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躍馬大唐 作者:大蘋果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5 14:12:1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10 157845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2:32

第1070章 不解

  “真狠呐,自家同胞兄弟姐妹也下下得了這麼狠的手。當真不是人。”劉德海咂嘴歎道。

  “切,皇權爭奪,你當是尋常百姓之家的矛盾麼?那都是你死我活之爭。當年太宗奪位,太上皇即位皆是如此,不但大唐,哪一朝不是如此?”柳鈞冷笑道。

  王源微笑看了柳鈞一眼道:“看來還是柳鈞看的清楚。”

  柳鈞拱手道:“柳鈞近來讀史,史書上這等事多不勝數。”

  王源笑道:“很好,你終於明白要讀書的道理了。以前是打死也不肯的。除了兵書,你什麼都不學。”

  柳鈞紅著臉稱是,高仙芝等人轟然而笑。

  話題轉回這封信上,高仙芝提出了第三個疑問。

  “這封信的內容,除了七月十五那晚的慘案之外,便是懇請我們出手解救太上皇的請求了。信上說了太上皇現在的情形,賢弟覺得張德全提出這樣的請求是何用意?”

  “用意嘛,站在張德全的立場上,若當真發生了信上的慘事,我認為張德全寫這封信是不讓人意外的。這張德全對太上皇極其忠心。趙青還記得太上皇在散花樓吃了毒粽子的那件事麼?那張德全當時恨不得吞了我。以他一個小小的內侍,當時敢對我極為無禮,甚至說出要和我拼命的話來,足見他維護太上皇之心的懇切。李瑁當著太上皇的面屠戮皇族和大臣,太上皇必受重大刺激。且根據信上所言,李瑁還在對太上皇進行虐待,甚至連基本的果腹都難保證,這種情形下張德全發出求救信來求我們,倒也可以理解。”

  “大帥所言極是,張德全那天確實像個瘋狗一般的咬大帥,說是大帥下毒要毒殺太上皇。要不是大帥有忍耐涵養制止了我,我當時便一刀劈了他。這傢伙似乎也並不怕死。”趙青大聲道。

  高仙芝微微點頭道:“也就是說,張德全寫這封信的動機是沒問題的。而且他也確實沒有什麼人可求,除了求二郎求咱們神策軍,他似乎沒有任何的辦法。”

  “是啊,除了我們可求,他又能求誰呢?張德全倒也是果敢之人,我倒是對他有些佩服了。”王源笑道。

  “可是他求錯了人了,我們可不會去管他們父子之間的屁事。叫我說,太上皇活著也是累贅,乾脆死了算了。這李瑁也不知道為什麼,恨太上皇便一刀砍了便是,幹什麼要留著他受罪。”劉德海翻著白眼道。

  “劉大將軍,這你便不懂了。殺李珙等人或有藉口,畢竟他們起兵奪位。殺太上皇,這罪過可就大了。太上皇可是傳位於他的啊,他若動手殺了太上皇,豈非成了天下萬夫所指之人麼?他再想殺,也不敢動手,只能折磨太上皇解氣。”高仙芝沉聲道。

  “或許是恨得狠了,不想直接殺了,貓捉老鼠慢慢玩死更解氣。”趙青道。

  “你怎知道他是恨的狠了?太上皇連皇位都傳給他了。為了這事,都不惜跟咱們大帥翻臉。這小子幹什麼還這麼恨太上皇?”劉德海叫道。

  “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你以為太上皇是情願傳位麼?他是無奈之舉罷了。而且,奪妻之恨你知道麼?太上皇奪了李瑁的妻子據為己有,公公占了兒媳婦,這事兒你能忍?”譚平嗤笑道。

  “哦。原來如此,是夠窩心的,李瑁好多年都被人戳脊樑骨恥笑,恐怕確實恨得牙根疼。”劉德海恍然道。

  “然而……那貴妃娘娘,最終成了咱們大帥的房中……”譚平嘿嘿笑道。

  “閉嘴,譚平你昏頭了麼?”柳鈞一聲斷喝,打斷了譚平的話。

  譚平醒悟過來,嚇得噗通跪倒在王源面前連聲告罪。自己說油了嘴巴,居然忘了王源就在眼前,說出這等話來,當真是該死之極。況且柳鈞還在場,自己說的可是柳鈞母親的妹妹,柳鈞可不像大帥那麼好說話。

  王源無語的看著譚平,他倒是無意去責罰他。這些人私底下不知如何的油嘴滑舌,自己和秦國夫人楊玉環的那點事兒怕是已經是他們私底下說了不知多少遍的談資了。這等八卦之事,想要人不說,倒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譚平,你平素亂說話也就罷了,這時候你也管不住嘴巴。大帥待你如兄弟,那麼你便可以仰仗於此口無遮攔麼?”高仙芝也厲聲喝道。

  “對不住,對不住,高副帥說的是,請柳小將軍原諒,請大帥責罰。我這張破嘴,當真是該縫起來。大帥,今後卑職再不多嘴了,再說一句閒話,您砍了我腦袋。”譚平臉都白了,連連磕頭告罪。

  王源歎了口氣擺擺手道:“起來吧,誰要砍了你腦袋?不過你也該收斂了。柳鈞,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跟他計較了吧。”

  柳鈞恨恨的道:“義父,您就是心慈手軟,將來他要騎到你頭上撒尿了。”

  “啪啪啪啪啪。”譚平聞言,揮手開始自扇耳光,幾下便打的自己嘴巴噴血,臉也腫了起來。

  王源連忙上前抓住他的手扶他起身,喝道:“這是幹什麼?以後收斂些便是了,這也算事麼?”

  譚平看了一眼柳鈞,柳鈞冷哼不語。高仙芝皺眉道:“大帥都不怪你了,你還不起來作甚?要記著,要有上下尊卑之心,莫以為跟了大帥立了功勞,便可以不懂規矩。沒有規矩不成方圓,你們的功勞從何而來?還不是大帥替你們掙的。”

  譚平連聲稱是,羞愧起身站在一旁。高仙芝一席話說的眾人極不自然,趙青劉德海宋建功等人聽在耳中,均心中凜然。暗自告誡自己,千萬不能和譚平那般。確實,大帥是肯定要起事的了,若奪了江山,便是皇帝。若不懂上下尊卑之分,便是在找死了。譚平其實只是嘴巴太糙了,他的妹妹嫁給了黃三為妻,所以自以為關係很近,說話之際便不太注意。趙青額外的提醒自己,自己雖娶了黃杏,也算是跟大帥有了一絲的牽連,但自己可萬萬不可因此而不知好歹,不然可就麻煩了。

  “好了好了,怎麼搞成這樣?咱們今日是在商量事情的,怎麼跑了題?譚平,去洗一洗臉再來。柳鈞,你退下,你言重了。”王源打著哈哈道。

  譚平含糊的應了,忙退了出去,柳鈞也退到一旁站著。王源重新落座,他心裡其實對這突然爆發的事情還是滿意的,特別是高仙芝一番話,王源自己不好說,高仙芝代替自己說了出來,這是好事。有些事不是故意要疏離感情,而是必須要這麼做。打仗的時候是兄弟,可不分你我。但戰場之外,沒規矩是不成的。今日之後,恐怕眾人都會自己想一想自己的言行了。

  “說正題說正題,兄長,咱們說到哪裡了?”王源擺手道。

  高仙芝沉聲道:“咱們說到張德全求咱們去救太上皇的合理性。”

  “對對對,正說到這一點。剛才劉德海說,反正我們不會去救。唔……這一點倒是值得商榷的。”王源沉思道。

  “什麼?莫非大帥竟然想去救太上皇?”柳鈞宋建功等人大驚道。

  高仙芝也皺了眉頭道:“二郎,你難道想出手?這個時候……怕是不妥當吧。”

  王源笑道:“兄長,可還記得那日咱們說的話?我們現在最缺的便是一個合適的起兵的理由。這封信或許便是一個契機呢。”

  高仙芝皺眉道:“二郎想當然了,難道二郎僅憑這封信,便有出兵的理由?這可不成。且不論這封信的真偽,就算是真的,上面寫的內容也都是真的,憑著一封內侍的信起兵,這絕不是什麼好理由。”

  王源搖頭笑道:“兄長會錯意了,我並非是憑著這封信起兵,而是這封信會給我們帶來契機。咱們要起兵,最合適的理由莫過於以李瑁皇位的不合法為理由。而李瑁的皇位是否正當,我們說了不算,只有一個人說了算,那便是……太上皇。”

  高仙芝睜大眼睛,低聲道:“你的意思是,要太上皇改口告知天下人,是李瑁篡可皇位?”

  王源微笑點頭道:“正是。只有太上皇改口,說他的傳位詔書是假的,李瑁是篡奪大唐皇位,並且授權我們奪會皇位,我們的出兵便是合理合法。不但不會被人質疑,反而會受到擁戴。而且這對李瑁一方也是個重重的打擊。李瑁手下的官員有不少正是因為那道太上皇的傳位詔書才依附于李瑁的。一旦得知李瑁的皇位不正,他們內部便會人心惶惶。這叫做此消彼長。”

  高仙芝吸了口涼氣,皺眉苦思片刻,沉聲道:“然而,這件事未必能如你的願吧。太上皇被禁足于驪山宮,照這信上所寫已經行將就木,怎麼可能會推翻他之前的傳位詔書,怎麼可能授權我們出兵奪位?”

  王源道:“兄長,你真以為太上皇如此軟弱麼?太上皇是經過大風浪的,豈會輕易便倒下?一般人經歷了這麼多早就撐不下去了,而他卻還活的好好的。所謂癡癡呆呆臥床不起,以我個人對太上皇的瞭解,那可能是假像。便是這封信,也極有可能是太上皇授意張德全所寫。試想,一名內侍豈敢寫這封信寄出來?那張德全雖然忠心,但他敢這麼做麼?”

  高仙芝和眾人張著嘴驚訝的看著王源,原來王源竟然是這麼想的,居然以為太上皇是在裝傻賣呆。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

  “可即便如此,太上皇對你似乎沒什麼好感,他怎肯授意於你,給你出兵的理由?”高仙芝皺眉再問。

  “兄長,有件事我一直沒告訴你。你可知道,太上皇曾經跟我說過什麼話?就在他離開成都的頭一天和上車前,他兩次私下裡要跟我達成一個協定。”

  “什麼協議?”

  “他要我出兵助他奪回皇位,他說他後悔傳位於李瑁了。”

  “啊?當真?”所有人都驚呆了,眼珠子掉在地上亂滾。

  “我還亂說話不成?當時我拒絕了他,我認為他是搪塞於我,不想回到長安去,因為他知道回到長安沒什麼好果子吃。但事後想來,我覺得太上皇定是因為李瑁的舉動而極為憤怒。李瑁接連派人來見太上皇,便是阻撓太上皇回長安,生恐太上皇回長安之後會復辟皇位。李瑁這種行為一定讓太上皇憤怒和失望,他本就被迫傳位,心有不甘,自然便有復辟之心了。但被我拒絕後,他也沒什麼辦法。而現在,當他處於這樣的處境之中,已經沒了生路的時候,若我重提此事,你們猜他會是怎樣的反應呢?”王源靜靜說道。

  答案似乎不言自明。一個本就不甘心退位的人,又遭遇自己兒子的虐待,處在生死關頭。這時候有根救命的稻草伸過來,他怎會不立刻抓住?況且李瑁在他的面前屠殺了自己的幾個兒子女兒,一干大臣和皇親國戚,玄宗恐怕已經對李瑁恨之入骨了吧。這種恨甚至可能已經遠遠超過對王源的痛恨,這時候王源願意助他一臂之力,助他重奪皇位,他可能什麼都不想便立刻答應了。每個正常人都會做出這樣的選擇吧。

  寂靜中,高仙芝的聲音輕輕響起:“然則……二郎難道是想……派人去和太上皇接洽麼?”

  “我確實想去見一見太上皇,如果他願意下達聖旨,告訴天下人,李瑁皇位是非法篡奪的,那麼冒一趟險也是值得的。”王源回答道。

  “不成,絕對不成,發了瘋麼?怎可去冒如此大險。驪山距離長安不遠,且有重兵把守。一旦消息走露,長安兵馬大舉圍捕,便是插翅也難逃。這種時候,豈能去冒這樣的險。”高仙芝肅容連連擺手道。

  “高副帥說的對,大帥絕不可冒這樣的險。大戰在即,大帥萬一有個閃失,那還打什麼?”眾將也紛紛叫道。

  王源擺了擺手道:“兄長,各位兄弟。我承認確實很危險,而且我也說過再也不以身犯險,但這件事若是成了,對我們益處頗大。若太上皇願意昭告天下李瑁篡位矯詔,授權我們出兵討伐,我們起兵便將光明正大,李瑁便會眾叛親離。對於大局,將有大利。”

  高仙芝皺眉搖頭道:“我當然知道此舉會對我們極為有利,若李瑁皇位來路不正,他內部便將出大問題,而我們出兵也將名正言順。但相較於這件事的兇險,再大的好處也不能去做。”

  王源攤手笑道:“很危險麼?我倒是不覺得。悄悄潛入驪山宮中當不太難吧。悄悄行事便是,這要消息保密,他們絕對料不到我敢去驪山宮見太上皇。”

  高仙芝跺腳道:“你說的輕巧,驪山宮是那麼容易進的麼?哪裡的守衛定是極為森嚴。這還罷了,現在這封信是真是假都還沒弄清楚,如果是個陷阱呢?你也自投羅網的往裡邊跳?”

  王源皺眉道:“陷阱麼?我覺得不像。”

  高仙芝歎道:“你又怎敢肯定?就憑這封信和那片龍袍?其一,這封信是否是張德全所寫,尚未肯定。其二,即便是張德全所寫,是否是張德全和李瑁串通好了,引誘於你。其三,那片龍袍根本不算什麼,李瑁也有龍袍。焉知不是李瑁以張德全的名義寫了這封信,夾帶上這片龍袍?所以,這很可能是一個陷阱。李瑁或許太瞭解你了,他知道你需要一個起兵的理由,所以他設了個圈套讓你鑽,你難道還真去鑽不成?”

  “是啊,副帥所言有理啊,大帥千萬要三思啊。”眾人也紛紛勸道。

  王源皺眉想了想,拿起那封信再仔細的看了一遍,放下信後微笑道:“我承認這封信目前為止還不能確定便是張德全所寫。拋卻所有的不確定的疑點不談,我只說一個最基本的道理。若這封信是一個引誘我們的誘餌,你們說是以一個地位低下的內侍的名義寫信,還是以太上皇的名義給我下一道密詔效果更好?”

  “這……當然是以太上皇的名義下密詔更好了。”眾人紛紛道。

  王源笑道:“那不就結了?你們都知道,以太上皇的名義給我下詔最好,李瑁會不明白?他設陷阱又何必拐彎抹角的以張德全的名義?難道他認為張德全的面子比太上皇還大?這顯然是不合理的。”

  “也許他是故意反其道而行之呢?也許他故意以張德全的名義寫信,更加凸顯太上皇的處境艱難,引起你的同情呢?畢竟太上皇和義父的關係已然破裂,太上皇親自寫信的可能性不大,倒是通過張德全之手,反倒可信些,也更委婉些。”柳鈞沉吟道。

  王源呵呵笑了起來:“柳鈞,從現在開始,你不要再看兵書了,我發覺你已經走火入魔了。哪有你所想的那麼複雜,事情只需照常理揣度,每個人的行事基本上是按照常理而行,哪有那麼多挖空心思去鑽牛角尖的行為。你是兵法演繹的故事看多了。”

  柳鈞紅著臉道:“您不能否認有這種可能。”

  王源笑道:“我不鑽牛角尖,若是李瑁有這種算計,我中了圈套倒也服他,能想的如此精妙細緻,那說明他是個有算計有本事的。可在我看來,他玩不出這種手段。整體梳理下來,我還是偏向這封信是張德全所寫,又或者是在太上皇的授意下所寫。李瑁插手的可能性不大,李瑁沒這個算計。”

  高仙芝皺眉道:“二郎不可如此武斷,這件事需從長計議。這樣的險不必冒,若有差錯,後果難以承受。二郎要尊重眾人的意見,切不可一意孤行。”

  高仙芝有些惱怒了,其實還有個原因他還沒說出口。若是救了太上皇出來,那麼將如何處置太上皇?難道要重新奉他為帝不成?王源不知道是不是想明白了這一點,居然想著去救太上皇,這著實有些愚昧。但這些話高仙芝是不可能當著眾人的面說出來的,私底下他會跟王源好好的談一談。事到如今,若王源還有那樣不切實際的念頭,那可真是讓人無語了。

  高仙芝很少說出這麼重的話,當他說出口時,就連王源也明白他態度之堅決慎重。自己若是非要一意孤行,怕是高仙芝便要拂袖便走了。王源雖然從來都是說一不二,認准了的事情誰也勸不動,但這一次王源卻不想冒著眾人的反對來形勢,特別是在高仙芝竭力反對的情形下。

  “罷了罷了,此事便從長計議便是。既然你們都不同意,我再考慮考慮。”王源無奈的道。

  眾人長舒一口氣,高仙芝臉上露出了笑意,呵呵笑道:“這才對嘛,完全沒有必要去冒險,咱們好好的準備,就算硬碰硬,也是有勝算的,不必去做這些額外的事情,一心一意的備戰才是正經。”

  ……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王源也再沒提及此事。這件事就像是從未發生過一般。眾人各自投入緊張的訓練備戰之中,也各自忙的不可開交。然而長安城中的細作不斷傳回的消息,卻像是逐漸堆積的烏雲慢慢的籠罩在眾人心中,而且越急越厚,讓人心中不安之極。

  這些情報大多數是關於長安城中增兵之事,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長安城中的兵馬聚集之快,人數之多讓人瞠目結舌。自從甯州大戰之後,李瑁手中的兵馬原本只剩下八萬餘人。但在八月初,三萬新兵便從江南抵達長安。八月十二,又兩萬人抵達,總兵力達到十三萬人。八月二十五,又來兩萬。八月二十七,從兩淮之地募集的高達五萬的新兵抵達長安。九月初九,從河北道各州府徵召的三萬兵馬又抵達長安東郊。

  僅僅四五十天的時間,長安城中的兵馬總數竟敢已經高達二十三萬之眾,簡直讓人瞠目結舌。由此可見,李瑁正在瘋狂的在大唐東南各地招募兵馬,或者說已經不是在徵召,而是在強行拉壯丁入伍。

  九月十二日,派到江南道淮南道等地的細作傳來消息,李瑁確實是在強行拉壯丁入伍。東南各地已經鬧騰的沸反盈天,起初還只是招募兵馬,以高額兵餉吸引青壯參軍。但很快,因為招募兵馬的速度太慢,李瑁要求進行強制徵兵,但凡十六以上五十以下的男子,都在強征之列。東南各地人口眾多,所以一旦強征,兵源便開始源源不斷。只不過百姓們遭了殃,大多數人是不願意去參軍打仗的,但他們卻不得不強制參軍,所以鬧得一片烏煙瘴氣,亂七八糟。

  九月十五日,長安再傳來消息,又有四萬新兵抵達長安,長安城周圍總兵力達到了二十七萬。王源聽到這個消息之後再也坐不住了,他認為再也不能坐視下去。李瑁這種瘋狂的暴兵速度,要是坐視不理的話,這傢伙怕是要用人海戰術淹死自己了。

  王源知道,一切已經無法再無視下去,他找到高仙芝,兩人做了一次長談。這之後緊急召集了會議,宣佈了一個重要的決定。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2:32

第1071章 道理

  還是在書房之中,參與的還是那幾名主要的將領,但此次會議的氣氛極為凝重,所有人的臉色都是嚴肅的,就連一向以輕鬆示人的王源也是表情嚴肅,一絲笑意也無。

  “諸位兄弟,你們都應該知道了,李瑁正在瘋狂強徵兵馬,長安左近兵力已經接近三十萬人,正日夜加緊操練。東南各地的徵兵依舊在進行,照著這速度,我想再過一個月,他的兵馬將超過四十萬,直逼五十萬。你們想想這是何等的規模。”王源沉聲開口道。

  眾將眉頭緊鎖,都沒有說話,但身子都不自然的扭動著,那是極為擔心和緊張的表現。面對這麼大規模的兵力,沒有人不緊張的。

  “我知道,你們或許會說,這些都是新兵,沒什麼戰鬥力。誠然,他們確實是新募之兵,戰鬥力肯定不如我神策軍。但一旦數量到了一定的程度,那便不可同日而語了。所謂好漢敵不過人多。很明顯,李瑁是要進行人海戰術,他要用絕對的兵馬數量壓倒我們。以現在的兵力對比,一人要對敵三四人,這已然是大劣了。更遑論他們的兵馬還在增加,十萬神策軍或可敵二十萬三十萬甚至四十萬之敵,但若是五十萬六十萬甚至一百萬呢?還能敵麼?顯然不能。”王源沉聲繼續說道。

  柳鈞宋建功劉德海等人均默然不語,他們當然知道,王源所言不假。數量多到打破了平衡,那便形成了絕對的優勢。螞蟻尚可啃大象,更何況對手是和自己一樣的人。

  “李瑁此次徵集的新兵其實都是大唐各地的普通百姓,他已經不是在招募兵馬,而是強征百姓入伍。我們即便可以擊敗他們,但屠殺的將是數目龐大的普通百姓,這將會給多少家庭帶來災難。李瑁可以不管不顧,但我卻絕不想這麼做。我一直強調,我神策軍是百姓的子弟兵,該考慮百姓之疾苦。我和李瑁之間的戰爭現在牽扯天下數十萬戶百姓之家,即便我們勝了,帶來的惡劣影響也是巨大的。李瑁不顧他們的生死,我們可不能不顧這些。”王源聲音低沉的繼續說道。

  “大帥,您說怎麼辦?現在這情形,咱們似乎也無法阻止李瑁這麼幹啊。”宋建功咂嘴問道。

  “是啊,我們又不能阻止他這麼做,戰場上也不能因為對方兵馬是被強征而來便留手,畢竟上了戰場便是敵人,這是大帥一直告訴我們的。”劉德海也皺眉道。

  王源靜靜道:“辦法自然是有的,我和高副帥商議了一下,要想阻止李瑁的瘋狂,我們只能提前發動。不能再耽擱下去了,否則我們面臨的將不是這三十萬兵馬,而是五十萬六十萬甚至更多。我們不能坐視李瑁將天下百姓全部拉入戰場之中。”

  王源看了高仙芝一眼,高仙芝微微點了點頭道:“是的,這可能是唯一能控制住局面的辦法。”

  眾人喜上眉梢,說實話,他們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好久了,實際上軍中很多人早就急著要打仗了,在一個多月前便有過這樣的呼聲,現在大帥和副帥終於下決心了。

  “好啊好啊,我們早就想動手了,若不是大帥……不許,我們恐都打下長安了。”劉德海摩拳擦掌地叫道。

  “就是,終於要動手了,兄弟們都憋壞了。大帥下命令吧。”宋建功摩拳擦掌叫道。

  柳鈞卻和他們不同,皺眉沉吟道:“現在出兵,咱們其實也沒準備好呢。”

  王源點頭道:“柳鈞所言不錯,我們確實也沒準備好。募集的五萬新兵也不過訓練了一個月而已。原本我希望能有兩三個月的時間訓練新兵,這樣戰場上不至於拖後腿,但看來是不成了。”

  “可按照老規矩,新兵打散編制,編入各軍各營之中,以老帶新,可解決這個問題。雖然這麼做還是會拉低整體戰力,但這是唯一可行的辦法了。”高仙芝道。

  “是啊,五萬新兵啊。若只是一萬兩萬人,散入軍中只有十之一二,影響還不大。這五萬新兵可是我們現在神策軍三成多的兵力,訓練不當,便會大削戰力。只希望他們都是精挑細選之兵,但願他們能很快的融合適應吧。”王源皺眉道。

  高仙芝微微點頭。但他知道,再精壯的新兵,心裡上的問題不解決,訓練不充分,其實也是不成的。

  王源接著道:“還有一項重要的準備沒有做好,那便是重要物資的準備。弓箭兵器盔甲這些且不說了,這些我們都不缺。但虎蹲炮手榴彈這些大殺器無法達到最起碼的規模,這是讓我極為擔心的。要知道,一個多月前,我之所以不願起兵的原因之一,便是我們的這些重要物資消耗殆盡。本來我希望,起碼可以裝備有一百五十門虎蹲炮,萬餘枚手榴彈,才可保證萬無一失。但現在出兵,我們的虎蹲炮雖日夜趕造,如今也不過只有七十餘門。手榴彈目前只有不到六千庫存。與我所想相差甚遠。但無論如何,我們或許只能憑著這些家當動手了。”

  眾人都心知肚明,神策軍無往不利百戰百勝的最重要的原因不是神策軍比對手有多麼強悍的戰力,而正是大帥研製出來的這些超越對手的大殺器。從攻南詔時發明的神威炮,到後來的雷霆彈,再到虎蹲大炮,手榴彈等等,每一戰幾乎都發揮了重要作用。甚至在某些戰事中,正是靠著這些東西才扭轉戰局。

  譬如和回紇人的那一戰,若不是手榴彈最後大展神威,這一戰或許將會落敗。這些是神策軍的巨大優勢所在,但現在倉促起兵,這些關係勝敗的物資無法準備完備,這顯然是一個巨大的隱憂。

  “這些倒也罷了,我相信即便沒有完全準備好,我們也可以戰而勝之。但有一個事情,才是我們出兵的最大障礙。那便是我們起兵的理由。我知道你們很多人對此不以為然,但師出無名,其實是兵家之大忌。順德者昌,逆德者亡。兵出無名,事故不成。”

  王源又說起這些老生常談來,座上眾人都皺起了眉頭。

  “我們主動出兵,其實便是造反,天下百姓痛恨造反之人,所以我們一定會失去百姓的支持。沒了百姓的支持,那麼這仗便很難打了。這一切都是相輔相成的關係,是一定要重視的。當初安祿山起兵,他的兵馬不可謂不強悍,準備不可謂不充分,但他為什麼失敗?那可不是因為我們平叛力量的強大,而是他的叛軍沒有得到百姓的擁護,這才是他們失敗的主因。具體的情形你們也看到了,百姓們處處和叛軍為難,糧食寧願燒掉也不給叛軍,叛軍所到之處,百姓們奮起反抗,叛軍攻城,百姓們拼死守城。這一切都歷歷在目。今日我們起兵,若無出師之名,便和安祿山無異。”

  眾將皺緊眉頭,不發一言,心中各自思索掂量著,有的人其實已經有些想通了。

  “李瑁是天下之主,無論他做什麼,百姓們都因為他是大唐皇帝而覺得理所當然。天下官員百姓們都向著他,他可以充分利用這一點。而我們面對的便是李瑁,不管我們是多麼的為百姓著想,為天下人著想,在他們看來,卻都是反叛之軍,是天下之敵。這其實並不怪天下的百姓,這個道理要講也難以講清楚。但我們不需要跟百姓講道理,我們只需給他們一個理由。這個理由只要充分,只要符合他們心中的想法,便可順風順水。不但可以得到百姓的擁戴,還可以分化敵內部陣營,此消彼長,不可同日而語也。”

  王源這已經是不知多少次談及這一類的問題了。為了解釋這個道理,王源可謂是苦口婆心。然而絕大多數人還是都不明白此事的重要性,他們只會認為王源是多此一舉優柔寡斷。但王源知道,歷史上成功的反叛,大多佔據道德至高點,高舉一個讓百姓們都信服的大旗。得民心者得天下,這可不是一句空話。武力不能決定一切,武力加民心,這才是最終勝利的籌碼。可惜這個道理太多人不懂,所乙太多的造反和起義最終以悲劇收場。王源既然深知其中的道理,他便不能走覆滅的老路。所以他再一次的提及了此事。

  眾人甚是無語,他們確實不能理解王源為何執著於此事,大帥不是那種優柔寡斷之人,怎地偏偏在這件事上翻來覆去的說。他們只能理解為,大帥不想讓自己背負上亂臣賊子的罪名,而要為自己反叛的行為開脫了。大帥英雄一世,但怎麼就繞不開這一關呢?大帥若是能摒棄這種想法,再厚黑一些,他早就可以控制住局面了,焉會有今日的局面?譬如當初在成都,所有李唐皇族都在成都,一網打盡便可一了百了,可惜大帥卻坐視機會逝去。

  但此刻,大帥再一次慎重的提出這件事來,他們卻也知道大帥心裡是將這件事看的很重的。雖不理解,但恐怕這一次大帥是不會讓步了。

  “剛才,我和高副帥已經長談了一番,就此事我們已經達成了一致。故而我決定將親自去驪山宮見太上皇,謀求出師之名。這件事已經決定了,無可更改。”王源的聲音響起在眾人耳邊,眾人張著嘴呆呆的看著王源,果然大帥是要走這一步了,而且還是要親自去。

  “大帥,這等事派另外的人去不也是可以的麼?大帥何必親身涉險?卑職願意前往。”宋建功沉聲道。

  “卑職願往。”

  “義父,柳鈞願往。”

  “卑職願去。”

  眾人紛紛表態,願意代替王源前往。

  王源微微一笑擺手道:“我知道你們是為我擔心,但這件事恐怕只能由我親自前去才可。太上皇和我有太多的糾葛,不當面相談,休想達到目的。這件事我已決定,再無更改。從現在起,大軍由高副元帥統一指揮,諸位聽高副帥調遣,抓緊備戰。”

  ……

  王源這一次的行動屬於絕密中的絕密。神策軍一方在長安城安插了眾多細作眼線探聽消息,同樣,成都城中也必有大量的對方的眼線。無論你如何的盤查清理,隱藏在百姓之中的細作們你也無法清理乾淨。所以,實際上雙方的重大舉動,都在對方的耳目之中。

  譬如募兵增兵,調度這等無法隱藏的事情,其實數日之後便會傳到對方的耳中,這也是無可奈何之時。對王源一方而言,要嚴格保密的便是兵工廠這一環節。譬如新近批量生產的可爆新型炮彈,便是重點要保護的秘密。所以,無論是生產還是試射,王源都用自己可以完全信任的人來進行,並且嚴格做好保密工作。至於其餘的事情,那也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但是,這一次王源要前往驪山宮中見玄宗的行動,那是絕對不能洩露一絲一毫的風聲的。一旦洩露風聲,王源便等於是自投羅網。所以,除了當日參與會議的高仙芝柳鈞宋建功劉德海趙青譚平這六個人之外,這件事沒有一個人知道。趙青填平在精選隨行親衛的人選時也是秘密進行,被選擇的親衛只知道有任務要執行,但卻根本不知是什麼任務。並且也被禁止談論此事。

  王源甚至連家中妻妾都沒說明此事,這倒不是他不信任妻妾眾人,而是他不想讓眾妻妾擔心此行。若她們知道王源要再次冒險,並且是深入大軍密佈的長安城左近,去潛入驪山宮中見太上皇,怕是沒有一個人會同意王源去冒險。王源不願鬧得哭哭啼啼滿城風雨,索性便將她們蒙在鼓裡。

  當然,這件事也不能全部瞞著,公孫蘭是必須要跟著隨行的,這倒也罷了。李欣兒是正室,這件事不能對他隱瞞,因為王源其實對此行也沒有萬全的把握,一旦失守,恐要糟糕。所以他必須跟李欣兒交代一番,讓李欣兒做好應對的準備。如果自己此次失守,李欣兒必須肩負起大婦之責,保證全家人不要慌亂。雖有高仙芝坐鎮成都,王源對高仙芝是十足的信任的,但若自己出了事,那麼會發生什麼便不得而知了。

  出乎意料的是,李欣兒這一次的反應很是平靜,當得知王源要再一次的去冒險後,李欣兒只慌亂了片刻,聽完王源的理由後,反而平靜了下來。特別是當她知道,王源只將此事告知了自己一人,並未告訴所有人後,她有一種身為正室被尊重的感覺。這麼多年下來,李欣兒也知道王源決定去做的事情無論如何阻止恐都無法奏效,自己能做的便是讓他無後顧之憂,坐鎮宅中,讓這一大家子都平平安安。

  李欣兒其實也想跟著前去,但顧慮到身份和大局,她便放棄了這個想法。而且她知道,王源是不會同意她一起的去的,王源明說了,若不是為了保證事情能成功進行,他甚至都不願帶著公孫蘭前去。因為此次行動確實危險,他不想讓身邊的任何人遭遇不測。

  但其實李欣兒並非是王源的女人中唯一知道消息的。除了公孫蘭之外,王源還將這個消息告知了秦國夫人。秦國夫人雖然擔心,但她歷經風雨磨煉,早已能坦然面對任何的情況。況且,她對王源的此行是持著贊成態度的。她認為,以玄宗的性子和目前的情形,若王源當真能見到玄宗並且救他出來,給予他想要的條件的話,玄宗很有可能會見風使舵,達到王源想要的目的。和秦國夫人談過之後,王源反倒更加的有信心了。

  兩天時間,一切準備就緒。此行目標不宜太大,所以王源決定身邊只帶一百名精選出來的親衛騎兵同行。這一百名親衛是精銳中的精銳,個個身有武技,且裝備的都是神策軍中最頂尖的武器盔甲和配備,就像是一直特種作戰小隊一般。

  王源決定於九月十八日上午出成都西門往西北方向去,同時在城中散佈出自己去河西隴右兩道視察的消息。出城後在曠野中率掉細作的監視後,王源再帶一百名親衛折返往東,這一路將不經過任何城池,直接從通州往東的通道穿越巴山秦嶺只見的小道出蜀。這麼做的目的自然是極大限度的迷惑李瑁安插的細作,極大限度的保證此次行動的秘密性。

  九月十七日晚上,王源出發的前一夜。一隻從南城而來的長途跋涉的隊伍抵達成都。來者不是別人,卻是南詔國國主,阿蘿公主的兄長,王源的大舅子閣羅鳳。

  阿蘿公主聞聽稟報喜不自禁,兄妹二人數年都沒見面,只有書信往來。阿蘿公主對阿兄極為想念。她親自出府迎接閣羅鳳,歡歡喜喜的將閣羅鳳迎入府中。

  王源得到消息的時候,正在杏園和秦國夫人楊玉環姐妹做床上話別。顛鸞倒鳳之際,忽聞閣羅鳳來到成都,王源只得不無遺憾的草草了事,穿了衣服直奔前廳而來。

  前廳中,阿蘿公主依偎著自家兄長正在嘰嘰喳喳的問著南詔國的事情。什麼南詔國現在百姓們是否安定,其餘幾詔詔主是否順從。自己托人帶去的作物的種子是否可以在南詔境內栽種,從成都派遣去的工匠和織布能手傳授的技藝南詔百姓是否掌握等等。閣羅鳳一一作答。自己這個妹子心懷故國,嫁給王源這幾年,給自己幫了很多忙,也將大唐很多技藝和作物派遣人手傳播到了南詔國。

  南詔國這幾年欣欣向榮,阿蘿的其實功不可沒。閣羅鳳自己在南詔國時也常常跟身邊人說,若無當年阿蘿的捨身遠嫁,這麼多年若無阿蘿在王源身邊的盤桓調度,南詔國焉能借蜀地之興盛而崛起的這麼快。數年間,南詔國的人口迅速恢復,新的一茬人丁已經蓬勃而出。再過十幾年,南詔國的青壯人口將恢復到戰前的水準。

  “哎呀,大舅子,什麼風把你給吹來了?”王源的大笑聲響起,身影也出現在前廳後門處。

  閣羅鳳忙起身笑著行禮。阿蘿朝王源福了一福,看著王源稍顯淩亂的髮髻,心中甚是不滿。她當然知道王源在杏園正在做什麼勾當,看來是起身的匆忙,連髮髻都沒整理好。腦補一下王源接報後從那兩個女子身上倉促爬起身來穿衣見客的樣子,阿蘿便忍不住想笑。

  “妹夫啊,我早就給阿蘿寫了信說,這段時間要來成都一趟的,怎地阿蘿沒告訴你麼?”閣羅鳳笑道。

  “怎麼沒告訴?二郎,我一個月前便告知你了,怕是你根本沒記住罷了。”阿蘿噘嘴道。

  王源敲敲腦殼,呵呵笑道:“想起來了,確實說了。是我記性不好,不怪阿蘿。坐下說話。”

  閣羅鳳哈哈而笑,相互謙讓重新坐下。

  “我本以為你要來便早該來了,這一個月你都沒來,我自然便有些淡忘了。怎地到這秋涼天冷之時才來?早些時節來,我倒是可以帶著你遊歷一番,咱們也好幾年沒見了。”王源笑道。

  “我也想早些來啊,這不,秋收將至,我安排好了這些事情才能動身。你知道,我南詔只是個小國而已。除了野獸山果之外,秋天一季的秋收便是養活全國百姓的重要口糧,豈敢掉以輕心。實際上,我來時,秋收還沒完呢。我交代了丞相好好的督促,這才脫身前來的呢。”閣羅鳳微笑道。

  王源點頭道:“我知道秋收對你們的重要性。既如此,你其實可以不必跑一趟。你想阿蘿,讓阿蘿回去南詔一趟便是了。你是國主,輕易擅離國土不好。而且也會讓別有用心之人找到機會。”

  “妹夫,你的話我明白。但這一次我可不是來看阿蘿的。當然我也想念阿蘿,順便來看看她,但最主要的是,我是要來跟你商量事情的。”閣羅鳳笑道。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2:32

第1072章 驪山

  阿蘿瞪眼嗔道:“啊?原來阿兄不是專程來瞧我的,阿兄,我要生氣了。阿蘿在你心目中便這般沒地位麼?來瞧我還只是順便?”

  閣羅鳳拱手告饒道:“妹子莫鬧,阿兄對你感恩戴德,豈會心中沒有你。但這一次確實是為了其他的事情而來。那可是大事。”

  王源警惕的看著閣羅鳳道:“大舅哥,你又要來討便宜?這幾年我可沒少給你東西。你要什麼我基本都滿足你了。什麼盔甲物資,糧食種子。連開個鐵礦,也給你分成。你這回又要來要什麼?還親自跑來,莫不是要獅子大開口不成?”

  閣羅鳳苦笑道:“妹夫,我在你心目中便是這等形象麼?來了便是要東西的?”

  王源咂嘴道:“雖然有點傷你自尊心,但是……這確實是你在我心目中的印象。”

  閣羅鳳大翻白眼道:“你這麼說,便傷了一家人的感情了。這幾年你是給了我不少東西。我也沒說不感激你啊?我不也給了你不少東西麼?”

  王源瞪眼道:“你還敢提?就那些野山參?野靈芝?還有那些蘑菇山貨?哦對了,還有幾隻彩孔雀。不瞞你說,那幾隻孔雀在我後園鴰噪的很,每天晚上都啊啊啊的叫,害的我連覺都睡不好。我告訴你,遲早我把它們燉了喝湯。”

  “你敢!”阿蘿杏眼圓睜叉腰瞠目道。

  “妹子,怎麼這麼跟妹夫說話?你現在是王家的夫人,要懂他們漢人的規矩,守人婦之道。可莫要耍在南詔時候的小脾氣。”閣羅鳳皺眉道。

  阿蘿氣的要命,叫道:“阿兄,他要燉了我們的孔雀呢。你居然無動於衷?”

  “燉了便燉了吧,要是妹夫喜歡孔雀湯的話,下次再送幾個肥的來給妹夫吃便是。反正我們南詔多得是。只是……妹夫啊,彩孔雀很稀有,你要燉湯,下回我給你送幾隻白孔雀來便是。咱們南詔不缺白的。彩孔雀燉了有些可惜了。”閣羅鳳道。

  “阿兄……!”阿蘿快要瘋了,捂著耳朵跺腳尖叫起來。阿兄當真無恥的很,孔雀可是南詔國的吉祥物,慢說是燉了吃,見了孔雀南詔百姓都要拿出最好的食物供奉它們的,阿兄居然說出這樣的話來。

  “好了好了,阿兄不說了成了麼?不說了。”閣羅鳳意識到再說下去,阿蘿怕是要拔刀砍人了,趕忙安慰道。

  王源差點笑的肚子疼,這幾年閣羅鳳在自己心目中的形象愈發的崩塌。以前和他交戰時,還覺得他是個有些志向的人。自從自己將他打敗之後,閣羅鳳從一個有為青年向著一個貪便宜猥瑣的大舅子直線轉變。

  “妹夫,這一次我可真不是來要東西的,我是來幫你的。”閣羅鳳正色道。

  王源詫異道:“幫我?此話從何說起?”

  “妹夫,莫非你以為我遠在南詔,便不知道大唐的局勢了麼?你和大唐皇帝要開戰的事情,我可是早就知道了。妹夫,咱們是一家人,這種時候,我豈能坐視不管。所以這一次來成都,便是來告訴你,我南詔兵馬已經準備就緒,隨時聽候你的調遣。雖然我們的兵馬不多,戰力不強,但這種時候,我必須要出手了。”

  “哦?原來你真的是來幫我的,這倒教我有些感動了。”王源哈哈笑道。

  閣羅鳳皺眉道:“聽你的話意,可不像是感動的樣子,你是不是覺得,我們的兵馬幫不上你的忙?”

  王源擺手道:“大舅哥,你誤會了,你能雪中送炭,我當然感激在心。你若毫無表示,那才讓人心寒呢。不過,我並不想將你拖入戰局之中。不是我瞧不起你南詔兵馬,而是,我不希望你南詔國剛有起色,便因為幫我而死傷慘重。你們這幾年雖然恢復了些元氣,但你的兵馬不足一萬,確實幫不上大忙。”

  閣羅鳳瞪眼道:“一萬又如何?一萬兵也是兵,你便這麼看不起我們南詔兵馬麼?”

  王源擺手道:“大舅哥,你可知道,朝廷已經募集了多少兵力了麼?”

  “多少?”

  “將近三十萬大軍了。”

  “啊?”閣羅鳳倒吸一口涼氣。

  “而且,數量還在快速增加。李瑁派人四處強征男丁入伍,我估摸著,幾個月後,這個數字要翻一倍。我要面對的是六七十萬大軍,你那一萬人能起什麼作用?”王源笑道。

  “……”閣羅鳳脊背上的汗都滲出來了:“你手裡現在有多少兵馬呢?”

  “滿打滿算,不足十五萬。這還是全部的團練預備役以及前段時間徵召了五萬新兵之後的數位。我神策軍全部的兵力不足十五萬。”

  “那……趕緊招募兵馬啊,十五萬對六七十萬,這怎麼打?我不是貶低神策軍的意思,這數字懸殊也太大了。得趕緊招募兵馬才是。”閣羅鳳緊張的攥緊了拳頭,手心裡都出汗了。

  “招募兵馬倒也不是不可以。蜀地三道在我控制之中,人口有六百萬之眾。神策軍口碑尚可,十萬八萬兵馬倒是唾手可得。但我不會這麼做,我神策軍從來不靠數量取勝。況且,我手中的物資有限,糧草盔甲武器也沒那麼多給這些新兵。糧食不僅是供應兵馬,還要保證蜀地六百萬百姓的生計。而且,這些新募士兵上了戰場,幾乎便是炮灰。我可不想讓他們都去送死。”

  “可是……你不募兵,那可怎麼和李瑁作戰?你能打贏麼?”

  王源哈哈大笑道:“我若說能贏,你一定會認為我在吹牛。事實上我也不敢說肯定能贏。我不想你捲入其中,一則是因為你的一萬兵馬對目前的局勢而言杯水車薪,二則我不希望李瑁遷怒於你,如果我兵敗了,起碼你南詔還得以保存。兵敗之後,我固然是身死。那便要拜託你來收容我的妻小,以及我身邊的兄弟們。你的兵馬善於在山嶺之間作戰,李瑁也不敢輕易啟釁。若你能答應替我庇佑家小和兄弟,這便是給我最大的幫助了。”

  王源這番話說的閣羅鳳和阿蘿盡皆變色。他們沒想到,王源連最後的後路都想好了,閣羅鳳一直還奇怪,王源從平叛作戰開始便一直沒有要求自己出兵幫他,他和王源之間可是簽有出兵相助的協議的。說實話,閣羅鳳之前還有些擔心王源提出出兵相助的要求,他當時還有些患得患失。這一次妹夫要奪天下了,他才不得不前來主動提出出兵相助的態度。但他沒想到的是,王源不邀請他出兵,卻是為了他南詔國著想,並且是做好了最壞的打算的。

  阿蘿一把抱著王源的胳膊道:“二郎,形勢已經如此惡劣了麼?你莫要嚇我,你若兵敗死了,我是不會回南詔的,我也跟著你一起死。”

  王源苦笑道:“我只是假設罷了,那裡便敗了?但我不得不想好後路。若真敗了,你跟我死了有什麼用?當真糊塗。況且我怎會輕易便敗了?我神策軍百戰百勝,可曾有過敗績?”

  “可這一回不同了呀,你也說了,李瑁正瘋狂的徵兵呢。”阿蘿咬著嘴唇道。

  “我自有辦法,早知道你這麼沉不住氣,我便不說了。哎,早該叫你回避了的。你記著,可不要亂說出去,這會引起蜀地民心不穩,引發騷亂,可不是開玩笑的。”

  “我不說便是,我保證不說。”阿蘿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忙擺手道。

  王源點點頭,微笑看向一旁發呆的閣羅鳳道:“大舅哥,怎麼了?嚇得尿褲子了吧。”

  閣羅鳳咽著吐沫道:“你還能如此輕鬆?我也是服了你。這麼看來,我那一萬兵馬還是不要出來的好。我該立刻在姚州以南山嶺之間修建工事,若你當真兵敗死了,我收容你的殘部,李瑁必會攻我,我得先打敗了他,才能讓他不敢進犯。”

  阿蘿叫道:“阿兄?你說什麼呢?誰兵敗死了。”

  閣羅鳳忙道:“呸呸呸,童言無忌,我只是假設。妹夫,你放心,我閣羅鳳在此立誓,若……這個……我一定保全你的家人兄弟便是。哪怕是用我全部南詔人的性命搭上也無妨。”

  王源笑道:“我信你,不必立誓。但其實你不必那麼緊張,不太可能到那一步。不過今日你能來跟我說這些,我還是頗為欣慰的。足見你我之間還是有真情誼的。”

  “一家人,說這些作甚?豈不是見外了。”閣羅鳳也笑道。

  王源忽然想起一事,轉頭對阿蘿道:“阿蘿,你且回避片刻,我跟你阿兄說件事。”

  阿蘿不滿的道:“什麼事我都不能停?”

  王源微笑看著她,阿蘿跺跺腳起身走了。

  “妹夫,什麼事啊,這麼神神秘秘的。”閣羅鳳忐忑問道。

  “大舅哥,我明日便要離開成都了,恐無暇陪伴,先向你道個歉。”

  “嗨,這算什麼事。”

  “我是要去長安去。”王源道。

  “啊?去長安?你瘋了麼?”閣羅鳳驚愕道。

  “莫聲張。阿蘿她們都不知道,你不要亂嚷。你剛才不是問我如何應對這個局面麼?我這回去長安便是為了應對此事的。”王源簡短的將此去的目的和必要性跟閣羅鳳說了一遍,閣羅鳳驚愕半晌,說不出話來。

  “我能幫你什麼?你要我跟你一起去麼?”

  “我要你去作甚?你比我在太上皇面前面子更大麼?我是想問,你是否帶了不少南詔武士來了?”

  “那當然,我是國主,豈能沒人隨行保護?我帶了五百名隨行武士。”

  “太好了,能否借我五十名厲害的。可解我燃眉之急。”王源拍手道。

  “全部給你也無妨,可是你要我手下的武士何用?你手頭難道還缺這五十個人手?”

  “人手是不缺,但可沒你們的手段。你的手下出入山林如無物,這正是我需要的,我們要偷偷潛入驪山,有你的人隨行,可加佐助。”

  “這樣啊,這倒是沒問題的,我的人可讓你們輕鬆穿越山林。”

  “這便是你們的本事,我們都沒有。還有,你的人可攜帶瘴毒吹箭等物?”

  “帶了啊,那是我南詔武士的標準裝備呢。”

  “那更好了,我要的便是這些殺敵於無形之物。這樣可更好的掩藏蹤跡,殺敵卻敵不知。這樣吧,選五十名最厲害的給我用,將其餘人的毒瘴囊吹箭什麼的都給他們帶上,免得不夠用。算是你這一趟來真的幫上我了。”

  閣羅鳳想了想點頭道:“沒說的,全部按你說的辦便是。”

  王源高興的拍著閣羅鳳的肩膀道:“大舅哥,你可幫了我大忙了。我知道哪些毒瘴粉收集不易,你放心,我將來會補償你的。你不是一直眼紅我的虎蹲大炮麼?將來給你們百八十門,讓你們也威風威風。”

  閣羅鳳心中大喜,這虎蹲炮可是他極想要的東西,有了這東西,那可在南詔橫行無忌了。但他卻還裝著一本正經的樣子道:“什麼話,幫你不是應該的麼?還要什麼報償?妹夫未免將人看扁了。”

  “大舅哥高風亮節,讓人欽佩。這樣的話,虎蹲炮還是不給了,免得大舅哥覺得我看扁了你。”

  “這……偶爾看扁我一次也無妨的……”

  “……”

  ……

  次日上午,王源率領人手離開成都。為了掩人耳目,王源先是從西城而出,往西北奔行百餘裡後改變線路,直接往東前往閬州。王源不打算從通州出蜀,而是選擇了巴州以東的崎嶇蜀道。要知道,在通州通向金州的道路這幾年大肆拓寬並且休整之後,以前的幾條進蜀的山道便已經全部被摒棄不用。誰願意在峽谷山崖之畔冒著生命危險行走而不願走康莊大道?有大路不走的情形下還選擇從古道進入蜀地的,那一定是有著不可告人的目的。

  事實上,廢棄不用的三條蜀道上,神策軍曾經抓獲了不少細作,繳獲了不少送往蜀地之外的情報。特別是在平息安祿山叛軍期間,抓獲叛軍細作的人數高達數百人,都是來探聽蜀地內部情報,繪製劍南隴右道等地的城防兵馬分佈以及探聽兵馬動向的。這之後,王源下令在幾條蜀道上設立了幾道關卡,其目的便是要控制這些細作的進入。

  從古道出蜀的好處是,這會讓王源等人的行蹤更為隱秘,基本上不會暴露行跡。但壞處便是,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這一路行軍的艱難程度也非同尋常,也會耽擱大量的時間。但為了不暴露行跡,耽擱些時間倒也是可以接受的。

  花了五天時間,經歷重重險阻,王源等人終於從巴山和秦嶺的崇山峻嶺之中走了出來。路上的艱辛便不必說了,因為今年夏天的大雨,好幾處道路都出現了塌方,阻斷了去路。還有幾條懸崖上的棧道被亂石砸毀,一度讓隊伍插翅難行。但好在隨行的五十名南詔蠻族武士起到了極大的作用,他們長期出沒于山嶺荒野之間,對這種道路阻隔之事已經司空見慣。再加上王源所率的神策軍親衛裝備精良,繩索鉤爪等物一應俱全,大夥兒共同協力,走出困局。即便如此,隨行的五十匹馱著給養和物資的馬兒摔了七八匹,損失了二十多頂帳篷和一些糧食,但這已經是可以接受的損失了。

  從巴州一側的古蜀道出山之後,山谷出口處正是金州城北的終南山脈南麓。眾人繼續沿著山腳往東而行。抵達金州境內,便需要格外的小心。雖然不久前金州曾經被柳鈞率三萬騎兵攻克,但在那之後,柳鈞奉命回撤通州,金州再次易手。而此刻,金州城早已被朝廷佔領,所以必須十分的小心。

  白天行軍很容易暴露行蹤,所以從出山之後,隊伍便改為夜間行進。但夜間行軍的難度也大大增加,特別是馬匹在崎嶇的山道上行走更為不易,經常有馬失前蹄的事情發生。鑒於此,王源決定冒險利用一夜的時間從山下的官道穿越金州所轄的地區。這麼做確實很冒險,但成功後可直沖金州以東的地區,那裡是一片秦嶺餘脈,且和驪山相連,等於可以直接插到驪山的西繡嶺南麓,距離驪山宮便也只有一山之隔了。

  做出這個決定後,眾人白天隱匿於山谷中休息。待天黑之後,以棉布包裹馬蹄,一行人從山谷中出來,沿著山下的一條坑窪不平的山道疾馳而行。這條官道位於金州城北七八裡之外,距離其實也非常的近。夜間可眺望到金州城中的燈火,聽到城內的喧嘩之聲。但好在有驚無險,城中的守軍並沒有發現眾人。唯一差點暴露的地方便是在終南山向北的山谷通道中,因為那是金州通向長安以西地區的唯一通道,也是長安城中兵馬增兵金州的唯一通道,所以通道兩側的山崖上有很多瞭望崗哨駐紮。王源等人從山南飛馳而過時,山口的哨兵有所反應,曾經高聲詢問,且射出箭支試探。但王源吩咐不必理會這些哨兵,他們只是崗哨,人數也不多,不可能出來攔阻。況且他們也不知道對方身份,也不敢輕易做出判斷。或者點起烽火示警什麼的。果然,一百五十多騎從山口一掠而過後,後方的騷亂也漸漸平息,不見有烽火火光燃起。或許是一百五十餘騎的人數太少,動靜也不大。哨兵們會誤以為是金州城中的巡邏兵馬。又或者是抱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總之,有驚無險的過了金州這片險境。

  這之後的道路便可算一帆風順了,雖然還是崎嶇的山野之地,但沒有了被發現的危險。沿著山南而行,往東行了一百五十餘裡,九月二十六日午後,一行人抵達了驪山西繡嶺南麓茂密的山林之下。

  眾人進入山坡林地之中歇息,王源休息了片刻便起身嚼著乾糧往山坡上爬行了數百步,找到了一處山坡上的開闊石坡,打算爬上去看看地形。爬上嶙峋的巨石後,發現已經置身于山坡密林的上方。放眼望去,山坡上下和遠處的山谷景色淨收眼底。西斜的陽光照耀之下,整個山坡上下被陽光籠罩,景色竟然出奇的壯美。此時已經快到十月裡,樹葉的顏色也和春夏之時大不相同,滿眼是紅黃交錯,綠黑交織的既肅穆又熱烈的顏色。山坡和山谷就像是一張巨大的壯麗的氈毯鋪在上面,氈毯上是一片片的不規則的圖案,簡直讓人讚歎。

  “好美啊。”不知何時,穿著盔甲男裝打扮的公孫蘭也來到了王源的身旁,站在石頭上面朝山坡和谷底嬌聲讚歎。

  “是啊,非常的壯美。這驪山和來時山景果然不同。如此美景,難怪歷來皇家園林選中此處了。你瞧,林間那些蒸騰著白氣的地方,若我沒猜錯的話,應該是林間石縫中冒出的天然溫泉了。”王源笑道。

  “我知道,驪山宮我來過,當年我在宮中時,曾經隨李隆基來過驪山宮,只不過是從西邊的休整的山道上山的,而且是冬天。和此時所見之景大為不同。”

  “我倒差點忘了,你曾在宮中待過。那華清池的溫泉你沐浴過麼?”王源笑道。

  “我可沒有在華清池洗過溫泉,要知道那可都是嬪妃們才可以沐浴的,國夫人和高官的妻女也有這個特權,我那時不過是宮中一名舞師罷了。”公孫蘭笑道。

  王源指著距離立足的石坡下方數百步之外的一處冒著白汽的地方道:“那裡應該是一處泉眼,要不咱們去泡個溫泉澡?這一路骨頭都要散架了,也癢得要命。如此天然之便,何不享受一番?”

  公孫蘭擺手道:“山林野地,如何沐浴?忍一忍吧。一會兒便要天黑了,咱們今夜要想摸進去,便需立刻動身爬上山頂。起碼要摸清楚山那邊驪山宮周圍的防衛。天一黑這些事便會極為艱難。”

  王源不無遺憾地笑道:“你說的是,可惜了,不能欣賞表姐溫泉出浴的美景了。”

  公孫蘭啐了一口,給了王源一個曼妙的白眼,轉身走下岩石,沒入山林。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2:32

第1073章 潛入(一)

  王源回到歇息之處,召來趙青譚平以及蠻兵統領阿水下達命令。根據事前做好的情報搜索,王源將畫好的驪山宮的位置圖擺在地上,指點著驪山宮的位置。告訴眾人,驪山宮便在西北方向,要抵達驪山宮,必須先翻越西繡嶺,從山坡上方接近。但因為驪山宮左近的防務情形一概不知,所以需要眾人小心謹慎,不可掉以輕心。

  之後眾人迅速準備行動,除留下十余名士兵看守馬匹之外,所有人都帶上全部裝備開始行動。一旦開始在山林之中移動,阿水所率的蠻族親衛便立刻如魚得水起來。由蠻族親衛組成的開路的隊伍以扇形散開,他們每人之間相隔十幾丈,形成一個數百丈的扇形搜索面。他們雖然也互相看不到對方,但他們以鳥鳴之聲作為聯絡的訊息,每個人無需通過目視,都知道身邊人所在的位置。

  而且他們久居山林之間,在密集的林木之間的行動極為輕盈快捷,如猿猴一般的竄伏而行,不露痕跡。看起來極為輕鬆。對於王源和眾騎兵親衛而言,可做不到蠻族人這般。穿越山林對於這些滿身負荷的親衛們絕非易事。但有一點倒是不用擔心,蠻兵查看搜索之後,後方的親衛們便無需擔心會遭遇敵兵,行動起來便放鬆和大膽的多。蠻兵的存在讓親衛們也輕鬆了不少。

  一個時辰後,阿水從前方山林之間冒出身形來,告訴王源,前面不遠便是西繡嶺的山巔了。他們發現了山頂上有建築,所以來請王源示下。王源忙跟著阿水來到前方。透過林木之間的空隙,果然發現山頂的亂石之中有一座高高的烽火臺。但是看上去似乎並不太完整。不像是有人守衛在此。

  公孫蘭主動請纓去探查一番,王源同意了她的請求,公孫蘭身形矯健的竄出山林,借著山石的掩護接近了那座烽火臺。王源等人屏息以待,準備一旦爆發戰鬥,便立刻沖出去支援。但不久後,公孫蘭的身影出現在烽火臺殘破頂端,朝著眾人潛藏之處揮手示意無敵蹤。

  王源等人立刻現身,來到那座烽火臺下。這座烽火臺全是亂石壘築而成,大小巨石交錯壘砌,高約兩丈,周長三十余步,倒像是個小小的堡壘。其中多處坍塌,內部攀爬的石階也已經毀損倒塌,牆壁的亂石之間荒草叢生,還生著一叢叢的荊棘。壘砌的石頭也都沒了棱角,倒像是被風雨侵襲打磨所致。

  “二郎,上來,這裡有字。”站在頂上的公孫蘭朝下招手。王源沿著毀損的石階縱躍而上,來到頂端的平臺上。只覺耳邊山風呼呼勁吹,竟有一絲寒冷之意。放眼四顧,周圍山巒淨收眼底,下方山谷裡通向外界的道路房舍都看的一清二楚。這裡是西繡嶺的山頂,西繡嶺是驪山的最高峰,所以自然可以一覽無餘。

  “瞧,好像是一首詩。”公孫蘭指著半截坍塌的外牆上的一塊青石低聲道。

  王源湊近一瞧,果然在青石上隱約可見字跡,又是邊除去上面的泥塵邊辨讀道:“良夜頤宮……奏管……簧,無端烽火……燭穹蒼。可憐……列國奔……馳苦,止博……褒妃……笑一場。”

  “誰寫的詩?”公孫蘭問道。

  王源皺眉搖頭,讀了兩遍詩後忽然驚聲道:“這座烽火臺竟然是周朝所建?”

  “何以見得?”

  “這首詩雖不知是誰寫的,但這首詩寫的不就是烽火戲諸侯的故事麼?瞧這最後一句,止博褒妃笑一場,褒妃不就是褒姒麼?那麼這個烽火臺,難不成便是周幽王烽火戲諸侯之處?”王源咂嘴道。

  “哎呀,還真是如此。原來這裡便是周幽王烽火戲諸侯的地方,難怪這座烽火臺如此破敗,原來是一兩千之前的古跡。”公孫蘭也咂舌歎道。

  王源呵呵笑道:“罷了,咱們不是來探幽訪勝的,下去吧,該下山了。瞧,那邊的山林掩映之處,是否便是驪山宮呢?”

  公孫蘭順著王源的手指看向西北方向的山坡下方,那裡茂密的樹林之間露出幾座掩映的宮殿,那正是驪山宮所在的方位。

  下山接近驪山宮的過程眾人極為小心。隨著夕陽西下,本就幽暗的樹林裡早早便目不視物黑咕隆咚了。但好在蠻族親衛適應了在黑暗山林中的行動,有他們在前方做指引,倒也不會如無頭蒼蠅一般的亂撞。

  太陽完全落山之後,王源等人在山腰處找到了一片岩石裸露的空地。在這個位置可以完全看到下方已經距離不遠的依山而建的整座驪山宮的全貌。王源和趙青阿水等人匍匐爬上一塊岩石的側面,探頭朝山坡下張望。暮色四合之中,山林之間一片朦朧,但下方的雄偉的驪山宮中的幾座殿宇卻能看的清晰。即便是從高處看下去,整座驪山宮的雄偉和氣勢也絲毫不減。

  正對王源等人的這一側,位於陡坡懸崖下方的是驪山宮的後園,那裡回廊轉折,假山嶙峋,還有不少人工挖掘的水池。院牆從高處看看不出具體的高度,但寬度一目了然。因為那圍牆頂上居然有十幾個人影正在圍牆上行走巡邏。足見這圍牆頂端的寬度有多麼的寬。另外圍牆外邊的草木被砍伐一空,形成數丈寬的空地,還挖有溝渠。基本上驪山宮的外圍牆便跟一座小小的城牆一般。

  後園前方是兩座殿宇,那便是驪山宮中的主要建築,驪山殿和華清殿。周圍是一大堆的附屬建築。殿宇樓閣之間有不少已經點燃的火把在一隊隊的遊走,顯然那是守衛此處的兵馬。再往前,宮殿東北入口處星星點點,因為距離太遠光線太暗,看不清那是燈火還是火把,也不知道是居住之所還是兵營所在。“大帥。到處有人看守,想進去怕是有些不易了。”趙青輕聲低語道。

  “是啊,前面還有懸崖和陡坡,要想不發出聲響偷偷摸進去,還真是不太容易。”譚平也皺眉道。

  神策軍士兵裝備了許多物事在身上,叮鈴哐啷的很是累贅,但沒有這些強大的裝備,卻也不能保證順利進出。一般的斜坡還好,但遇到懸崖和陡坡,又是在黑咕隆咚的山林裡,而且對方還在圍牆上巡邏,想不被發現,那可難了。

  “阿水兄弟。看你們的了。”王源低聲道。

  “大帥,你就放心吧。”蠻兵隊長阿水沉聲應道。

  王源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去吧。千萬小心。寧願不動手,也不能暴露蹤跡。”

  阿水鄭重點頭,瞧瞧退下岩石沒入山林之中。片刻後夜鳥的鳴叫聲響起,輕微的西索之聲漸漸遠去,五十名蠻兵士兵們消失在山林之中。

  王源等人趴在岩石上盡力往下看去,趙青在王源耳邊低聲道:“大帥,他們成麼?還不如我們的兄弟用連弩射殺敵軍為好。”

  王源低聲道:“你們能做到抵達懸崖陡坡上方而不為人發覺麼?即便能做到,你能做到射殺對手一擊致命麼?但有一個不死,立刻便會大喊大叫暴露行跡,接下來的事情便都做不成了,我們只能趕緊逃命。”

  趙青咂嘴道:“那這些人便可以麼?蠻子有這麼大的本事?”

  王源努努嘴道:“看著便是。”

  眾人屏氣凝神盯著下方的懸崖陡坡之處,那裡毫無動靜,甚至連枝葉有沒有一絲一毫的抖動,更是一絲異響也聽不到。正瞪得眼睛酸澀之際,猛然間,峭壁上傳來轟隆隆的聲響,像是碎石沿著懸崖陡坡滾落的聲音。牆上巡邏的十幾名士兵本來散佈在各處,聽到動靜均驚愕轉頭,大聲叫嚷著朝落石滾落之處跑了過來。甚至連園子你的幾隻巡邏隊也被驚動了,紛紛朝牆頭的士兵問話。

  “完了,這些蠢貨,露陷了。”趙青咬牙罵道,緊接著便要爬起身來。

  “稍安勿躁。”王源低聲喝道。

  趙青和譚平只得耐著性子爬下,繼續朝下方張望。十幾名圍牆上的士兵一邊大聲詢問著,一邊聚集道圍牆東南側,朝著落石響動的方向張望著。有人已經開始朝懸崖上方的樹林中放箭了。

  “咯咯咯咯”一陣怪叫聲響起,然後撲棱棱羽翼破空之聲響起,一個黑影撲騰著從懸崖上方的樹林中飛了出來,笨重的身子直往下落。牆頭上的一名士兵彎弓搭箭射去,一箭便將那物射中,那物撲騰著落了下來,落在圍牆外的地面上撲騰著。

  “原來是只野雉。嚇老子們一跳。老王好箭法,一箭便射中了。”牆頭的士兵們紛紛叫道。

  “靠,只是只野雉麼?下次不要這麼大驚小怪好麼?害的老子摔了一跤。”圍牆內沿著回廊奔來的巡邏士兵怒駡道。

  “對不住了李校尉,我們也不想這樣,兄弟們還不是為了差事。”

  “得了得了,下次不要這麼一驚一乍的。”回廊上的幾隻火把隊伍掉頭而去。

  山坡岩石後方,趙青和譚平愕然看著這一切,低聲問道:“他們是什麼時候抓到了一隻野雉的?我們怎麼一點都不知道?”

  王源攤手聳肩低聲道:“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他們這法子很聰明。若我沒猜錯的話,他們鬧出動靜來,便是要將這十幾人吸引到一處,便於同時擊殺的。”

  下方牆頭上,十幾名士兵開始用長矛往下夠那只還在撲騰的野雉,這是一頓野味,他們捨不得不管。一人趴在牆頭上用矛尖往下,試圖戳中那只野雞。其餘人在旁邊伸著脖子看,竟無一人主意到懸崖上方的樹冠裡正伸出幾十根細細的竹管,對著他們的頭臉等處。

  吹管發射的聲音悄無聲息,幾十根毒針悄無聲息的射向十幾名士兵,然後,幾乎在同一時刻,這十幾名士兵都下意識的伸手去捂著脖子或者是臉上的中毒針的部位,但他們的手甚至都沒摸到痛處,身子便已僵硬。

  “噗噗噗。”中毒之後僵硬的身體掉落牆頭內外,在這些屍體落地的同時,幾隻咯咯咯大叫的野雞也沖出樹林飛上空中,掩飾了這些屍體落地的聲音。

  “娘的,今晚這林子裡的野雞都瘋了不成?怎地胡亂撲騰。鬧騰的很。”園子裡的一隻巡邏隊伍裡,負責後園守衛的李校尉啐了口濃痰罵道。即便此時回頭,他們也看不到牆頭上的情形,那不僅是天光黯淡的緣故,更是園子裡的這些回廊和假山遮擋的視線,他們只能聽到聲響。所以牆頭的十幾名巡守已經全部完蛋的事情,他們壓根不知,只自顧穿行而去。

  上方岩石處的王源等人眼看著在瞬息的時間內,牆頭上的守軍盡數倒下,均驚愕咂舌。他們不但能瞬息殺敵,而且還在這些人摔落牆頭的時候用幾隻野雞掩蓋其摔落之聲,這些蠻族親兵的表現令人驚歎。

  “我服了,這幫蠻子兵讓人刮目相看,比咱們騎兵親衛似乎也不差了。”趙青咂嘴道。

  “那可未必,各有各的長處罷了,雖然我也對他們挺佩服的,但咱們的騎兵親衛軍的兄弟可不比他們差。”譚平也道。

  王源微笑直起身來低聲道:“現在不是討論這些的時候,現在該是行動的時候了。”

  王源等人快速抵達懸崖陡坡之上,一聲令下,眾親衛拿出攜帶的繩索拴在崖頂樹枝上開始垂降而下。蠻兵們卻根本無需繩索,阿水一聲令下,他們便如猿猴般緣岩壁而下,靈活無比。所有人抵達山崖之下圍牆之外後,利用弩弓射出撓鉤繩索,眾人迅速翻越丈許高的圍牆,悄悄潛入後園之中。

  天色已經全黑了下來,除了園中回廊上的幾隊巡弋的守軍所持的火把之外,周圍一片黑咕隆咚。這給了眾人極佳的行動空間。天色又黑,後園中假山回廊樹木又多,這正是極佳的潛行的掩體。

  眾人耐心的埋伏在假山回廊之後,等待著最好的射殺時機。因為四隻巡邏近百人的規模,又是分散而行,無法將他們在瞬間射殺,那便只能選擇一隊隊的消滅。而且消滅其中一隊時,又必須要他們和其他三隊隔開,且視線不及。這便需要極好的耐心。

  半個時辰後,一隻巡邏隊巡視到了西南角的回廊盡頭,就在他們伸著脖子從回廊上往牆頭張望的時候。無聲無息的毒吹箭從黑暗中射出,二十多人瞬間噗通噗通的倒在地上,火把落地,冒起了大量的火星。這聲響引起了不遠處另外一隻巡邏隊伍的主意,他們高聲詢問著發生了什麼事,得到的是有守衛不小心摔倒了的回答。

  隔著假山回廊,對方看不清景象,又聽不清晰話語,再加上也根本就沒那個警惕性,所以他們其實也就是隨口一問,也並非真的引起了警覺。不久後,二十幾名蠻兵親衛穿著守衛的盔甲大搖大擺的開始巡邏,在和一支守衛隊伍擦肩而過時,幾十把匕首幾乎同時割斷了對手的喉嚨。這一次更是毫無聲息,連倒地的聲音都沒有了,因為蠻兵們摟著對方的屍體緩緩的放在地上,然後黑暗中竄出來幾十條身影,扒了屍體的盔甲穿上。

  蠻兵親衛們來時根本沒穿盔甲,他們不習慣穿著厚重的甲胄,那會影響他們的行動。王源雖勸說了他們,但阿水等人堅持只穿他們特製的皮甲,王源也只好作罷。其實王源也明白,對蠻兵們而言,皮甲顯然更實用些,一來不會影響他們的靈活性,二來那些皮甲縫製了許多口袋,裝著毒針瘴毒囊等物,他們早已習慣了將這些東西裝在身上的不同部位,而非像神策軍那般背在身後的皮囊之中。但此時,阿水同意了王源的建議,以對方盔甲為偽裝,可以實施近身暗殺。

  剩下的兩支守衛隊伍也很快以同樣的辦法解決了,雖然總共花了近一個時辰的時間,但能夠悄無聲息的解決這些守衛,便已經達成了目的。

  解決後園之敵後,王源迅速的聚攏眾人簡短了吩咐了幾句。命三十名親衛和二十名蠻兵守住後園入口,以防有人進後園後發現屍體或者異常。但有人進入後園,統統只進不出。而且後園也是撤離的通道,必須要保證出現意外時通道的暢通。

  王源和眾人摸出了後園,往前摸進了數十步,繞過一道巨大的漢白玉的屏風後,前方是一片開闊的廣場。而一座高大的宮殿正黑魆魆的矗立在前方。按照位置判斷,那便是華清殿了。

  然而,在通向華清宮的開闊廣場上,十幾隊巡邏守衛提著燈籠火把來來往往,將華清宮左近和兩側的一些附屬的房舍之間的通道全部堵塞。這種開闊的地勢下,暗殺是肯定行不通的。一旦動手,便會立刻被周圍的守衛察覺,便會立刻暴露蹤跡。

  眾人潛伏在黑暗中不敢亂動,王源沉思了片刻,決定先想辦法抓個舌頭來問問玄宗住在何處。驪山宮有兩座宮殿,前方的華清殿是一座,西北方向還有一座驪山殿,玄宗到底住在那座宮殿中必須要弄清楚才能避免出現意外。

  抓舌頭的任務自然是公孫蘭最為合適。公孫蘭欣然受命,按照王源的要求,她要去抓一名內侍或者宮女來問話,而不能去廣場上公然抓捕守衛。公孫蘭很快便完成了任務,她摸到了西首的房舍之中,從被窩裡揪出了一名正在熟睡的內侍,捆了手腳堵了嘴巴提小雞一般的提到了王源的藏身之處。王源看著公孫蘭提著那內侍的樣子幾乎忍不住要發笑,一名嬌弱的女子,手裡提著一個身材高大肥胖的內侍飛奔而來的樣子實在是怪異的很。

  王源將那內侍帶到後園之中,在一處小閣內進行詢問。但當王源命人解了那內侍的嘴巴上堵著的布巾後,那內侍忽然驚喜地叫道:“您莫不是。王相國麼?”

  王源一愣,仔細端詳那內侍,想不起他是誰。那內侍指著自己的鼻子叫道:“是小人啊,小人是小山子啊。在成都散花樓裡伺候太上皇的小山子啊,相國,我們常見面啊,您怎麼不認得小人了?”

  “小山子?”王源一下子想起來了,本來玄宗身邊內侍宮女眾多,王源哪有功夫去一個個的記得他們,但這小山子給王源的印象深刻。因為正是這個傢伙在自己軟禁玄宗期間去買了毒粽子,差點毒死了玄宗。也正是那一次之後,王源對他有了比較深的印象。因為他也算是無辜的,事後玄宗也沒對他太多懲罰,只是命人狠狠的打了一頓了事,被罰做粗使的差事,再不准他伺候玄宗身旁了。這傢伙後來也隨著玄宗聖駕回長安了。

  “是我啊,是我,小山子。王相國,您可來了,王爺爺,您快搭救我們吧,我們都要死了。”小山子噗通跪倒在地,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嚎啕起來。

  “莫要嚎,你想引人前來麼?再嚎一聲,老子一刀劈了你。”譚平在旁罵道。

  小山子嚇了一跳,忙止住悲聲,詫異道:“怎麼?相國難道是偷偷進來的?是了,相國和陛下不和,陛下怎麼可能允許相國來驪山宮。”

  “莫說這些廢話,小山子,我問你,太上皇住在那裡?”王源皺眉問道。

  “相國。您是來救太上皇和我們的麼?”小山子答非所問。

  譚平抬手一巴掌扇在他臉上,喝罵道:“大帥問你話,你饒什麼舌?再囉嗦一句,便將你剁成肉醬。”

  小山子忙道:“是是是,再不敢了。回稟相國,相國住在華清宮偏殿,就在前面的那座宮殿。”

  王源微微點頭,心裡稍微的安心了些,住在華清殿便好辦了,不必再費一番功夫,只需要想辦法摸過前面的廣場便成了。

  “我問你,七月十五那天晚上,這裡發生了什麼?”

  小山子聞言變色,雙手捂著頭臉身子縮成一團瑟瑟發抖起來。

  “說,發生了什麼?”譚平踢了他一腳。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小人從未見過那麼慘的景象,好狠呐,好狠呐。死了那麼多人,男女老幼,血流的滿地都是,事後沖洗了幾十遍,還是滿地的血腥氣。好慘啊。”小山子抖著身子含糊不清地叫道。

  “你莫怕,跟我說是怎麼回事,說清楚些。我今日前來便是來救你們出去的,但你必須跟我說清楚這裡發生的事情,否則我無法救你們。”王源低聲道。

  小山子抬起頭來,滿臉都是淚水。抖抖索索的將七月十五那天晚上發生的一切都說了一遍。王源一邊聽,一邊和張德全的那封信上描述的內容相比較。小山子說敘述的和張德全信上所描述的完全一致,那天晚上李瑁當著玄宗的面在驪山殿上誅殺了李珙等人,還命手下禁衛誅殺了數百名牽連的皇親國戚以及從成都追隨玄宗回來的大臣和他們的家眷。王源還插話問了幾個細節,小山子所言也都對的上,這便徹底打消了王源對那封信的疑惑。起碼,這封信在描述這件事上沒有撒謊。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2:33

第1074章 潛入(二)

  “太上皇現在怎樣?”王源問道。

  “太上皇,嗚嗚,太上皇已經癡呆了,自從那晚之後,太上皇便臥病在床,連出恭小解這樣的事情都不能自己了。太慘了。李瑁……陛下也不給讓太醫來給他瞧病,我們在這裡連飯都吃不飽,天氣冷了,連被子都不給。您瞧我這身上,穿著的還是夏天的衣服呢。相國,我們好慘呐,您不來,這個冬天我們一定會死在這裡了。”

  王源點點頭,信中的內容又對上了一樁。

  “張德全呢?他怎樣?”

  “張內監麼?他也好慘啊。成天要照顧太上皇,給太上皇擦身換洗,又為太上皇擔心。這還罷了,那個黃安還三天兩頭的從長安來這裡找張內監的麻煩。沒事便折磨張內監,給張內監拴上狗繩子當狗爬,給他吃狗食,棍子鞭子打罵更是不在話下了。張內監都咬著牙挺著。哎,實在是造孽啊。”

  “黃安是何人?他為何這麼對張德全?殺人不過頭點地,這般羞辱他作甚?有何深仇大恨?”

  “哎,相國您不知道,黃安原是陛下府裡伺候的,以前張內監得罪過黃安,現在黃安是來報復來了。這狗賊當真小人得志,以前見了我都是小山哥小山哥的叫,現在見了我連正眼都不瞧我了。還好之前我沒得罪他,他才沒對我動手。張內監私底下告訴我,若不是為了太上皇,他早就一頭撞死了。但他一死,太上皇便無人照顧了,所以他只能忍著……”

  王源微微點頭,事情基本上已經明朗了,張德全的信的內容基本屬實,他們現在的處境也在絕境之中,張德全寫那封信請求自己來救他們,怕也是因為他們已經在絕路上。那麼一切便都能說得通了。關於這封信是個陷阱的猜測,到此時已經基本澄清,除非有什麼讓人意外的變故了。

  “好,小山子。我們此次來這裡便是救人的。你能否去偷偷將張德全叫來見我。”

  “太好了,就知道王相國是個大好人。當初在成都,我就知道。可是張內監我可叫不來。他住在華清宮中,我現在進不去華清殿,那裡也有守衛。陛下下了命令,除了張內監一人之外,其餘人均不得進入華清殿。所以張內監才一個人伺候太上皇呢。”

  “原來如此。”王源皺眉沉吟道:“你可知道華清宮中有多少守衛?”

  “那倒是知道,人不多,大概二三十個人。晚上更少。天氣冷了,他們都偷懶。別看現在廣場上這麼多人。一會兒將軍們睡了,這些傢伙們都會去偷懶。華清殿裡邊的守衛也會偷懶。他們會去東偏殿烤火,還會讓人給他們做吃的。”

  王源聞言心中一喜,原來這些守衛並非整夜如此。想想其實也不難理解,只是一個已經無權無勢的太上皇而已,怎麼可能如此的興師動眾的全天候守衛,搞得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便是剛才看到那些守衛頻繁往來的架勢,王源內心中都覺得有些奇怪,甚至有些懷疑是消息走露了,這些守衛們正嚴防外人侵入之故。現在聽小山子說起,一會兒他的話要是印證了的話,那便一切都說的通了。這些守衛其實也就是白天做做樣子而已。

  “小山子,我相信你的話。我放你回去如果你能配合我們引開守衛,讓我的人能偷偷進入華清殿救駕的話,便是你立了一功,離開時我們也將你一起救出去。當然,你也可以選擇去告密,但我敢保證,你將死無葬身之地。”

  “相國說的什麼話?我見到相國就像見到救星一般,在這裡我遲早是個死,這些傢伙天天打罵我們,隨時可能殺了我,我怎還會去向他們告密?我小山子在此立誓,若是有二心,教我下輩子投胎為豬狗之輩,百世淪為畜生道……”小山子指天畫地發誓道。

  “罷了,行動決定一切。我們先看看你剛才說的話是不是真的,便等一會兒,看看廣場上的守衛是不是會變少。”王源打斷他的誓言,站起身來。譚平揪著小山子的胳膊拉起他來,眾人重回漢白玉大屏風之後。那裡趙青等人正焦躁的觀察著廣場上的巡邏守衛,急的不知如何下手。

  不知過了多久,廣場上的守衛依舊來往不休,沒有減少的跡象。連王源都有些焦急的時候,遠處傳來了二更的更鼓之聲。像是聽到命令一般,二更更鼓敲響之時,廣場的守衛們便紛紛開始朝周圍的房舍軍營之中走去。不少人甚至是小跑著離開廣場。顯然他們早就等著二更的更鼓聲敲響了。二更天按照後世的時間應該是晚上九點的開始。在這年頭,沒什麼夜生活的時代,晚上九點基本上大多數人都已經上床睡覺了。何況是在這座遠離城鎮的驪山宮中,守衛將領這時候是肯定睡覺了,而士兵們也可以放心的偷懶了。

  “瞧見沒,相國,小人沒撒謊吧,他們都去偷懶了。這會兒他們都會去屋子裡賭錢喝酒烤火,半個時辰出來一次輪換。只剩下那一隊人巡邏了。”小山子洋洋自得的道。

  王源微笑點頭道:“很好,你說了實話。現在你去將那剩下的一隊人引來片刻,我們便可以進入華清殿了。”

  “這……小人用什麼辦法引開他們?”小山子愁眉苦臉的道。

  王源想了想,低聲對趙青說了幾句,趙青忙伸手將身上的布袋取了下來,三四名親衛也將身上的布袋取下交到趙青手裡。王源對小山子道:“這裡邊是一些面餅和肉脯,你可以如此這般這般,只要引開他們一小會,我們便可進去了。”

  小山子摸出一隻面餅咽著口水道:“好好好,我這便去,這面餅真香。還有肉脯。好香啊。”

  王源皺眉道:“事成之後管你吃夠,你若露了馬腳,便是個死。”

  “是是是,那小人去了。”小山子收回目光,咽下吐沫。

  王源擺擺手,小山子用衣襟兜著面餅和肉脯躡手躡腳的消失在黑暗之中。

  “大帥,這傢伙不會搞鬼吧。瞧這小子有些不太靠得住。”譚平低聲道。

  王源微笑道:“放心,他沒這個膽子。再說他也不會這麼做,你剛才沒發現他臉上胳膊上的那些傷痕麼?還有剛才,他看著咱們的乾糧都流口水了,他在這裡的日子可不好過,巴不得我們救他出去呢。”

  華清殿前的廣場上,一隻巡邏守衛的隊伍慢吞吞的舉著火把來回走著。今晚他們將是第一班巡守的人員,雖然半個時辰後他們也可以進屋子裡休息,但總歸看著所有人都跑了,自己這十幾人還要在外邊吹風受凍,心裡頗不開心。聽著廣場兩側屋子裡傳來的喧鬧歡騰之聲,他們小聲的咒駡著,想像著屋子裡賭錢喝酒的熱鬧情形,心中如貓撓一般。

  “幹什麼的?什麼人?”一名守衛看到了一個黑影在不遠處晃悠悠的走來,停步喝道。

  “是小人,內侍小山子。”小山子縮著脖子站在冷風裡,一副低眉順眼的樣子。

  “大晚上的你亂跑什麼?找死麼?”守衛們喝道。

  小山子陪著笑道:“各位軍爺,小山子也是沒法子啊,殿裡的守衛軍爺要小人今晚給他們送夜宵,小人不知道軍爺們的口味,所以便想去問問。”

  “殿裡當值的這麼拽,天天要你們給弄吃的。小山子,你又哪來的吃的?你不是成天嚷著肚子餓麼?老子丟到水溝裡的饅頭你都撿來吃了,你又從哪弄來吃食?”一名小頭目皺眉道。

  “哎,軍爺您說的可對了,我哪來本事弄得到吃食?還不是他們給了我些米麵,還有些幹肉脯,吩咐小人給弄熟了送去。小人只是照著吩咐行事。這不,做了些面餅和肉脯,不知道他們還要不要吃米粥。各位通融,容我去問問,不然開罪了那幫爺們,小人可吃不消。”

  “面餅?肉脯?他娘的,他們哪來這麼好的伙食?勇字營的這幫傢伙夠得便宜了,在殿內當值不受風吹雨打倒也罷了,夜宵都這麼好。他娘的,定是在廚房裡偷來的。”

  “就是,這幫狗雜碎們到會享受,吃的這麼好。肉脯老子們十天也不見一片,原來全給這幫狗雜碎們偷吃了。”

  “他娘的,咱們都去吃了,教他們吃西北風。憑什麼他們勇字營敢這麼幹,老子們的敢字營便這麼寒酸。走走,去吃光喝盡,管他娘的。”

  一干守衛義憤填膺,紛紛叫嚷道。

  “哎呀,軍爺們,我可不敢讓你們吃了,回頭他們怪罪下來,我可吃不了兜著走啊。”小山子哭喪著臉拱手作揖求肯著。

  “啪。”小山子頭上挨了一鑿栗子。

  “你不敢得罪他們,便敢得罪咱們麼?再囉嗦老子一刀剁了你。”小頭目橫眉瞪眼地罵道。

  “好吧,哎,回頭請軍爺們幫說個情,不然,小人真的死定了。”小山子演技一流,眉梢眼角都是戲,一副生無可戀如喪考妣之態,在眾守衛的推搡下帶著他們往東側的一樁屋子走去。不久後,那屋子裡爆發出一陣歡呼之聲,見到了那麼多的肉脯和麵餅,守衛們高興壞了。

  就在他們爭搶大嚼的時候,百餘條鬼影正迅速穿越廣場空地,以極快的速度沖到華清殿外。然後紛紛從殿門處鑽了進去。

  王源帶著眾人沖入了華清殿中,殿內長廊上,幾盞燈籠如鬼火般的掛在簷下搖晃著,殿內居然空無一人。眾人沿著長廊疾走,借著廊柱和暗影掩映著身形。在穿過一段院落之後,前方忽然傳來一片嘈雜的聲響,那是一陣陣的大笑之聲。下了長廊之後,那笑聲的來源之處也清晰可辯。東首一件屋子裡人聲嘈雜,長窗內透出徹明的燈火來。幾十個影子倒影在長窗的窗紙上,正自打打鬧鬧高低上下的如鬼影亂舞。這正是殿中的守衛,他們果然如小山子所言,正躲在東邊的偏殿裡偷懶閒扯。

  趙青和譚平帶著人在周圍迅速搜索完畢,確定了再無其他守衛在外遊弋。王源一聲令下,百餘條黑影迅速到位,呈半圓形對著長窗處站立,手中的弓弩吹箭對準長窗內那些張牙舞爪的身影。

  “動手!”一聲短促的命令後,箭弩齊發,吹箭嗖嗖。連弩弩箭和吹箭刺破長窗的窗紙,向殿內射去。殿內頓時一片人仰馬翻,驚喝慘叫之聲不絕於耳。

  一輪射罷,王源提劍竄出,踹翻一扇長窗第一個沖了進去。他的身邊,公孫蘭緊緊護衛,一個照面便將兩名未中要害大聲呻吟的守衛砍殺。王源第一個進去,卻連一個人也沒殺到,親衛們狼一般的沖進來,不管是活的還是死的,每個守衛的身上都挨了一刀。剛才還滿是呻吟聲的殿中頓時雅雀無聲。整個戰鬥過程不超過二十息。

  眾人重新藏匿身形,仔細傾聽外邊的動靜。雖然剛才動作迅速,但畢竟發出了聲響,或許會驚動外邊的巡邏守衛。但很快,便確定一切如常。在前後殿門口負責監視的親衛傳來消息,殿內的打鬥聲在門口聽起來都很輕微,前後殿外的巡邏守衛根本沒有任何的反應。這也符合王源的預測,大殿內房舍頗多,亭臺樓閣花木屏風繁複無比,這種構造是很隔音的。即便在內殿大喊大叫,外邊也聽不到動靜。這也是王源敢於悍然動手的原因。

  “每個角落都搜索一遍,以防有漏網之魚。封鎖控制進出口,進來的一律格殺。”王源沉聲下令。

  “遵命。”趙青和譚平沉聲應諾,帶著親衛們飛奔離去。

  王源整整衣冠,將沒有沾染一絲一毫血跡的長劍還入鞘中,對身旁站立的公孫蘭微笑道:“表姐,準備好見太上皇了麼?他就在那邊的西偏殿。”

  ……

  王源和公孫蘭緩步踏入黑沉沉的西偏殿中。在進入殿內的那一刻,鼻子裡便嗅到一股騷臭難聞之氣,公孫蘭迅速的掏出黑紗蒙住了口鼻。王源倒是無所謂,他知道,既然說玄宗臥床不起,屎尿失禁的話,那麼聞到這騷臭之味倒也不足為奇。

  西偏殿很大,左右長窗外透進來些微的光亮,讓這座空曠的殿宇變得有些幽暗和恐怖。王源和公孫蘭的皮靴踩在大理石地面上,發出一聲聲單調而冰冷的聲響,在大殿之中回蕩著。更給這幽暗的大殿增加了一絲詭異恐怖的氣氛。給王源的感覺是,走在這西偏殿中,倒像是走在一個巨大的墓穴之中一般。空氣凝滯而壓抑,充滿了絕望和恐怖的氣氛。

  忽然間,前方的黑暗裡亮起了一絲火星,然後那火星移動著,點燃了一隻燭火。燭火跳躍著,發出昏黃黯淡的光。雖然驅散不了周圍的黑暗,但卻照出了一小片帳幕低垂的範圍,以及一個在帷幕後佝僂的身影。

  “誰啊。半夜三更的,來這裡作甚?就不能讓太上皇好好的睡一覺麼?你們這些人難道便沒有絲毫的惻隱之心麼?”一個蒼老的聲音從帷幕內傳來,那個佝僂的身影拿了燭火撩開帷幕朝外走來。邊走邊發出低沉的咳嗽聲。

  王源和公孫蘭走到第一重帳幔之前站定身子,二人靜靜的看著那人舉著燭臺走來,直到他掀開帳幔來到自己的面前。

  “你們到底要幹什麼?如此折磨太上皇,你們於心何忍?你們要折磨便折磨我吧,求你們別再折磨太上皇了。我知道,是黃安要你們來的是麼?我跟你們出去,要打在外邊打,莫吵了太上皇。”佝僂著的身影來到了王源面前站定,蒼老的聲音中有一種絕望的平靜。

  “張德全,你怎麼成了這副樣子了。”王源沉聲開口道。

  那佝僂的聲音愣了愣,下一刻,他手中的燭臺脫手往地上落去。一旁的公孫蘭手一伸,輕巧的將掉落的燭臺抓在手裡。

  佝僂的聲音抬起頭來,燭火下,那是一張皺紋和傷疤縱橫的恐怖的面孔。亂蓬蓬的頭髮,亂糟糟的鬍鬚,顫抖的嘴唇和驚愕渾濁的雙眼。

  “你是……你是……王……王……”張德全整個身子都在顫抖,口中戰戰兢兢的囁嚅著。

  “是我,我是王源,張德全,你認不出我了麼?”王源微笑道。

  張德全的身子再也站立不住,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雙手抱住王源的大腿,喉嚨裡發出野獸一般的低嚎聲。

  “王相國,您可來了,您可算來了。嗚嗚嗚,嗚嗚嗚。”張德全的雙臂像是一道鐵箍一般的緊緊抱著王源的腿不撒手。臉上滿是淚水在王源的腿上摩擦著,像個見到了主人的小貓咪一般。

  “張德全,你若在大聲嚎啕的話,怕是很快便有人進來抓到我了。”王源沉聲道。

  張德全聞言忙止住了哭聲,連聲告罪。爬起身來時,拉著王源的胳膊不放。臉上依舊淚水滂沱,但卻再也不敢發出聲音來。

  “太上皇呢?他在何處?”王源問道。

  “在裡邊睡著呢。相國跟我來,咱們去見他。太上皇見了相國定會高興壞了。可惜,他未必能認識相國了。”張德全低聲道。

  王源笑了笑,沉聲道:“張德全,且莫急著去見太上皇,我先跟你說幾句話。”

  張德全忙賠笑道:“好好好,請隨我來,咱們去屏風後說話。”

  張德全引著兩人來到殿角一道屏風處,那裡有一張桌子,擺著幾隻凳子。王源和公孫蘭坐下後,張德全卻依舊垂首站在王源面前,一副恭恭敬敬的樣子。

  “坐下說話。”王源道。

  “不敢不敢,奴婢站著便可。”

  王源點點頭,問道:“張德全,你讓人送了那封密信給我?”

  張德全眼中滿是驚喜道:“相國真的接到奴婢寫的那封信了?蒼天有眼啊。我還以為相國收不到呢。我還以為那個守衛得了錢便不辦事呢。蒼天有眼,蒼天有眼。”

  “我是問你,那封信是不是你寫的。你好好的回答我的話。”王源皺眉喝道。

  “是是是,對不住相國,奴婢太激動了。”

  “那好,信的內容你還記得吧,給我複述一遍。”

  “……奴婢當然記得,信的內容是……”張德全堂堂堂堂將內容複述了一遍。雖有些詞句不記得了,但基本上內容不差。

  王源點點頭道:“很好。直到現在,我才敢相信這封信是你所寫。”

  張德全道:“奴婢不是剪了一片太上皇的龍袍附在信中麼?相國沒見著?”

  王源皺眉道:“龍袍可不止太上皇有,當今陛下難道沒有麼?那又能代表什麼。”

  張德全哦了一聲,連連自責道:“確然如此,是奴婢考慮不周。然則相國既不敢肯定這封信是奴婢所寫,但還是來了?”

  王源道:“太上皇遭此劫難,我焉能無視,不論真假,那都是必須要來的。”

  張德全噗通跪倒,咚咚磕頭。眼含熱淚道:“相國才是對太上皇最忠心的人。太上皇之前那般對相國,實在是誤會相國了。太上皇在此遭受劫難,滿朝文武無一發聲,無一救援,只有相國,不辭勞苦,甘冒大險前來。此乃……”

  王源皺眉擺手打斷他道:“莫說這些沒用的。我問你,你怎麼變成這副樣子了。”

  張德全愣了愣,歎道:“相國有所不知,這幾個月,我們過得是豬狗不如的日子。七月十五那夜,陛下殺了幾百人,只留下了奴婢等幾人伺候太上皇。但那不是饒了太上皇和我們,而是要慢慢的折磨死我們罷了。供應的飯食不足,禦寒的衣物也不給,就是要讓我們活受罪。奴婢變成這個樣子,那是黃安對奴婢的報復,他如今是陛下身邊的紅人,自然是要來找我的麻煩的。相國您瞧,我這臉上身上的傷痕,都是拜他所賜。他逼著我吃狗食物,拿鏈子拴著我當狗爬。我滿嘴的牙齒被他敲掉了一半,他還……哎不提了,總之,他想盡辦法的折磨我。”

  王源眉頭緊皺,這些話他從小山子嘴裡已經聽說了,此刻從張德全口中再聽一次複述,依舊有心驚肉跳之感。

  “不提了,奴婢受這點罪沒什麼,倒是太上皇受了大罪,吃不飽穿不暖,七月十五之後又驚又怒又怕,太上皇逐漸便失去了神智。之前還能起床,後來便臥床不起,也迷迷糊糊不知世事了。奴婢是賤命一條,死活倒也沒什麼,受折磨也沒什麼,但太上皇是我大唐的太上皇啊,幾十年為大唐至尊天子,尊榮無比,他們怎麼敢這麼對他?陛下……陛下怎麼敢這麼不孝?怎麼能這麼對太上皇?太上皇連皇位都傳給他了啊。奴婢實在是想不通,若不是為了照顧太上皇,奴婢早就一頭撞死了。可是奴婢死了,太上皇怎麼辦?奴婢不能留太上皇一個人受罪啊。”張德全聲淚俱下的訴說著。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2:33

第1075章 交易

  王源微微點頭,這個張德全倒是對玄宗有情有義,比之之前的高力士也不遑多讓。如此處境之下,還有個忠心耿耿的奴僕,這確實是玄宗的福氣。

  “張德全,你是怎麼想起來要寫信給我求助的?我想你該明白,我和太上皇之間其實關係並不和睦。你怎知我一定會來救你們。”

  “王相國,您是我大唐的大功臣,無論別人怎麼說,奴婢始終都是這麼認為的。至於相國您和太上皇之間的事情,身為奴婢,我也不好說什麼。但相國對於大唐的大功是不可抹殺的。若無相國,我大唐早就亡于安祿山之手了。奴婢也從未見過相國做出什麼不該做的事情,那些外邊的傳言,奴婢是從不入耳的。太上皇到了如今這個處境,奴婢第一個想起的人便是王相國,在奴婢看來,只有相國才有能力來救太上皇脫困,而且相國也是唯一敢這麼做的人。所以奴婢便寫了那封信。奴婢絕非為了自己的生死,而是為了太上皇。”

  王源微笑道:“我倒不知,我在你心目中竟然如此形象高大。然則,這封信完全是你自己要寫的,還是太上皇要你寫的?”

  張德全愣了愣,搖頭道:“是我自己寫的,並非太上皇授意。”

  王源側目盯著他看,微笑道:“那信中的語氣,我怎麼覺得並非是你的口氣。倒有些像是太上皇的語氣。”

  張德全忙擺手道:“不不不,不是太上皇讓我寫的,全部是奴婢自己所寫。太上皇昏沉迷糊,怎還能寫信?相國莫要多疑,太上皇……跟此事無干。不過太上皇清醒時,倒是常常念叨相國的名字,還跟奴婢說他想念相國。奴婢能識字寫信,那也是在成都時太上皇閒暇是所教的。也許奴婢跟太上皇時間長了,學了太上皇的一些語氣罷了。”

  王源笑道:“你是說,太上皇時而清醒,時而昏沉?”

  “是啊,清醒的時候很少,大多數時候都是昏昏沉沉的,屎尿都失禁了。哎,可憐的很。”張德全歎息道。

  王源不再多問,他其實只是試探張德全而已,那信中的語氣倒也並非能看出是誰的語氣,王源只是極度的懷疑玄宗是在裝瘋賣傻。玄宗是個毅力超強的人,經歷過無數的磨難還能堅強的活著,這說明他的內心極為強韌。現在他正經歷著他一生中最苦難危險的時候,他若扛不住,早就死了。畢竟也是六十多歲的老人了、但他居然還能活下去,這便是他內心堅韌的表現。

  李瑁對玄宗之所以如此殘酷,根本原因還是擔心玄宗會復辟奪位,所以他雖不會親手殺父,但定會將玄宗折磨致死。玄宗知道這一點,便極有可能裝瘋賣傻。李瑁若是得知玄宗已經昏沉癡呆瘋瘋傻傻的消息,便知他已無復辟奪位的可能,對玄宗的迫害便會放鬆些,甚至因為威脅解除,還有可能對他有所照顧。

  王源一直都有這種感覺,他覺得玄宗沒那麼容易死心,而且玄宗也有這種心機。張德全說,玄宗時而清醒,時而昏沉,清醒的時候便念叨自己,這才讓張德全想起來要寫信給自己求救。若這都是玄宗的心機的話,那麼玄宗這個人該是多麼的可怕。

  張德全第一個想起給自己寫信求救,那可不是他對自己有多麼好的印象,自己在他心目中多麼的高大。事實上這個張德全在成都時對自己的印象並不好。王源還記得玄宗中毒的那次,張德全不分青紅皂白便嚷著說是自己下的毒。後來真相大白時,他才向王源道歉。這說明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印象一直是負面的。

  而且他只是個內侍而已,焉知什麼青紅皂白。他的好惡都來自于玄宗。玄宗說自己好,他便會認為自己是好的。玄宗清醒時的那些念叨自己的好處的話都是在給張德全一種暗示。張德全便自然而言的去那麼做了。

  玄宗這麼做的好處便在於,一方面他可以維持自己已經瘋了傻了的狀態,讓李瑁不至於對自己下毒手。二來隻要不是他親自要張德全寫那封信,事情敗露之後,這件事跟自己便毫無關係。因為一切的一切都是張德全自覺自願去做的,跟他這個瘋傻的太上皇毫無干係,也追究不到他的頭上。張德全其實便是他的一個利用的工具罷了。

  當然,這一切都是王源的猜測。但如果這一切都是事實的話,王源其實一點也不意外,因為那說明王源早已將玄宗看透了。這個人怕是到死也不會改掉他愛玩心計和不肯服輸對權勢極度渴望的特點。

  要驗證這一切的辦法其實很簡單,王源很快便會得到答案。

  “時間不早了,夜長夢多。張德全,我們去見太上皇吧。”王源站起身來。

  張德全連忙在前引路,來到帳幔之前,張德全掀起帳幔來,將王源和公孫蘭讓進內間。這裡邊的腥臊臭味更為刺鼻,王源皺起了眉頭來,他甚至有些懷疑自己剛才對玄宗的猜測了。為了裝瘋賣傻,真的要弄得大小便失禁,住在這樣的氣味之中,那怎是曾經為大唐天子,極盡奢華的玄宗所能忍受的。王源自問,自己在這樣的地方恐怕連一天都待不了。而玄宗卻呆了快兩個月了。

  再掀簾幕,再往裡走,終於到了玄宗的臥房。臥房以簾幕隔開,外間有個小床,應該是張德全睡覺的地方。床上散發著惡臭,薄薄的被褥翻卷著。張德全是個太監,因為生理的緣故,太監經常容易失禁,而且失禁的時候他們自己不知道。所以太監身上永遠有一股尿臊味。哪怕是最貼身的內侍,皇帝們也是不會讓他們睡在自己的臥房裡,否則便要忍受那些刺鼻的氣味。但現在的張德全得到了其他人內侍得不到的殊榮,他可以睡在玄宗的臥房裡,反正這裡已經全是屎尿的味道,多加一些味道也沒什麼。

  張德全掀開最後一道簾幕,將王源和公孫蘭讓到龍床前。玄宗弓著身子睡在床上,臉朝床裡,背對床外,似乎睡的很死。似乎對剛才張德全起身來跟自己說話的動靜一無所知。

  “太上皇,太上皇。蒼天有眼,王相國來救您來了。太上皇啊。”張德全語帶哽咽的俯身推著玄宗身子。

  玄宗翻過身來,忽然坐起身來,指著張德全的鼻子罵道:“你是何人?何方妖魔?朕乃真龍天子,你這妖魔害不了朕。”

  張德全苦笑道:“太上皇,是我啊,奴婢是張德全。”

  “呸!妖魔鬼怪快快現形。”啪得一聲響,張德全臉上挨了一巴掌,玄宗倒頭再次睡下。

  張德全捂著臉對著王源苦笑道:“王相國,您瞧,太上皇迷糊起來便是這般模樣,誰也不認識。把我都當成妖魔鬼怪了。”

  王源緩步走到床前,低聲道:“太上皇,臣王源見駕。”

  玄宗置之不理,王源伸手去推他身子,玄宗彈簧般的坐起身來,指著王源叫道:“妖魔鬼怪,你是妖魔。打殺你。”

  玄宗一個巴掌扇過來,王源豈容他扇到臉上,伸手抓住玄宗的手腕,雙目如電直視玄宗的雙眼。玄宗被王源瞪得有些退縮,忙假裝倒下,避開和王源的對視,倒在床上閉目裝睡。

  “瞧瞧,果然連相國也不認識了。哎,這可怎麼好。”張德全在旁歎息跺腳道。

  王源在瞪視玄宗雙眼的時候,很明顯的感覺到那雙眼睛雖然裝作呆滯,但眼底深處的一絲興奮之情還是掩飾不住。王源幾乎能斷定,這個人或許是真的在裝瘋賣傻。為何見了自己到來他還要裝傻,王源稍加思索便明白了。只要沒脫困,玄宗便會一直裝傻。很明顯自己是潛入此處的,這裡是李瑁的地盤,長安周邊驪山周邊兵馬無數,他必須保證萬無一失。保證即便逃離失敗,也不會露了馬腳,也不會召來殺身之禍。

  “相國,怎麼辦?要不,事不宜遲,咱們還是立刻將太上皇救出去吧。出去後再好生的找人醫治瘋癲,慢慢的恢復。”張德全低聲道。

  王源搖頭道:“張德全,太上皇既然已經這副模樣了,我便不打算救他離開了。”

  張德全驚愕道:“什麼?相國你怎會說這話?”

  王源眼角的餘光看著床上的玄宗,在自己這句話說出口之後,玄宗的手顯然抖動了一下。王源心中暗自冷笑。

  “太上皇這個樣子,已經經不起折騰了。我帶了小股人馬滲透進來,原以為太上皇身子還康健,便可救出太上皇。但現在這個狀況,太上皇已經虛弱至此,且神志不清。慢說是回到成都,便是走出驪山,翻越西繡嶺都是問題。這不是在救人,而是在害太上皇了。所以……我不能這麼做。”王源咂嘴歎息道。

  張德全呆愣半晌,噗通跪倒在地,連連磕頭道:“相國,您不能這麼甩手便走啊,好容易盼了您來救我們,您這麼一走,太上皇和奴婢都活不成了啊。”

  王源皺眉咂嘴道:“不是我不救,而是沒法救。但凡太上皇有些意識,懂的跟我們配合,那是一定會救出去的。你看看,剛才他那個樣子,萬一出了殿門,他來一句妖魔鬼怪快現形,豈非要驚動所有人,害的大家都完蛋?”

  “這……可以堵著太上皇的嘴巴啊。綁著他的手腳啊。這不就可以了麼?這很好解決啊。”

  王源翻翻白眼,剛才這個例子不太恰當,倒讓張德全給反駁了。

  “太上皇若不能保持清醒,不能自己走路,營救便無法進行。你囉嗦什麼?說了不能救便不能救。”蒙著臉的公孫蘭突然冷冷發話道。

  張德全哭喪著臉看著公孫蘭道:“這位是?”

  王源咂嘴道:“這位是幫我們來救太上皇的高人,他說不能救便是不能救。實在是沒法子,張德全,我們盡力了。趕了兩千多裡路來救太上皇,可謂是滿腔誠意。但現在這個情形,當真是無法可想。除非太上皇能清醒些,配合我們的營救。哎,我們該走了。”

  張德全一把抱住王源的腿哭喊道:“王相國,你們不能這麼就走了啊。你們走了,我們怎麼辦?”

  王源歎道:“沒法子,太上皇已經這個樣子了,還是讓他在這裡安穩的呆著吧,相信陛下也不會為難太上皇的。我也很無奈啊。”

  王源見床上的玄宗無動於衷,於是做戲做全套,甩開張德全拔腳便走。張德全剛欲撲上去抱大腿,互聽床上玄宗發出一聲長長的歎息,然後慢慢的轉過身子坐起身來。

  “張德全,朕睡的正香甜,你在哭叫什麼?朕在夢裡正在跟妖魔鬼怪廝殺呢。”玄宗聲音清晰的道。

  張德全忙起身撲過去,叫道:“太上皇,您老人家可算是清醒過來了。恭喜太上皇,王相國來啦。”

  玄宗演技一流,揉著眼的手愕然放下,驚道:“王相國?朕最想念的王源王相國麼?”

  王源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自己什麼時候成了他最想念的人了。

  “是啊,就在那邊站著呢,剛才您犯迷糊,將他當做是妖魔鬼怪,還要打他呢。王相國特地從成都趕來救您的呢。”張德全叫道。

  玄宗順著張德全手指的方向看來,看到了站在簾幕旁的王源,忽然站起身來,雙臂伸著快步走來,口中激動道:“王源,是你麼?朕不是在做夢吧。朕真的把你給盼來了麼?”

  王源上前行禮道:“臣王源見過太上皇。太上皇,確實是臣來了。”

  玄宗激動的老淚縱橫,連聲說好。張德全在旁也激動的直抹淚,這場景太讓他感動了。

  “王源啊,你可來了,朕受了多少罪啊。朕……哎,朕悔不當初啊。”玄宗淚水奔湧而出,這倒不是演技,而確實是真情實感。

  王源輕聲道:“太上皇受苦了。臣不是來了麼?”

  “對對對,你是來救朕的吧,那咱們快走。你放心,朕身子硬朗,可爬山涉水可騎馬奔行,朕不用你們特別照顧,朕可以的。張德全,快準備準備,朕要立刻離開這個地方。”玄宗急促的道。

  張德全連聲的答應著,拿著長衣伺候玄宗穿衣。他心裡不免有些納悶。平常玄宗鮮有這麼清醒的時候,而且今日太上皇的清醒未免太及時了些。關鍵時候居然立刻便清醒了,而且還精神保持的如此之好。

  就在玄宗和張德全忙著穿衣出發的時候,王源在旁靜靜的開口了:“太上皇,且莫要著急。”

  “怎麼不急?都快三更天了,說話間天就亮了,得趕緊走。”玄宗急吼吼的系好袍帶,伸手拿著帽子往頭上戴,頭也不抬的道。

  王源皺眉道:“太上皇,有些事必須要說清楚,否則今日太上皇恐怕走不了。”

  玄宗一怔,拿著帽子的手慢慢的垂了下來。他忽然意識到自己確實著急了些。王源雖然來了,但這個王源可不是什麼忠臣孝子。自己若不是被李瑁逼得毫無生路,也絕不會想到要王源來救自己。王源來了,但要他爽快的救自己脫離牢籠卻也不太容易。更何況自己其實也有條件要跟王源談,否則自己其實也只是離了狼窩又進虎口罷了。

  玄宗緩緩的在床沿上坐了下來,微微點頭道:“是啊,事情確實要說清楚些,否則是走不成的。王源,你能來救朕,朕很是高興。起碼說明朕在你心目中還是有位置的。事到如今,你有什麼話便直說吧。”

  張德全在旁焦急道:“太上皇,王相國,有什麼事不能脫險了再說麼?何必在這裡說?這裡多危險啊,要是被守衛察覺了,那可怎麼辦?”

  “張德全,休要多嘴,在旁候著。”玄宗冷聲道。

  張德全一臉茫然,只得閉嘴立於一旁。

  玄宗看向王源,微笑道:“王源,你說罷,要怎樣你才肯帶朕離開這裡。”

  王源拱手道:“太上皇,容我將外邊的形勢跟太上皇簡單的說一說吧。我想太上皇在這驪山宮中定是對外邊的形勢知之甚少的。”

  玄宗點頭道:“好,你說,朕聽。”

  王源於是快速的將自己率軍擊潰回紇十萬騎兵,李珙起兵落敗,李光弼趁機攻打慶寧二州,乃至李宓身死,朝廷正大舉增兵的事情說了一遍。玄宗靜靜的聽著,偶爾露出驚訝之色。這當中他所知的事情不過是李珙等人的起兵造反和兵敗被殺之事,其餘的事情他都是一概不知的。聽到這段時間發生的這麼多事情之後,玄宗對局勢也有了一個快速的判斷。

  “太上皇,我也不繞圈子了。你知道我和朝廷之間會發生什麼,這一切已經難以避免。我本可以不必來冒這趟險,跑來驪山救出太上皇,但我還是這麼做了。這是因為,我一方面不忍太上皇受陛下折磨,不願我大唐曾經的聖君被自己的兒子折磨致死,這是對公理人倫的踐踏。另一方面,我也不願讓一個弑殺父親兄弟的人卻可以心安理得的掩蓋真相。所以,我便來來了。”

  玄宗皺眉低聲道:“那麼你的條件是什麼?”

  王源道:“第一,太上皇必須答應臣,以你的名義下達聖旨昭告天下,宣佈之前你的傳位詔書是李瑁矯詔而為,李瑁的皇位並未得到你的首肯,他的皇位不合禮法,他是篡逆得位。其二,太上皇再下詔,告訴天下人李瑁是如何在驪山宮殺害諸王以及臣工,以及如何軟禁太上皇折磨太上皇的真相的。其三,太上皇必須授權我起兵討伐李瑁篡位的權力,昭告天下官員聽我之命,合力討伐李瑁。只要太上皇答應這三條,臣便可立刻將太上皇安然救出這裡。”

  玄宗怔怔的看著王源,臉上神色複雜。他很清楚,王源這次來救自己可絕不是忠心耿耿,而是他有利用自己之處。現在已經很清楚了,王源要出兵謀反,但他又怕擔負謀逆之名,惹的天下人群起而攻之,所以他便來救自己,要自己宣佈李瑁的皇位是篡逆所得,要自己授權他出兵,這便可以名正言順的去攻打李瑁了。而李瑁反倒落得個篡位謀逆不孝不悌之名。天下民心策反,輿論也會為之顛倒。

  玄宗不得不承認,這個王源可不是普通的逆臣,他的每一步都走得扎實,都有所設計。這麼多年來,他不疾不徐的按照他的計畫行動著,在積累了巨大實力的同時,還博得了天下高隆的聲望。安祿山跟他相比,可差的太多了。安祿山是死活都要當皇帝,但這個王源,卻明明可以這麼幹,但他卻偏偏不那麼幹。就像現在,他明明可以直接起兵,但卻還是要來救自己,要自己宣佈李瑁篡逆,要自己授權他討伐李瑁。他這麼做的目的自然是在軍事上得手的同時,也要讓民心歸向他。讓一切變的順理成章,讓所有人對他都無所指謫。這便是此人的可怕之處。

  “王源,莫非你以為,朕會為了貪圖性命,而將我大唐江山送到你的手上麼?李瑁再不孝,他也是朕的兒子,是李家血脈。朕就算死在這裡,江山還是在李家手中。而朕要是按照你說的那麼做了,豈非白白將江山拱手送到你王源手中了。你想的也太美了。”玄宗冷笑著輕聲道。

  王源呵呵一笑道:“太上皇,你若是這個態度,那我這一趟豈非白來了。太上皇,真人面前不說假話,太上皇也不必遮遮掩掩。您這瘋癲之症不過是掩人耳目而已,太上皇能騙得過他人,可騙不過我王源。張德全送出的那封密信,其實也是太上皇一直暗示的結果。其實太上皇心裡早就做好了要答應一些條件的準備。臣剛才所說的三個條件,太上皇應該早有心理準備了。太上皇若是沒做好讓步的準備的話,便根本不會暗示張德全送出那封密信。不知臣說的對不對。”

  玄宗冷笑數聲,陰聲道:“不愧是王源,連這一點都能被你察覺。不錯,朕的瘋癲之症確實是裝的,朕為了自保必須這麼做。張德全送密信的事情,也是朕暗示的,他自己不知道罷了,但朕知道朕只要多絮叨幾遍,他便會為了救朕而這麼做。但朕可未必會答應你的這些條件,朕絕不會拿大唐江山來換取自己的活命。這一點你怕是失算了。”

  一旁的張德全都傻了,他萬萬沒想到,太上皇的瘋癲之症竟然是假扮的,自己在太上皇身邊這麼久居然毫無察覺,而王相國居然一口便揭穿了此事。他更是萬萬沒想到,自己明明是自己拿主意寫了那封求救信,但現在看來,卻是太上皇不斷暗示的結果,是太上皇意料之中的事情。而這個王源此來居然也不是為了救太上皇,而是來要脅太上皇談條件了。

  一時之間,張德全覺得有些頭暈目眩,覺得世界觀正在坍塌,覺得自己之前的堅持似乎都毫無意義。自己就是個可憐蟲,一個被耍的團團轉,卻毫無自覺的可憐蟲。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2:33

第1076章 圍困

  張德全在旁自怨自艾的時候,王源和玄宗正在開始他們的博弈。

  “太上皇,臣知道太上皇不會輕易的答應的,太上皇並不糊塗。這一點臣在來之前便已經想的很清楚了。但其實,太上皇也莫要高估了你自己所擁有的籌碼。以太上皇如今的處境,實在談不上能跟臣有什麼可討價還價的餘地。況且太上皇應該也明白,如今的局面已經不可扭轉,我王源不願坐以待斃,李瑁也不會放過我。太上皇授不授權,願不願意,都將是一場生死火拼。”

  “嘿嘿,那你為何還要來跟朕談這些?你大可以不來。”玄宗冷笑道。

  王源搖頭道:“臣當然可以不來,臣只是想讓百姓們少受些塗炭罷了。就算臣被人稱之為亂臣賊子,臣一樣可以擊敗朝廷兵馬。天下人不服氣又怎樣?大不了多殺些人,手上多沾些血罷了。陛下當知我神策軍的能力,臣可不是胡吹大牛的人。可是臣依舊為了天下百姓著想,這幾年他們已經受了太多的苦難,臣不願再讓他們受更多的苦,臣想快速的結束目前的動盪局面,讓天下儘快回復太平之局。而要做到這一點,則需要多費些功夫。太上皇曾經是聖明之主,當知道這二者之間的區別,臣也不用做太多的贅述。”

  玄宗冷笑道:“朕當然明白,你無非便是要名正言順的奪了我李唐的天下罷了。朕若是答應了你,朕豈非成了千古罪人了。”

  王源咂嘴道:“太上皇,我說了,即便您不答應,你李唐的江山便能保得住了麼?我便沒有能力摧毀他麼?太上皇不要鑽牛角尖,您知道,我來不來,結果其實都是一樣的。”

  “既如此,朕為何要給你便利?朕答應了你的條件,無非是跟快速的助你成事罷了。對朕而言,有什麼好處?”玄宗喝道。

  王源微笑道:“太上皇,說來說去,不就是需要合適的條件麼?條件我自然想好了,只要太上皇答應我的條件,我便將太上皇救出去,並且擁戴太上皇復位。這個條件如何?正是太上皇心裡所想的吧。呵呵。”

  玄宗心中狂喜,這可正是他心中所想的條件之一,沒想到王源主動的提出來了,這可正中下懷。但玄宗卻知道,光是這個條件卻還是不成的,這不過是個空頭的頭銜罷了。自己必須爭取更多的有利條件,否則自己即便被擁戴復位,也不過是王源手中的傀儡。

  “王源,朕老了,已經到了油盡燈枯之時了,你莫非以為朕對皇位還有太大的興趣麼?不過朕出去後,倒是可以暫時復位,以安天下民心。但朕要你答應我另外兩個條件。其一,天下安定後,朕歸於長安,你在你的蜀地。你的兵馬不許踏入長安一步。你不准挾持朕,把朕和朕的繼位者當作傀儡。其二,朕可以將河西安西劍南隴右四道盡歸於你所管轄,無需繳納賦稅,一切任你自專。你只需在朝廷需要時出兵相助,履行你臣子之職便可。除此之外,便等於是朕跟你共用了大唐天下了。但你需要保證,永遠不得篡位,永遠不得與朝廷為敵,永遠臣服于大唐。”玄宗一字一句斬釘截鐵的道。

  王源靜靜的看著玄宗,眼中的神情甚是古怪。玄宗被他看得發毛,忽然覺得自己的要求是不是太多了些,王源會不會惱怒之下拂袖而走,自己會不會被丟下不管。畢竟正如王源所言,自己其實並沒有什麼可以談判的資本,有的只是自己這個大唐太上皇的身份罷了。但是若王源真的不管不顧扭頭便走,自己這個身份又有個屁用。不久後還不是要死在自己拿個不孝子李瑁的手裡。而自己其實已經根本不想再維護這個逆子了。

  玄宗心裡七上八下,剛想開口說:若是你覺得這個條件太苛刻,或許也可以再商量商量。然而對面的王源忽然開口道:“我答應了,一言為定。”

  “答應了?”玄宗愣愣的看著王源,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僅玄宗,連站在一旁的公孫蘭都有些吃驚的看著王源,似乎責怪王源為何答應這樣的條件。

  “是啊,我答應了。”王源沒心沒肺地笑道。

  玄宗覺得很不真實,王源就這麼就答應了自己的條件?這也才容易了吧。

  “要不要……再考慮考慮?”玄宗問出了他這輩子最蠢的一句話。

  王源站起身來輕聲道:“太上皇,回成都的路漫漫長遠艱難困苦,咱們還是不要在這裡浪費時間了吧。張德全,扶著太上皇,咱們該走了。”

  ……

  四更時分,天色黑如染墨。王源一行駕著玄宗退出華清殿北門外。廣場上,一支巡邏的兵馬孤零零的在不遠處來回巡視。這一次無需採用躲避的策略,二十餘名身著守衛盔甲的蠻兵親衛徑直從殿中走出,直奔那支巡邏隊伍而去。

  那支廣場上的巡邏守衛甚是有些納悶,殿內的守衛來到殿外廣場不知何故。但他們也沒有太多的懷疑,直到對方徑直來到身旁時,他們才覺得有些異樣。因為他們發現,對方的面孔居然無一熟悉。然而得知這一點時,一切已經遲了。對方刀劍齊下,在近距離內悍然動手,將十餘名巡邏守衛盡數格殺。

  這之後,王源帶著玄宗在眾親衛的簇擁下穿越廣場,快速的趕回後園之中。後園的五十名親衛早已等的心焦,內侍小山子居然也在後園等著一起逃走。眾人再不耽擱,迅速翻越後園牆壁,爬上陡坡懸崖進入山林開始連夜翻越西繡嶺撤離。

  不久之後,驪山宮中火光四起,銅鑼哐哐作響,熱鬧了起來。那是有人已經發現了異常。廣場上半個時辰輪換一次巡邏,雖然被殺的守衛的屍體被拖到了不顯眼的位置,但換班的守衛一旦發現前面的守衛失蹤,必會四處尋找。拖到牆根下的屍體也就會很快被發現。一旦發現屍首,那麼玄宗不在殿中的情形也就很快被發現了。

  山林中的眾人抓緊時間的往南麓翻越,因為對方發現之後,便是跟時間的賽跑了。對方自然會很快發現後園中的屍體,也會意識到玄宗是從後園中被救走。那麼要判斷對方的逃走路線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好消息是,對方暫無可能穿越山林追趕王源等人,因為以驪山宮守軍的能力,他們還沒有穿林追擊的本事。但壞消息是,他們壓根不必直接追趕,而只需迅速將消息上報,調動兵馬在東南西北各個方向進行堵截便可。

  天色微明之時,眾人抵達南麓山坡馬匹存放之處。所有人都大汗淋漓,疲憊不堪。若非有蠻兵親衛在前開道,騎兵親衛們恐要濃密黑暗的山林中大吃苦頭。別的不說,光是在黑暗中掌握方向便是一件極難之事了。但這一切在有蠻族親衛在場的情形下便簡單的多了。蠻兵們不僅輕鬆辨別方向,而且開闢道路,找尋最佳線路,作用頗大。

  王源暗自慶倖帶上了蠻兵們參與此次行動,閣羅鳳大舅哥來的時機正及時。若他晚個一天抵達,自己早已帶著一百名親衛出發,雖然未必便會任務失敗,但絕對沒有現在這般的順利。

  玄宗也累得面如白紙,他說他能自己行走,但其實從出了驪山宮後園之後,便是親衛們背著他抬著他駕著他走。即便如此,他都累得半死,抵達戰馬藏匿之處時,他跟只死狗一般癱在地上,幾乎說不出話來。

  眾人稍加休息,吃了東西喝了水之後,便立刻上馬出發。王源深知,此時此刻不能耽擱時間,必須儘快趕路。別看現在平靜的很,也許過個幾個時辰後,四面八方便將有兵馬合圍而來。此時雖然每個人都很疲憊,那也只能和時間賽跑了。

  眾人上馬飛馳而行,幾個時辰後,當眾人抵達終南山東側的余脈時。負責瞭望的兄弟發出消息,說看見後方一隻兵馬正從南邊山口沖過來,距離在二十裡之外。王源驚訝于對方行動速度之快,這只騎兵必是要去包抄的,但他們慢了一步落到了後方,此刻必是要追著自己馬蹄的足跡緊追不捨的。

  二十裡地在騎兵看來其實並不算什麼,只要稍一鬆懈,對方便將要趕上來。王源下令眾人加快速度甩開對手。親衛們的坐騎都是精選的馬匹,腳力肯定比追兵要強。然而往前飛馳了十幾裡地,和追兵只稍微拉開了三四裡的距離,負責保護玄宗的幾名親衛卻慌忙來稟報說玄宗撐不住了。

  玄宗其實和一名親衛共乘一騎,那親衛負責保護玄宗不摔落馬下。但畢竟還是需要玄宗自己控制身體,而且也要經受馬匹的顛簸。而這一切已經讓玄宗支撐不住了。

  王源趕去查看了一番,見玄宗已經喘氣如牛汗出如漿,整個身子都已經無法坐在馬上,似乎隨時可能要昏迷的樣子,他知道必須要停下來讓玄宗休息恢復一番。其實玄宗已經很努力了,親衛們都是精壯的年輕人,都已經疲憊不堪,更何況他已經是個六十多歲的老者。養尊處優了這麼多年,那裡受過這樣的苦。再加上在驪山宮這數月的遭遇,身子其實已經很虛弱了。

  王源不想讓玄宗死在半路上,否則這便是此行最大的失敗。在和趙青譚平阿水公孫蘭等人緊急磋商之後,眾人決定就地設伏,將後方咬著這股殲滅。王源決定殲滅這股追兵的另一個原因是,王源擔心任由他們追趕而不加以處理的話,到了前方金州境內時很可能會造成巨大的麻煩。金州守軍若是在前阻攔,在有這麼一股騎兵在後面搗亂,豈非要前後受敵。與其如此,還不如趁機解決了這股追兵。

  探查的消息很快傳來,後方的騎兵數量當在一千五百餘人左右。這讓王源覺得有些棘手。本以為只有個數百人的追兵而已,但顯然,這只騎兵不完全是驪山宮的守軍,或許是臨時從長安城調撥而來。朝廷兵馬的騎兵不足,別看他們兵力幾十萬,但騎兵數量恐怕連一兩萬都不到,一時間恐怕也只能調集這麼多的騎兵了。

  對付這麼多的騎兵,王源必須做好謀劃。查看了四周的地形和風向後,王源當即下令騎兵親衛和戰馬盡數轉移到右側的一處山坳荒草之地進行隱藏蹤跡,同時讓五十名蠻兵親衛去往路旁一側的溝壑中就近設伏。

  很快,後方那一千五百多名騎兵便踏著荒草野徑飛馳而至,對方也早已知道對方的兵馬不多,所以行軍之際肆無忌憚。

  事實上,這一千五百騎兵是由龍虎衛大將軍程度率領的禁軍騎兵。驪山宮距離長安只有四十余裡,太上皇被人劫走後不到一個時辰的時間,消息便已經傳到了長安城。李瑁驚起大怒,下令立刻派兵追趕。程度便自告奮勇率領禁軍一千五百名精騎出城南下,穿越山口意圖將劫持太上皇的人馬堵截在驪山之中。

  然而他們沒想到對方的行動如此快捷,再加上穿越山口的道路崎嶇難行,當他們趕到終南山東麓山南的荒野時,卻發現對方已經在往西逃走的路上。於是程度便率騎兵急追而來。終於在中午時分看到了對方那百余騎的背影。

  右側是連綿的終南山餘脈,左側是溝壑縱橫的灌木草叢。大隊騎兵只能在山腳下的一條年久失修的道路的遺跡上奔行。這條道路上雖然也滿是雜草,但畢竟偶爾有兵馬車輛行走,所以還有道路的痕跡,樹木荊棘也難以紮根。但狹窄的小道卻迫的大隊騎兵只能以魚貫隊形奔行,無法大面積的展開。

  前方一道小小的土坡擋住了眾人的視線,原本在遠處長草中影影綽綽可見的百餘騎也暫時失去了蹤跡。程度快馬加鞭沖出七八裡,登上了那道隆起的突破。然後他突然發現,前方長草荒野之中,對方兵馬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按理說,站在這道突破上是居高臨下,應該看得更清楚才是,卻突然看不見對方,這情形有些不對。

  “大夥兒小心了,他們不見了。要麼便是前方山道轉彎,被山坡擋住了,要麼便是他們發現被我們追擊,所以躲了起來。張成馬虎,你二人率兩百弟兄突前查看,其餘兄弟保持警惕保持距離跟在後面。”程度快速下令道。

  兩名禁衛校尉高聲應諾,率二百騎兵飛馳下坡,往前沖去。他們奔出了六七裡之後,發現右側的山坡果然是拐了個彎彎,山道也順著山勢往裡拐了進去。然後前方數裡處的長草中,有人馬的蹤跡影影綽綽,正快速的朝前逃走。

  兩名校尉放下心來,於是忙朝後方數裡外慢慢跟隨的程度發送消息,告訴程度他們,對方就在前方,只是山坡遮擋了視線而已。程度得知消息,心中放下心來,即刻下令加快速度追趕。對方只在六七裡之外,很快便將追上他們。

  追兵打馬飛馳,來到了山坡凹進之處。突然間,前方的馬蹄踩到了什麼物事,發出噗噗噗的聲響,像是皮囊爆裂的聲音。這聲音隱藏在馬蹄雜遝之中甚是難以察覺。但是從草叢中升騰起的奇怪的煙霧卻很快便被士兵們察覺。

  數百道五彩的煙霧在馬蹄下快速升騰而起,蔓延升騰速度之快讓人咂舌。就像是忽然升騰起的晨霧水汽一般,很快便將追兵前隊籠罩。隨著地面上的彩霧迅速的噴薄而出,隊伍前端全部被彩霧包裹,像是一群被裹在彩雲之中的天兵天將一般。

  “什麼情況?”

  隊伍前端的一名濃霧中的騎兵校尉張成大聲喝問道。問出這一句話後,張成便感到一陣的頭暈目眩,心頭說不出的噁心。下一刻他感到了眼睛的刺痛,口舌的麻木以及身子的不聽使喚。

  “怎麼回事?”張成閉著眼睛大聲問道。

  沒有人回答他,有的只是四周駭然的叫喊和戰馬發了狂的蹦跳和嘶鳴。他能感覺到周圍的兄弟一個個的被戰馬甩落馬下,嘭嘭嘭落地之聲不絕,慘叫哭喊之聲也不絕於耳。下一刻,張成自己也被胯下的坐騎甩的飛起來,重重的摔在地上。

  張成奮力撐起身子,努力的張開刺痛乾澀像是被火焰灼燒的眼睛。朦朧迷糊中,他看到了眼前近在咫尺的地面上,一小叢枯草的草根處,一隻黑色的裂開的小小的皮囊正瘋狂的往外噴著五色的煙霧。那煙霧鮮豔而美麗,但卻給人以一種莫名的恐懼感。

  “毒瘴……”見多識廣的張成在心裡大叫了一聲,他十年前曾在劍南道當兵,他知道這是什麼。張成駭然張口,想要大聲的喊叫,告訴所有人這是什麼。但他根本就發不出任何的聲響。他的舌頭喉嚨身體手腳都已經麻痹了。“蓬”的一聲響,一匹被毒瘴毒死的戰馬倒了下來,龐大笨重的身軀壓在了他的身上,將他的頭死死的壓在馬腹下,片刻後,張成便抽搐著死去。

  南詔蠻兵的釋放毒瘴的手段從來都是簡單粗暴。劃破皮囊之後丟向對手,然後沖進毒瘴中利用對方被毒的暈頭轉向的機會去殺敵。因為南詔蠻兵事前都會服用藥物抗毒,所以他們不懼毒瘴之毒,從而達到出入毒煙之中來去自如,盡情屠殺對手的效果。

  但這一次,王源教了他們一招。王源讓阿水將軍命蠻兵們將毒瘴皮囊灑在道路上。對方騎兵飛馳而至,馬蹄便會踏碎毒囊,從而完成被動的釋放過程。蠻兵們也不必沖上去廝殺,因為根本無需近距離的廝殺,利用毒瘴讓對方失去戰鬥力便可。

  事實證明,這種釋放方式極其有效,除了數十名沖在最前面的騎兵反而在毒瘴升騰之前沖了出來後,後面的數百騎兵都被籠罩在毒瘴之中。這些毒瘴發作迅速,只要沾染了口鼻眼耳,呼吸到身體裡,便會立刻生出症狀。吸入身體後,身上的皮膚便會生出膿皰來,疼癢無比。沾染了眼睛嘴巴裡,更是會立刻見效,麻木刺痛紅腫,簡直苦不堪言。

  奔跑在隊伍中間的程度眼睜睜的看著前方驟起的混亂,看到五彩的煙霧裹挾了前方的騎兵,他驚駭不已。但很快他便明白了,那煙霧不是什麼好東西,自己已經著了他人的道兒了。眼看在微風的催動下,濃濃的煙霧朝後方襲來,像是一道滾滾而來的沙塵暴,似有吞沒後方兵馬之勢,程度驚駭下令:“掉頭,快掉頭。煙裡有毒。”

  其實不用他下令,所有的士兵也早已開始撥轉馬頭朝後撤退。然而,不知在何時,一隊兵馬已經橫在了道路後方攔住了去路。那隊兵馬造型古怪,人人臉上帶著一個長長的像是象鼻子一般的面具,顯得詭異而恐怖。連戰馬也都帶著密封的長鼻子籠頭,形象奇怪詭異之極。他們的身上穿的是一水的嶄新的明光鎧,手中握著的是三尖兩刃外薄中厚的長柄陌刀,一群人就像是從地獄中蹦出來的魔鬼一般,渾身上下帶著死亡的氣息。

  後方是毒瘴濃霧,還有重前方左側山溝中獻身的拿著長長吹筒和弓箭的數十名敵軍,前方有這一隻百餘人的騎兵攔阻,右側是陡峭的山坡。在這空曠無依之處,上千人馬居然以這種方式被一隻一百多人的隊伍給包圍了!

  這情形說出去誰也不會信,說給誰聽,誰都會給個白眼罵聲扯淡。哪有一千多人被一百多人圍困的,這不是腦子被驢踢了麼?

  然而,事實正是如此。

  借助地勢和毒瘴,程度的一千多騎兵確實被王源的一百五十人圍困在了小道上。一個連程度和他手下一千多士兵們都絕對不會相信的事實正發生在眼前。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2:33

第1077章 沖陣(一)

  程度此刻有兩個選擇,一是下令士兵們下馬朝著南邊的荊棘長草荒野之處四散而逃。因為那邊的長草荊棘密佈,而且有著很多隱藏的溝壑水溝,是無法騎馬行走的地形。但下馬之後還是可以攀爬翻越的。畢竟人是靈活的,哪怕順著溝壑四散而逃,也可以逃離毒瘴的範圍並且可以讓對方無法追趕。對方只有這麼點人,他們豈敢下馬靠人力追殺?

  第二個選擇便是,他們衝殺過去,衝開那一百多人堵住的後方道路。便可以輕鬆的脫離毒煙的逼近。畢竟毒煙會越來越稀薄,隨著快速的擴散,數裡之後便將全部散盡。

  程度顯然不會採用第一種選擇,用了第一種選擇,那便是等於放棄了和對手交戰,也放棄了此行的目的。對方根本無需追殺自己的兵馬,他們只需要將丟棄的戰馬盡數殺光,便可揚長而去。自己的兵馬都成了步兵,那還如何追的上?程度心裡其實巴不得對方現身,正好反沖過去,即可擊殺對手,又可衝開通道。自己手頭還有一千多人,他當然有理由這麼幹。

  “殺,殺光他們。他們只有一百多騎,給我統統的宰了。”程度拔出長劍,在空中揮舞了個半圈,大聲吼道。

  “殺!”禁衛騎兵們也知道必須立刻衝開通道,後方那毒霧已經越來越近,不能再猶豫了。他們高舉長槍長戟猛衝而來。

  後方小道上,象鼻騎士們從背後整齊劃一的取出弩箭,一聲暴喝之後,弩箭嗡嗡連發,噗噗噗箭支入肉之聲大作,沖在前方的幾十騎禁衛騎兵瞬間倒地,人馬貼著草皮翻滾著,掀起砂礫草屑飛起在半空之中。

  但這沒能阻止禁衛們的衝鋒之勢,後方騎兵踏著他們的屍體猛衝而至,迎接他們的是另一蓬弩箭的阻擊。弩箭射空了箭匣之後,再無時間去裝填箭支,因為對方騎兵已經沖到了眼前。一匹黑馬上的一名象鼻騎士策馬上前,迎著對方一名持著長槍猛衝而至的禁衛騎兵,身子靈活一閃,躲過疾刺而至的長槍之後,手中陌刀在馬側自上而下的撩起個半圈。隨著一道血雨抛灑在半空之中,對手被他連人帶馬切成了兩半。人和馬的屍體噗嚕嚕倒在身旁,血肉腸子呼啦啦的湧出來,還冒著惡臭的熱氣。

  “好一招海底撈月。大帥好厲害。”身旁的象鼻騎士們一陣高聲喝彩。

  “少廢話,還不給我殺。”帶著防毒面具的王源大聲喝道,手上陌刀橫掃,一名沖到面前的禁衛騎兵頭顱飛起到半空之中。

  禁衛騎兵們不顧一切的猛衝而來,親衛騎兵們迎頭堵上。雙方在狹窄的山道上戰成一團。因為山道狹窄,只能供一二十騎並排廝殺,所以即便對方有上千騎兵,也無法發揮衝鋒的人數優勢。更何況他們面對的是精銳之中的精銳,千挑萬選出來的神策軍親衛騎兵。不僅裝備武器超過對手太多,作戰的經驗和自身的能力也非對方所能望其項背。對方以陌刀結陣,層層屏障封堵,加之以十幾名武技高強之人在旁遊弋殺戮,根本就沒有突破的可能。

  以簡單的盔甲兵刃的高下來作比較,對方騎兵也用長槍攢刺,在兵器長度上是不吃虧的。但在威力上卻是差了太多。這些就算紮到對方身上。在明光鎧的庇護下,最多也就是讓鐵槍尖刺進去寸許,讓對方受些輕傷而已。除非是紮到臉上喉嚨以及要害之處,方可讓對方重傷或者斃命。但那可需要極好的運氣和精度了。反觀神策軍親衛的陌刀,鋒利無匹,攢刺劈砍皆宜,對方的鎖子甲在陌刀之下根本就形同虛設。氣力稍大些,陌刀橫掃而過,絕對破甲入肉,造成巨大的創傷。氣力更大的,技巧更好的,便可如王源那般,直接劈成兩半,造成血雨橫飛的駭人效果。

  抑制對方兵馬多幾倍的優勢不能發揮,又衝鋒發揮裝備戰力的優勢,這便是以少量兵馬形成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局面的原因。更何況,雙方的心態截然不同。對方是要急於逃離快速籠罩而來的毒瘴,而王源的神策軍卻壓根也不怕,他們帶著象鼻防毒面具,他們就是要將時間拖延到毒瘴籠罩戰場的時候。

  短短盞茶時間,龍虎禁衛騎兵不間斷的衝殺而至,送了三百多條人命。神策軍親衛陣亡三人,傷了三十多人。這種傷亡對比簡直讓人難以置信。但神策軍的傷亡數字也到此為止了,因為毒瘴已經在這盞茶時間裡將戰場籠罩。雖然毒瘴已經淡薄了不少,但毒煙帶來的眼睛的不適,口舌的麻木,五官皮膚的刺痛以及這些症狀所帶來的心理上的巨大恐懼都是讓對手崩潰的籌碼。

  在毒煙籠罩戰場片刻之後,無數的騎兵開始策馬朝南邊的溝壑長草處猛衝,意圖脫離這令人窒息的毒煙的範圍。戰馬悲鳴著沖入旁邊的大片荊棘長草之地,馬腿在一瞬間便被一人高的糾纏在一起的荊棘刺的血肉模糊。戰馬跳躍著將馬背上的士兵掀落下來,讓他們滾入荊棘叢中,遭受荊棘的洗禮。

  也有的戰馬在荊棘之中左沖右突,身上被荊棘劃拉出道道血肉。但沖過了茂密的荊棘草叢,卻又會在驟然間失蹄,摔落被雨水沖刷了多年的深深的溝壑之中。這些溝壑狹窄而蔭蔽,掩藏子啊荊棘荒草之下,一旦墜入便卡在其中,只能徒勞悲鳴。

  程度的腦子裡一片空白,在毒煙湧來的那一刻,程度感覺到了末日的來臨。他知道往旁邊的荊棘荒野逃是逃不掉的,他選擇了另外一條路,便是往旁邊的山坡上逃。他用衣襟捂著口鼻策馬朝北側山坡沖去,山坡上方有一片杉樹林,他打算沖入林中,那便可以有逃走的機會。

  然而,他的想法是沒錯,但瘴毒卻不給他機會,幹布是無法阻止毒煙侵入身體的。當他策馬沖上山坡,下馬後朝著那片杉木林沒命的爬動的時候,劇烈的呼吸讓他吸入了更多的毒煙,很快他便陷入了眩暈之中。他的手腳麻木刺痛到已經無法抓住山石藤草,也根本無法在山坡上戰力,於是他咕咚一聲仰天摔倒,身子像個圓球一般滾了下來,重新滾回了人仰馬翻的戰場之中。

  程度最後的印象是,一隻碩大的馬蹄照著自己的太陽穴踩了下來。他下意識的動了動手臂去擋,但手只抬了半截便落下了。馬蹄鐵踏破太陽穴頭骨的聲音像是一個悶雷在腦海裡炸響,這之後他便再也沒有了任何的意識,永遠的墜入了黑暗之中。

  戰事在毒煙籠罩戰場之後很快便宣告結束。本來還有七八百名敵軍生龍活虎,但毒煙掃過之後,戰場上一片人仰馬翻。當清風吹散毒煙的時候,道路上,山坡下,旁邊的荊棘溝壑之處,幾乎全部是躺在地下昏迷的,滾動的,哀嚎的敵軍,還有長聲嘶鳴的那些躺在地上,溝壑中的戰馬。

  王源等人取下了厚重的象鼻防毒面具,將它們掛在馬鞍上。所有人都皺著眉看著眼前的場景,即便是神策軍親衛們,也不免心生恐懼。這場戰鬥與其說是神策軍親衛們勝了,還不如說是毒瘴的勝利。這種東西太過霸道,某種程度上比刀劍殺人更為兇狠惡毒,更為不人道。

  地上的那些敵軍士兵們一個個眼睛紅腫著留著黃水,嘴巴張開著,腫脹的舌頭蠕動著,發出啊啊啊的叫喊聲。他們的手上臉上的皮膚都生著膿皰,看上去讓人頭皮發麻。即便王源和親衛們這些見慣了血雨腥風,看慣了戰場慘狀的人,都不免覺得心中測測。

  這些瘴毒,其實便是基本的化學武器。當年南詔國用瘴毒擊潰了劍南道的討伐兵馬,殺死了數萬名南詔士兵。王源接手討伐重任後第一件事便是造出了防毒面具。若無防毒面具,當年討伐南詔未必能勝。這些瘴毒如此惡毒兇狠,幸好產量不高,取得很困難,否則南詔人怕是要獨霸天下了。

  “大帥,給他們個痛快吧,他們活不下去的。活著的也是眼瞎口潰瘍,腹中鼓脹,皮膚潰爛,最多一年,全部都要死。”阿水將軍上前輕聲道。

  王源咬了咬牙,點頭道:“罷了,給他們個痛快。屍體抬入溝壑中鏟土掩埋,免受野獸撕咬毀壞。”

  王源策馬沖到旁邊的斜坡下立定,靜靜的看著手下的親衛們一刀刀的殺死那些正處在痛苦之中的敵軍士兵。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殺傷兵是一種極無道義的行為,會被世人所不齒。但此刻王源卻感覺,每響起一聲慘叫,每殺一個傷兵,他心裡的感覺都好受一些,更像是一種解脫。

  王源暗自下定決心,將來有機會必定要說服閣羅鳳禁止採集瘴毒,這東西實在是太邪惡,太可怕了。

  半個時辰後,戰場打掃完畢。眾人重新上馬趕到前方。前方十裡外的山腳下,十幾名親衛趕著幾十匹戰馬在前方駐足等待。為了迷惑追兵,他們是作為誘餌引誘對手往前的。

  玄宗在張德全和小山子的扶持下歪在長草之中歇息,三個人都像是田野裡的草雞一般的從草叢裡探出頭來張望著。見到王源等人飛馳而來,玄宗忙顫聲問道:“王源,追兵怎樣了?追來多少人?”

  王源靜靜道:“一千五百人,已經全殲了,太上皇不用擔心。”

  “一千五百人,全殲了?”玄宗驚愕的道。

  “是啊,一個沒留。太上皇可歇息好了?咱們該上路了。”王源道。

  ……

  此戰之後,再無追兵追上來。但王源和眾人心裡都明白,這並不是什麼好兆頭。中午的一戰耽擱了兩個時辰,再加上重新啟程之後,玄宗的身子越發的虛弱,不得不經常停下來讓他恢復氣力。照這樣的速度下去,想趕在消息抵達金州之前穿越金州地界怕是不太可能了。而一旦金州的守軍得到長安城中傳達的消息全力堵截的話,事情恐怕要糟糕。

  次日淩晨時分,眾人終於抵達了金州境內。這比王源預期的時間晚了四五個時辰。王源本來是想利用黑夜的掩護偷偷闖過金州這一關,但此時東方露白,天色漸明,怕是無法如意了。

  趙青帶人去前方探查,回來後稟報了一個意料之中卻又讓人沮喪的消息。金州城北和秦嶺山南之間的通道上,金州的朝廷兵馬已經密密麻麻的列陣而待。很顯然,這一天一夜的時間,長安城的命令已經送達了金州。金州兵馬已經做好了攔截的準備。

  聞聽此消息,眾親衛頓時有些緊張。眾人都沉默的看著面色凝重的王源。從王源的臉色中,他們也能感覺到大帥的焦慮。

  “大帥,乾脆繞道吧。咱們往南走,繞過金州城。”趙青低聲建議道。

  王源皺眉搖了搖頭道:“以我們現在的行軍速度,往哪裡繞都躲不開他們的追擊。往南繞行徒耗時間。我相信長安必有騎兵調集而至。此時不能脫困,便將永遠甩不掉他們。我們的乾糧也只帶了十五日,被纏上了的話,便將陷入絕境了。”

  趙青長歎一聲皺眉不語。誠然,王源所言不差。若單純是親衛騎兵的話,固然可以快速轉移絕塵而去。但帶著太上皇的話,行動的速度便大打折扣了。玄宗受不得馬背上的顛簸,跑跑停停他勉強可以支撐。但之後必須讓他緩口氣,讓他恢復恢復,不然他怕是要死在馬背上。而且人馬的乾糧確實也是個問題,繞行往南,要多耗費幾日甚至可能十幾日的時間,到時候糧食告罄,可如何補充。人餓些倒還無所謂,馬兒的豆餅精料吃完,那可是跑不動的,到時候豈非坐等被圍困絞殺。

  “這老東西,就是個累贅。”譚平低聲怒駡道。

  趙青忙拉拉他的袖子,朝著後方努努嘴。譚平回頭一看,玄宗正面色蒼白的坐在馬上,立在不遠處。剛才那句話玄宗必是聽在耳中了。譚平雖有些尷尬,但卻也並不害怕,撇撇嘴走到一旁。

  “王源,聽說前面有金州的兵馬堵截去路?”玄宗叫道。

  王源拱手道:“太上皇,確實如此。金州四萬兵馬橫在城北通道上,那是我們回成都的必經之路。”

  “那可怎麼辦?咱們才一百多人,這可怎麼辦?你……不會丟下朕不管吧。”玄宗叫道。

  王源眉頭皺了皺道:“太上皇多慮了,臣豈會那麼做。”

  玄宗鬆了口氣道:“那我們如何闖過去?不知金州守將是誰,要不要朕現身勸一勸他們。或者還有用。”

  王源笑道:“太上皇,現在朝廷的兵馬和將領可不是以前的那些人了。大臣將領換了幾茬,士兵也都是新募集的士兵,他們只聽李瑁李光弼的命令,太上皇現身怕也無用。”

  玄宗點頭歎道:“說的也是,若這些人還念著朕,又怎會讓朕在驪山宮受苦。此一時彼一時了。那……那可怎麼辦呢?”

  王源眼睛看著前方隱約可見的金州城池沉思片刻,低聲道:“別無他法,闖過去。”

  “什麼?闖過去?朕沒聽錯吧。你的意思是……硬闖?”玄宗驚愕叫道。

  王源點頭道:“正是。”

  “可是我們只有這麼點人手,如何硬闖?王源,可不能亂來啊,硬闖的話,不是要全部死在這裡麼?”玄宗驚道。

  王源微笑道:“太上皇,你怕死麼?即便是死,有臣和這麼多的兄弟陪著您,您還擔心什麼?”

  “可是……”玄宗囁嚅道。

  王源收斂笑容道:“太上皇,沒什麼可是的,我會命人專門保護你。不過這一路的衝鋒你可要挺住,接下來我們不但要硬闖敵陣,還要一直沖到山口進入入蜀的山道。這中間可沒得休息。太上皇一定要咬牙撐住。”

  玄宗還待再說,王源已經轉過臉去。玄宗面色蒼白,在旁憂心不已。

  王源說出硬闖敵陣的話來,眾親衛其實也很意外。但他們很快便恢復了平靜。大帥之命不容置疑,大帥說硬闖,誰也不會說個不字。況且,當前的情況恐怕只有這一條路了。

  “趙青譚平。立刻準備闖陣。告訴兄弟們不要怕,對方都是步兵,而我們有足夠的手段殺出一條血路。”

  “大帥放心,卑職等這便去準備。”趙青譚平拱手道。

  “阿水將軍,告訴你手下的兄弟們不要怕,我王源不會讓他們去送死。叫你的人一會兒在隊伍中間,不要掉隊。”王源微笑對蠻族頭目阿水道。

  阿水當然很緊張,他這一輩子還沒見過這麼打仗的。之前在半路上和一千多騎兵的作戰已經超越了他的認知,而現在,這位王大帥居然又要帶著這一百多人硬闖對方四萬人的軍陣,簡直匪夷所思。但看著周圍的騎兵親衛們一個個面不改色毫不在乎的模樣,阿水身上的血液也開始翻騰。原來這位大帥是這般的血性,難怪其手下的兵馬個個如狼似虎兇悍無比。跟著這樣的大帥打仗,絕對是一種無與倫比的體驗。

  “大帥放心,我們蠻族兄弟也不是膿包。能跟著大帥幹這一仗,便是死了也是我們的榮幸。”阿水大聲道。

  王源笑道:“可別死,你家國主說了,你們死一個,便叫我賠一千貫錢,我可賠不起。”

  阿水撓頭哈哈大笑。

  王源笑著轉頭對身邊蒙著面一直不說話的公孫蘭道:“表姐,你對硬闖敵陣沒意見麼?”

  公孫蘭冷聲道:“有什麼意見?你是大帥,你說怎樣便怎樣,我還能反對不成?”

  王源笑道:“好,一會兒衝鋒時,我對表姐有個小小的請求。”

  “要我保護他,是麼?”公孫蘭朝玄宗瞟了一眼道。

  王源笑道:“表姐當真是冰雪聰明,一猜便著。正是要請表姐保護太上皇的安危。”

  “我只保護你的安危,其餘人我可不管。”公孫蘭蹙眉道。

  “表姐,此行便是救他,他死了這一趟冒險也就毫無意義了。表姐要識大局。再說了,我還用你保護麼?”王源壓低聲音勸道。

  公孫蘭哼了一聲,不置可否。王源卻知道,她這是默認了。這一路上公孫蘭都不太開心,王源知道原因,定是因為自己答應了玄宗要尊他復位之事,但王源也沒時間解釋此事,所以公孫蘭一直冷言冷語的不太搭理自己。但在這種時候,公孫蘭顯然是不會耍脾氣的,她可是個識大體顧大局的女子。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2:33

第1078章 沖陣(二)

  一百五十餘騎迅速的整頓好陣型,五十匹馱著糧草清水的馬匹頂到了最前方作為屏障,一聲令下後,開始緩緩向前推進。頓飯時間後,隊伍抵達金州城北。黑壓壓的金州守軍早已排列成橫向大陣,密密麻麻的堵塞在北側山峰和城池之間數裡寬的大道上。似乎是接到命令佈陣倉促,許多兵馬還正在忙亂的從城池中沖出來。

  “他娘的,要攔截我們,也不必如此陣勢吧。我們只有這麼點人,這也太看得起我們了吧。”譚平罵道。

  “是啊,真給咱們面子啊。大帥,這次咱們要是闖了過去,算不算是以一當百?咱們都要名垂青史了。哈哈哈。”趙青大笑道。

  王源冷聲道:“闖過去了也沒什麼好驕傲的,這些都是烏合之眾,闖過去是應該的,若是折在這裡,名垂青史可別想了,貽笑大方倒是極有可能的。”

  眾親衛聞言均哈哈大笑起來。玄宗在隊伍中間翻著白眼,心道:這個時候了,你們還在這裡說笑。真不知道王源和他手下的這些兵是不是腦子少根筋。這個王源也是不靠譜,身居如此高位,卻還置性命於不顧。他們不怕死倒也罷了,朕可是倒了黴了……早知如此……

  “全體準備,衝鋒!”

  王源的大聲喝令打斷了玄宗的思緒。身後抱著他的親衛催動馬匹,胯下戰馬往前沖出,玄宗一個搖晃,差點摔下馬來。後方的親衛如鐵箍般的手臂抱住了他,玄宗這才穩住身子,彎著腰伏下身子緊緊的抓住馬鬃。

  戰馬快速加快速度,迅速的接近對方陣型前沿。對面的士兵顯然沒意識到對方居然二話不說便直接衝殺了過來。幾名將領還真商議著如何去勸對方投降,如何去圍困對手。但眨眼間,對方便已經發動了衝鋒。

  “快快,弓箭手準備。弓箭手準備。”一名將領大聲吼叫道。

  數千名弓箭手迅速開始拉弓搭箭,做好了射擊的準備。他們早已得到秘密的命令,即便太上皇為對方挾持,也不必因為投鼠忌器而讓對方逃脫。即便誤殺太上皇,朝廷也絕不追究罪責。正因如此,將領們毫不猶豫的下達了準備射殺的命令。

  三百步!兩百步!一百五十步!

  王源率領的親衛騎兵在即將進入箭支射程之時,一聲號令響起。所有親衛騎兵均從馬鞍後側取下懸掛的盾牌頂在身前。戰馬以一往無前之勢沖入了箭支的射程。

  “射!”

  對方陣中弓弦急響,嗡嗡不絕。數千隻羽箭如數千毒蜂飛竄而來。嗤嗤嗤,噗噗噗,叮叮叮,當當當,各種聲響不絕於耳。數千隻箭雨的威力也自不小,幾乎將整支衝鋒的騎兵隊伍籠罩其中。神策軍士兵們伏著身子,用盾牌擋住戰馬的頭頸以及自己的身子,儘量減少箭支射中的面積。無數的箭支被鐵盾格擋,叮叮噹當在騎兵們的頭頂跳躍如驚魚。

  前方五十騎戰馬因為無人駕馭,幾乎每一匹都中箭。但好在事前鋪上的草氈草席抵擋了大部分箭支的傷害,雖然插在身上像是一隻只奔跑的豪豬,但真正傷及要害的並不多。七八匹沖在最前面的戰馬只被射中胸腹和頭部要害,稀溜溜悲嘶著倒下,慣性讓它們在地上翻滾著。周圍的馬匹受到驚嚇,奔跑更快更猛,朝著敵陣瘋狂沖去。

  後方騎兵戰陣中也有損傷。雖然已經對戰馬做了保護的措施,但十幾匹戰馬還是中了箭。只不過中箭的部位在馬臀馬肩這些位置,卻不至於讓戰馬倒地不起。反而因為疼痛讓這些戰馬更加瘋狂的發動衝鋒。馬背上的騎兵也有數人中箭。明光鎧的防護能力不俗,箭支射中盔甲堅硬處,雖然會穿透出小孔,但卻餘力不足。見血卻不見死,看上去頗為嚇人。

  玄宗心驚膽戰的縮在盾牌後面,嚇的幾乎要吐血。耳聽到身旁有人慘叫一聲,玄宗聽的是張德全的聲音,忙從盾牌的縫隙看去,恰好看到張德全身上插著幾隻箭翻滾下馬的樣子,嚇得玄宗一邊大叫一邊流淚。

  王源和公孫蘭並騎沖在玄宗的馬前,公孫蘭手中劍宛如銀屏一般閃動,不斷撥打斜射而至的箭支。她根本不用舉盾。所有落入身側丈許範圍內的箭支都被她以長劍擊落,保證了身邊的王源以及身後玄宗的安全。

  短短一箭之地,騎兵衝鋒只需數息便至。對方的弓箭手只來得及射出兩輪,衝鋒的騎兵便已到了近前。

  “槍陣!槍陣!”

  將領們聲嘶力竭的大喊著。前排士兵迅速豎起長槍,將丈許長的長槍槍頭對準猛衝而至的騎兵,形成一道長槍防線。這正是步兵對付騎兵衝鋒的經典手段。陣前長槍兵結陣,可利用騎兵的衝鋒之力讓他們自己沖上槍陣,讓他們的第一波攻擊止於陣前。一旦第一波攻擊被阻止,後面騎兵的衝擊便將減速,便可陷入被步兵圍困顫抖之局。近年來,這種戰法已經廣為人知,所以任何一名將領都知道這麼幹。

  “兩側合圍。”命令再次下達。令旗揮動之際,兩側左右兩翼的金州步兵開始呐喊著飛奔。像兩隻巨大的手臂擁抱了過來。此時的局面倒像是王源的一百多騎兵如一葉扁舟,正投降黑壓壓的人海之中,將要被數萬人海所圍困吞沒。任誰也知道在,這種局面已經是陷入絕境了。

  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一切將會讓所有人眼珠子滾落,下巴脫落。僅存的二十余匹無人騎乘的戰馬沖入了長槍陣中,抵擋了第一波的傷害。瞬息之間,後方騎兵衝鋒而至,面對前方密密麻麻的士兵,神策軍騎兵們揚手而起,一隻只冒著青煙的手榴彈飛到了人群之中。

  “轟,轟,轟。”劇烈的爆炸聲響起,泥浪飛掀,血肉橫飛。密密麻麻的敵軍正面陣型在瞬間被十幾枚手榴彈炸開了一道豁口。嗆人的煙塵之中,譚平趙青雙騎當先沖入豁口之中。

  地面上已經沒有一個站立的人,那些舉著長槍結成槍陣的步兵已經被炸的東倒西歪。槍陣早已被瓦解。整支親衛騎兵隊伍像是一隻尖刀插入了敵方陣中。

  陌刀閃閃,血肉飛濺。譚平趙青以及數十名騎兵以一往無前之勢在前方開闢著道路。後方兩側的神策軍騎兵用手榴彈朝旁邊和後方湧來的敵軍投擲,將他們炸的筋斷骨折慘叫連天。中間的蠻兵們開始用弓弩和吹箭射殺對手。

  這一百餘騎,就像是一柄渾身帶著刀刃的絞肉機,滾滾的趟入血肉之中。在他們所經之地,滿地是殘肢斷臂,滿地是血肉流淌。這種殲敵的手段,這種雷霆擊殺的能力,豈是這些大部分是新兵所組成的士兵所能阻擋的。

  前方的幾十柄陌刀切瓜砍菜擋者披靡,兩側的幾十柄陌刀足以讓敢於接近的對手像是被割麥子一般的割倒。手榴彈在周圍幾十步遠處亂轟亂炸,不時的清空著逼近的敵軍。隊伍中間的亂射弩箭又不斷的收割著生命。整支騎兵隊伍就像是一頭沖入羊群的獅子,尖牙利爪,橫行無忌。

  在接敵之後的短短盞茶時間,神策軍騎兵隊便沖入敵陣百余步。連續突破長槍陣和刀兵陣,直插後方的步兵和弓箭手的混合陣。短短的片刻的時間,他們便瘋狂的收割了上千敵軍的性命。

  面對如此兇悍的對手,誰還敢上前攔阻,誰還敢接近他們。往前沖不是勇敢,而是愚蠢。因為根本沒有活命的可能。只要往前踏前一步,便會成為地上的一具死屍。特別是這當中的那些新近被迫參軍的士兵,更是魂飛天外,褲襠裡屎尿失禁。

  面對這種情形,金州的領軍將領雖然也膽戰心驚,但他們卻不能容忍就這麼任對手穿越本陣。金州領軍大將胡朋在旁邊指揮高臺上聲嘶力竭的大罵著。他新近被提拔鎮守金州,正自躊躇滿志,憧憬未來之時。本擬今日可立大功,但沒料到敵軍這一小股兵馬強悍若此。他怎能容忍這種局面,四萬大軍被這一百多人真的逃了,那自己也活到頭了。

  “攔住他們,沖啊,殺啊。他娘的,你們想死麼?怯戰者統統要被斬首。給老子沖。錢中鼎、李彥良,你們他娘的想掉腦袋麼?帶著人給我攔住他們。不然老子砍了你們。”胡朋大聲叫駡著。

  錢中鼎和李彥良無奈只得硬著頭皮催促士兵去堵截對手。兩人連續砍殺了十幾名膽怯不前的士兵,這才逼得士兵們一窩蜂的沖上前去。

  王源和公孫蘭沖在隊伍左側,此刻已經無需保護在隊伍中間的玄宗,所以兩人並騎在左側衝殺。見本已退卻不前的敵軍又蜂擁而至,兩人揮舞兵器連殺十幾人卻不見對方退卻,王源不免眉頭緊皺。

  目的只是沖出敵陣而已,可不是要殺光對方的兵馬。四萬敵軍,便是站著讓自己這一百多人殺也要把人累死的。再說王源其實也不想亂殺這些士兵。這些人一個個面帶驚恐之色,有的還是面孔稚嫩的少年,實在是下不了手。這些都是被逼著參軍的人,不到萬不得已,王源絕不願去殺害他們。

  “表姐,助我殺了那幾名將領。他們不死,怕是還要費一番功夫。”王源沉聲喝道。

  “好!”公孫蘭乾淨俐落的答應了一聲,身子忽然從馬背上躍起,腳尖點著馬鞍飛撲到半空之中。

  王源叫道:“倒是等等我啊。”

  “不用你幫我。”公孫蘭話音傳來,身子已經在數丈之外,身形落地,腳尖點著一名士兵的頭盔再起躍起,宛如一隻飛鳥盤旋在密密麻麻的士兵上空。

  王源咂舌大贊之際,公孫蘭的身形已經撲到了三十丈外正呼喝催逼士兵衝殺的敵將李彥良的頭頂。李彥良看的真切,大喝一聲,手中的長槍朝天上的公孫蘭刺去。公孫蘭手中銀蛇舞動,叮叮噹當連響。李彥良只覺得手上輕飄飄的,一柄長槍已經被切成數段,手中只拿著一根兩尺長的槍柄了。

  公孫蘭的身子落下,一道銀光從李彥良的喉頭掠過,當公孫蘭的身子重新躍起在半空時,李彥良喉頭的鮮血才噴發而出,屍身轟然落馬。

  公孫蘭的身形卻已經撲向了不遠處的另一名敵將錢中鼎。錢中鼎是個聰明人,當看到公孫蘭舉手之間便殺了李彥良時,他便知道自己絕非對手。所以一邊喝令士兵們上前攔阻,一邊策馬朝後便逃。

  公孫蘭豈肯給他逃脫的機會。身子落在一名士兵的頭頂,伸手將一柄刺向自己的長槍奪過來,甩手擲出。長槍呼呼飛向錢中鼎胸口,錢中鼎眼疾手快,滾鞍下馬躲在戰馬一側。就聽“噗”的一聲,錢中鼎的戰馬發出一聲悲嘶,那長槍斜斜從馬背直插進去。

  錢中鼎長籲一口氣,暗贊自己機智,還好用坐騎當了擋箭牌。他起身欲走,但卻猛然發現自己的身子已經動不了了。接下來,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侵入腦海,錢中鼎慘叫出聲,低頭朝著痛處看去。但見那柄長槍從馬腹透出槍頭,正插在自己腰間。一股血流正汩汩奔湧而出,整個腰肋被插了個通透。自己和身旁的戰馬被這柄長槍串在了一起。錢中鼎驚愕張大的嘴巴,嘶喊聲中,口中鮮血狂湧而出,頭一歪,癱倒在地,魂歸天國。

  公孫蘭身形不停,長槍標出之後連看也沒看錢中鼎一眼,腳尖點在一名士兵的頭頂,身子斜斜飛出。幾個縱躍,便到了數十步之外,直奔著高臺上指揮的敵軍領軍大將胡朋而去。

  胡朋早已將公孫蘭連殺自己兩名手下將領的情形看在眼裡,見公孫蘭朝自己沖來,急的大聲叫喊:“攔住他,攔住他。放箭,放箭。”

  圍攏在高臺左右的百余名親衛手持利刃朝空中亂砍,不讓公孫蘭有落腳之處。與此同時,數十名弓箭手舉弓朝天,對著公孫蘭在空中的身形連珠射箭。公孫蘭身在半空,手中長劍舞動如花,近身的箭支紛紛而落。但身子往下落下時,下方一片銀刃舞動,根本沒有立足之處。公孫蘭臨危不亂,嬌叱一聲,身子翻轉,頭上腳下飛撲而下,手中長劍閃出一道圓形的巨大光圈,但聽乒乒乓乓一陣爆響,落腳處十幾柄鋼刀四散而飛。十幾名士兵慘叫著撲跌飛去,或死或傷。

  “陌上飛花式!”遠處在馬背上的王源喃喃說道。

  那正是公孫蘭的殺招之一,陌上飛花式。只不過公孫蘭如今已經不像以前那般,殺招一處便盡全力,殺敵固然披靡,但也損耗自身氣力。現在的她已經學會了收放自如,控制招式的威力和範圍。故而這一式陌上飛花只將落腳處丈許範圍內的敵兵盡數殺傷。否則以這一式殺招,周圍一群人恐都要遭殃,但那樣一來她也將耗盡太多的氣力而無法繼續擊殺敵將。

  周圍的士兵們都驚呆了,這些人哪裡看到過這等神技,哪裡見到過如此厲害的身手。在他們驚愕瞠目時,公孫蘭的身形已經沖天而起,在一名高大的士兵的頭頂借力之後,公孫蘭如一只飛燕般直撲高臺上方。高臺上的胡朋手持長刀瞠目大喝,長刀舉過頭頂朝著高臺邊緣飛沖而上的公孫蘭猛劈過去。公孫蘭腳尖在高臺側壁一點,身子斜斜飛出之際,反手一劍刺出,身形直落而下,兔起鶻落一般的縱躍而去。

  高臺周圍的士兵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很快,從頭頂上灑落而下的血雨便讓他們明白了一切。原來對方在飛離高臺的那一刻便已經刺穿了胡朋的咽喉。胡朋那一刀砍在高臺邊緣的原木上,他的身子依舊站在高臺邊緣,口中兀自發出怒吼聲。但他的每一聲怒吼都讓他喉頭奔湧的血液更快的噴灑而下。下一刻,在士兵們的驚呼聲中,胡朋壯碩的身子頭上腳下載落下來,摔在地面上一動也不動了。

  王源縱馬斜刺你殺出二十余步,公孫蘭從人群中縱躍而來躍上馬背,王源撥馬迴旋,沖回騎兵陣型中。

  “幹的漂亮,萬軍從中取敵將首級如探囊取物耳。表姐威武霸氣。”王源哈哈大笑道。

  公孫蘭笑而不語,縱身躍回自己的馬背上。

  主將被殺,兩名兩軍副將被殺,而且在萬軍從中,在眾人的眼皮底下。這種情形下,還有什麼上前廝殺的士氣和膽量?本就已經怯戰的新兵們更是壓根也不會上前去拼命了。雖然尚有將領遠遠的叫囂催促,但近前接戰的士兵們只揮舞兵刃搖旗呐喊,卻再沒有人敢於真正的上前。

  在這種情形下,騎兵隊伍的衝鋒如刀切豆腐一般順暢。雖然前後左右敵軍萬重圍困,但騎兵們卻像是如入無人之境般的自如,所到之處,對方士兵就像是趕鴨子一般的紛紛躲避開來,退讓出空間來。那些鴰噪喊殺之聲,倒像是為這只兇悍的騎兵隊喝彩一般,一直跟隨著騎兵們沖出後陣。

  在象徵性的射了幾隻箭,追出了數百步之後,敵軍士兵偃旗息鼓,不再追趕。他們目視著這只魔鬼般的騎兵小隊絕塵而去,腦子裡一片混沌。很多士兵們都在想,難不成將來要跟這樣的兵馬作戰麼?幾萬人的大軍居然被對方百余名騎兵突破陣型殺了個穿心過,連主將都被殺了,這仗還能打麼?聽說對方有十幾萬大軍,若個個都是如此兇悍,那即將到來的大戰豈非是毫無勝算。所有人的心頭,從此刻起便籠罩了一層厚厚的陰雲。他們既為對方的兇悍而驚訝,也為自己的未來而擔憂。

  三日後,在柳鈞派出的接應騎兵的保護下,王源一行順利抵達蜀地,又二日,歸於成都。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2:33

第1079章 先手

  長安城中,萬春殿內。

  一干文武官員站在階下垂首默然眉頭緊皺。寶座上的李瑁正拍著龍書案大罵出聲。誰也想不到,一向以溫文爾雅的形象示人的李瑁,此刻嘴裡罵的都是些不堪入耳的污濁之語,一些只有市井潑婦口中才能罵出的髒話。

  從金州傳來的消息早已天下皆知。王源率一百餘騎兵硬闖數萬金州軍陣將太上皇擄走的消息讓所有人臉上無光。初聽消息時,沒有一個人相信這是真的。然而當消息證實之後,所有人都像是被打了一個耳光,臉上火辣辣的疼。

  善解人意的臣子們並不責怪李瑁今日的失態,任誰聽到王源帶著一百多人深入驪山宮劫走太上皇,又硬闖了四萬大軍的軍陣安然而逃的消息,也會氣的吐血,氣的發瘋。何況是陛下。

  正當各地兵馬雲集京城,即將展開對王源的圍剿之時,卻出了這麼一檔子事情,既大傷士氣,又大失顏面,這也難怪陛下會罵人。況且,明白人都清楚,王源劫走太上皇的舉動肯定是有著干係重大的目的。當初可是王源將太上皇送回長安的,據說當時太上皇並不願回長安。但才過了幾個月的時間,王源又甘冒大險將太上皇劫走,這葫蘆裡到底賣的是什麼藥?這個王源是不是傻?陛下的大發雷霆是否又跟著背後的隱情有所相關?這些事就如霧裡看花一般教人看不透,摸不清。

  李瑁大大的發洩了一番後,終於靜了下來,頹然坐在了寶座上閉目不語。此時,臣子們才敢進言勸解,一個個七嘴八舌的寬慰李瑁,說什麼嚴查金州兵馬之責,說什麼百餘人如何突破數萬人的軍陣,必是軍中有人故意放行云云。

  李瑁越聽越是來氣,從寶座上蹦起來,揮著手叫群臣滾蛋,他不想再聽這些廢話。他現在需要考慮的不是這些事,而是父皇被王源救到成都之後的應對。很顯然,自己在驪山宮中所做的一切將無法保密。王源救走父皇之後,這些事很快便要發酵。李瑁需要一個積極應對之法。

  百官們退去之後,李光弼和鄭秋山留了下來,他們兩人現在是李瑁最倚重的左膀右臂,李瑁需要和他們分析此事,商議對策。

  “說吧,王源這是要幹什麼?他跑去驪山擄走父皇是要幹什麼?光弼,國丈,朕要聽你們的意見。你們告訴朕,王源這是要幹什麼?”李瑁聲音疲憊,頹然問道。

  “陛下!”

  “陛下!”

  李光弼和鄭秋山同時開口,兩人都有些錯愕,又都同時住口。

  李光弼眉頭緊皺,甚是不滿。這個鄭秋山現在很是有些跋扈,朝堂之上有說話的規矩,在陛下面前,任何時候自己都是第一個開口說話的人,這一點百官皆知。但這個鄭秋山最近很喜歡搶著第一個說話,似乎是要挑戰自己的權威。

  “你先說便是。”李光弼冷冷的說了聲,閉了嘴往後退了一步。他並不想在這個時候跟鄭秋山這種人爭這等無畏的進退。李光弼心中所想的是即將到來的對王源的全面討伐圍剿,他的全部精力和心思都放在這件事上。

  鄭秋山倒是當仁不讓,拱手道:“陛下,臣以為……”

  李瑁擺了擺手打斷他的話,對李光弼道:“兄長,你先說。”

  兄長的稱呼是李瑁對李光弼的尊稱,在李光弼協助他登基之後,李瑁便遵其為兄,只要不在百官面前,李瑁都這麼叫,以示尊敬。

  鄭秋山嘴巴張了張,尷尬不已。他看到了李光弼眼中譏諷的神色,尷尬頓時化為了惱怒。但他卻又只能乖乖退下。

  “陛下,臣以為,王源此舉居心險惡,陛下不可坐視不理,是到了用雷霆手段解決一切的時候了。”李光弼輕聲道。

  “說說,說清楚。”李瑁皺眉道。

  “臣認為,王源此來擄走太上皇的目的,便是要利用太上皇對陛下不利。臣擔心,王源會逼迫太上皇昭告天下……”

  “昭告什麼?”李瑁瞪眼道。

  “陛下,還能是什麼?自然是關於社稷江山之承繼,關乎皇統之……”

  “住口!”李瑁像是被黃蜂蟄了一般跳了起來,“朕已是大唐皇帝,還有什麼皇統之事可昭告天下?他已然傳位於我,已然退位為太上皇,他有什麼權利這麼做?”

  李光弼靜靜的看著李瑁道:“陛下,你明白的。王源會那麼做的,只有利用太上皇之口昭告天下,宣佈陛下的皇位不正,他便可擺脫逆賊之名,名正言順的起兵造反了。”

  李瑁狠狠的瞪著李光弼不說話,李光弼也皺眉看著李瑁,兩人對視良久,李瑁緩緩開口道:“你認為這便是王源劫走父皇的目的?”

  李光弼點頭道:“除此無他。否則他之前為何執意送回太上皇,如今卻又甘冒大險來救?當初他送回太上皇也是為了讓陛下難為,今日他救走太上皇則更是要為造反正名。王源此人當真是陰險奸詐,但凡對他有利,他便不惜為之。陛下,這一次若是被王源得逞,太上皇果真按照王源的要求發出詔書,那將造成極為惡劣的影響。陛下想過後果沒有。”

  “你認為父皇會答應他那麼做麼?那樣做對父皇有什麼好處?他甘願助外賊奪我大唐江山麼?”李瑁低垂著頭像是在問自己這個問題。

  “陛下,臣不敢妄度。但根據臣掌握的情況,這一次王源潛入驪山宮之舉,似乎和太上皇有關。”

  “此言何意?”李瑁驚訝道。

  “太上皇被擄走之後,守衛兵馬于太上皇寢殿之中找到了太上皇留下來的一件龍袍。那龍袍的胸口被剪了個小洞。”

  “剪了個小洞?那是什麼意思?”李瑁更加的迷糊了。

  “陛下,龍袍上被人剪了個小洞,剪下來的黃布片卻找不到了。太上皇為何要這麼做?剪下來的布片去了何處?臣經過推測,大膽斷定,這剪下來的那片龍袍怕是作為信物送走了。臣再大膽一些推測,王源此來,正是應了太上皇的請求來救他離開的。這麼一推測,一切疑問便迎刃而解了。”李光弼輕聲說道。

  “什麼?你是說,父皇送信給王源?以龍袍的碎片為信物?”李瑁大驚道。

  “正是。”

  “不可能,不可能。驪山宮中看守那般嚴密,他如何能送出信來?再說,太上皇已經臥病不起,神志不清……”

  “陛下……”李光弼提高聲音喝道:“世間萬事都沒有什麼絕對的不可能的。沒有什麼絕對靠得住的守衛。若守衛都靠得住,為何王源又能得手呢?總有人會為了錢財鋌而走險的。而且太上皇的瘋癲也未必是真瘋癲。陛下逼得太狠,太上皇為了保全自己,若是裝瘋賣傻,也不是不可能的。如果這一切猜測都是真的,那便說明太上皇和王源之間必有合作之議了。也那也就是說,臣的擔心並非多餘。”

  “你說朕逼他太狠?所以他裝瘋?騙朕?跟王源聯絡?要王源來救他?然後……跟著王源反對朕?昭告天下宣佈朕的皇位不正?”李瑁一連串的驚聲問道。

  “怕正是如此。”

  李瑁重重的一拍龍案,罵道:“都是朕的錯,朕早該一了百了的,朕婦人之仁了。留了後患。”

  李光弼皺眉道:“陛下,到現在您還這麼想麼?當初臣建議陛下允許太上皇回長安,陛下就是不聽。要是當初能溫和些,王源豈有可乘之機?”

  李瑁指著自己的鼻子問道:“你是怪朕麼?你是在怪朕麼?朕做的有錯麼?父皇是什麼樣的人你不知道麼?他回長安,朕能安穩麼?”

  李光弼皺眉不語。心中暗自歎息。其實有很多種辦法可以避免今日的情形,偏偏李瑁執意選擇了最糟糕的一種,所以將事情推向了今日的局面。

  “李光弼,要你為陛下分憂,可不是要你來翻舊賬指責陛下的。莫忘了你的身份,你是臣子,莫非陛下還要看你臉色不成?”一旁的鄭秋山忽然大喝道。

  李光弼赫然轉身,一雙厲目如刀瞪著鄭秋山,鄭秋山嚇了一跳,囁嚅道:“你要……幹什麼?”

  “鄭秋山,今後我說話的時候,你休得插話。我和陛下在說話,什麼時候有你插嘴的份兒?莫非你以為你已經能夠淩駕於我之上麼?”李光弼厲聲喝道。

  “我……我……陛下,您看看,他如此狂妄,當著陛下的面,他李光弼竟然這麼說話……”

  “國丈,你且出去。”李瑁沉聲道。

  “什麼?”鄭秋山愕然道。

  “朕要你出去。你若不想出去的話,便在一旁站著不要插話。”李瑁冷聲道。

  鄭秋山備受打擊,灰著臉在旁不出聲了。

  李瑁轉過頭來對李光弼道:“兄長,以前的事情也無需再提了,無論對錯與否,事已至此,也無法回頭。如若當真如兄長所言,父皇此次怕是真的要跟王源合作了。若父皇真的在王源那賊子的慫恿下下詔,朕豈非要有口難辨了。朕可不想天下人都以為我這皇位是篡奪而來的。那對朕大大不利。”

  “所以臣剛才說了,陛下必須採取斷然措施,絕不容事態惡化下去。”李光弼沉聲道。

  “那要採取何等斷然措施?”李瑁急促的問道。

  “先下手為強。”李光弼一字一句的道。

  “怎麼個先下手為強?”李瑁低聲道。

  李光弼略一思索,負手朗聲說道:“既知王源和太上皇聯手的手段,便先發制人。臣有四策,陛下可立刻實行。陛下即刻下旨昭告天下,列舉王源大罪,發動討伐王源之令,號令天下兵馬共伐之。此為其一,其二,陛下需昭告天下,便說太上皇已經為王源所擄,已然身不由己。從現在起,所有太上皇之口發佈的昭告和命令皆可能為王源脅迫,不足採信。其三,發佈懸賞王源首級之令,重金懸賞天下英豪取王源首級,給予高爵厚祿之賞。其四,發佈招安令。但凡從王源之官員兵將人等,只要不再助紂為虐主動投降朝廷,便可既往不咎,且升官三級。”

  李瑁瞪著眼聽完李光弼之言,半晌沒有說話,只快速的負手在殿上來回走動,像一隻籠中焦躁的野獸一般。

  “陛下,可要臣一一解釋這四策的用意?”李光弼沉聲道。

  “不必,朕明白你的意思。”李瑁伸手阻止道:“朕還蠢到連你這四策的用意都不明白的地步。你的意思不就是要趁著王源和父皇之間的勾當尚未發作之前便堵了他們的嘴巴麼?一旦我們搶先宣佈王源為反賊,太上皇為他所脅迫的話,太上皇再發出什麼詔告天下的文告時,天下人便未必會相信了。”

  “陛下聖明,臣正是此意。堵住他們的嘴,趕在他們的頭裡,這便叫先下手為強。陛下,臣提醒你,太上皇恐已抵達成都,事情刻不容緩。宜早不宜遲,遲了便效果大打折扣了。”

  “朕明白,但朕認為你這第二策需得稍加改動。”

  “哦?不知陛下想如何改?”

  “朕……認為。與其說父皇為王源所脅迫,不如說父皇不顧大唐江山社稷,出爾反爾意圖復辟皇位。遭到朕和諸皇子拒絕之後,便勾結逆賊王源意圖報復。于驪山宮中殺害諸王后潛逃成都,附賊而反。這豈非更是釜底抽薪之策?”李瑁輕聲說道。

  李光弼和站在遠處的鄭秋山都激靈打了個冷戰,心頭升起一股冰寒。李瑁太狠了,這是要將所有的髒水都潑到太上皇身上,這樣一來,天下人不但不會信太上皇的話,恐怕還有很多人要怒駡痛斥其人了。

  “怎麼?兄長覺得不妥麼?到了現在這個地步,朕又何必婦人之仁?朕為了大唐江山社稷所想,也是迫不得已而為之。相信列祖列宗不會怪罪朕。”李瑁冷聲道。

  李光弼咽了口吐沫,啞聲道:“陛下說的是,成大事不拘小節,大義之下,萬般可舍。臣覺得沒什麼不妥。”

  李瑁呵呵笑道:“好,那你們便即刻去準備。三日之內,誓師出兵,討伐逆賊王源。還我大唐盛世景象,安樂之天下。”

  ……

  成都城中,關於玄宗重新復辟即位之事引起了不小的混亂。神策軍上下,蜀地各道官員都對此事抱有不同的看法。很多人對此事都不太贊同,他們認為大帥走了一步臭棋。好不容易有了今日的局面,大帥居然要拱手將一切送出去,這實屬不智。

  成都以及蜀地各地的百姓們的反應更是激烈之極,當街頭巷尾傳出了大帥要奉太上皇復辟即位的消息後,百姓們頓時如炸了鍋一般沸騰起來。

  當年,這個年輕的官員抵達劍南之後的第一次亮相便讓蜀地百姓們驚豔。他扭轉了前任節度使對南詔國節節敗退的局面,率領劍南軍一直打到了南詔國的都城,迫的南詔國歸順大唐稱臣。從那以後,這位年輕的大帥變成了蜀地百姓們津津樂道的物件。隨著時間的推移,隨著王大帥在蜀地的種種措施和作為更是深入民心,而且王大帥率軍橫掃吐蕃國,又逼迫了吐蕃簽訂和議,解決了蜀地西境之敵。從那時起,王源更是聲望日隆,一路飆升。

  在蜀地各道,王大帥是百姓們口中最大的談資。大到王源的用兵方略利民之策,小到王源的身高體重言談嗜好,都是廣為挖掘的談資。城中的青年男女們以王大帥為榜樣,掀起了各種風潮。譬如說,王大帥平日的裝束,喜歡的菜肴,愛聽的曲子,都是男子們效仿的對象。更有甚者,好事之人從王大帥府中的幾位夫人的形象歸納出王大帥對女子的喜好,他們歸納出了好幾點。譬如:王大帥喜歡身材苗條的女子,這和大唐主流審美的女子豐腴為美相悖。再比如,大帥夫人們一律化的都是柳葉眉而非粗重的遠山眉,花鈿也細小而精緻,絕非大唐流行的大而誇張。唇妝也非在嘴唇中間為了讓嘴巴顯得小而點絳唇,而是順著嘴唇的輪廓自然的塗上唇彩。

  凡此種種,有的沒的,正經的不正經的,都成為蜀地男女們效仿的對象。大帥和他的夫人們儼然引領了蜀地的風潮,讓蜀地的審美觀和時尚觀和外界完全的不同。這一切都說明了王源在蜀地百姓心目中的地位何等的重要,而且何等的受到崇拜。

  而王源在百姓們心中的地位,最終在安祿山起兵之後達到了最高峰。當叛軍鐵蹄橫掃河北京畿之地,當天下百姓顛沛流離朝不保夕之時,蜀地的百姓們在驚駭之餘卻有著一種莫名的優越感。因為在大帥統率的蜀地之中,所有人的生活都很安穩。當然,在史思明率十八萬大軍攻蜀地之時,百姓們心裡也是極為忐忑的。但他們的大帥沒讓他們失望。六萬兵馬在通州擊潰十八萬來犯之敵。從那一戰之後,大帥便在蜀地軍民心目之中徹底封神。

  蜀地的百姓們是驕傲的,大唐皇帝帶著眾皇子皇族倉皇逃到蜀地之中避禍,這些高高在上的皇族都要靠著大帥來庇佑,這足以說明大帥比他們都強。不知在什麼時候開始,蜀地的百姓們心中只有王源而無李唐,也不知在什麼時候開始,他們對於外界傳言的關於王大帥要造反的消息也並不感到驚訝,相反還覺得理所當然。一個如喪家之犬一樣的皇帝,數十萬兵馬像豆腐渣一般被一擊而潰。丟了大唐兩座都城的皇帝,還有什麼資格值得百姓愛戴?更何況這天下的大亂正是緣起於朝廷的愚蠢。就算王大帥真的要造反當皇帝,那又如何?

  正因有著這些微妙的民心的變化,在蜀地之中,百姓們一直都站在王源這邊。在朝廷偏安于成都之後發生的一系列王源和朝廷的矛盾之中,百姓們一無例外的都為大帥忿忿不平。而李唐的貴族們在成都的所作所為也讓他們的形象更進一步的被百姓們厭惡。百姓們心裡甚至都開始希望王大帥能騎兵造反,奪取天下了。這也是在多次公開場合中,百姓們做出跪拜王源高呼萬歲的舉動,這一切都是發自內心的情緒的表達。

  然而,正當蜀地所有軍民們都以為大帥騎兵奪取天下是順理成章之事時,卻聽到了大帥要保太上皇復辟的消息,這便像是一瓢水倒入了熱油鍋,一下子便炸裂沸騰,難以平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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