一名守軍士兵揮手喝道。

  崔若瑂走上前去,遞過去一張名帖,那士兵瞟了一眼,忙躬身行禮。

  “原來是崔家大小姐,小人該死,小人沒認出來。”

  “我們要上城去瞧瞧,你們自便吧。”崔若瑂擺手道。

  那士兵忙讓開身子,崔若瑂轉頭對王源一笑道:“上城牆吧。”

  王源笑道:“果然還是崔家的名頭管用,否則我磨破嘴皮恐怕都上不去。”

  崔若瑂笑道:“莫要拈酸,這世道就是這個樣子,你怎麼說也是無用。”

  王源一笑不答,邁步沿著城牆石階往城頭行去。不久後,王源和崔若瑂兩人便置身於城牆頂端了。王源默默的算了一下上城的步數以及目測了一下城牆的寬度,發現揚州城的城牆還算是高大堅固。城牆高度兩丈多,城頭的寬度也有丈許,這種城防比之大部分城池的城防要厚實的多。即便和當年自己拒守史思明十八萬大軍時所在的通州城相比,也是不遜多少的。

  當初通州的城牆低矮的很,自己在劍南幾年間發動了百姓們加固了不少,才達到兩丈多的高度。從這個角度上來說,揚州城牆或許可堪防守之用,只需用沙袋略略的增高城垛,將薄弱處加固一番便可。

  站在城牆上,王源放眼往城外看去,看到了昨夜自己和崔若瑂騎馬而來的那條城外大道。城外的地勢甚是低平,大運河從北邊莽莽而來,河道開闊,水流平靜。河面上白帆點點,數十條船隻正緩緩的由遠及近,從東首某處進入城中。

  “這城牆和地勢可能拒敵?”崔若瑂在旁低聲問道。

  王源道:“單以城牆而論,倒是還堪守禦之用。但這不是我最擔心的事情,我擔心的是這些船隻是如何進城的,莫不是說河道之上沒有城牆麼?城牆有豁口不成?”

  崔若瑂道:“你去瞧瞧不就明白了麼?”

  王源點頭,兩人沿著城牆往東而去,距離城門東邊百步之外,那裡正是運河進城的方位。當王源一眼看到此處的格局時,頓時臉上愁雲頓生。

  正如王源所擔心的那樣,此處的運河因為太過寬闊,所以無法在運河上方建造拱形涵洞或者橋樑以連接東西城牆。故而,城牆運河兩岸便戛然而止。為了巡城方便,運河兩側的城牆頂端以繩索和木板搭建了連接在一起的類似懸橋的橋樑。但這僅僅是為了兩側城牆通行的方便,根本就不是城牆。難怪那些數丈高的大船可以輕鬆通行入城,因為他們根本無需考慮船體的高度,直接便從懸橋下方的河道進城了。城牆頂端的吊橋高達兩丈餘,一般的大型船隻都可以輕鬆通行,根本就毫無障礙。

  然而,這種格局在王源看來簡直是一場災難,有了這道運河上的巨大通道,揚州城其實便是一座不設防的城池,叛軍的船隻可以暢通無阻的沖入城中。

  王源眉頭緊皺的走上了懸於半空之中連接運河東西兩岸的懸橋橋頭,晃悠悠的吊橋發出咯吱吱的聲響。風一吹搖搖晃晃。橋上還有許多的破損之處,顯然這吊橋多年沒有加固,這上面慢說擺上防守的器械或檑木滾石之類的東西,便是全部站滿了弓箭手怕是也會倒塌下去。

  “你擔心這裡無法守禦是麼?”崔若瑂低聲問道。

  王源點頭沉聲道:“是啊,我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我本以為這裡會有水閘之類的物事可以阻擋。然而現在才發現這裡居然一無所有。我很納悶,揚州城如此格局還要城門作甚?什麼人都可以從水路直接進城的。”

  崔若瑂道:“那也不是,揚州有一千水軍,十幾艘兵船便是專門封鎖水面,盤查船隻的。他們進城之前都要接受盤查呢。”

  崔若瑂指著水面上的幾艘掛著旗幟的船隻道:“瞧見沒,那便是兵船,他們負責盤查水面進城的船隻,若無兵船允許,他們是不被允許駛入城中的。”

  王源皺眉道:“那頂個屁用!”

  崔若瑂皺眉不語,王源驚覺失言,忙道:“對不住,我不是沖你發火,我是心焦於目前的形勢。這樣的城防,想要擋住叛軍恐怕是一句空談。揚州城的守城兵力又不多,一旦被叛軍攻入城內,那便一切都完了。”

  崔若瑂低聲安慰道:“應該還有防禦的措施的,據我所知,揚州城官員對於河道入口的防禦還有對策,只是我不太關心這個,也不清楚還有什麼辦法。你莫著急,天無絕人之路,一定會有辦法的。再說我爺爺和沈太守他們也一定會想出應對之策的。”

  王源歎了口氣,道:“但願如此吧。若瑂小姐且在此等候,我去對面瞧瞧去。”

  崔若瑂忙道:“這懸橋很危險,你不要上去。”

  王源笑道:“不用擔心,這還難不倒我。”

  崔若瑂還待阻止,卻見王源已踏上了晃晃悠悠的懸橋朝對面走去。崔若瑂緊張的透不過氣來,她可不敢在這種晃動失修的懸橋上走動,只得站在西岸城牆上緊張的看著王源晃動的背影。風很大,王源的髮髻在風中飛舞著,整個人都隨著吊橋擺動著,像是走在懸空的繩索上一般。崔若瑂不敢再叫喊,生恐一不小心讓王源分神了,害的他摔落下去。

  直到此時,崔若瑂才忽然發現,原來自己對這個王校尉竟然如此的關切。她也才忽然發現,原來這個王校尉的一言一笑一舉一動居然如此牽動自己的心。當王校尉眉頭緊鎖時,她崔若瑂的心裡也同樣感到了憂愁和焦慮。當王校尉說笑時,自己也感到心情愉快。說起來有些不可思議,自己和這個人可只認識了幾天時間而已,不知為何卻有了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

  王源在懸橋上走走停停,觀察著周圍的地勢和情形,檢查著懸橋的堅固程度。越是如此,王源越是覺得這懸橋下方的河道是難以守禦的,必須要採取措施,徹底的將此處航道堵塞的嚴嚴實實,否則這裡必是突破口。

  不知過了多久,呼呼的風聲中似乎傳來了喊叫之聲。王源抬頭循聲看去,只見西側的城牆上,崔若瑂正揮舞著手臂朝自己叫喊。遠處的城樓方向,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大群人正朝城牆豁口之處快步走來。

  王源忙從搖搖晃晃的懸橋上走回來,當他腳步踏上城牆的那一刻,崔若瑂輕拍胸口低聲叫道:“謝天謝地。”

  王源對她報以感激的一笑。崔若瑂指著後方走來的一群人道:“爺爺和沈太守他們來了。”

  王源看向那迎面而來的一群人,他看見了在眾人簇擁之下的銀髮銀須的崔道遠以及崔道遠的三個兒子。還有一堆穿著官服的官員。每個人都畢恭畢敬的跟在崔道遠身後,陪著笑臉說著話。

  “爺爺,你們來啦。”崔若瑂快步上前見禮。

  崔道遠笑道:“丫頭,怎麼一大早便出來瘋跑了?”

  崔若瑂笑道:“王校尉心急,要來看城防。我怕他不認識路,便來給他當嚮導。”

  崔元博沉聲道:“簡直胡鬧,你便是任性。家裡隨便找個下人陪著不就成了?你卻跟著亂跑。你娘親一大早便派人去尋你說話,你卻已經不在家中了。”

  崔若瑂低了頭輕聲道:“爹爹莫生氣,女兒知道錯了。”

  崔道遠擺手道:“又訓斥她作甚?若瑂做的也不是壞事,給王校尉帶路,不也是為了揚州的拒敵之事麼?”

  崔元寶拱手躬身道:“父親大人教訓的是。”

  崔道遠點點頭轉向王源。王源上前拱手行禮。崔道遠呵呵笑道:“王校尉,看來你也是個急性子。老夫準備了早茶想和你一起喝茶的,沒想到你倒已經走了。害的老夫連早茶也沒喝。”

  王源笑道:“崔翁恕罪,在下實在是心急如焚,所以便先來一步了。本擬一會兒在州衙見面的,沒想到崔翁親自前來了。”

  崔道遠道:“當然要來城防處實地商議才好,否則豈非紙上談兵麼?王校尉,給你介紹一下,這一位便是揚州沈太守,你們還沒照面吧。你前腳剛走,沈太守後腳便去我宅中了,正好便一起上城來了。”

  王源看向站在崔道遠身旁的那名身材略微發福的官員,那官員雖然微胖,但相貌清俊,美髯飄逸,倒也有些風度。

  “沈太守,卑職有禮了。”

  沈太守拱手還禮道:“王校尉有禮。聽說王校尉是從神策軍中而來?行了上千里路趕來送信的?這可辛苦了。”

  王源笑道:“不辛苦,都是為了平叛大事。叛軍氣勢洶洶撲向東南而來,故而我家王相國命我前來協同東南各地官員做好防禦之事。”

  沈太守撫須笑道:“王相國不派大軍前來,只派了你王校尉一人前來,倒也有意思的緊。”

  王源沉聲道:“神策軍正在剿滅攻擊睢陽的令狐潮的六萬叛軍。王大帥說了,剿滅令狐潮後,神策軍便將大舉南下。此事我已同崔翁稟明了。”

  沈太守淡淡道:“原來如此。”

  王源從沈太守的言語中感覺到了一絲不滿和不屑,這沈太守顯然是並沒把自己放在眼裡。當然,站在他的角度,自己是個小小的神策軍校尉,他也沒必要看重自己。

  但聽崔道遠沉聲開口道:“王校尉,你一大早便來了,可看出什麼端倪來了?揚州北城城防可作守禦之用麼?”

  王源拱了拱手道:“崔翁,恕我直言,揚州城的城防格局出乎我的意料。昨晚我還信心滿滿,然而現在,我不得不說,揚州城的城防局勢險惡無比了。”

  “哦?你是這麼想的?”崔道遠皺眉問道。

  王源指著不遠處晃悠悠懸橋道:“在下沒想到揚州北城城牆居然沒有閉合,運河河道上也沒有防禦船隻攻入的措施。叛軍大軍可是乘船而來的,這種局面他們可強攻入城。為此,我深感憂慮。”

  崔道遠撫須沉思不語。

  沈太守突然發話道:“王校尉,你這話可不對,運河之上我們是有防守措施的。你是新來揚州,並不知我揚州防務之事。這般便妄下結論可不太妥當。”

  王源訝異道:“哦?願聞其詳。”

  沈太守似乎不屑于跟王源解釋,轉頭對著崔道遠拱手道:“崔翁,這運河雖然直通入城,但戰時我們是有防禦手段的。城牆下方我們安裝有巨型閘門,平日並不動用閘門,只是派水軍兵船遊弋盤查,這也是為了方便商船進出的方便。但當此之時,兩岸的大閘便可動用,封鎖住整個河道了。”

  崔道遠笑道:“老夫早聽元博說過,揚州沈太守為運河設計安裝了一道巨型閘門,耗資巨大,氣勢恢宏,只是老夫久在江南,並未曾親眼得見。今日正好開開眼界,瞧瞧那是個什麼樣的銅牆鐵壁。”

  沈太守躬身道:“崔翁見笑了。原來這件事崔別駕已經告知崔翁知曉了,那倒也不用下官多費唇舌了。這道大閘可不是下官一人的主意,那是我揚州官員共同想出來的辦法,崔別駕也提了不少好的意見呢。”

  “哦?是麼?元博來揚州當別駕還不到兩個月,這閘門他居然也出了主意?”崔道遠淡淡的戳破了沈太守的馬屁。

  沈太守尷尬笑道:“並非元博兄在別駕任上的事。元博兄久居揚州,這幾年我們也是多有交往的,關於此事自然也有所談及。”

  “原來如此。那麼沈太守便讓我們開開眼界吧,也讓這位急性子的王校尉不至於那麼著急。”崔道遠微笑道。

  “下官遵命!來人,傳令水軍魏將軍,即刻啟動大閘,關閉河道,從現在起,禁止所有船隻進出揚州。”沈太守沉聲下令道。

  命令迅速傳達下去,不久後,運河河面上立刻熱鬧了起來,十幾艘揚州水軍的船隻迅速集結於河岸兩側。那些軍船拋下粗大的纜繩在河岸一側的城牆上拴住了幾處環扣,不久後所有的船隻一起朝河道中間拉拽用力,岸上也有百余名士兵發力推動。在眾人目瞪口呆的目光之中,從城牆兩側竟然如抽風箱一般抽出一堵牆來。

  沈太守得意的指點著,解釋道:“崔翁,這便是封鎖河道的大閘,平日被偽裝成城牆的模樣貼著城牆收回。要用時直接以人力和船隻拉動,便可從下方的滑槽滑出來。城牆內外東西兩側各有一道,每一閘長逾二十丈。高一丈六尺。四道木閘拉出,中間以鎖鏈絞環相扣,恰好形成兩道內外大閘們。閘門內側後後方有原木橫撐,盡數固定之後,固若金湯。下官讓人試過,以五丈船隻滿載土石快速衝撞閘門,閘門紋絲不動。有了這道閘門,還怕叛軍從運河進城麼?作戰之時,上方的吊橋上,兩側的城牆上配備大量弓箭手,叛軍船隻若意圖從此處突破,便可以弓箭大量殺傷之。看似是薄弱之處,卻是敵軍喪身之地。”

  隨著他的敘述,下邊的四道閘門在船隻的拉動下緩緩的合攏。索環扣上之後卻是形成了兩道高大的屏障,完全封鎖住了河道。河水滔滔,從閘門下滾滾流過,但閘門和河水之間自由數寸高的縫隙,那是無論如何也無法進入的。不久後,水軍兵馬開始從船上的梯子攀上閘門頂端,開始用絞索將一根根的原木吊上去,橫撐在兩道閘門之間作為加固之用了。

  “好氣派,這般鐵鎖橫江,叛軍的船隻便望塵莫及了。”崔元平撫須大聲贊道。

  沈太守和一干官員連連自謙,卻神態傲然。這是他們絞盡腦汁想出來的封鎖揚州運河河道,加強城防的手段。如此大手筆的精妙設計,在沈太守他們看來自以為是巧奪天工之舉。今日又在崔道遠和成千上萬的軍民面前展示出來,其得意之情可想而知。

  崔道遠的臉上卻帶著滑稽的表情,撚須看著下方忙碌的士兵們乒乒乓乓的安裝著這道橫跨運河東西的大閘門,忽然轉頭斜眼看著崔元博輕聲道:“元博,這便是你在我面前吹噓固若金湯的運河大閘麼?你也參與其中了?”

  崔元博還以為父親是在贊許自己,躬身謙遜道:“是的,兒子確實參與了大閘的設計討論。但主要還是沈太守他們的想法好,兒子其實沒幫什麼大忙。”

  崔道遠緩緩搖頭,輕歎一聲轉向王源道:“王校尉,有了這道閘門,你覺得如何?”

  王源面帶苦笑,從這道閘門被拉出來時,王源便很是無語了。他之前還以為是什麼鬼斧神工的大手筆,原來竟然是這麼個東西。他實在很無奈,這位沈太守難道不知道這道巨大閘門的明顯缺陷麼?

  “崔翁,恕我直言,這道閘門毫無作用。如此勞師動眾搞出這麼個閘門來,怕也只是能擋一擋偷偷進城的船隻罷了。”王源沉聲道。

  “什麼話?你這小校尉怎敢如此大言不慚?”

  “莫以為你是王相國手下的神策軍的校尉便自以為了不起。這道閘門固若金湯,耗費了巨大財力人力打造而成,竟被你說的如此不堪。”

  “這校尉把自己當大將軍了吧,說話忒也無禮。沒上沒下的。便是神策軍又如何?難道神策軍中任何一人都可以指手畫腳的胡亂說話麼?豈有此理。”

  “……”

  王源的一句話頓時引來一陣斥責,一干官員紛紛對王源橫眉怒目。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1:56

第953章 備戰

  沈太守面露冷笑道:“呵?諸位王校尉好大的口氣,這道閘門在你眼中便如此不堪麼?本官倒要請王校尉從水路攻進來瞧瞧。”

  王源咂嘴道:“沈太守打過仗麼?”

  沈太守冷笑道:“莫非王校尉以為,天下間只有你們神策軍懂的打仗麼?”

  王源搖頭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的意思是說,但凡稍懂軍事的都明白,這道閘門是起不了作用的。我承認這閘門確實設計的夠精巧也夠堅固也夠宏大,破費了一番人力物力。但它卻有著致命的弱點。閘門都是原木打造,那麼請問,叛軍以火攻之策,這閘門能擋得住麼?”

  “這個……”

  沈太守有些發虛了,建造這道閘門的時候,他並非沒有考慮過放火的問題。但閘門建造的初衷只是為了封鎖河面,閉合河道,解決的只是揚州城基本的防務的缺陷而已。他那裡會意識揚州會迎來大規模叛軍的攻擊。現在這道閘門的致命弱點卻被這位王校尉一句話便點到了痛處,沈太守一下子不知道如何應答了。

  “叛軍未必便會用火攻吧,叛軍有那麼厲害的計謀麼?”官員中有人低聲嘀咕道。

  王源冷笑道:“到現在還有這種想法麼?那可真是不應該了。有人始終帶著傲慢之態看待安祿山的叛亂,總以為他們都是一群無能之輩。然而我大唐數月時間便兩京淪落,北方大片城池落于敵手,連太上皇也被迫避難蜀地,難道這樣的教訓還不夠麼?這充分說明,叛軍可並不是紙糊的。難道要等我大唐江山盡入叛軍之手,大唐亡國了,才會收斂你們的傲慢和無知麼?打仗便要將一切主動掌握在自己的手裡,難道我們倒要抱著僥倖心理,寄希望於叛軍不會用火攻之計麼?那可真是拿揚州的數十萬百姓的性命當草芥了。”

  一干官員啞口無言,雖然個個都覺得,被一個小小的校尉這麼當面訓斥,有些不太對勁。但似乎沒什麼理由可以反駁的。

  “說得好!”崔道遠緩緩鼓起掌來:“這番話從一個校尉口中說出,老夫是又高興又心酸。高興的是,這些道理連一個小小校尉都懂,但我們大唐的上下官員就是不懂。沈太守,你建造這道閘門的時候恐怕便抱著僥倖的心理吧。老夫不信沒人跟你說這閘門的缺陷之處。”

  “是是是,子芳考慮不周,慚愧慚愧。”沈太守垂首道。

  “你不是考慮不周,你造此閘門怕是另有隱情吧。”

  沈子芳嚇了一跳,忙低聲道:“崔翁莫要說笑,子芳雖考慮不周,但造這道閘門也是為了揚州的防務,也是子芳和上下官員以及揚州百姓辛辛苦苦的絞盡腦汁的成果。子芳確實有些僥倖心理,我大唐升平日久,誰能想到會有面臨數萬大軍攻城的一日。”

  崔道遠冷哼一聲,擺手道:“你隨老夫來,咱們僻靜處說話。”

  崔道遠緩步走到遠處的城垛旁,沈子芳和崔元博對視一眼,忙匆匆而去。其餘人未得允許,只得站在原地等候。

  “崔翁有何指教?”沈子芳來到崔道遠身旁躬身道。

  崔道遠冷聲道:“沈太守,老夫是照顧你的面子,所以這些話不能在那些人面前說,否則你這太守可就身敗名裂了。關於這道閘門修建的過程,以及其中的一切勾當,你莫非真的以為老夫一無所知麼?你和元博以及淮南道巡察使杜之成之間的那些勾當當真以為天衣無縫麼?”

  沈太守驚愕瞠目,汗如雨下,將懷疑的目光投向崔元博。他懷疑崔元博將內情稟報了崔道遠。崔元博也驚愕不已,忙擺手道:“沈太守,可不幹我的事,我可是隻字未吐。”

  崔道遠怒聲罵道:“逆子,你還好意思說話。你連我都敢隱瞞,背地裡跟這些地方官員幹了多少的勾當,你當我不知麼?”

  崔元博忙道:“老爺子息怒,您莫要嚷嚷。這麼多人在這裡,您當真要嚷嚷的世人皆知麼?”

  崔道遠啐了一口道:“你還要臉麼?我崔家何時需要用這種手段來斂聚家財了?你們和官員們交往,老夫並不反對。但你們也做的過了分了。莫以為我不知道你們背地裡的勾當。沆瀣一氣,相互勾搭包庇,貪墨朝廷的款項。你以為我不知?我只是懶得說罷了。東南官員都糜爛成什麼樣子了,都在為自己考慮,哪一個考慮了朝廷?考慮了百姓?揚州府三年前便得了朝廷的五十萬貫撥款,要你們在運河城牆之間修建石橋,建造鐵閘,彌補揚州的防務缺陷,並且建造足夠的船隻交于揚州水軍使用。你們把這五十萬貫錢用到那裡去了?就修了這道破閘門麼?這閘門五萬貫都不值。給了揚州水軍十幾條船,那船隻從那裡來的你當我不知道麼?你們膽大包天,財迷心竅了。氣死我了。”

  崔元博那裡敢再說話,若他清清白白倒也罷了,但實際上這件事正是他和沈太守之間的勾當。上面撥了五十萬貫錢給揚州府,本擬是要在運河東西修建拱橋連接東西城牆,並建造鐵閘,建造兵船交付揚州水軍,將揚州城的防務缺陷盡數彌補的。然而沈子芳一向刻意的和崔家交往,和崔元博之間素有交情。錢款撥下來之後,沈子芳找到了崔元博跟他商議,願意以高價購買崔家的十幾條破舊的大船充作兵船。那十幾艘破船價值不足五萬貫,但沈太守作價二十萬貫盡數收買。簡單的翻新之後便以舊充新交付了揚州水軍,崔元博轉手之間便得了十五萬貫的鉅款。

  這其實便是沈太守巴結崔元博的舉動。這之後,沈子芳又將本該建成石橋鐵閘的城防換成了這種木閘門。這木閘門造價不到四萬貫,又有二十余萬貫錢被截留了下來。沈子芳知道崔元博和淮南道巡察使杜之成之間素有勾連。為防事情敗露,於是便請崔元博出面私底下給杜之成十萬貫的好處,讓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欺瞞朝廷。就這樣,天寶六年朝廷撥下來的專門對揚州城防和為長江運河的水軍增強實力的五十萬貫錢便只花了不到十萬貫在正事上,剩下的四十余萬貫被崔元博沈子芳已經淮南道巡察使杜之成三人瓜分的乾乾淨淨。所以這道木閘門倒不是沈子芳不知其缺陷,而是他根本就沒考慮那麼多,只為了撈錢所以糊弄出來的措施罷了。

  此時此刻,崔道遠將此事挑明出來,沈子芳和崔元博頓時手足無措,氣氛尷尬之極。沈子芳腦子嗡嗡的,他不知道面對自己的會是怎樣的結局。崔道遠的倔強是人所共知的,這老爺子家法如山,而且脾氣暴烈。即便是有崔元博參與其中,他也未必便會高抬貴手。

  一片死一般的沉默之中,崔道遠長歎一聲沉聲開口道:“沈子芳,你給老夫聽好了。”

  “是是,崔翁儘管吩咐,下官愧疚難當。”沈太守顫聲道。

  “你當真愧疚倒也好了。哎!但這件事也並非你一人之過,畢竟我崔家人也參與其中。若非他出面,拿老夫當擋箭牌,你也未必有這麼大的膽子。我甚至懷疑這主意便是元博出的。”

  “不不不,這不是世兄的主意,是卑職財迷心竅。元博兄是被卑職拉下水的。崔翁若要怪罪,便只處罰我一人便是。您放心,無論如何,這件事我都不會提崔家一個字。卑職一人做事一人當。”沈太守低聲道。

  “你以為你這麼說老夫便對你感恩戴德麼?事情牽扯我崔家又如何?元博做的不法之事,便是他坐牢砍頭那又如何?你以為老夫會皺一下眉頭麼?那都是他自找的。”崔道遠沉聲喝道。

  崔元博面色難堪,咂嘴不已。雖然他知道老爺子未必會這麼幹,但老爺子當著自己的面這麼說,自己還是覺得尷尬不已。

  沈子芳忙道:“不不不,卑職不是那個意思,卑職只是覺得要去承擔罪責罷了。”

  “兒子也願意承擔罪責。但求父親大人莫要生氣。”崔元博也道。

  崔道遠擺擺手道:“罷了,你們也莫在我面前做戲了。沈子芳,其實在老夫看來,若不是你們的行為影響了揚州此次防守叛軍攻城的大事,老夫根本覺得這都不是什麼大事。不過是五十萬貫錢罷了,那又算得了什麼?然而因為你們的行為導致了揚州城防的巨大缺陷,導致揚州陷入危機之中,老夫便不得不戳穿你們。免得你們還裝的若無其事,以為你們的勾當無人知曉。”

  “是是是,崔翁教訓的事,卑職該死,萬死莫辭。”沈子芳垂首連連自責。

  “罷了,你死了又有何用?現在可不是你要死要活的時候。亡羊補牢,為時未晚,老夫在此撂下話來,只要這次你能全力守住揚州城,這件事老夫便當什麼都不知道。甚至事後我崔家會拿出五十萬貫錢來替你堵這個窟窿。老夫也可以保證,這件事絕不會影響到你的仕途。”

  沈子芳雙目放光,大喜道:“真的麼?崔翁,您可是我的救命大恩人,我沈子芳從今往後便是你崔家的奴婢,您要卑職做什麼,卑職便做什麼。”

  “崔家可用不起你這個太守當奴婢。沈太守,咱們還是來談談正事的好。老夫知道,你在揚州任職十餘年,揚州百姓還是對你頗為信任的。揚州是你的城池,這裡你最熟悉,所以防守城池的事情還是要你去安排。這一次叛軍大舉南來,揚州城的存亡是比天還大的事情。不僅是干係揚州數十萬軍民的安危,也干係到江南之地千萬百姓的安危。能在揚州阻擋叛軍南下,那可是一件天大的功勞。若能達成目的,你沈子芳便是我大唐的功勳之臣了。希望你明白老夫的意思。拋棄一切雜念,全身心投入抗敵大計之中,其餘的事情老夫會替你擔當的。你可明白老夫之意麼?”崔道遠緩緩道。

  沈太守好似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他如何不知道崔道遠的意思。崔道遠之意是,只要自己協助他守住揚州,所有的事情都將一筆勾銷。崔家一出面,那可沒什麼擺不平的,東南各地,哪一位官員不給崔家的面子。

  而且據可靠消息,新皇即位後,已經對崔家示好。崔道遠本人也已經被任命為江南道巡察使和杭州刺史,崔元博也是在兩個月前被任命為揚州別駕的。這充分說明,他崔家將要再次入主朝廷,執掌大權了,這對自己而言可是個巨大的機會。而且崔元博曾經私下裡透露過一個更為重大的秘密,那便是新皇有意納崔家大小姐崔若瑂為妃子。這件事若是成了,崔家便是皇親國戚,執掌朝政大權指日可待了。

  “崔翁,您如此照顧栽培卑職,卑職再不盡心竭力,那還是人麼?您放心,揚州城自卑職而下,全部聽崔翁調遣,如何守城,崔翁但發話便是。要人要物,全力供給。”沈子芳拍著胸脯道。

  崔道遠微微點頭,他其實對沈子芳並無興師問罪之意,今日點出那件事,其實便是要沈子芳對自己死心塌地。崔家雖然是豪族大家,但沈子芳這一類人畢竟是朝廷官員,揚州城也不再自己所屬的江南道所轄。要想在揚州擋住叛軍,不讓叛軍去禍害江南道的眾多城池,便只能仰仗沈子芳的合作。江南之地才是崔家的根基所在,崔道遠絕不願意戰火燒到江南的土地上。

  崔道遠和沈子芳崔元博等人緩步而回,王源上前拱手道:“幾位可商議出了禦敵之策了?”

  沈子芳囁嚅不答,崔道遠微笑道:“王校尉,老夫想聽聽你的看法。你出身神策軍中,跟隨王相國經歷過多次實戰。我們在場的所有人恐怕都沒有你的作戰經驗強。東南之地已經百年未曆戰火,老夫想,你的意見應該是最實用中肯的。”

  王源點頭道:“在下其實也沒什麼妙策,目前看來,揚州城防的缺陷之處是很明顯的,便是這河道之上如何封鎖的問題。木閘門是肯定不成的,需的另想辦法。而如今時間緊迫,叛軍恐在兩日內便將抵達,也沒有太多的時間去想出特別之策。我想目前唯一能用的辦法恐怕還是要用最簡捷快速的辦法。”

  “何為簡捷快速之法?”崔道遠撫須道。

  王源道:“還是以沉船堵塞之計。”

  “運河河道寬逾三十餘丈,且此處河道水深達十丈餘,如何堵塞?那要多少艘大船才成?”沈子芳皺眉道。

  王源道:“目前只能調動所有的船隻來堵塞住城牆缺口了。民船官船一律徵調過來,一條船不成便兩條,兩條不夠便十條二十條。大船不夠便以小船用鎖鏈連結成大船。船上多堆土石沙包,必須將進城河道堵塞住,堵得越嚴實越好,不能給叛軍大船沖進城中的機會。”

  “這……怕是不妥吧。徵調民船,豈非要引起百姓的抗議?再說一旦全城所有船隻都被用來堵塞河道,便沒有退路了。”沈子芳沉吟道。

  崔道遠哼了一聲道:“退路?這時候還想什麼退路?道理老夫沒跟你說明白麼?為了守住揚州,付出怎樣的代價也值得。況且揚州的百姓也未必便沒有這個覺悟。城一破家都沒了,要船何用?若瑂丫頭,我崔家在揚州有多少艘船?”

  崔若瑂快速的想了想道:“爺爺,大小船應該有十二條。”

  崔道遠道:“全部用上,全部沉入河道之中堵塞河道。”

  崔若瑂眉也不皺脆聲道:“好,我這便去叫他們把船都開來。”

  沈子芳見狀也沉吟道:“崔翁,那這樣的話,下官便命人即刻去徵集民船。民船雖然大船不多,但十幾條總是有的,那些太小的船隻便沒什麼用處了。”

  王源插話道:“沈太守,官船也要徵用。河下那十幾艘兵船也全部用上。”

  沈子芳道:“那怎麼可以?那樣一來,水軍豈非無船迎敵?”

  王源皺眉道:“沈太守,揚州這幾千水軍十幾艘船如何迎敵?莫非沈太守還有意同七八萬叛軍來一場水戰不成?守住揚州的唯一辦法便是依據城牆守禦。”

  沈子芳看了一眼崔道遠,點頭道:“好吧。本官這便下令。”

  王源提醒道:“沈太守,你也該發佈叛軍將至的消息了。在下見城中百姓大部分似乎都不知道形勢之嚴峻,沈太守該發佈告示,且徵集大量青壯百姓協助守城。別的不說,一會兒這些船隻上搬運土石沙包便需要大量的人力。另外,城中的所有士兵也要集結待命,箭支土石,守城器械也需要立刻搬運上城。”

  崔道遠呵呵笑道:“看得出來,王校尉確實是身經百戰,處變不驚。這樣吧,此次守城事務由你來全權指揮如何?包括老夫在內的所有人都給你當後勤調度,你說怎麼辦我們便怎麼辦。”

  王源忙道:“在下豈敢。”

  崔道遠擺手道:“這時候了,還推辭什麼?除非你也沒什麼信心。”

  王源想了想道:“罷了,在下最怕人激將,我當然是有信心的,只是怕我一個小小校尉又是新來乍到的便指手畫腳的,惹人不快。”

  崔道遠呵呵笑道:“老夫都甘願受你驅遣,你還怕什麼?我相信在場諸位都不會有異議的。諸位覺得如何?”

  城上大小官員只能點頭應和。沈子芳張了張口,但卻沒說出話來。被一個小小校尉指導著辦事,沈子芳是不開心的,但想起崔道遠的話來,他便也只能忍氣吞聲了。況且自己確實有些迷茫,不知從何處下手。既然如此,又何必去爭辯什麼。這樣一來,城破了自己也有迴旋的餘地。

  王源當仁不讓的成為了調度揚州防禦之事的總指揮官,對於守城事宜,王源自然是輕車熟路。午前時分,城中水陸兵士共計一萬餘兵馬盡數集結。王源指派了幾名將領各自率隊各帶一隊兵馬,開始加固城牆垛口,搬運檑木巨石以及床弩弓箭等守城物資上城牆。士兵們有了人指導,便不再亂成一鍋粥,幾名揚州城的將領一開始是不服氣的,但看到王源的命令條理分明面面俱到,便也收了對這校尉的輕視之心。再加上面臨著叛軍攻城的巨大壓力,大家也沒心思在一些瑣事上計較了。

  到了午後,整個揚州城中的百姓已經全部知曉了叛軍將要攻擊揚州的消息。恐慌是一定的,當即便有不少百姓和商賈富戶開始打點細軟打算從南門乘船逃往江南。然而揚州城的大船幾乎全部被官兵徵收。剩下的小船也不足以讓他們抵擋長江的風浪,所以這些人只得無奈返回。但大多數揚州的百姓卻選擇了響應官府的號召,為守城出一份力。

  揚州雖處東南,升平日久。但這裡的百姓們卻並非外人所想的那般孱弱和怯懦。地處南北交界之所,自古以來便戰事不斷,遺留下的民風也頗為彪悍。雖然在大唐百年繁盛之中,這種彪悍的民風泯滅了不少,但卻絕不似外人認為的那般貪圖享受膽小怯懦。這一點從沈子芳發佈告示,徵集青壯百姓協守揚州之後的反應便可得知。短短幾個時辰,城中青壯百姓響應號召者達五六千之眾。這些青壯百姓們握著自家的刀叉棍棒等物聚集於北城廣場上,誓為保護揚州城的安寧出一份力。

  王源見此情景大為讚歎。百姓們其實很簡單,他們的行為並不是為了維護某一方的勢力,而只是為了維護自己的安寧生活。說白了,百姓們只想要安定幸福的生活,誰要是打破他們的這種生活,他們便會與之為敵。所謂民心所向,其實便是看誰能關心百姓的疾苦,看誰能讓百姓過上安穩飽暖的生活罷了。安祿山的叛軍最大的失誤之處便是對百姓太過嚴苛。叛軍禍害百姓的惡行已經傳遍天下,沒有人願意讓叛軍佔領城池,遭受他們的奴役,所以積極參與奮起抗爭也是可以理解的。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1:57

第954章 身份

  未時時分,城門口的大運河的河道上已經聚集了四五十艘大船和上百隻小船。河堤兩側的百姓們也已達萬人。王源下達了裝運土石沉船堵塞航道的命令。一時間上萬百姓往來于河堤上下,無數的太平車從城裡城外推著土石泥包進進出出,將一艘艘的大船裝滿了土石沙包,壓得船舷離水只有數寸。

  按照既定的方位,在有經驗的知道水道深淺的船工們的指點下,一艘艘的大船沉入河水之中,騰起的巨浪和漩渦聲勢驚人。東西城牆之間寬達三十餘丈的河道之中,數個時辰之內便吞沒了幾十條大船。太陽落山之前,百餘艘小船也以鎖鏈連結,載滿土石沙包在河道之中沉了幾排。待一切平息之後,城牆之間的水道已經形成了一道突出水面尺許的沉船隔離堤壩。如此浩大的工程,只用了不到一天的時間便見到效果了。

  然而王源還不滿足,他命人攜帶原木,在沉船帶上打下了數排橫斜不一的巨大的木樁,這些大木樁穿透泥石船隻將它們緊緊的串在一起,形成一個整體。這樣一來,即便衝擊力再大的船隻也無法衝破水面下的屏障進入城內。

  此情此景,就連一開始對此抱有懷疑和抵觸態度的沈子芳以及部分揚州的官員都不得不承認,這位王校尉的笨辦法確實是奏效了。這種沉船屏障既不怕火攻,也不怕強力衝撞,足以保證這開闊的入城河道不會被叛軍的大型船隻衝破。

  然而王源覺得還遠遠不夠,他知道,要想擋住叛軍七八萬大軍的進攻,這些措施還遠遠不夠。即便是已經被阻斷的河道入城口,若不以重兵加以封鎖,叛軍還是有辦法駕輕舟穿行而過。畢竟沉船屏障防的是吃水深載兵多的大船,對於泅渡或者是輕舟穿行還是防禦力不足,這大的城牆豁口也註定了這裡將是叛軍攻擊的重點。

  於是王源下達了加固上方懸橋,便於弓箭手駐守上方的並且可以堆放大量防守物資的命令。數千軍民從城牆兩側開始,搬運粗索和原木,開始對兩牆之間水道上方的懸橋加以拓寬和加固。這項工作的難度極大,因為這些懸索並無著力之處,完全靠著兩側的拉伸之力而固定,效果很是不好。

  但好在王源曾有過搭建懸索橋的經驗,此刻也派上了用場。在城牆兩頭搭建數丈高的壁壘,用繩索一根根將懸橋連接於堡壘之上,形成一道道斜拉索橋的格局。保證了懸橋的穩定性。在此基礎之上,再以繩索和原木以及木板加固索橋。這樣一來,懸橋的牢固程度大大的提高。當然,這索橋的缺陷也很明顯,因為不得不採用繩索和原木搭建,若被叛軍火攻,怕也難逃被焚毀的命運。

  這個難題也一時難以完全解決,王源也沒時間去解決。王源只能用最簡單的辦法去進行防火,那便是將索橋的繩索都以河中淤泥包裹,用浸泡過的吸足了水的原木作為加固的支撐。同時在城頭準備水龍水桶等物,以便及時的熄滅火勢。

  夜色已深,月色當空。揚州城中依舊是萬家燈火璀璨,宛如天上的城市一般。燈紅酒綠之間,任舊有絲竹聲聲,歌聲懨懨入耳。即便是面臨大敵壓境,也不能讓這座煙花之城改變了它的特製。

  然而,在一些人追究醉生夢死的享樂之外,城北門的城牆上下卻是另一番情景。數萬軍民依舊披星戴月的完成著一項項防禦的準備。有人追求醉生夢死,有人追求享樂奢侈,也有的人追求的是另外的東西。譬如積極樂觀的面對,譬如勇敢無畏的擔當。譬如用自己的行動來保衛自己所珍惜的一切。人之不同,由此可見。

  北城城牆下,崔若瑂再一次乘車來到城下,她悄聲命跟隨的婢女擰著一盒飯菜上城去送給王源吃。這已經是她第三次來到城下來給王源送吃的了。雖然她自己也覺得不太妥當,這般頻繁的來這裡給王源送飯,似乎會招惹非議。但她總是無法安靜的呆在自己宅子裡,總是想要借機來瞧瞧這個從上午便一直堅守在城頭的王校尉。

  透過掀起的車簾,崔若瑂看到了在城牆上站立著的那個挺拔的身影。月色當空,那身影在天空的襯托下如一道風景,挺拔堅毅,傲然淩風。

  ……

  二更時分,王源終於走下北城城牆。一天下來,王源為了協調指揮各項行動,已經精疲力竭,連嗓子都嘶啞了。

  城門下方,值夜的守軍見到王源下城而來,都起身行禮。雖然這個王校尉並非是他們的上司,但今日一天,揚州水陸兵馬都見識到了這個來自神策軍的校尉的能力。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指揮下井井有條的進行著,事無巨細盡數安排的妥妥當當。數萬軍民在他一人的調度下各有分工忙而不亂,這份鎮定自若謀劃自如的本事著實折服了很多人。

  “諸位辛苦了,夜間還要當值,諸位還要瞪大眼睛盯著。”王源朝他們點頭示意,用嘶啞的嗓音囑咐道。

  “我等不辛苦,辛苦的是王校尉。王校尉快回去歇息吧。”士兵們紛紛道。

  王源點點頭,牽過馬來翻身而上,沿著河堤街道緩緩往城裡行去。出了廣場數百步遠,王源開始催動馬匹加快腳步。突然間,路邊樹蔭暗影之處,有人輕聲叫道:“王校尉,請留步。”

  王源一愣,扭頭看去,但見街道旁停著一輛馬車。馬車之旁,一個小小的身影站在那裡,正朝著自己揮手。

  王源立刻認出了那是誰,忙策馬奔過去,微笑道:“崔大小姐,這麼晚了,怎地還在這裡?”

  那正是崔若瑂的馬車,她從天黑時便一直停在這類等著王源下城,終於等了幾個時辰後等到了王源。

  “你不也剛剛下城頭麼?我剛好路過此處,沒想到正好遇到了王校尉。這是要回我家裡去休息了麼?”崔若瑂撒了個謊。

  王源笑道:“只能再去叨擾你崔家了,忙了一天,我竟忘了問揚州城的館驛在何處。現在找怕也是來不及了。”

  崔若瑂微笑道:“那也不必去館驛了,館驛怕是已經關門了。”

  王源點頭道:“說的也是,館驛也沒你家的客房睡著舒坦。若瑂小姐還有事情要辦麼?”

  崔若瑂道:“沒事了,一起回吧。”

  車夫趕著馬車掉頭而行,王源策馬緩緩的跟在崔若瑂的馬車旁。崔若瑂將車窗打開,掀起車簾,將一張美貌的面龐露在車窗裡,和王源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話。

  街市上早已經靜悄悄的沒有什麼行人了,可能是受到叛軍要來的消息所影響,本來是個不夜城的揚州城也破天荒的安靜了下來。只是街道兩旁店鋪酒樓前的彩燈依舊通明閃爍,將整條街道照耀的美輪美奐。

  “揚州的百姓還真是愛美的很。倒也不吝嗇燈燭,每家每戶門前都掛著燈籠。還都精美漂亮的很。”王源看著這滿街的燈火笑道。

  崔若瑂“噗嗤”一笑道:“瞧你糊塗的,這不是上元節剛過去沒幾天麼?上元節自然是要掛燈籠的,揚州城每年的上元節最是熱鬧,今年的上元節剛過去沒幾天,有些燈籠還沒撤下來呢,所以你才能看到這滿城的燈火。平日裡倒也沒這麼多燈籠。”

  王源一愣,旋即苦笑起來。算算日子,上元節在自己南下的路上便已經渡過了,可憐自己還不知今夕何夕。

  “原來上元節都過去了,日子過的真快。今日怕已經是正月二十了吧。”王源歎道。

  “二十一了。”崔若瑂抿嘴笑道:“原來你沒過上元節,真是可憐。”

  王源笑道:“也沒什麼可憐的,我已經好幾年沒有和家裡人過個像樣的節日了。什麼重陽端午元日上元,幾乎都在軍中渡過。還有幾次節日裡我們還正和敵軍在戰場上廝殺呢。”

  崔若瑂微微點頭,臉上露出憐愛的表情來:“其實也就是個日子罷了,也莫在意。譬如上元節,不就是看看燈籠,猜猜燈謎麼?看著滿城的燈火,不還是上元節的氣氛麼?你好好觀賞觀賞,就當今日是上元節好了。”

  王源笑道:“你這麼說倒是有幾分道理。我便自欺欺人一番,就當今日是上元節,而且還有個崔家大小姐陪著我逛街賞燈,可是讓人羡慕的緊呢。”

  崔若瑂“噗嗤”一笑道:“你想的美,我可不陪你賞燈,我今年上元節也和小憐在船上過得,比你也好不了多少。”

  王源見她笑的明媚,心中大動,笑道:“那就當是我陪著你便是。在下鞍前馬後伺候著崔大小姐賞燈,但求崔大小姐開心,回去能給點賞錢。”

  “賞你一頓鞭子。”崔若瑂輕笑道。

  王源笑道:“一頓筍炒肉也是好的。”

  趕車的馬車夫本泥塑木雕一般的不說話,聞聽此言忍不住抖著肩膀咕嚕笑了一聲。

  崔若瑂突然意識到自己正在和王源打情罵俏,而且是當著車夫的面,頓時大羞。王源也趕忙住口,暗自責怪自己喜歡撩撥人,這位崔家大小姐可不是能隨便撩撥的。待會這車夫回去跟崔道遠一稟報,自己怕是吃不了兜著走。

  兩人都有些尷尬,空氣突然沉默了下來,只聽得馬車的車輪骨碌碌的響動,大黑馬的蹄聲噠噠的踏在地面上發出清脆的響聲來。

  “我打個燈謎給你猜好不好?”崔若瑂忽然開口道:“咱們不是在賞燈麼?賞燈時豈能無燈謎?”

  王源笑道:“好,你打一個我猜。”

  崔若瑂想了想道:“天運人功理不窮,有功無運也難逢。因何鎮日紛紛亂,只為陰陽數不同。”

  王源仰頭思索了片刻,看著崔若瑂發笑。崔若瑂蹙眉道:“看著我作甚?猜謎啊。這個謎語你肯定猜不出來。”

  王源呵呵笑道:“若瑂小姐不愧是崔家的管事之人,聽說崔家的大小事務生意貨物都是若瑂小姐在掌管調度是麼?”

  “說這些作甚?咱們是猜謎,又不是聊家常。”崔若瑂嗔道。

  王源微笑道:“我說的便是謎底啊,崔大小姐成天跟錢財貨物打交道,每日必用之物不就是這個謎底麼?果然是三句不離本行,連出個燈謎都跟你們崔家的生意有關。謎底便是‘算盤。’”

  崔若瑂噗嗤一笑,歎道:“果然被你猜中了。”

  王源笑道:“承讓承認,不知有沒有賞。”

  崔若瑂笑道:“你出一個我猜,我若也猜出來了不就兩清了麼?”

  王源挑指贊道:“果然是生意人,精明的緊。”

  崔若瑂以絲帕掩口,笑的花枝亂顫。

  王源皺眉想了想,歎道:“我肚子裡的貨色實在不多,想不出謎語來,便算你猜出來罷了。咱們兩清了。”

  崔若瑂嗔道:“好無趣,不成不成。”

  王源無奈道:“確實沒什麼謎語,要不我給你吟一首關於上元節的曲詞吧。”

  “曲詞麼?也行。我倒不知道你也會舞文弄墨,喜歡這些東西。”崔若瑂取笑道。

  王源一笑不答,眼望滿城燈火,心中浮現出一首詞來,於是啞聲吟道:“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崔若瑂靜靜無語,半晌才輕聲道:“這曲詞是你所作麼?”

  王源笑而不答,只道:“這曲詞好不好?應不應景?”

  崔若瑂輕聲道:“豈是一個好字可以形容。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好美的意境,好傷感的回眸。雖我於詩詞之道並不精通,但這也是我聽過的最好的曲詞了。”

  王源笑道:“你說的沒錯,求而不得,舍而不能,錯過的遺憾即便淒涼傷感,卻也是一種美。”

  崔若瑂怔怔看著王源道:“你到底是誰?我不信你是一名軍中的校尉。你是不是隱瞞了身份?我總覺得你沒有坦陳相告。”

  王源微笑道:“若瑂小姐想多了,這詞不是我寫的,這話也不是我說的,我只是借花獻佛罷了。我這樣一個行伍之人,又怎會寫出這麼好的曲詞來。若這首曲詞引起了你諸多的疑問的話,若瑂小姐便當沒聽到這首曲詞便是。夜深了,我也倦了。我看我們該加快腳步了。”

  ……

  崔宅二進,雖然已經是深夜時分,崔道遠的書房裡依舊燭火搖弋。崔道遠坐在一張紅木大椅上,他的三個兒子依次站在他的身旁。他的身後站著的是身材削瘦的柳潭,他是跟隨了崔道遠幾十年的貼身護衛,崔若瑂口中的柳師傅。

  在崔道遠面前,站著一名身著黑衣的中年人。若是王源此刻在場,定會識得此人。此人不是別人,正是楚州太守陳邦彥。

  “崔翁,邦彥來看您了,你的身子還好麼?”陳邦彥恭敬的行著禮,對崔道遠極為恭敬的道。

  “呵呵,邦彥,你怎麼來揚州了?不是聽說你正帶著楚州十幾萬百姓往南撤離麼?怎不隨行安排?百姓們現在撤到何處了?”崔道遠微笑道。

  “哦,崔翁所言不錯,邦彥確實帶著百姓們在往南撤,前日已經全部渡過了淮水。現在有幾位屬官帶著百姓們繼續往南撤離,數日後便將抵江浦渡口。邦彥本來自然也是要跟著百姓們一起南撤的,但邦彥聽說崔翁親自坐鎮揚州城,準備在揚州同叛軍一決高下,邦彥豈能不趕來見見崔翁。崔翁放心,百姓們撤離的事情我已經交代安排妥當了。”陳邦彥微笑道。

  崔道遠呵呵一笑,擺手道:“算你還有心,還知道來看看我。但這個時候,你該親自護送楚州百姓前往江甯,安頓好他們才是。特意跑來看望我,這心意我領了,但事兒辦的不妥。坐吧坐吧,坐下說話。”

  陳邦彥連聲稱是,轉頭朝著崔元博崔元平崔元戎三兄弟恭敬行禮,崔元博等三人也拱手還禮。雙方其實都已經很熟悉了。崔氏家族因為有朝廷的禁令之故,這麼多年來雖然紮根東南實力巨大,但崔氏家族中卻無四品以上的官員,因為朝廷不允許。當然這並不影響崔氏家族將滲透東南官場,崔道遠成為家主之後,採取了迂回之策。崔家人不能為四品官員,他便利用崔家的影響力和財力讓不是崔家的讀書人涉足官場,成為地方大員。通過這些代理人,崔家一樣可以對東南官場隨意操控。

  這位楚州太守陳邦彥,便是這樣一個人。當年陳邦彥窮困潦倒,生計無著。雖小有文才,但苦無門路。崔道遠相中了他,給予陳邦彥極大的支持,最終一步步將他扶上了楚州太守的位置上。陳邦彥對崔家自然是感恩戴德。雙方自然緊緊的黏合在了一起。類似陳邦彥這樣的人著實不少,譬如台州太守萬鵬程、越州太守周榮、建州、衢州以及溫州等州府的幾名主要官員,也都是被崔道遠扶上了官職寶座,成為崔家在官場上的代理人。當然,好聽點說是互相利用,說的難聽些,陳邦彥這一類人,其實便等同于崔家的高級家奴一般。

  眾人紛紛落座,陳邦彥陪著笑臉道:“崔翁,您老人家剛才教訓的是,邦彥確實不應該在這個時候來揚州。但您有所不知,邦彥此來是有一件極為秘密之事要稟報崔翁和幾位公子的。邦彥不能不來。”

  “哦?那是什麼事?”崔道遠端起茶盞,慢慢的用蓋子刮擦去茶水上層的泡沫,稀溜溜的喝了一口。

  “這事兒可了不得,說出來您老人家一定嚇一跳,幾位公子也一定嚇一跳。”陳邦彥呵呵笑道。

  崔元戎皺眉道:“陳邦彥,你賣個什麼關子?這麼晚把老爺子折騰起來,你還在這裡賣關子。”

  陳邦彥忙道:“好好好,是邦彥的不是,這便說。”陳邦彥的脖子伸得如同長頸鹿一般,臉上帶著神秘的笑容,壓低聲音道:“老爺子,幾位公子,聽說有一位神策軍中來的王校尉隨同大小姐一道回了揚州是麼?”

  崔元博皺眉道:“是啊,你要說什麼?你可莫胡說八道,敗壞若瑂的名聲。”

  陳邦彥忙道:“大公子想到哪裡去了,邦彥不是那個意思。邦彥是想問問諸位,你們可知道這個王校尉是什麼人麼?”

  “他不是神策軍的校尉王方麼?是神策軍派來通知叛軍南下消息之人。怎麼?你在楚州難道沒見過他?”二公子崔元平皺眉道。

  陳邦彥嘿嘿一笑道:“看來我這一趟來的對了,果然你們都被他矇騙過去了。我在楚州當然見過他,但在楚州,他可不是王校尉。他的身份說出來諸位怕是要大吃一驚。”

  崔家父子面面相覷,崔元博道:“陳邦彥,這個姓王的難道不是神策軍的校尉?是個假冒的?”

  陳邦彥低聲笑道:“確實是神策軍中的人,但卻不是什麼校尉。他的真實身份便是,當今大唐的王相國,平叛征伐大元帥,劍南隴右河西三道節度使、神策軍的統率王源是也。”

  “什麼?”

  “怎麼可能?”

  此言一出,屋子裡的眾人像是施了定身咒一般,所有人都泥塑木雕一般的瞠目結舌,面容驚愕。但崔道遠還在慢慢的喝著茶水,只是聽到王源的名字的時候,枯瘦的手指抖了一抖,但臉上卻毫無表情。

  “此話當真?真的是王源本人?”崔元博沉聲問道。

  “那還有假?他在清江縣便跟清江縣令馬鵬舉自爆了身份,馬鵬舉還看了他的大元帥腰牌,那還能有假?不知出於什麼緣故,他要馬鵬舉不要洩露他的身份,但馬鵬舉卻不敢對我隱瞞,我楚州幾名主要官員皆知他的身份。他得知我們都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後,還似乎有些不高興呢。不知為何他卻還要繼續隱瞞身份,跟著崔大小姐一起來揚州,依舊以校尉身份自處。”陳邦彥沉聲道。

  “我早就看出這傢伙不太對勁,就覺得他不想是個校尉。哪有校尉見了我崔家人泰然自若的,哪有一個小小的校尉居然可以調度數萬軍民有條不紊的。”崔元平咂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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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5章 家族

  “二哥,你這馬後炮有什麼用?看出來你怎麼不說?”崔元戎曬道。

  崔元平皺眉道:“只是懷疑罷了,又沒有什麼證據,如何說出來?”

  “你們兩個瞎鬧什麼。”崔元博喝道。崔元戎和崔元平互相瞪了一眼停止了拌嘴。

  “他真是王源的話,若瑂難道不知他身份?難道說若瑂也在替他遮掩?”崔元博皺眉道。

  “大小姐一定不知道他的身份,這事兒只有楚州的幾名官員知道,其餘人都不知曉。王源既要隱瞞身份,也不會告訴大小姐真相的。邦彥也不敢輕易和大小姐見面,免得被人知道邦彥和崔家的關係。這一點元博兄可不要冤枉大小姐。她也一定被蒙在鼓裡。”陳邦彥道。

  “就是,若瑂若是知道他的身份,怎會不告訴我們?你這當爹的難道還信不過自己的女兒麼?”崔元平笑道。

  崔元博皺眉道:“我可不是信不過若瑂,只是,我心裡覺得不太踏實。瞧若瑂的樣子,好像對王源頗有好感,我有些擔心罷了。”

  “老爺子,您怎麼沒有表示啊,這王校尉是王源啊,當今相國王源呢。神策軍的統率王源呢。您怎麼一句話都不說?”崔元戎對著崔道遠沉聲道。

  眾人這才意識到道現在為止老爺子似乎對這個消息沒有做任何的評價,依舊在慢絲條理的喝著茶,按理說這個爆炸性的消息會讓老爺子震驚才是。

  崔道遠將茶盅慢慢的擺放在小幾上,取過小幾上的一方布帕擦了擦嘴,抬眼掃視了面前幾張驚惶興奮的眼神,緩緩開口道:“有什麼好說的?王校尉成了王相國,這事兒有那麼奇怪麼?”

  “不是,老爺子,您這是什麼意思?”陳邦彥崔元博等人都哭笑不得。

  崔道遠擺手制止了眾人的話頭,沉聲道:“老柳,告訴他們昨晚你對我說的話吧。”

  身後的柳潭躬身道:“遵命。”說罷緩緩走到崔道遠身側,沉聲道:“三位公子,陳太守,這個王校尉的身份,其實昨天晚上家主便已經知曉了。”

  “啊?老爺子早就知道了?”

  “這……這怎麼可能?”

  “老爺子,您怎麼知道的?”

  幾人七嘴八舌驚訝無比。

  柳潭微笑道:“容我把話說完,昨晚大小姐和那位王校尉抵達府裡之時,老朽在前廳試探了他幾句。他雖然回答的沒有什麼破綻,但老朽還是從他身上發現了不少疑點。疑點之一,便是他身上佩戴的那柄劍。老朽是愛劍之人,對於天下名劍了若指掌。老朽一眼便看出了那王校尉腰間懸著的那柄劍是破軍劍。破軍劍可是天下十大名器之一,據老朽所知,這柄劍可是在京城皇宮之中收藏著的。當年這柄劍在一名隱士手中,我大唐立國之後,此隱士將之獻給了太宗皇帝。自此以後,此劍便一直在長安皇宮之中保存著。”

  崔元博皺眉道:“你便是根據這一點知道這個王校尉是王源的?”

  柳潭道:“老朽可不敢肯定,但這柄名器居然掛在一個小小的校尉身上,這未免也太讓人覺得奇怪了些。此外另外一個疑點便是,這王校尉的坐騎是踏雪烏騅馬。那也是極為名貴的馬匹。一個小小的校尉,騎著名貴的馬匹,腰間掛著的是破軍劍,這顯然是不合理的。”

  陳邦彥道:“是呢,他騎的那匹馬通體烏黑,四蹄雪白,甚是名貴。我在清江縣見到了那匹馬,甚是神駿。”

  “可是,距此也不能判斷王校尉便是王源啊,只能說明他身份存疑罷了。”崔元戎道。

  柳潭點頭道:“是的,這些自然不能證明他的身份。老朽還和他閒聊了幾句,他的口音是京城口音,雖然他說是京城陷落時逃往劍南參加的劍南軍,但這顯然也是一個疑點之處。昨晚那我那王校尉來書房見了家主之後,我便將心中的疑點都告知了家主。沒想到家主一言便點名了這個人很可能便是當今相國王源。因為家主知道那柄破軍劍最後落在了什麼人的手裡。數年前,當時的陛下,便是如今的太上皇將此劍賞賜給了一個人,要他拿著這柄劍去教訓吐蕃人的挑釁行為。而這個人便是當時還是劍南節度使的王源。據此,王源的身份便基本確定了下來。老朽也是聽了家主這番話才知道破軍劍現在落到了王源的手裡。”

  眾人恍然大悟,原來憑著這柄劍的下落,王源的身份便在抵達揚州的當晚被洞悉了。

  “為了進一步證實他的身份,昨晚老朽曾試圖進入客房查看他的腰牌。可是這個人很是謹慎,他將腰牌和寶劍壓在枕下睡覺,老朽不想驚動他,便放棄了冒險。但這柄劍既然落在他的手裡,那麼基本上他的身份便無所遁形了,因為那是太上皇御賜的寶劍,王源是絕無可能將寶劍轉增他人的。這便是事情的全部。”柳潭沉聲說完,拱了拱手,躬身退回崔道遠身側。

  “崔翁當真是眼光老辣,看來我這一趟卻是多此一舉了,崔翁早就看穿了王源的底細。”陳邦彥挑指贊道。

  崔道遠緩緩開口道:“是老柳眼光好,他看出了破綻,否則老夫怕也是蒙在鼓裡。不過昨晚見他之時,老夫便覺得不太對勁了,當今世上有那個校尉見到老夫還談笑自若的?見了老夫不打哆嗦的,只能說若非是初生牛犢不知世務,那便是見過世面的大人物了。王源雖然隱藏的很好,但他身上那種久居高位的氣勢卻是掩藏不住了。”

  “是啊是啊,老爺子高明,兒子們都被這廝給蒙在鼓裡了。慚愧慚愧。”崔元博道。

  崔元平不服氣的道:“我可是看出來他不對勁。”

  崔元博皺眉道:“二弟,你又來了。”

  崔元平翻個白眼閉了嘴。

  崔道遠呵呵笑道:“你們可以回憶一下昨晚會面的細節,他稱自己叫做王方。方圓方圓,天方地圓,呵呵,跟我們打起啞謎來了。打量著我崔家沒人能識破他的身份麼?未免小瞧了咱們了。”

  眾人再次恍然,想想昨晚那王校尉確實自稱名叫王方的,現在聯繫起來,王方不就是王源麼?不就是當著眾人的面打了個謎語給大夥兒猜麼?這廝可跳脫的很。

  “邦彥,辛苦你趕了幾百里路來告訴我們這個秘密。你這趟可不是多此一舉。之前的一切都是猜測,即便老夫有九成九的肯定他是王源,但也有那麼一點點的謬誤。你今日一來,便坐實了他的身份了。王校尉便是王相國,便也再無懷疑了。所以你來的很是時候。既然你和王源照過面,那麼我也不好留你在這裡,我希望你最好連夜出城回去帶著楚州百姓過江安頓。一定不能引發混亂。若有什麼需求,大可去向正在江寧府的我的二弟去請求,他會幫你的。”崔道遠微笑道。

  陳邦彥知道自己該離開了,起身來躬身行禮道:“邦彥知道了,崔翁保重,邦彥這便告辭了。幾位公子,柳師傅保重。”

  崔元博等人起身來拱手相送,陳邦彥躬身後退,到門口時轉身急匆匆的去了。

  陳邦彥離去後,書房中忽然靜了下來,崔家父子都皺著眉頭思索著什麼。案頭的燭火跳躍閃動,發出劈裡啪啦的輕微的炸裂聲。柳潭快步上前伸出手指在火中快速的撚動開花的燈芯,將燈芯摘去一小截之後,燭火迅速的恢復了穩定而明亮的狀態。

  “關於這件事,你們都是怎麼想的?說來聽聽。”崔道遠靠在椅背上,雙目半閉,手指輕輕的在扶手上敲打著,發出單調的啪啪之聲。

  “老爺子,這還不好辦麼?這個王源自己送上門來了。這叫做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獄無門他闖進來。這個是個出手除掉他的好機會。趁著他孤身一人,咱們神不知鬼不覺的幹掉他。”崔元平沉聲道。

  “二哥說的對,這正是個好機會。咱們可以趁著這個絕好的機會,替陛下除掉這個眼中釘肉中刺。然則陛下必龍顏大悅,對我崔家也一定感恩戴德。老爺子,這個機會不能錯過啊。”崔元戎也低聲附和道。

  崔道遠面沉如水,不置可否。半晌後看著崔元博道:“元博,你是怎麼想的?”

  崔元博沉吟道:“父親大人,元博倒覺得應該斟酌斟酌再做決定。若貿然動手,未必對我崔家有好處。”

  “兄長,你這話我可聽不懂了。如今新皇即位,擺明瞭要我崔家出山,對我崔家極為倚重。那兩道新皇的秘旨你難道不知道麼?陛下打破禁忌,任命老爺子為江南道巡察使兼杭州刺史,並且要和我崔家聯姻,這正是我崔家回歸朝堂的最佳機會。這個時候我們若是能替陛下除了這眼中釘肉中刺的話,陛下對我崔家豈不是感恩戴德?將來若瑂再入宮為貴妃,我崔家便是皇親國戚,大哥你便是國丈了。我崔家從此尊榮無限,誰人能比?你怎麼還說和于我崔家沒好處?”崔元平立刻出言反駁道。

  崔元博道:“二弟,理是這麼個理。我崔家一直被迫立足東南之地,回歸朝堂,重新成為大唐第一豪族也是祖上的願望。誰願意在這東南之地當行商之賈。雖然錢財如山,但我崔家看重的可不是錢財,而是地位呢。這種商賈之家的地位便是對我崔家的侮辱。但是,事情是否就是咱們所想的那麼簡單呢?殺王源或者可行,但這之後如何善後,形勢是否又會如我們所願的那般發展呢?這當然需要好好的斟酌一番。”

  “阿兄,你怎地如此優柔,這麼好的機會怎能打退堂鼓?老爺子,您說是不是?阿兄他想的太多了。您評評理。”崔元平叫道。

  崔道遠緩緩開口道:“元平,這件事上,我恐怕要站在元博這一邊了。事情並非是你和元戎想的那麼簡單。咱們確實需要斟酌斟酌。”

  崔元平和崔元戎都發愣道:“老爺子難道也不贊成對王源下手?眼睜睜看著這個讓新皇對我崔家倚重的機會錯過?”

  崔道遠歎道:“到底是不是個機會還兩說,搞不好是個火坑也未可知。你們口口聲聲說是殺王源的機會,那老夫問你們,他的十萬神策軍將要南下,王源死了,神策軍會怎樣?若是知道王源死在我崔家手裡,我崔家上上下下幾百口,還能有一個活著麼?”

  崔元平吸了口涼氣無言以對,崔元戎卻皺眉道:“老爺子,王源是喬裝身份而來,並沒有表明他的真實身份。這便給了我們最好的藉口。他若死了,不過是死了一名小小的校尉罷了,我崔家只管裝糊塗便是。再說咱們又不是正大光明的殺他,叛軍攻城之際,趁著混亂的時候命人用冷箭將他射殺,事後推在叛軍頭上便是。只要做的毫無痕跡,神策軍又能如何?他們也不能怪我們保護不力,因為我們並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啊,難道一個小小的神策軍校尉,我們也要對他的人身安全負責麼?”

  “對對對,一推乾淨便是,他們也抓不到把柄。我也是這個意思。”崔元平道。

  崔道遠歎息一聲道:“你們啊,太想當然了。我來問你們,這王源為何要喬裝身份來到揚州?這個問題你們考慮過麼?他大可正大光明的以相國的身份前來,卻為何要喬裝一個小小校尉的身份?”

  “這個……我們倒是沒有想過,或者他只是一時興起,想過過當普通校尉的癮頭,就像老爺子喜歡穿著普通老頭的衣衫在杭州的街頭閒逛一般,或許只是一種樂趣罷了。”崔元平道。

  “胡說八道。你這個理由太牽強了。王源是什麼人?他從一名普通坊丁一路到今天的位置,其間經歷了多少風雨磨難,怎會如此的隨意?你們也不想想,那王源先是和李適之交好,後依附于楊國忠。李林甫王珙楊慎矜他們誰不想置他於死地?但是最終如何?李適之死於非命,楊國忠死於非命,李林甫王珙楊慎矜他們誰有好下場?只有這個王源在幾大勢力之間遊刃有餘,而且一飛沖天。你若是小瞧這個王源,那便是瞎了眼。這個人絕不是我們能夠掉以輕心的對待的。”崔道遠斥道。

  崔元平被訓斥的面上無光,但還是忍不住回嘴道:“老爺子把這個王源吹上天了,那您說他喬裝的目的何在?兒子也跟著長長見識。”

  崔道遠冷哼一聲道:“據我推測,王源此舉必是對我崔家懷有戒心了。新皇下旨拉攏我崔家,要我們為他募集兵馬北上的消息或許王源早已知曉。王源既和新皇之間有過節,而我崔家現在幫著新皇辦事,在他看來,我崔家便是他的敵人了。所以他一定早就抱著戒備之心,故而隱藏自己的身份,便是為了防止我崔家對他下手。”

  崔元博等人微微點頭,崔道遠這個假設是完全說得通的,雖然新皇給崔家送來的兩道密旨無人知曉,但崔道遠突然被任命為江南道主官的事情是無法保密的。這件事在東南各州府其實也引起了不少的猜測,幾家大族也派人來探問了好幾回。

  “可是老爺子,難道便因為他有所防備,我們便白白錯過這個機會麼?這件事若是成了,豈非替陛下除卻了最大的威脅,那可是通天大功一件啊。”崔元平不死心的道。

  崔道遠沉聲道:“你們給我聽好了,有些道理你們至今還沒想明白,今日借此機會,我便給你們三個好好的說一說。將來我死了,崔家的門戶要靠著你們撐起來的,到那時你們可別像是沒頭蒼蠅一般的亂撞。你們自己闖了禍,死了也就罷了。若是連累全族上下數百口人,直系旁系的崔家老小都跟們倒楣,那你們便是千古的罪人。九泉之下也無顏來見我和崔家歷代祖先。”

  “父親大人,您怎麼突然說起這些了。什麼死不死,禍不禍的。”崔元博忙咂嘴道。

  “好好聽著。今日我之言,你們都給我牢牢記住。”崔道遠斥道。

  “是是是,您莫發怒,我們都聽著呢。”崔元博兄弟三人忙俯首貼耳,生恐老爺子發威。老爺子發起火來,別看他們兄弟三人已經都四十多歲了,照樣會被老爺子用拐杖劈頭蓋臉的像是小時候那般的暴打,可一點也不會給面子。

  崔道遠這才面色稍霽,緩緩開口道:“你們兄弟三個恐怕都以為這次李瑁突然對我崔家示好是一件大好事吧。我來告訴你們,你們可莫要想的太簡單了。這當中的內情你們又知道多少?李瑁是如何登基為帝的?為何事前朝廷沒有任何的旨意?按照正常程式,李瑁該被先立為太子,然後才能登基。然而事實如何?李瑁直接跑到了靈州,然後便突然宣佈登基了。而在成都的陛下卻在其登基之後宣佈退位,這當中發生了什麼?”

  “父親大人是說,新皇的登基名不正言不順麼?可是如果是這樣的話,為何太上皇會宣佈退位,不是應該下旨斥責,並討伐他這種叛父自立的行為麼?”崔元博皺眉道。

  崔道遠擺手道:“我不想費腦筋去想這當中的貓膩,但有一點是肯定的,李瑁這個皇位來的有些不明不白。雖然對我崔家和江南幾大家族而言,不管李家誰登基,只要對我們的利益沒有太大的妨害,我們也不會去干涉他們李家的事。但你們要明白,李瑁的皇位如果來的不明不白,我幾大家族若是不分青紅皂白便支持李瑁,恐怕會召來無妄之災。”

  頓了頓,崔道遠續道:“現在的局面是,諸位皇子都保持沉默。李瑁雖登基為帝,但長安城中卻只有他一人。包括太上皇和諸位皇子卻都呆在成都,局勢平靜的有些奇怪。越是這般平靜,便越是讓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我大唐還從未有過新皇登基的如此倉促,卻又如此平靜的事情。所以還是那句話,我們現在可不能輕易的表態支援誰反對誰,否則我崔家便處於不利的位置,要審時度勢,見機行事。”

  “可是……新皇的兩道密旨,老爺子不是都接受了麼?您不也赴任了江南道巡察使和杭州刺史之職了麼?您不也積極的開始募集兵馬,按照聖旨行事了麼?還有,您不也打算找個機會跟若瑂丫頭說一說新皇有意和我崔家聯姻的事了麼?”崔元平低聲問道。

  “不錯,我確實接了旨,也赴任了李瑁授命的官職。但那又如何?這並不表示我便要完全按照李瑁的聖旨去做。難道你們要我拒絕聖旨的任命抗旨不成?至於招兵買馬之事,我可不是要帶著募集的兵馬北上,我是防止叛軍侵佔東南罷了。之前我沒有理由,現在聖旨來了,我自然可以正大光明的這麼幹。況且我崔家若要招兵買馬,數月之內恐便可募集十萬大軍,然而兩個多月我才募集了一萬人,難道你們看不出我這是故意拖延時間麼?至於聯姻的事情,那也要看形勢的發展。老夫之所以讓你們不要提及此事,不要讓若瑂知道此事,便是想讓此事有迴旋的餘地。”

  “可是老爺子,您這麼拖延,新皇遲早會明白過來,到那時豈非惹惱了他麼?這會對我崔家不利的。”崔元平道。

  “對我崔家不利?那也要看他有沒有本事坐穩皇位再說。我明明白白的告訴你們,李瑁之所以想起我們崔家,那是因為他覺察到了他的皇位並不穩固,意圖借助我們的力量替他坐穩皇位。他要跟我崔家聯姻,無非是給我們一個定心丸,像我們傳達他將對我崔家施于恩惠的意圖。你們幾個便立刻以為撿到了金疙瘩,高興的了不得,殊不知他李瑁不過是此刻需要利用我崔氏罷了。”崔道遠冷聲道。

  “可是這對我們崔家也是一次復興的機會啊,他利用咱們,咱們正好順著這機會回歸朝堂。難道這不也是祖宗們一直想著的要振興家族的契機麼?”崔元平再道。

  “復興家族當然是我崔家歷代先人的期望,但也要看如何復興,機會是否是機會。他李家對我們五姓七族幹的那些事,你們不知道,但我可是親身經歷了的。武帝當政時,那時我還年輕的很,我的父親你們的祖父尚未西歸。武帝下令我五姓七族所有人都必須離開長安,所有人都被奪去官職,統統把我們趕到南方。雖然給了我們經營鹽鐵糧米之權,但那是對我崔氏和其他幾家大族何其大的侮辱。我崔氏發源于春秋之時,先祖之輩能人賢者無數,哪一代不湧現無數的立足廟堂之上受天下人尊敬的賢達能臣?到了武帝一朝,居然全部被罷官趕往東南,不得不成為商賈之家。這是何等的屈辱?”

  崔道遠回憶著往事,心中兀自憤憤不平,枯瘦的手指緊緊的抓著扶手,指甲在紅木扶手上刮擦出白色的痕跡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1:57

第956章 就緒

  “你們尚未出生,不知那時的情形。當時我崔氏舉族南下,拋鄉棄土,何其悲戚?我崔氏一門十幾位叔伯,便是因為不堪此辱,選擇了以死抗爭。數日之內,家中喪者十幾人,連壽材都無法備齊。那情形你們如何能想像的到?可即便如此,武帝無動於衷,無視我崔氏對大唐之功,在規定時間內催著我們南下。這便是他們李家對我們崔家幹的好事。你們的祖父南渡之後,每想起此事都涕淚如雨,他老人家時常告誡我,要我看清楚李家的真面目。時至今日,他李家又要我崔家替他們賣命,但將來又會對我們怎樣?無人知曉。我對他們懷有深深的戒心,所以對於李瑁的旨意,我絕不可能喜出望外,更不可能趨之若鶩。”崔道遠一字一句的道。

  這段家族的歷史,崔元博等人並非沒有耳聞。但隻言片語的從家中其他長輩口中聽到過一些,而且崔氏南遷時他們還未出生,也難以感同身受。但此刻聽到父親親口講述那段故事,看著崔道遠痛苦的表情,他們才算是真正理解到了一些那時候形勢的險惡和絕望。

  “老爺子的意思是,我們崔家要對新皇的旨意陽奉陰違了?”崔元戎道。

  崔道遠搖頭道:“我崔家可以表面上答應,但卻不要做出違背聖旨的事情。不是陽奉陰違,而是不奉不為,靜待局勢明朗。”

  “連王源這樣的被認為將來要禍亂天下之人,我們也不能動手?”崔元平道。

  崔道遠冷聲道:“不能。王源是否有謀逆之心,誰能知曉?起碼目前決不能招惹他。這王源並無劣行,實際上沒有他,大唐朝不可能支撐道今日。應該說他對大唐的功勞無人能比。至於說他有謀逆之心,這件事可沒什麼依據,老夫看來,不過是王源此人太過強勢,手中兵馬太過強大,所以招人忌憚罷了。高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李家忌憚的是他們的睡榻之畔有一個巨大的威脅,所以想除了這個心頭之結罷了。但他們有本事便自己除了王源,我崔家何必趟這趟渾水?我崔家要保持中立,現在我們誰也不得罪,誰也不相幫。王源或許是個有野心的人,但李瑁又能好到那裡去?利用了我崔家之後,誰能保證他李家會不會像以前那般對待我崔家。須知,我崔家壯大,可也是他們李家眼中的威脅呢。”

  崔元博沉聲道:“父親大人所言極是,我們大可不必趟這趟渾水。我們該靜待形勢發展,形勢明朗之後,我們再出手也不遲。反正無論是李家兄弟之間的奪位之爭,還是這王源將來有謀逆之舉,我們江南幾大家族總是能立於不敗之地。我們只要一出手,必將扭轉局面。那時我們才佔據絕對主動。”

  “元博說的好,元博你終於開竅了,老夫甚是欣慰。元平元戎,你們要多向你們的兄長學一學,雖然他在小事上有些犯糊塗,但大事上可是一點也不糊塗。今日我說的話你們都要記住,都不許胡來。特別是在目前這種情形下,叛軍不日便抵揚州,再不濟這王源也是來替我們守揚州,保衛我江南幾大家族的根基和產業的。就沖這一點,我們也不能對他動手。”崔道遠撫須沉聲道。

  “揚州能守得住麼?我不信他王源有這樣的本事。老爺子對他未免抱著太大的信心了。”崔元平嘀咕道。

  “閉嘴,你以為老夫把防守揚州之事交給王源是心血來潮麼?我知道他的身份後當即便決定讓他全權負責揚州的守城事宜,那可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因為他是百戰百勝的王源。無論這個人是什麼樣的人,但他取得的成就是有目共睹的,我想不出揚州城還有誰能比他更有資格負責守城之事。老夫都自忖不能,更別說你們幾個了。”崔道遠喝道。

  “好吧好吧,老爺子怎麼說都是對的,我們不說話了成麼?”崔元戎咂嘴道。

  “青石碾子,怎麼說都說不通你們,我也沒精力跟你們費口舌,但你們給我記住一點,目前情形下誰也不許輕舉妄動,否則瞧我饒不得饒得了你們。罷了,都回去歇息吧,我也累了。”崔道遠重重往椅背上一靠,疲倦的擺手道。

  崔元博等人只得起身來行禮告辭,退出書房。崔元博正走到門口,忽聽崔道遠開口道:“元博,你留一下,我有話跟你說。”

  崔元博忙轉身回來,恭敬的站在崔道遠面前行禮道:“父親大人有何吩咐?”

  崔道遠沉吟半晌道:“若瑂丫頭今天一天都等在城門下,還給王源送了好幾次飯,晚間也一直等著王源一起回府。這事兒有些不對勁啊。莫不是她真的喜歡上了這個王源?”

  崔元博忙道:“有這等事?兒子倒不知曉。”

  崔道遠歎道:“你這個當爹的,也不知道成天在鬧騰些什麼?自己的女兒心裡想什麼,你怕是什麼都不知道。成天就跟著那些官員們鬼混,成天泡在揚州城的煙花柳巷之中花天酒地。”

  崔元博紅著臉道:“兒子……兒子知錯了。”

  崔道遠皺眉道:“你也四十多歲的人了,我還能為這些事教訓你麼?但你也莫要過分了,心思也要用到家族事務上,否則哪一天我一蹬腿走了,崔家上下幾百口的一切事務都要壓在你的肩上,到那時你如何決斷?若你處置不周,毀了我崔家的將來,豈非要我死不瞑目?時局迷亂,將來的天下還不知如何動盪,要掌住崔家這條大船,那可不是靠著吃花酒聽曲兒便能學會的。”

  “父親大人,兒子明白了,兒子一定痛改前非。”崔元博額頭冒汗,連聲賠罪。

  “罷了,這些話我知道你不愛聽,我也不多說了。但眼下這件事你必須要辦。若瑂丫頭若是真的跟這個王源不明不白,那可不是件好事。雖然我未必會答應李瑁讓若瑂成為他的妃子,但也不能讓若瑂丫頭鬧出什麼笑話來。王源這個人心計很深,若是被他給汙了若媚丫頭的清白,這事兒傳出去可不僅是我崔家名聲受損那麼簡單,傳到李瑁耳中,那便是欺君之行。你要明白這其中的過節。”

  崔元博一驚道:“兒子明白了,兒子這便去責斥若瑂,禁止她跟著王源接觸。這王源,兒子也打算讓他搬出府去,安排到北城左近的煙雲閣去住,您老人家以為如何?”

  “也好。讓他搬出去也好。不過你要好好的跟若瑂說,不要說得太露骨,只需點到為止。若瑂丫頭聰明的很,她會明白我們的意思的。”崔道遠輕聲道。

  ……

  次日天濛濛亮,王源便去了北城門上率領揚州軍民準備守城事宜。要做的事情千頭萬緒,且物資和人力極其有限,這給了王源極大的挑戰。王源這幾年也是大手大腳慣了,統帥之下的神策軍幾乎要什麼有什麼,兵器盔甲守城攻城的器械都是一等一的,數量也龐大的很。

  當初守通州時,雖然兵馬比史思明的少,強力守城器械可絕對不少。不僅有床弩伏遠弩等可在城頭架設的守城器械,而且還有數目眾多的神威炮在城中架設,在阻擋叛軍攻城上也起到了巨大的作用。更別說還有數百頭可以衝鋒陷陣出城屠殺的象騎兵了。

  就算沒有這些攻城器械,神策軍手中的武器盔甲也是一等一的。別的不說,光說守城必備的弓弩。神策軍守軍人人裝備弓箭,強弩和強弓更是有數萬隻,守城之時,在兩百步範圍內,強弩強弓均可射擊。進入更近的距離,更是可以全軍射箭,火力強悍之極。

  城頭的防禦也做的很充足,箭塔工事一應俱全,士兵們也都是身經百戰的驍勇之兵。各種因素累積起來,才有了通州大破叛軍的大勝仗。

  然而,眼下的情形卻讓王源頗有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之感。就像是一個吃慣了山珍海味,穿慣了綾羅綢緞的富家公子,一下子進入了家徒四壁的極貧之家一般,身上穿的是破衣爛衫難以蔽體,吃的是糠秕餿飯,這種落差感讓人難以接受。這揚州城的兵備實在差勁的很,湊起來只有萬餘兵馬不說,武器盔甲還落後了神策軍不知多少。

  他們的弓箭都是些木制的普通弓箭,拉滿了弦射程也不到百步。即便如此,數量還少的可憐。整個揚州城的兵馬,配備弓箭的只有三千人。這對守城而言簡直是一場災難。除此之外,士兵們的素質也堪憂。身在花花世界之中的揚州士兵們,不免也沾染了煙花之地的一些壞習氣。平日裡出沒于煙花柳巷之間,幹些苟且享樂之事。久而久之,于士氣自然極有影響。溫柔鄉中走一遭,戰場上的勇悍之氣便少一分。所以在王源看來,很多士兵有氣無力,眼中充滿了恐懼,絕對是不合格的士兵。

  然而,手頭就這麼些材料,怨天尤人也是無用。王源能做的便是儘量鼓舞他們的士氣,同時想辦法彌補這些缺陷之處。王源花了一上午時間,帶著幾百名士兵跑遍了揚州府的八座庫房,終於從犄角旮旯之中翻出了三千多柄弓箭來。多了這三千柄弓箭,那便多了一倍的守城火力。另外在府衙兵器庫中,王源還翻出來二十多架拆散了的床弩配件。就連揚州太守沈子芳都不知道自己的庫房裡還有這些東西。王源慶倖於他們沒有將這些當了柴火燒火了,他帶著人七拼八湊的組裝起來十三架床弩來。有了這十三架床弩,又給守城成功增添了些許的機會。

  城頭沒有箭塔,王源便只能讓人用泥石臨時的搭建一些高出城牆丈許的平臺。這麼做既是增加城牆的火力,也是為了能充分的利用城牆的空間。萬餘人擠在狹窄的揚州城牆上是不現實的,更何況叛軍很可能只在圍繞城樓和運河河道這一帶的四五百步的距離內攻擊,那樣的話兵力是無法全部投入守禦的。那麼這些臨時搭建的平臺便可以將有限的兵力充分利用起來。

  至於揚州這些士兵們是否能經受住這場註定慘烈的戰鬥的考驗,王源卻也無法有速成的辦法。但王源相信,好的士兵都是戰場上鍛煉出來的。一旦上了戰場,不是嚇得尿褲子,便是成為血性的漢子,只有這兩種可能。王源知道會有人嚇得尿褲子,但他也知道,必然有人會成為血性之人。有勇士便有懦夫,這是一定的。王源不需要所有人都是勇士,他只需要一半人是勇士,便有希望支撐數日。

  緊張忙碌的一天過去,到了傍晚,夕陽餘暉之下,城上城下已經變了模樣。城頭上已經用沙包加高了原本低矮的垛口,一人高的掩體足可讓士兵們躲避叛軍密集的箭支。無數的滾木礌石都被搬上了城牆,一堆堆堆成了小山的模樣。城牆上,每隔二三十步便有一座簡易的箭塔聳立。所謂箭塔,便是臨時用土石壘就的鋪著厚實木板的平臺。上面可以立足數十名弓箭手,作為城牆防守力量的補充。

  在運河入城的巨大豁口上,用泥巴包裹的粗繩將那座懸橋加固成了一道巨大的懸索橋。鋪著木板的橋面上堆積著大量的石塊和滾木。朝外一側懸掛著不少門板作為盾掩體,這同時也是一種防火措施,一旦火箭射上來,這些門板便可阻擋火箭,而且在門板燃燒起來之後,隔斷繩索,讓插滿火箭的門板墜入河中。

  總而言之,整個北城牆城頭的防禦王源已經做到了他能做到的極致,在有限的資源和時間裡,王源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剩下來的事情,便只有實戰來檢驗,或者是交給老天的眷顧了。

  王源並不期望這樣的城防能永遠阻擋住叛軍的進攻,王源心裡的最低期待是在攻城戰打響之後能堅守三天時間。因為在叛軍抵達揚州三天之後,自己的三千親衛騎兵便應該會到了。雖然這三千騎兵不能扭轉戰局,但這三千人的到來絕對會對叛軍腹背造成巨大威脅,這會對於局勢的扭轉起到巨大的作用。而且這三千人足可抵得上揚州城的萬余守軍,無論是作戰經驗還是武器裝備,那都是判若雲泥。

  日落之前,崔道遠和沈子芳以及崔元博等一干揚州的官員來到城頭。在夕陽餘暉照耀之下,所有人都目睹了城牆上下懸橋上下河道左右的巨大變化。這些人無不驚歎不已。僅僅兩日時間,在王源的調度下,城北防務便已經大變模樣,這簡直不可思議。

  見到王源的手筆之後,眾人之前對於崔道遠將揚州城防之事交于王源之手的擔憂頓時消失殆盡,不過他們卻並不覺得王源如何的有本事,反倒對崔道遠的眼光也佩服的五體投地。

  “王校尉,沒想到你能做到如此地步,老夫甚是欽佩。揚州城久未經戰亂之事,所缺不是一星半點。然你能短短兩日便見此成效,足見王校尉之能。”崔道遠當然毫不吝嗇誇獎之言,對著王源呵呵笑道。

  王源搖頭道:“崔翁莫要這麼說,此間的準備甚是粗鄙局促,我還不知能否經受住叛軍的攻擊。但在下能力所限,也只能到這個地步了。”

  “王校尉的本事固然是讓人驚訝,但本官更佩服的是崔翁的眼光。說實話,崔翁昨日要將守城之事交給王校尉處置,下官和各位同僚還是不放心的。但現在下官卻不得不佩服崔翁的眼光老辣。果然薑還是老的辣啊。”

  沈子芳不失時機的上前,恰到好處的送上一頂高帽。眾官員也在旁連聲附和,紛紛誇讚崔道遠眼光老辣,知人善用。

  崔道遠擺手道:“你們該誇獎王校尉才是,怎麼成了老夫的功勞了?老夫只是覺得王校尉是神策軍中之人,經歷過多次實戰,比我們這些人更知道如何守城罷了。果然王校尉沒有教我們失望。”

  眾官員忙紛紛道:“王校尉自然也是不錯的,我等也很佩服。”

  王源覺得甚是無趣,這幫人顯然對自己還是排斥的,倒不是因為別的,只是因為自己只是個小小的校尉罷了。拍自己的馬屁也沒什麼意義。做好了是應該的,做不好怕是早已經開始指謫了。不過王源倒也並不在意這些,經歷了太多的驚濤駭浪,王源又怎會在意這些人的勢利眼。

  “諸位,在下可受不起你們的誇獎,能在兩日內做好這樣的準備,那也是所有人齊心協力之功。可不是我的本事。再說,目前所做的還遠遠不夠呢。”王源擺手笑道。

  崔道遠道:“已經做的很好了,比老夫預想的不知好了多少倍。難怪人說王相國所領神策軍百戰百勝,王校尉一名神策軍中的校尉都能有如此之能,更遑論神策軍中的中高級將領了。那王相國的本事老夫更是不敢想像,怕是有通天徹地之能,方可統帥你們這些有才能的將領們了。呵呵呵。”

  崔道遠呵呵而笑,一旁的崔元博等知道王源身份的人也在旁目光閃爍,心照不宣的跟著乾笑不已。

  王源微笑道:“崔翁說笑了,我家王大帥也非神人,不過是有些智謀罷了,我們這些人也只是跟他後面學了些作戰的皮毛。”

  崔道遠撫須笑道:“皮毛麼?皮毛便這麼厲害,要是王相國親臨,那還了得?呵呵,總而言之,王校尉證明了老夫的眼光是不錯的,老夫將城防交于你調度,看來是做對了。無論如何,不管揚州城能否守得住,你王校尉也是盡了全力了。”

  王源道:“崔翁,揚州城是一定要守住的,這一點必須要堅信。我正要跟崔翁商議,能否從左近調集些兵馬過來增強揚州城的防守力量。譬如從江寧調兵前來,兩三日便可沿水路抵達。哪怕只是三五千兵,也聊勝於無。若實在不成,便只能從城中的青壯百姓之中挑選出些有血性的補充兵員了。一旦攻城戰打響,恐怕傷亡會很慘重,到時候必須要有兵源的補充。”

  崔道遠微笑道:“還用你說麼?王校尉,實不相瞞,老夫午後已經派人去江寧調兵。江甯城中兵馬其實也不多,但有個五六千兵馬馳援,可緩解此地之急。”

  王源大喜道:“那可多謝崔翁了。”

  崔道遠哈哈笑道:“為我東南守城,倒要你來謝我。應該是老夫來謝你才是。”

  王源也呵呵而笑。

  沈子芳湊上來道:“王校尉,你說這一戰能贏麼?”

  王源道:“沈太守,這問題我可不能回答你,因為我也不知道結果。不過論信心的話,我還是有的。可以肯定的是,這一戰一定會死很多人,肯定會很慘烈。”

  沈子芳咽著吐沫道:“那作戰時,怕還是要王校尉坐鎮指揮了,本官只能替你調度後勤,指揮作戰本官可不太懂。”

  王源呵呵笑道:“放心便是,在下自然是在城頭指揮作戰的,便不勞諸位上城來了。能替我保證後勤,保證守城物資的供應,那便是最大的支持了。”

  沈子芳暗自鬆了一口氣,他生恐自己要在城頭指揮,到時候刀劍無眼,箭矢無情,搞不好會送了小命。而且他早已和崔元博商議好了,崔家有艘大船藏在保障湖的河道中,一旦形勢不利,崔元博答應帶了他的家小一起出南門逃走。他可不想死在這裡。

  “王校尉,現在還有什麼需要準備的?叛軍怕是也快到了吧。”崔道遠道。

  王源點頭道:“估摸著明日叛軍必至,現在需要做的便是準備充足的守城物資等著他們來便是了。今晚也不用熬夜了,該準備的也都準備的差不多了,與其再勞動士兵和百姓們,還不如讓他們今晚好好睡個好覺,明日可以精神抖擻的迎戰叛軍。今晚沈太守可派斥候小隊出城探查叛軍的位置。鎖定叛軍抵達的時間,我們便可做好充分的準備。”

  崔道遠點頭道:“好,一切便按照你的安排便是。沈太守,今晚明早要準備好的飯食讓守城士兵們吃的飽飽的,好有力氣跟叛軍拼命。我崔家捐獻五百頭豬羊,犒勞兄弟們。”

  當晚,守城的揚州軍民得到了一頓極為豐盛的大餐的犒賞。牛羊酒肉的酒宴擺滿了城上城下,所有人其實都明白,這有可能是他們吃的最後一頓豐盛的晚餐,所以一個個狂吃海喝,盡情享受。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1:57

第957章 長夜(一)

  城北軍民大擺筵席之際,位於揚州城中運河東岸的一家華美精緻的酒樓二樓中,一桌比城北的宴席豪奢百倍的酒宴也正在開席。酒席旁坐著的崔家叔侄三人,崔元平崔元戎以及崔元博的兒子崔耀祖。

  包廂裡,一名懷抱琵琶的歌女正素手輕撥,嬌音婉轉的唱著一首曲子,那叔侄三人正目不轉睛的搖頭晃腦聽著曲兒。

  “蝴蝶兒,當春時。阿嬌初著淡黃衣,倚窗學畫伊。還似花間見,雙雙對對飛。無端和淚拭胭脂,惹教雙翅垂。”琵琶叮咚,歌聲婉約,配合著琵琶女幽怨的表情。紅唇翕動之間,讓人生出無限的憐愛和遐思。

  “好!”一曲既罷,崔耀祖撫掌高聲叫好,雙目灼灼放光,恨不得穿透那琵琶女單薄的衣衫,看到她高聳茁壯的衣領裡去。

  “這小曲兒,聽的人心裡像是雞毛在撓癢癢,舒坦到毛孔裡去了。二叔三叔,這小妞兒是那家紅館中的歌女?怎地侄兒從沒見過?”崔耀祖大聲問道。

  崔元戎呵呵笑道:“耀祖啊,你見的世面還不多啊,揚州城這麼大,很多好地方你還沒去過呢。莫以為揚州城只有鴻賓樓秋水閣這樣的大地方的歌女才有好的歌喉,瞧瞧這一位,雖然沒什麼名氣,但唱的比鴻賓樓的蘇媚兒秋水閣中張巧巧唱的可一點都不差。如何?開了眼界了吧。”

  崔耀祖連連點頭,眼睛死盯著那琵琶女的身子,咽著吐沫道:“那是,二叔走的路比侄兒過的橋都多。二叔閱人無數,侄兒豈能相比?侄兒可比不得你們,爺爺天天盯著我,要我讀書習武寫字學畫什麼的,我哪有時間天天在外邊逛啊。揚州城這好地方,爺爺也不讓我常住的,說什麼‘揚州城煙花柳巷之地,最是消磨人的意志’還說要是看到我在揚州城裡亂來,便要用竹條子抽我呢。”

  崔元平和崔元戎對視一眼,哈哈大笑。

  崔耀祖委屈的道:“你們還笑,侄兒這麼慘,你們還笑的出來?外邊都說我崔家如何如何,以為我們過著神仙般的日子,誰能知道我這個崔家長孫,活的還不如一條狗。”

  “呸,怎麼說話呢?你稱自己是狗,那我和你三叔是什麼?找打麼?”崔元平啐道。

  崔耀祖賠笑道:“侄兒說錯話了,自罰三杯成了吧?話說二叔三叔,這歌女是誰啊?介紹介紹給侄兒認識唄。”

  崔元戎啐罵道:“瞧你這德行。你自己不會問她麼?”

  崔耀祖嘿嘿笑道:“我怕是她是兩位叔叔的人,侄兒問了豈不唐突?”

  崔元平笑駡道:“今兒便是為你請她來的,一會兒你可以帶她去快活去。”

  “當真麼?”崔耀祖大喜道。

  崔元平罵道:“二叔還騙你不成?”

  崔耀祖大喜過望,離席來到那歌女面前,伸手挑起她的下巴笑道:“你叫什麼名字?”

  那歌女拋了個媚眼,嬌滴滴的道:“奴不是唱了麼?阿嬌初著淡黃衣,倚窗學畫伊。奴叫阿嬌。”

  崔耀祖心裡癢的不行,嘿嘿笑道:“哎呦呦,那是我的不是了。阿嬌阿嬌,好嬌滴滴的名字。一會兒本少爺帶你去‘雙雙對對飛’好麼?”

  琵琶女嬌聲不依道:“小公子說話好教人害羞。”

  崔耀祖喜的直搓手,俯身便要親嘴。崔元戎咳嗽一聲道:“耀祖,這麼不長進,猴急作甚?今晚她是你的,但你也不要這麼不知禮數。”

  崔耀祖忙鬆了手,回到席上,端起酒杯連喝三大杯道:“侄兒又錯了,再罰三杯。”

  崔元戎一擺手,那琵琶女起身離去,崔耀祖盯著她渾圓的屁股消失在門外簾幕之後,這才回過神來。

  “二叔三叔,今日怎麼會請侄兒出來喝酒?還送這麼個尤物給侄兒享用,侄兒怎當得起這等榮幸?”崔耀祖終於想起了心裡的疑惑,賠笑問道。

  崔元平呵呵笑道:“你這沒良心的,平日二叔三叔對你不好麼?隔三岔五的偷偷帶你出來逍遙,為了這事兒沒少受老爺子罵。你剛才不還在訴苦說日子過得不開心麼?我和你三叔都看在眼裡呢,所以趁著這幾日城裡亂哄哄的,你爺爺也無暇去管你,便帶你出來享受享受。”

  “二叔三叔,還是你們對我好。侄兒記在心裡呢。來來,耀祖敬你們二老一杯。”崔耀祖殷勤給崔元平和崔元戎敬酒,三人幹了一杯。

  崔元平擦了擦嘴邊的酒水,繼續道:“另外呢,有件大事我和你三叔想了想,要跟你商議商議。你是我崔家未來的家主,我們覺得有些事該讓你知曉。”

  崔耀祖忙道:“二叔三叔儘管說。”

  崔元平道:“好,那我們便開門見山了。你可知道那位王校尉是什麼人?”

  崔耀祖皺眉道:“他是什麼人?不就是神策軍的一個校尉麼?”

  崔元平搖頭道:“傻侄兒,你什麼都不知道。這個人可不是什麼校尉,他便是當今相國,神策軍的大元帥王源啊。”

  “什麼?”崔耀祖驚的將筷子上夾著的一條鴨舌都掉了下來,面色驚愕道:“他是王源?那個小校尉是王源?開什麼玩笑?”

  “誰和你開玩笑?事情千真萬確。你爺爺早就識破了他的身份,昨晚楚州太守陳邦彥也特意趕來稟報此事,他在楚州便自爆了身份,陳邦彥便是來通知咱們他的身份的。”崔元戎沉聲道。

  崔耀祖啪的一聲將筷子拍在桌上,低聲道:“二叔三叔,這傢伙是王源麼?那我崔家可撿到寶了。這王源不是當今陛下想除掉的人麼?咱們要是替陛下殺了王源,或者擒了他交給陛下,我崔家可就要立下大功了。”

  崔元平點頭道:“果然是我崔家的人,一語便道破天機。這對我崔家而言是個絕好的效忠新皇的機會。若是能殺了王源,那可將立下大功。陛下對我崔家必全力倚重,我崔家家門復興之日便在眼前了。”

  “那還猶豫什麼?趕緊安排人手,神不知鬼不覺的幹掉他啊。”崔耀祖叫道。

  崔元平歎了口氣道:“說的簡單,可是,有人不讓我們這麼做。”

  “誰?若瑂麼?我就知道她和那小子之間不簡單。這事兒還能由著她不成?”崔耀祖叫道。

  崔元平皺眉道:“你也知道若瑂侄女兒和那王源之間有些不對勁?”

  崔耀祖叫道:“我怎會不知?這丫頭眼高於頂,平日將誰看在眼裡?但這次回揚州,居然跟個陌生男子同騎而歸,這顯然不太正常。說不定兩人之間已經有了苟且之事,這王源據說好色的很,說不定已經勾引了若瑂上手了。若瑂鬼迷心竅,怎是那王源的對手?說不定她早知王源的身份,卻瞞著我們大夥兒。否則以一個小小的校尉的身份,若瑂怎會對她青眼有加?這幾日我都看不下去了,天天盯著那王源,眼睛裡的意思瞎子都能看得出,簡直敗壞門風。”

  崔元戎皺眉道:“怕也沒到那個地步。意思是有一些的,這一點我們都看出來了。”

  崔耀祖道:“怎麼沒到那地步?今日午後,我爹還叫我將楊花樓騰出來,要將那王校尉,不……是王源安排到楊花樓去住。我問爹爹為什麼這麼做,爹爹說要讓若瑂和他保持距離。你們瞧,我爹爹都起疑心了,這難道還有假麼?”

  崔元平皺眉道:“此言當真?”

  崔耀祖道:“二叔,侄兒還能騙你麼?我爹爹也叫我離那小子遠一些,不要和他多說話。我還當是什麼意思,卻原來他便是王源。爹爹一定是擔心我被他套了話去。殊不知我第一眼看到這小子便莫名的厭惡他,怎會跟他多言。”

  崔元平微微點頭,沉聲道:“這件事暫且稍後再說,不過這次反對我們對王源動手的卻不是你妹子,你妹子也未必知道王源的真實身份。這次反對我們動手的是你爺爺。你爹也持反對意見。”

  “爺爺反對?爺爺是不是老糊塗了。”崔耀祖衝口而出道。

  “怎麼說話呢?那可是你爺爺。”崔元戎斥道。

  崔耀祖抓著酒杯便喝,又要自罰三杯,崔元平皺眉道:“莫要喝了,說正事呢。”

  崔耀祖忙訕訕放下酒杯道:“二叔三叔,爺爺和我爹是什麼意思啊,這麼大好的機會怎能不抓住?咱們崔家不是要回歸朝堂之上,不是要復興祖業麼?怎地事到臨頭卻不敢動手了?誰都知道這王源是當今陛下的眼中釘肉中刺,我崔家這時候幫陛下除了這禍害,陛下還不開心死了。陛下一高興,咱們崔家豈有不飛黃騰達的?我可是做夢都想當官的。”

  崔元平歎道:“耀祖啊,我們何嘗不是如此想?當官不當官倒也罷了,但這可是讓我崔家再回朝堂,成為大唐第一豪族的絕好機會呢。陛下雖然給我們崔家下了旨意,要和我崔家聯姻。給我們崔家極大的恩遇。但我崔家若無大功於朝廷,將來也在朝堂站不住腳啊。殺王源正是一件天大的功勞,陛下要我崔家募兵北上,不就是要替他對付王源麼?現在王源送上門來了,卻又不讓動手了。這算怎麼回事?非但不准動手,你爺爺還說,咱們要禮遇王源,不要得罪他。叫我說,乾脆將若瑂送給王源當禮物罷了,咱們崔家也不要和皇家聯姻了,將來大夥兒等著被陛下砍頭吧。”

  崔耀祖跺腳道:“二叔三叔,這個道理你們怎麼不跟爺爺說清楚?”

  “誰說沒說?說了無用啊。你爺爺鐵了心不讓動手,你爹爹在旁一聲不吭唯唯諾諾,我們有什麼法子?”崔元戎道。

  “那難道就這麼算了不成?”崔耀祖叫道。

  崔元平輕聲道:“耀祖,你也不要著急。我和你三叔正是因為此事來找你商議的,畢竟你是未來崔家家主,崔家的未來在你手裡。此事你要拿出未來家主的擔當來。你爹行事猶豫,但你便不同了。這件事還需跟你商議決定。”

  崔耀祖皺眉不語。崔元平繼續道:“我和你三叔想了很久,我們都決定要動手,不管老爺子同不同意,不管你爹反不反對。這事兒也是要幹的。這是為了我崔家的未來著想,就算是要被老爺子家法處置,我們也認了。我和你三叔寧願被老爺子家法打死,也絕不容這麼好的機會從眼前溜走。決不能將來讓陛下因為此事滅了我們全族。這時候我崔家總要有人出面的。”

  崔耀祖怔怔道:“二叔三叔,你們當真動手麼?爺爺要是用家法,那可是要死人的。爺爺的脾氣你不是不知道。”

  崔元平點頭道:“是的,為了崔家的將來,我們認了。”

  崔元戎也道:“我們不怕,我們為崔家的將來就算被打殺了也不打緊。耀祖,你是崔家未來家主,到時候你既是國舅又要在朝中當大官的時候,莫忘了提攜你的堂兄弟們。也莫忘了你的兩位叔叔今日做出的犧牲。這件事你知道便可,但你便不要參與其中了,便裝作不知便是。”

  崔耀祖熱血上湧道:“二叔三叔,你們都有此擔當,耀祖怎能置身事外?這事兒我去做比較合適,爺爺絕不會用家法打殺了我的,我可是我爹的獨苗兒,崔家未來的接班人。”

  崔元平眼中的喜色一閃而過,眉頭緊皺道:“不成不成,這事兒怎麼能讓你出面?我和你三叔去做便好。”

  崔元戎也道:“是啊,耀祖你不要衝動,再說你未必能殺的了王源,聽說這傢伙有所戒備了呢。”

  崔耀祖跳起來道:“什麼?他孤身一人在我崔家的地盤,我卻殺不了他?他便是三頭六臂,我也能神不知鬼不覺的宰了他。他不是要搬到楊花樓麼?我帶人趁他睡著了時候連人帶樓燒成焦炭,瞧他活的成活不成?”

  崔元平緩緩點頭道:“這倒是好辦法,事後便說是走了水了。老爺子即便懷疑也毫無證據。還是耀祖腦子好使,比我們的主意好多了,我們還打算在街上直接阻殺呢。”

  崔耀祖擺手道:“那是什麼辦法?那豈不鬧得沸反盈天,那廝有匹寶馬,他若逃走,你們甚至未必能追的上他。”

  “是啊是啊,還是耀祖的法子好。三弟,我覺得耀祖說的頗有道理,耀祖即便事情敗露了,老爺子也不會拿他怎麼樣。更何況耀祖的辦法可靠的多。要不便讓耀祖去辦?我們在旁協助?”崔元平道。

  “好是好,可是本來是我們要做的事,怎麼讓耀祖去做了,這可有點不太好。耀祖,還是二叔三叔去辦吧。我們還是不想你去冒險。覺得不太妥當。”崔元戎皺眉道。

  崔耀祖擺手道:“這事兒就這麼定了,我已經決定了。這王源我叫他活不過今晚。他不是在城頭和那些兵士們喝酒麼?叫他多喝些,晚上睡得死死的,我便一把火把他燒成焦炭。”

  ……

  初更時分,北城的宴席結束了。宴席持續的時間並不長,因為明日可能便要迎來殘酷的戰事,所以這場最後的狂歡當然需要有所節制。總不能眾人都喝的爛醉如泥,次日一個個手酸腳軟昏頭昏腦無法作戰吧。

  王源也喝了不少酒,但只到微醺,遠沒到醉酒的地步。帶著微醺之意,王源下了城牆。夜風雖依舊寒冷,但吹在發燙的臉上,卻有著一絲清涼的愜意。

  王源上了馬,沿著城門廣場通向的街道緩緩行去。來到路口時,王源下意識的朝路邊的暗影處瞧了幾眼。王源心中希望還能看到那輛停在路邊的馬車,看到崔若瑂坐在馬車裡朝自己微笑。然而路旁空無一物,幾盞昏黃的風燈在街道旁的店鋪門口隨風輕輕的搖擺著,將樹木的影子拉到長長的,投射在街道上。

  王源心中微微的失落,但很快便苦笑著搖了搖頭。不否認自己對崔若瑂是有好感的,崔若瑂對自己似乎也有那麼點意思,但那又如何?崔氏和自己敵我不明,也許將來便是幫著李瑁對付自己的敵人,那麼自己和崔若瑂只間恐怕也僅限於這幾日的緣分了。而且即便崔氏不是自己的敵人,自己家中已有眾多嬌妻美妾,想要納崔家的貴女為妾,那也是不可能的。崔家怎會允許家族中的女子與人為妾室,所以這註定是無言的結局。

  眼下自己要集中精力做的事便是要全力守住揚州,拖到神策軍到來之時,將叛軍徹底殲滅,平息這場曠日持久的叛亂。至於和崔若瑂之間的這一些小小的波瀾,最好的解決辦法便是趁著相互之間還沒達到更深一步的境地之前,早早的掙脫這段微妙吸引為好。

  走過北街數百步的距離,一條幽暗的橫街通向西首。王源撥轉馬頭上了橫街之中。這條橫街幽暗寂靜,街道狹窄,路旁樹木高大,沒有葉子的樹枝一根根猶如利箭般插向天空,樹枝濃密,同樣將朦朧的月色和路旁風燈的光線阻斷,讓這條街道變得頗為有些陰森。

  今日上午,崔家管家來城北告訴自己,說自己住在崔家距離北城甚遠,而且住在客房之中也甚是簡陋不恭,所以騰出了崔家在北城橫街盡頭的楊花樓給自己居住。王源當然是沒什麼意見,雖然感覺有些怪怪的,但王源並沒有多想。或許正是因為自己和崔家大小姐接觸的太多的緣故,崔家人不想出什麼紕漏,故而讓自己搬出崔家大宅。否則為何從上午開始,崔若瑂便再沒出現在自己的視野裡了呢?

  馬蹄清脆的敲打著磚石街道,街道上空無一人。行了不久,前方的街道盡頭,一座掛著紅燈籠的宅院出現在了眼前。王源上午和崔家的管家來了一趟,知道那便是楊花樓,於是催動馬匹快速來到宅院前。門內有看門人聽到動靜,吱呀一聲小門打開,露出了一張陰暗的面孔來,一看到王源,頓時那張臉上堆起了笑意。

  “呀,是王校尉回來了,您稍候,小人這便給您開門。”

  王源微笑點頭,翻身下馬來牽馬走到門口,大門哐當打開,一名身材瘦削的僕役躬身出了門,從王源手中牽過了馬兒,賠笑道:“王校尉請進,小的去拴馬,一會兒便來替您引路。”

  “有勞了。”王源點點頭走進院子裡。這楊花樓其實便是一座園林。一座四面圍牆圈起來的大院子,裡邊有一方池塘,池塘邊遍植楊柳,幾處亭台假山點綴其間。一座三層小樓便是這庭院裡的唯一的建築,小樓雕樑畫棟,倒也頗為精緻。白日裡來時,管家崔七曾介紹了這楊花樓的得名,原來得名于庭院樓畔前後池塘周圍種植的百余棵楊柳。據說每年春三月之後,楊花吐絮,隨風飄舞,宛如漫天的大雪一般,景色甚是美妙。故而此處得名為楊花樓。這裡本是崔家孫少爺崔耀祖讀書居住之所,這次是崔耀祖特意騰出來給自己居住的。

  夜晚光線暗淡,庭院裡的景色也看不清楚,只是在樓前昏暗的燈光照耀下,影影綽綽的可以看到庭院中假山的黑影張牙舞爪,柳樹的輪廓模模糊糊,枝條在風中舞動,頗有些鬼魅之感。

  “王校尉請隨小人來,您的住處在三樓。新換的床單棉被,希望你好好的睡一覺,明日帶著我們揚州兵馬打一場大勝仗。”看門的僕役提著一柄燈籠搖搖晃晃的走來,笑眯眯的道。

  王源笑道:“怎麼?這楊花樓中只有你一人麼?”

  那僕役忙道:“是啊,本來有七八個,但都是耀祖少爺的貼身奴婢,都跟著去伺候了。小人就是個看門的,所以便被管家吩咐著留下伺候您。王校尉放心,小人手腳挺麻利的,您有什麼吩咐儘管說,小人定伺候的妥妥當當的便是。”

  王源笑道:“我只是這麼一問罷了。上樓吧,我有些困了。”

  “好好,請隨小人來。”僕役連聲應了,打著燈籠頭前引路,兩人沿著假山林木之間的小徑很快便來到了楊花樓前。那僕役推開了樓門,引著王源沿著廳側的樓梯一步步的往樓上行去,不久後便到了三樓上,僕役引王源進了一間屋子,點起了燭臺。

  “就是這裡了,您瞧還滿意麼?”僕役笑道。

  王源看了看屋子裡的擺設,果然是華貴無比。裡外各有一間,以珠簾門相通。置身在的這間外屋顯然是讀書休息之處。牆角擺著精美的傢俱。桌椅書案一應俱全,看得出都是名貴的木料所造。屋子中間擺著一個長幾,長幾上還有一具古琴擺在上面。

  撥開珠簾行到裡邊,裡屋更是華貴,地上鋪著地毯,牆上掛著幾幅字畫,看上去也不像是贗品。寬大的牙床上鋪著素花的鬆軟被褥,乾乾淨淨,疊的整整齊齊。屋子的角落處一盆盛開的梅花正靜靜的綻放,滿室都是淡淡的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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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8章 長夜(二)

  “這屋子倒像是女子的閨房一般。”王源打趣道。

  “好眼力。”那僕役挑指贊道:“這間屋子原來是我們崔家大小姐住著的,大小姐春天裡也喜歡來這裡住幾日看楊花。不過這兩三年楊花樓給孫少爺住著,大小姐便不再來了。只是這屋子還保留著,以防大小姐還來住。”

  王源哦了一聲微微點頭。一聽僕役提及崔若瑂,王源的腦海裡便閃現出崔若瑂明眸善睞的絕美面容來,一想到這屋子是崔若瑂住過的閨房,王源心裡便升騰起異樣的感覺來。

  “那麼,王校尉還有什麼吩咐麼?茶水都在外間的桌上了,您要是渴了便勞煩您自己動手,若是沒有什麼吩咐的話,小人便先告退了,王校尉也早些歇息。”僕役笑道。

  王源點頭道:“辛苦兄弟了,我這裡沒什麼事了,你也早些歇著吧。”

  那僕役躬身行了一禮,快步出了屋子,隨手將屋門關上。

  王源來到外間,在椅子上坐了會,感到有些口渴。於是拿起桌案上的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但他發現那茶水竟然是大唐流行的熬制茶水,一股蔥蒜之味沖鼻而來。王源不喜這樣的茶水,便全部倒進渣鬥裡。有心要拿僕役送一壺清茶來,但想到又要折騰那僕役上樓跑一趟,於是便作罷了。

  於是進了裡屋,吹了燭火和衣躺在床頭,想了一會明日該如何迎敵的事情,不一會酒意朦朧,睡意漸起,不知不覺便進入了夢鄉。

  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王源忽然被一陣陣戰馬的嘶鳴之聲驚醒了過來。那是自己的大黑馬發出的嘶鳴聲,黑馬的嘶鳴聲在王源看來再熟悉不過了。王源從床上坐起身來,仔細傾聽,那黑馬的嘶鳴聲再次清晰的傳到耳邊。王源不知道黑馬在鬧騰什麼,於是穿了靴子起身來走到門口欲下樓去照看。可是伸手一拉房門,房門紋絲未動。

  王源一驚,他記得自己睡前並未拴上房門,但為何此刻房門拉不開。用力拉了兩下,才意識到原來房門被人從外邊鎖上了。這一驚非同小可,王源的精神立刻緊張了起來。伸手滄浪一聲拔出寶劍來,插進門縫之中只輕輕一撩,“啪嗒”一聲,外邊傳來物事斷裂之聲。王源再拉房門,房門應手而開。

  王源閃身出了房門,但見樓梯回廊處一片漆黑,四周靜悄悄的。王源一步步沿著樓梯緩緩下樓,行到一樓大廳處時,但聽周圍腳步雜遝之聲清晰可聞,似乎有很多人在楊花樓周圍走動,還不時有嘩啦嘩啦的奇怪的聲響。

  王源瞧瞧來到樓門處,從門縫之中往外觀瞧。這一看讓王源驚的渾身冒汗,但見樓外數十名黑衣人正來回的奔走,每個人都抱著一大捆柴薪將這些柴火堆在樓門前。王源快速前往楊花樓後門處,情形一般無異,一大堆黑乎乎的小山般高大的柴草已經將後門堵得嚴嚴實實。到此時王源立刻明白了發生了什麼事,這是有人要在楊花樓縱火,要縱火燒死的物件無疑便是自己了。那樓前樓後的幾大堆柴草便是防止火起之時有人逃出的,火起時整座樓的出路封死,樓中的自己的便只能是死路一條了。

  王源的腦子急促的思索著,他突然意識到這是崔家針對自己的一次行動。上午要自己搬到這楊花樓中,怕便是為了晚上可以縱火殺死自己的緣故。這一切都是有計劃有預謀的行動。那麼崔家要燒死自己的原因也自然昭然若揭,自己的身份一定是被崔家人洞悉了,而崔家也一定已經和李瑁達成了默契,得知自己身份後替李瑁除掉自己也就順理成章了。

  一瞬間,王源身上冷汗驟起,心臟撲通通的跳的厲害。此刻沖出樓去自然是可以的,但自己悍然沖出,崔家人見縱火燒死自己的計策不成,怕是便要翻臉硬來了。這裡是揚州,是崔家的地盤,滿城都是他崔家的人,自己逃出此處也未必能逃過崔家的追殺,所以闖出去是不明智的。為今之計還不如將計就計,想辦法偷偷逃離此處,讓崔家人縱火燒樓,那樣他們會以為自己葬身在火海之中,自己隱藏在暗處,會更有逃脫的機會。

  王源打定主意,迅速轉身上樓,心中大罵連聲。崔家人竟然如此狡詐,表面一套背後一套,而且他們居然不顧叛軍大敵將至的局面,悍然對自己發動暗殺,這豈是大家豪族之所為?還有那個崔若瑂,這個女子隱藏的夠好,這幾日自己被她弄得神魂顛倒,卻不料她正是迷惑自己,為他崔家的卑鄙手段而掩飾。搞不好自己的身份便是她洩露的,她在楚州時怕是便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了,只是她假裝不知道罷了。王源啊王源,你可真是夠蠢的,自以為一切盡在掌握,但其實早入他人縠中。什麼時候你才能不被美色所迷惑,能夠不要如此憐香惜玉呢。

  王源一邊自責一邊沖上樓去,貓著腰沿著小樓的回廊走了一圈。樓高三丈多,周圍的樹木雖多,但最高的也只有丈許高。竟無脫身之處。情急之下,王源瞥見了屋子裡的帳幔和被褥,伸手連撕,將它們撕扯成一條條連接在一起背在身上來到二樓。貓著腰從二樓外廊再繞一圈,看准了樓西側一處背光的暗影處,將布條繩索的一頭廊柱上,伸手抓著布條滑了下去。布條的長度不夠,但王源看准了一棵柳樹的紙條落了上去。

  剛剛落在柳樹上,便見幾條黑影從旁邊竄行而過,還好他們並沒有注意到柳樹上的王源,只是抱著一大捆的柴薪飛奔而過,圍在小樓旁邊的木窗旁。看樣子他們不僅是要將樓門堵住,還要在小樓旁圍上一圈的柴薪,確保大火全面燒起來,讓自己絕對無法逃生。

  待他們擺好了柴薪再次離開,王源忙躍下柳樹,借著假山樹木的掩映之處慢慢的移動。很快他便迂回到了前方院牆的角落處。從一處小山般的假山上王源探頭瞧瞧觀瞧,只見庭院門前站著十幾個人影。王源一眼便認出了其中一人,那人長身玉立相貌堂堂,正是崔家的孫少爺崔耀祖。見到崔耀祖的這一刻,王源心中的揣測盡數成了現實,恨得牙齒咬的咯咯響。

  崔耀祖正挺胸疊肚的站在院子裡的空地上,他旁邊一名僕役牽著一匹四蹄雪白渾身烏黑的馬兒,那便是王源的大黑馬。牽著馬的那僕役正是剛才伺候王源的那名看門人。

  “孫少爺,這馬兒亂跳亂叫的,莫不要驚動樓中的那人麼?乾脆一刀捅了算了。這馬雖好,但也不要壞了咱們的事兒。”一名護院沉聲道。

  “哎,趙小五,你這話說的可不對啊。我都跟孫少爺說了,那廝已經喝了那壺茶水,裡邊可是烈性的麻藥,他恐怕早已睡的人事不省了,還如何聽的到?麻沸散的厲害你又不是不知道藥力,要不你趙小五嘗一口試試。”那看門的僕役叫道。

  崔耀祖皺眉道:“崔九,你確信他喝了那麻藥茶水麼?”

  “孫少爺,小人親自去查看了。那廝躺在床上睡的香甜,我假裝上去查看,那壺中的茶少了一杯,茶盅裡還有殘茶呢。那玩意喝一口便夠了,何況他喝了一杯?若不是孫少爺說要燒死他,我當時便可以一刀剁了他的腦袋。”看門僕役忙道。

  崔耀祖斥道:“你懂個屁。麻翻了燒死,仵作是驗不出來的。砍死了他再燒死,屍首不全便露陷了。要讓人以為他是小樓走水燒死的,而不是被殺死的,明白麼?”

  “都燒成炭了,還能看出什麼?”

  “屁話,你以為那麼容易便燒成焦炭?把你丟到火裡試試?屍首是燒不完的,仵作一檢查,胸肺之中沒有飛灰,那便知道是在火燒之前便已經死了,跟你們說這些你們也不懂。”崔耀祖斥道。

  “用的著這麼小心麼?”崔九咂嘴道。

  “你懂個屁,你知道他是誰麼?說出來嚇尿了你們,他是當今相國,神策軍的大元帥。他手下十萬大軍呢。若是知道他是被咱們給殺死的,那十萬神策軍會饒了咱們麼?若是失火燒死的,那便怪不得別人了。懂麼?”崔耀祖罵道。

  那幾名護院嚇的呆在原地,崔耀祖皺眉道:“怎麼?都尿褲子了?沒出息的東西,小爺都不怕,你們倒怕了。剛才的話誰都不許嘴賤說出去,否則我殺你們全家。”

  “是是是。孫少爺放心便是,我們怎會說出去?那不是找死麼?”幾名護院連聲道。

  王源在假山之後聽的真切,心中暗叫僥倖。若不是自己因為不喜那些蔥薑蒜醋熬煮的茶水,自己喝了酒後口渴,是一定會喝水的。或許是因為茶中有藥物,為了掩蓋藥物的味道他們不得不用這味道濃烈的熬茶掩蓋,卻冥冥之中救了自己一命。否則自己被麻痹了之後,那是無論如何也聽不到馬嘶之聲的。這看門人在自己睡熟後進了屋子查看了茶盅茶壺,確定自己喝了茶水,這才敢不怕弄出聲響來。

  不過這看門人胡吹大氣,他是進的外屋,王源酒後酣眠自然是沒有察覺。但他若是真的敢進入裡屋揮刀砍殺的話,王源是一定會知道的。因為王源進入揚州後便謹慎的很,睡前便在床頭用細線拉一道繩索,一頭拴在手指上。一旦有人靠近,自己便立刻會被驚醒。這是李欣兒教給王源的辦法。當年李欣兒身為臥底在李林甫府中潛伏,可謂處處殺機四伏,所以她便是以此為防禦的手段,便是睡夢中也要隨時警惕的。

  崔耀祖手裡拿著鞭子對著馬臀抽打著,黑馬亂踢亂跳,不時的嘶鳴著。“畜生,今日非將你打的服帖了不成。若不是看你是匹好馬,我也甚是喜歡,我便一劍砍下你的馬頭,叫你這畜生又踢又咬的,差點咬破了我的胳膊。”

  大黑馬嘶鳴跳動,不肯屈服。王源心疼不已,但又不能現身出來。不久後,崔耀祖的注意力集中到了縱火之事上來了,於是停止了抽打馬匹,對著一名趕來稟報的護院喝問道:“都準備好了麼?”

  “稟少主人,柴禾都堆好了,也都淋了火油了,少主人下令吧。”

  “好,馬上點火,然後大夥兒立刻離開,過一會來幾個人假裝來救火便是。”崔耀祖喝道。

  “遵命。”

  幾條黑影竄向楊花樓下,不久後火頭升騰而起,澆了火油的柴薪嗶嗶啵啵的燒了起來。僅僅片刻時間,火苗便將木樓燒著了,不久後火苗躥升數丈高,整座小樓瞬間被熊熊烈火吞沒。

  “可惜了這座樓了。”崔耀祖看著火頭砸砸嘴,一擺手喝道:“走。”

  眾護院跟在崔耀祖身後蜂擁出了庭院。王源翻出了院牆,沿著街道暗影出疾走。小樓燃燒升騰的火頭熊熊劇烈,將周圍照得如同白晝。周圍居住的百姓們都慌忙起身來,不一會傳來了銅鑼聲響,有人高聲叫喊:“失火啦,失火啦,救火啊。”

  不久後橫街上人頭攢動,百姓們紛紛從家中出來,沿著狹窄的橫街湧向失火之處。王源逆著人流往前走,走出百步之後,將嘈雜和火光甩在了身後。他的目光牢牢鎖定著在前面牽著自己的大黑馬快速離開的崔耀祖一行的身影。他們躲在暗處觀察著火勢,但卻不知道黑暗中另有一雙眼睛正死死的盯著他們。

  “你們回頭去假裝救火,不要讓這些百姓真的把火給滅了,一定要全部燒成白地才成。我先回府,免得被人照了面以後多生口舌。”崔耀祖沉聲吩咐著手下。

  幾十名手下點頭答應,紛紛回頭混在人群中往火場中去。崔耀祖翻身上了黑馬,那黑馬蹦跳不休,崔耀祖一邊咒駡一邊抽打,一人一馬彆扭著沿著橫街往東行去。王源緊緊跟上,那崔耀祖因為黑馬的不配合無法快速離開,還差一點被掀下馬背,不得已只能再下馬拉著黑馬走路。王源不緊不慢的趕在他身後,逐漸慢慢的接近。

  在樹蔭濃密之處,黑馬又死活不走,崔耀祖滿身大汗的拉扯著,正此僵持之際,王源覺得時機到了,快步上前正準備動手。猛然間聽的前方蹄聲急促,一騎馬從橫街入口飛馳而來。

  昏暗的燈光照亮了那馬上人的裝扮,王源驚愕的停下腳步,他看清了馬上的人是誰?策馬而來的竟然是衣衫不整長髮飄飄的崔若瑂。在王源認出崔若瑂的那一刻,崔若瑂也看到了路中間的崔耀祖。她猛拉韁繩,馬兒騰空而起,崔若瑂直接從馬背上摔落了下來。

  崔若瑂顧不得疼痛,爬起身來沖向崔耀祖,口中帶著哭腔叫道:“哥哥,你們做了什麼?你們把王校尉怎麼了?他的馬怎麼在你手裡,他人在何處?”

  崔耀祖看著妹妹忽然騎馬沖來,頓時嚇了一跳。妹妹什麼時候會騎馬了?崔若瑂摔落馬下的那一刻,崔耀祖嚇得叫出了聲。待見妹妹從地上爬了起來,這才長舒一口氣。

  “妹子,你怎麼來了?大半夜的你怎地一個人騎著馬到處亂闖?”崔耀祖忙道。

  “哥哥,你且告訴我,你們到底把王校尉怎麼了?楊花樓那裡火光沖天,到底發生了什麼?”崔若瑂焦急叫道。

  “什麼王校尉王校尉的,我怎會把他怎麼了?你是被這個王校尉迷昏了頭了麼?大半夜的偷偷跑出來找他麼?成何體統?快跟我回去。”崔耀祖冷聲道。

  崔若瑂見崔耀祖不願回答他的問題,轉身便朝馬兒一瘸一拐的奔去。崔耀祖皺眉喝道:“妹子,你幹什麼去?”

  崔若瑂咬牙嬌叱道:“我去找王校尉去。”

  崔耀祖快步上前拉住崔若瑂的胳膊喝道:“不許你去。”

  崔若瑂冷聲道:“你倒來管起我來了。”說罷甩著胳膊掙脫,抓著馬鞍便往馬背上爬。

  崔耀祖不敢用強,自己這個妹子可得罪不得。只得柔聲道:“妹子,不要去了吧,跟哥哥一起回去。回去後我一五一十的告訴你情形。”

  崔若瑂冷哼一聲不說話,咬著牙爬上了馬背,抖動韁繩便要離開。崔耀祖低聲喝道:“妹子,你去了也是無用。那姓王的已經跟楊花樓一起燒成灰燼了。你去了也救不活他。”

  崔若瑂面色慘白,愣愣道:“什麼?你說什麼?”

  崔耀祖柔聲道:“妹子,那姓王的是什麼人你知道麼?”

  崔若瑂哇的一聲哭了起了,淒然叫道:“他是誰我不管,他千里迢迢跑到揚州來,幫咱們守著揚州,你怎能殺了他?”

  “糊塗妹子哎!他便是王源呢,神策軍的王元帥,當今的王相國呢。你還一直被蒙在鼓裡吧。此人是朝廷的逆賊,當今陛下的眼中釘肉中刺。我今日便是替當今陛下除了他了。”崔耀祖跺腳道。

  崔若瑂淚如雨下,沉聲道:“我早知他的身份,要你來告訴我?他怎麼成了朝廷的逆賊了?他的神策軍救了大唐,打了多少勝仗,你們憑什麼說他是逆賊?當今的陛下又是誰?王源是朝廷的重臣,怎麼又是他的眼中釘了?”

  崔耀祖咂嘴道:“妹子,三言兩語說不清楚。這個人確實是當今陛下說忌憚之人。當今陛下給我崔家下了旨意,要我們崔家效忠於他。這樣我崔家便能回歸朝廷,重振我崔家門楣。這可是我崔家的大事,這是崔家祖宗們夢寐以求的大事啊。”

  崔若瑂嗚嗚哭泣道:“我不管什麼崔家的門楣大事,我只知道,你們這麼做是何等的卑鄙無恥。你們怎麼有臉做出這等事來。你讓開,不然我便讓馬兒從你身上踏過去。”

  崔耀祖怒道:“妹子,你可不要不知大體。崔家的事怎麼於你無干?你不是崔家的人麼?告訴你,這王源之所以有今日,可也是拜你所賜。你若不跟他耳鬢廝磨勾勾搭搭的,我又怎會對他下手?你可知道,當今陛下下旨要納你入宮為貴妃,你將來是要當貴妃娘娘的人,卻跟著這個王源勾勾連連。你這不是要害我崔家上下滅族麼?妹子,聽話,跟哥哥回去。將來我崔家還要仰仗於你呢,將來你當了貴妃娘娘,我崔家將來還要靠著你哄好當今陛下,咱們崔家宮裡宮外一起用力,便可執掌朝綱呢。”

  崔若瑂在馬上抖作一團,這件事她一直蒙在鼓裡,從未有任何人跟她提及。今日被崔耀祖說了出來,崔若瑂頓時明白了前後因果,也明白了這幾個月來為何經常聽爹娘叔叔們口中偶爾冒出來的那些難以解釋的言辭。原來便是因為這件事。

  “住口,原來如此,原來你們一直瞞著我這件事。明明是你們以卑鄙手段害人,卻將責任推到我的頭上。我死也不會去當什麼貴妃。要當你去當去。”崔若瑂斥道。

  “妹子,我也想啊,可惜我是個男的。”崔耀祖嬉皮笑臉的道。

  崔若瑂不再搭理他,一提馬韁便要衝出。崔耀祖怒道:“說了半天你怎麼還執迷不悟?難道這王源比爺爺爹娘哥哥都要重要麼?比崔家都重要麼?”

  崔若瑂冷笑道:“你不是說是我害死他的麼?那麼我便陪他一起去死,我可不願欠他一條命,跟不願將來被你們送去進宮當什麼貴妃。讓開,不然我可真的要從你身上踏過去了。”

  崔耀祖見妹妹無法勸服,眼珠子轉了轉道:“好好,我陪你一起去看,叫你也死了心。”

  說罷,崔耀祖往旁邊一閃,崔若瑂催馬便走,崔耀祖猛地一伸手,抱住了崔若瑂的一條腿,用力一拉。崔若瑂哎呦一聲摔下馬來。

  崔耀祖一把將她抱起,不顧崔若瑂的掙扎,用馬鞍上的繩子開始捆綁崔若瑂的手臂。

  崔若瑂大聲怒斥,崔耀祖邊綁著她的手邊道:“妹子,不要怪我,我不能容你胡鬧。得罪莫怪。”

  崔若瑂怒斥道:“你會遭報應的,我真以有你這個哥哥為恥辱。”

  崔耀祖冷笑道:“隨便你怎麼罵,哥哥受著便是。”

  崔耀祖綁了崔若瑂的雙手,又要綁她的雙腳。崔若瑂是個嬌弱女子,雖竭力掙扎,但又怎能掙脫。崔耀祖的意圖便是要將崔若瑂綁起來放在馬背上一起帶走,讓她不能去尋死覓活的胡鬧,但這對崔若瑂而言,那是何等的侮辱。

  崔耀祖氣喘吁吁的綁好了崔若瑂的手腳,蹲下身子正要扛著崔若瑂上馬背。忽然間,他發現崔若瑂不掙扎了,也不叫了。一愣之下,崔耀祖站起身來看著崔若瑂的臉,生恐發生了什麼意外。然而他發現崔若瑂的表情古怪,正怔怔的看著自己的身後。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1:57

第959章 長夜(三)

  “妹子,你怎麼了?你莫嚇我,你要是有事,爺爺可饒不了我。”崔耀祖叫道。

  崔若瑂根本連正眼都沒看他,忽然間臉上露出燦爛的笑意來,輕聲道:“你……沒死?”

  “妹子,你莫嚇我,你失心瘋了麼?跟誰說話呢。”崔耀祖駭然道。

  “我當然沒死,我豈會那麼容易便死了。”一個聲音在崔耀祖的腦後響起。

  崔耀祖一聽這聲音,嚇得魂飛魄散,兩條腿篩糠般的抖動。

  “你……你……是何人?你怎麼……還活著?你是人是鬼?”崔耀祖聲音都變了。

  “你轉過頭來不就知道了。”身後那聲音道。

  崔耀祖緩緩轉過頭去,然後他看到自己鼻尖處頂著一點寒芒。那位本該死去的王相國正笑眯眯的站在自己的面前。

  “怎麼可能?你怎麼在這裡?你不是應該……”

  “我是精鋼不壞之身,區區一把火能奈我何?”王源冷笑道。

  崔耀祖猛然醒悟過來,這王源定是逃脫了那場大火,眼見事情敗露,崔耀祖自忖不是對手,猛然間身子彈起,以極快的速度脫離王源的劍尖,以難以置信的敏捷竄上了馬背催馬便走。

  王源嘬唇發出一聲呼哨,崔耀祖的馬稀溜溜躍起,將崔耀祖掀翻在地。崔耀祖被摔得七葷八素眼冒金星。王源來到他面前微笑道:“崔少爺,你上錯馬了。”

  崔耀祖剛要掙扎起身,只覺的頸部遭受了重重的一擊,然後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

  王源一掌切在崔耀祖的頸側動脈上將其擊昏,這才快步走回崔若瑂身旁,揮劍將崔若瑂被捆住的手腳上的繩索割斷。崔若瑂又驚又喜早已哆嗦的說不出話來,手腳得到自由後情難自禁,一把摟住王源,緊緊的抱住他不撒手。

  王源輕拍崔若瑂的後背,沉聲道:“若瑂小姐,我不能在此久留,我要走了。”

  崔若瑂叫道:“你要到那裡去?”

  王源冷聲道:“你們崔家要置我於死地,我只能先避其鋒芒。我沒想到你們崔家竟然會如此對我。”

  崔若瑂臉色蒼白,低聲道:“我沒有想置你于師弟,我怎會這麼做。”

  王源輕歎道:“你沒有,可是你的爺爺,你的父親叔叔哥哥都要我死,若不是老天保佑,我此刻已經在楊花樓中被燒成齏粉了。罷了,多說無益,告辭了。”

  王源一把推開崔若瑂,轉身走到崔耀祖身旁,一把將昏迷不醒的崔耀祖扛了起來,將他橫放在黑馬的馬鞍上,飛身上了馬。

  崔若瑂叫道:“我哥哥被你殺了麼?”

  王源冷笑道:“我怎會殺他,他現在是我的護身符,我必須帶著他一起走。若是你們崔家逼人太甚的話,那我只能讓他陪著我死。”

  崔若瑂輕聲道:“多謝你沒有殺我哥哥。可是你現在又能去哪裡呢?你也出不了城,若是他們當真要搜捕你,你哪裡也是藏不住的。”

  王源冷笑道:“大不了便玉石俱焚便是。”

  崔若瑂咬著下唇道:“王……公子,你若是信任我的話,便隨我來。我有地方讓你藏身。”

  王源皺眉看著崔若瑂,崔若瑂也仰頭看著王源的眼睛,眼神中滿是真誠的祈求。

  “你放心,我崔若瑂再此立誓,若是有害王公子之心,叫我崔若瑂天誅地滅,死無葬身之地。”崔若瑂知道王源在懷疑自己的動機,她一點也不覺得奇怪,畢竟是自己崔家要殺王源,王源有理由懷疑自己。

  “你為何要幫我?你不也是崔家之人麼?”王源道。

  崔若瑂輕聲道:“幫你就是幫我崔家。這件事是我崔家不仁義,不是你的錯。你孤身來揚州,為了保衛揚州盡心盡力,他們不該這麼對你。我救你便是避免崔家犯下大錯,希望能為崔家挽回一些過錯。再說……這也是幫我自己。剛才我哥哥的話不知道你聽到沒有。那新皇……要……和我崔家聯姻……我……是決不能答應的。”

  王源當然聽到了之前兄妹之間的爭執對話,正因如此,他才明白了今晚崔家要殺了自己的動機。自己的身份暴露了,而崔家為了向李瑁效忠,殺自己顯然是最大的功勞。李瑁要納崔若瑂為妃的事情王源自然也聽到了,但那已經不是王源說要考慮的事情了。

  王源沉吟片刻,眼見四周街道上人聲嘈雜之聲越來越大,不遠處沖天的大火已經驚動了包括巡城兵馬在內的半個城池之人。再耽擱下去,怕是真的無法脫身了。

  “罷了,我信你一回。咱們去何處躲藏?”

  崔若瑂大喜過望,連聲道:“保障湖中我有一艘畫舫停泊,那是我平時在湖中遊玩的船隻,只有我能使用。咱們便去畫舫中躲藏,你看如何?”

  王源皺眉道:“保障湖麼?豈非在你崔家左近?”

  崔若瑂道:“放心,另有道路通向保障湖西南的二十四橋,畫舫便停泊在二十四橋下的碼頭旁。你信我,我是絕不會害你的。”

  王源點頭道:“好,咱們便去那船上去。”

  崔若瑂展露笑顏,忙一瘸一拐的走向自己的坐騎,吃力的上了馬背,嬌聲道:“跟我來。”

  崔若瑂催馬往東而行,王源抓著昏迷的崔耀祖的腰帶策馬跟上,兩騎在抵達主街之前拐入小巷之中。小巷往西南曲折而行,不久後出了小巷抵達了另一條橫街。崔若瑂加快速度策馬飛馳一路往西繞了個大圈子,終於再出橫街時眼前已經是一片林木茂密之地,穿過林木,便是月色下波光閃閃的保障湖了。

  崔若瑂伸手指著方向低聲道:“那便是二十四橋了,瞧,那畫舫還停在那裡呢。”

  王源放眼望去,只見一座拱橋在朦朧的月色之下橫在波光之上,連接著狹窄的兩岸湖水。看上去甚是普通的一座拱橋,原來便是大名鼎鼎的二十四橋了。橋旁的水面上,一艘不大的樓船正停泊在那裡。船頭還隱隱透出燈光來。

  “船上有人?”王源皺眉道。

  “不妨事,只有一名又聾又啞的老船工,是專門看守這艘船,並且幫我撐船的。”崔若瑂道。

  王源點頭,此時已經別無選擇,只能去往船上躲藏。於是當先策馬馳向石橋。在石橋旁邊下了馬,兩人牽馬下了碼頭,崔若瑂當先上船叫醒了老船工,之後王源抱著崔耀祖也上了船。老船工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崔若瑂打手勢吩咐他開船,他便拿了竹篙撐了船隻離開碼頭。當王源和崔若瑂進入船廳中剛落腳之時,畫舫已經離岸十幾丈,蕩悠悠駛向湖心了。

  王源迅速的樓船上上下下檢查了一遍,確認船上再無其他人,這才放心的回到船廳之中。船廳中,崔若瑂正點著了燭火,王源見狀忙踏步上前一口吹熄了燭火。崔若瑂愣了愣,旋即明白王源是怕點起燈火會吸引他人的注意力。

  “對不住,我沒考慮這麼多。”崔若瑂低聲道。

  王源淡淡道:“拉上簾幕再點燈,小心為上。雖然這裡是隱秘之處,但卻也是無路可逃的絕地。”

  “知道了。”崔若瑂輕聲道。隨後她輕手輕腳的走過去,窸窸窣窣的拉上厚厚的落地窗簾,又將船廳的門緊緊關閉,這才摸索著點亮了燭火。

  燭火亮起,王源長長籲了口氣,坐在一張椅子上。崔若瑂捧著燭火走向歪倒在地上的崔耀祖身旁,仔細的檢查了崔耀祖的樣子,還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顯然是很擔心崔耀祖的生死。但見崔耀祖面色紅潤,呼吸正常的很,這才放下心來。

  抬起頭來時,見王源正雙目炯炯的看著自己,忙低下頭來輕聲道:“他……畢竟是我的哥哥。”

  王源沉聲道:“放心吧,他死不了。再過一會他就要醒來了,到時候我還是要給他一掌,讓他繼續昏睡去。”

  崔若瑂咬著下唇道:“你若不放心的話,綁了他便是,不要……不要傷害他。”

  王源冷哼一聲不置可否。崔若瑂輕輕歎了口氣,將燭臺擺在案上,捧了一隻茶壺出了船廳,不久後回來,那茶壺中已經熱氣騰騰了。顯然是從老船工那里弄來了些茶水。

  崔若瑂將一杯熱騰騰的茶水擺在王源面前,自己也緩緩的坐在王源身前,低聲道:“喝口熱茶吧。”

  王源點點頭道:“多謝了。”

  崔若瑂沉默了片刻,低聲問道:“你……當真是王源麼?”

  王源淡淡道:“你不是說你早已識破了我的身份了麼?”

  崔若瑂臉色微紅道:“我確實懷疑你就是王源,在楚州我便懷疑你的身份了。我的隨從看到了楚州太守和一干官員對你畢恭畢敬的樣子,雖然沒聽到你們的對話,但神策軍中誰能讓太守這樣的官員畢恭畢敬?那也只能猜測你便是王源了。而且我聽說王源的年紀和你相仿,再說你的言談舉止也根本不像個校尉啊,所以我便猜你故意隱瞞了身份,你便是王源本人。當然我也不敢完全確定。”

  王源皺眉道:“然則你便將你的猜測告知了你們崔家人是麼?”

  “你錯了,對你的猜測我隻字未提。一來我並不確定你的身份是誰,二來,我也不是那種多嘴多事之人。我爺爺他們怎麼得知你的身份的,我可半點也不知道。他們有很多事都是瞞著我的,譬如……那道聖旨要我進宮的事情,我便直到今晚才知曉。”崔若瑂垂頭道。

  王源輕輕點頭道:“我信你,可能是我自己大意了,暴露了身份還不自知。今晚我能逃過一劫也是天命使然了,你哥哥命人在我的茶水裡下了麻藥,還好我沒喝茶水,否則現在我可沒命還坐在這裡。”

  崔若瑂心中驚懼不已,暗自為王源欣喜。忽見王源盯著面前的這杯茶水,崔若瑂忙道:“這茶水裡可沒有麻藥。不信我喝一口你再喝。”

  崔若瑂為了證明自己的話,捧起茶盅便喝了一口,因為喝的太快而嗆了自己,捂著嘴巴咳嗽了起來。

  “何必如此,我說了,我是信你的。我喝便是。”王源輕聲說話,伸手捧起茶盅來,然而卻愣在了那裡半天沒動作。

  崔若瑂覺得奇怪,忙偷眼看去。只見王源正愣愣的看著茶盅發呆,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崔若瑂的臉騰地再次血紅。原來那茶杯的邊緣處一道淡淡的唇印宛然在目,正是剛在自己喝水時留下的唇印。剛才情急之下的舉動確實是證明了自己的清白,但喝過的茶水王源又怎能喝?這可不是證明清白,而是曖昧傳情了。

  “我……我給你換一杯。”崔若瑂忙伸手去奪杯子。然而王源卻已經將茶盅遞到口邊一口喝幹了。

  “好香。”王源咂咂嘴,不知道是說茶水香還是美人的口水香。聽到這句話,崔若瑂更是無地自容了。

  “若瑂小姐,我有幾點疑問想要得到你的解答。”王源的聲音瞬間將崔若瑂從羞澀的情緒中拉回了現實,此時此刻,怕不是自己表達情感的時候。眼前的這個王源怕也沒心思去想別的。

  “你但問便是。”崔若瑂道。

  王源雙目灼灼的盯著崔若瑂道:“你說你對你們崔家欲對我不利的事情一無所知,那麼今晚你怎會半夜三更的騎馬往楊花樓趕?”

  崔若瑂蹙眉道:“我知道你肯定會問這件事,我也正打算跟你說一說此事。今日上午,我爹爹來找我說話,他的言語之中似乎有責怪我……責怪我跟你走的太近的意思。他說要安排你住在楊花樓中,讓你搬出我崔家大宅。還嚴厲的警告我,要我不要去找你,不許和你接觸。”

  王源皺眉道:“你是說,我搬到楊花樓中,是因為和你交往過密之故?你爹爹的意思是說,怕我敗壞了你的名聲?”

  崔若瑂紅著臉道:“我爹爹也沒這麼說。當時我也不懂他是什麼意思,但現在我明白了。我爹爹他們一定是因為新皇要和我崔家聯姻之事,生恐……生恐我會犯下錯事。他們是擔心無法交代。”

  王源皺眉不語,他有些疑惑崔若瑂所言。在王源看來,崔家讓自己搬到楊花樓的原因便是便於除掉自己,但從崔若瑂的敘述中,顯然這是另外一個版本。

  “當時我有些不解,但畢竟我爹爹開了口,我也不能違拗他的意思。所以白天我便沒有再去看你,晚上也沒去找你。我……我自己也覺得……似乎和你來往的確實密切了些。在外人看來,這或者是另外一種想法。”崔若瑂低聲道。

  王源微笑道:“是啊,崔家大小姐跟個陌生男子膩在一起,外邊是有很多風言風語的,也怪我沒注意。我是男子不打緊,但你是個待字閨中的大小姐,那可不能這樣。但其實我們之間可什麼都沒發生。”

  崔若瑂心中微覺失望,她似乎從王源的話語中聽出了一種冷漠。特別是最後一句話,崔若瑂覺得很紮心。當真什麼都沒發生麼?那麼同騎共行,耳鬢廝磨怎麼說?共喝一碗餺飥湯,共飲一杯茶水怎麼說?然而仔細想想,卻又覺得似乎真的什麼都沒發生。

  王源並未察覺崔若瑂心中的波瀾,只自顧問道:“那麼你又是怎麼知道我在楊花樓有難,又怎麼半夜裡跑了出來?”

  崔若瑂輕聲道:“其實今晚我很早就睡了,但是因為爹爹白天的一席話讓我心中甚是不開心,所以我一直沒有睡著。於是我便起身來打算去爺爺的書房去讀一會書。我路過二叔的院子時見二叔的堂屋裡亮著燈光,本來我只是路過,但不知為何,我鬼使神差的進了二叔的宅子,然後我從廊下看到了二叔和三叔正在屋子裡喝酒說話。他們兩人說話的聲音很低,而且樣子有些鬼祟,這讓我很是好奇。於是我便躲在門口偷偷的聽他們說話。沒想到的是,我聽到了二叔和三叔正在說什麼‘今晚希望耀祖能得手,殺了那姓王了,一切便一了百了了。’這樣的話。我當然是驚詫不已,聯想到今日你搬出了我家大宅的事情,我懷疑哥哥要對你不利,於是我便騎了馬跑出來,打算去楊花樓提醒你提防著。可沒想到那時候已經遲了。幸而老天保佑,你吉人天相沒有被燒死在楊花樓中,否則我們崔家便是幹了一件天大的錯事了。”

  王源吸了口氣,沉聲道:“原來如此,原來你是打算來向我通風報信的。你為何要這麼做?你可知你這麼做便是破壞了你崔家的計畫。你們崔氏家族可是已經和新皇達成了協議的,而我確實和新皇之間存在著不可調和的矛盾,你這行為也算是背叛崔家了。你沒想過後果麼?”

  崔若瑂沉吟半晌,低聲道:“我不懂什麼爭權奪利,也不想知道朝廷裡的那些事情。我只是認為,你不是壞人。你為大唐做了那麼多的事情,救了那麼多的百姓,又怎會是壞人?陛下和你之間發生了什麼,我一概不知,我只是按照我內心的想法行事。我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你死在這裡而無動於衷。我……我做不到。就算是這件事是背叛了我崔家,那便讓爺爺爹爹懲罰我好了,我甘願承受。”

  王源靜靜的看著崔若瑂,燭光下,崔若瑂身子單薄,形容憔悴,髮髻散亂。這一晚她已經經受了不少的驚嚇和苦楚,經受了內心之中的煎熬。和自己雖然才相識了幾天,她卻如此的信任自己,維護自己。甚至甘願做出背叛崔氏的事情,若非是對自己生了情義,又怎會這麼做。

  王源當然知道崔若瑂對自己是有好感的,在男女之事上王源顯然比崔若瑂要高明的多。從崔若瑂對自己的言行和眼神中,王源早就看出了她對自己已經生出了情愫。只是王源不願招惹太多的情債,所以適當的敬而遠之罷了。但即便如此,王源不能否認自己對崔若瑂也是很有好感的,這個單純美麗的女子對王源有著極大的吸引力,所以王源才會偶有孟浪調戲之行。此時此刻,看著崔若瑂可憐楚楚的樣子,王源怎能不生出憐愛之心。

  “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這些事本不該讓你來承擔的,這對你很不公平。你今晚能踏上去楊花樓的路的那一刻,便已經為你們崔家做了一件大好事。楊花樓起火的那一刻,我便已經下了決定,只要我脫身而出,便會讓你們崔家所有人都付出代價。但你的舉動拯救了他們,便是為了你,我也不會再對你們崔家任何一人下殺手。”王源沉聲道。

  崔若瑂身子一怔,抬頭看著王源道:“王公子,我總覺得爺爺並不知情。我總覺得這件事另有蹊蹺。二叔和三叔偷偷說話的樣子甚是古怪。若是我崔家的一致決定,今晚這麼大的事情,我爺爺他們怎麼會不一起等候消息。而且這樣的事為何不是柳師傅出面解決,而是我哥哥前去?我哥哥何曾做過這等事情?爺爺很早就睡下了,吃晚飯的時候還叮囑我們早早安睡,因為明日要去準備迎接叛軍的攻城。在這個節骨眼上,我爺爺又怎會在此時下令殺你,讓揚州軍民人心惶惶?而且爺爺也說了,沒有你坐鎮指揮,誰也守不住揚州。難道爺爺會糊塗到連揚州也不要了麼?連揚州的幾十萬百姓都不顧。連阻止叛軍南下的大計都不顧了麼?”

  王源吸了口氣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崔若瑂說的話確實讓人生疑。若當真是崔家上下的一致決定要殺死自己,那他們完全沒有必要這麼偷偷摸摸的對自己下手。既要殺自己,為何又要讓自己搬出崔宅惹來自己的懷疑?在崔宅之中應該更容易下手,因為自己之前在飲食方面毫無防備,只需給自己下藥,便可將自己剪除。

  讓自己搬出崔宅,又興師動眾的放上一場大火,鬧得滿城震動人人皆知,這顯然不是個最佳的策略。就算他們想偽裝成同自己的死無干,將來不會讓神策軍的憤怒之火燒到他們頭上,那也完全有其他合適的辦法可用,而無需用這種不恰當的辦法。況且從大局上而言,揚州城干係著江南的大片州府,那是崔家的根基所在之地,這麼一場大火燒死了自己,無論從行事的方式還是從民心的恐慌的角度都是不明智的。

  “這件事要想知道真相,其實很簡單。”王源沉聲道。

  崔若瑂道:“怎麼知道真相?”

  王源照昏迷在船廳一角的崔耀祖看了一眼道:“問他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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