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躍馬大唐 作者:大蘋果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5 14:12:1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10 157859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2:15

第1030章 收復

  眾將領齊齊摩拳擦掌,一個個興奮的身子發抖。只有少數老成持重者覺得事情有些蹊蹺。為何這隊騎兵竟然公然在光天化日之下闖到了吳忠城外?他們難道不擔心被己方攻擊?他們憑什麼這麼有恃無恐?然而,群情激奮之中,這些話顯然是大煞風景的,與其討來一頓奚落和白眼,倒不如閉口不言了。

  不久後,東南兩面城門打開,號角聲中,四千五百餘回紇騎兵蜂擁而出,他們高舉著手中的彎刀,打著呼哨發出奇怪的叫囂聲,朝著數裡外正緩慢往東行進的那只唐軍兵馬衝殺過去。

  回紇人的戰法簡單粗暴。在骨力裴羅的薰陶下,回紇騎兵養成了猛衝猛打悍不畏死的英勇作戰的風格。特別是在以多打少的情況下,骨力裴羅更是從來不注重什麼分進側擊,牽制分割等戰術。他要求,但凡兵力優於對手,便只管兇狠衝殺敵軍主陣,以優勢兵力碾壓敵軍,沖散敵軍,再利用回紇人精妙的馬上射術追殺對手。骨力裴羅把這種戰術稱之為踐踏戰術。此刻回紇人便是以數量的大優碾壓對手,不分梯隊的衝鋒踐踏,若一切順利的話,敵方薄弱的陣型會很快被沖散,之後會被一一分割射殺。

  唐軍的一千餘騎很快做出了反應,他們立刻撥轉馬頭朝後方山梁處撤退。一見唐軍逃跑,回紇騎兵更是士氣大振,如林的彎刀閃耀著奪目的光芒,怪異的呐喊聲響徹天地,矮腳馬貼著草皮飛馳而過,地面上草屑橫飛泥土飛濺,像是在草地上卷起了一場威力巨大的龍捲風。

  然而,唐軍的一千餘騎座下都是高頭大馬,它們奔跑的速度比回紇人衝鋒的速度要快得多。最初雙方距離縮短了裡許,但隨著戰馬的加速,雙方的距離不再拉大,而是一直保持著裡許的距離。

  就這樣,雙方一追一逃,短短的時間已經追出了六七裡的距離。而唐軍的騎兵也抵達了山梁的斜坡上,死命的朝著山梁上狂奔。但是很顯然,高頭大馬的爬坡能力欠缺的特點暴露在回紇人的目光裡,回紇人的戰馬雖然矮小,平地奔跑的速度在短時間內不及西域高頭大馬,但爬坡越嶺能力卻高處一籌。斜斜的山梁長達三四裡,就在這山梁上,雙方的距離很快縮短到了五六百步。後方追擊的回紇騎兵已經能清楚的看清前面馬背上的唐軍士兵驚慌失措的表情了。

  “追上去,他們的馬中看不中用,爬不動坡了。”圖盧姆大聲笑道,揮著彎刀在頭頂上盤旋著。腳下不停的催動著馬匹。

  “圖盧姆將軍,還是不要追了吧,小心有詐。唐人都狡詐的很,山梁那邊有什麼,誰也不知道。”一名偏將沉聲叫道。

  “這時候你要我收兵?你瘋了不成?我可告訴你,你若是貪生怕死,回頭我便砍了你腦袋。平日玩女人的勁頭哪裡去了?”圖盧姆罵道。

  “不是啊,圖盧姆將軍,卑職覺得有些不對勁啊。唐人的馬兒哪裡有那麼嬌貴?末將覺得他們並非全力逃跑,倒像是在故意引誘我們追去的樣子。”

  “住口,回頭再收拾你,再多嘴一句,老子一刀劈了你。”圖盧姆大罵連聲,催馬猛衝而去。那偏將無可奈何,只得拍馬沖上。

  距離山梁還有數百步時,追在最前面的百餘騎回紇騎兵已經距離對方百步之內。這已經在他們的長弓射程之內。但見百餘名回紇騎兵立起身來,取出背後的長弓彎弓搭箭,箭雨嗖嗖直奔唐軍後隊的騎兵身上射去。慘叫聲中,十幾名唐軍士兵中箭落馬,在地上翻滾不休。下一刻回紇騎兵鐵蹄踏過,將他們踏成了肉醬。

  一旦見了血,回紇騎兵們頓時成了嗜血之獸,情緒更是瘋狂到了極點,馬鞭飛舞,彎刀迴旋,到處是一片叱吒呼喝之聲。發了狂一般的沖向山梁頂端。

  然而,奇怪的一幕出現了。踏上山梁的唐軍騎兵卻忽然不再逃竄,而是撥轉馬頭矗立在山梁上方。那名銀盔銀甲的唐軍將領高舉手中長槍,猛地揮動了一下。下一刻,山梁上方旌旗招展,呐喊喧天。在回紇騎兵驚愕的目光之中,山梁兩側的樹林裡,山地上,冒出了無數騎兵的身影。密密麻麻一排排一列列不計其數。

  “這是怎麼回事?”圖盧姆驚愕叫道。

  “中埋伏了,中埋伏了,不止那一千唐軍,他們好像有上萬騎兵。我的摩尼佛啊,這下全完了。”身旁的將領驚愕叫道。

  圖盧姆渾身血液像是一下子被凍住了一般,本來大汗淋漓的身子瞬間變得冰涼。真的中了唐軍的計謀了,真的被那名偏將說中了。

  “撤兵,回城。快撤兵。”圖盧姆猛地驚醒過來,大聲叫道。

  話音剛落,山梁上入飛蝗振翅一般令人恐懼的嗡嗡聲傳入耳鼓,圖盧姆以及一干回紇騎兵焉能不知那時箭支施射之聲。但見一片巨大的烏雲從山梁上籠罩下來,落在山坡上的回紇騎兵的陣中。然後,山坡上一片人仰馬翻,哭喊呻吟馬嘶人叫,頓時亂成了一鍋粥。

  嗡嗡嗡!嗡嗡嗡!

  飛羽如蝗連續三輪,沖到山坡上方的兩千餘回紇騎兵剩下的不足二百人還活著,而下方兩千餘回紇騎兵已經開始慌亂的撥馬掉頭。山梁上響起震天的鼓聲和號角聲,隨著這鼓聲和號角之聲,神策軍騎兵前營八千騎兵居高臨下發動了兇猛的衝鋒。就如從山梁上席捲而下的洪水一般,很快便蔓延到山梁下方的平疇上。然後將所有的回紇騎兵吞沒在浪濤之中。

  ……

  四千餘回紇騎兵被俯衝而至的神策軍騎兵追殺圍剿,幾無還手之力。輪兵器盔甲,差著神策軍好大一截。論兵馬數量,在被幾輪箭雨洗禮之後,回紇騎兵只剩下兩千余人,根本不是一個數量級。論勇武無畏,神策軍騎兵絲毫不遜於他們。所以,他們除了拼命逃走,根本沒有任何的辦法。

  追擊戰進行的非常迅速,大半個時辰不到的時間裡,四千五百名回紇騎兵被殲九成。剩下五百餘騎兵頭也不回的繞吳忠縣城往北疾逃,頭也不回的落荒而去。

  圖盧姆本來在隊伍後方,變故發生時他逃得最快,他的戰馬也是一匹好馬,奔跑的速度也不慢。但是他卻並沒有逃脫。因為在狂亂的奔逃之中,作為一個幾乎生長在馬背上的回紇人,他居然沒有坐穩馬背,在戰馬的一個趔趄之中摔下馬來。雖然這種情形在騎兵身上發生的很尋常,馬背上的顛婆對騎兵而言本就是家常便飯一般的普通,一般騎術精妙的騎兵在馬兒趔趄失蹄的時候能夠夾緊馬腹,抓緊鞍肩控制住身體。可是圖卡姆卻沒有做到這一點。因為這幾個月他太安逸了,身子胖了一圈,而且夜夜笙歌身子乏軟,兩條大腿根本就沒有勁,根本穩定不住他肥碩的身軀,所以倒栽下馬摔了個狗吃屎。

  身旁的親兵倒也義氣,兩名親兵俯身來拉圖盧姆,然而將圖盧姆肥胖的身軀拖著在地上滑行了十幾丈,但卻終究無法將他拉上馬背。圖盧姆被地上的荊棘草葉和砂石摩擦的大聲嚎叫,親兵們眼見追兵如狼似虎般的追進,只得道聲抱歉丟下他飛馳而去。圖盧姆渾身疼痛的爬起身來一邊咒駡一邊奔跑,身後一名神策軍騎兵飛馳而過,手中陌刀在陽光下金光一閃,圖盧姆從腰部上側被劈成兩截,上半身帶著內臟血肉撲倒在地後,下半身兀自往前跑了幾步才轟然倒地。

  從山梁斜坡上開始的一邊倒的追殺一直延續到七八裡外的吳忠城下。城中留守的五百名回紇騎兵一個個傻了眼,他們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本來打算打開城門讓潰敗的己方兵馬入城,但很快就發現這是不成的,因為唐軍幾乎銜尾追擊而至,開了城門無異於放敵軍入城。但這麼幹看著也不是辦法,眼見己方兵馬損失殆盡,對方兵馬接下來定要攻城,以五百守軍守城顯然是癡心妄想,於是乎幾名校尉和一名偏將一合計,全部同意趁著城外尚在廝殺趕緊棄城而逃。於是乎,城外的戰鬥尚未結束之時,五百回紇兵馬開北城門落荒而逃。

  傍晚時分,戰事結束。此次以奪城為目的,柳鈞也並不在意逃走的千餘名回紇騎兵。大軍抵達城下時,城中百姓們早已將城門打開,迎接神策軍進城。見到神策軍騎兵們的那一刻,城中上萬百姓哭聲震動天地,個個喜極而泣。他們慶倖這地獄中的日子終於到了盡頭,終於有人來搭救他們了。

  柳鈞和神策軍騎兵將士本來是心情愉悅的進城,但當他們看到城中百姓的慘狀時,一個個心情沉重之極。那些百姓們一個個黑瘦枯乾衣衫襤褸,簡直像是一群行屍走肉一般。可以想見,這些百姓們遭受了什麼樣的苦難,在回紇人的鐵蹄之下遭受了何等的殘酷對待。柳鈞等人紛紛下馬,傾聽著百姓們的傾訴,即便剛強如神策軍將士們,也都禁不住熱淚盈眶,怒駡之聲不絕於耳。部分情緒激動的神策軍將士將俘虜的兩百餘名回紇人押解到廣場上準備當眾處決,以泄心頭之憤。然而沒等他們動手,數千百姓們便一擁而上,撕咬踢打之中,竟然將這些回紇俘虜活活撕成了碎片。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2:15

第1031章 抉擇

  三日後,王源高仙芝等人率神策軍大軍抵達吳忠縣城時,城中已經井然有序。柳鈞也在百姓們的協助下在西城外的黃河渡口搭建好了兩座浮橋。因為此處水流甚緩,本就是一處絕佳的渡河之所,在這裡搭建浮橋其實難度並不大。而且西北黃河人家有一種特殊的搭建浮橋的辦法,那便是用羊皮囊作為浮漂,可承載較重的重量。百姓們用數萬隻羊皮囊作為浮漂,在上方的竹架上鋪上厚厚的木板,在黃河上搭建了兩條互相支撐的寬闊浮橋,可供車馬通行,解決了最大的棘手的問題。

  抵達當晚,王源聽取了柳鈞對於吳忠之戰的稟報,當即對柳鈞做出了褒獎。此戰柳鈞用的是誘敵之計,在知道強攻城池代價頗大且不易建功的情形下,柳鈞故意以少量的兵馬在城下照耀,他知道按照回紇人的脾性,但有襲擊劫掠的機會是絕不會放過的,所以他挑選的是軍中賣相最好的戰馬和盔甲最新的騎兵,甚至不惜以自己的照夜獅子白相誘,讓回紇人動出城截殺之心。

  這計謀說起來容易,但其實卻並不容易。譬如誘敵的兵馬的多少便很有學問。誘敵的兵馬少了的話,不能讓城中的回紇人傾巢出動,便起不到殲敵大部,讓其後續無力守城的作用。但若是多了的話,回紇人恐也會擔心吃虧而不願意出動。所以柳鈞預估城中守軍四千人,所以出動了一千余騎兵作為誘餌,因為在這種情況下,四倍於敵的兵力是完全能夠戰勝哪怕武器盔甲戰馬均優於自己的對手的。柳鈞精確的把握了對方的心理,並且能夠考慮到諸多細節,這絕對體現了這個十七歲的少年已經有了較高的軍事謀略和智慧,這讓王源甚是贊許。

  但吳忠縣城中數月以來百姓所遭受的淩辱也讓王源大為震怒。沒想到回紇人居然敢如此膽大妄為,他們已經完全不把大唐放在眼裡了。在這片尚未屬於他們的土地上做出了那麼多讓人恨之入骨的暴行,這是絕對不可容忍的。吳忠縣城中是這般,那麼懷遠城中乃至受降城豐州等地的百姓們也一定正經受著同樣的甚至更為嚴酷的暴行。本來決定休整一日的王源當即下令,次日一早大軍渡黃河北上,直撲懷遠城。要以最快的速度奪回懷遠城,趕走這群豺狼。

  ……

  六月十三日天氣爆熱,長安城中這幾日連續高溫不下,整座城池都在烈日下被暴曬。街道上空蕩蕩的,所有人都躲在陰涼處苟延殘喘。街道上四處閒逛的野狗也吐著舌頭無精打采。

  然而皇城太極宮萬春殿后園的水閣中,此刻卻和外邊的酷熱是兩個世界。這裡涼風習習,涼意嗖嗖。今年冬天保存下來的存放在皇家冰窖之中的大塊的冰塊在這時候派上了用場,水閣四周用銅盆擺放著的巨大冰塊絲絲的冒著白氣,四周吹過來的微風在涼氣的浸潤下變得熨涼而愜意,每隔一個時辰便換一次冰塊,讓這座水閣中的永遠保持著涼爽。

  李瑁坐在一張軟榻上看奏摺,他甚至還穿著夾衣以確保不著涼。面前的桌案上,一隻碩大的果盆中擺著冰鎮過的西瓜和桃子,還有一杯夜光杯冰鎮過的冒著白氣的葡萄酒。李瑁手抓著朱筆不時的在奏摺上批閱,很是神情專注。

  就在此時,水閣外的長廊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靠在水閣門柱上打盹的袁明遠驚醒過來將脖子伸到竹簾外的熱烘烘的空氣中朝著長廊上看去,頓時打了個激靈,挺直了脊背。但見長廊上,一名內侍正領著李光弼大步而來,李光弼腳步匆匆,臉上的神色甚是焦急。

  “陛下,李平章來了。”袁明遠忙道。

  李瑁放下朱筆,揉了揉眼睛道:“哦?他來了?正好,朕這裡有道奏摺要問問他怎麼回事。為何軍糧物資的籌措進度如此緩慢?南方的軍糧物資為何還沒運到。去請他進來。”

  袁明遠忙躬身答應,猶豫了一下掀開簾子出了水閣,站在門外笑眯眯的對著李光弼行禮。

  “李平章好。”

  李光弼神色焦急,都沒給袁明遠還禮便劈頭問道:“陛下在裡邊麼?”

  袁明遠臉上閃過一絲不悅,但依舊保持笑容道:“在呢,陛下請你……”

  李光弼沒等他把話說完便一把掀開了簾子進了水閣,袁明遠僵在那裡甚是尷尬,引路的小內侍臉上露出一絲幸災樂禍的表情被袁明遠捕捉在眼裡,他抬手便是一巴掌,打的小內侍轉了個圈,惡狠狠地罵道:“站在這裡偷懶麼?滾去院門口照應。”

  小內侍捂著火辣辣的臉心中一邊罵一邊快步離開。袁明遠啐了口吐沫掀簾進閣。

  李光弼踏進水閣之中,被裡邊冰冷的空氣一激,連打了幾個寒戰。這裡邊就像墳墓一般的冰冷,跟外邊的火熱簡直是兩個世界。

  李瑁見李光弼進來,站起身來笑道:“光弼,你來了。外邊很熱吧,來,吃口冰西瓜解解暑。”

  李光弼忙躬身行禮道:“多謝陛下,臣可受不住這冰東西,吃了會胃疼。陛下,臣有要事稟報。”

  李瑁笑道:“哦?朕也正好準備命人去請你問事,看來我們君臣是心有靈犀呢。朕要問問你,這南方來的錢糧……”

  李光弼忽然出聲打斷了李瑁的話,沉聲道:“陛下,其他的事以後再說,眼下的事情才是大事。陛下,出事了。”

  李瑁愣了愣皺眉道:“出了什麼事了?連你都這麼嚴肅?”

  “陛下,王源……出兵了。”李光弼沉聲道。

  “什麼?”李瑁一個趔趄,身子晃了晃,頭有些暈眩。忙扶了桌案穩住身子問道:“這廝騎兵造反了?”

  李光弼搖頭道:“不是造反,他出兵攻下了吳忠縣,現在朕渡過黃河北上攻擊懷遠。”

  李瑁驚的瞠目道:“他攻下了吳忠?誰給他下的旨意?他怎敢這麼做?”

  李光弼皺眉道:“他要攻吳忠,還需要誰的旨意?定是他自己的主意了。八天前,吳忠縣城被一萬神策軍騎兵攻克,守城的回紇騎兵被殲滅四千餘人。剩餘的逃回了豐州。骨力裴羅大怒,命人送來急信痛斥我們不講信用,居然偷襲他們的兵馬。要我們給個解釋。要我們立刻下令王源撤兵,並且賠償一切損失。”

  李瑁怒駡道:“這廝膽大包天,這同起兵造反何異?光弼,趕緊擬旨,讓王源立刻撤兵,朕不信他敢公然抗旨。”

  李光弼站著沒動,皺眉道:“陛下,這個聖旨恐怕不能擬。”

  “那是為何?難道眼睜睜看著這廝胡作非為不成?”李瑁怒道。

  “陛下,莫忘了,王源打的是吳忠縣,打的是回紇人。吳忠是我大唐屬地,回紇人占了吳忠,他出兵攻打可沒什麼錯。最多是私自做主未請示朝廷的罪過罷了,但朝廷若是下旨命他撤兵,可是說不過去的。”李光弼道。

  “可是……那裡是朕抵押給回紇人的地方啊,他這麼一打,骨力裴羅還不鬧翻天了?他若撕毀協議撤兵該怎麼辦?他的八萬騎兵現在都在長安呢,朕還指望著不久能夠憑藉這八萬騎兵以及糾結的其餘兵馬和王源一舉死戰呢。難道眼睜睜看著不管?”李瑁跺腳道。

  “陛下,您還沒看明白麼?王源打回紇人的意圖便在於此。他應該是知道陛下和回紇人之間達成了協定,他打回紇人便是看看陛下是什麼反應。陛下要他撤兵,勢必要拿出理由來。難道陛下告訴天下人,咱們是以大片的城池和土地作為抵押才借來的回紇兵馬麼?此事一旦公開,陛下恐要為天下人所唾駡了。”

  “朕明白,可是朕不公開,這廝豈肯退兵。那骨力裴羅豈能答應?”李瑁怒道。

  “王源正是要咱們陷入這兩難境地。他的出兵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他算准了這一切,所以設了個圈套讓咱們去鑽。陛下,眼下怎麼選都是錯的。”李光弼沉吟道。

  “這麼怎麼辦?這可怎麼辦。這個逆賊,這是要斷朕的臂膀,挖朕的心肝。這和起兵造反也沒什麼兩樣了。這賊子,他日抓到這賊子時,朕必親手將其淩遲,否則難消我心頭之恨。”李瑁咬牙怒駡道。

  李光弼沉聲道:“陛下息怒,保重龍體。”

  李瑁看著李光弼道:“朕如何息怒?光弼,你說眼下該怎麼辦?你給朕出個主意。”

  李光弼沉吟道:“剛才乞紮納力跑去我公房大鬧。他想必也接到了骨力裴羅的書信。他吵著要來見陛下討個說法,臣沒讓他跟著來,怕他口不擇言惹怒了陛下。他說陛下若不下令讓王源撤兵,他便要率八萬騎兵離開長安去攻打王源。陛下,眼下的兩種選擇對咱們都不利。但臣認為,公開和回紇人的協議會讓天下臣民背心叛離,危害極大。兩害相權取其輕,臣認為,此刻不如索性讓回紇人撤兵去打王源,這或許是最好的選擇。”

  李瑁皺眉道:“可是這樣一來,咱們今後還拿什麼討伐王源?回紇人的八萬騎兵才是咱們的主力啊。朕手頭的兵馬如何同王源抗衡?”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2:15

第1032章 牛刀

  李光弼搖頭道:“陛下,這未必是件壞事。咱們最終是要出兵討伐王源的,那麼回紇人此刻去和王源交戰,其實對我們不但沒有大害,反而會有小利。臣一直擔心回紇人不能盡力,不願聽從指揮,這一點之前也曾發生過。將來討伐王源,回紇人是否會盡心盡力還很難說。但這一次回紇人若是去和王源作戰,他們便不得不全力應戰。只要他們全力和王源作戰,便無異於替我們提前開始剿滅王源的兵馬,無論誰勝誰負,對我們都是有利的。王源勝了,一則替我們解決了回紇人這個大患,因為回紇人遲早會覬覦我大唐土地城池的,臣一直擔心他們會賴著不走,在剿滅王源之後反戈一擊,那也是很棘手的事情。若王源勝了,不但王源的兵馬要遭受極大的損失,而且還能借王源之手除掉一個禍害,何樂而不為?若是回紇人勝了,也是替我們除掉這個心腹大患。回紇人也必付出巨大代價,將來他們也無力和我們抗衡。或者陛下將來能夠派兵逼迫回紇人稱臣,完成祖先們沒能完成的統一偉業也未可知。總之,臣的建議是,讓他們去狗咬狗,對咱們其實都有好處。”

  李瑁驚喜道:“是呢,朕怎麼沒想到這一節?讓他們去打個昏天黑地最好,朕坐山觀虎鬥便是。可是朕擔心,骨力裴羅會直接撒手不管,撤兵離開。那咱們可就偷雞不成蝕把米了。”

  李光弼搖頭道:“骨力裴羅本就有吞噬我大唐城池土地之心,否則怎會提出以城池土地為代價的借兵協議?他本就打算借著不還的,陛下該不會不明白他們的心思吧。除非骨力裴羅決意不要這些城池和土地,否則他必會應戰。但以骨力裴羅的性格,他如何甘心?咱們在給他加點火候,臣待會去見乞紮納力,告訴他,這幾處城池和地方,我大唐是打算永久割讓給他們回紇人的。現在鬧成這樣朝廷也無力阻止。若是他們能擊敗王源,朝廷便正式將這些土地和城池割讓給他們,畢竟是他們出力奪回的。這樣一來,還怕他們不和王源死拼?”

  李瑁大喜點頭道:“好辦法,丟給野狗一塊大肥肉,野狗必搶的頭破血流。就這麼辦。”

  李光弼微笑點頭。但李瑁忽然面色陰沉了下來,皺眉道:“光弼,可是這個時候,若是李珙李璲他們的六萬兵馬趁機攻來,我們可如何抵擋?長安城左近,除了八萬回紇騎兵外,我們自己的兵力可只有三萬多。一旦他們攻來,那可沒法抵擋。朕其實擔心的就是這個。要不要從洛陽等地撤兵到長安來?怎麼要糾集六七萬兵馬迎戰才成。”

  李光弼點頭道:“陛下的擔心非常正確,王源此舉便是要調虎離山,臣敢擔保,李珙和李璲他們一定會趁機進攻長安。王源此計正是要配合他們攻擊長安才會奏效。但陛下不用擔心,有個好消息臣要告訴陛下,聽了這個好消息後,陛下一定會非常的高興。”

  李瑁驚道:“什麼好消息?”

  李光弼俯身過去,在李瑁耳邊低低說了幾句,李瑁眉梢飛舞,激動的臉上通紅,大喜過望道:“你說的是真的麼?”

  李光弼微笑道:“臣豈敢有半句隱瞞,這是臣剛剛收到的消息,跟骨力裴羅的信前後腳到,否則臣怎敢獻策讓回紇騎兵去和王源火拼?陛下可放心了吧,就怕李珙和李璲他們不來,只要他們敢來,這一次正好一舉剿滅他們和王源。這些事情也該到了了結的時候了。”

  ……

  六月十五日,懷遠城下。神策軍十萬大軍兵臨城下。雖然渡河行軍花費了較多的時間,但王源還是趕在了回紇大軍的援軍抵達之前率軍抵達懷遠城。懷遠城的守軍早在幾日前便得到了神策軍攻來的消息,但他們無計可施。城中滿打滿算四千兵馬守城,根本無法面對如此強大的敵人的進攻。於是乎,骨力裴羅從豐州和受降城搜羅了一萬兵馬增援懷遠城,這已經是骨力裴羅手頭能夠拿出來的兵馬的全部了。

  骨力裴羅並非不知道光憑這一萬四千兵馬和驅使的萬余大唐百姓是難以守住城池的,但他卻不能就這麼放棄懷遠城。從長安回檔的八萬騎兵已經踏上北上的路程,骨力裴羅希望能在懷遠城拖延幾日,讓八萬騎兵能夠及時到達豐州和受降城一帶,那樣才有機會在豐州城下的戈壁大漠上和王源的兵馬決一死戰。骨力裴羅最不希望的是在大軍未能及時抵達便被王源快速的收復懷遠城逼近豐州,那樣的話他便不得不撤離豐州和受降城回到草原上。王源一旦佔據了豐州和受降城,便可據兩座邊城的堅固城防守城,到時候那八萬騎兵便無用武之地了。

  十六日清晨,在一片嘹亮的號角和震懾人心的戰鼓聲中,神策軍開始了對懷遠城的進攻。面對這座小城,神策軍展示出了強大的令人恐怖的攻城能力。攻城伊始,兩百余架神威炮擺在城下數百步外開始朝城內投擲霹靂彈。懷遠城本就不大,方圓不過五裡,神威炮的射程幾乎覆蓋了小半個城池的距離,一顆顆霹靂彈從天而降,將城中靠近南城門的數條街道炸了個底朝天。房舍道路被炸毀燒塌陷,幾無立足之處。半個時辰的轟炸,百余架神威炮壽終正寢,近三千顆霹靂彈也盡數投擲完畢,城中已經是煙火處處,一片狼藉了。

  一萬多回紇守軍頂著天降霹靂堅守在城頭,雖然死傷了近三千人,但好歹這霹靂彈並不能摧毀城牆。只要城牆尚在,一切便還好說。當神威炮啞火之後,所有回紇守軍都鬆了口氣。他們對唐軍的戰法很是覺得奇怪,為何不在轟炸正酣時發動攻城?難道指望著一頓狂轟爛炸便可讓守軍投降不成?簡直是笑話。

  但很快,他們便明白,神策軍之所以不在神威炮炮火的掩護下攻城是有原因的,因為他們根本無需採用這樣的戰法,因為懷遠城看似堅固的城牆根本擋不住他們的腳步,他們有更好的辦法攻破城牆。

  神威炮的轟炸停止之後,神策軍陣中推出了數十輛用油布包裹的嚴嚴實實的大車。每車十幾名士兵從車上卸下頂著油布的重物放置于堅實的地面上,然後油布被揭開,數十尊黑色鐵炮像一隻只猛虎昂著頭蹲坐在地上。

  虎蹲炮的戰場首秀留給了懷遠城。

  在劉德海略帶顫抖的發令聲中,虎蹲炮發出了驚天動地的怒吼,一顆顆實心的鐵彈飛出炮膛,瞬間抵達城頭的天空中。這第一次的發射其實沒什麼準頭,因為不知道角度,所以大部分的鐵彈都飛入城中,砸中房舍的直接砸塌牆壁,砸中樹木的直接懶腰轟斷。但這些並非是眾人所希望的後果。

  兩三炮的調整之後,炮手們找到了角度。在又一次驚天動地的炸裂聲中,但見懷遠城的城門和城樓堅固的城牆上爆發出數十處騰起的煙塵。城樓的木質廊柱被轟斷之後,城頭的城樓像是雪崩一般的開始垮塌。然後便是部分城牆開始破裂,然後便是城牆開始部分的垮塌。在連續對準城門進行了八輪轟擊,數百發鐵彈的猛轟之下,城門終於支撐不住了。在所有人的驚呼和詫異之中,城門像是積木玩具一般轟然塌陷了下來。

  煙塵過後,懷遠城城門處出現了一個寬達十餘丈的巨型豁口。坍塌的土坯和泥石形成一個向上的斜面,成為了進攻的最佳通道。

  下一刻,鼓聲四起,數萬攻城步兵開始了兇猛的進攻。

  守城回紇兵馬何曾見過如此神兵利器,那神威炮雖然已經讓人驚愕難言,但畢竟神威炮早已不是什麼秘密,回紇人早已知道王源手中有這等利器。然而神威炮雖兇狠,但射程畢竟有限,也只能摧毀不甚堅固的城防。遇到堅城固防,除了造成破壞之外倒也不能將城池摧毀。回紇人雖不善守城,但佔據大唐城池後也特意做了些防範,城頭也都建有防神威炮的掩體。只要不直接命中,神威炮的爆炸之威倒也並不能將他們怎麼樣。

  然而,此刻他們見到的是他們完全沒有見識過的神兵利器,那數裡外便可發射的一排黑乎乎的物事,發射出的鐵彈威力兇狠淩厲,攢擊之下竟然連堅固的城樓都轟塌了,這等威力簡直讓人瞠目難言。很多回紇士兵剛才親眼目睹了鐵彈轟碎尺許厚的城垛,並將躲在城垛後的幾名回紇士兵直接轟碎成肉餅的情形,那場景當真讓人膽顫心寒。

  不等他們定下心神,神策軍的攻城已經發動。數萬神策軍士兵如潮水一般湧向城下,在無數弓箭的壓制下,士兵們蜂擁從坍塌的城樓缺口殺入城中。城樓坍塌之後,其實守城已經毫無意義。回紇兵馬只象徵性的做了抵抗之後便開始下城潰敗。上萬回紇兵馬拼了命的往城北逃跑,神策軍士兵沿著大街小巷追殺,戰事很快便宣告結束。骨力裴羅本擬以這一萬多兵馬為代價憑藉城池阻擊神策軍一到兩天的時間,結果,只兩個時辰,懷遠城便告破。

  幸運的是,一萬五千名回紇守軍逃出了一半人。其餘全部被殲滅。這還是因為王源並沒有下達窮追不捨的命令,而只是象徵性的派騎兵追殺了半個時辰後便停止追擊的緣故。

  王源並非不想全殲這股敵人,但王源跟在意的是整體的休整和準備。此戰之後,大軍將再次渡過黃河掉頭往東北方向的豐州進軍,在此之前,兵馬需要進行一次大的補給。負責後勤的李宓將會押解糧草物資趕來對大軍進行補給。糧草物資倒也罷了,王源更在意的是下一批趕制的手雷。王源需要給兵馬再補充一批手雷,因為王源知道,豐州城下的一場大戰或許難以避免。若回紇大軍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時間便趕往豐州的話,大軍無論如何緊趕慢趕都是來不及提前攻下豐州的。攻城需要時間,趕路需要時間,特別是渡黃河更是耗費大量時間。輜重兵馬連搭橋帶渡河便需要六七天的時間,回紇人有足夠的時間趕回豐州。

  清理戰場之後,天色已晚。王源正和高仙芝在郡衙後堂吃晚飯的時候,趙青引著三名于長安左近負責探聽消息的斥候小隊進了後堂,他們帶來了回紇騎兵的消息。

  早在半月之前,數批斥候騎兵便遊弋在長安左近,密切注意回紇兵馬的一舉一動。五天前,當回紇騎兵從長安開拔回援豐州時,斥候騎兵即刻飛騎七百餘裡,從長安趕往軍中送信。五天時間,終於抵達了大軍之中。

  前來稟報的斥候小隊的隊長是一名精瘦黝黑的年輕人,這一路的奔波讓他和隨行的兩名騎兵曬得都不成人形,唇齒皸裂,滿臉風塵,說話都說不出來了。王源親自給他們倒了涼茶遞上,幾人咕咚咚灌了一大氣的涼茶,這才喘著氣安穩了下來。

  “稟報大帥,高副帥。回紇八萬騎兵於五日前拔營北上。小人等跟隨他們二百餘裡,確定他們是回援豐州,這才趕來稟報。路上本以為三日可行,但天氣太熱,路也難走,直到今日才來稟報,祈請大帥高副帥恕罪。”那斥候小隊長跪地回稟道。

  王源點頭道:“辛苦了,這一路七百餘裡,你們已經做的很好了。回紇人調動了多少兵馬?”

  “稟大帥,八萬騎兵全部出動。鋪天蓋地跟蝗蟲一般。我讓手下另外三名兄弟跟著他們身後一起走,過幾日他們應該再有消息報于大帥。”

  “做的很好。這消息來的及時。你們去好生休息休息,吃點東西恢復精力。來人,安排三位兄弟去吃飯休息。”王源點頭道。

  “大帥,小人有個兄弟在路上中暑倒下了,大帥可否能派人去找回他的屍首。我們急著趕路送信,沒辦法將他安葬。荒郊野外的,怕野獸壞了他的屍首。”那小隊長沉聲道。

  王源一愣道:“怎麼回事?”

  斥候小隊長聲音低沉道:“急於趕路,天氣太熱,中了暑便再沒醒過來。”

  王源皺眉歎息一聲,輕拍他的肩膀道:“可惜了,你莫難過,本帥即刻派人去尋他屍首,帶回軍中厚葬。你們很不錯。你告訴趙統領屍身安置在何處,趙青會派人去找的。”

  幾名斥候跪地磕頭道謝道:“多謝大帥。”

  幾名斥候兵退下之後,王源坐在椅子上有些沉默。高仙芝在旁沉聲道:“賢弟,是否這消息出乎你的意料之外?”

  王源搖頭道:“倒也不是,出兵之日起,我便做好了這個準備。沒想到李瑁如此果決,居然放回紇兵馬回援了。五天時間,唔……回紇人怕是已經過了關口長城了。穿越戈壁沙漠抵達豐州怕也只需要五六日了。看來我們是趕不及提前攻佔豐州了。”

  高仙芝點頭道:“確實如此,大軍還需休整補給,渡河後起碼還需三四日方可兵臨豐州。那是趕不及了。”

  王源道:“兄長,既然如此,倒也不用著急了。倉促行軍反倒不好。既然此戰難以避免,那咱們便和他們一戰便是。”

  高仙芝看著王源道:“你當真決定要和回紇騎兵決一死戰麼?那可是八萬回紇精銳騎兵啊。”

  王源搖頭道:“不,是十萬。豐州受降城中還有起碼一兩萬回紇騎兵。”

  高仙芝點頭道:“說的很是,十萬騎兵,十萬騎兵,這一仗……怕是場惡戰。李瑁這麼做明顯是希望我們和回紇人火拼一場,他坐收漁翁之利。這算盤打得很精明。你當真要按照他的想法,如他之意麼?”

  王源沉吟道:“遲早會有一戰,晚戰不如早戰。李瑁這麼做也未必能撈到好處。斥候定已經將消息稟報至甯州,李珙李璲等人定已經出兵了。說不定他們已經抵達長安以西了。長安兵力空虛,李瑁此時怕是已經慌神了。”

  高仙芝點頭道:“說的也是,這本就是我們的計畫。和回紇人一戰也在計畫之內。但這一戰,或許將極為慘烈。賢弟,你準備好了麼?”

  王源抬頭看著高仙芝微笑道:“兄長,我一直都準備好了。此戰勝負干係大局,這應該是我此生最重要的一場戰役了。我會全力以赴,也希望兄長能助我一臂之力。”

  高仙芝微笑道:“那是當然,我豈會不助你一臂之力。賢弟,是時候告訴眾將這個消息了。今日之戰後,軍中輕敵情緒彌漫,從現在起,他們需要明白眼前這個嚴峻的局面。大戰將至,每個人都需要全力以赴。”

  “好,咱們這便去召集眾將開會。”王源站起身來,挺了挺胸,闊步而出。

  郡衙大堂上燈火徹明,被召集來的眾將濟濟一堂在衙門大堂中高聲談笑,情緒熱烈之極。軍中諸將都是第一次見識到虎蹲炮的攻城威力,這讓所有人都興奮不已。這一戰之輕鬆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所以每個人的心情都很好。

  眾將鬧哄哄議論的時候,王源和高仙芝並肩步入原懷遠郡衙門大堂中,眾將立刻停止議論,起身朝王源高仙芝兩人拱手行禮。

  王源和高仙芝兩人微笑還禮,落座後,高仙芝清清嗓子,開始了會議。

  “諸位將軍,容我通報一下今日戰事的情形。唔……咱們僅僅花了兩個時辰便攻下懷遠城,斃敵七千六百餘,俘虜三百人,繳獲戰馬兩千匹,而我軍傷亡不足七百,這是一場完勝。諸位將軍,該為自己鼓個掌吧。哈哈。”

  高仙芝哈哈大笑著,帶頭鼓起掌來。掌聲響起一片,眾將領笑哈哈的議論紛紛。

  “還是這虎蹲炮厲害,好傢伙,轟出去一輪,城牆便坍塌一層,這架勢,簡直山崩地裂一般。這場戰事的功勞該記在虎蹲炮上,我等都還沒過癮,便結束了。”宋建功哈哈笑道。

  “是啊是啊,這東西個頭不大,威力怎麼這麼強?我神策軍有此神器,豈非天下無敵麼?”眾將連聲附和道。

  高仙芝微笑道:“那也不要這般自大。虎蹲炮雖然威力巨大,但卻也不能太過將其吹噓的神乎其神。對於攻城,虎蹲炮還是有大用的,但若野戰廝殺,它便沒什麼大用了。諸位將軍是覺得這場戰事不太過癮,沒有殺的開心,那麼接下來的戰鬥一定會讓你們滿意。”

  眾將知道接下來是會議的重點,均收斂笑容,靜靜聆聽。

  高仙芝洪亮的聲音繼續響起:“諸位將軍,此戰之後,大軍將再次東渡黃河進入關內戈壁沙漠。咱們的下一個目標大夥兒也都明白,那便是豐州和受降城。但你們要知道,回紇八萬騎兵已經從長安撤回豐州,他們應該比我們早到豐州,所以我們抵達豐州城下時,將要面臨的是八萬精銳回紇騎兵。不對,應該不止八萬,加上豐州受降城等地的回紇兵馬,當有十萬之眾。諸位,這可不是開玩笑的,我神策軍雖然也有十萬兵馬,但我們只有五萬余騎兵三萬餘步兵外加一萬余炮營輜重兵馬。要面對的十萬回紇精銳騎兵,這可是我神策軍從建軍以來遇到的最強勁敵。所以,諸位將軍,從現在開始,你們要嚴肅對待這場大戰。本帥重申一遍軍紀,從今日起,所有將士都要嚴守軍令,令行禁止,嚴格執行命令。我們不能犯下任何一個錯誤,否則,我們都將折戟豐州城下。”

  眾將領悚然動容,即將對陣十萬回紇騎兵,那可不是開玩笑,這件事眾人其實心裡早就明白,平時也沉甸甸的放在心裡不願提及。騎兵的戰鬥力本就恐怖,更何況是十萬在馬背上生活的回紇騎兵。神策軍建軍以來從無敵手,曾有過六萬勝十八萬的記錄,但今日的局面可比當日通州之戰更為兇險。眼下,終於到了要正面面對這個事實的時候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2:15

第1033章 驚變

  堂上氣氛頓時肅穆了起來,所有人臉上的笑容都收斂了起來,每個人的心臟都不爭氣的跳動加快,喉頭也開始滾動吞咽口水。

  “怎麼?都怕了麼?”高仙芝淡淡問道。

  “怕個球,幹他娘的。十萬回紇騎兵又怎樣?咱們神策軍可不是吃素的。再說,咱們有大帥和高副帥坐鎮指揮,怕他怎地?”劉德海大聲叫道。

  “對,咱們有大帥和高大帥呢,兩位大帥便抵百萬雄兵,咱們又不是沒有以弱勝強過。當年打吐蕃,去年通州之戰,那一場不是惡戰?又當如何?還不是咱們勝了。”眾將紛紛伸著脖子叫道。

  高仙芝呵呵一笑,看了王源一眼道:“我們二人可抵百萬雄兵麼?我是抵不上的,你們王大帥一人便抵百萬雄兵了。王大帥,你給兄弟們說幾句吧。”

  王源一直靜靜的坐在旁邊沒說話,聞言微笑點頭道:“好,那我便來說幾句。”

  王源咳嗽一聲,掃視全場。目光所及之處,將領們都靜了下來。目光期待的等待王源說話。

  王源微笑道:“諸位兄弟,形勢剛才高副帥已經跟你們說清楚了,我們即將要面對的便是十萬回紇騎兵。若是攻城的話,倒也還好。他們若縮在城裡,我們反倒是優勢,因為我們有攻城的神兵利器,他們在城中只會被動挨打。但我估計,骨力裴羅不會這麼幹,這個人以勇武強悍著稱,指揮作戰也有些門道。否則以他小小回紇部落萬人不到的實力,如何席捲突厥各部,短短兩年不到便經營到如此地步?所以,骨力裴羅必定會做出最佳的選擇,那便是跟我們在戈壁灘上進行一場硬對硬的大戰。”

  眾將默然不語,皺著眉頭靜靜的聽著。

  王源繼續道:“十萬回紇騎兵,論戰力,當在我十萬神策軍之上。我神策軍雖不是軟柿子,但多出一倍的騎兵,便多出數倍的戰力,這不是盔甲兵器的精良便能彌補的。但有一點諸位莫忘了,我一再強調,打仗不是單純的實力的對比,而是智謀士氣戰力後勤等等諸方面的綜合比拼。按照古人的說法便是天時地利加人和。今日提前宣佈即將面對的勁敵,不是要諸位膽怯,而是要諸位做好迎戰的準備。無論是身體還是心理,都要有迎接此次大戰的準備,既不能盲目自大,也不可怯敵畏戰。”

  頓了頓,王源續道:“諸位兄弟,咱們出生入死這麼多年,神策軍不是我王源一人便能建立起來的,神策軍之所以有今日威名,之所以有百戰百勝之功,那是所有兄弟們提著頭拼來的。我要你們堅定一個信念,神策軍不會在我們手裡敗亡,他只會越來越強大,強大到可以秒殺一切強敵。以前不會,現在更不會。”

  “大帥說的對,任何人休想戰勝我們神策軍,我等會誓死捍衛神策軍的榮譽,誓死捍衛百戰百勝的威名。”眾將領大聲叫嚷道。

  王源點頭微笑道:“對,就是要有這股勁。謀略安排交于我和高副帥之手,諸位的使命便是嚴守軍令衝鋒陷陣一往無前。本帥還是那句話,我不敢保證每個人能活著離開戰場,但我敢保證的是,你們的妻兒老小會得到妥善安排,你們將無後顧之憂。若我王源戰死了,那是我的命,你們活下來的也要照顧好我的妻子兒女,這是我們神策軍兄弟之間的承諾。我們既為兵士,殺敵便是我們的職責,戰死疆場便是我們的榮耀,這是我們的宿命。所以,我們不問我們的敵人是誰,我們只問他們在哪裡。”

  “說的好。我們不問對手是誰,只問他們在那裡。賢弟這句話便是我神策軍的精魂所在,這句話應該成為我神策軍的座右銘。”高仙芝大聲喝彩道。

  眾將熱血沸騰,群情激奮。大帥每一次的鼓動都讓人激動不已,即便聽了太多次大帥的激勵之言,但每一次都能讓人拋卻心中的恐懼,讓人生出誓死殺敵一往無前的決心。

  王源微笑點頭,沉聲道:“明日起,宋建功大將軍率兩萬兵馬前往十五裡外黃河岸邊搭建浮橋。其餘兵馬在此休整三日。三日後李宓將軍將押解糧草前來補充。這之後便是我們揮軍東進,誓死殺敵之時。這幾日,諸位回營整肅軍紀,言明利害。好吃好睡養精蓄銳,因為渡過黃河之後,怕是再無閒暇之時了。黃河以東的戈壁灘上,將是我們的戰場。”

  眾將齊齊起身,拱手轟然應諾。

  ……

  次日上午,王源和高仙芝交代了一聲,請高仙芝留在城中巡營坐鎮,自己則帶著柳鈞趙青譚平和五十名親衛出城前往黃河岸邊。懷遠城東十五裡是黃河的另一處渡口,名曰:黃羊渡。此處水流平緩,是黃河幾字彎僅有的幾處天然渡口。對岸大片戈壁灘上的黃羊經常可以遊過河西吃草,故而得此渡名。黃羊都可渡河,這也從側面說明此渡口河水之平緩。

  去黃羊渡口自然不是要監督宋建功的搭建浮橋的差事,那無需王源操心。今日天濛濛亮,宋建功便帶著人手前去了,他是想趕在太陽炙烤之前的清晨多做些功夫。王源來此是想提前渡河到對岸去。雖然昨晚的會議上王源沒有流露出絲毫的擔心,但面對這場惡戰,戰前的準備王源絕不敢掉以輕心。他要渡河去對面,和趙青柳鈞等人往北奔行一日,藉以瞭解關內戈壁之地的地形。

  此戰面對的十萬善於騎射衝鋒的回紇騎兵,王源當然不會傻到在一望無際的平整戈壁灘上與之正面衝鋒,那是最愚蠢的作法。面對兩倍於己的騎兵部隊,排山倒海的衝鋒之勢會像浪潮一般的吞沒己軍,那絕非是王源希望看到的場面。此去要尋找有利的作戰地形,回頭構建沙盤進行推演謀劃,做好充分的戰前準備。

  抵達渡口時,太陽已經升了起來,但見黃羊渡口河灘上人頭攢動,上萬兵士正在來回穿梭搭建浮橋。從城中運來的各種木材木板羊皮筏子等物資堆積如山,宋建功正和手下將領滿頭大汗的指揮著搭建浮橋的工作。幾個時辰時間,河面上已經有了一截被固定在水面的浮橋的雛形。

  見王源等人抵達,宋建功忙趕過來行禮,稟報道:“大帥,卑職保證三日時間必將搭好浮橋,請大帥放心。”

  王源微笑道:“我可不是來監工的,找幾艘羊皮筏子送我們過河。我要去河對面瞧瞧去。”

  宋建功忙連聲答應了,命人集合了八九艘碩大的羊皮筏子連接在一起,王源帶著人馬上了筏子。數十人撐著長篙往對岸劃去。半個時辰後,王源等人抵達對岸,牽下馬匹來翻身上馬朝河岸而行。上了河岸後,地形和西岸沒有多大的變化,但站在河岸高處往東北方向看去,但見遠處地平線上黃濛濛的一片,天地間都是一片炙熱的黃灰色,地面上光影扭曲,像是滿地都起了火,蒸騰著一般。王源當然知道,那是遠處的戈壁沙漠反射熱氣形成的熱浪。那說明就在河岸東邊二三十裡外地形便已經劇變,那裡已經是另一個天地。

  眾人沿著河岸緩緩往東北方向而行,因為擔心遭遇敵人,故而行走的並不快,行了兩個時辰後直到中午時分,才行出五十餘裡地,而且已經置身於炙熱茫茫的戈壁灘上。

  太陽當頭炙烤著地面,地面上雖不是細碎的沙地,但一片片小石頭鋪滿地面,生命力頑強的小草和荊棘一叢叢的在陽光下被炙烤著,葉子都被曬得蔫巴巴的。眾人也熱的夠嗆,於是尋了一小叢一人高的荊棘灌木處休息吃乾糧喝水,打算避過中午炙熱的陽光。

  就在眾人吃了乾糧喝了水在荊棘下悶熱的樹蔭下打盹恢復精力的時候,猛然間似有幾聲馬鳴之聲從遠處傳來。那絕非站立在荊棘灌木旁邊的坐騎發出的聲響。

  趙青一骨碌便爬了起來,冷聲道:“不好,好像遭遇敵人了。”

  眾人全部驚醒過來,紛紛擎出兵刃來。王源也抽出長劍,打了個手勢吩咐眾人暫且不要亂動,和趙青譚平等人悄悄來到灌木叢的邊緣處。

  再幾聲馬鳴之聲傳來,卻在眾人來時的方向。王源心中疑惑,探頭眯眼朝著來路的戈壁灘上望去。這一看,驚的王源目瞪口呆。

  烈日炙烤之下的戈壁灘上,十餘騎人馬在數百步許之外的荒地上踽踽而行。行進的方向正是王源等人歇腳的這片難得的灌木叢。從人馬的盔甲裝束上來看,正是神策軍親衛騎兵的裝扮,但行在前方的一紅一白兩匹馬兒的馬背上坐著的卻是兩名女子打扮的人。而王源只一眼便認出了那匹棗紅馬上騎著的穿著白衣的女子,那女子正是公孫蘭。

  雖然公孫蘭蒙著面紗,距離也有數百步遠。但王源對公孫蘭的身形儀態再熟悉不過了,一眼看到公孫蘭忽然出現在這戈壁灘上,驚訝之余,王源的心中頓時緊縮了起來。公孫蘭忽然至此,難道是家中出了大事不成?

  公孫蘭身側的白馬馬背上也坐著一名裹著頭臉的綠衫女子,王源對她的身形也很熟悉,但卻一時半會兒想不起來是誰,反正絕對不是自己的房子妻妾中的一員。公孫蘭身邊也從無婢女伺候,這女子也定不是隨同公孫蘭一起來伺候的。

  王源無暇細想,看清楚是公孫蘭之後便立刻沖出灌木叢飛步迎了上去。一邊跑一邊揮手高聲叫喊。柳鈞趙青譚平等人和數十名親衛也都趕忙跟在他身後跑了過去。

  公孫蘭看到飛奔而來的王源的身影,只露在面紗外邊的眼睛裡露出喜悅之色,策馬飛奔而來。片刻後便來到了王源身旁。

  王源大笑著抓住公孫蘭的馬轡,仰頭看著馬背上笑意滿眼的公孫蘭道:“什麼風兒把表姐給吹來了?我不是在做夢吧。剛才我還詫異呢,是不是我剛才做了個美夢,這大戈壁上怎地來了個天上的仙子?”

  公孫蘭眼中滿是愛意,嘴上卻啐道:“胡說什麼?什麼仙子不仙子的。”

  說著話,公孫蘭翻身下馬來,揭開臉上的蒙面面紗,露出熱的泛著粉紅紅暈的絕世容顏來。

  王源上前握著她的手道:“告訴我怎麼回事?你大老遠從成都趕來,難道是家裡出了什麼事不成?”

  公孫蘭甩了他的手笑道:“瞎說什麼?家裡能出什麼事兒?一切都好的很。”

  王源鬆了口氣低聲道:“那就好。那難道是表姐想我了不成?月餘未見為夫,相思成災了麼?”

  公孫蘭啐道:“又胡說。誰會想你。我是給你送了人來了。不是咱們家裡出了事,是她家裡面出了事,巴巴的跑到成都投奔你來了。然而你不在家中,我只好把她給你送來了。”

  王源滿頭霧水不知所云,公孫蘭回身對著正策馬小跑而來的一行人招手,十餘名騎兵親衛簇擁著另外一名騎著白馬的女子抵達近前。親衛們之紛紛下馬給王源等人見禮。領頭的親衛是一名親衛騎兵的校尉名叫胡田,王源倒也熟悉的很。

  王源看向白馬馬背上坐著的那名綠衣女子,發現那綠衣女子也正雙目含淚身子微微顫抖的看著自己。王源一看到那露在面紗之外淚水盈盈的雙目,心裡咯噔一下,猛地記起了這個女子的身份。這女子卻是崔家大小姐崔若瑂。

  “若瑂?”王源狐疑的叫了一聲,走到白馬之旁仰頭叫道。

  “王公子!”崔若瑂身子顫抖著,一語既罷,崔若瑂的眼中淚珠滾滾而下,忽然間身子在馬背上搖晃起來。片刻後身子一軟便往馬下栽倒。王源忙伸臂抱住崔若瑂,再看崔若瑂雙目緊閉,呼喚不應,竟然是昏厥了過去。

  王源滿腹疑惑驚訝,趕忙抱著她飛奔至灌木叢的陰涼處,解了崔若瑂的面紗。但見崔若瑂臉色發白,探手摸去竟然還有一絲冰涼,臉上也沒什麼汗水,頓時明白這是中暑之兆。

  公孫蘭也看出來了,沉聲道:“中暑了,得趕緊消暑降溫。你們都到遠處去,須得給她解衣擦身出汗消暑。拿清水來。”

  眾親衛忙離得遠遠的,王源也要離開,公孫蘭皺眉道:“你便不必了吧,你得替我幫忙扶著她。”

  王源其實也確實不必退避,在揚州時,和這位崔大小姐耳鬢廝磨,親吻撫摸無所不為,若不是擔心壞了她的名節惹怒崔道遠的話,怕是早就上手了。顯然公孫蘭知道這一點,所以讓王源留下幫忙。

  王源忙扶著崔若瑂靠在身上,公孫蘭解開崔若瑂的衣襟來,用布巾蘸了清水在崔若瑂的臉上脖子胸前背後擦拭了一番,王源騰出手來取了別在腰間的一柄摺扇為崔若瑂扇風。崔若瑂雪白肌膚上的水漬很快便在高溫和扇子扇出的微風之中蒸發。公孫蘭再擦拭一遍,如法炮製。很快水漬蒸發帶走崔若瑂身上的暑氣,也讓她的身上的毛孔重新張開,崔若瑂的身上還是泛紅,身上也出了一層細細的冷汗。

  “好了,給她喝些水,再發發汗便好了。這崔小姐也真是能忍耐,這一路上一聲不吭,我本以為她無事,沒想到卻早已暑氣上身了。”公孫蘭也出了一頭的汗。

  王源遞過自己的幹布巾給公孫蘭擦汗,然後用水壺湊在崔若瑂的嘴巴上灌了幾口水,將她放在地上躺臥著,舉著摺扇一頓猛扇風之後,崔若瑂臉上的粉紅色的暑氣也慢慢的消退了,臉色逐漸恢復了正常。

  不久後,崔若瑂哼了一聲,緩緩的睜開了眼睛。

  “若瑂。你醒啦。”王源低聲呼喚道。

  “我這是怎麼了?”崔若瑂有氣無力的道。

  “你中暑了,不過已經好多了。你莫亂動,且躺著休息,我拿個馬鞍給你當枕頭。”王源制止了欲爬起身來的崔若瑂,起身去拿了個馬鞍來擺在地上,將崔若瑂的頭舒舒服服的枕在馬鞍的皮革上。

  “多謝王公子,多謝公孫姐姐。”崔若瑂輕聲道。

  公孫蘭微笑道:“幹什麼這麼客氣?你們定有話要說,我去旁邊歇息一會兒,你們說話便是。”

  公孫蘭站起身來,走到一旁。柳鈞忙拿了水囊乾糧湊過去討好公孫蘭,陪著公孫蘭說話。

  灌木叢的一側,王源滿肚子的疑問終於得以開口詢問。

  “若瑂,你怎麼來到這裡了?真太讓人意外了。你跑來找我,你家裡人知道麼?崔翁和你爹爹他們知道你來見我麼?”

  王源不問則可,這一問,崔若瑂眼中淚水迸發,婆娑而下,順著粉臉往下汩汩而流。王源嚇了一跳,忙一邊安慰一邊替她擦拭淚水。

  崔若瑂勉力控制情緒,抽噎著道:“王公子,我爺爺和爹爹他們都死了,他們死的好慘啊。我也差點就死在揚州了,但我得人相助逃了出來。我舉目無親無處可去,只能來找你了。你……你能幫我替爺爺和爹爹報仇麼?”

  王源如遭晴天霹靂,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驚愕道:“崔翁和你爹爹都死了?這是怎麼回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崔若瑂再次淚水滾滾,咬碎銀牙道:“他們都被奸人給殺了。”

  王源腦子一片混沌,忙問道:“到底怎麼回事,快細細的告訴我。”

  崔若瑂掙扎著起身,王源忙扶她起來,讓她靠在自己的胸前。崔若瑂伸手抓住王源的手死死不放,似乎從王源的手掌中得到了勇氣和力量,終於穩定情緒,慢慢的敘述起事情的經過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2:15

第1034章 夜訪

  時間回溯到兩個月之前。就在王源率凱旋大軍從江淮之地回到成都後的不久。和王源達成了約定的崔道遠也帶著家人回到了杭州老家。在揚州犯下罪過的崔道遠的兩個兒子崔元平崔元戎以及崔家孫少爺崔耀祖也被一起帶回了杭州。崔道遠給他們的懲罰是,罰這三人看守家族祠堂十年,十年內不准邁出宗祠半步。這其實便是判處了三人十年的有期徒刑。

  三人便終日被禁足於宗祠之中,每日清茶淡飯無聊度日。起初幾日倒也能忍受,但不久後三人便都難以忍耐了。這三個平日都是花街柳巷恣意享樂的公子哥兒的脾性,哪裡經受的住這等寂寞的時光,不到十天時間,這三人便在宗祠之中砸東砸西唉聲歎氣,每日思量著如何能脫身。

  崔元平和崔元戎都已成婚生子,這兩人被圈禁於此,家中妻妾子女不免常來探望。崔耀祖的母親張氏也常來探望寶貝兒子。崔道遠倒也無意讓這兩人連家中妻兒都不許見,也允許他們見面。

  幾人實在忍受不住這寂寞時光,於是便讓自己的妻子女兒母親等人輪番去見崔道遠求情。但每一回她們的求情都被崔道遠無情拒絕,弄得崔道遠煩了,親自將崔家眾人召到宗祠當著兄弟二人的面訓話,明確告訴他們,三人的罪過不可饒恕,必須老老實實的在宗祠禁足思過十年,誰要是再敢求情,便要嚴厲懲罰。

  如此一來,崔家兩兄弟和崔耀祖知道,老爺子是鐵了心要他們三個在這裡當十年的活死人了。原先還以為老爺子只是做做樣子,象徵性的處罰一番便罷了,沒想到老爺子卻是當真的。求情不成,被禁足於此,心中本就不忿之極,此刻更是新仇舊恨一起堆積,暗地裡嘴上怒駡老不死的心太狠之外,心裡也對崔道遠從怨憤直至恨之入骨。

  一晃半個月過去,這半個月的時間雖然短暫,但在這叔侄三人看來卻似是度日如年般的難熬。三人之間的話也聊得差不多了,見了面也無話可說。每每見面對坐,也均默然無言相對,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白天倒還罷了,夜晚更是難熬。白天畢竟還有宗祠院落之中的花草樹木可以賞玩,到了晚上萬籟俱寂,獨守空裘之中輾轉反側。偏偏遠處杭州城燈火璀璨夜市歡聲笑語傳來,便想起之前自由的時光,出入於燈紅酒綠之中的歡愉的日子,更是淒涼悲慘,心中恨的牙癢癢的。

  四月十五月圓之夜,三人吃了家丁送進來的晚飯後便在院子裡枯坐。圓月當空,寂寞無聊之際,崔耀祖終於忍不住抱怨起兩位叔叔來。責怪他們當日利用自己,害的自己到了今日的地步。崔元平和崔元戎自然不肯忍受其自責,兩人反唇相譏。三人在院子裡吵個沒完。

  崔耀祖吵到怒極時不免言辭過激,揚言道:“要是在這裡禁足十年,還不如死了的好。若是自己哪一天決定懸樑自盡,必先殺了二叔三叔你們陪葬。”

  崔元平和崔元戎怒不可遏,但他們見崔耀祖說的兇狠,知道以崔耀祖這種愣頭青的性子未必便幹不出來這種事來,倒也敢怒不敢言,不想激怒這個衝動的侄兒。二更後,三人也吵得累了,各自回房休息。崔元戎偷偷的來到崔元平的房裡商議。

  崔元戎道:“二哥,咱們在這裡生不如死,耀祖這小畜生沒准真的會做出什麼事情來,他耐不住性子,遲早要發瘋。到時候恐怕真的會害了我們的性命,這麼下去不是辦法。”

  崔元平表示同意,但也無了奈何。“三弟,你說的話我何嘗不知,但老爺子是鐵了心要把我們困死在這裡。困十年時間,我們也活不過這十年啊。耀祖是他的親孫子,大哥總是會想辦法弄他出去了。昨日耀祖便說了,大哥來見他時要他暫且忍耐,會想辦法說服老爺子放他出去的。”

  “說來說去,老爺子既心狠又偏心,耀祖是長子長孫,就算出不去,十年以後還是家主。我們兩個十年之後怕便成了一把老骨頭了。二哥,咱們得想辦法啊。”崔元戎道。

  “能有什麼辦法?”崔元平歎息道。

  “除非……那老不死的死了,否則我們怕是難有出頭之日。”崔元戎咬牙道。

  崔元平嚇了一跳,咽著吐沫道:“三弟,你瘋了麼?這話如何能說?”

  崔元戎咬牙道:“只是說說罷了,老爺子身子那麼硬朗,再活十年也未可知,又怎麼那麼容易便死了。即便老爺子死了還有大哥。大哥會救耀祖,卻未必會放我們出去。老爺子就算死了,也必會立下遺囑把我們繼續關押。總之我們兩個怕是沒有活路了。”

  兩人低聲說話抱怨咒駡不已,心中既憤恨又絕望。一直到了三更過半,崔元戎才告辭回房休息。然而就在崔元戎開門回房之時,他忽然看到了門廊下站著幾條黑影,這一驚非同小可,嚇的他驚叫了一聲。

  崔元平驚問何事,卻見幾個蒙面人逼著崔元戎退回房中,崔元平驚慌喝問,那幾個蒙面人卻解了蒙面露出了真面目。兄弟二人看到其中一人的面容時,驚的目瞪口呆。

  那幾名蒙面人之中,其中一人兄弟二人很是熟悉,那正是崔家的常客,也是江南豪族之一的鄭氏豪族的家主鄭秋山。鄭氏乃五姓七族之中的大族,滎陽鄭氏也是家族淵源深遠的豪族之家。大唐立國時也曾經盛極一時。武帝時五大豪族被迫南遷,鄭氏落足于福州,佔據了江南海路船運之利,依託于崔氏所掌的糧茶之商,也成了僅次於崔氏的豪富之家。

  正因為崔氏為五大豪族之首,掌握了大量的資源,所以其餘各家也都以崔氏為馬首是瞻。鄭氏也不得不如此。雖然到了這一帶,鄭氏家主鄭秋山曾數次跟崔氏家主因為一些財富上的事情起了衝突,表現的相當的強硬。但崔氏家族叛軍在蘇杭揚州等地,佔據了大量的糧食資源,鄭氏要想分一杯羹,不得不低頭服軟。

  作為五大豪族之家,交往自然密切的很。鄭秋山也無數次的出沒于余杭之地,出入于崔氏豪宅之中,自然崔家眾人對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一見是鄭秋山,兄弟二人鬆了口氣。不過對他半夜三更出現在自家的宗祠之中,兄弟兩人甚是疑惑。

  “原來是鄭世伯,您老人家怎麼半夜三更出現在我崔家宗祠之中?門口的家丁並未通報啊。”崔元平詫異問道。

  鄭秋生身形消瘦,個子頗高,整個人裹在黑袍之中就像是一個黑色的吊死鬼。但見他面帶笑容啞聲道:“怎麼?世侄難道都不讓我們坐下說話麼?不給我等沏杯茶水麼?”

  崔元平忙道:“抱歉抱歉,世伯,是我們失禮了。諸位請坐,我這便給世伯沏茶。不過,世伯你也知道,這宗祠之中條件簡陋,也沒什麼好茶,還請世伯將就將就。元戎,還不給世伯沏茶?”

  崔元戎疑惑的看著鄭秋山等人,心中滿是疑問,不過還是轉身去拿茶盅準備沏茶。

  鄭秋山卻擺手笑道:“罷了,跟二位世侄說笑罷了,我等剛剛從鳴鳳樓出來,喝了幾壺一品紅的好茶,現在倒也不渴。”

  鳴鳳樓是杭州最好的酒樓,名聲播於江南之地。出名不在於珍饈佳餚美味山珍,而是鳴鳳樓中有特等的好茶。像現在剛剛四月,各地新茶彙聚于鳴鳳樓中,都是極品名貴之茶,尋常人根本消費不起。崔家兄弟在外邊時也時常出沒于鳴鳳樓,但現在聽到這個名字,便恍如隔世了。

  “世伯這是來杭州見我家老爺子的麼?怎地來到此處了?”崔元平賠笑問道。

  鄭秋山呵呵笑道:“賢侄,世伯是特意來看你們兩位世侄的。聽了你們兩位世侄的事情,世伯早就想來瞧瞧你們了。你家老爺子不讓人來見你們,這不,世伯我只能晚上偷偷來了。你們門口的家丁不識相不讓進,不過世伯讓他們現在都睡的跟死豬一般,他們還不知道我們在你這裡呢。唔……耀祖此刻也睡了,怕是敲鑼打鼓也叫不醒了。”

  崔元平和崔元戎均是一驚,聽鄭秋山這口氣,似乎此行是未經允許私自前來,這可不太尋常。外人怎可隨意闖入他人宗祠之中,這是極為冒犯的行為。

  “二位賢侄這日子過得確實慘的很,嘖嘖嘖,瞧這地方,陰濕黴重,哪裡是人住的地方?整天陪著你崔家的那些祖宗牌位,這豈非是等死麼?你們家老爺子也太狠心了。自家骨肉,怎可如此對待?哎,崔翁真是太倔強了。”鄭秋山環視房中破敗模樣,歎息道。

  崔元平皺眉道:“世伯,你到底來此何事?不會只是來瞧我們的吧。世伯若是真可憐我們兩位晚輩,該在我家老爺子面前替我們求求情才是。”

  鄭秋山轉頭笑道:“二位賢侄,你當我沒替你們說好話麼?可是你家老爺子不近人情,把老夫倒是斥責了幾句,怪我多管閒事。他說,你們兩個犯了家法,必須在這裡呆滿十年。阿彌陀佛,十年呐,這不是要人命麼?”

  崔元平和崔元戎面如死灰,沉默不語。

  鄭秋山看著這兩人的模樣,嘴角蕩起微微的笑意,沉聲道:“二位賢侄莫要煩心,世伯今日前來,其實也是為了搭救你們的。”

  崔元平和崔元戎驚喜抬頭,齊聲道:“真的麼?”

  鄭秋山撫須笑道:“世伯何時欺騙過你們?世伯看著你們長大,便當作自家子侄一般,豈能看著你們在這裡耗費十年光陰?”

  崔元平大喜道:“世伯果真能說服老爺子放我們出去麼?那我和元戎將感激不盡。今後將待世伯如父一般。”

  “那可不敢。”鄭秋山擺手道:“你家老爺子可不會讓自己的兒子認他人為父。他自己的兒子怎麼著都成,可是送給別人他可不幹。”

  “哼,老爺子就是不希望我們好,哪怕是我們死在這裡,他也不會皺個眉頭。”崔元戎冷聲道。

  鄭秋山呵呵笑道:“元戎世侄,你這話說的過了,可不能這麼說話。不過話說回來,這一次你們到底是犯了何事,才惹得崔翁鐵了心要辦你們?”

  “還不是因為那個王……”崔元戎脫口而出。

  崔元平沉聲何止道:“三弟,閉嘴。”

  崔元戎驚覺失言,忙訕訕閉了嘴。

  鄭秋山眨眨眼笑道:“還保密麼?看來兩位世侄是不信任世伯啊。”

  “世伯,我們兄弟確實犯了家法,至於犯了何事,倒也不用提了。”崔元平咂嘴道。

  鄭秋山呵呵笑道:“你們不說我也知道。不就是因為你們想殺了那個王源的事情麼?還有,你們想當家主,接受了朝廷的秘旨是麼?”

  崔元平和崔元戎驚愕張口,吃驚的看著鄭秋山。

  “這些事……你怎知道?”崔元平道。

  “呵呵,二位賢侄,我鄭秋山好歹也是鄭家家主,在江南也是一號人物吧。就算沒有你們崔家勢力大,也不是個傻子聾子吧。這等事我怎會不知?我知道的事情還多著呢。譬如,你們崔家接受了朝廷的旨意,當今陛下欲納你們的侄女兒若瑂為貴妃。要你崔家集合我江南五姓豪族之力募集兵馬北上助力陛下平定天下。我說的對不對?”鄭秋山冷笑道。

  崔元平和崔元戎呆呆的看著鄭秋山,不知如何接話。

  “還有呢,我知道的事情你們都未必知道。崔翁在揚州一戰之後變了卦,他和那準備反叛的王源達成了協定,要把你崔家長孫女若瑂嫁給王源為妾。約定違背陛下旨意不出錢糧兵馬助力陛下,要跟著王源一起造反呢。”鄭秋山淡淡道。

  “什麼?”崔元平和崔元戎驚呼出聲。“世伯,這些話可不能亂說啊,這可是干係到我崔家生死的大事啊,世伯怎可信口胡言?”

  “胡言麼?老夫怎會在你們面前胡說八道?老夫所言都是有根有據的,沒有半點瞎話。你們可知道,你崔家之事已經敗露,朝廷要對你們崔家進行懲罰,你崔家不久便將要分崩離析,覆滅不再了。你們兩個就算是能出了這個門,也其實活不多久了。”鄭秋山冷冷的道。

  崔元平和崔元戎驚的愕然無言。崔元戎怒道:“世伯,請你說話注意分寸,你喜歡說笑,也不要拿這等事來說笑。”

  “說笑?那可不是說笑。給二位賢侄引薦一位貴客。二位賢侄,這一位是從京城來的宣旨欽差,龍虎軍左衛大將軍程度程大將軍,當今陛下和李平章極為仰仗的心腹愛將。你們親近親近吧。”鄭秋山冷聲道。

  鄭秋山話音落下,站在鄭秋山身後的那幾名蒙面人中,一人緩步上前來早桌案旁的燈光之下。這幾名蒙面人自進房以來便靜靜的站在黑暗之中,崔家兩兄弟本也並沒在意他們,以為是鄭秋生的隨從。此刻才知道,原來其中竟有朝廷來的人。

  在崔氏兄弟詫異的目光中,那名身材精幹的蒙面漢子伸手緩緩解下臉上的蒙布,露出一張坑坑窪窪滿是麻點的冷漠的面孔來。此人面貌醜陋兇悍,更讓人膽寒的是那雙冷漠如冰的雙目,眼神中透著淩厲和兇狠,像是一頭擇人而噬的惡狼。

  “二位公子好,本人程度,有禮了。”麻臉漢子微一拱手,沉聲道。

  崔元平和崔元戎忙拱手還禮,兩人心中七上八下的砰砰亂跳。眼前這位叫程度的人竟然是朝廷派來江南的欽差,更是禁軍龍虎軍左衛大將軍,這來頭可著實不小。更讓兩人心中不安的是,朝廷再派了欽差前來宣旨,而且是和鄭秋山在一起,這恐怕真的不是什麼好事情了。

  “二位剛才說鄭家主的那番話是說笑是麼?那麼二位可就錯了。鄭家主可不是說笑。本人此次來江南,正是奉陛下和李平章之命來和和你們崔家算一算帳的。你們崔家犯下了彌天大罪,二位難道還不知麼?”程度沉聲說道。

  崔元平驚愕難言,忙賠笑拱手道:“程大將軍,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兄弟二人從揚州回來之後便被禁足於家祠,實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鄭秋生對程度微笑道:“程大將軍,也不必跟他們繞彎子了,他二人恐當真不知事情的嚴重性,便將陛下旨意跟他二人明言了吧。”

  程度點頭道:“好。”

  程度雙目淩厲掃視崔家兩兄弟,威嚴沉聲道:“二位,本人此來江南,正是奉陛下旨意前來對你崔家宣旨的。本來這份聖旨該向崔道遠宣讀,但本人聽從了鄭家主的意見,今日先將旨意告知兩位崔公子,兩位公子聽仔細了。”

  程度從懷中取出聖旨,緩緩展開,崔元平和崔元戎忙離席跪地傾聽。程度冷聲宣道:“崔氏一門,受大唐恩寵,得享尊貴榮寵,本該感激涕零,為朝廷效力不怠以回報天恩浩蕩,然其不知感恩,反恩將仇報,抗旨怠命,勾結奸賊,意圖顛覆謀逆。今查實其罪,朕豈可容之。著革崔氏所有官職爵位,滿門抄拿,家財充公,九族之內,所有牽連之人一律嚴辦,不得姑息,欽此。”

  聖旨短短幾句話,程度以極快的速度念完,但就是這短短的幾句話,不啻於幾道驚雷劈在崔元平和崔元戎的身上,二人外焦內嫩渾身酥軟,癱坐地上連站都站不起來來。這是一份抄家滅族的聖旨。這是一份滿門抄斬誅滅九族的聖旨。這是一份宣佈崔家犯下了謀逆大罪的聖旨。難怪剛才鄭秋山說,自己兩人快要死了,果然是快要死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2:17

第1035章 蠱惑

  “二位,聽清楚了麼?聽明白了麼?要不要瞧瞧這聖旨上的大印,鑒別一下這是不是真的聖旨?”程度沉聲道。

  “豈敢……豈敢。鄭世伯,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崔家何時成了勾結叛賊犯下了謀逆之罪了?”崔元平臉上冷汗滾滾,顫抖著問道。

  鄭秋山冷笑道:“剛才老夫已經告訴你們了,你家老爺子在揚州跟王源達成了協定。朝廷本要你崔家募集兵馬糧草北上,可是你家老爺子受王源蠱惑,不但抗旨不遵,而且還要和王源攜手背叛陛下,意圖不軌。那王源是什麼人?他是個野心昭然將要造反的逆臣,你崔家與之同流合污,這不是謀逆反叛是什麼?”

  崔元平和崔元戎渾身無力,雖被困於此處,但他們也並非不知道家中的一些事情。揚州城中發生的事情他們也曾經親身經歷。那夜刺殺王源失敗後,老爺子和王源之間達成了某種協定,後來王源還協助守住了揚州城,和老爺子之間關係甚篤,這顯然是已經有了某種默契了。那麼這些事情必是已經被朝廷全部知曉了。

  但即便如此,崔元平和崔元戎如何能承認,於是大聲喊冤道:“冤枉啊,這絕對是誤會。我家老爺子怎會和王源勾結謀反?再說那王源是朝廷相國,我崔家如何知道他有謀逆之心?這一定是誤會。請朝廷明察啊。我崔家對朝廷忠心耿耿,豈敢有異心?”

  “二位世侄,到現在你們還抵賴,那可就不好了。莫以為朝廷一無所知。你們該認識那個揚州太守沈子芳吧,你們的大哥崔元博可是親口告訴了沈子芳,說你家老爺子跟王源之間訂立了協議。這協議便是相互勾結抗旨不為。甚至還包括要將崔若瑂送給王源為妾的勾當。你崔家可真是出息的很,陛下要納你崔家女為貴妃,這是何等的榮寵,你家老爺子是得了失心瘋了,卻要去送給王源為妾,巴結王源。天下人皆知那王源狼子野心,在成都挾天子自重意圖不軌,你崔家難道不知?你們兄弟二人難道不知?可莫要再裝糊塗了。沈子芳已經將此事全部密奏朝廷,你們想抵賴不認,那可是不成的。”

  崔元平和崔元戎驚愕張口,再無一言。二人心中大罵崔元博愚蠢。大哥跟那沈子芳過從甚密,但將家中最隱秘之事居然告知沈子芳,這也太愚蠢了。沈子芳是什麼人?那人見風使舵根本靠不住,大哥居然當他是心腹,這下好了,害的全家全族之人萬劫不復了。

  “二位,本人知道你們崔家勢力龐大,又是在你們的地盤上。故而本人此次南下宣旨帶了五百名禁軍前來,一旦宣旨,便以雷霆萬鈞之勢將你崔家上下就地滿門抄斬,當然也包括你們二人。若非鄭家主極力要求本人暫緩一時,說要先告知你二人,你們此刻怕便是兩具屍首了。然你二人尚在抵賴,這可不是認罪伏法的態度。”程度冷聲道。

  崔元平從程度的話裡似乎聽出了什麼門道,莫非鄭秋山有意救自己二人,否則為何要事前來此告知?此刻便是有最後一絲希望也要趕緊抓住了。

  “世伯,求您救救我們兄弟。程大將軍,鄭世伯,你們當知這件事跟我兄弟沒什麼干係。事實上我兄弟二人正是受了朝廷密旨,這才在揚州對王源下手,以至於被老爺子遷怒囚禁于此。就算我崔家做錯了事情,但我兄弟二人可是對陛下和朝廷赤膽忠心的。還望朝廷明察。我兄弟二人若是跟王源同流合污的話,又怎會落到如此地步?鄭世伯,程大將軍,求你們明察秋毫,我兄弟二人死不足惜,但確實是冤枉的很。”

  “是啊是啊,世伯,求您開恩,救救我們兄弟吧。”崔元戎也連聲哀求道。

  鄭秋山和程度對視一眼,臉上都露出了隱隱的笑意。

  “二位世侄,若不是知道你們其實是冤枉的,老夫又怎會求程大將軍暫緩宣旨,連夜跑來這裡見你們?哎,你們兩個也是夠倒楣的,你家老爺子做錯了事情,卻要連累你們。我鄭秋山跟你們崔家也算是世交,也不忍見你們崔家今日被滿門抄斬,落得如此下場。更不願見兩位世侄含冤而死。但這是朝廷的嚴旨,老夫怕是也無能為力了。”鄭秋山歎息道。

  “鄭世伯,求求你想想辦法。若能救的我兄弟二人性命,今後我兄弟二人任憑驅使,子子孫孫對您感恩戴德。”崔元平和崔元戎連聲哀求道。

  鄭秋山長歎數聲,轉頭對程度道:“程大將軍,我這兩位世侄確實是冤枉的很。袁內監上次來宣旨之事,您不也是知道的麼?他二人確實沒有和王源同流合污,而且還曾設計刺殺王源,這一節朝廷應該是知道的吧。您看,能否饒他二人性命,朝廷也不能不分青紅皂白啊,這樣枉殺了他們二人,似乎有些不近情理。”

  程度皺眉道:“鄭家主,你這是什麼話?怎敢出言指謫朝廷。他二人雖然無罪,但朝廷的旨意是滿門抄斬株連九族,這跟有罪無罪可沒干係。照你這麼說,崔家其餘並未參與的親族,豈非都要饒恕不死了?涉及謀逆大罪,便是無罪又當如何?”

  崔元平和崔元戎聽的心驚肉跳,程度說的確實是實情。誅殺九族之罪,可不是管有罪沒罪。便是家中的婦孺孩童也是統統要殺了的,根本沒有什麼情理可講。

  鄭秋山皺眉道:“話是如此,但朝廷難道便不可全面考慮此事麼?朝廷不是還要命我江南幾族出大力麼?崔氏乃江南豪族之首,影響頗大。若是誅殺了崔氏全族,怕是於大事不利。沒有崔家牽頭,其餘幾族可沒什麼號召力,便是我鄭家和其餘幾家共同出面,也不如崔氏一族的影響力大。站在大局上考慮,能否通融?”

  程度皺眉道:“你是說……沒有崔家,便無法在江南募集兵馬錢糧北上援助朝廷是麼?”

  鄭秋山道:“也不是不成,但費力費時太多。如今朝廷要求我們儘快募集兵馬錢糧北上,短時間內行事,恐還需崔家的號召力才可。能否給他們崔家一次機會,讓他們將功贖罪?辦好眼前最大的大事,為大局穩定著想?”

  程度皺眉道:“你的意思是要我饒了崔家?我可是奉旨前來辦事,你是要我抗旨麼?崔道遠謀逆罪行鐵證如山?朝廷如何能信任他?若是此次不能法辦此人,消息走露之後,本人的性命堪憂倒也罷了,萬一他崔氏悍然而反,豈非大局更亂?到那時,這個責任誰來承擔?”

  鄭秋山沉吟道:“程大將軍,可否只誅首惡,不涉無罪之人?這滿門抄斬之罪確實太重了。一旦這麼做了,募兵之事便也辦不成了。這樣,本人可以上奏朝廷,為此事承擔責任。到時候朝廷若是怪罪下來,我鄭秋山一力承擔便是。”

  程度咂嘴道:“鄭家主,你這又是何苦。為了崔家,你至於將自己至於此地麼?朝廷本是希望你能挑頭,為朝廷完成募兵北上的大事的,你卻為何非要為崔家出頭。”

  “程大將軍,朝廷開恩也是為了大局著想,沒有崔家的參與,募兵之事確實難以短時間內完成。再說,我鄭秋山也不希望崔家落得如此下場。崔道遠固然罪不可恕,但崔家其餘人是無辜的,我希望你能認真考慮此事,只誅首惡,不涉其他。”鄭秋山道。

  程度猶豫不決,半晌方道:“鄭家主,你這是給我出了個大大的難題啊。照你的意思,崔道遠和崔元博為首惡,誅殺他們之後,他崔家還會願意合作?崔道遠和崔元博被殺之後,消息公開之後豈非一樣會讓募兵之事受挫?他崔家何人出來挑頭?我又怎能相信他們會願意繼續和朝廷合作?”

  鄭秋山看向崔元平和崔元戎,歎息道:“二位賢侄,老夫可盡了全力在幫你們,你們也該表個態,叫程大將軍放心才是。若朝廷殺了你家老爺子和你們的大哥,你二人不但不能懷恨在心,還要全力配合朝廷的命令,捐錢糧號召募兵之事。你二人可能做到?”

  “做到做到,一定做到。我們對天發誓,我崔家一定會效忠朝廷,絕不會懷恨在心。老爺子……大哥他們是罪有應得,二哥你說是不是?”崔元戎連聲道。

  崔元平咂嘴低聲道:“是。他們罪有應得。”

  鄭秋山點點頭,轉向程度道:“程大將軍,你看,他們都表態了,這事兒可否就這麼辦?只誅崔道遠和崔元博一支。他們二位一脈便饒了他們,這樣豈非兩全其美?”

  程度搖頭道:“鄭家主,不是我不給你面子,此刻他們兩人性命堪憂,當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但對本人而言,這可是不夠的。”

  鄭秋山皺眉道:“依著程大將軍,該如何才能信他們呢?”

  程度沉吟片刻,低聲道:“若是饒了他們,我手頭這道聖旨便不能宣。一旦宣旨,便必須滿門抄斬。既不能宣旨,便不能公佈崔道遠等人意圖謀反的大罪,那麼我又有何理由殺了崔道遠和參與此事的崔家人?難不成還要連崔道遠崔元博也都饒了不成?”

  鄭秋山道:“說的也是,這確實有些麻煩。”

  程度道:“我倒是有個想法,但不知二位公子肯不肯,這辦法既能誅殺參與謀逆的崔家人,也能讓我信任這兩位公子會誠心誠意為朝廷效力。”

  鄭秋山忙道:“有這等好主意,程大將軍還不快說出來聽聽麼?”

  程度咂嘴道:“我是怕說出來,二位公子不肯,那可不是白說了麼?”

  “你不說,怎知他們不肯?說來聽聽。兩位世侄若是誠心效忠朝廷,又怎會拒絕兩全其美之策?兩位世侄,你們說是不是?”鄭秋山道。

  “是是,世伯所言極是,請程大將軍說來便是,我兄弟二人一定會展示效忠朝廷之心,一定會合作的。”崔元平崔元戎連聲道。

  “罷了,既然如此,那本人便直說了。唔……本人認為,若二位能向朝廷展示大義滅親之行,那麼足可證明二位對朝廷的忠誠,也可讓本人相信你們剛才的話是發自真心的。”程度緩緩道。

  “什麼?”崔元戎沒聽明白,但他看到二哥崔元平的臉色唰的變成慘白,忙問道:“二哥,他的話是什麼意思?”

  崔元平身子顫抖,喉頭滾動不休,臉上的汗滴滴答答的往下落。啞聲結結巴巴的道:“三弟,他是說……要我們……大義滅親……親手……殺了……殺了……”

  “不錯,若是你二人能做出大義滅親之舉,既保存了你崔家的聲譽,又可讓向朝廷展示你們的忠誠。這正是一舉兩得之策。”程度坑坑窪窪的臉上毫無表情,燈光下的那張臉像是一張厲鬼的臉,恐怖無比。

  崔元戎也明白了過來,一屁股坐在地上,臉上冷汗淋漓,嚇得幾乎無法喘息。

  “這等事,我們如何能做?要我們親手殺了父兄,這……斷然不可,斷然不可……”崔元平目光呆滯喃喃道。

  程度攤手對鄭秋山道:“鄭家主,你瞧,可不是我多疑,一試便知二人之心。他們不肯,我可愛莫能助了。今晚耽擱了太多時間了,我看咱們還是按照計畫行事吧。我這便帶人去往崔宅,宣旨辦事便是。”

  鄭秋山皺眉道:“程大將軍稍安勿躁,待我和兩位世侄說幾句。”

  程度不滿道:“鄭家主,我可是給足你面子了,可真是麻煩的緊。”

  “程大將軍,老夫感激之至,便再忍耐片刻,再給老夫點面子好麼?”

  “罷了罷了,我去廊下透透氣,你自和他們說話。我只給你盞茶時間,已然三更了,我不想浪費時間。天亮之前,無論如何,事情必須有個了結。”程度轉身就走,鄭秋山忙拱手應諾,目送程度出了屋子。程度手下數名蒙面人也都悄悄退了出去。

  鄭秋山轉過身來,看著癱坐地上的崔家兩兄弟歎了口氣,緩緩來到二人面前蹲下身子,低聲道:“二位賢侄,沒想到他會提出這樣的條件來。這確實有些勉為其難。不過……這恐怕也是二位賢侄唯一能夠證明自己的辦法了。二位賢侄……這件事……”

  “鄭世伯……此事斷然不可,我崔元平雖不肖,但也不能親手弑父弑兄,這以後叫我如何立足於天地之間,我會夜夜噩夢,天天驚魂,如此苟活,還不如死了的好。”崔元平打斷鄭秋山的話的道。

  鄭秋山臉上露出不悅之色,沉聲道:“元平世侄,你這話便不對了。你想一想,以數人之命換取你崔家大多數人的性命,這難道不是划算的麼?我想就算此事跟你父兄明言,要你父兄自裁以救家人,他們也是會欣然同意的吧。你們要明白,這一劫你父兄等人是躲不過的,左右是一死,死在誰手裡又有什麼不同?你二人若是能咬牙動手,雖于良心上有愧,但你二人負罪換取崔家九族成千上百人的性命,便是忍辱負重也是值得的。你們當然可以選擇拒絕,但這麼一來,大家一起被誅殺,這難道便是正確的選擇麼?什麼叫忍辱負重?什麼叫擔當?什麼叫犧牲自己保存崔氏一門?孰輕孰重,不難判別吧。”

  “可是……世伯,這是殺父殺兄啊,這……這是禽獸之行啊。”崔元平哭道。

  “老夫何嘗不知此舉之艱難?但事已至此,又能有什麼辦法呢?現在只能求最好的結果。老夫拼了命的求肯,才讓程度能有鬆動,你要知道這有多難麼?這可是朝廷下的聖旨呢。老夫替你們兄弟二人擔保,將來不也擔著干係麼?總之,老夫能幫你們的便只能到這裡了,哎,老夫沒其他的法子了,你兄弟二人看著辦吧。要麼舉族皆滅,婦孺全誅,要麼便只能委屈自己,證明你們兄弟效忠之心。你父兄勾結王源謀逆,牽連了你們全族人,哎,害的你們要面臨如此抉擇,教老夫說,這不是你們的過錯,這是你父兄之過啊。”鄭秋山滿臉慈悲,長聲歎息。

  屋子裡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崔氏兄弟雖不是什麼好人,但要他們親手殺了父兄,這個決心確實難以下定。這可不是簡簡單單的一個決定,一旦同意此事,便是背負了一生的罪責,這輩子都要受到巨大的折磨了。

  鄭秋山終於忍不住了,低聲道:“二位賢侄,看來你們是不願動手了,也罷,老夫理解你們。那麼此事就此作罷,老夫無能,也救不了你們了。我這便去告知程大將軍,如何處置……哎……聽憑他命便是。”

  崔家兩兄弟像個活死人一般呆呆坐在地上不動。鄭秋生皺眉站起身來,便要往門外走。忽然間,崔元戎的聲音響起道:“二哥,事已至此,恐怕我們只能同意了。”

  鄭秋生站住不動,但聽崔元平怒道:“元戎,這怎能同意?”

  “二哥,難道大夥兒都一起死了才好麼?我崔家千年傳承,難道要毀於今日麼?再說,這件事是父兄作孽,牽連全族。他們反正是要死的,何不以他們的命換取全族平安?就算列祖列宗顯靈,怕也是會同意我們這麼做的吧。”崔元戎流淚道。

  “祖宗們會同意麼?他們真的會同意麼?”崔元平喃喃道。

  “會同意的,難道祖宗們希望我們崔家滅族麼?雖然弑父弑兄是禽獸之行,但世伯說的對,你我二人必須擔負這個罪責,為了我崔氏全族也要擔負此責。父親和大哥知道了,也一定會同意的。要不然這樣,我來動手,二哥你不要動手,這罪責我來背負。將來二哥你成了家主,將我崔氏一門發揚光大便是,善待我的兒子,多多照顧他便是,我下半輩子出家為僧恕罪便是。”

  崔元平愣愣的看著崔元戎道:“三弟,你當真願意這麼做麼?”

  崔元戎咂嘴道:“二哥既不願,便只能我出手了。但恐怕二哥不出手,那程度也不能信你。”

  “是啊,他肯定不會同意的,三弟,謝謝你能說出這樣的話來,那麼……我們便答應了他們麼?下半輩子你我燒香吃齋多行善事恕罪便是。”崔元平終於給自己找了個臺階下。

  “二哥,只有如此了。”崔元戎痛哭流涕道。崔元平一把抱住他,兄弟二人抱頭痛哭。

  鄭秋山嘴角不由自主的露出了笑意,他知道這兄弟兩人一定會同意,這般做派只是做給人瞧罷了。若不知瞭解這兄弟二人的德行,他今晚也不會來這裡找他們。

  整件事其實都是鄭秋山設計的一個計謀。揚州太守沈子芳確實告密了,朝廷也確實知道崔道遠和王源勾結的事情,但要想在杭州誅滅崔家滿門,那簡直是個笑話。杭州是崔家老巢,崔家家丁護院外加杭州兵馬人數上萬,程度慢說帶五百人來,便是五千人也不成。光是崔家家宅之中便有護院家丁六七百,崔道遠身邊還有武功高強的護衛,根本就沒法動手。所以程度宣讀的什麼聖旨,都是瞎扯淡,都是假的。

  此次程度來江南是給鄭秋山宣旨,命他帶領江南豪族之家募集十萬兵馬,兩個月內北上京城。鄭秋山知道,這既是一個鄭氏成為豪族之首的機會,又是一個極大的挑戰。他知道,以鄭家的聲望和實力,是根本幹不成這件事的。其餘幾族也都唯崔氏馬首是瞻,崔氏在江南的名望也最大,這一切都需要崔氏領頭。而崔道遠是絕對不肯的。想來想去,鄭秋山終於想出了這麼一個利用崔元平和崔元戎兄弟的計謀,他知道這兩兄弟為了自己什麼事都能幹的出。再加上他們目前已經被崔道遠逼到了絕路上,更是敢鋌而走險。只有利用崔家內部之人,才能摧毀崔道遠,摧毀並控制住崔家。

  若是能逼得崔氏兄弟弑父弑兄,自己便可利用此事為要脅控制崔家,而自己實際上也就成了江南豪族真正的領導者。今後便可自如操控崔家這個傀儡,達到自己的目的。正因如此,他才請程度和自己演了一出雙簧,程度唱紅臉,自己唱白臉,軟硬兼施的欺騙逼迫二人就範。

  而現在,這一切盡在掌握之中。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2:17

第1036章 狼心

  一旦心理防線開始崩潰,便如同江河堤壩崩塌一般再也難以收拾。不過如何動手行事,二人甚是為難。現在兩人被禁足於家祠之中,似乎沒有任何的辦法。

  但其實鄭秋山早已設計好了一切,在崔氏兄弟提出無法動手的顧慮之後,鄭秋山撫須呵呵笑道:“兩位世侄,辦法是肯定有的,但需要兩位元世侄的配合。老夫聽說,明日是二位世侄生母忌日,雖然你們的生母只是側室,但生前和崔翁感情甚篤。莫如這樣,二位世侄寫封信送往宅中,請求崔翁明日前來家祠祭拜你們的生母,他一定會來的。”

  崔元平和崔元戎盡皆默然,鄭秋山連自己兄弟二人生母的忌日都知道的這麼清楚,可見他似有處心積慮之嫌。但事已至此,說什麼也是無用,這個辦法倒是一個不錯的辦法。崔家兄弟三人非一母同胞。崔元博乃崔道遠正室張氏嫡出,崔元平和崔元戎乃是側室王氏所生。那王氏生前深得崔道遠寵愛,只可惜死的太早,三十幾歲便患病亡故。這麼多年來,雖非年年祭拜,但每到忌日,崔道遠都會在家宅牌位前上一炷香靜坐片刻,以托哀思之情。

  “崔翁來家祠拜祭之後,你二人便留他在此吃飯。我想,就算崔翁對你們二人痛恨不已,但看在你們亡母的份上,在一起吃頓飯肯定還是肯的,那麼酒席之上,便可動手了。”鄭秋山低聲道。

  崔氏兄弟心如鹿撞,汗如雨下。但卻也知道這或許確實是最近唯一能見到父親的機會,唯一能親近他的機會。

  “鄭世伯,難道我們要在飯桌上舉刀砍殺老爺子麼?這……這可不成。不瞞您說,老爺子雖然年逾古稀,但憑我兄弟二人,卻還未必是他對手。再說老爺子積威之下,只掃視我們一眼,我們便膽戰心驚了,更遑論和他動刀動槍了。”崔元平囁嚅道。

  鄭秋山歎息一聲道:“放心,二位世侄。雖然我們不得不要取崔翁性命,但也不能讓你們兩個拿刀去砍殺崔翁。諾,我這裡有一包藥,明日酒席上,你們將藥物傾入酒壺之中,崔翁飲酒之後便會中毒歸天。好歹是個全屍,也算是你兄弟二人最後盡了孝道了。哎……我知道這件事很難,但事已至此,又有什麼辦法呢?二位賢侄,你們看如何?”

  鄭秋山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小的紙包來放在桌上,崔元平顫抖著手揭開紙包,但見紙包裡包著一小撮黃色的粉末,知道這必是劇毒之藥。兄弟二人躊躇許久,終於在鄭秋山的逼視之下,崔元戎伸手將紙包揣進了懷裡。

  鄭秋山面帶微笑,低聲安慰兩人道:“二位賢侄,你們放心,此事絕對不會外傳。善後之事老夫也會協助你們處理。你們要往好處想,此事辦妥之後,明日你們便是崔家之主了,而且也救了成千上百的崔氏族人,你們不是罪人,相反卻是崔家的功臣呢。”

  兄弟二人默然無語,面如死灰一般。鄭秋山和程度帶人離去之後,兄弟二人在房中相對而坐,驚惶對視,戰戰兢兢一直到天明,沒有片刻合眼。

  ……

  江南道和杭州的政務崔道遠很少親力親為,一般都是崔道遠手下的官員們將事情處理了,回頭稟報于崔道遠知曉便可。但即便如此,崔道遠還是保持著辰時去衙門坐堂,午時初刻便準時離開的習慣。每天他出現在衙門裡也就是那麼一兩個時辰。從不遲到,也不晚走,下午更是從不出現,這個習慣自從他上任江南道巡察使和杭州刺史之後雷打不動。

  但今日,到了巳時,崔道遠便坐不住了。因為今日是亡妾王氏的忌日,崔道遠每年今日都會去家中佛堂王氏的牌位前上香靜坐,和王氏說說話寄託哀思。這王氏雖是小門小戶的女子,但卻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而且性子溫婉賢淑,溫柔如水。

  崔道遠年輕時脾氣暴躁,易怒易躁,但一到這王氏面前,便立刻變了個人一般,變得極其溫柔。可以這麼說,自從有了王氏,對崔道遠性格的養成起到了極大的塑造的效果。崔道遠自己也這麼認為,他認為此生若沒有遇到王氏,或許他便成為不了今日的崔道遠。他和王氏之間的感情好到讓正室和其他眾妻妾都眼紅嫉妒之極,但崔道遠不以為然,王氏的住處是他最多留連之所,乃至於王氏接連為他生下了兩個兒子,而正室張氏卻只生了一個兒子。

  然而,世間之事總是有所缺憾,或許是上天嫉妒這份美好的姻緣,王氏在生了崔元戎之後的第二年便患病而亡。這對崔道遠簡直是一個晴天霹靂一般的打擊。王氏亡故之後,崔道遠頹廢了數年之久,很難恢復過來。因為王氏之死和連生二子導致氣血虧敗有關,崔道遠甚至遷怒于崔元平和崔元戎這兩個兒子。日後對崔元平和崔元戎苛刻嚴厲,其中部分原因也是於此有關。

  為了表達對王氏的看重,崔道遠甚至不顧族人反對,在二十年前接任家主之後,將王氏的牌位移入祠堂之中供奉。本來按照宗族規矩,王氏這樣的側室是不能提前進入宗祠的,只有正室才有進入宗祠供奉的資格,但崔道遠卻根本不管。由此可見崔道遠對王氏的感情有多麼的深。

  “來人,備車回府。”巳時一到,崔道遠便從堂上起身來,朝著隨從吩咐道。

  隨從們也知道今日老爺子是要回家祭祀亡妾的,所以早就做好了準備。在眾官員的拱手相送之下,崔道遠出了衙門上了馬車打道回府。不久後回到府中,管家崔七也早就做好了祭拜的準備,在後園佛堂之中備好了犧牲果品香案等物,請出了王氏的牌位來。崔道遠淨手焚香,拜祭亡靈,之後便在佛堂中的蒲團上靜靜坐下。按照他的習慣,他要在這裡坐上一個時辰,才算是將哀思之情盡數寄託。

  崔家眾人不敢打攪,都退了出來。崔道遠一個人靜靜的坐在佛堂中,腦海中回想起王氏的音容笑貌來,心中起伏感慨,思緒萬千。正不可自拔之時,忽然間身後佛堂的門被推開了,崔元博弓著身子腳步輕輕的走了進來。

  崔道遠被打斷思緒,心中不悅,沉聲道:“你來做什麼?你不知今日是什麼日子麼?”

  崔元博忙道:“父親大人息怒,元博當然知道今日是什麼日子,今日是庶母忌辰,兒子本不該來打攪的,但兒子有事稟報。”

  崔道遠很是不快,皺眉道:“什麼事不能等到我出去再說麼?”

  崔元博忙道:“怕誤了時辰。只能現在稟報您。”

  崔道遠愣了愣道:“什麼事怕誤了時辰?”

  崔元博低聲道:“二弟和三弟派人送了信回來,他們說今日是庶母忌日,他兄弟二人想在家祠祭拜庶母。他們想請您去家祠一起祭拜。說今年是庶母六十歲的忌辰,是大日子。所以兒子只能來請老爺子示下,畢竟若是祭拜的話也只能是午前方可,過了午時便不成了。”

  崔道遠愣了愣,皺眉道:“他們兩個怎地變得如此隆重了?以前他們拜祭他們的母親可都沒這麼上心的。”

  崔元博道:“可能是元平和元戎兩個在家祠中閉門思過,有所悔悟吧。老爺子您看,去還是不去?去的話便準備供物犧牲,半個時辰便齊備了,午前還是來得及的。”

  崔道遠想了想,歎道:“罷了,難得他們有此孝心。畢竟是他們的生母,他們也是一片孝心,我怎能拒絕。你去安排吧,一會兒我們便去家祠拜祭。再說……也很久沒去見他們了。”

  崔元博點頭答應了,回頭吩咐人準備物品備好車馬,就這樣,崔道遠和崔元博帶著十幾名僕役護衛在巳時中抵達了家祠。

  得知崔道遠和崔元博前來,崔元平崔元戎和崔耀祖三人忙在院門前躬身迎接。崔道遠下了車,一眼看到面色蒼白眼睛血紅發須散亂的崔元平和崔元戎兩兄弟,心中頓時一驚。兩個兒子怎地變得如此頹唐邋遢了,倒像是害了一場重病一般。

  “兒子給爹爹請安。”崔元平和崔元戎上前跪地磕頭。

  “孫兒給爺爺請安。給爹爹請安。”崔耀祖也哭喪著臉上前磕頭。

  “罷了罷了,都起來吧。元平元戎,你二人怎地這副模樣?病了麼?”崔道遠皺眉問道。

  “沒有沒有,爹爹掛心了。”崔元平忙道。

  崔道遠皺眉道:“即便是禁足于此不見外人,也要衣冠整潔,行事有度,這是個人修為,怎可如此頹唐?”

  “是是,爹爹教訓的是。”崔元平和崔元戎連聲應諾。

  崔道遠歎了口氣,見到兩個兒子這副模樣,他其實也很不忍心。但他們犯下大錯,不給予嚴懲是不成的。倒不是因為他們刺殺王源之舉,而是他們私自勾結朝廷,意圖謀取崔家家主之位,這才是他們罪責的根源。

  “拜祭之物安排好了麼?快到午時了,咱們抓緊時間祭拜你們的母親吧。”崔道遠擺擺手道。

  眾人開了家祠正門,來到了西首側房之中。這裡供奉的都是崔家女眷的牌位,香案上擺好了果品供品等物,父子幾人依次上香祭拜,崔元博和崔耀祖是晚輩,雖非王氏所生一脈,但也都跟著上了炷香。

  不久後拜祭完畢,崔道遠帶著眾人來到院子裡,回身對崔元平崔元戎和崔耀祖三人道:“你們三個不要怪我對你們無情,要你們三個在這裡閉門思過是為了你們好,等你們想明白了,我自然會放你們出去。好生的在這裡反省,有什麼需求之物,命人去府中取用,自會給你們備好的。午後我還有事,這便回去了。”

  崔元平聞言忙上前道:“爹爹,好不容易見道爹爹一面,今日又是娘親的忌辰,爹爹能否留下來和兒子們用餐飯?兒子們已經命人買了些酒菜在側房住處,還請爹爹賞臉。”

  崔道遠皺眉道:“那便罷了吧,我今日沒什麼胃口。”

  崔元戎忙道:“好容易見到爹爹一面,兒子們雖有過錯,但終究是您的兒子。爹爹不願跟我們吃頓飯也沒什麼,只是今日是母親忌辰,母親在天之靈也定希望我們能團團圓圓的在一起吃頓飯的,只今日一次而已,爹爹難道都不肯麼?”

  崔道遠一聽,心中頓時軟了下來。再看看這兄弟二人頹廢的樣子,心中也有些疼惜。於是點點頭道:“罷了,便吃一頓飯便是。”

  崔元平和崔元戎忙引著崔道遠崔元博等人進了東首住處的房舍之中。事前備好了一些酒菜早已擺在桌上,眾人依次落座。崔道遠今日確實沒胃口吃飯,畢竟心境不佳。提著筷子只吃了幾口便不吃了。

  崔元平端了酒杯給崔道遠敬酒,崔道遠舉杯喝了酒,放下杯子默默的出神。崔元平和崔元戎又分別敬了崔元博一杯酒,幾人陸陸續續喝了幾杯,將桌上的酒壺喝幹了。

  崔元平偷偷給崔元戎使了個眼色,崔元戎站起身來去往桌案處假裝添酒。借著身子的遮掩,從懷中取出紙包來,抖著手將一包毒藥盡數灑在酒壺之中。回身來時,臉上已經滿是冷汗,神情也甚是慌張。

  崔元戎心臟咚咚亂跳著給崔道遠和崔元博斟滿了酒,慌亂之際差點摔了酒壺。

  崔元平心中也怕的要命,但此刻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於是咬咬牙起身端起酒杯道:“多謝爹爹今日能應我和元戎的請求來此祭拜母親,兒子敬您一杯。兒子在此發誓,定會洗心革面好好的反省,不再讓爹爹傷心。”

  崔道遠端起酒杯點頭道:“你們能這麼說,我心中安心多了。元平元戎,耀祖,你們千萬不要以為我對你們故意苛刻,我崔家千年大族綿延至今靠的是什麼?靠的便是家規森嚴,人人遵守先祖之訓。無論如何,家裡人是決不能自己內亂的。你們壞就壞在破了這條規矩。你們既然認識到了這一點,將來便還有可為。我今日也放個話,若是你們當真能洗心革面,我也不會當真讓你們在此禁足十年之久。咱們是骨肉親人,我還能對你們當真如此絕情麼?”

  崔耀祖高興的大叫,連聲感謝。崔元平和崔元戎心中有鬼,聽了父親的話更是羞愧不已。崔道遠端了酒杯往口中送,崔元平忽然顫聲叫道:“爹爹!”

  崔道遠將酒杯停在唇邊,側首問道:“什麼?”

  崔元平抖著嘴唇說不出話來,崔元戎見狀忙道:“沒什麼,沒什麼,二哥想是心中激動,我們父子好久沒這麼相聚交心了。”

  崔道遠笑道:“原來如此,元平,你還是不錯的,不要妄自菲薄,人犯了錯又如何?知錯能改便好。當年爹爹我也是犯了錯的,被你們的祖父也罰在家祠思過一年,那又有什麼?我崔家子孫都是有擔待的,對外人,我崔家子孫可沒什麼比不上的。”

  崔元平終於繃不住了,眼淚汩汩流下,泣不成聲。

  崔元博笑道:“二弟今日是怎麼了?總感覺有些奇怪。剛才上香時差點撞翻了庶母的牌位,坐在這裡身子抖得厲害,臉色也很差。你從來不哭泣的人怎地今日這般哭的厲害。二弟你小時候可是挨了爹爹的責駡還是梗著脖子不服輸的。”

  “是啊,我也覺得元平今日有些奇怪。是不是真的病了?”崔道遠也微笑道。

  崔元平把心一橫,咬咬牙擦去眼淚道:“恕兒子失禮,來,咱們共同幹了這一杯。祝願……祝願爹爹長命百歲,祝願……大哥官運亨通。”

  崔道遠呵呵而笑,不疑有他,幾人舉杯入口,一飲而進。

  放下杯子後,崔道遠咂咂嘴,心情稍好了些,舉起筷子夾菜吃。崔耀祖眼尖,看到崔元平和崔元戎的酒杯裡的酒水還是滿的,頓時不滿道:“二叔三叔,說好的一起喝幹的呢,怎地你們的酒杯裡酒水未動?”

  崔元平和崔元戎面如死灰,兩人緩緩起身來離開酒桌,退後數步忽然跪倒在地咚咚磕頭。

  崔道遠和崔元博都很詫異,崔道遠瞪著兩人道:“元平元戎,你們作甚麼?”

  崔元平咚咚磕頭,抬起頭來已經滿臉淚痕,哭的鼻涕淚水一大堆。嗚咽襖:“爹爹,請恕元平和元戎不孝。大哥,耀祖,請恕我們不義。將來到了泉下,聽憑你們處置。”

  崔道遠驚愕道:“你們在說什麼?這是什麼話?”

  “爹爹,饒恕我們。我們也是沒辦法。為了崔家全族,兒子們不得已而為之,希望爹爹大哥耀祖你們不要怪我們。”崔元平和崔元戎哭著道。

  崔道遠終於意識到事情有些不對勁了,正欲喝問之際,忽然覺得肚子裡隱隱的絞痛,同時聽到身旁坐著的崔耀祖大聲呻吟道:“肚子好痛,這酒菜怎麼了?”

  崔道遠心中一片雪亮,驚的渾身冷汗。

  “你們兩個逆子,在酒中下了毒麼?”崔道遠喝道。

  “爹爹,大哥,耀祖,請你們饒恕我們。我們沒法子啊。”崔元平和崔元戎兀自磕頭哭泣著,含糊不清的道。

  崔元博大罵道:“你們兩個混帳東西,怎敢這麼做?哎呦,這是什麼毒藥,還不快叫人來給我們解毒。你們……你們為什麼這麼做?”

  話猶未了,就聽哐當一聲,崔耀祖捧腹滾翻在地,痛叫連天。崔元博忙要去扶,只覺腹中絞痛難忍,頭暈目眩,噗通一聲也摔倒在地。

  崔道遠也早已腹中絞痛不已,腦子裡也眩暈難言,但他依舊強忍住這一切,端坐不動,指著崔元平和崔元戎喝道:“你們為何這麼做?你們怎敢這麼做?”

  “爹爹,爹爹,朝廷知道你和王源勾結之事,要滅我崔家全族。鄭世伯來報信,祈求朝廷通融,說只要你們死了,便可饒恕我崔家其餘人等。兒子們只能出此下策。兒子們……”崔元平驚慌叫道。

  崔道遠聽到鄭秋山參與此事,頓時心中雪亮,但他已經無力支撐,喉頭一股腥味撲上來,張口噗的一聲,一口黑血噴到空中,噴了崔元平和崔元戎一頭一臉。

  “我殺了你們這兩個畜生。”崔道遠身子猛撲而來,撲在崔元平和崔元戎的身上。

  崔元平和崔元戎肝膽俱裂,下的口中連叫:“爹爹饒命,我們是沒法子,沒法子啊。”

  驚慌之際,崔元戎一腳蹬在崔道遠的肚子上,崔道遠身子本就瘦小,被這一腳踹到半空,遠遠的重重的摔在地上。扭曲了幾下,就此一動也不動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2:17

第1037章 變化

  屋子裡亂成一團的時候,家祠院子裡也是一片混亂,程度和鄭秋山等人帶著很多人手早已埋伏在外邊的樹叢中。當藏匿在屋子裡的內應發出崔道遠已經喝下毒酒的信號時,程度率著二十余名手下突然沖入崔家家祠院內。崔家十幾名護院隨從還沒反應過來便被格殺七八個。剩餘的奮起反抗,但程度此次所率南下隨行人手個個身手高強,雖然崔道遠身邊也有不少好手,但今日跟來的卻只有兩三名好手。正所謂好漢難敵人多,不久之後,十幾人盡數被格殺殆盡。崔家家祠院子裡橫七豎八全是屍體,血氣沖天,中人欲嘔。

  程度和鄭秋山沖進房子裡的時候,地上崔道遠和崔元博崔耀祖三人已經身子僵硬扭曲臥於地上。鄭秋山伸手探三人鼻息,確認三人已死,心中鬆了口氣。再看崔元平和崔元戎兩人,抱頭躲在牆角,將頭塞在褲襠裡身子抖索的像是風中的樹葉。

  鄭秋山上前拉兩人時,兩人驚聲叫喊道:“饒命饒命,爹爹饒命,我們沒辦法啊,我們沒辦法啊。”

  鄭秋山一笑,輕聲道:“二位,事兒已經過去了,一切都結束了。恭喜二位,已成崔家之主了。崔家的罪責也都一筆勾銷了。”

  ……

  兩日後,崔家家主和大公子以及長孫同時身故的消息震驚了全城,之後街上傳出的消息稱,崔家家主崔道遠和大公子長孫一起出城遭遇不明身份之人伏擊齊齊遭遇毒手。杭州府衙也證實,數十名不明身份之人這段時間出沒於杭州城中,在案發當日,城門守衛發現了數十人從城中遁走。城中不少酒肆青館的掌櫃和青館的女子們也證實了確實有數十名口音不同本地之人曾經出沒於他們的地方。由此更加證實了崔家祖孫三代遭遇不明身份之人襲擊的傳言。

  杭州府衙和江南道各州府發出通牒緝拿兇手,但這一切顯然已經是馬後炮了。這一切都是鄭秋山出的主意,案發第二日,故意讓程度和他們的手下鬼祟出沒於城中,之後再離開杭州,偽造出兇犯作案後潛逃的假像,藉以偽裝崔道遠等人暴死的死因。雖然整件事處處漏洞,崔家內部眾人也頗有懷疑,崔道遠的二弟崔道成更是要檢查屍首驗明死因,但崔元平和崔元戎堅決不依,崔道成也沒什麼辦法。

  崔氏家族,直系乃是核心,旁系支系人數再多輩分再老,沒有直系的允許也根本沒有任何的作為。所以雖然疑慮重重,卻也只能聽憑崔元平和崔元戎的一面之詞。再加上無論是誰也絕對想不到是崔元平和崔元戎下的手,更是根本懷疑不到崔元平和崔元戎的身上。只能將疑惑埋在心裡。

  ……

  炎熱的戈壁灘上的矮樹叢中,崔若瑂數度哽咽難言,訴說著這場驚天之變。王源在旁聽的也是瞠目結舌,心驚肉跳。這場變故來的如此離奇詭譎,實在出乎王源的意料之外。

  王源一邊輕聲安慰著崔若瑂,心中也有很多的疑問未解。最大的疑問便是崔若瑂是如何逃脫的,這些事崔若瑂又是怎麼知道的。

  崔若瑂似乎知道王源的心思,擦乾淚痕之後繼續訴說道:“他們毒殺了我爺爺和父兄的事情自以為做的隱秘,但其實這些事都被一人全部知曉了。那便是我崔家的管家崔七叔。那日爺爺他們去家祠拜祭的時候,崔七叔也是跟著前往的。但在去往家祠的中途家中有事要處理,崔七叔便折返回府處理了事務,之後才趕往家祠侍奉。但崔七叔來到家祠時,正逢家祠中慘劇發生,崔七叔躲在暗處全程目睹了家祠中的慘劇,也看到了二叔和三叔跟鄭秋山沆瀣一氣,看到了他們將爺爺和我爹爹哥哥的屍首抬出來整理的場面。崔七叔知道他絲毫不能張揚,於是便假裝什麼都不知道,裝作一無所知。當天晚上,崔七叔便偷偷離開杭州去揚州給我報信,因為他知道他們絕對不會放過我。”

  王源恍然大悟,原來是崔家管家崔七無意間的目睹洞悉了一切。那崔七自己有數面之緣,印象中是個精明和氣之人。能成為崔家的管家,得到崔道遠的器重,自然不是尋常之輩。不用說他目睹了一切,便是只要被他得知絲毫的蛛絲馬跡,怕是也會立刻推斷出事情的原委來。得知一切後,他自然是要去揚州報信的。

  崔若瑂低聲續道:“那時候二叔和三叔已經派人來揚州報喪,要我去杭州奔喪。便是要騙我去杭州,然後對我下毒手。我對事情一無所知,崔七叔抵達揚州的時候,我正接到了爺爺和父兄遇襲的噩耗,正自痛不欲生欲連夜趕回杭州。我從碼頭上一上船,七叔卻突然從船上現身,告訴我不能回杭州。”

  王源腦子飛快,聽到此處點頭贊道:“崔管家當真是精細,他定是沒敢直接找你報信,而是事前藏在船中等待你們上船後再現身。因為他知道,揚州也絕不安全,那揚州太守沈子芳定然已經派了人手眼線盯著你了。”

  崔若瑂微微點頭道:“你說的沒錯,沈子芳早已是鄭秋山的人,消息早就傳到了沈子芳那裡,他受鄭秋山之命,要保證我上船回杭州自投羅網。崔七叔預料到了這一點,這才事前沒有露面,抵達揚州後也沒急著去我揚州宅中報信,而是事前藏匿在我崔家大船上。我崔家的船工都是他的熟人,他藏匿在船上等我,比直接見我要安全可靠的多。幸虧崔七叔精明,我才沒有自投羅網。在船上崔七叔告訴了我他看到的一切以及他所推測的情形,他料定是二叔和三叔勾結崔秋山下的手,我也是他們要誅殺的目標,因為我若活著,這件事我必是要查個水落石出的。”

  王源皺眉道:“那是當然,鏟草要除根,你父一脈他們自然一個不能留。再說你和我之間的關係……也是他們必殺你的理由。然則你是如何逃出來的?你的船隻定在嚴密監視之下,出城後若不去往杭州,恐怕半路上便要遭毒手。留在揚州也很兇險,你若不回杭州,沈子芳定會滿城搜捕你,你也無存身之地。”

  崔若瑂身子微微的顫抖著,似乎想起了當日的兇惡處境,低聲道:“是啊,你說的很是。我的船一直不出發,那其實已經引起了盯梢之人的注意。崔七叔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他也想不出脫身的辦法。後來崔七叔決定自己露面,格殺碼頭上盯梢之人,吸引注意力,讓我能夠趁著混亂離開大船悄悄尋覓躲藏之處。”

  王源驚愕道:“他現身出來?那不是自尋死路麼?”

  崔若瑂珠淚盈盈道:“我也是這麼說的,可是崔七叔說,爺爺死了,我爹爹和哥哥都死了,他本該隨他們一起死的,但他一定要保住我的性命,要我逃出去,將來能給爺爺和父兄報仇。我苦勸不住,崔七叔跪著給我磕頭求肯,我當時心神慌亂六神無主,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後來崔七叔便從大船上現身下船,帶著七八名船工上了碼頭。那些盯梢之人見到了崔七叔後都很驚訝,崔七叔突然出手,將數名碼頭上盯梢之人殺死。那些人在臨死前叫了幫手趕來,崔七叔命我立刻換船離開,他帶著人守在碼頭和那些趕來的人廝殺。我沒法子,只得換了一艘小船離開那裡。幸而是夜晚,在運河河面上光線暗淡,我才得以安然離開碼頭那裡。”

  王源皺眉道:“可是你又怎能逃出城來?那崔七一露面,便等於告訴所有人他們的陰謀已經暴露,他們必會全城搜捕你,豈會容你活著離開?你一人又是怎麼離開的?”

  崔若瑂幽幽道:“我確實沒有辦法離開揚州,離開碼頭後,我坐著小船在河面上順水而飄不知道該從何處落腳。眼見岸上人馬攢動,火把閃耀,心知必是消息傳到了沈子芳耳中,他是派了兵馬滿城搜捕我了。我當時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忽然間我不知為何,我便想起了一個人。我想或許她能幫我躲一躲。我也是抱著死馬當成活馬醫的心態,便自己劃著船去找她了。”

  王源不解道:“你說的是誰?揚州城中誰能救你?”

  崔若瑂道:“你想都想不到,那人你也認識,便是萃芳樓的姜巧巧姑娘。我雖和她只有一面之緣,就是陪同你一起去的那次。但我當時不知為何,覺得她或許會幫我。當我偷偷跑到萃芳樓找到薑巧巧的時候,說明的原委之後,我其實是抱著一種被出賣了大不了一死的心態的。可是沒想到的是,姜巧巧姑娘居然真的收留了我,將我藏匿在她的房中。”

  王源也大為詫異,他沒想到,薑巧巧居然有如此義舉,這種時候居然敢冒大風險收留崔若瑂。

  “那幾日城中鬧翻了天,我躲在萃芳樓姜巧巧姑娘的閨房中倒是安然無事。聽姜巧巧姑娘說,那晚之後,城中兵馬掘地三尺的要抓我,也曾有兵馬來萃芳樓中搜查,但那沈子芳似乎不敢對薑巧巧造次。再加上薑巧巧應對得當,似乎是單獨滿足了為沈子芳唱曲的願望,沈子芳居然沒派人來閨房之中搜查。他們搜捕了七八日也沒找到我,後來據說在城南江口發現了一具女屍,已經被魚蝦吃的面目全非,衣衫穿著好像和我類似,便說我已經投水而死。於是姜巧巧姑娘便借著去盱眙縣表演的機會,將我藏匿在她的花船之中,將我偷偷的帶出了揚州城。就這樣我才逃出了生天。離開時,我才知道,崔七叔當晚……在碼頭上被人給殺了,姜巧巧姑娘打探到了消息後沒敢告訴我,怕我太傷心露了行跡。據說崔七叔身上中了幾十刀,人都砍成了幾段了。崔七叔是為了救我而死的……嗚嗚嗚。”

  崔若瑂雙肩抖動,以手掩面再次嗚咽了起來。

  王源聽完這整段事情,心中沉鬱難言。他輕輕將崔若瑂摟在懷中,默默的任她在懷中哭泣。後面的事情也不要問了,崔若瑂定是歷經千辛萬苦趕到成都去找自己。家中妻妾們知道了她的遭遇後定是讓公孫蘭陪同她一起趕往軍中來找自己報信。因為這件事不僅僅是崔家之事,這個變故關係到的是一個大格局的扭轉,公孫蘭她們定是也明白這一點,這才不辭辛苦的領著崔若瑂前來找自己。

  崔若瑂哭的連王源的胸前衣襟都已經沾濕了,抽抽噎噎竟有昏厥之象。王源忙勸說安慰了她一番,哄著她喝了些水吃了些乾糧。崔若瑂也實在是疲倦的很,再加上見到王源之後心神放鬆了下來,竟然靠在王源的懷裡迷迷糊糊的睡著了。王源看著她的臉,心中憐愛萬分。一個豪門大戶的貴女,突發如此變故,這種打擊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崔若瑂能咬牙堅持來找自己,那是一種多麼強大的信念。

  王源暗自發誓,一定要替她報仇,替她找回公道。

  王源決定推遲出發,讓崔若瑂好好的睡一會恢復精神和體力。於是用披風鋪在樹蔭下,將崔若瑂放在披風上熟睡。回過頭來,見眾親衛和公孫蘭等人都遠遠的看著自己,面色嚴肅之極,他知道眾人也必是從公孫蘭的口中得到了事情的原委了。他們表情的嚴肅絕非是因為崔家個人的慘劇,而是他們都意識到了這件事所產生的影響之大。

  王源站起身來緩步走了過去,眾親衛默默的看著他不說話。公孫蘭問道:“崔小姐如何了?”

  王源微笑道:“沒事了,她睡了。今日恐不能前行了。趙青譚平,你們安排兄弟們做好警戒偵察,今晚就在這裡過夜。”

  趙青譚平沉聲道:“遵命。”

  ……

  王源滿懷心思,轉身慢慢走到灌木邊緣之處,負手朝遠處看去。烈日之下,戈壁灘上熱浪彌漫蒸騰,一片炙熱焦灼之景。褐丘起伏,天地無界,日灼地焦,死氣沉沉。竟有的幾片綠色的植物鋪在地面上,看上去毫無生機,好像隨時都會在烈日下被曬成乾枯之草。貧瘠慘烈的地面就像是一片死亡之海。

  身後腳步輕輕,一陣淡淡的清香襲到鼻端,王源不用回頭也知道那是公孫蘭來到了身後。

  “二郎,你還好麼?”公孫蘭靜靜的站在王源身側,輕聲問道。

  王源微笑看了公孫蘭一眼,伸手過去將公孫蘭的纖細柔軟的手掌握在手心裡。公孫蘭淡淡一笑,任由王源握著自己的手,有些憂慮的看著王源。

  “表姐你看,這天地何其殘酷。白日當頭,酷熱如火。這片天地簡直就是一片死地。但即便天地不仁,也無法抵擋生命在此繁衍生長。瞧那一片片的綠意,雖然看上去蔫巴巴的,都像是要被曬死一般。但我可以告訴你,它們不會死,他們會一直生長在這裡,直到完成開花播種的使命。還有,你看這燙人的沙土之中,人都難以落足之地,卻還有螻蟻爬行,剛才我還看到鼠兔竄行其中,還有這空中的飛蠅,他們依舊能在這裡生存,這便是生命之偉大。”王源輕聲道。

  公孫蘭輕笑道:“你怎地忽然發出這些感慨?二郎,你心裡不要鬱悶,不要不開心。”

  王源笑道:“我有不開心麼?”

  公孫蘭輕歎道:“我還不知道你麼?你雖面帶笑容,看似若無其事的樣子,但我卻知道你心裡現在很是鬱悶。崔家之事非常嚴重,已經打亂了你心中的計畫,我們又不是傻子,焉能看不出來?”

  王源苦笑一聲,點頭道:“你是我王源的知己,又怎能瞞得過你?這件事確實讓我很震驚。不瞞你說,甚至讓我有些手足無措。”

  公孫蘭輕聲道:“是啊,初聞此事,我也是驚訝萬分。所以我才帶著崔小姐來見你,就是要讓你知道這個變故,早做準備。”

  王源點頭道:“多謝表姐辛苦,這件事確實太重要了,重要到我似乎要調整整個計畫才能應對。”

  “二郎打算如何應對?”公孫蘭側首道。

  王源笑道:“表姐這一路上怕是已經想了許多了,關於這件事的影響和對策,表姐沒什麼對我建議的麼?”

  公孫蘭輕聲道:“這一路上我當然想了許多,二郎既問,我便說一說。當然我見識淺薄,不當之處,二郎自行斟酌。”

  王源拉著公孫蘭坐在樹蔭下,點頭道:“洗耳恭聽。”

  公孫蘭一笑,低聲道:“二郎,崔家這樁慘案顯然是朝廷參與的一場預謀。崔道遠不願遵守聖旨,甚至和你定下了私下的協議,雖然他未必偏向於你,但起碼他崔家若是保持中立,那李瑁便失去了來自東南豪族的巨大助力。這正是二郎你所希望的結果。然而現在,朝廷顯然是利用鄭氏的手段,通過這場陰謀讓崔家解體,可說從崔道遠中毒身死的那一刻起,江南豪族之首便是鄭氏了。鄭秋山可以完全的操控崔家,那麼江南豪族從那一刻起便已經正式成為李瑁的後盾,這正是二郎絕不願看到的局面。”

  王源歎息一聲,沉默不語。

  “鄭秋山效忠李瑁,那麼募集兵馬錢糧之事定在數月前便已經積極進行了。你此次率神策軍北上,用意便是在於吸引回紇騎兵來救,從而給李珙李璲等人有攻擊李瑁的機會。然而,現在看來,這件事恐難遂你願了。回紇騎兵雖然如你所願的回援迎戰,但現在的長安城中,恐並非如你之前所認為的只有不足四萬守軍。南方的兵馬恐怕已經到了,鄭秋山效忠李瑁的第一步必是募兵前來相助,那麼李珙李璲的此次討伐攻打長安,不但沒有任何效果,反而恐怕是一場災難。迎接他們的應該不是不到四萬的長安守軍,而有可能是八萬十萬甚至十幾萬的兵馬。二郎,你說我說的對麼?”公孫蘭低低的在王源耳邊絮語道。

  王源投去贊許的眼光,公孫蘭的分析完全正確,這正是王源聽到消息之後第一時間的反應。崔家變故發生在四月中,距離今日已經有兩個多月了。這兩個月的時間,以江南幾大豪族的實力,募集三五萬兵馬易如反掌。若說鄭秋山等人無名望聲望的話,但若是以崔氏的名義來募集兵馬,更是可以事半功倍。數萬兵馬可以說是一蹴而就。此次李瑁敢於如此痛快的放回紇騎兵離開長安,怕正是因為有此為憑藉。自己本以為這是給李瑁一個兩難的選擇,但在李瑁看來,這反而成為他將計就計的一個絕佳的機會。李瑁恐怕早已巴不得李珙李璲他們率軍攻擊長安,那樣他可以打他們個措手不及。如此看來,李珙李璲已經危在旦夕了。

  “表姐聰明智慧,一言中的,這正是崔家變故帶來的後遺症之一。李珙李璲危矣。”王源沉聲道。

  公孫蘭皺眉道:“那麼在這種情形之下,二郎難道不該立刻放棄北上,轉而南下去救援李珙李璲麼?同時也要即刻派人通知李珙李璲立刻撤兵,決不能再往長安攻擊了,因為迎接他們的怕是一場災難。”

  王源沉吟不答,神情若有所思。

  公孫蘭不知道王源為何對自己的提議無動於衷,猛然間她忽然明白了什麼,低聲問道:“二郎莫怪我多嘴,你……是否並無撤兵救援的打算,甚至連通知李珙李璲的打算也沒有?”

  王源籲了口氣道:“表姐,你該知道,我別無選擇。”

  公孫蘭的心往下沉了一沉,她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她瞬間洞悉了王源的心思。

  即便這次出了巨大的變故,即便明知李珙李璲等人將要遭遇道李瑁的強力絞殺,但王源卻絕對不會去通知他們罷兵。因為這正是借李瑁之手宰殺李家皇族的機會。絕大多數的李家皇族都站在李珙李璲等人一邊,他們起兵奪位,一旦兵敗,李瑁將會毫不留情的殺了他們。而這恐怕正在王源的意料之中,或者說正是王源一開始便希望看到的結果。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2:25

第1038章 補給

  “我明白了,是我問的話太傻了。我早該知道是這樣的結果的。難怪上午在懷遠城中,高仙芝知道這件事後,我也問他是否要回軍救援,他卻說這件事從長計議。看來他也是這樣的態度了。”公孫蘭歎道。

  王源皺眉看著公孫蘭道:“表姐是否覺得我這麼做太過冷酷絕情?”

  公孫蘭輕聲歎息道:“我沒有資格評價你,我只是個尋常女子罷了。很多事我不懂,我也不想懂。二郎,你是大丈夫,大英雄,你無論做出怎樣的決定其實都不必在意其他人的想法。因為,這並無必要。”

  王源感激一笑道:“多謝你能這麼說,我其實也不知道是對是錯,但理智告訴我,我應該這麼做,因為我已經沒有回頭路。我只能朝著這條路走下去,哪怕是錯了,那也只好認了。”

  公孫蘭微微點頭道:“我明白你的心思。可是這麼一來,若李瑁擊潰了李珙李璲等人,絞滅了他們。他的實力可就更加的強大了。你要面臨的可不是以前的李瑁了,你還有把握麼?”

  王源沉聲道:“這也正是我真正擔心的地方。你說我心中鬱結,不錯,我正是為了這件事而鬱悶。本來李瑁已經搖搖欲墜,但他現在有了江南豪族為後盾,實力不可同日而語。我想,在解決李珙李璲之後,他會立刻對我發動討伐。你問我是否有把握戰勝他,我只能說,我不知道。可無論如何,我也沒有退路可走了。此次和回紇人這一戰,我只能勝利,否則加上回紇人十萬騎兵,我更是毫無勝算。這才是崔家變故帶來的最大的影響,或者將會徹底扭轉乾坤。本來,我以為大唐氣數已盡,但現在,我卻不知道是否如此了。”

  公孫蘭再次聽出了王源話語中的焦灼之意,她還從未見過王源說出如此不自信的話來,可見這一次王源是真的心中沒底了。

  “二郎,莫要想這麼多,事在人為,就算不成功,那又如何?就算你淪落到避居山野之地,在我們眼裡,你還是你。況且以你的才智和能力,一切尚是未知之數,你又何必如此憂愁?你剛才不是還說了麼?眼前這片荒漠死地之中尚有螻蟻野獸草木可棲,可見天無絕人之心,世無絕人之路,大可不必如此躊躇彷徨。”

  王源怔怔的看著公孫蘭,輕聲道:“多謝表姐安慰,這番話對我很是受用,多謝表姐指點迷津。天無絕人之路,但盡人事,餘皆天命。做好該做的才是正經,其餘都是徒增煩惱杞人憂天罷了。”

  公孫蘭笑道:“這才是呢,多想無益,徒增煩惱。”

  王源點頭稱是,頓了頓忽道:“我還是派人去通知李珙他們一聲,或許已經來不及了,但我還是覺得應該這麼做。或許這有些婦人之仁,但這麼做或許會讓我的心中坦然些。這恐怕是我能為他們做的最後的也是唯一的事情了。”

  公孫蘭嫣然笑道:“我就知道,你不至於冷酷如此。就算逐鹿天下,也應該堂堂正正。而且你我皆知,這消息恐怕也救不了李珙他們,又何必枉做小人。”

  “表姐教訓的是。”王源微笑道。“為了我這個君子之行,表姐是否可以給個香吻鼓勵鼓勵我。”

  公孫蘭笑著斥道:“光天化日之下,你不要臉我可要臉。”

  王源見她笑容甚美,伸手摟著她腰肢想要湊上逗她一逗,忽聽樹叢中崔若瑂臥處傳來她的哭叫之聲。王源嚇了一跳,忙轉身和公孫蘭趕去查看,到了崔若瑂身旁,崔若瑂卻又無聲無息,鼻息咻咻睡的正香。剛才那哭叫之聲恐怕是她夢中的夢魘。

  “可憐的女子,夢裡也哭泣,受到的打擊太大了。”公孫蘭憐愛的道。

  王源也歎息一聲,坐了下來,伸手替崔若瑂擦去額上沁出的密密的細汗,取扇替她驅趕飛蠅,扇風取涼。

  ……

  當天晚上,王源等人就地休息。經過一下午的休養,崔若瑂的身體也恢復了些,加之見到王源之後,整個人的情緒了好了很多。但因為遭受重大變故,卻總是有些情緒不穩,跟在王源身旁寸步也不願離開,就連晚上休息也不敢獨自睡在帳篷之中。

  王源沒辦法,只得將帳篷搭在崔若瑂的帳篷之側,隔著一層薄薄的帳篷陪著他說話,給她安慰。然而到了半夜裡,崔若瑂還是被噩夢驚醒了過來,在黑暗中小聲的哭泣。王源只能鑽到她的帳篷裡陪著她入眠,崔若瑂這才在王源的懷抱之中安心睡去。

  淩晨時分,王源爬起身來,營地裡眾親衛已經備馬穿甲準備出發。因為耽擱了半日的時間,為了不耽誤大軍的渡河行動,今日必須清晨出發趕往豐州城下。因為崔若瑂身子虛弱又不善於騎馬,帶她一起北上是不可能的,只能讓公孫蘭留下陪著她在此等候自己歸來。本是不打算驚醒崔若瑂的,但王源一起身,緊緊摟著他的崔若瑂便立刻驚醒,驚問王源要去何處。

  王源只得再安慰她一番,告訴崔若瑂自己必須要去豐州城下察看地形和敵情,為即將到來的大戰做準備。讓崔若瑂和公孫蘭在十余名親衛的保護下留在原地等候,自己兩日便回。崔若瑂是半步也不想離開王源身旁的,因為這世上現在唯一能給自己帶來安全感的便是王源了。但她畢竟是個識大體知大局的女子,知道王源此行的重要性。再加上王源溫言安慰,親吻溫存之下也安心了不少,便也主動起來給王源穿衣系氅的打點。

  天色微明時分,天空中尚可見繁星點點,王源和柳鈞趙青譚平等人便已經率著三十余名親衛踏上往北去的行程。趁著天氣涼爽之時,眾人更是快馬加鞭多走些路程,所以片刻之後便已經飛馳出數裡之遙。馬背上王源偶一回首,只見崔若瑂小小的身影站在灌木叢旁邊的土坡上依舊翹首張望著,戀戀不捨。

  經過一天艱苦的行程,穿越了二百里的戈壁荒灘。終於,在初更時分,借著最後的星光,王源一行人抵達了豐州南十五裡處的幾處小山包南側。越是靠近豐州城,行動便需要越發的小心,因為不知道在豐州左近的區域內是否佈滿了回紇人的斥候,所以即便天色已經漆黑,眾人也不敢再肆意的騎馬前行,而是尋了一處坡地的溝壑處下馬,將戰馬全部停放於此準備步行靠近。

  吃了些乾糧清水,稍微休息了片刻後,約莫二更時分,王源一行步行摸著黑朝豐州城靠近。黑夜之中,戈壁上一片漆黑。頭頂是漫天繁星,四周是黑乎乎的曠野,眾人深一腳淺一腳的往北走了數裡,來到了幾座小山包的旁邊。在太陽還沒落山的時候,王源等人便遠遠看到了這幾座起伏的小山包,王源本來還挺開心的,因為王源此行就是考察豐州左近的地形,王源最不願看到的是一馬平川的景象,因為那將不得不和回紇人的十萬大軍面對面的衝殺火拼,毫無迴旋餘地。有這幾座小山,或許可以作為可以利用的地形。

  然而,當眾人來到近前時,王源卻大大的失望了。借著星光的照耀之光,王源看清楚了這些小山包的高度和大笑。這些小山包其實嚴格意義上來說只是一些高不過數十米的小土坡罷了。也不知是何種情形造就了這些小土坡,但這些小土坡卻根本就不可能作為屯兵伏擊之用。不但是因為土包太小,而且也因為它們單獨分佈,相隔數裡之遙。土坡與土坡之間是一片開闊的平疇通道,根本無法形成狹窄的伏擊地形。而且,這些小土包上光禿禿的幾乎寸草不生,全是瓦礫土石,也根本不是可以讓兵馬埋伏的之所,簡直可以說是毫無作用。

  眾人見了這情形也都甚是失望。沉默中,眾人沿著山包之間的戈壁平地再往北行,然後在夜風之中,他們聽到了一陣陣喧鬧的人喊馬嘶之聲隨風傳來。眾人都是一驚,擔心會出什麼意外,這顯然是從北邊的豐州城中傳來的嘈雜聲響。

  北邊有一座最高的土包遮擋著視線,要想看到豐州城的情形則需要攀爬上去,於是眾人不再猶豫,加快腳步從南邊的砂礫石塊組成的斜坡上爬上了那座土坡頂上。當他們爬上坡頂的那一刻,頓時被北邊豐州城方向的場景驚呆了。

  遠處約莫十裡之外,一座城池在燈火之中矗立,城上城下火把燈籠閃耀如晝,人馬嘶鳴之聲不絕於耳。豐州城牆內外滿是燈火和人影倒也罷了,豐州東門處更是一隊隊的火把如長龍一般的移動著,一直蔓延到東邊的地平線上。無數的兵馬正從豐州東邊的戈壁灘上朝著豐州集結。一隊隊的開進豐州城中。

  “……原來我們正好趕上了回紇騎兵從長安趕到豐州的這一刻。可真是巧了。”柳鈞吸了口冷氣低聲道。

  “這幫龜孫子的行軍速度還真是快。長安距此相隔近千里,他們居然趕在我們前面到了。看起來是從戈壁沙漠東邊的那條道路趕回來的。”趙青咂嘴道。

  王源點點頭,沉聲道:“是啊,他們抄的是近道,走得是蒲州樵州勝州一線。行動確實夠快的。”

  譚平咂嘴道:“狗日的,在我大唐各州所轄要地暢通無阻,倒比在他們自家還安生。”

  王源沉吟不語,柳鈞環視四周皺眉道:“義父,這幾座小土包似乎於交戰毫無作用。本擬可利用地形謀劃巧戰,看來也是不成了。這裡到豐州城下十裡之地都是平疇戈壁,倒是個騎兵衝鋒交戰的好戰場。我神策軍怕是只能與之正面交鋒,決一死戰了。”

  王源將目光從燈火通明的豐州城下收回,回首看著立足之處的土包左近的地形。但見五六座黑乎乎光禿禿的土包相隔數裡如梅花般的散佈在方圓七八裡的戈壁灘上。土包既不高,相互間又相隔甚遠,簡直是毫無可利用之處。王源是絕不想那神策軍和回紇人的十萬騎兵進行正面的硬碰硬的交戰的。正面硬碰硬作戰的話,無論勝敗,都將是一場血流成河消耗巨大的戰鬥。敗了自不必說,即便是勝了,那也將會是一場慘勝。殺敵一千自傷八百的勝利其實跟敗了也沒什麼兩樣。

  若是在昨日之前,王源或可豁出去和對手拼一把正面。哪怕是折損一些兵馬,倒也不至於會產生什麼嚴重的後果。但現在王源是絕不肯這麼幹的。若是一場慘勝,十萬神策軍只剩下一半或者更少,那麼將會給李瑁吃掉自己的機會。崔家變故之後,王源百分百的確定,江南豪族募集的兵馬將會源源不斷的趕往長安。李瑁手中的實力將超出自己的想像。自己決不能和在回紇人的作戰中消耗太多的實力,否則將難以自保。

  可是,眼前的地形似乎在逼著自己和對手硬碰硬的一戰,除此之外似乎沒有任何的辦法。戰爭三要素,天時地利人和。這地利一項看來是無法佔據優勢了。天時又未必占優。三者之中兩項無法占優,這場戰役的結果如何,怕只有天曉得了。但現在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和回紇人這一戰勢在必行,因為若不能借用這個絕佳的機會單獨擊潰回紇人,那麼接下來要面對的更是回紇人和李瑁聯手的更強大的攻擊的兵力,到那時則更無取勝機會了。

  “大帥,要不然咱們繞過豐州,北上攻擊受降城如何?佔領了受降城,利用受降城周圍的地形可做部署。卑職聽說受降城附近山勢連綿,地形可用,回紇騎兵的優勢或可無法發揮。”趙青低聲建議道。

  “繞過豐州攻受降城?趙老哥,你這可是異想天開了。受降城在什麼地方?在豐州之北,在黃河之北呢。且不說如何繞過豐州去,便是北邊的黃河如何渡過,那也是一個大難題。難道你以為眼前這十萬回紇騎兵會眼睜睜的看著我們渡河攻打受降城麼?若是被他們堵在了黃河邊,那可連退路都斷了。”柳鈞連連搖頭,話語中有一絲譏諷之意。

  趙青面色羞紅,他本不善於領軍作戰,畢竟他只是王源身邊的親衛營將領,沒有指揮兵馬作戰的經驗。這句話可真真的露了怯了。

  “當我胡說八道,當我什麼都沒說。”趙青訕訕道。

  王源對他們的對話罔若未聞,一直在看著周圍的地形。忽然間王源轉頭問柳鈞道:“柳鈞,你能告訴我,騎兵作戰的優勢在於何處?”

  柳鈞被王源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問的發蒙,不過他很快恢復過來,沉吟道:“義父,孩兒倒是真的總結了騎兵作戰的幾點優勢。騎兵衝鋒迅捷,機動靈活,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衝破敵陣,襲其弱點,此為其一。其二,騎兵作戰借助戰馬之力對步兵有力量速度和高度之優勢,衝擊打擊之力強悍。第三點便是在作戰的心理上有優勢。騎兵如潮湧來,又速度如閃電一般,挾風雷之威勢。對方若是步兵,不用交手,在氣勢上便弱了幾分。”

  王源點頭道:“說的不錯,總結起來,騎兵作戰無非是機動力衝擊力以及心理上的衝擊力。”

  “義父問這些作甚?”柳鈞不解道。

  王源道:“我只是想找出對付騎兵的辦法罷了。我再問你,一千騎兵同時衝鋒敵陣的衝擊力強,還是分為數隊,比如兩百騎一隊的衝鋒更于作戰有利呢?”

  柳鈞想了想道:“這個問題要看情形如何,一般而言,大股騎兵的衝擊當然比小股騎兵的衝鋒更有殺傷力和衝擊力。在地形開闊足夠兵力施展的情形下,騎兵根本無需分隊攻擊,而應該集中猛攻一鼓作氣,起到的效果自然更佳。義父……你忽然問這些作甚?哎呦,難不成義父是覺得眼前這地形可用?”

  王源微笑道:“說下去,你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說出來看看你我父子是否想到一塊去了。”

  柳鈞咽著吐沫道:“義父是不是覺得,這幾處土包雖然分散散佈於此,但卻正是阻撓騎兵衝鋒的幾道障礙?如果大股騎兵強力衝鋒之中,遇到這樣的幾座土包,便不得不陣型分開速度變緩,而且……而且還不得不受地形所致,從一股大軍分為數股兵馬,大大的減小了威力?”

  王源呵呵笑道:“柳鈞,你果然是沒教我失望。你剛才所言正是我所考慮的事情。你們瞧,這六七座山包雖然不大,但豈非正是一處天然的障礙物麼?如果敵軍大軍衝鋒之時,遇到這幾處山包,他們的陣型一則會被自然分割,二則為了避讓障礙會減緩速度。就好像一條滾滾大河之水氣勢磅礴而來,前方河道卻分裂為五六條小河。那麼大河中的水被小河分流之後,還會有那麼強大的衝擊力和氣勢麼?”

  柳鈞雙目放光,一拍巴掌道:“義父所言極是啊,那會大打折扣的。”

  譚平趙青兩人也都聽明白了王源的意思,此處幾座土包呈梅花狀散佈,雖彼此之間相隔數裡,但若回紇人十萬騎兵發動衝鋒,那將會綿延數裡之寬,宛如巨浪襲來,完全可以覆蓋山包所在之地。若是平地上的衝鋒,這股巨浪將無可抵擋。但若中間必須要經過這片山包分割之地,他們便不得不避讓這些山包,從中間裡許寬的地形穿過。從而起到減緩氣勢和分割敵陣的作用,這顯然會削弱對方的衝擊力和速度。

  “可是大帥,就算如此,咱們又怎麼克敵致勝呢?”譚平問道。

  “譚老哥,你怎麼也問這樣的笨問題啊。分割敵陣,逼著敵軍在此處和我軍交戰,這便像是在幾道小巷子裡交戰一般,讓敵軍雙倍於我的騎兵兵力派不上用場。接敵面限制之下,兵力再多又有何用,能抵近交戰的只有那麼點人,這不是揚長避短麼?作戰的地形越是狹窄,對於兵力少的一方便越是有利,對於騎兵作戰而言,則可完全叫其巨大衝鋒力的優勢當然無存。大夥兒都堵在一起交戰,騎兵便跟步兵也沒什麼兩樣了。”柳鈞道。

  譚平一拍腦殼道:“哎呀,還真是。大夥兒都擠在這些山包之間的通道上,誰也衝鋒不動,只能面對面的廝殺。”

  王源微笑道:“你們說的大致不錯,但莫忘了,這些小山包若是全部控制在我們之手,那可還有另外的殺敵手段。你們想一想,若是山包上部署兵力,讓回紇人進入這片區域便遭到截殺,那會是一邊倒的殺戮。”

  “義父,這……恐怕不成吧。佈置弓箭手麼?山包之間相距一兩裡的距離,弓箭射程可根本夠不到。除非他們沖入的人數太多,佔據了整條通道兩側,弓箭才可勉強射中隊形邊緣。”柳鈞忙道。

  王源笑道:“弓箭手射程不夠,你可莫忘了,我們可是有射程遠的神兵利器。每座山包上擺上五六門虎蹲炮,雖然只是實心的鐵炮彈,但一炮轟死和三四騎應該是沒什麼問題的吧。軍中很快就要補充鐵彈,我也不要多,三千枚鐵彈,轟殺個萬把敵軍,那也是對我們有大大的助力的。更何況咱們還有一百多架神威炮,可以架設在山包上,夠得著便轟,必有效果。”

  趙青忽然叫道:“莫忘了,咱們還有手雷呢。將他們面對面堵住,咱們往人群裡扔個幾千枚,也不知會是什麼樣的效果。”

  王源呵呵笑道:“對,咱們還有這面對面可用的大殺器。只要不讓他們沖起來,此戰必是大有看頭。”

  柳鈞等人均極為興奮,按照固有的經驗來看,要是能做到這幾點,此戰必將大勝。

  “你們幾個也莫要太高興,眼下還有諸多問題需要解決。其一我大軍抵達時,這幾處山包地形若是被回紇人所佔據,那便什麼都不要提了。其二,即便我們佔據了此處,做好了準備。若回紇人不願主動進攻,也是枉然。他們據城而守,大可跟我們耗著,我們的補給線太長,在這戈壁攤上暴曬數日,糧草清水一旦消耗殆盡便不得不主動進攻,到那時便麻煩了。還有一些小問題,看似不大,但若無所應對,也將影響戰局。然而目前我卻並無對策。”王源沉聲道。

  幾人被澆了一瓢涼水,都冷靜了下來。剛才所描繪的是最佳的情形,但戰局瞬息萬變,每一場戰事雖事前帷幄運籌,但戰事進行之中都未必按照設想的局面走,現在高興顯然太早了。

  “罷了,起碼我們有了個初步的計畫雛形。很多事也要講究時運,回頭我和高副帥還要商議商議方可最後定奪,此刻倒也不必太過糾結。咱們下山包去抵近偵察一番,看看回紇人的兵馬裝備以及豐州的城防,天明後咱們便立刻返回懷遠城。”王源沉聲下令道。

  一行人在夜幕的掩護下悄悄的抵近豐州城下偵察。豐州城中雖然燈火通明,兵馬無數。但城中回紇人卻早就得知神策軍遠在南邊百里之外,也並沒有意識到神策軍的主帥竟然已經偷偷的在城外數裡處窺伺。而王源等人其實也並無太大收穫。裝備城防其實都對戰局影響不大。回紇人是絕不肯守城的,十萬騎兵的優勢騎兵兵力之下,躲在城裡被動挨打是不可能的,王源這麼做也不過是求得偵察的全面,保證儘量知道多一些資訊,在後面的作戰之中派上用場罷了。

  五更時分,一夜未休的王源等人上馬返回。半夜時分終於趕回了公孫蘭崔若瑂等人的留守之處。眾親衛疲倦欲死,倒下後便呼呼大睡。王源也是疲倦欲死,和公孫蘭崔若瑂說了幾句話便也不知不覺便睡了過去。

  次日上午,眾人掉頭回黃羊渡碼頭,頂著烈日行到午後未時,終於回到了黃羊渡口。黃羊渡口的浮橋已經接近搭建完成,除了東岸的部分還需拓寬之外,已經全橋貫通。聽宋建功介紹了情形,得知明日必可通行兵馬輜重之後,王源放下心來,帶著眾人回到懷遠城中。

  傍晚時分,正當王源和高仙芝在郡衙後堂商議此次作戰的謀劃時,親衛前來稟報說,李宓將軍的後勤兵馬押運大批糧草物資抵達城南。王源和高仙芝大喜過望,忙一起去迎接李宓進城。天黑之前,李宓率一萬押運糧草的兵馬和一萬多名民夫以及上千輛物資車輛順利進城。

  各營兵馬開始接受糧草物資的補給不提,王源和高仙芝則將李宓請到郡衙後堂,設下酒宴招待李宓。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2:25

第1039章 兵臨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王源簡單的問了問劍南等地的情形局面後,終於問道:“李老將軍,這次物資之中,除了糧草物資之外,我讓張正一提供的物資可曾運抵?”

  李宓呵呵笑道:“就知道大帥要問,天黑了,大帥是沒看到中間的那十幾輛大車麼?張正一供給了兩千二百枚手榴彈盡數帶來了,一路上我命專人負責押運,此刻定已經和劉德海將軍交接了。除此之外,還有十門虎蹲炮,兩千枚鐵炮彈隨同運達。大帥是統統沒看見是麼?”

  王源喜道:“好好,這可太好了。這正是我需要的東西。柳熏直和張正一還是能幹的。沒想到時隔一個多月時間,張正一居然造出了這麼多手雷。柳熏直也像是我肚子裡的蛔蟲一般,本來虎蹲炮只是拉來演練,但現在我卻需要派上用場,他還真給我又送來了十門來,還有這麼多的鐵炮彈,好的很,好的很。”

  李宓笑道:“大帥還說呢,有件事我不知當講不當講。張正一當著我的面抱怨個不停,就差大罵大帥了。說大帥簡直拿他當牛做馬,逼得他連睡覺吃飯的時間都沒了。說大帥是他命中的剋星,這輩子算是毀在大帥手裡了。”

  王源和高仙芝哈哈大笑起來。王源撓頭道:“張正一罵我是應該的,我確實逼得他走投無路。但那些事只能靠他來辦,他要罵我也由得他罵。你回去後替我給他帶個話,就說我王源記著他的功勞,將來必有回報便是。將來還他清閒,全力支持他的煉丹之事便是。”

  李宓撫須笑道:“張正一只是發發牢騷罷了,我來之前,他還要我告訴大帥,說是他又有了一項新的發現,待大帥回成都,他要親自跟大帥稟報呢。”

  高仙芝呵呵笑道:“看來這張天師不是牢騷滿腹,而是樂在其中啊。”

  幾人相對大笑起來。

  幾人再飲幾杯酒後,王源放下筷子擦了擦嘴,對李宓沉聲道:“李老將軍押運糧草一路辛苦,本來老將軍可在軍中逗留一日,但恐怕我要請李老將軍今晚將糧草物資交接之後便要率兵馬趕回成都了。”

  李宓詫異問道:“那是為何?這一路來兵馬和民夫都很困乏,怎也要休息一夜才好上路吧。是不是因為明日大軍要渡河開拔?那可無妨,老朽的人只在城中休整,可不會去耽擱大軍的行程。”

  王源搖頭道:“和此事無干,請老將軍即刻回成都,那是因為有一件極為重要之事需要老將軍趕緊回到成都佈置。怕是一刻也耽擱不得。”

  李宓見王源說的鄭重,心中凜然,拱手道:“那是什麼事?請大帥吩咐。”

  王源沉聲道:“老將軍即刻趕回成都,傳我軍令,務必於一個月之內集結劍南河西隴右三道所有兵馬,包括神策軍駐軍以及當地的團練兵馬。除了當地必須的治安人手之外,其餘人手全部集結。我估摸了一下,尚有三萬神策軍兵馬散佈各州府,外加團練兵馬兩三萬人,應該可以糾集五六萬兵馬。這些兵馬集結之後,分別駐守于甯、慶、歧、通等州府一線,做好防禦進攻的準備。”

  李宓驚訝道:“這是為何?大帥的意思是,有人要進攻我們不成?”

  王源微微點頭道:“未必一定會發生,但防患於未然。而且我認為,發生的可能很大。”

  李宓疑惑道:“可是誰又有能力進攻我蜀地?難道說是李瑁?那怎麼可能?李珙李璲等不是率六萬大軍頒佈討伐李瑁的檄文進兵長安了麼?李瑁自顧不暇,如何還能對我劍南隴右等地進行攻擊?”

  王源輕歎一聲,當下細細的將江南崔氏發生的變故之事說了出來。李宓聽著王源的敘述驚愕的嘴巴都合不攏了。同時他也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大帥所言之事當真?”李宓驚愕問道。

  王源咂嘴道:“難道我還瞎說不成?李瑁之所以敢放回紇人回援豐州,便是有恃無恐。我估摸著,江南的兵馬已經大批增援長安了。”

  李宓咽著吐沫道:“照大帥這麼說,豈非此次李珙李璲等人的討伐將會遭遇極大的挫敗?他們可是趁著回紇人離開長安,長安兵力空虛之時發起討伐的。他們可壓根不知道會李瑁會有大批的援兵。這可麻煩了。”

  王源道:“是啊,我雖已經派人趕去通知李珙和李璲,但恐怕也已經為時過晚。李珙李璲等人的兵馬從寧州出兵進攻長安,只需五六日便可兵臨城下。此刻怕是已經抵達長安城下了。待我消息送達,勝負恐已經見分曉。我現在擔心的便是他們不知變化,冒然全面攻城,那便不免遭受挫敗。他們一旦失敗,李瑁很可能趁我們在北邊和回紇人交戰之際,趁著蜀地空虛趁勢進攻蜀地。這也是我要你即刻趕回成都集結兵馬做好準備的緣由。”

  李宓點頭道:“老朽明白了,老朽今晚便趕回成都去,立刻集結兵馬做好應對。但是大帥,既然情形發生變故,大帥為何還不即刻撤兵回頭,萬一李珙敗退,李瑁趁勢攻擊蜀地,五六萬兵馬恐怕也是難以抵擋的。豈不是被人抄了老窩了?”

  王源沉聲道:“李老將軍,現在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此刻我若退兵回蜀,此行便無功而返。而且此刻回頭也救不了了李珙李璲他們了。況且回紇人總是心腹之患,與其讓回紇人和李瑁合兵一處形成超出我神策軍數倍的強大騎步大軍討伐我,還不如此刻抓緊時間各個擊破。這次是個很好的機會擊潰回紇騎兵,因為有李珙李璲他們牽制李瑁,讓我神策軍和回紇人得以單獨對壘。只有此戰擊敗回紇兵馬,方才有可能回頭應付接下來的局面。此時回頭,或可苟安一時,但將要面對的便是滅頂之災了。”

  李宓緩緩點頭,他明白王源的話。越是這個時候,越不能撤兵回劍南。因為若是那麼做的話便給了李瑁重新將手下兵馬和回紇人糾集在一起的機會。而且這一次王源已經和回紇人反目,回紇人也必不會留手,必欲除之而後快。這一退,將來面臨的便是回紇人和李瑁聯手的數十萬大軍的全面圍剿了。與其如此,還不如現在就解決了回紇人,趁著他們此刻各自為戰的大好機會。

  “大帥,您請放心,老朽必將死守城池,拼了這把老骨頭也不會讓蜀地落入他人之手。”李宓沉聲喝道。

  王源擺手道:“老將軍,這正是我擔心的,若當真我們擔心的事情發生,你絕不可以命相搏。你要做的便是,利用咱們蜀地堅固的城防為憑處處為營的拖延時間。哪怕是丟了全部的城池,只要最後死守住成都,便算是完成了你的使命。我神策軍大軍解決回紇人之後,便即刻南下。若他們敢進攻我蜀地,我便給他們來個圍魏救趙,我直撲長安城,他便只能回兵來守了。所以你只需拖延足夠的時間便可。我覺得,堅持一個月的時間必見分曉。”

  李宓起身拱手道:“遵命,一個月的時間都堅守不住,那我李宓也不用立足了。大帥,我這可待不住了,此刻我心急如焚,根本坐不住了。酒我也不喝了,我的趕緊去催促他們卸下物資糧草,連夜往回趕。若是在耽擱,被李瑁鑽了空子,那可真是了不得了。”

  王源忙擺手道:“不用這麼急?也不在這一時。物資入庫分配起碼要到半夜,你急也無用。來來來,咱們再喝幾杯,再說會話也無妨。”

  ……

  三更時分,糧草物資盡皆交接完畢,李宓絲毫不耽擱,帶著手下兵馬和民夫便連夜離開懷遠城火急火燎的趕回成都去。王源和高仙芝送了他離開才各自回到住處休息。但其實也休息不到片刻,天剛亮,全體將士便開始打點新裝開拔。

  巳時時分,大軍抵達黃羊渡口開始渡河。十萬兵馬頂著烈日花了五六個時辰才全部渡過黃羊渡來到對岸的高地上。再整頓隊形汲水補充,以及各種安排,一直折騰到了天完全黑了下來,這才算是準備就緒。

  大夥兒都累得夠嗆,本以為可以原地休息明日出發,但高副帥的命令下達了下來,全軍趁著夜間天氣涼爽連夜行軍,明日天氣炎熱時才可休整。全軍兵馬無可奈何,只得開拔啟程。於是在滿天星光之下,地面上也是滿地的火把閃耀,十萬大軍擺開陣型浩浩蕩蕩鋪滿戈壁荒地往北而行。

  一夜行軍,行了其實也不過四十餘裡。到了巳時末,陽光開始毒辣起來的時候,大軍便停下來躲避酷暑。說是躲避酷暑,其實也無法躲避,毒辣的太陽當頭照著,搭起的遮陽帳篷下依舊熱的如火一般的炙烤,讓人實在是忍受不了。但好在清水供應充足,渡河之後知道戈壁上炎熱狀態的王源特意下令多補充了五百車淡水,倒也不至於讓清水的供應出現危機。但即便如此,軍中的淡水以如此巨大量的消耗,也將撐不到八九天。也就是說,必須要在八九天內趕到豐州城下,並且要擊敗回紇兵馬,否則便將陷入斷水危機之中。

  未時末,太陽熱度稍減時,大軍重新開拔上路。又是一夜過去,兵馬行程已經大半。再有一夜的行軍,便將抵達豐州城下。第三日開拔之前,大軍做了陣型的調整。以三萬騎兵為箭頭,分列前方和側翼兩方呈品字形齊頭並進。保證前方這大軍側翼的安全。一萬騎兵兩萬步兵以及一萬余炮營士兵作為中軍,攜帶大量物資糧草輜重車輛行進在大軍中央。剩餘的一萬騎兵和兩萬步兵在後方斷後保護。整支大軍進入全面警戒狀態。

  當晚二更時分,大軍行至距離豐州四十裡外時,第一次遭遇到了回紇人的斥候偵察騎兵。這之後,遭遇回紇騎兵的消息連續不斷。大軍前後側翼均有回紇人的騎兵的身影出現。清晨天亮時,竟有一小股千餘人的回紇騎兵繞到大軍後方,試圖抵近進行騷擾襲擊。神策軍騎兵派出兩千騎兵前去驅趕,將他們逼離。但不久後,又有數只千人騎兵隊在大軍左近挑釁性的逼近騷擾,一直到午後時分,這種騷擾一直沒有停息,直到大軍抵達豐州南十五裡外的大片戈壁荒灘上停止前進,他們的騷擾才停止了下來。

  大軍中所有人的神經都繃得緊緊的,同時也都很是惱火。在神策軍的作戰經歷中,還從未遭遇過如此情形的挑釁。回紇人這番不斷的招惹和挑釁成功的激起了神策軍將士們的怒火。

  大軍暫時停止前進之後,王源和高仙芝率眾將飛馳到前營騎兵陣前觀瞧。前方數裡之外,便是那天晚上王源等人抵近觀察並且決定利用的那六七座小山包所在之地。因為不知道小山包那片區域是否已經被回紇人搶先佔領,大軍也不敢貿然靠近。

  “兄弟,你說的幾處山包便是眼前這幾座?”高仙芝指著前方的地形問道。

  王源點頭道:“正是此處,兄長覺得那計策是否可行?這幾處山包分佈的地勢可資利用否?”

  高仙芝端詳片刻,點頭道:“我看可以。這幾座山包呈梅花形分佈,絕對可以隔離阻擋敵軍衝鋒兵馬。但現在不知道是否為回紇人所佔據。”

  王源沉聲道:“就算被他們占了,也要奪過來。否則便無法實施計畫。得冒個險派人沖進山包之間去瞧一瞧。我估摸著,回紇人就算佔據了那裡,也必不是全部兵馬紮營於其中,因為山包對他們而言毫無意義。一般而言,他們應該是背靠城池紮營。但願這骨力裴羅不是個怪胎。”

  高仙芝點頭道:“此言不差,就算有回紇人佔據,也只是小股兵馬。”

  王源沉聲喝道:“哪一位將軍願去前方山谷之中冒冒險?”

  話音剛落,柳鈞便拱手喝道:“大帥,柳鈞願往。”

  王源皺眉道:“你是騎兵統帥,倒也用不著你去。著你手下將領一員率五千騎兵前往搜索。”

  柳鈞點頭應了,回身來看著身邊的將領。一群騎兵將領爭先恐後的上前討差事,柳鈞指了指常有旺道:“常有旺,你立功的機會到了。著你率本部五千騎兵突入。若有回紇兵馬,便將他們趕出那裡。我警告你,可莫給我丟人,要是被別人給趕了出來,可休怪我對你不客氣。”

  常有旺沉聲喝道:“大帥副帥放心,大將軍放心。末將必不辱命。”

  常有旺高聲下令,不久後五千前營騎兵集結完畢,常有旺一聲令下,五千騎兵飛馳出陣,帶著滾滾狼煙沖向前方山包縱橫之地。陣中眾人舉目觀瞧,但見五千騎兵從西南側山包之間的通道沖入,在山包之間激起沖天煙塵。片刻後方圓六七裡的山包谷地之中全是滾滾的塵土,倒像是在其中發生了激烈的戰鬥一般。

  但僅僅半個時辰之後,數十騎飛馳而回稟報道:“山包之中空無一人,並無回紇騎兵佔據其中。常將軍率兵在北邊三處谷口警戒,請示大帥副帥大將軍之令。”

  王源哈哈大笑道:“果然這骨力裴羅不是個怪胎,我們的擔心是多餘的。照此看來,他定是要將戰場設在豐州城下了。那裡地形開闊平坦,最利於他的騎兵大舉衝鋒,可是他卻不知道,我可並不會去那裡。傳我軍令,大軍前進,抵近山包南面紮下營盤。”

  神策軍挺進五裡地抵達山包南側,依託於幾處山包的地形就地紮營。兩個時辰後,大軍營盤紮下,王源下令即刻開始佈置防守設施。頓時軍中兵馬開始忙的熱火朝天。神威炮虎蹲炮開始往幾處山包上拖運,平整地形作為炮臺陣地,簡易的工事也開始搭建起來。

  王源和高仙芝四處巡視了一番,便騎著馬和高仙芝帶著十幾名將領前往北邊的山包之下。行了數裡之地,再徒步爬上了最北面的那座山包上,那裡正是觀察豐州城的最佳地點。

  站在山包頂端,頂著炎炎烈日的刺目之光,眾人手搭涼棚極目看向北邊的豐州城,天高無雲,可見度極佳。但見。十裡之外的豐州城下,赭紅色的大地上,回紇人的軍營綿延十幾裡方圓,橫亙在遠處的地面上。無數的帳篷就像一個個密密麻麻的大饅頭擺在地面上,一眼望不到盡頭。陽光下,白色的帳篷反射著耀眼的光暈,發出刺目的光芒。無數如螻蟻一般的騎兵在營地之間穿梭往來,地上一股股的煙塵騰起,又在空中被風吹散。灼熱的風迎面吹來,帶來一股腥臊燥熱之氣讓人難以呼吸,風更將無數嘈雜喧嚷的刺耳聲響帶到耳邊來,讓人聽得心煩意燥。

  “果然。骨力裴羅不願守城,營地建在城外,這是要和我們野戰之態。他倒是知道揚長避短。”高仙芝眯著眼沉聲道。

  王源微笑道:“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回紇人對他們的騎兵極其自信,自然是要以騎兵之憂意圖擊潰我們了。可我們也不是吃素的。”

  高仙芝皺眉道:“這是一場惡戰,看樣子對方已經準備好了。他們在整頓兵馬,莫非馬上就要出兵於我交戰麼?”

  王源看著對方營地中的情形,搖頭道:“我看不像。骨力裴羅恐怕也沒狂妄到不問虛實便直接進攻的地步。相反,我倒是一直擔心他不願出戰,逼得我們主動求戰呢。”

  高仙芝微笑道:“你不就是擔心他們不會主動進攻,沖入我們布下的圈套麼?我早告訴了你,這些胡人最經不住激將。咱們只需派人去羞辱他們,他們便會經受不住羞辱不顧一切的來進攻。希望這個骨力裴羅也是一樣,不是個胡人中的……怪胎。”

  王源哈哈大笑道:“兄長倒是現學現賣。但不知如何羞辱他們呢?倒要請兄長給我們長長見識。”

  高仙芝微笑道:“這些都是下作手段,我領軍時大多不用。其實也拿不上檯面來說。莫教壞了這些兄弟們。”

  王源笑道:“我猜是讓嗓門大的兄弟們去辱駡他們。罵的他們祖宗十八代狗血淋頭是不是?”

  高仙芝微笑道:“這是一種。還有便是去他們營前露出下體朝著他們撒尿。脫了褲子將光屁股對著對手。更有效的辦法是侮辱他們的信仰。譬如羞辱他們的神靈,這是最容易激怒他們的。”

  王源問道:“不知回紇人信奉什麼教?他們信奉的神靈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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