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躍馬大唐 作者:大蘋果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5 14:12:1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10 157853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2:35

第1090章 功臣

  通州城中,王源率眾將隆重的迎接了曾國忠錢高志王昌齡以及三人所率領的倒戈的四千將士。城東廣場上,王源發表了熱情洋溢的講話,讚頌眾人立下了了不起的功勞,並許諾,將上奏朝廷,所有有功之人一律嘉獎云云。

  這之後,士兵們被宋建功安排去沐浴吃飯休息,曾國忠錢高志王昌齡以及十幾名將校則被王源邀請至府衙大堂赴宴慶功。酒宴上,王源親自舉杯逐一敬酒,給足了這些人面子。這些人當中有很多都是在揚州便和王源熟識的,如今又見到王源,而且立下了功勞,受到禮遇,心情自然都很高興。酒宴上氣氛很是熱烈。

  酒宴之後,眾將校各自被安排去沐浴休息,王源留下了曾國忠錢高志和王昌齡三人喝茶說話。

  “曾將軍,錢將軍。沒想到啊,揚州一別,忽忽半載。我們又並肩戰鬥了。看來咱們還是好搭檔啊,一出手便是個大動靜。這次你們燒了李光弼的軍糧物資,可謂是一戰成名天下皆知了。哈哈哈。”王源哈哈笑道。

  “哈哈哈。李光弼怕是做夢也沒想到,我們在他心窩子裡紮了一刀。不過我們這一戰成名還是拜大帥所賜。若非大帥運籌帷幄,我們也難建功呢。”曾國忠的興奮勁還沒過去,臉上發著光。

  “是啊,全靠大帥運籌帷幄之功。實不相瞞,曾國忠回來跟我們說起此計時,我都心裡直打鼓呢。我還擔心事兒辦不成呢。沒想到我們居然辦成了,而且還活著出來了。當真是不可思議。”錢高志也哈哈笑道。

  曾國忠笑道:“錢老弟當時差點尿了褲子了吧。瞧瞧人家昌齡兄,人家還是個文弱書生,當時連半個不字都沒說。什麼叫書生鐵膽,這便是。”

  錢高志呵呵笑道:“是啊,我不如他。我承認還不成麼?不過我可沒尿褲子。你當我錢高志那麼慫麼?”

  靜靜坐在一旁喝茶的王昌齡忙擺手道:“你二人打趣,可莫捎上在下。在下也緊張的要命,只是我沒說出來罷了。若不是有你們二位撐著,我可不敢動手。”

  王源轉向王昌齡拱手笑道:“昌齡兄,咱們見過面,你還記得麼?”

  王昌齡躬身還禮道:“王大帥,在下怎會不記得。天寶四年二月初二,梨花詩會之上,王大帥一首登樓歌驚豔天下。王某不才,忝居座上,親眼目睹呢。”

  王源呵呵笑道:“昌齡兄記性甚好,我對昌齡兄的印象也很深。只是當時我乃一介布衣,也沒機會和昌齡兄攀談。卻沒想到,你我竟然在這種情形下相逢。更沒想到昌齡兄居然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不但是文壇翹楚,而且是鐵血男兒。”

  王昌齡呵呵笑道:“王大帥,要說沒想到,該是王某人沒想到才是。短短七八年,您從當初一介布衣出身,如今竟已是叱吒風雲的人物。天下何人不知王大帥之名?王大帥之經歷才是讓人難以置信呢。”

  王源哈哈笑道:“罷了罷了,咱們也不必互相的吹捧了,能夠和昌齡兄相逢,我非常的高興。即便不是因為此次戰事相聚,我也非常的高興。因為當年參與詩會之人,活著的已經沒幾個了。能見到一個故人也頗不容易。”

  王昌齡愣了愣,點頭道:“是啊,確實在世的不多了。李林甫李適之兩位相國早已過世。王摩詰前年沒了。李北海也早就沒了。還有顏真卿,高適……這麼算算,確實在世的沒幾個了。哎,這才幾年光景,怎地便有如此大的變故。”

  王源微笑道:“是啊,幾年光景,倒像是過了幾十年一般。不但故人凋零,連天下都變了。滄海變桑田,巨變彈指間。”

  “天下都變了!”王昌齡看著王源重複了一句。

  王源笑道:“不提了,提來傷感。不過有一位元還在,你應該也認識。杜甫,你還記得他麼?”

  王昌齡忙道:“怎麼不記得?不是聽說他去幽州謀職,安祿山叛亂之際不見了他蹤跡了麼?”

  王源哈哈笑道:“他已經在成都好幾年了。現在在成都擔任司農主薄。這是他自己選的職位,他說這很適合他。他現在每日和百姓打成一片。帶著百姓開開荒山,修修溝渠,打造農具,悠閒的很呢。哦對了,我將城南浣花溪旁的一處地方贈給了他,他搭了三間草廬,取名草堂,圈了個小院子,和妻兒住在城外。倒也悠閒自得的很。他若知道你來,定高興的很呢。”

  王昌齡呵呵笑道:“他倒是知道享受。做什麼官不好,偏去做司農官。我一定要去拜訪他。不知道他最近有什麼佳作。烽火連天,消息不通,最近這幾年,我在江甯便如聾子瞎子一般。無人交流詩文,也不知文壇之事,可急死我了。”

  王源笑道:“看來昌齡兄還是文士本色,離不開詩文之事啊。杜兄倒是寫了不少好詩文,便是在逃往成都的路上,杜兄也寫了好幾篇長詩。三吏三別皆為千古名篇,讀之讓人潸然。”

  王昌齡喜道:“那可要拜讀了,未知相國可有他的詩集?我想拜讀一番。還有,相國最近可有新作?我更想拜讀一番。”

  王源道:“我這是率軍打仗,可沒帶什麼詩集。我自己這幾年也是江郎才盡,沒寫出什麼好詩來。不過昌齡兄最近的大作我倒是拜讀了不少,這幾年昌齡兄倒是高產呢。”

  王昌齡喜道:“相國讀過我的詩麼?”

  “那是自然。‘曠野饒悲風,颼颼黃蒿草。系馬倚白楊,誰知我懷抱’這是不是昌齡兄的新作?還有:仗劍行千里,微軀感一言。曾為大樑客,不負信陵恩。”王源笑著吟出這兩首詩來。

  “哎呀,相國還真是讀了。在下當真榮幸之至。拙作定叫相國貽笑了吧。”

  王昌齡雙目放光,王源沒有新作他並不吃驚,畢竟他現在身居高位,叱吒天下,哪裡還有閒情逸致去寫詩。但王源卻讀了自己的詩,還能張口便誦,這足見他對自己的詩的肯定。王昌齡當然很開心了。

  “昌齡兄不必自謙。你的詩慷慨激昂,氣勢雄渾,有大英雄之氣概。很久以前便盛名滿天下,焉能不讀?出塞詩幾首膾炙人口天下皆知,拜讀昌齡兄大作,頗有痛快淋漓之感。”

  “多謝相國謬贊。我那不過是空歎徒悲罷了。相國才是真正的大英雄。策馬揚鞭,馳騁天下。王某也只能激揚文字紙上談兵罷了。慚愧之極。”

  王源笑道:“可莫這麼想。不過說起來我倒是很喜歡昌齡兄的這一首:荷葉羅裙一色裁,芙蓉向臉兩邊開。亂入池中看不見,聞歌始覺有人來。”

  王昌齡愕然道:“相國怎會喜歡這一首?這一首平平無奇啊。只是尋常戲作罷了。”

  王源道:“我喜歡這一首的安逸情趣,詩情畫意。昌齡兄多發激昂之音,多生躊躇之感,此中情形下固然佳作不斷。前有‘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後有‘系馬倚白楊,誰知我懷抱’,詩句固然好到極致,但情緒不免悲愴低落。當昌齡兄能寫出‘亂入池中看不見,聞歌始覺有人來’這樣的句子來的時候,那才是快樂的昌齡兄。我希望昌齡兄能多出此類佳作,那時便表示天下太平,昌齡兄胸中的不平和塊壘也盡消除了。那也是我的期望,所以說我願意看到昌齡兄的筆下能多些採蓮曲,少些從軍行,便表示天下安定,天下太平。而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便是王某畢生之所望。相信也是昌齡兄的願望吧。”

  王昌齡失態的一把抓住王源的手道:“和相國談詩,真乃戚戚於心,受益匪淺。相國,我要多多和你談論詩文才好,好久沒有和人如此交心談詩了。”

  王源呵呵而笑剛要說話,一旁的曾國忠咳嗽一聲道:“大帥,昌齡兄,我看我和老錢還是先告退吧,看來你們把我們給忘了。”

  王源和王昌齡愣了愣,同時大笑起來。王源笑道:“哎呀,對不住,我和昌齡兄聊得高興,竟然冷落了二位。曾將軍,錢將軍,失禮失禮。”

  曾國忠笑道:“其實聽著也蠻有意思的,雖然我們哥倆什麼都聽不懂。但現在這時候,怕不是說詩文的時候。昌齡兄,不是我無禮打斷你們,這時候你拖著大帥談詩文,怕是不合適吧。大敵當前,大帥有多少事要做,多少軍務要謀劃,詩文的事情,畢竟不能退敵啊。”

  王昌齡恢復常態,拱手道:“抱歉抱歉,是王某之過。王某是個書呆子,一談這些事便收不住話頭。”

  “這還差不多。”曾國忠轉向王源道:“大帥,跟咱們說說目前的局勢吧,卑職還是想聽聽這些。”

  王源微笑道:“曾將軍想知道什麼?”

  曾國忠道:“卑職想知道,這次咱們燒了李光弼的糧草,他的後勤補給路線也被截斷,不知道大戰還打不打得起來?”

  王源呵呵笑道:“曾將軍是怎麼認為的?”

  曾國忠想了想道:“若卑職是李光弼的話,這種情形下,自然是退兵為上策。糧草都沒了,還怎麼打?”

  王源轉頭問錢高志道:“錢將軍怎麼看?”

  錢高志道:“卑職和曾將軍看法差不多。”

  王源點點頭,笑道:“我和二位看法不同。我認為大戰馬上就要開始。”

  曾國忠楞道:“怎麼?他還敢攻城麼?是不是因為我們這次沒有完全將他的糧草物資燒毀?哎,我們這次失誤了些,糧草燒了大半,留了些給他,起碼還夠他們吃幾天的。我們該拼一拼的,燒個乾淨才好。最好是連那些攻城車都燒了,那才好呢。可惜我們做不到。”

  王源微笑道:“曾將軍,糧草燒個乾乾淨淨,李光弼便真的要走了。我反倒覺得你們燒了一大半,燒的恰到好處。”

  “這……大帥的意思是,您是希望他攻城?”曾國忠等三人都有些發愣。

  王源點頭道:“當然希望他攻城。遲早都有一戰,遲戰不如早戰。我可不希望他們跑了。這一次他們是三十萬,下次再來怕便是五十萬六十萬了。你們也不是不知道李瑁他們現在在各地強征民夫的事情。而現在,他這三十萬兵馬士氣正低落,糧草給燒了大半後,他又沒有時間好整以暇的做準備,此時他們攻城,雖然兵馬依舊多我數倍,但卻是不得已而為之,倉促攻城。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情。”

  “可是……大帥怎知李光弼一定會攻城呢?您這麼想,他肯定也知道此時的局面,他難道便會如大帥所料發動攻城?”錢高志詫異道。他的疑問也是曾國忠和王昌齡的疑問。

  王源道:“這便是一個李光弼的心理和大局上的問題了。你手握三十萬大軍,而對方兵力只是你的三成,你又被連番挑釁,你的心裡會怎麼想?李光弼又是個內心極為自負的人,他對我一向不屑,這是他證明自己比我強的最好的機會,他怎會撤兵?一旦撤兵,外部和內部的各種嘲諷和譏笑便會將他淹沒,他如何能忍受。況且,從大局上而言,他的三十萬兵馬沒有做任何進攻便撤走,便會將李瑁的二十萬北路大軍陷入孤軍作戰的境地。要知道李瑁之所以敢親自帶著兵馬在北路攻城,便是依仗著李光弼的三十萬兵馬吸引著我神策軍十萬主力。李光弼一撤,北路二十萬大軍也只能撤,那麼這次興師動眾的討伐我蜀地的行動豈非半路夭折?”

  眾人恍然大悟,原來這裡邊的局面可不像自己想的那麼簡單。

  “所以我說,你們這次燒糧的任務完成的恰到好處。全燒了,李光弼不得不撤。留下一部分,他想撤不能撤,想打的話,又只能拼命。因為有了糧草這個隱患,他便無法運籌帷幄,只能選擇猛攻,在糧草耗盡之前攻下通州。而這對我神策軍而言,正是最好的迎戰時機。我們每守住一天,李光弼便離失敗近了一天。我估摸著守城三五日之後,李光弼糧草耗盡,便是任我宰割的牛羊了。我當然不希望他走,通州城曾經是史思明的折戟之地,這一次,李光弼同樣會折戟於此。只是他自己還不知道罷了。”王源呵呵笑道。

  座上三人心中澎湃。大帥的談笑自若給了他們極大的振奮。本來一場敵眾我寡的大戰就在眼前,劣勢一方顯然應該心懷忐忑儘量避戰才是。但王相國硬是通過數日的滋擾,硬生生將這場大戰變成對己方有利的局面,這份本事當真無人能及。這便是百戰百勝的名帥風範,不僅有強大的自信,而且可以讓不利局面逐步扭轉,變得對自己有利。甚至在方寸拿捏之間,都遊刃有餘。這幾乎可稱之是一種精湛的技藝。

  “三位,你們昨夜辛苦,咱們且聊到此處,三位去好好睡一覺,恢復一下精力。我會命趙青將軍安排三位的住處的。”王源起身笑道。

  “大帥,不知我們的職責大帥可有安排?我們不想袖手旁觀,我們要參與守城之戰。”曾國忠拱手大聲道。

  錢高志也道:“對,大帥,我們不想袖手旁觀,既然大戰將至,我們希望大帥能安排我們的位置,我們要參戰。”

  王源笑道:“幾位還真是急性子,我擬等你們休息好了再詢問三位的想法的。那麼,曾將軍,錢將軍你們想加入我神策軍那只兵馬呢?我神策軍有騎兵步兵炮兵三隻兵馬,隨你們挑。”

  “我們要加入騎兵。這幾日見神策軍騎兵神勇之姿,我等羡慕的要命。大帥若能成全,我二人將感激不盡。”曾國忠和錢高志異口同聲的道。

  王源哈哈笑道:“你們倒是會挑。不過神策軍騎兵統帥是柳鈞,他年紀不大,我怕你們不會服他呢。”

  曾國忠忙道:“不會不會,柳小將軍昨夜指揮若定,臨危不亂,乃大將之風。我等佩服還來不及呢。再說我們兩個只是薄有寸功,豈敢因此而驕橫?我二人只求能為騎兵一員,不求官職。”

  王源哈哈笑道:“讓你們做普通騎兵一員,那豈非暴殄天物了。你二人本就是領軍之將,立了大功一件,反而降職麼?那我王源豈非要被人罵死?從現在起,我授你二人同為騎兵雲麾將軍銜。至於具體職位,那得讓柳鈞安排,我不好越俎代庖。此戰之中,暫且如此,之後待朝廷嘉獎下來之後,再正式封授官職,你們看如何?”

  “多謝大帥。”二人拱手單膝跪地,起身道謝。雲麾將軍是武職之中僅次於大將軍的一級軍階,曾國忠和錢高志原本只是揚州城的守城的副將銜而已,此刻可謂是扶搖直上了。更何況,這可是神策軍中的官職,比之其他軍職不可同日而語。二人均知,這已經是王源的額外照顧了。

  “恭喜二位將軍了。”一旁的王昌齡笑道。

  “多謝多謝。”曾國忠合不攏嘴了:“對了,那昌齡兄呢?他怎麼辦?”

  王源笑道:“昌齡兄便不要跟你們去打打殺殺了吧,你們想害死他麼?昌齡兄先任行軍司馬,替我出謀劃策便是。打仗的事情難道還要昌齡兄去殺敵麼?除非我們這些武人死光了還差不多。”

  “是是是,這個安排合適。”曾國忠和錢高志連聲道。

  王昌齡心中也感激萬分,行軍司馬便等於是軍中參謀長的職務,雖然不實際領軍,但級別甚高。王昌齡本也沒軍事之才,在軍中其實也無大用,但這個職務對他而言其實便是一種極高的榮譽。參謀軍務,神策軍的軍務又豈會用他操心,有王源坐鎮指揮,其餘人只需聽話照做便是。但王昌齡並不覺得失望,他本文人,雖有報國征戰之心,但也知道自己在軍務上幾斤幾兩,所以這個結果正是他所期望的。

  “多謝相國,卑職感激不盡。”王昌齡深深鞠躬道謝,喜不自禁。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2:36

第1091章 進攻

  北風刮的越來越猛烈,已是十月上旬,凜冬已至,天氣越來越寒冷了。

  之前幾日都是晴朗的天氣,雖然天氣寒冷,但起碼白日裡還有白花花的冬陽照著,背風處迎陽處還是一片暖融融的。但今日接近午後時分,強烈的北風帶來了慘白的雲團,在不知不覺之中,冬陽被雲層遮蔽,天空變得陰暗而低沉,天氣也越發的陰冷刺骨。

  李光弼的攻城大戰便在這層雲積聚,寒風凜冽之時正式發動。

  午後開始,已經打造完工的八百余架投石車被一輛輛的推出大營,在騾馬的拉動下開始朝城下逼近佈置。全軍二十五萬大軍,除五萬兵馬留作預備役之外,其餘二十萬大軍都已經整裝待發。

  李光弼的策略是,二十五萬兵馬從東南兩面發動攻城,只需一處突破,便可奪下通州。按照李光弼原先的設想,三十萬大軍將會四面合圍,同時從通州四城發動攻城的。但現實逼著他不得不做出調整。

  這幾日被王源吃掉了三萬多兵馬,再加上一萬多兵馬被迫被派去疏通山道,所以他手中的兵馬只剩下了二十五萬人。本來這二十五萬大軍在四城同時發動人數倒也是夠的,但問題是,提前進行的攻城讓攻城器械的打造沒能達到預期的數量。原本預計的一千五百架攻城車只完成了八百餘架。原本希望完成的六萬隻連環盾也只完成了一半。巨型攻城沖車也只完成了二十架。在這種情形下,若是四城同時攻城,攻城器械的威力難以發揮。

  這種情形下,李光弼不得不做出調整,他決定以地勢最為開闊的東城為主攻點,配備五百架攻城投石車,十五架攻城沖車,十八萬兵力進行猛攻。另外七萬兵馬以三百架投石車五架攻城車為輔助在南城門發動輔助攻擊。這樣既可分散對方守軍的兵力,又可最大限度的將己方的優勢兵力鋪開。

  勁風卷積著塵土和枯草在空中飛揚。黑壓壓如烏雲般的攻城兵馬沿著大地向城下蔓延,那場面著實恐怖。數十萬兵馬在通州城下的大地上蠕動著,就像是移動的螻蟻大軍,沿途可吞噬一切。

  在接近通州城下五百步之外,七萬攻城兵馬開始往南城移動,完成李光弼東南兩面攻城的部署。在短短一個時辰之內。李光弼完成了戰前的所有準備工作。

  神策軍兵馬密密麻麻矗立在城牆上,在接到對方要攻城的消息後,神策軍兵馬便已經紛紛登上城牆準備守城。即便神策軍的將士滿懷必勝信念,但當他們看到對方的兵馬密密麻麻漫山遍野逼近的情形後,還是感覺到了巨大的壓力。

  二十五萬啊,就算是二十五萬隻老鼠,二十五萬隻鳥兒,聚集在一起撲過來,都會讓人膽戰心驚。更何況是二十五萬全副武裝的敵軍。除非是沒心沒肺的人,但凡是個正常人,見到這場面,都會喉頭滾動,呼吸急促,血流加快。

  王源一身黑色戰甲,戴著銀色的雙耳翅盔,手扶劍柄站在城樓上方。身後,猩紅的披風在風中獵獵而響,頭頂上鮮紅的紅纓隨風飛揚,整個人依舊身姿挺拔,器宇軒昂。不知從何時開始,他已經不再穿著他那套太過招搖的金黃色的明光戰甲,改穿的是和高仙芝一樣的低調的黑色盔甲。但即便如此,他的身形依舊吸引著眾人的目光,依舊是眾人眼中焦點。

  王源靜靜的站在城頭凝視著城下佈陣推進的敵軍,神態鎮定。他的鎮定也讓身邊的將士們便的安靜了下來。主帥的情緒決定著軍隊的情緒,主帥的氣質決定著軍隊的氣質,這些看似玄妙的東西,卻是實實在在的被證明了的。

  當所有的戰前準備都已就緒,城上城下在這一刻反而安靜了下來。城頭上下,曠野山谷之中,唯有呼嘯的風吹過耳畔,數十萬人如泥塑木雕般的對峙著。他們之間其實並不認識,也無私人恩怨,甚至絕大多數人根本就不知道為何要參與這場戰鬥。但他們不得不站在這裡,等候著一場血腥的戰鬥,和不得不說是這時代普通百姓的悲哀。他們無從掌握自己的命運,只能如螻蟻一般在命運的波濤中或生或死或沉或浮。

  “踏踏踏。”城下軍陣之前馬蹄聲響,李光弼同樣一襲黑色盔甲,披著灰色的披風,騎著一匹紫紅色的高頭大馬從陣中緩緩而出。他的身旁,數十騎親衛手持盾牌緊隨左右。

  李光弼一行緩緩的朝著城樓下走來,一直走到了百步之內的距離在勒馬站定。

  李光弼在馬背上抬起頭來,冷漠的目光沿著城牆逡巡,很快便將目光鎖定在站在城樓城垛後方的王源。而王源從李光弼策馬而出的那一刻便盯著他了,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相碰,像是兩道利劍在空氣中交鋒,然後牢牢的鎖定在一起。

  “王大帥,別來無恙啊。”李光弼沉悶的聲音從城下飄了上來,話語中殊無故人相見之歡,有的只是比身邊的北風還要冰冷的寒意。

  “李帥,風采如昔啊。”王源大笑著拱手道。

  李光弼微微拱手還禮,目光不離王源的臉龐。冷聲道:“王源,你我快兩年沒見了吧。誰能想到,你我竟然在這種情形下重逢呢。”

  “李帥,我可是早就想到了。難道你沒想到麼?”王源笑道。

  李光弼冷哼一聲道:“這便是你我之間的不同的。我想的是,你我重逢之日,必是共輔新皇,為大唐之天下升平而鞠躬盡瘁。可惜的是,你和我想的不一樣。所以,你我才有今日這副重逢的場面。此乃憾事也。”

  “李帥,你這麼一說,我都有些自慚形愧了,倒像是做了對不起你的事情一般。既然如此,李帥何不立刻隨我去見陛下,咱們共輔新皇開闢太平盛世之業呢?”

  “王源,事到如今,你還執迷不悟,實在教人扼腕歎息。你本是棟樑之才,如何走到了今日這個地步?你的所作所為已經犯了天怒,你可明白?懸崖勒馬為時未晚,你我當年曾攜手並肩殺敵,也算是有些情誼。你若信得過我李光弼的為人,我今日可在此給你承諾,只要你立刻懸崖勒馬,李某會拼死保你平安,且以你之才,必受朝廷重用。你又何必當亂臣賊子,將來粉身碎骨?”

  王源哈哈大笑道:“李光弼啊李光弼,你覺得你的這些話說出來會有人信麼?你要我信你的為人?我如何信你?你是何等樣人,我比天下人都清楚。你要不要我揭你的老底?”

  李光弼冷哼一聲道:“你不要執迷不悟。你犯了大罪,投降是你唯一的出路。”

  “不勞費心了,我的出路還輪不到你來操心。倒是你當年走投無路來投靠我,我倒是給了你生路。你也不說聲謝謝。本來我以為你我大戰之前,你會來跟我說聲謝謝的,但看來你是沒有這個意思了。”

  李光弼臉色青紅,他不願王源提及往事,沉聲喝道:“王源,事到如今你還不知事態之嚴重麼?朝廷五十萬大軍討伐爾等,爾等還不知死期將至?若非看在昔日情誼,我豈會來跟你囉嗦。你的心思天下皆知,你要幹什麼我早就知道,所以我才跟你分道揚鑣。你百戰百勝也好,雄才大略也好,哪怕你千般好,萬般好,你想篡逆奪位,代唐而立,那麼你便是十惡不赦之人,人人得而誅之。”

  王源冷笑連聲,喝道:“好一個忠臣孝子,好一番激昂慷慨,不知者還以為你李光弼是我大唐最忠誠的臣子。但在我眼裡,你扒了衣服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小人。”

  “住口,天下人自有分教,不是你血口噴人便能污蔑李某。”

  “污蔑你麼?你李光弼只是一個心胸狹隘,氣量窄小,賣友求榮,投機附勢的小人罷了。莫要把自己裝扮成忠臣良將,莫要一副為國為民的樣子,你可以欺騙世人,但又怎能欺騙得了我。你反來指謫我的不是,我問你,這麼多年來,我王源做的哪一件事是禍國殃民?我王源東征西戰南伐北討,對手都是什麼人?你李光弼又做了什麼?討伐吐蕃,你葬送了十多萬兵馬。朝廷急難之時,你和哥舒翰葬送了朝廷幾十萬大軍於潼關。叛軍進攻長安時,你和郭子儀帶著五六萬人不戰而走。之後,若不是我神策軍相救,你便要被困死在豐州。更遑論你在靈州擁李瑁自立,成都陛下尚在,你卻幹出這等大逆不道投機上位之事。你自己說說,你除了窩裡鬥,幹什麼在行?你為大唐做了什麼貢獻?倒來輪的到你這樣的人來指謫我王源的不是,當真天下奇聞。”

  李光弼滿臉通紅,怒道:“你立了功又如何?便可生篡逆之心麼?無論你立了多大功勞,篡逆便人人可誅之。”

  王源冷聲道:“篡逆這兩個字我已經聽膩了,很久以前你們便將這兩個字硬是安在我身上,我已經不想解釋了。之前你說我篡逆,那你可以討伐我。但現在明明太上皇已經復位,也已經昭告天下李瑁的皇位為非法篡奪,你為何又率兵來攻?你若真是大唐的忠臣,便該即刻調轉槍頭對著李瑁才是。成都的陛下才是天下唯一的朝廷。你沒有這麼做,因為你根本就不是什麼忠臣,你也是一個逆臣。既然你跟我是一路貨色,你又有什麼資格來指責我?”

  李光弼怒道:“強詞奪理,這一切都是你的陰謀,你當天下人都是聾子瞎子麼?”

  王源攤手道:“這不就得了,你說我耍陰謀,我也可說你在耍陰謀。你我各位其主,勝者為王敗者為賊,那還有什麼好說的?你攻城就攻城,跑到這裡來對我指手畫腳作甚?”

  “我……我只是給你一個最後的忠告罷了。一旦發動,你便再無回頭的機會了。”

  “呸,我要你給我回頭的機會?你也不想想這幾天你經歷了什麼。你軍中還有幾日軍糧?要不要我救濟你些?憑你也敢來跟我叫板。我王源今日當著幾十萬人的面告訴你,你李光弼這輩子也別想打敗我,在我面前,你永遠是失敗者。我想怎麼蹂躪你便怎麼蹂躪你。你本該立刻撤軍的,可是你選擇了攻城,這再一次說明了你的愚蠢。你不僅害了自己,也要害了這幾十萬無辜士兵的命。我若是你,現在立刻偃旗息鼓退出蜀地,或可苟延殘喘一時。但我知道你這等蠢材是絕不肯的。莫要多言,咱們開戰吧。”王源大聲喝道。

  李光弼滿臉鐵青,張張嘴想說什麼,終於沒有說出半個字來,他撥轉馬頭,飛馳回陣,在抵達陣中的那一刻,幾乎是咬著牙齒發出了號令。

  “即刻攻城!十二個時辰不間斷的攻城!我要活捉王源那狗賊!我要將他碎屍萬段!”

  攻城之戰正式開始,號角和戰鼓聲中,八百架投石車開始瘋狂的朝著城頭發射投擲石塊。巨大的噪音從投石車上響起,拋籃內無數的拳頭大小的石塊劃破兩百步的距離落在城頭上下,劈裡啪啦的砸在城垛上,牆壁上,蹦蹦跳跳的在城頭跳躍滾動。

  無數的石塊砸出了大片的煙塵,很快便將城頭籠罩。通州城防雖然經過加固,但遠沒達到固若金湯的地步,這些密集的石塊雖不能將城牆砸塌,但大片地方的夯土和城垛開始倒塌脫落,不時有巨大的轟鳴聲響起,不時有巨大的煙塵騰空。那便是外牆剝落和城垛倒塌的景象。

  城牆上,數萬神策軍士兵只能縮在城垛下方,或者幾個人合力舉著鐵盾縮在角落裡。石頭落在盾牌上發出清脆的叮叮噹當的聲響,震得他們手臂酸疼。

  投石車的攻城壓制雖然原始,但不得不說,在古代戰爭之中,大量的投石車還是壓制城頭的最佳手段。這比弓箭和弩車等其他手段要奏效的多,因為這是大面積的壓制,無需精度。拳頭大小的石塊看似殺傷力不大,如果躲避不及時,暴露在石塊雨中片刻,保管你被活活砸死。而大範圍壓制所帶來的另外一個好處便是,可以將城牆上的防禦設施砸毀,可以讓步兵更完全的接近到城牆下方,可以更快的發動攻城。

  神策軍當然對對方的攻城投石車也有所反制,但手段卻極為有效。城頭上的數十門虎蹲炮是不管用的,因為對方的投石車分佈在一百五十步到二百余步的範圍內,那是虎蹲炮射擊的近死角。虎蹲炮隨便一發射,都在裡許之外,一時之間也無法控制裝藥量,讓距離僅在一兩百步的距離內。但劉德海還是將剩下的十幾門虎蹲炮放置在通州西門廣場上。這樣便拉開了整座城池的距離,可以隔著一座城池將炮彈發射到城外。十幾門炮發射出的實心鐵彈倒也砸毀了不少投石車,但這種攻擊方式顯然沒有太好的效果,只能是聊勝於無了。

  劇烈的石塊轟擊持續了半個時辰的時間,李光弼下令步兵陣型開始推進。一聲令下,裡許長的攻擊陣型宛如波浪一般的向前推進,場面極為壯觀。

  這一次攻城步兵擺的既非方陣,也非是一窩蜂的猛衝向城下,而是一條條呈橫向排列的橫向軍陣。在攻城作戰中很少用這種陣型,這是一種已經被淘汰了的原始的陣型。在對方城頭火力兇猛的弓弩阻擊下,這種陣型便等同於排隊送死。但這一次卻截然不同,李光弼這麼做的原因正是因為有了他設計出來的連環盾。而這種一字排開的波浪形陣型,正可以發揮連環盾的特點。

  每一橫列的隊伍都有三排士兵,最前面那名士兵的任務便是將近一人高的巨大的木盾舉起,幾百隻大木盾的邊緣以鐵鉤鉸連,左右相連,形成一道巨大的橫排屏障。而其後方,掩護的有一排弓箭手,一排抬著雲梯的攻城步兵。就這樣,每三排士兵為一橫列,組成一個一千二百人組成的波浪陣。這樣的陣列一共五十個,正好將所有的連環盾都用上。那麼第一波攻城兵力便高達六萬人。分別為盾手兩萬,弓箭手一萬人,攻城步兵三萬人。

  攻城波浪陣慢慢逼近,很快,前隊便進入了城下百步之內。此時,投石車尚在轟鳴,城頭尚且籠罩在一片煙塵之中,但在城樓頂部高高木塔上的一名旗手揮動了手中的旗幟。下一刻,城頭的煙塵之中一股黑色的烏雲鑽了出來,帶著嗖嗖破空之聲朝著城下的攻城兵馬射來。箭支的密集程度讓人咂舌,那可是東城牆上的第一波弓箭的攻擊,是最為強悍的一波攻擊。

  但讓人難以置信的是,這密集的箭雨竟然沒有給攻城兵馬造成太大的殺傷。數萬隻羽箭落入攻城陣型之中,如雨點一般擊打在大盾上,一千多士兵中箭倒下,但整體的連環盾陣型卻沒有渙散。因為盾牌被鉸連在一起的緣故,即便盾兵被射殺,盾卻未倒。後方的士兵及時跟進,撐起大盾,又讓整體陣型保持完整繼續前進。

  所以,雖然每一隻盾牌上都紮滿了弓箭,甚至有的盾牌被箭支衝擊之力射的四分五裂,但他們同樣可以迅速的鉸連在一起,恢復陣型。第一輪的弓箭反擊是城頭最強的反擊,但數萬羽箭之下,只射殺千餘人,這可謂是一個巨大的失敗。

  波浪陣迅速推進,此時的投石車也終於停止了轟擊,因為己方已經接近城下,投石車的轟擊會誤傷己方兵馬。轟擊停止之後,強烈的北方將城頭的煙塵迅速吹散,城頭上方,無數的守城士兵的身影顯現出來。在看到城下攻城兵馬已經進入距離護城河三十步的距離,即將抵達城下時。神策軍守城兵馬的漫天的箭雨便源源不斷的朝著城下的波浪陣覆蓋而至。

  黑壓壓的箭支織成了一張網,將沖在前列的上萬敵軍籠罩其中,讓本就陰沉的天空變得更加的昏暗。在一張箭雨組成的巨大的天網籠罩之下,那種感覺真可以用魂飛魄散來形容。

  嗡嗡嗡,弓弦震動之聲宛若悶雷在城頭滾動。

  噗噗噗,箭支射入血肉之聲如入敗革之中。

  篤篤篤,箭支射中木盾的聲音如雨點擊打荷葉般的稠密。

  然而,即便是如此兇狠而密集的打擊,連環盾陣還是起到了很好的保護效果。巨大的盾牌基本上可以將每一排的三名士兵的大部分身體,在箭雨襲來的那一刻,他們抱成一團縮在盾牌的庇護之下,只要盾牌不爆裂,他們便可躲避這密集的打擊。

  然而神策軍的強弩和強弓也不是吃素的,木盾再強也只是臨時打造的木盾。時間的緊迫也逼得李光弼的兵馬沒時間讓盾牌變得更加堅固。盾牌以厚木板拼湊而成,後方以橫木加固,再裝上把手。這種構造就像是一隻巨大的橢圓形的鍋蓋一般,結構之間其實並不緊密。十幾隻箭射中上面固然沒什麼大問題,二三十只箭射中或許也能承受,但在連續不斷的強弓硬弩的衝擊下,它們便未必能持續的承受箭支的衝擊了。

  很多連環盾在士兵們的手中被生生的射爆。幾乎在盾牌爆裂的瞬間,其後方錯愕如木雞的幾名士兵便成了豪豬。而被射爆後的連環盾陣也不得不斷裂為十多節,像是被切斷了身體的蚯蚓,扭動著掙扎著。

  在空前猛烈的羽箭弩弓的射擊下,攻城兵馬的死傷瞬間上升到了四千多人。然而這樣的效果其實很不理想,對方的陣型雖然已經有些散亂,但在第三波打擊來臨之前,對方沖到了護城河邊。

  “放箭,反擊!”一名將領高聲下令。數千名躲在大盾後的弓箭手趕忙現身,在護城河外側朝著城頭射出了一輪箭雨。城頭的守軍沒料到對方陣型中隱藏有弓箭手,猝不及防之下,城頭竟然有上百人中箭,當場被射殺了十幾人。

  “靠!”守城將士們本就以為箭支的打擊效果不理想,沒能大規模殺傷攻城的兵馬,現在又被對方的弓箭手偷射一輪,頓時一個個火冒三丈。

  “放箭,給我放箭。”將領們大吼道。

  第三輪箭雨鋪天蓋地的激射而至。這一次更多的大木盾被射爆,射殺的戰果稍微好了一些,三千多攻城士兵倒在了城下。

  然而,三輪箭射過,對方的先頭士兵也已經越過乾涸的護城河沖到了城牆下方的攻擊死角。神策軍士兵不得不立刻分出人手準備對付往城牆上攀爬的對手,往城下的弓箭射擊的火力也大大的削弱。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2:36

第1092章 鐘擺

  連環盾的效果奇佳,神策軍擁有的強大的遠程火力都無法對其造成巨大的殺傷,從而直接導致了最佳的殺敵機會的喪失。攻城作戰,一般在對手沖向城下的階段是最佳的無損殺敵的時機。遠端火力強大的兵馬甚至在這個階段便可以大量殺傷對手,從而導致對方攻城的失利。而神策軍遺憾的失去了這個機會,被對方在極短的時間內便沖到了城牆下,不得不全力進入更為殘酷的城牆防守戰。

  ……

  攻城開始了不到半個時辰,在付出了不到六千人的傷亡之後,六萬攻城士兵攻到了通州城牆下。戰事粗暴的進入了最殘酷最嗜血最兇殘的階段。

  城頭守軍的弓箭已經作用寥寥,此時能起作用的便是城頭的滾木礌石,丟下高高的城牆可以將下方密集的敵軍一片片的砸死。無數的原木和大石塊被拋下城頭,下方的攻城兵馬哀嚎一片,死傷慘重。但很快,城下一張由巨盾組成的堡壘很快形成。那是用鉤索相連的巨盾頂在頭頂形成的防護罩。滾木礌石從高空滾落,下方數十名士兵用木盾撐住,雖然還是可以砸碎盾牌,造成殺傷,但效果依然大打折扣。對方竟然在城下以這種方式組成了一個相對安全的龜殼。

  與此同時,數百架雲梯被拼接到位,快速的豎起來搭在城牆上,攻城士兵在將官們歇斯底里的喝罵中開始快速的朝城頭攀爬。無數的雲梯被長柄木叉推著倒下,無數的士兵從雲梯上滾落。滿眼是落石滾木血肉橫飛,滿耳是慘叫呻吟喝罵喘息。整個城下已經陷入了一片生死搏殺的地獄。人們機械的動作著,開始還未身邊血肉模糊的同伴的屍體感到膽怯,但不久後,這種膽怯便已麻木,不知道何為膽怯了。

  李光弼是早就做好了準備的,這一次打頭陣的六萬兵馬中,有一大半都是精銳老兵,摻雜著一萬新募兵馬和兩萬數月前募集的兵馬。這種老中新的搭配既解決了戰鬥力的問題,目的便是要讓第一梯隊的攻城不至於瞬間崩潰,那樣的話後面的進攻便無法進行下去了。事實上一切如他所料。菜鳥們雖然膽戰心驚,但老兵們的沉穩在很大程度上激勵了他們,讓他們不至於崩潰。

  老兵們見慣了生死,身邊人血肉模糊倒下的時候,新兵會崩潰大叫,會驚駭逃跑。而老兵們大多對這種場面無動於衷,面對新兵們的怯懦,他們會怒駡一句:“嚎什麼?頭掉了碗大個疤罷了,怕個鳥。”之類的話。莫小看這種態度,這會讓新兵們很快意識到自己的怯懦是多麼的格格不入和大驚小怪。雖然這並不能解除恐懼,但卻能快速的讓這些新兵漠視生死。不至於崩潰逃跑。

  戰場之上是最快速完成蛻變的地方,這裡是恐懼和懦弱氾濫的溫床,同時也是勇氣和血性滋生的土壤。

  東城城牆陷入鏖戰的同時,南城處也是血與火交織的修羅場。指揮南城七萬兵馬攻城的是董元舒。他要立功恕罪,戴罪立功,所以此戰他做好了不成功便成仁的準備。戰前他便告訴手下將領,不管遇到什麼樣的情形,哪怕是只剩一兵一卒,也不准撤退。無論誰敢撤退,自己都將親自率督戰隊將其斬殺。進或可生,或可立功,而退必死。

  在董元舒嚴厲的軍令前,七萬兵馬從戰事一開始便像瘋了一般朝著城下猛攻。董元舒手頭的攻城車只有兩百多架,他的士兵也只有萬余隻連環盾的裝備,但董元舒認為,這已經足夠了。因為對方城頭的守軍數量不多,董元舒認為自己可以比東城早一步攻破通州城,從而立下大功。

  守衛南城的是宋建功魏光中所率的兩萬五千名神策軍步兵兵馬,雖然人數比對手少了四萬多人,看似實力懸殊。但和東城的兵馬數量對比比起來,這已經很不錯了。東城牆上目前只有四萬餘兵馬守城,而他們要面對的是十八萬敵軍,相較而言,顯然東城壓力更大。

  宋建功和魏光中分守東西城牆兩側,董元舒的兵馬如潮水般蜂擁而至的時候,神策軍在他們沖到城牆下方之前便幹掉了一萬多人。王源將三十架床弩分配給了宋建功他們,沒想到的是,這床弩居然是的連環盾的剋星。粗大的弩弓射出,只要命中便將連環盾陣打的七零八落,讓他們暴露在密集的箭雨之下。

  在這種情形下,董元舒果斷捨棄了事前李光弼教他用的這種衝鋒陣型,他認為這種辦法簡直是多此一舉,這盾陣便是拖慢進攻速度,讓對方的床弩射殺的活靶子。最後董元舒下令全軍衝鋒,一窩蜂沖到城下,憑藉兵力的優勢攻上城頭為好。李光弼的那些自以為是的想法都是一些狗屁沒用想法。

  然而,神策軍強大的遠端殺傷力還是讓董元舒付出了巨大的代價,七萬兵馬沖到城下時,半路上死傷超過萬人,比之東城進攻的兵馬死傷還要多。但無論如何,董元舒達到了他希望的快速抵近城牆攻擊的目標。士兵們架起雲梯開始瘋狂的朝城頭攀爬,五輛沖車也迅速抵近南城城門開始轟擊城門兩側的城牆。在很短時間內,董元舒的這種瘋狂竟然收到了奇效,東側一處城牆居然在攻城半個時辰後被數十名士兵突破登上了城頭。雖然登城的士兵很快便被絞殺,但此舉大大鼓舞了董元舒的士氣,讓他看到了率先奪取城池的曙光。

  南城激烈廝殺的同時,東城的情勢更是險惡。滾木和礌石不能有效的殺傷城下之地,這讓對方的攻城更為肆無忌憚。七百多架雲梯上,攻城士兵密密麻麻的往城頭沖,雖然不斷被掀翻落下,但總有顧此失彼之處。好幾次對方的士兵便越過城垛進入城牆,並且還曾短暫的佔據了一小段城牆。這種形勢在李光弼的第二梯隊六萬兵馬湧到城下後變得更為惡劣。

  第二梯隊的六萬攻城兵馬幾乎沒有遭受任何的阻擊便堂而皇之的抵達城下,城頭的四萬守軍忙著對攻城士兵的防守而無暇顧及他們。簇擁著二十五架沖車的第二梯隊兵馬帶來了更多的加強打造的雲梯,他們抵達城下後,東城城牆上的攻城雲梯數量增加到一千六百多架。遠遠望去,雲梯上人頭蠕動密密麻麻,就像是擁擠在一起的蜜蜂,又像是東城城牆上被滿是藤葉的爬山虎覆蓋一般,只不過這爬山虎正以極快的速度朝著城頭上蔓延過去。

  對付雲梯攻城,一般的手段是用長叉將雲梯整個推離城牆,掀翻雲梯。讓雲梯上的攻城士兵摔落下去。這種辦法,一般七八人便可對付一架雲梯,再加上左近輔助的幾名長槍手對雲梯上的攻城士兵加以刺殺,便可以在很長時間裡讓對方爬不上來。然而,如今的攻城雲梯已經有了各種花式,一種最豪華的版本便是名叫雲樓的攻城雲梯,那是一座移動的木塔,和城牆等高或者高於城牆,雲樓上藏匿士兵,下方士兵推動前進靠近城牆,雲樓中的士兵可以對城頭的守軍進行弓箭壓制。在接近城牆厚,可以躍上城牆進行攻城。

  當然,李光弼手中並無這種雲樓攻城車,他也沒時間和資本去造出這種攻城雲樓。但他造出的雲梯中有加強版的三足雲梯。這種雲梯其實和普通的雲梯差不多,只不過一般雲梯只有兩根柱腳,加強版的則有三根。這種雲梯架設完畢後,從中段伸出的第三根木柱便是另外一根支撐腿。牢牢的將雲梯抵在城牆上。這種設計的目的,顯然便是為了防止用木叉將雲梯推離城牆的手段。

  在雲梯頂端的鐵鉤勾牢城牆縫隙,以及下方三角形的支撐之下,神策軍守軍要想掀翻一座雲梯,那將要付出極大的氣力。那需要幾十人的合力才可以做到。而幾十人為了一座雲梯耗費氣力,顯然是不明智的,因為沒等你掀翻雲梯,上面的士兵便已經冒頭了,等於白白給了對方安全爬上來的時間。與其如此,還不如用弓箭用石塊滾木直接殺敵來的方便。

  所以,目前的攻城局面便是,對方源源不斷的沿著雲梯往上爬,城頭上的守軍只能對爬到上端的對手進行砍殺劈刺,或者是用滾木礌石將他們砸下去,對雲梯卻基本沒有什麼辦法。這種情況下周而復始,一千六百架雲梯總有人能突破城牆,總有人能攻上城牆。

  在第二波攻城兵馬開始攻城後,東城城牆變得岌岌可危起來。連續十幾處發生了對方攻上城牆的情形。趙青和譚平各率五百人在南北城牆上救火,竭力保持著城牆不被對方站穩腳跟。但這種情形隨著時間的持續肯定會崩盤。城頭的物資逐漸減少,這絕不是辦法。

  王源一直站在城樓前方突出處,密切關注著整個戰局。雖然手下數次來請示要不要動用手段,王源都斷然加以拒絕。因為王源覺得還沒到時候。這是一場曠日持久的鏖戰,自己手中的牌不能全部打出去。每一張牌都要用到恰到好處,因為自己手頭的資源很有限。

  但現在,第一張牌必須打出去了,否則,城頭太過吃緊,若大片被突破,便大勢已去。

  看了一眼城牆兩側密密麻麻如屍潮一般往城頭瘋狂攀爬的敵軍士兵,王源沉聲下達了命令:“傳令,大棒伺候。”

  身邊的親衛長出了一口氣,終於等到大帥下令了。他迅速取出信號彈筒,點燃引信。嘭嘭嘭,三顆信號彈沖上暗雲慘澹的天空之中,在雲層下方炸裂成紅色的星雨。

  城頭神策軍士兵們面露喜色,他們迅速分出人手,將城牆外緣處的城磚扒開,露出一道道長達丈許寬達尺許的溝槽來。那溝槽之中躺著的是一根根粗大的原木,原木上滿是長達數寸的森森鐵齒,就像是一個巨大的狼牙棒頭。這是戰前便埋在城牆外側的秘密武器。之所以埋在城牆地面之下再覆蓋上磚塊,那是防止守城士兵踩在上面受傷。而此時,正是他們展示威力的時候。

  幾十名士兵合力將巨大的狼牙棒抬起到垛口上方,然後齊聲發力,將這大傢伙推了出去。只聽得狼牙棒的尖刺在城牆上摩擦的聲音刺耳難聽,一端的鐵鍊身鐺啷啷發出巨響。整個狼牙棒如一柄巨大的帶著尖刺的鐵錘,順著城牆陡峭的斜坡橫掃而過。另一端的鐵鍊嵌在地面上蹦的筆直,在城垛的缺口中蹚蹚的跳動說,硬生生將城垛的缺口處勒的土石崩塌。

  幾百枚這種狼牙棒橫掃了城牆外側幾百丈的距離,巨大的鐘擺之力帶動著數寸長的釘刀從城牆上密密麻麻的敵軍士兵身上碾壓而過,就像是鋒利的小刀劃過豆腐一般,所經之處將士兵們的身子活生生的劃開成一條條待下鍋烹飪的魚。幾乎在一瞬間,半空中血流如瀑,傾盆而下。慘叫哀嚎之聲在瞬間震動天地。

  誰能想像眼前這種兇殘的場景,巨大的釘刺狼牙棒沖天而降,從左到右橫掃城牆,城牆上正在雲梯上攀爬的六七千士兵像是玩具一般被砸飛,更多的人被開腸破肚,身體被長釘切開無數的血口,那些血液便在瞬間從這些血口子裡奔湧而下,瀑布一般撒向地面。

  有的巨型狼牙棒上還活生生的釘著三五名士兵,他們是最初被撞擊到的受害者。身子被鐵釘穿透後掛在上面,隨著後續的撞擊,身子被擠壓成一條條的血肉,整個人不像是一具屍體,倒像是被掛在上面的一條肉,沒有頭臉手腳,全部血肉模糊。

  動能耗盡後的狼牙棒終於停止了擺動,它們被鐵鍊維繫著掛在城牆上。然而,它們的下方,已經是一片血肉之地。六七千名攻城士兵從高空墜落,墜落之前他們已經大部分已經死亡,他們的血肉和身體裡的臟器如傾盆大雨一般落在城下,城下的數萬士兵遭受洗禮。

  在攻城開始一個時辰之後,他們已經丟掉了累贅的大盾,因為再無這個必要。對方的滾木礌石顯然已經消耗殆盡。正因如此,他們得以目睹了眼前的慘狀。很多士兵在張口驚呼的同時,嘴巴裡灌入了無數碎肉和血水,讓他們驚駭的差點窒息。更多的人則是盔甲身體裡全部是血水。

  恐慌如瘟疫一般以一種極快的速度蔓延開來,所有人都如炸了鍋一般的離開城牆下方,不願接受血肉淋漓的洗禮。有人開始嘔吐,有人開始崩潰大叫,有人開始朝後方逃跑。

  潰敗在片刻之後形成了一股潮水。就連作戰經驗豐富的老兵們也裹挾其中。他們雖然漠視生死,但他們沒見過這種死法,這種兇殘到極致的殺人手段。只在短短一瞬間,便有那麼多的人血肉模糊的堆在眼前,任誰都不能接受這一點。

  李光弼對王源的研究還不夠透徹,他若願意放下身段去認真研究一下王源的守城手段的話,不難發現,這種巨木橫掃的手法早在杭州城守城時王源便用過。

  這種手段對於人馬眾多,密集攻城的對手極更加的有效。而他李光弼若不是滿腦子希望能集中優勢兵力攻擊兩面城牆,或者是不要急著將第二梯隊派上去加強進攻,而是一波波的消耗對手的話,那麼他還不至於讓手下的兵馬遭受到如此兇殘的打擊。畢竟這種手段只能用一次,若是攻城的兵馬數量不夠,威力也著實有限,最多殺個一兩千人了不起了。而王源等的便是李光弼派出更多的兵馬,急於一舉攻破城牆的機會。

  後方,李光弼也目瞪口呆的看著戰場上發生的一切。當他看到那無數巨型鐘擺在城牆上的來回擺動,將城牆上滿滿的己方士兵如螻蟻般的擊落的景象時,便立刻意識到要糟糕。

  多年的領軍經驗告訴自己,這種時候最容易發生的便是潰敗。在最有可能攻上城牆的時候,橫空出現這當頭一棒,對於士氣的打擊是致命的。李光弼本以為這種情形會出現在對方拿出那種可以投擲爆炸的殺器的時候才會發生,但對方竟然根本沒有那麼做,而是用處了這種他聞所未聞的殺戮手段。這讓李光弼感覺到脊樑骨上一陣發寒。

  正如李光弼所料,前方的攻城士兵開始朝後潰逃。即便有著李光弼下達的死戰不退的命令,即便後方有督戰兵馬隨時砍殺潰逃的士兵。但軍令的恐懼遠沒有眼前的境遇來的可怕。當部分士兵開始掉頭狂奔時,很多人跟著逃離城下,進而發展成全軍的潰敗潮水。

  面對如此情景,李光弼身旁負責督戰的將領怒駡連聲,大聲喝令數千名督戰士兵迎上前去阻止。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李光弼卻厲聲喝止了他們的行動。

  “都給我住手,傳令下去,投石車投擲石塊,掩護兵馬撤退。”李光弼冷聲道。

  “可是……大元帥,咱們就這麼退了?好不容易攻了上去,就這麼退了?”身旁的將領們錯愕道。

  “士氣已竭,再攻無益。此刻還是退回休整,重整旗鼓的好。既然一次無法攻破城池,又何必執著於此。我們還有兩天一夜的時間,時間多得是。不必執著于一時。”李光弼靜靜道。

  命令下達,數百架投石車開始朝城頭轟擊,目的便是阻止城頭守軍對潰敗兵馬的弓箭追擊。在猛烈的轟擊下,城頭射下的弓箭稀稀落落,倒也沒能給潰敗的敵軍以大量殺傷。待潰逃兵馬逃出一箭之地後,投石車也偃旗息鼓,開始緩緩後撤。

  南城的董元舒也接到命令,停止攻城,退軍休整。董元舒的兵馬也遭受重創,得知命令迫不及待的退兵休戰。

  戰事從午後開始,前前後後超過兩個時辰的猛攻幾乎絲毫沒有停息。攻守雙方都精疲力竭。攻城方死傷兵馬高達三萬七千之數,守方也不輕鬆,六千餘神策軍士兵死傷,並且城門處城牆破損崩塌,那是數十架沖車的傑作。若非關鍵時候的守城奇招,城池極有可能在今日告破。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2:36

第1093章 阿郎

  雙方偃旗息鼓,嘈雜的戰場忽然變得安靜了下來。雖只是申時時分,但初冬的白天很短,再加上陰沉的天空將日光完全遮蔽,整個戰場上一片灰暗之色,早早的便顯得暮色沉沉。通州城牆上殘垣斷壁一片狼藉,死者傷者不計其數。城牆下方更是慘不忍睹。城牆根下,厚厚的屍體和血肉堆疊成數尺之高。其中尚有苟延殘喘之人,在屍體的堆壓之下發出絕望的呻吟聲。

  凜風從狼藉的吹過,帶著尖嘯之聲,四野茫茫的暮色之中,似乎處處鬼影瞳瞳,鬼哭狼嚎之聲不絕於耳。大戰之後的戰場上就像是一座孤魂野鬼遊蕩的地獄一般。即便是最勇武的目睹眼前的場景,也不免魂飛魄散,骨銷神衰,全身戰慄,腿腳酸軟,不敢多看片刻。

  李光弼的大軍退後數裡,原地休整。李光弼穿行於殘兵敗將之中,看著這些呆若木雞尚未從驚恐中喘息過來的士兵,他卻並沒有加以斥責。相反,他還親自給士兵裹傷喂水,表示關懷。

  不久後,李光弼登上高臺,對這滿地的殘兵敗將開始激勵。

  “諸位將士,今日之戰爾等表現上佳。本帥甚為滿意。爾等不必為沒能攻陷通州而懊悔,因為今日之戰只是個開始,通州城必被我大軍攻克。諸位也不必為敵軍的手段而驚駭,要知道,我們面對的是天下最為狡詐兇殘的神策軍,連回紇十萬大軍都不是他們的對手,而我軍今日卻迫的他們手足無措差點被我大軍攻克城池。這足以說明,神策軍已是強弩之末。”

  士兵們呆呆的看著高臺上的那個人影,很多人心裡咒駡著:強弩之末?你是沒看到他們的兇狠,你反正不用送死,老子們卻要拼命。

  “告訴諸位一個好消息。剛剛得到的消息,金州新募五萬兵馬已經開拔前來增援,不日便可打通後勤通道,連同糧草物資一起抵達。爾等無需擔心糧草不濟之事。今日之戰爾等重創神策軍,對方死傷上萬,而我大軍也不過傷亡一萬餘,如此兌換,敵軍不日便將崩潰。至於今日他們所用的手段,倒也並不稀奇。雖造成了我大軍一定的傷亡,也給爾等帶來了些恐懼之心,然而爾等須知,那種手段只可用一次,接下來的進攻爾等便無需擔心敵軍此種手段了。另外,今日戰場上,將士們作戰勇猛,本帥甚為欣慰。各營稟報上來的立功名冊已在我手中。本帥宣佈,從現在起,將實行戰場即使嘉獎之策。每戰之後,有功人員當場嘉獎,有過人員即刻處罰,絕不拖延。”

  李光弼一揮手,身旁一名將領捧著名冊上前,開始揚聲誦讀名冊。數百名各營中選出來的作戰英勇的士兵陸續來到台前。李光弼親自宣佈將這些士兵和將領升任軍職。並且命人當場將一串串的銅錢掛在他們的脖子上作為嘉獎。嘉獎儀式之後,又有數十名士兵被捆綁押到台前,宣佈了他們怯戰潰逃的罪狀之後當場斬首示眾。

  李光弼為重振士氣可謂是絞盡腦汁,他知道,若不採取緊急的措施,兵馬將很難再戰。於是便採用了激勵嘉獎懲罰以及撒謊的方式來讓士兵們恐懼的心理得以平復。所謂五萬兵馬從金州發兵疏通糧道的消息是假的,他口中的敵我死傷的資料也是假的。甚至連嘉獎和懲罰的士兵的名單也都是假的。英勇者未必英勇,只是被選中了而已。怯戰者未必怯戰,只是幾十名重傷的不能再戰的倒楣蛋而已。

  雖然很多士兵都知道李光弼口中之言不盡不實,但不得不說,李光弼此舉還是起到了撫慰軍心的作用。讓整體士氣有所寬慰。

  最後李光弼又下令將營中剩餘的數百頭豬羊宰殺犒賞兵馬,熱騰騰的飯菜和肉湯送上來之後,驚弓之鳥般的士兵們終於開始恢復,美味的飯菜將他們從恐懼之中拉回來,重新回到人間。

  天黑之後,李光弼召集眾將召開會議。這時候的李光弼才原形畢露,大罵眾將攻城不力。發洩一番後,李光弼平靜了下來,發佈了新的攻城命令。

  “今夜初更,發動攻城偷襲。今日沒有參加攻城的六萬兵馬負責首攻。我將親自組織六萬兵馬後續增援。董元舒,你的五萬可戰兵力依舊在南城佯攻。可分兩梯隊,連續進攻,不讓城上守軍喘息。最好能逼得對方增援南城。今夜的偷襲不以攻克城池為目的,目的是使敵軍疲憊。我大軍可輪換進攻,一軍進攻,一軍可趁機休整,他們卻不得不連續守城,明白麼?”

  “李帥,好計謀啊。咱們兵馬多,早就該這麼辦了。一直不斷的折騰他們,折騰得他們不能睡覺不能吃飯,然後瞅準時機大舉攻城,必能拿下。”董元舒恍然道。

  “是啊,就該如此。早該如此了。”眾將也紛紛附和道。

  李光弼緩緩道:“本帥何嘗不知?但白天如此作為,容易暴露企圖。夜晚方可實行此計,因為天色昏暗,他們摸不清我們進攻的人數,不得不全力防守。這才是此策實行的前提。”

  “原來如此,李帥高明。”眾將紛紛道。

  其實眾人不以為然,很顯然李帥是事前根本沒想到這一點而已,他還以為能一舉攻破城池,所以根本沒有往謀略上多考慮。現在這麼說,不過是死撐面子罷了。

  初更將至,天地之間一片漆黑,宛如墨染一般。北風呼嘯著在戰場上肆虐著,寒冷的天氣讓戰場上的屍體和血肉開始凝結,以這種氣溫,半夜裡這些屍體和血肉都將凍結成冰。

  通州城頭上下在天黑之後的一大段時間裡也是一片漆黑,城下的攻方斥候不敢靠的太近,只遠遠的盯著城頭,但他們看不到任何的東西。只是不斷的聽到城頭往下拋物的聲音,嘩啦啦嘩啦啦,像是將城頭的碎石瓦礫斷木屍體往下清掃的聲響。離得太遠,也看不清究竟。

  但對斥候們而言,只要盯緊城門便可,至於城頭上在幹什麼,他們看不見,也並不關心。那不是他們的職責。

  不久後,通州城牆上出現了火把。一小隊一小隊的守城士兵舉著火把上了城牆,分佈在城牆各處。看起來人數並不多。不過數千人而已。他們雖然伸著脖子朝城下看,但有經驗的士兵都知道,舉著火把看向城下黑暗之處,那是什麼也看不到的。不過是自欺欺人的把戲罷了。

  事實也正是如此,城頭的數千兵馬對城下的情形一無所知。他們甚至連城下二三十步外的情形都看不清楚,更別說此刻正從數裡外悄悄摸向城下的六萬黑乎乎的攻城士兵的身影了。

  初更已過,夜襲攻城戰再次拉開序幕。

  ……

  六萬多攻城兵馬在黑暗的掩護下朝著通州東城城牆下摸近,他們是白天沒來及參戰的生力軍。李光弼將東城方向的十八萬大軍編為三個波次,每一波次六萬兵馬。在午後,第二波的六萬兵馬加入戰場之後,被通州守軍以狼牙大棒給打了回來,第三波次的六萬兵馬連沖上戰場的機會都沒有,戰事便暫時結束。這也讓這六萬兵馬無緣見識白天戰場的殘酷。

  然而此刻他們在黑暗裡貓著腰前進時,終於見識到了白天那場戰事的慘烈。他們的腳下到處是凍得硬邦邦的己方兵馬的屍體,一不小心便會有人摔倒在堅硬的地面上,跟地上的死屍來個親密接觸。只能說幸而有夜幕的掩護,否則他們目睹整個戰場的慘烈的場景的話,看到那些地面上凍得如白蠟一般張牙舞爪的屍體時,以新兵為主的這只兵馬怕是會立刻便四散潰逃。

  六萬兵馬按照事前的佈置,呈散兵陣型像是一隻只趕潮的螃蟹一般慢慢的爬過開闊地帶,逐漸抵達城下數百步之外。越是抵達城下,他們便越是小心翼翼。五百步,四百步,三百步,兩百步。

  距離城牆越來越近,士兵們的心裡越是緊張。一名士兵緊張的手腳發抖,走動時一個不小心被地面上的屍體袢倒,哎呦一聲叫了起來。這一嗓子,驚的周圍數百名士兵如泥塑木雕一般的精止在原地,吃驚的看著城頭守軍的動靜。

  “狗娘養的,想害死大夥兒麼?”一名校尉竄到他身旁,壓低聲音怒駡道。

  “小人……小人……”那士兵努力的撐起身子,他的手碰到了一個圓滾滾冷冰冰毛乎乎的東西。他下意識湊到眼前一瞧,借著微光,他看到的是一張恐怖的死去的人臉,雙目漠然的看著自己。

  “啊……!”那士兵張口叫出了半個音,一柄利刃便洞穿了他的後頸,從喉頭穿透而出,將他的叫聲切斷在喉嚨裡。

  “狗娘養的,莫不是敵軍的細作。”身旁的校尉抽出兵刃,抬腳在死去的屍首上踢了一腳。

  周圍眾士兵毫無同情之色,反而如釋重負的鬆了口氣,認為校尉殺的果斷,殺的及時。就連同時被拉壯丁參軍的,和死者熟識的幾名士兵也覺得殺的好。在這個時候,誰會對自己的生死產生威脅,誰便是該死。哪怕是以前熟識的同鄉或者是好友。

  剛才那一聲喊叫似乎應該被他們聽到,但城頭的守軍並沒有絲毫的騷動,看來是毫無知覺。很快,先頭的數千名士兵便摸到了城牆下,城頭的守軍依舊毫無知曉。慶倖之餘,抵達城下的士兵們也感覺到有些怪怪的。因為他們發現城牆根下並不像戰前營地中其他兵士們說的那麼可怕。那些士兵們說城下血肉模糊屍骨成山,但此刻這裡卻根本不是那麼回事。腳底下軟軟的,厚厚的柴草將城下的屍骨掩蓋著,看不到任何可怕之處。地面上到處都是柴草,有的甚至是整捆整捆的散落在城牆下方十幾丈寬的區域裡。只是這些柴草都濕漉漉的樣子,聞起來臭烘烘的,也不知是不是吸飽了地面上的血水之故。

  若是經驗豐富的老兵們,怕是會從這異乎尋常的情形中嗅出一絲危險的氣息來。然而,這只兵馬中大部分都是半吊子,經驗豐富的士兵和領軍的將領都在後方,他們才不願意沖到城下送死呢。既然是騷擾戰,不求攻下城池,那麼精明的將領和少量老兵們磨磨蹭蹭的在最後方慢慢的打醬油。

  積聚在城下的士兵們檢查了一番,發現雲梯大部分還在。狼牙棒並沒有將所有的雲梯都擊倒和損壞,還有幾百架雲梯堅挺的立在城牆下,還有些雲梯倒在地面上,扶起來還可以用。

  摸到城下的士兵越來越多,他們縮在城牆下等待著命令。即便是密密麻麻的士兵聚集在牆根下,踩的地面上嘩啦啦的發出嘈雜的響聲,城頭的守軍也仿佛聾了一般根本沒搭理他們。

  進攻的士兵開始慢慢的沿著雲梯往上爬,雲梯發出的咯吱聲很是刺耳,但城頭沒有任何守軍探頭往下看一眼。

  位於城門北側的一座雲梯上方,一名名叫阿郎的士兵咬著兵刃手腳並用的爬上了半空之中。他本來只是一名普通的少年,沒有什麼遠大的理想。只想替人做工攢點錢取個媳婦過小日子。對於被強行拉入軍中當兵的事,他背地裡還惡毒的罵了很多回,思想悲觀失望之極。

  但今日見到李光弼大帥將幾百名普通士兵升了官,還賞賜了五貫錢之後,這讓阿郎大為羡慕。原來升官發財這麼簡單。打一仗便能立刻提拔為火長隊正什麼的,這還罷了,還能得到五貫錢的巨額賞賜。這筆錢足夠在自己的家鄉娶個媳婦了。對街賣煎餅的王大娘家的女子阿秋對自己早就有意思,可惜自己沒錢上面提親。既然如此,自己何不搏一搏,博個官兒,博得賞錢,自己不就可以得償所願了麼?

  阿郎受到了極大的激勵,此刻摸到城下時,大夥兒都推三阻四的不願第一個往城頭爬,他二話沒說主動的第一個上了雲梯。他身子敏捷,手腳如狸貓般的輕快,怕的悄無聲息而又迅捷。他很有把握自己將第一個登上城牆,其餘的那些人爬的都沒自己快。第一個登上城牆,李大帥知道了總是要嘉獎賞賜自己了吧。

  阿郎渾身是勁,很快就爬到了雲梯的盡頭,他已經能看到站在城牆上的那名敵軍的半截身子了。那名敵軍背對著自己站著,旁邊的火把照耀著他頭頂上的紅纓鮮豔,還有他背上的披風也很漂亮。

  “這是個敵軍的將領啊!可是,無論如何,對不住了。我不管你是誰,我要立功,拿賞錢,娶媳婦。對不住了!”

  阿郎心裡嘀咕著,伸手將口中的鋼刀拿在手裡,單手用力,雙腳微曲,便欲以一個猛虎撲食的姿勢從雲梯上躥上城牆。阿虎已經想好了,自己跳在半空的時候,便可以一刀砍向那將領的後脖頸,然後利用他的身體為掩護,躲開對面拿著火把的那人的攻擊。自己便可穩穩的立足於城牆上了。

  阿郎的身子已經快要躍起,肌肉已經開始收縮,嘴角也露出冷笑的時候。突然間,他看到了那背對自己的將軍回過頭來,居高臨下朝著自己露出了整齊的白牙笑了笑。

  “你好!”那將軍笑道。

  “……”

  “再見!”那將軍揚起了手中的劍。那聲再見也是阿郎這輩子聽到的最後一句話。一柄精鋼劍劈中他的頭顱,驚愕的阿郎甚至沒來得及想好如何躲避和格擋,他的頭顱便被一劈為二,身子倒栽下去,噗通一聲摔下了地面。

  阿郎到死也不知道,為何在那個節骨眼,那人會轉過頭來。但若死去的人當真泉下有知的話,他該能發現,那名將領已經跟對面那名舉著火把的身材纖細的女子對了無數個眼色。若泉下當真有知的話,他也應該會發現,原來這名將軍便是神策軍的主帥王源。他中了頭彩,選擇了一個最不應該的位置,遇到了一個最不應該遇到的人。不過,若當真他泉下有知的話,他應該會為自己能死在對方主帥手裡而自豪。畢竟一場戰事打下來,能死在主帥手中的人寥寥無幾,這也算是一種榮耀了吧。

  阿郎已經魂飛天外,他可以說是幸運的,畢竟他不知道接下來發生了什麼,沒看下接下來他的戰友們所經歷的一切。他若是知道他們經歷的這一切,應該會寧願自己在戰鬥的一開始便第一個死去。

  王源一劍砍殺爬上城牆邊緣的一名士兵,看著他摔落城牆之下,口中已經發出了命令。

  “動手!”王源喝道。

  信號彈劃破漆黑的夜空之中,下一刻,城頭守軍手中的火把在同一時間丟下城牆,火把落在了地面濕漉漉的柴草上,片刻間便劈裡啪啦的燃燒了起來。在很短的時間裡,城牆下方便燃起了一片火焰之牆,寬度直達護城河邊緣。

  那些柴草上濕漉漉的東西既不是血也不是水,而是油。王源手頭雖然沒有火油,但這年頭可不缺菜花油蓖麻油松脂油以及動物的脂肪油。王源也沒經過什麼試驗,但他知道,既然這些油都能點燈,那麼點燃起來也定是很猛烈的。於是他命人收集了大量的油料作為守城之用。油料在守城中倒也常用,但大多數是燒成滾油然後往城下一鍋鍋的澆下去。在王源看來,這簡直太浪費了。

  王源的方法是,將油燒滾,去除水汽之後得到的純度高的混雜在一起的油料,倒在大池子裡,用一捆捆的幹柴草去浸透。這些幹柴草便成為了容易爆燃之物。這也成了王源的另一個秘密武器。

  天黑之後,城頭黑乎乎一片的時候,王源正在命人將大量浸染了油料的柴草丟下城去。這也是對方的斥候遠遠聽到的嘩啦啦的聲音的原因。斥候們以為是在往下清掃石塊和瓦礫,所以並不以為意。

  王源也並不知道對方是不是會發動夜襲,但王源卻不得不做好準備。甚至為了讓對方激起攻城的欲望,他下令不要去摧毀那些依舊矗立在城牆外的三角雲梯,便是要給對方攻城的便利。否則以宋建功等人的建議,應該用長繩墜人下去,將所有的雲梯一個個的砍斷。

  對方六萬人的夜襲如何能逃得過王源的耳目,從他們出營的那一刻,消息便傳到了王源耳朵裡。王源和城頭的眾守軍要做的便是裝聾作啞,假作不知。任憑對方聚集于城下這片區域,任憑他們攻城。然後實施火燒活人的計畫。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2:36

第1094章 反攻

  城下聚集的大批攻城兵馬尚未完全反應過來,腳底下升騰的火焰便已經熊熊而起。見機的士兵在第一時間便意識到偷襲不成,他們第一時間便開始朝後逃跑。大部分不開眼的還傻乎乎的站著不動,蜂擁朝雲梯上爬。更有些士兵還試圖用腳去踩滅地上升騰的火苗。然而,他們之前在這些濕漉漉的油脂柴草上猜來猜去,褲子上已經沾滿了油脂,這一踩正成了名副其實的“引火焚身”。數百名攻城士兵的衣服在瞬間燃燒了起來。

  而這些愣頭青們居然還大叫著躺在地上翻滾滅火,殊不知此舉更是引燃了更多的火頭,將四周的柴草盡數點燃。一瞬間火頭四起,火借風勢,燒的不可開交。

  吸足了油脂的柴草一旦起火,其火勢便不可阻擋,借助北風勁吹之勢燒的愈發的猛烈。整座城牆下方的區域,在很短的時間裡便成了一片火海。

  無數的士兵被火點燃,他們尖叫著哭喊著在火光裡掙扎奔跑,但處處是火,焉有逃離之處。偶爾有人沖出火海撲入護城河中,可惜的是護城河早已乾涸,無法讓他們熄滅身上的火焰。他們只能在泥地上打滾,火滅了,他們也全身燒傷,奄奄一息了。

  大批全身著火的士兵像是無頭蒼蠅一般的到處亂撞,燒焦的血肉毛髮的氣味刺鼻難聞。那些士兵們渾身是火東奔西跑,有的一頭撞到城牆上倒在地上,有的逃出火海卻倒在地面上燒的渾身黑煙滾滾,此情此景簡直讓人不忍直面。

  地面火海中的士兵們慘,在雲梯上的士兵更慘。身在半空之中,下方是滿地烈火,上面是城牆敵軍,可謂是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煙火升騰,火焰炙烤,這些士兵就像是被串在雲梯上的烤肉一般,被烤的皮酥肉爛,一個個掉落火海之中。偶有意識清醒的,知道只有爬上城牆一條路。但他們爬上雲梯頂端後,又遭受守城士兵無情的砍殺,連大叫投降的機會也沒有。

  上萬士兵在火海中哀嚎掙扎的時候,後方的士兵們開始玩命的往後逃。他們慶倖自己沒有沖到城牆下那片地獄火海,此時還不跑,那簡直就太傻了。

  然而,城頭密集的箭雨還是朝城下傾瀉而來,數萬隻羽箭交織成一張索命的大網,兜頭蓋臉的澆下來,讓處於一箭之地的射程內密密麻麻的攻城士兵盡數處於這張天網的籠罩之中。

  一批又一批的士兵們被箭支射中倒在地上。立刻便死的倒還算是幸運的,就怕沒射中要害的那些士兵,他們腿腳肩膀上插著箭,跑又跑不了,躲又沒處躲,只能慘叫著往回爬。但不斷落下的箭支又讓他們根本沒有活著的希望,這才是最慘的。

  箭支一輪輪的施射,地面上的士兵一片片的被清空。潰逃的士兵只恨沒有肋生雙翼,只恨爹媽沒多給幾條腿。什麼兵刃盾牌,此刻統統丟了才是正理,任何累贅的妨害跑路的東西都必須丟棄。數萬攻城士兵丟盔卸甲,在短短一刻鐘時間裡,逃得乾乾淨淨。城下的地面上,滿地是屍體和兵器,滿地是一叢叢紮在地面上的箭支,像是忽然生長出來的茂密的野草。

  同樣的場景在通州城南的戰場上同樣的發生,董元舒派出的兩萬五千名攻城士兵同樣遭遇到了烈火的焚燒,只不過因為重點在東城方向,油脂有限,南城地面上鋪著的都是乾草乾柴。且南城背風,火勢沒能迅速的蔓延。故而給了南城攻城兵馬逃離的機會。饒是如此,在弓箭和烈火的雙重打擊之下,他們和東城攻城兵馬一樣一觸即潰,死傷慘重。

  後方,城下大火爆燃之時,策馬立于高處觀戰的李光弼大為震驚。尚未來得及得知具體的情形,前方攻城兵馬已經開始潮水般的後逃。不久後消息傳來,對方早有準備,且城下火勢猛烈,士兵傷亡慘重,已經無法阻止。李光弼驚愕片刻,果斷的下達了撤兵的命令。

  對方既有防範,偷襲便無意義。而且己方兵馬一觸即潰已成敗逃之勢,當務之急不是進攻,而是趕緊收攏兵力,穩定軍心,以免發生更為難以控制的事情。

  城下的大火來得快,去的也快。畢竟是柴草油脂這一類的易燃但卻不持久的燃燒之物。一番猛烈的大火之後,便無法繼續燃燒下去。但即便是短短的不足一炷香的時間的大火,城下五六千命攻城士兵被大火吞噬,滿地是燒焦了黑乎乎的屍首,一具具奇形怪狀的扭曲著,冒著青煙,散發著惡臭。

  城牆上方也灼熱難當。守城的神策軍士兵們一個個捂著鼻子不敢靠近城牆外側,他們受不了熱浪的炙烤,更受不住那些屍體被燒焦的氣味。很多人伏在城頭嘔吐起來。

  王源也捂著鼻子,心裡翻騰作嘔。這種殘忍的殺敵方式王源也並不想用。然而他不得不用。即便死去的對手中大部分都是拉進敵軍陣中的普通百姓,但王源知道,一旦被攻破通州,這些百姓們也會成為野獸。王源一直奉行的原則便是,一旦上了戰場,手裡拿了武器,便不再有什麼平民百姓這樣的稱呼。拿著武器的對手都是敵人,王源絕不會手軟分毫。

  此時此刻,戰事尚未結束。敵軍被重創退去,但王源絕不會給他們休整的機會。敵軍士氣已經崩潰,這時候正是另一隻兵馬出擊的時候了。

  “傳令,騎兵出擊。直破敵營。趙青譚平,親衛騎兵整隊準備,替我備馬。”王源一連串的發出號令。

  趙青和譚平連聲答應,即刻傳令備馬。

  東南北三座城門內的大街上,從午後開始,柳鈞的三萬騎兵便一直在此全副武裝的等待著命令。從午後開始的大戰打的如火如荼,但騎兵們一直都沒能參戰,這讓上下將領都急的冒煙。看著別人廝殺,自己三萬騎兵大軍卻在城中閑著,這簡直是一種折磨。

  大小將領們不時的去找柳鈞詢問,卻一個個的被柳鈞給罵了回來。柳鈞是知道王源的計畫的,三萬騎兵是最後的生力軍,養精蓄銳是為了更好的殺敵。不出動只是時機未到罷了。

  城頭上的紅色信號彈升騰而起,騎兵將士們見之大震。這是騎兵出動的信號。眾騎兵紛紛上馬,列好了陣型。不久後,柳鈞派人朝南北城門內的騎兵們下達了出城的命令,三座城門豁然洞開,神策軍騎兵分三路從三座城門中奔湧而出。

  柳鈞策馬從東城吊橋上飛馳而出。一出城,一股灼熱的熱浪便撲面而來。刺鼻的氣味差點讓柳鈞窒息。空氣都是灼熱的,地面和左右的城牆都是熱的,城門兩側的城牆下方黑乎乎冒著煙的屍體滿地都是。柳鈞和眾騎兵將士們頓時發出驚愕之聲。幸而城門左近沒有起火,那是防止大火燒毀城門和吊橋,但即便如此,地面和空氣中的灼熱也讓胯下的戰馬淅瀝瀝的跳腳,不安的跳躍。

  曾國忠和錢高志也在東城這一路騎兵之中。他們二人被柳鈞暫時任命為第三營領軍將領。給了他們兩人三千騎兵的統率權。這不是對他們的輕視,而是他二人沒有參與過神策軍的騎兵作戰,必須要加以歷練。論騎馬作戰,這兩人甚至不如一名普通的神策軍騎兵來的老練。

  曾國忠和錢高志策馬奔出東城門的那一刻,他們的驚愕比所有人都更為強烈。城牆兩側無數燒焦的屍體和大片開闊地上橫七豎八的滿身箭支的屍體,讓兩人頭皮發麻。這那裡是攻城,這就是一場主動送死的行為。王大帥用的這些手段簡直讓人匪夷所思。對上王源的對手,恐怕是這世上最慘的對手。而身在神策軍中,又是多麼慶倖之事。

  三萬騎兵以最快的速度集中在城東大地上。遠遠望去,對面的敵軍陣營正忙碌奔走,驚慌萬分。

  “按擬定計劃,三個梯隊,依次進攻。諸位要明白一點,這一次不是偷襲,而是要踏破敵營,徹底擊潰敵軍。大帥之命,通州之戰今晚必須結束。抓獲火殺死李光弼者,賞錢五十萬,官升三級。但我警告你們,我騎兵的目標是徹底擊潰敵軍,誰要是為了抓李光弼而亂了陣型,便等著我砍下他的腦袋吧。”柳鈞策馬於陣前飛馳,舉著銀槍高聲喝道。

  “遵命!”眾騎兵齊聲喝道。

  曾國忠和錢高志更是驚的差點從馬背上摔下來:好大的胃口,居然今晚便要結束整個戰鬥。即便今天的兩場攻城戰死傷了六七萬人,但畢竟還是有十七八萬大軍的啊。

  柳鈞的戰馬停在了曾國忠和錢高志兩人面前,似乎是擔心二人不適應,柳鈞竟然低聲對二人道:“曾將軍,錢將軍,你們便在第三梯隊進攻,跟在其他兵馬身後,不要衝到最前面。畢竟你們是第一次參戰。我也不會怪你們。以後你們便會熟練起來。”

  曾國忠和錢高志感到了莫大的侮辱,曾國忠沉聲道:“啟稟柳大將軍,卑職不怕死。卑職可不會跟在別人後面。我等要求在第一梯隊衝鋒。”

  錢高志也道:“卑職和曾將軍想法一樣。”

  柳鈞歪著頭笑了笑道:“好吧,既然如此,你們跟著我的第一梯隊衝鋒吧。兩位將軍自己小心便是。”

  “多謝大將軍。”曾國忠和錢高志拱手道謝。

  “準備了。第一隊,跟我沖。”柳鈞撥轉馬頭,手中銀槍朝空中一指,雙腿用力一夾馬腹,白馬躍起前蹄,稀溜溜長嘶一聲。

  “殺!”一萬名騎兵發出震天的呐喊,片刻後蹄聲隆隆,朝著前方火光閃爍的亂做一團的敵營沖去。

  曾國忠和錢高志渾身上下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身在馬上,身在洪流之中,他們終於感受到了作為神策軍騎兵一員的那種一往無前的衝鋒的激情,這正是他們夢寐以求的。

  “殺!”曾國忠和錢高志高舉陌刀,大吼著策馬沖了出去。

  ……

  李光弼在神策軍騎兵出城集合的那一刻便接到了稟報,他意識到對方這是借著自己潰敗之際,妄圖一棍子將自己打死了。騎兵的突襲一旦得手,在剛剛經歷了一場大潰敗之後,將會發生一場波及全軍的全面潰敗。這一點久經戰陣的李光弼毫不懷疑。

  眼前剛剛撤回的兵馬丟盔卸甲,一個個若喪家之犬,惶惶不安。這時候即便佔有人數的優勢,那只不過是個數字罷了。數倍於敵的兵力也難以挽救兵士心中的恐慌。而唯一難挽救敗局的便是抵擋住對手的進攻。

  數十年的從軍生涯中,李光弼當然不是那些草包可比。事實上在如何應付對方的騎兵突襲上,李光弼早就考慮了很多次,也想出了不少的辦法。只不過,前幾次被敵軍騎兵突入都是事出有因。一次是被對方的虎蹲炮轟炸突破,另一次是遇到了內奸,突破了拒馬陣和陷馬坑。所以才被對方得手。

  而面對眼前的情形,李光弼也早有預案。雖然這預案並非是針對目前的情形下的預案。那是針對破城之後對手垂死掙扎派騎兵殊死反撲時候的預案。但無論如何,此時的預案可以派上用場了。

  李光弼即刻下令全軍陣型收縮,十七萬兵馬收縮成七八個圓形的防守陣型。陣型週邊是一層大盾兵,之後是連續數層長槍兵和盾牌兵,再往後便是數層弓箭手,然後才是對付騎兵無力的其餘兵種。如此收縮之後,十幾萬大軍在廣闊的戰場上形成一個個巨大的圓盤。圓盤之間的通道確實可以讓對方的騎兵長驅直入,但那卻正是騎兵的陷阱。一旦對方騎兵敢於沖進圓盤之間的通道,便會被迅速包圍在當中,加以殲滅。

  不得不說,李光弼於軍事上還是一把好手。這種戰法是他苦思冥想琢磨出來的對付騎兵的戰法。收縮之後的陣型,每一個圓盤都像是渾身是刺的大刺蝟,讓騎兵無處下嘴。這樣的陣型比整體防禦的陣型而言效果更佳。一般的全軍防禦的陣型一旦週邊突破,被對方騎兵沖入陣中,便會縱橫來去如無人之境。而眼前這種陣型,即便有一個或者數個陣型被突破,其餘陣型不受影響,依舊能牢牢固守。

  當然,這陣型可以奏效的前提便是:對方沒有有效的遠端密集打擊手段。在此之前,李光弼見識到了神策軍的虎蹲大炮的威力以及手榴彈的兇悍之後心中冰涼。他意識到自己設計出來的這種防禦騎兵的陣型在對方擁有火炮和火器的情況下有著致命的缺陷。陣型的聚集反而給了對手集中轟炸的機會,會帶來更致命的後果。

  現在李光弼之所以擺出這種陣型,便是要賭一堵對方的火器消耗殆盡。午後開戰之後。李光弼一直在注意對方城中發射出來的炮彈。他發現那種可以爆裂傷人的炸彈在開始的時候確實發射了不少,但後來全部成了大鐵球。那時他便意識到,對方那種爆炸的彈藥應該已經消耗殆盡。而在攻城時,對方一直沒有使用手榴彈退敵,這也充分說明對方的這種殺器也應該耗盡了。因為對方的守城手段確實兇悍,那種巨大的鐘擺狼牙棒和今夜的火燒之計都很奏效,但這卻正暴露出對方的手榴彈已經消耗殆盡。因為如果他們擁有充足的手榴彈的話,又何必去麻煩的佈置那麼多的手段來防守,那種丟到城下便可殺傷一大片的手榴彈才是最佳的守城手段。他們大可往城下丟一丟,便可殺死自己的大批兵馬。他們沒這麼做,那便說明他們的手頭已經沒有這種大殺器了。

  於戰場的蛛絲馬跡之中,分析推斷出背後的訊息,這是一名優秀的將帥的特質,李光弼無疑是具備這種特製的。他的分析也完全的正確。神策軍虎蹲炮的新型炮彈以及手榴彈都已經消耗殆盡。確切的說,手榴彈還有,只是數量根本不足堪用。兩百餘枚手榴彈對戰事的結果其實也並沒有太多的影響。

  守城時,王源之所以沒讓士兵們將這兩百多枚手榴彈投下去殺傷敵軍,那其實也是王源故意想留下一個懸念。引而不發的威懾力要比這兩百多枚手榴彈丟下去炸死個兩三千人要好的多。因為一旦動用了手榴彈,若只用寒酸的兩百餘枚的話,反而暴露了數量的不足。王源其實是想玩一把心理戰而已。

  然而,這一切卻都被李光弼識破了。

  神策軍騎兵開始衝鋒的時候,李光弼的圓盤防守的軍陣堪堪成型。雖然依舊有些混亂不堪,還有人昏頭昏腦的到處亂跑,但基本的防守陣型已經成型。李光弼終於長舒一口,擦了擦臉上的冷汗,雙目看向遠處奔騰而來的洪水般的敵軍騎兵的身影。

  柳鈞的一萬騎兵如迅雷一般沖到了數百步之外,但與此同時,對方陣型的變幻也落在柳鈞眼中。對方的兵馬聚成一團,大盾護住週邊,邊緣長槍如林的架勢,就像是一團團蜷縮在一起豎起尖刺的刺蝟。柳鈞從沒見過這種陣型,他感到十分的疑惑。

  就在此時,三顆黃色信號彈升上天空,那是神策軍中表示暫不進攻的信號。柳鈞意識到事情不對勁,他立刻做出了反應。

  “停止衝鋒。”柳鈞忽然舉起長槍,勒馬大喝道。

  正處於高速衝鋒的騎兵們想立刻停止卻又談何容易,雖然他們騎術精妙,但在突如其來的軍令下,如何能做到及時止步。隊伍往前沖了三百步,才堪堪停步。但依舊有兩千餘騎兵實在是勒馬不住,他們朝著最前方的一座圓形刺蝟陣猛衝過去。

  無數隻長槍和高大的盾牌硬生生的擋住了這兩千騎兵的衝鋒。騎兵們像是撞到了鐵板上一般。前方數百人直接沖上了密集的長槍陣,後方的一千多騎撞擊在前方的馬匹上,頓時人仰馬翻。數百名騎兵從馬上被甩飛到半空之中,落入前方敵軍陣型裡,頃刻間便被亂刀分屍。一部分騎兵被摔落地面,他們立刻轉身便跑,後方箭雨瓢潑而下,將他們盡數射殺。

  短短照面之間,兩千名騎兵便盡數死在陣前。對方的陣型只是被這頃刻間的碰撞撞出了一道缺口,死了不到六十人。隨後便被快速的填補完整。

  此陣如此強悍,出乎了敵我兵馬的意料之外。柳鈞大罵連聲之餘,敵軍陣中發出一陣陣的歡呼之聲,士氣大振。李光弼立在後方的土臺上,看著前方發生的一切哈哈大笑。雖然只是小小的勝利,但這充分說明此陣是有效的,對方的騎兵根本別想突破此陣。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2:36

第1095章 破陣

  暫不進攻的信號正是王源命人發出的。王源帶著五千親衛騎兵跟在騎兵後方準備參與進攻。被留在城樓上的公孫蘭忽然策馬追了上來,告訴他對方陣型的奇怪形狀。王源立刻意識到此陣騎兵不宜強突,當機立斷命人放出信號。

  柳鈞的三萬騎兵在對方陣前兩百步外全部停止了衝鋒,眾人心中都說不出的難受。騎兵的衝鋒若是中途被迫停止,那就好像是拉屎拉了半截,卻被人硬生生的打斷,不得不穿上褲子一樣,心裡的彆扭和不痛快就別提了。

  王源等人策馬從後方飛馳而上,來到近前。柳鈞忙迎了上去,抱拳行禮。

  “見過大帥。”

  王源微微點頭,眼睛看向前方那兩千餘死在地面上的騎兵的屍身,皺眉道:“他們怎麼回事?怎地不遵命令?”

  “衝鋒過急,兩千名兄弟勒馬不住,沖了上去。結果全部死在陣前了。”柳鈞咂嘴道。

  王源籲了口氣,眯眼看著前方的敵軍陣型。柳鈞在旁低聲道:“義父,那是什麼鬼陣型?我兩千兄弟都沒能衝開一個豁口,當真見鬼。我還從未見過這種陣型。”

  王源沒有說話,他也覺得奇怪,眼前的陣型像極了中世紀的馬其頓長槍陣。但又顯然不是。馬其頓方陣用於和騎兵配合進攻,而眼前的圓陣顯然是為了應付己方騎兵的衝擊的。這種陣型以盾牆長槍為屏障,後層是弓箭手和其餘兵種,倒是一種攻守結合的不錯的戰陣。李光弼本事不小,腦子挺靈活的,居然想出了這種陣型。

  “這種陣型是專門防止騎兵衝鋒的圓陣。李光弼倒也不是熊包一個,居然能想出這種陣型來。看來他早就想好了,一旦正面於我野戰的辦法。切莫小瞧這種陣型,即便是未經訓練的新兵,戰場混戰固然是戰力低下,但若以陣型加以組織,戰力可提高數倍。站陣的作用便在於此,可以集合眾人之力,形成巨大的合力。”王源沉聲道。

  “義父,戰陣我也學了不少,可是我卻沒見過這種的。”柳鈞皺眉道。

  王源道:“這麼多年來,咱們神策軍作戰依賴的士兵的精銳和兵器火器的強大,忽略了站陣的作用。這一點今後要多加補足。”

  柳鈞點頭稱是,皺眉看著眼前的敵陣道:“那這陣型該如何破?剛才兩千騎兵沖上去瞬間被殺光,硬沖好像沒用啊。”

  “當然不能硬沖,盾牆加長槍陣,外加弓箭手的射殺,咱們這三萬多騎兵就算強悍,也只能破三五個圓陣便將全軍覆沒。這八座圓陣各自獨立,破其三兩陣又無法讓其餘陣型潰散。但其各自獨立之外,又可合作合併。比如這陣與陣之間的通道,看似可以騎兵切入,但一旦沖入陣型之間,便無異于自尋死路。圓陣四面八方皆可防守,進去了也找不到突破口,而且會被他們數陣擠壓,絞殺乾淨。這也是我為何即刻命你停止進攻的原因。”

  “這……照義父所說,豈非無法可想?我們只能退兵?”柳鈞愕然道。

  王源搖頭道:“那倒也不儘然。李光弼這陣型雖然精妙,但他卻沒能完善此陣。週邊銅牆鐵壁,長槍陣可阻擋我騎兵衝擊,並可快速彌合缺口,後方的弓箭手可以射殺我騎兵,這都是他的優點。但致命的缺點便在於,他未能解決每一陣型的內部的防守問題。外部雖牢不可破,但其內部卻防守薄弱。陣型內部可都是些雜兵和弓箭手。李光弼若是能給他們人手一盾,那便可形成全方位的立體防禦了。”

  柳鈞恍然道:“義父之意,是不是我們在週邊策馬遊走,以弓弩遊擊射殺內部兵馬?”

  王源微笑道:“正是此意。不過這種攻擊辦法騎兵亦有死傷,因為大家都在射程之內,對方的箭也可射到我們的騎兵。雖然對方的箭支被我損毀,他們的箭支很快就要用光了,恐怕也射出不了幾輪箭。但我還是覺得,和他們換命不是個好辦法。他們死十個,我們死一個,我都覺得虧。所以這種辦法還是不要用的好。”

  柳鈞無語,王源剛剛提出一個攻擊的辦法,但立刻便又否決了,這讓柳鈞又不知如何下手了。

  “那義父說怎麼辦?又不想多死人,咱們怎麼辦?”

  王源道:“李光弼定是算定了我們的新型炮彈已經用完了,無法破其防守陣型。但他卻忘了,我們的虎蹲炮可是可以發射鐵球彈的,我偏不跟他繞彎子,就是要從正面突破此陣。劉德海很快便將虎蹲炮都拖上來了。到時候瞧他的盾槍陣硬,還是我們的虎蹲炮厲害。柳鈞,你的人做好準備,虎蹲炮破開缺口之後,我要你的人以最快的速度沖上去,咱們一口口的在李光弼的眼皮底下將他的兵馬全吞了。”

  雙方兵馬對峙著,神策軍不進攻,對方也沒什麼辦法,也不敢輕易往前推。神策軍的四萬多步兵一隊隊的趕到,在陣前擺開陣型。柳鈞的三萬騎兵在兩翼做好了隨時衝鋒的準備。半個時辰後,從城牆上搬運下來的幾十門虎蹲炮終於被牛車牽引著,轟隆轟隆的趕到了陣前。

  劉德海飛快的趕到王源面前稟報道:“大帥,六十六門虎蹲炮盡數抵達。請大帥下令,怎麼打?”

  王源道:“集中起來,對著南邊的圓陣平射。這麼近的距離,鐵彈怕是要打個對穿吧。”

  劉德海哈哈笑道:“對穿怕是不成,但穿十幾個糖葫蘆是沒問題的。”

  王源點頭道:“那還等什麼?我不信他們能扛得住這番打擊。”

  劉德海飛快回頭,六十六門虎蹲炮一字排開擺在陣前偏南側,距離南邊的那座圓陣約莫四五百步的樣子。屁股墊高,炮口平端,黑洞洞的炮膛對準了刺蝟般的圓形陣一側。

  柳鈞親自率一萬五千騎兵在兩百步外做好了衝鋒的準備。

  “預備!”劉德海親自喊口令:“發射!”

  旗幟揮下,火線點燃。紅紅的引線迅速燒入炮膛之中,引燃了藥室內的火藥。下一刻,轟轟轟轟,震耳欲聾的炮聲響起,陣前眾人耳中嗡嗡作響。一排大鐵球從炮膛之中沖出,瞬間抵達對方圓陣的邊緣。

  盾牌在陣型邊緣炸裂開來,木屑紛飛之際,血肉也緊接著迸裂開來。大鐵球以極高的動能穿透了陣型外側的盾牌,穿透了後方的血肉之軀,擊穿了盔甲後洞開肉體,再穿透後方的人體,然後繼續往後穿透。正如劉德海所言,鐵球像是穿糖葫蘆一般,將十余名士兵的身體穿透。最後血肉模糊的大鐵球擊打在一名弓箭手的小肚子上,將那名士兵擊飛出去,重重的摔在數丈開外。至此,被血肉包裹的淋漓不堪的鐵彈才動能耗盡,落在了地上。

  六十六顆鐵球,將圓形陣轟開一道血肉的缺口。漫天血肉迸裂紛飛,缺口後方,一串串的士兵如割麥子一般的倒下,形成一條血肉的通道。通道寬度,足足四十余步。

  “殺!”柳鈞終於能用盡丹田之氣喊出了這一聲。他的白馬一瞬間竄出數丈。身後一萬餘騎兵發出震天的怒吼,催動馬匹沖了出去。拉了半截的屎終於又能重新清倉了,眾人心中說不出的痛快。

  敵軍士兵試圖迅速彌合缺口,兩側的盾槍手不顧驚駭踩著血肉聚攏而來,陣型迅速彌合。然而在剩下最後十幾步的距離的時候,快如閃電的柳鈞已經一馬當先沖入了缺口之中。他的身後,源源不斷的騎兵像是一柄尖刀插入了陣型之中,牢牢的將缺口楔住,並且不斷的擴大。就像是一座大壩開了口,洪水不斷的將豁口擴張,最終大壩崩塌,無可攔阻。

  一座圓陣中兵馬兩萬,看上去人數不少。但在騎兵的鐵蹄下,崩潰便是一瞬間的事情。當騎兵麼衝開豁口之後,本就已經驚魂的敵軍們一哄而散,幾乎無人敢於搏殺。柳鈞的騎兵如入無人,肆無忌憚的踐踏著,屠殺著這群驚慌而逃的羔羊。

  “轟轟轟轟!”

  虎蹲炮的怒吼聲再次響起,調轉了炮口的虎蹲炮此次的目標是靠北的圓陣。這一次距離較遠,相聚足有裡許。但鐵球彈還是很好的完成了破開對手盾牆和槍陣的目標。只是這一次每一發炮彈只穿透了五六名士兵的身體,距離遠,重力的作用下,也讓虎蹲炮的七八發炮彈放了空,落在了陣前數十步外。

  但這不妨礙騎兵的進攻。這一次騎兵提前數息發動了衝鋒,跑聲響起時騎兵們已經沖到了陣前的百步之外。對方稍小的陣型豁口更沒有機會加以彌合。千軍萬馬如泥石流一般湧入陣中,開始了無情的屠殺。

  最前方的兩座圓陣就此潰敗,四萬多兵馬開始了他們的逃命之旅。不識相的還往後方的圓陣處逃,而騎兵的追殺方向正是後方。聰明的便丟了兵刃舉手投降,還有的便朝南北方向的黑暗的山嶺之中逃竄。四萬兵馬分崩離析,連同陣型一起崩潰。

  從未有一場戰事如這般的一邊倒。騎兵們沖進去之後便像是捅了馬蜂窩。炸了鍋般的士兵們根本不抵抗,直接便逃。搞得神策軍騎兵們殺的都不好意思了。最後他們只能有選擇的殺。

  凡是往後方敵陣中逃的,被視為是還想反抗,殺之。

  凡是手裡還攥著兵刃不放的,被視為還想殺人,殺之。

  凡是身上盔甲齊整的,被視為是敵軍中的骨幹分子,殺之。

  這種理由雖然牽強,但既然沖進來了,不讓陌刀沾血,又怎能算是一次成功的戰鬥。

  半個時辰內,四萬敵軍,死傷七八千,逃走一萬多,俘虜一萬多。被清理的乾乾淨淨。

  自至始終,後方的李光弼都沒下令派兵來增援,因為他已經明白了,無論自己如何掙扎,如何的絞盡腦汁想辦法,在王源面前,他都無法戰勝對方。圓陣無效,對方即將一個個的吞過來,再死守著圓陣,又能如何?

  擺在面前的其實只有兩條路。全軍壓上或者立刻逃命。

  李光弼給他的將領們下達的是前者,全軍壓上,十幾萬兵馬跟對方死磕,那人命換人命,能殺多少是多少。

  而他給自己下達的是後者。他讓董元舒等眾將率軍準備決戰,他自己則下令原本用來繞後突擊的一萬騎兵跟著自己退向東邊的山口。他要利用十多萬士兵的性命阻擋住王源的追殺,這樣他才有機會逃離此地。只要退入山間道路上,有這一萬騎兵的斷後保護,自己便能安然逃脫。他決不能讓自己落在王源的手上。

  在倉皇往東逃竄之時。李光弼的腦海裡忽然想起了當年在納木錯湖全軍覆滅之後的情景。這一刻和那一刻是多麼的相似。那一次也是大軍覆滅,自己和哥舒翰倉皇東逃,最後被王源收留。那之後,憑藉著的戰勝吐蕃人,自己還得到了朝廷的嘉獎,升任了節度使之職。而這一次,自己再一次將全軍覆滅。這一次自己也許能逃得掉,但這一次自己面對的是怎樣的際遇。三十萬大軍啊,自己居然就這麼敗了。自己好像還沒用力啊,自己還有渾身的解數沒有使出來啊,怎麼就敗的這麼慘呢?

  李光弼逃入山口之時,後方的兵馬已經開始了大潰敗。那十多萬兵馬根本就沒有任何的戰鬥力,看上去人多勢眾,骨子裡其實便是一群豆腐渣捏成的散沙。更何況當董元舒等將領得知李光弼讓自己等人帶人上前拼命,他自己卻帶著騎兵逃走的時候,所有的人都再沒有任何拼命的心思了。

  當王源柳鈞率騎兵沖入敵軍陣中時,尚未正式交手,董元舒帶頭逃跑,其麾下兵馬也一敗如山倒。其餘十幾名將領緊跟著逃跑,直接演變成一場十幾萬人的漫山遍野的大潰敗。

  ……

  天色微明,大戰基本結束。東邊的山道被堵塞之後,大批潰逃的敵軍無路可逃,一部分被抓了俘虜,其餘大部分都被迫躲進了南北兩側的山林之中。

  戰場上,數萬俘虜在神策軍的監督下開始打掃戰場,搬運屍體和物資。兵器盔甲這些東西自不必說了,幾十人丟棄的這些物資完全可以用堆積如山來形容。但其實這些兵器和盔甲,對於神策軍而言根本就看不上眼。這些東西跟神策軍的裝備來比,簡直就是垃圾。

  但無論如何,這些東西還是很有用的,譬如拿去做人情,南詔國的閣羅鳳看到這些東西肯定是眼睛發光的。或者挑選一些完整的盔甲作為平時訓練使用消耗。再或者全部投入兵工廠的大熔爐中化為鐵水,回爐鍛造新的鐵器,都是可以的。

  除了這些物資,城下的屍體也堆積如山。這場大戰雖然沒有進行過真正的大兵團的集體廝殺,但還是釀成了巨大的傷亡。李光弼的三十萬大軍在此戰中死亡人數超過六萬人,這實在是一個極為龐大的數目。這些屍體在城下戰場上已經擺了好幾天了,因為天氣寒冷的緣故,倒也沒有釀成腐爛惡臭的情形。數萬屍體想要挖坑掩埋也是個大工程。而王源一向的作法是,堆成幾座屍山,然後一把火給燒個乾淨。這是最快捷最省事的辦法。

  於是乎,一車車的屍體被大車運往南邊的山谷之中,堆成一座座小山。大批的柴草木頭被搬運覆蓋在屍體上,澆上油脂,點起火頭。不久後,山谷之中數股黑煙升騰而起,直沖天際,即便是特意放在南邊的下風處進行燃燒,空氣中依舊黑灰飄蕩,焦臭彌漫。

  午時初,率兵前去追擊李光弼的柳鈞帶著騎兵空手而歸,他們沒能抓到李光弼。通州府衙大堂之中,慶功酒宴開始之前,柳鈞趕了回來,懊悔的向王源稟報了追擊的經過。

  敵軍潰敗之後,李光弼帶著一萬騎兵早早的便逃進了通向金州的山道。柳鈞之所以要追,是因為山道中段已經被神策軍破壞堵塞,所以李光弼他們其實無路可逃。然而讓柳鈞等人無語的是,他們追擊了三十餘裡地,在老鷹口狹窄的山道上被成千上萬的戰馬的屍體攔住了去路。這些戰馬的屍體堆積在道路上將山道完全堵塞了。

  很顯然,是李光弼下令殺了騎兵的戰馬作為路障,為了擋住後面的追兵,他也是不顧一切了。或許正是神策軍之前攔阻山道的作法給了他啟發。他沒能力將兩側的山梁炸塌堵塞山道,便用珍貴的戰馬作為路障來攔路了。還別說,這辦法還真是有效。戰馬的屍體又沉又大。幾十匹便可將路面攔阻住,想搬運開這些沉重的馬屍還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況且是上萬匹戰馬,屍體堆積的蔓延裡許之地。一個個的搬運清理也不知忙道什麼時候。

  柳鈞等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清理出百余步的通道,卻浪費了近兩個時辰的時間,最後柳鈞放棄了。很顯然等到通道全部清理完畢,起碼要到傍晚時分。到那時,李光弼怕是早已逃的無影無蹤了。況且山道上追敵也有極大的危險,玩意李光弼於險要出設伏,來個出其不意的伏擊戰,那豈非得不償失。

  王源聽了柳鈞的稟報呵呵笑道:“算他走運,這次又從我們手裡逃了。但他可以從我們手中逃走,卻未必能逃過李瑁的懲罰。三十萬大軍被他敗光了,看他如何和李瑁解釋。來人,上酒菜,慶功宴正式開始。”

  座上眾將領頓時活躍了起來,從敵軍壓境開始,沒人能好好睡一覺,好好的吃一頓,因為所有人的心都是懸著的。而現在,敵軍三十萬兵馬灰飛煙滅,李光弼落荒而逃,這場危機終於還是以神策軍的大勝而告終。眾人心情大暢,心頭的烏雲一掃而空。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2:37

第1096章 被動

  一大盆一大盆的酒肉端了上來,眾將開懷暢飲,大吃大喝,盡情叫鬧。不久後喝的醉醺醺的眾將一個個的端著酒碗來敬王源,王源來者不拒,酒到杯幹,逸興豪飛。

  酒過三壇,菜過五盆,廳外忽然有人叫道:“下雪了。”

  眾人伸著脖子朝廳外看,果然飄飄灑灑如飛絮,一朵朵的雪花正往下落。蜀地今年的第一場雪落了下來。

  “午前停了風,我估摸著這場雪不遠了,沒想到這麼快。那些逃入山林中的敗兵怕是要遭殃。昌齡兄,待會酒席之後,請你帶些人手在城外搭幾片草棚子,擺上幾百口大鍋熬粥。”王源笑道。

  王昌齡不解道:“那是作甚?”

  “安置投降的降兵啊。我敢斷定,那些山林裡的敗兵一定熬不住嚴寒要出來投降。宋建功,你派人協助王司馬辦理此事。所有俘虜歸攏之後登記造冊,跟他們講明道理,最後連全部都遣送回原籍。讓他們和家人團聚。”王源道。

  “遵命。”宋建功點頭應諾。

  王昌齡大為感歎道:“大帥當真是宅心仁厚,此舉大善。我原以為,這些俘虜,大帥都是要留著他們做苦役的。”

  王源呵呵笑道:“我留著他們作甚?他們都是百姓罷了。只要手中無兵器,不再戰場之上,在我眼裡他們都是尋常百姓。李瑁強征百姓入伍,各地已經被他攪的一塌糊塗。這些青壯男子一走,那些剩下的老弱婦孺怎麼辦?他們必須回去。莫看這只是十幾萬的百姓,牽扯的是十幾萬戶上百萬人的安定。牽扯了數百個州府的安定。我們打仗為了什麼?還不是為了天下的安定麼?”

  王昌齡連連點頭,舉杯連著敬了王源數杯,坐下時身子搖晃,已有醺醺之意。

  劉德海打著酒嗝問道:“大帥,咱們下一步該怎麼辦?揮師北上麼?聽說北邊有些吃力。李瑁帶著二十萬兵馬耀武揚威,高仙芝大帥那五萬人似乎有些吃力吧。”

  劉德海的話問出了眾將的心聲,眾將已經得到了風聲,說北邊的李瑁的二十萬大軍勢如破竹已經攻破了慶州寧州和隴州,正直逼成都而來。之前通州城下戰雲密佈,也無暇去管,但現在正是可以抽身北上的機會。

  王源擦了擦嘴,笑道:“我知道你們想的什麼,定是想挾此戰之威,一舉殲滅北邊的二十萬兵馬。但我只能掃興的告訴你們,我們不會北上。”

  “大帥,不去幫忙,難道任由他們攻到成都麼?我們退守成都?”劉德海叫道。

  王源搖頭道:“不是不去幫忙,而是去了也白去。我估計,不出三日之內,李瑁退兵的消息必來。李光弼慘敗而歸,李瑁還有膽量攻成都麼?他得到消息後必然趕緊逃回長安,管保跑的比兔子還快。咱們現在去連根毛都撈不到了。所以,我們要在通州休整,同時派人去清理山道。等待新一輪的補給之後,便取道金州,直逼長安。從現在起,是我們反攻的時候,豈容他李瑁撒野。”

  “可是大帥,咱們在這裡休整,豈非給了他們重新募兵的機會。剛剛打散了李光弼的烏合之眾,若是他們再招募個十幾萬兵馬,會同李瑁的二十萬兵馬守長安城的話,我們豈非難以攻克?新兵守城還是有用的。”宋建功皺眉問道。

  王源哈哈笑道:“宋大將軍,如今的局面已然明朗,今日之戰傳至天下之後,形勢將有大逆轉。南方諸府西南諸地若還看不清形勢的話,那只能說是他們自己作死了。而且就算他們再募集兵馬,又能擋得住我大軍麼?我們休整兵馬,正是為了一舉破城而已。嚴寒將至,一切都要準備完善,否則如何進軍?攻長安我們可不靠人命堆疊,我們靠的是火器。所以休整一段時間還是極有必要的。”

  眾人紛紛點頭。休整的目的不是貽誤戰機,而是以我為主,補充消耗殆盡的彈藥和物資。以現在的神策軍攻城能力,若物資充足,便是銅牆鐵壁怕是也抵擋不住。

  ……

  通州西北八百裡外的隴州城中,城中最豪華的一座宅邸裡,李瑁坐在書案旁,手中拿著一根炭筆,對著案上擺著的一張地圖圈圈畫畫。他的身旁,兩名侍女捧著茶水在旁侍立。貼身內侍黃安正在撥弄著炭火,讓屋子裡更加的暖和。

  八天前,李瑁和鄭秋山率領二十萬大軍經由邠州進攻隴右道幾乎呈勢如破竹之勢,兩天兩城,慶寧二州不費吹灰之力到手。

  雖然這兩座城池被攻佔下來之後,城中已經空空如也,牆倒屋塌百姓寥寥,幾乎是兩座無用的廢墟。但這依舊讓李瑁和鄭秋山興奮不已。神策軍只有五萬兵馬在高仙芝的率領下做了象徵性的防守,幾乎是一觸即潰便拱手將城池相讓,李瑁君臣和整支兵馬更是自信心爆棚,他們均認為在很短時間裡便可攻到成都城下。

  雖然在隴州一戰遇到了些小麻煩,高仙芝率領兵馬在側後方對大軍後隊進行了數次襲擾。後營遇到幾次襲擊,損失了七千多兵馬,糧草物資也被燒毀了小部分。但這些事並沒有影響李瑁前進的決心。他和鄭秋山都認為,這是神策軍拖延自己的兵馬前進的手段,他只不過是想吸引自己的大軍去圍剿,從而拖延時日罷了。高仙芝越是騷擾,李瑁便越不去搭理他,只管往前進軍。鑒於此,李瑁反而下令加快進軍的步伐,甚至不去管被高仙芝斷絕了後方糧道的事情。

  李瑁認為,從隴州到成都,只需六七日的時間。而軍中存糧可撐十幾日,就算沒有糧草供應,自己也有足夠的時間去拿下成都。拿下成都,什麼事都可解決了。

  抱著這種想法,李瑁和鄭秋山迅速的拿下了隴州。但此時,大軍遇到了個麻煩,那便是天下大雪了。天氣驟然的變壞,讓李瑁想快速的離開隴州的計畫受阻。軍中必須要有禦寒的柴薪等物資,這逼得李瑁不得不在隴州停留,派鄭秋山率十萬兵馬沿著來路去保護後方被阻斷在慶州城中的後勤物資。

  今日是進軍的第八天了,按照日程,今晚鄭秋山將保護後勤輜重趕回隴州。明日大軍便可按照計畫出發。拿下前面的歧州鳳州興州之後,再往南渡過羌水,拿下梓州,便兵臨成都城下了。而這一切足可在十日內完成。

  李瑁甚至已經迫不及待的在心裡憧憬拿下成都之後和父皇見面的情形了。到時候自己見了父皇,會對他恭恭敬敬的行禮,面帶笑容對父皇說道:“父皇,兒臣和你又相聚了。”但不知父皇會怎麼回答,但那場面肯定很有趣。還有,王源那廝的家眷在成都,自己抓到他的家眷兒女好狠狠的折磨。他不是搶了玉環麼?不知道能不能奪回玉環。即便玉環不在,他的妻妾自己也可以笑納。他搶了自己的女人,自己便搶了他的女人。李瑁想到這些,心裡都快樂開花了。

  “陛下,歇一歇吧,烤烤火暖暖手,軍國大事雖然重要,但也不用急於一時啊。陛下可要仔細自己的身體啊,我大唐社稷還靠著陛下振興呢。”黃安的公鴨嗓子響了起來,讓李瑁在地圖上圈圈畫畫的手停了下來。

  “好吧好吧,黃安,你都囉嗦幾遍了,朕就歇一會,烤烤火。”李瑁笑著放下炭筆,伸了個懶腰走到炭盆旁,伸手在黃安伺候的紅彤彤的炭火上烤著有些發冷的手。

  黃安忙搬了張凳子塞在李瑁屁股下邊,同時朝著兩名站在那裡的宮女擺手,口中喝道:“還不來給陛下上茶,這沒長眼的。趕明兒得好好的教訓你們一頓,伺候陛下有你們這麼怠慢的麼?”

  兩名宮女趕忙上前來,一人捧茶盅,一人倒茶水,沏好了一杯茶遞給李瑁。李瑁接過來只潤了潤嘴唇,便遞了回去。皺眉看著門口厚厚的簾幕道:“國丈怎麼還沒回來,這都幾更天了?說好了今日傍晚便能到的,怎地現在還沒到?”

  “陛下莫急。這樣的天氣,路遠雪滑的,國丈他們又是十多萬人的兵馬,還押著物資糧草,肯定是快不了。要不陛下先睡一會,國丈到了後奴婢再來告訴陛下便是。”

  李瑁擺擺手道:“朕不想睡,朕……”

  李瑁話沒說完,便被外邊急促的腳步聲打斷,那腳步聲雜遝作響,似乎是很捉急的樣子。

  “來了!定是國丈他們,陛下的話還真是靈驗,剛說國丈,國丈便像是長著順風耳,這便到了。”黃安笑眯眯的道。

  李瑁站起身來看著門口,便聽外邊傳來鄭秋山急促而且有些顫抖的聲音:“陛下睡了麼?鄭秋山求見陛下。”

  李瑁朝黃安點點頭,快步走到案後端坐。黃安邁著小碎步來到門簾旁,伸手掀開門簾笑道:“國丈來了啊,陛下正等著你呢,剛才還說……”

  鄭秋山沒等黃安說完帶著滿身的寒氣便跨了進來,手臂一撥,差點將黃安摔了個趔趄。黃安氣的眼睛翻白,想要說兩句風涼話,卻見鄭秋山已經帶著一陣寒風沖到了李瑁案前。

  “臣見過陛下,陛下,大事不好了。”鄭秋山開口便讓人心驚肉跳,語氣中甚有驚慌之意。

  李瑁皺眉道:“何事如此驚慌?是糧草和柴薪棉帳沒運來麼?”

  “不是這些,陛下,是另外的事情。臣稟報陛下,陛下千萬莫要生氣。”

  “到底是什麼事?”李瑁皺眉道。

  “通州……通州之戰敗了。李光弼敗了。”鄭秋山咬牙道。

  “什麼?”李瑁臉色瞬間變白,扶額叫道:“怎麼可能?你是說李光弼在通州戰敗了?”

  “正是,臣在寧州得到的消息,千真萬確。”鄭秋山道。

  “……”

  “三日前,李光弼發動攻城戰,午後開始攻擊,久攻未下。到了晚上。李光弼試圖發動夜襲,被守城兵馬預知,於城下縱火燒兵,死傷無數。李光弼不得不下令收兵。然而王源卻趁機出城決戰,李光弼倉促應戰,為神策軍所破,士兵發生大潰逃,就此一潰千里。”鄭秋山沉聲道。

  “你是說……全軍覆沒?”李瑁瞪著鄭秋山道。

  “陛下……恐怕正是如此。三十萬兵馬,逃回的不足三萬。其餘盡皆覆滅。”鄭秋山從牙縫裡蹦出這句話來。

  “啊!”李瑁大聲的咆哮起來,手臂在桌上猛力揮動,將桌上的燭臺,紙筆,地圖,硯臺,茶盅全部揮起,乒乒乓乓灑落一地。

  “這個蠢材,三十萬大軍啊,朕的三十萬大軍啊,就這麼輕易的敗了?而且是全軍覆沒?他信誓旦旦的跟朕保證,這一次要擊敗神策軍主力,要活捉王源獻給朕,他就是這麼擊敗王源的?這個蠢材,他壞了朕的大事啊。”李瑁捶胸大吼,仰天大叫。

  黃安和宮女們嚇得忙跪倒在地,黃安連聲道:“陛下息怒,保重聖體啊,陛下息怒。”

  李瑁劇烈的咳嗽起來,捂著胸口喘息著。

  鄭秋山沉聲道:“陛下,臣早就跟您說過,這李光弼好大喜功,紙上談兵,不堪大用。陛下還訓斥了臣一番。臣知道他對陛下有功,陛下念及他的功勞對他寵信有加。但其人才能有限,根本不是獨當一面之人。現在好了,果然壞了大事了。”

  李瑁怒道:“現在說這個有何用?李光弼他死了沒有?”

  “帶著三萬殘兵逃到金州了。他倒是不捨得捨身成仁。”鄭秋山冷聲道。

  “這個混帳,朕要殺了他,這個蠢材。朕之前不是跟他商議了,要他最好是能牽制住王源。他自己也說,王源不好對付,無萬全把握,他只會圍而不攻牽制住王源的十萬主力,給朕和你的兵馬創造進軍成都的機會。現在可好,三天沒到,他便進攻了,他說的話是放屁麼?腦子是進水了麼?”

  “陛下,臣知道的情形是,他在城下三日,被王源騷擾三日。不但損失了三萬兵馬,連後勤的山道都被王源的人給堵塞了。營寨還出了嘩變的將領,將營中糧草物資燒了大半。他應該是已經耗不下去了,所以才鋌而走險的。”

  “什麼?三天時間,被王源殺了三萬兵馬,糧草物資被燒,後勤的通道都被堵了?呵呵呵,李光弼可真有本事,真有本事啊。”李瑁怒極反笑,呵呵冷笑起來。

  “他這個人,陛下您又不是不知道。他總以為自己最厲害,不肯服輸。本來這種情形之下,他便是退軍又當如何?也不至於到現在的地步。但他就是要冒險。臣以為,李光弼就是好大喜功,他生恐臣和陛下先拿了成都,所以為了搶先拿下成都,他便不惜在已經被動的情形下動手,這才招致如此大禍。陛下,此人……”

  “住口!”李瑁怒喝道:“現在是說這些的時候麼?你現在說這些話是什麼意思?現在朕要聽的是這些麼?”

  “……臣該死,臣不說了。陛下自有聖斷。”鄭秋山趕忙住口。

  李瑁長歎連聲,捶胸頓足了一番,終於慢慢的平靜了下來。

  “國丈,你說現在該怎麼辦?我們還能進軍成都麼?”

  “陛下,現在是決不能去成都了,目前只有快速退兵長安,穩定局面固守。王源的十萬大軍怕是已經北上了,從通州到這裡不過五六日路程。大戰已經過去四天了,咱們再不走便有可能被王源給趕上。臣建議,即刻撤軍回長安。”

  李瑁沉吟片刻,咽著吐沫道:“你說的對,即刻撤軍,固守長安。我們還沒輸,我們還有幾十萬兵馬,再募集些兵馬,固守長安還是綽綽有餘的。呆在這裡只是死路一條,回長安去,馬上便走。快傳令。”

  “臣遵旨,陛下收拾一番,臣即刻去傳令各營準備撤離。”鄭秋山爬起身來,匆匆退去。

  ……

  短短十餘日時間,通州大戰的消息便傳遍了大江南北。天下百姓自從從這場關乎新老皇帝、父子之間的對決戰事開始的時候,便都在屏息等待著戰事勝敗的消息。

  對於普通百姓而言,他們其實最關心的是自己家中被拉丁入伍的親人的安危生死,因為大唐天下幾乎很少有人家能置身於事外。對於各地官府的官員們而言,這場父子朝廷之間的大戰的勝負將會決定未來的大勢。而在目前迷茫的局勢之中,此戰的勝負能起到一種風向標般的指引作用,能讓他們更好的抉擇自己該站的位置。

  由於雙方實力的懸殊,五十萬大軍對神策軍的十幾萬大軍,似乎結果並無懸念。但大唐天下的官員百姓們誰不知神策軍的勇武,誰不知王源的無敵。所以,在戰事開始之際,全大唐各地民間對勝負的爭論遍佈高宅內院尋常巷陌之中。成為了一場全民的話題。

  對於東南各地的百姓而言,他們的情感很是複雜。特別是揚州城的百姓。

  當初王源孤身南下,幾乎以一己之力救下了運河沿途的幾座城池的百姓。像揚州城這樣的地方更是幾乎完全靠著王源的謀略才擊退了安慶緒叛軍的猛攻,得以保住家園。在那之後,王源的名字在揚州城中可謂是家喻戶曉,簡直就是英明神武的代名詞。

  然而,這大半年時間,東南各地被拉丁入伍的男丁的數量卻也最多。光是淮南道這一道之地,被強征入伍的男子便高達十萬多人。幾乎是家家都有人在軍隊之中。所以,若是盼望著王源獲勝,那麼自己家中的男子便恐有性命之憂。若是盼望著自家的親人獲勝,那麼有著救命之恩的王相國便要落敗,這兩件事相互矛盾,所以人心也很是糾結。

  同樣的糾結當然不僅限於淮南道的州府之中,江南兩道、河北道、河東、朔方等道的百姓們都有著同樣的矛盾心理。可以說,這場大戰牽動著天下千萬百姓的心,讓他們糾結不已。

  當大戰勝負的消息長了翅膀一般傳遍各地的時候,很多人的第一反應便是:“果然還是王相國勝了。”但下一刻,他們便開始擔心起自家親人的安危來。據說三十萬大軍全軍覆滅,那當中是否有自家的親人呢?就算沒死,被俘虜了之後,王相國能饒了他們麼?

  在一片惴惴不安的情緒之中,接下來的消息接踵而至。王相國將俘虜的十六萬多人不予追究敵對之罪,並盡數無罪遣返回鄉和家人團聚。緊接著,便是被俘的士兵們的無數封報平安的書信雪片般的飛向各地的州府之中。當得知自己的親人不但沒死,而且可以脫離戰場回家團聚的時候,各地的州府百姓都沸騰了起來。

  當然,還有很多戶百姓的丈夫兒子沒有消息。不知是死是活。但王相國既然是這樣的寬容,即便自己的丈夫和兒子還在李瑁的軍中,那也是有活命的機會的。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2:37

第1097章 暴動

  王源並沒有將在通州殲滅的十多萬死亡士兵的名單公佈。倒不是無法核實死者身份的緣故。事實上每一名士兵的腰間都配有一塊刻著姓名和籍貫的銘牌,所以這十多萬死在戰場上的士兵中有七萬多是可以核對出身份的。當然,除了那些葬身火海之中,銘牌被燒毀的死者,以及一些屍身破碎,無法核實的死者之外。這七萬多人中,其實絕大多數都是被李瑁強征入軍的新兵。

  王源之所以沒有將死者的名單公佈出來,其實是不想讓事態變得複雜。或者可以說是玩了個小心計。在這種時候,不宜公佈戰死者的名單,那會在民間引起不利的影響。這時候讓活著的人回家團聚,也是一種催化民間輿論倒向自己的行為。

  果然,在這些消息接踵而至之後,看清楚了實力對比,決心立刻站隊的地方州府官員門做出了他們的選擇。位於淮南道運河岸邊的楚州太守陳邦彥率先宣佈,支持王相國所在的成都朝廷,發佈對篡奪皇位的李瑁的討伐檄文。陳邦彥是崔氏一手扶植起來的,對崔氏感恩戴德。崔家慘案之後,陳邦彥暗中做了些調查,查出了些朝廷操控下的蛛絲馬跡。後來鄭秋山的女兒被李瑁封為貴妃,鄭秋山又加官晉爵,陳邦彥心裡頓如明鏡一般,知道定是朝廷和鄭秋山勾結,對崔道遠等人下了毒手。

  之前陳邦彥沒敢太過張揚,畢竟李瑁是大唐皇帝,本著明哲保身的實用主義的態度,他選擇悶聲不響。後來太上皇復位,昭告天下李瑁的十五宗大罪的時候,陳邦彥也曾想過公開表態。但他還是沒敢這麼幹。因為李瑁大肆募兵,兵馬眾多,也不清楚王源是否能頂住李瑁的圍剿,若貿然表態,反而會惹火上身。但現在,王源大勝,機會成熟,再不表態便失去站隊的機會了。政治嗅覺敏銳的陳邦彥決定果斷站隊。

  陳邦彥下令將楚州城轄下三縣百姓被陳邦彥全部遷入楚州城中,緊閉城門,高築城牆,向外散佈了擁護成都朝廷,討伐篡位逆子李瑁的消息。

  陳邦彥此舉,頓時像是在乾草上點了一把火。數日之後,壽州府宣佈討伐李瑁,支持成都朝廷。再接著,廬州和州宣州等淮南道州府統統做出了相似的表態。

  很快這種勢頭蔓延到了江南道。江寧府、杭州府等幾個大的州府早已被李瑁強行徵兵征錢糧的行為弄得怨聲載道。聞聽淮南道諸州宣佈支持成都朝廷後,他們也紛紛表態,支持成都朝廷,支持王相國一方。一時間,江南東西兩道的其他小州府也紛紛表態。

  在北方河北道,率先表態的是黃河南岸的北海道。北海太守賀蘭進明本就是王源故交,早就對李瑁不滿,此時終於能夠發出聲音。這之後,平原城、魏州齊州等五六處州府也紛紛表態。李瑁的後院也起了火。

  這些州府說是討伐李瑁,但他們其實沒有什麼力量。但他們可以殺掉城中李瑁派來徵兵的官員和徵收錢糧的官員,之後緊閉城門,採取封鎖政策。這樣一來,讓李瑁的大肆徵兵和征錢糧的計畫無法實施。間接打擊了李瑁的長安朝廷。

  僅僅從十月下旬到十一月末這一個多月的時間,大唐各地宣佈不再承認李瑁皇位,明確表態支持成都朝廷的大小州府足有二十餘座。而且最要命的是,他們大多分佈在人口稠密,錢糧充足的東南之地,這對李瑁是極大的打擊。

  而從十一月初八開始,王源和高仙芝率十四萬神策軍大軍兵臨長安城下,李瑁又無法分兵去對這些倒戈的州府進行懲罰,只能死守長安城,每日加固城防,訓練兵馬,意圖守住長安伺機反擊。

  形勢如火如荼之際,這裡不得不提一座城池,那便是揚州城。在淮南道中幾乎所有的州府都宣佈倒戈的時候,揚州城這座深受王源恩惠的城池卻並沒有宣佈倒戈。原因很簡單,揚州太守是沈子芳,還有崔家的兩兄弟崔元戎崔元平在此負責徵兵征糧之事。

  沈子芳和崔家兄弟都清楚他們的處境,沈子芳出爾反爾投靠了鄭秋山,崔家兄弟勾結外人殺了父兄一脈眾人,他們都沒有回頭路。即便他們願意倒戈,王源怕是也不會饒了他們。所以,在所有人都宣佈倒戈的時候,沈子芳和崔家兄弟兀自在揚州城中拼命的拉壯丁搜刮錢糧,為李瑁效力。因為他們知道,現在唯一的希望便是能夠支援李瑁打敗王源他們,多征一個壯丁,多搜刮一粒糧食,都將多一分希望。

  然而,沈子芳和崔家兄弟的所為卻和揚州百姓們的想法背道而馳。揚州百姓們早就受夠了沈子芳和崔氏兄弟強行徵兵征糧的行為。之前他們還只是逆來順受,但這一次,沉默的百姓們不再沉默,他們選擇了去抗爭。

  起初,百姓們因為並不知道沈子芳和崔家兄弟扮演的角色,還以為他們也是被迫而為之。不少百姓跑去揚州府衙門前求見沈子芳,試圖說服沈子芳。然而,沈子芳的回答是皮鞭和棍棒外加將幾十名領頭的百姓投入了大牢。沈子芳公然威脅百姓道:“誰敢不服從官府的命令,誰敢再聚眾鬧事,便當作叛賊論處,全家抄斬。”

  百姓們的怒火可想而知,但他們暫時沒有什麼辦法,畢竟沈子芳手中有兵。揚州的守軍尚有千餘人,外加衙役團練兵馬共有兩千之數,眾百姓敢怒不敢言。

  到了十一月中旬,上萬名在通州戰場上被俘虜後遣返的揚州子弟乘船順江而下抵達了揚州。這些人抵達揚州沒幾天,沈子芳和崔元平崔元戎兩兄弟便又開始將這些死裡逃生的壯丁抓走,逼著這些人重新參軍作戰。這件事徹底的引爆了百姓們的憤怒。更讓這種憤怒情緒水漲船高的是,歸鄉的子弟們帶回來了的一大波驚人的秘密和事情。

  崔氏兄弟勾結鄭秋山殺害父兄,沈子芳投靠鄭秋山為虎作倀。崔家大小姐已經嫁給了王相國為妻,王相國誓言要為崔氏一族報仇。原揚州城守將曾國忠錢高志兩位將軍臨陣倒戈加入了王相國的神策軍等等。這些事情讓所有的揚州百姓都看清了沈子芳和崔家兄弟的真面目。

  數百名在軍中曾經被提拔為小頭目的壯丁們在十一月十七日一個寒風呼嘯之夜聚集起來,商議了一個計畫。當晚,兩名領頭之人進入了揚州北城軍營之中,求見了目前揚州唯一的領軍將領胡一彪。這位胡一彪本是曾國忠手下的一名校尉。曾國忠和錢高志領軍北上之後,他便被提升為副將負責揚州的守備軍務。當聽到求見的兩人敘述了通州之戰的情形,並且知道曾國忠和錢高志兩位將軍裡應外合立下軍功已經加入神策軍時,胡一彪大為驚愕。

  胡一彪本就已經對沈太守他們的行為不滿,最近心裡正犯嘀咕。被沈太守他們逼著幹了不少禍害揚州百姓的事情,心中正自不安。此刻聽到了這些事情,頓覺自己恐怕真的不能在這麼下去了。

  兩名領頭的人坦白的告訴胡一彪:百姓們已經忍無可忍了,即將發動暴動,對沈子芳和崔氏兄弟等一干官員動手。因為胡一彪手中有兵馬,難免會成為對手,兩人此來的用意便是問問胡一彪到底是選擇和城中數十萬百姓為敵,還是和曾國忠錢高志等將軍們一樣,棄暗投明。王相國已經明確說了,要將沈子芳和崔家兄弟碎屍萬段,若是胡一彪願意替王相國做了這件事,便是一件大功。兩人還告訴胡一彪,全城百姓已經準備今夜動手,他胡一彪若是不願意,大可以現在就殺了他們去告密。但是否能抵擋的住全城百姓的憤怒,便請他自行掂量。

  胡一彪尚有些猶豫,但當他跟隨兩人來到城中運河岸邊的時候,看到的是黑壓壓的百姓正在聚集,他便再無猶豫的想法了。他明白,百姓們之所以來找他告訴他真相,是因為他手頭有一千多兵馬守衛著四城城門。百姓們擔心給沈子芳他們跑了才來找自己,否則根本用不著自己。

  其實百姓們其實之所以找胡一彪勸說他一起動手的另一個原因是不想有太大的死傷。畢竟胡一彪有一千多全副武裝的士兵,衝突起來,百姓們怕是要付出巨大的代價才能得手,所以才來勸說胡一彪入夥。否則以胡一彪平時的作為,百姓們根本不介意連他也一起宰了。

  暴動在四更天開始了。運河上一座石欄橋上的一聲鑼響,像是點燃了一桶炸藥的引信,片刻之間,運河東西,全城各個街道中銅鑼之聲咣咣大作。黑暗的街巷之中,無數的火把被點了起來,無數的百姓聚集了起來,開始沿著幾條主要的街道從四面八方沖向揚州府衙。

  本來知道今晚要起事的便只有幾千人,畢竟為了不走漏風聲,不能告訴城中所有的百姓。這幾千人大多數是從戰場上死裡逃生的壯丁們。但在銅鑼響徹全城之後,被驚醒的家家戶戶的百姓們一得知是要暴動反抗,頓時男女老少紛紛起身,一個個拿著棍棒扁擔木叉棒槌沖上大街,加入到憤怒的人群之中。其中甚至有一些顫顫巍巍走路都走不穩的老翁老嫗,手裡攥著木棍張著漏風的嘴巴喘著氣叫喊著,跟著人群移動。可謂是全民皆兵,全民起事。

  沈子芳在溫暖的被窩裡被人叫醒。當聽到百姓們發起暴動,開始朝著府衙沖來的時候,沈子芳嚇得愣住了。

  被窩裡的小妾一聽到百姓們暴動,要衝擊府衙時,頓時哭嚎起來,一邊責怪沈子芳不幹好事,惹惱了百姓,一邊要沈子芳趕緊收拾金銀細軟帶著她逃走。

  暴怒之下的沈子芳一巴掌差點把哭鬧的婦人的脖子給打斷,穿了衣服後立刻出房,下令駐紮在府衙的團練兵馬和衙役捕快們即刻組織防守。這些人都是沈子芳為了強征糧草和壯丁而豢養的人手。大多為街上的閑漢地痞,代價便是這些人可以不用去當兵打仗,而且可以衣食無憂。這些人手也有一千多人,本來是駐紮在其他地方,但這段時間沈子芳嗅到氣氛有些不對勁,所以將他們安排在府衙中駐紮,以防不測。果然,今日派上用場了。

  同樣住在府衙中的崔氏兄弟也衣衫不整的跑來,見到沈子芳後連忙詢問出了什麼事。

  沈子芳冷聲罵道:“能有什麼事?不過是刁民作亂罷了。能成什麼氣候?正好趁機殺一批鬧得凶的,刁民們這段時間不知天高地厚,拿著本官的仁慈當軟弱可欺了。”

  三人匆匆來到府衙外堂。當他們從牆頭看到外邊火把連天,人山人海的架勢時,沈子芳嚇的說不出話來。他再也不敢說什麼大話了,府衙廣場上聚集了恐怕有幾萬人,而且還在源源不斷的增多,這可不是一般的作亂,這是暴動了。

  “快,快去給胡一彪傳令,叫他帶兵火速增援。”沈子芳大叫著道。

  百姓們開始對府衙發動衝擊。府衙大堂的門緊緊的關閉著,上了七八道鐵栓,一時之間撞不開。不少百姓們便開始從兩側的圍牆往裡翻。團練和衙役們在牆頭拿弓箭亂射,登時射殺了幾十人。但這更是激起了百姓們的憤怒,一群人抬著一顆原木死命的撞門,更多的人急中生智將火把雨點般的往府衙大唐的屋頂前院裡丟。終於,大堂起了火,幾座房舍也起了火,劈裡啪啦的燃燒起來。

  沈子芳和崔氏兄弟只得帶著人退到二進的圍牆內防守。命人將圓門用石頭樹木全部堵住,作為第二道防線。百姓們沖進來之後對著第二道放心再發動猛烈的衝擊。二進的圍牆很矮,根本就守不住,不少百姓翻過圍牆跟團練們廝殺在一起,團練衙役們人少,很快被打死了幾十個。

  “胡一彪這個混蛋怎麼還不來?這個混蛋在幹什麼?”沈子芳急的差點暈倒,大聲叫駡道。

  一名捕快飛跑而來稟報道:“沈太守,胡一彪說他不來了。”

  “什麼?這混蛋說什麼?”

  “胡一彪說,太守您和崔家兩位公子多行不義,害了崔氏全家,害了全城百姓,他已經決意投靠王相國。讓太守和崔家兩位公子主動投降的好。他不帶兵來抓你們,便算是情分了。”

  聞聽此言,沈子芳和崔元戎崔元平三人面如土色。崔氏兄弟一邊一個抓住沈子芳的胳膊叫道:“怎麼辦?怎麼辦?”

  沈子芳怒駡道:“我怎知道?還能怎麼辦?快逃吧。從後門逃。”

  “對對對,後門,後門。”崔元平和崔元戎拔腿便往後跑,沈子芳沖進臥房中,自己的小妾正在手忙腳亂的穿衣服,沈子芳三把兩把將她的衣服扒了下來。

  那小妾叫道:“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想著要辦事麼?”

  “辦你娘事。”沈子芳一邊將自己的衣服脫下來,一邊胡亂的將小妾的紅襖往身上套。

  那小妾愕然道:“你這是作甚?”

  沈子芳一言不發,從梳粧檯上抓起一把珠寶首飾往頭上亂插,伸手扯過一方紗巾頂在頭上,又抓了一把胭脂水粉往臉上胡亂一擦,再用一方手帕遮住鬍子,抬腳便往外跑。

  “呸,原來是要裝女人逃。你個不要臉的。”小妾看明白了,掩著胸口冷笑駡道。

  若在平時,沈子芳上去便是兩嘴巴給她扇倒。現在沈子芳可沒工夫。他沿著回廊快步朝著後門方向跑去,來到後院裡時,正好看見崔家兩兄弟到了後門旁正在死命的拽鎖。

  沈子芳低著頭快步跑上前去,掏出鑰匙開了們,崔氏兄弟一時沒認出他是誰,他們也無暇管這些,門一開便迫不及待的沖出後門去。後門連接的是一條狹窄的小巷,居然空無一人。崔氏兄弟飛快的朝巷口跑去,沈子芳裹著頭臉跟在後面。當沖到巷口時,一群舉著火把的百姓剛剛從另一處街口沖來。崔氏兄弟嚇得連忙從斜刺裡的一條小巷沖去,沈子芳卻被百姓們看到了,來不及跟在崔氏兄弟之後逃走。

  “站住,幹什麼的?”那群百姓鴰噪起來,快步沖來。

  沈子芳捏著嗓子尖聲指著崔氏兄弟逃走的小巷叫道:“沈子芳他們從這裡跑了。奴家也是來抓他們的。快追。”

  沈子芳平日愛聽曲,也喜歡捏著嗓門裝女人唱曲,沒想到今日居然派上了用場。雖然嗓音難聽,但卻並未引起眾百姓的懷疑。十幾名百姓沖了過來,果然看見小巷裡幾條人影,當即飛快的追了上去。

  沈子芳等眾百姓走過之後,立刻從反方向朝著另一處小巷沖去。

  崔氏兄弟拼命逃竄,身後十幾名舉著火把的百姓窮追不捨大叫大嚷著猛追。喊叫聲引來了更多的百姓前來圍堵,終於兄弟二人被堵在了一個死胡同裡。面對丈許高的牆壁,兩人無法翻越,雙雙癱坐在地上,面如死灰。

  “二哥,我們逃不掉了,我們要死在這裡了。”崔元戎哭喪著臉道。

  “是啊,三弟,我們插翅難逃了。其實我們早該死了,我們親手毒殺了爹爹和大哥啊,我們是十惡不赦大逆不道之人啊,我們本就該死。”崔元平哀歎道。

  崔元戎長歎一聲道:“是啊,我們早就該死了。聽說了麼?若瑂侄女嫁給王源為妻了,好歹我崔家還有個人活著。真是幸運。”

  “是啊,真是幸運。但她以後的孩兒不姓崔了,我崔家沒了。斷送在我們兩個手裡了。我們是畜生啊。”崔元平流淚了。

  崔元戎也流淚了,看著飛快奔來越來越近的百姓和搖弋的火把,崔元戎忽道:“二哥,剛才那穿著女裝的替我們開門的好像是沈太守啊。”

  崔元平呵呵笑道:“我早就看出是他了,這個狗東西比我們兩個還無恥,為了活命連女人都扮。嘿嘿,他以為他能逃得掉,我看他不過是白費心機罷了。”

  崔元戎正欲說話,一隻飛來的拳頭大的石塊重重的砸在他的額頭上,崔元戎半張著嘴倒了下去。下一刻,木棒石塊木叉棒槌如雨點而下,崔家兄弟很快便筋骨寸斷,滿身血污。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2:37

第1098章 歸位

  女扮男裝的沈子芳如喪家之犬般在街道巷弄之中穿行著,滿城都是舉著火把四處搜尋的百姓,好幾次都差點被識破,幸虧仗著天色的昏暗和身上的女裝掩護才得以脫險。

  沈子芳知道,自己必須要想辦法逃離揚州,一旦等到天亮之後,那便根本沒有逃脫的機會了。所以,他雖然在街巷中亂竄,卻一直是往北城門的方向而去,便是想看看有沒有機會逃出城去。

  然而,當他摸到北城門附近時,卻發現城門上下火把閃耀人影閃閃,胡一彪手下的兵馬和揚州城的百姓已經將城門口封鎖的嚴嚴實實。城門旁邊,通向城外的運河河面上,十幾艘小船也在河面上遊弋來去,將河道完全封鎖。

  沈子芳不幹露頭,正欲掉頭沿著運河往城南方向去,忽聽到城門口一陣嘈雜之聲。沈子芳忙探頭觀瞧,只見一群百姓舉著火把正朝北城廣場而來。

  沈子芳好奇心作祟,想看清楚是怎麼回事。只見那群百姓吵吵嚷嚷的推搡著十幾名官員走向廣場,那些官員們個個披頭散髮渾身血污,有的還一瘸一拐的走著。火光照耀下,沈子芳驚恐的發現了崔元平和崔元戎兩兄弟滿是血污的臉。旁邊的幾名官員一個是新上任不久的揚州別駕齊修遠,兩位幾名都是六司的參軍以及衙門裡的主事官員。這些人一個個衣衫不整,顯然都是被從被窩裡被揪了出來,押解到這裡的。

  城門口的眾百姓相互商量著什麼,不一會胡一彪也策馬趕來,跟百姓們商議了片刻。猛然間,百姓們忽然大聲吼叫起來:“殺了他們,吊死他們。”

  很快百姓們便展開了行動,數十名百姓用繩索套上了那十幾名官員的脖子,在眾人的歡呼之中拖著這些在地上翻滾掙扎的官員們來到城門洞下。城樓上拋下了十幾根繩索,城頭的士兵一起用力,將十幾名官員統統像是鹹魚一般的吊在城門洞上方。那些官員起初還掙扎扭動,片刻後便一個個筆直僵硬,一動不動了。

  沈子芳看的肝膽俱裂。遠遠的百姓們的說話聲隱約傳來,冷風中夾雜著清晰可聞的“沈子芳……狗官……一定抓到他……吊死……”之類的詞句,然後,百姓們便一哄而散,全部分散到周圍的街道胡同之中。

  沈子芳便是再笨,也知道他們這是要大規模全城搜捕自己了。他連忙撒腿便往南城跑。跑了一會兒,前方一大群火把迎面而來,夾雜著百姓們的叫嚷聲。沈子芳又只能往西邊的小巷裡鑽。然而再跑了一段,四面八方都有火把圍攏過來,沈子芳嚇得要命,慌不擇路的朝一條極為狹窄的小巷裡鑽了進去。

  可是進了小巷之後,他才發現自己鑽進了一個死胡同。前方一座一丈多高的圍牆堵住了所有的去路,兩側是高高的房舍,根本就沒有去路。此時,一群百姓們的腳步聲和說話聲都清晰可聞了。

  沈子芳急的差點吐血,正不知所措時,突然間發現地面靠近圍牆根處有一截半人高樹樁。原來是一棵枯死了半截的樹木。沈子芳如獲救命稻草,肥胖的身子抱著枯樹如一只土蠶般的蠕動起來。用盡吃奶的氣力,終於爬到了枯樹上端。沈子芳伸手往牆頭上夠,可是還差著老大一截,沈子芳咬咬牙,腳下在樹樁的枝節上奮力一蹬,整個人朝牆頭躍起。養尊處優的身子雖然被酒色掏空,但畢竟還是有些底子在。畢竟當年也有發憤圖強修文習武的時候。這一躍居然讓他的手夠上了圍牆的頂部邊緣。

  “唔!”一陣劇烈的刺痛從手上傳來,痛的沈子芳差點悶哼一聲,差點便鬆手掉落下來。揚州百姓們為了防賊和家宅的安全喜歡在自家的牆頭放上的瓷片和荊棘之類的東西。沈子芳便是摸到了這些玩意,肥胖嬌嫩不事稼穡的手被瓷片紮破數處,瓷片深深的紮在手中。

  但此時此刻,慢說是瓷片,便是刀子紮進手裡,沈子芳也不會鬆手了。不但不鬆手,還得用勁。用盡全身氣力,雙腳努力上勾,雙臂使勁拉扯,終於將自己肥胖的身子弄上了圍牆上方。在巷口出現火光的那一刻,沈子芳湧身跳入了圍牆之內。

  搜查的百姓們在死胡同裡兜了一圈沒什麼發現便都離開了。沈子芳身子顫抖著撕扯了幾片布裹住流血的雙手。然後起身打量自己跳進來的這個院子。這一看,沈子芳大喜過望。這裡不是萃芳樓麼?前邊便是萃芳樓的後門,自己身處的不正在萃芳樓的後園麼?萃芳樓的老闆黃四娘,以及樓中的幾位姑娘不都是跟自己撚熟的很麼?自己常來此處消遣,也花了不少錢。

  看看天色,和外邊的情勢,想出城是不太可能了。如果出不了城,便必須找個藏身之處,那麼這萃芳樓應該是個絕佳的藏身之處。這些青館中的女子應該不會和外邊的百姓們一樣暴亂,她們都很膽小,自己或許嚇唬嚇唬她們,便會鎮住她們。找小桃紅還是找小茉莉呢?這兩個都是自己常去光顧的姑娘,應該可以幫著藏匿自己。

  沈子芳深一腳淺一腳的往前後院出口走了幾步,忽然停下了腳步皺眉想道:不成,小桃紅小茉莉那裡都不成,到了白天一定有人闖來搜查,最安全的莫過於去薑巧巧那裡躲著。在由黃四娘打掩護,便可躲過搜查。至於薑巧巧這個人的脾氣古怪,倒也無妨,她若願意便罷了,她若不願,自己可不會跟他客氣。

  想到這裡,沈子芳貓著腰偷偷摸出後園朝前走去,前面是翠芳樓的後門,今日外邊鬧將起來,也沒什麼客人。樓中很是安靜。後門處兩盞燈籠在風中晃悠著。沈子芳沒進後門,而是徑直往動手走,那裡另有一處樓梯,沈子芳是知道的。那樓梯是萃芳樓內部的人專門走的一道樓梯,別人不知道,他沈子芳可是早就摸得清清楚楚。曾經他還打算自己偷偷的從這樓梯摸上去,偷入薑巧巧在東首二樓的閨房呢。只是因為此事太不合體統,便一直沒這麼幹。

  樓後的那道樓梯上也空無一人,沈子芳一步步的摸上了樓梯,來到二樓廊下。沿著回廊往南邊走了十余步,旁邊長窗雕欄,布幔擾動之處,便是薑巧巧的閨房了。裡邊居然還有燈光閃爍,沈子芳貓著腰湊在長窗縫隙處偷聽,聽到了薑巧巧和黃四娘的說話聲。沈子芳用指頭蘸了口水捅破窗戶紙往裡瞧,但見黃四娘和姜巧巧正一坐一立的在說話。

  沈子芳確定屋子裡再無他人,緩緩從腰間抽出匕首來,輕輕的插進長窗縫隙裡,撥開了窗拴。然後輕輕的推開了一條縫,側身躲在一旁。

  北風從虛掩的長窗中灌入,屋子裡的燭火搖弋了起來,但聽薑巧巧道:“咦?怎地窗戶沒關?”

  黃四娘道:“哎呀,定是我疏忽了,我去關。”

  腳步輕響,黃四娘走到長窗旁邊,就在她開窗的刹那,沈子芳猛地竄了進去。黃四娘發出哎呀一聲之後,便看見了一柄匕首正擱在脖子上,便嚇得再也不敢叫出聲來了。

  “不許出聲,敢叫喚便殺了你。”沈子芳喘著粗氣,聲音顫抖的道。

  後方的薑巧巧驚愕的從椅子上站起身來。

  黃四娘到底是老於世故,她第一時間判斷是遇到惡人了,立刻便低聲道:“好漢不要傷我們性命,你要錢我們拿給你便是,我們絕不出聲的。”

  沈子芳嘿嘿笑了兩聲道:“那就好。薑巧巧,請你去關了窗戶。門也上拴。”

  薑巧巧愣了愣,眼前這個身上亂七八糟的穿著女裝,臉上披頭散髮的人隨口便叫出自己的名字,看來是有備而來。黃四娘在他手裡,薑巧巧也不敢亂動,只得按照他的吩咐關了門窗。

  沈子芳見門窗關好,籲了口氣,抓著黃四娘來到桌旁,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低聲道:“黃四娘,我且放開你,但你若亂動亂叫,可休怪我不客氣。”

  “是是是,好漢放心,我們絕不會亂叫,也不會逃跑。但求不要傷害我們。”黃四娘忙道。

  沈子芳呵呵一笑,鬆開抓著黃四娘脖子的手,道:“黃四娘,老夫可不是什麼綠林好漢,老夫你都不認識了麼?”

  黃四娘和姜巧巧愕然看著沈子芳,沈子芳一撩亂發,露出那張被胭脂水粉擦的亂七八糟的老臉來。黃四娘和姜巧巧嚇得不敢看那張臉,其實也根本認不出是誰。

  沈子芳伸手抓過桌上的一盞茶水,招了些茶水在臉上,用衣襟猛擦,再抬頭時,黃四娘發出驚愕之聲:“是……沈太守?您怎地扮成了這副模樣?”

  沈子芳斜睥著黃四娘道:“你們難道不知?城裡的泥腿子們造反了,這幫狗東西膽敢起來生亂,回頭定一個個都殺的乾乾淨淨。老夫若不扮作這副模樣,還真的是要落在他們手裡呢。嘿,還算老夫見機的快。渴死了,黃四娘,給老夫倒一杯茶來。”

  黃四娘和姜巧巧對視一眼,心中都明白了過來。外邊鬧騰的事情,萃芳樓中的眾人雖沒參與其中,但消息卻早已打探清楚了。沈子芳這是逃出來了,慌不擇路闖到這裡來躲藏了。

  黃四娘忙去沏了杯茶遞過來,沈子芳唏哩呼嚕的喝了幾口熱茶,心中大定。抬頭對著黃四娘和姜巧巧道:“兩位,沈某也不想來打攪你們,可是沈某現在無處可去,誤打誤撞進了萃芳樓中。你們只要能助老夫躲過這幾日,便是老夫的恩人,將來老夫必有重謝。”

  黃四娘和姜巧巧沉默不語。

  沈子芳繼續道:“老夫也將醜話說在頭裡,你們要是敢打對老夫不利的主意,老夫可也不會客氣。生死關頭,老夫可不會憐香惜玉。從現在起,黃四娘可以自由出入此間,姜巧巧姑娘嘛,便委屈你陪著老夫了。黃四娘,你若想薑巧巧死在老夫的手裡,便儘管去外邊通風報信。”

  “不不不,奴家怎敢?奴家不會通風報信的,沈太守放一萬個心。沈太守切莫對巧巧不利,我們可都沒得罪過您,外邊的事情我們也半點沒摻和。”黃四娘連聲道。

  沈子芳擺了擺匕首笑道:“你們不亂來,老夫怎會亂來?說起來,老夫對巧巧姑娘可是仰慕的很,今日若非如此,還從沒進過巧巧姑娘的閨房呢。黃四娘,替老夫弄些吃的,再弄件衣衫來給老夫換上。天明後,你去外邊探探消息,看看這幫泥腿子怎麼時候不鬧騰了。對了,若是明日他們來到萃芳樓搜查,你可得好好的遮掩著,若是讓他們找到了老夫,說不得老夫也要拉個墊背的。你可明白?”

  黃四娘連連點頭,看了一眼薑巧巧道:“巧巧,你陪著沈太守說話,我去替沈太守弄些吃的,要聽沈太守的吩咐,不要亂動。沈太守不會傷害你的。”

  薑巧巧低聲道:“知道了。”

  沈子芳呵呵笑道:“對對對,老夫不會傷害你們的。只要你們聽話。”

  黃四娘出房而去,不久後端了些酒菜拿了件袍子進來,沈子芳換了袍子,坐在桌子旁拿起筷子便要吃,忽然又停了手。對著黃四娘道:“你先吃。”

  黃四娘擺手賠笑道:“奴家不餓。”

  沈子芳皺眉道:“叫你吃便吃。”

  薑巧巧在旁冷笑道:“四娘,沈太守是擔心你在酒菜裡下毒呢。我來吃便是。”

  薑巧巧快步上前來,抓起筷子每樣菜裡夾了一筷子撩起面紗吃了下去,又用茶盅倒了半杯酒喝了,然後走回去重新坐下。

  沈子芳嘿嘿笑道:“非是老夫不相信你們,這等時候,老夫不得不防。”

  姜巧巧和黃四娘看著別處不說話。沈子芳極為精細,薑巧巧吃了酒菜之後他依舊沒有動筷子,特意等了一會,看薑巧巧的反應。見薑巧巧一切如常,這才狼吞虎嚥的吃喝起來。將幾碟酒菜一掃而光後打了個飽嗝放下筷子。

  “很好,四娘的手藝不錯。老夫很滿意。”

  “多謝誇獎,見笑了。”黃四娘低聲道。

  沈子芳站起身來,走到長窗旁,撩起簾幕朝外看。外邊天光已然泛白,嘈雜吵鬧之聲已經小了許多,沈子芳回身道:“四娘出去探探消息。”

  “遵命。”黃四娘低低的答應了,收拾了盤碟出去。沈子芳親自上前拴好了門,還搬了一張椅子擋住。

  回身來,見薑巧巧靜靜的坐在那裡,眼睛看著別處,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整個人身形婀娜,身姿綽約,像是一朵白蓮花一般。

  沈子芳呵呵笑道走上前來,對著薑巧巧拱手道:“巧巧姑娘,沒想到你我在這種情形下共處一室,還真是有緣呢。老夫一直對你仰慕,可惜從未得到姑娘的青睞。至今為止,老夫還只是聽過一次你的曲兒。”

  薑巧巧淡淡道:“沈太守言重了,巧巧不過是賤籍歌女,掙扎求生罷了,豈敢和沈太守這等大人物結交。”

  沈子芳嘿嘿笑道:“這話說的,怪可憐勁的。但可不是你的衷心之言。你不敢跟我沈子芳結交,倒是跟那個王源結交的挺融洽的。莫以為我不知道,當初王源在成都的時候來過你這裡,聽說你還親自為他唱曲兒呢。對了,那王源離開揚州後,你不是突然唱了好多首以他的詩作為詞的曲兒麼?那還不清清楚楚了麼?”

  薑巧巧沉默不答。

  沈子芳嘿嘿笑道:“被老夫說中了吧,其實也沒什麼,那王源風流倜儻正當少年,又是當世豪傑,官居高位。天下女子們對他仰慕倒也在情理之中。但他畢竟是反賊啊,你成天唱著反賊的詩作,那可不大好。有人在老夫面前提及多次,要老夫查抄你萃芳樓,逼問你和王源之間有無勾連,但老夫都沒同意。你知道為何你至今安然無恙麼?”

  薑巧巧眼望別處,不予回答。

  “那是因為老夫對你姜姑娘仰慕之故。老夫是個憐香惜玉之人,可不忍巧巧姑娘這等人物,被牽扯到和王源那個反賊有什麼瓜葛。”

  薑巧巧回頭掃了一眼沈子芳,淡淡道:“那倒要多謝沈太守了。”

  沈子芳感受到了薑巧巧眼中的譏諷之意,心中忽然有火氣升騰起來。這薑巧巧一直都孤傲之極,自己百般求見她都不搭理自己,更別想一親芳澤了。見了王源卻大為不同,這早已引起了沈子芳的不滿。如今在這種情形下,她還是這般鄙夷的態度,著實教人難以接受。

  沈子芳心裡升騰起一股怨憤和一種欲望。現在這個情形下,自己未必能夠逃的性命,現在薑巧巧的性命攥在自己手裡,自己還受她的氣,這算什麼?自己完全可以對她予取予奪想怎樣便怎樣,她又能怎樣?

  想到這裡,沈子芳緩步上前走到薑巧巧面前道:“薑巧巧,老夫對你一直仰慕,你知道老夫在朝中是很有地位的,老夫的髮妻也已經病故了,一直想續弦。老夫不嫌棄你的出身,願意替你贖身從良,娶你為續室,你看如何?”

  薑巧巧嚇了一跳,她不知道為何沈子芳忽然說出這樣的話來,當即蹙眉道:“多謝沈太守美意,巧巧不敢高攀。”

  “怎麼?你心裡當真只有那個反賊王源麼?”沈子芳臉色陰沉道。

  “並非如此,巧巧和王源只是點頭之交,並非如沈太守所想。巧巧早已立誓,此生絕不嫁人。沈太守還是別尋他人為好。”

  “呸!我瞧你就是嫌棄老夫。老夫難道還配不上你麼?你不過是個青館的賤人罷了。老夫青睞你,那是給你臉,你明白麼?”沈子芳喝道。

  姜巧巧冷聲道:“沈太守,巧巧可不稀罕你的青睞。”

  沈子芳刷的拔出匕首,頂著薑巧巧的脖子道:“本太守還就要你,你能如何?你若不從,本太守便宰了你。老夫今日便要跟你做夫妻,你能如何?”

  薑巧巧面色煞白,美麗的雙目一眨不眨的看著沈子芳道:“你殺了我便是。”

  “你想死,沒那麼容易。死前也要本太守玩玩才好。你成天帶著個面紗作甚?摘了面紗。”沈子芳喝道。

  姜巧巧瞪著沈太守一動不動。

  “我讓你摘了面紗,你沒聽到麼?”沈子芳喝道。

  薑巧巧靜靜道:“沈子芳,你也就這點本事了,欺負弱小女子算什麼本事?為了逃命你連女人的衣服都穿,可見你人品何等卑劣。你蹦躂不了多久了,王相國的兵馬打到長安了,你們這些出爾反爾的小人都要死,虧你還說他是反賊,還坐著你的春秋大夢。有本事便殺了我。”

  沈子芳氣的差點跳腳,嘴裡咒駡著,大聲喝罵道:“賤人,賤人。今日需給你好看,老子非要睡了你,你又能如何?”

  說著話,沈子芳一把摟過薑巧巧來,騰出手來一把扯開了薑巧巧的面紗,淫笑著伸嘴過去要親嘴。然而就在他扯開薑巧巧的一刹那,沈子芳像是見了鬼一般的愣在那裡,臉上滿是驚駭之色。

  面前的薑巧巧生著一張怎樣的面孔,臉上肌肉翻卷,紅彤彤的一道道的疤痕,鼻子被削平露著兩個黑洞洞的孔。嘴巴裂開,嘴角上也是翻卷的肉梗。整張臉在燈光下比夜叉還要嚇人,簡直就是一張惡鬼的臉。

  姜巧巧掙脫了沈子芳的懷抱,見沈子芳驚愕的站在那裡不動,忽然鼓足勇氣伸手過去,一把將沈子芳手中的匕首奪了過來。之後更是毫不猶豫,閉著眼朝著沈子芳身上亂捅一氣。沈子芳發出淒厲的慘呼之聲,拳頭朝著薑巧巧身上亂擊,薑巧巧忍住疼痛,手中匕首一下又一下的朝前亂捅,直到沈子芳倒在地上抽搐時,薑巧巧還是大聲尖叫著騎在他身上,匕首一下一下的捅下去。

  樓梯聲響,房門被人撞開。黃四娘帶著七八名壯漢沖了進來,目睹眼前情形,所有人都錯愕的站在那裡。

  “巧巧,巧巧。你怎樣?”黃四娘沖上前去。

  薑巧巧拋開匕首,一把抱住黃四娘大哭起來。黃四娘也嗚咽著拍著她的背,安慰道:“沒事了,沒事的。巧巧不怕。”

  幾名壯漢上前來檢查沈子芳的屍體,面對沈子芳身上的傷痕,眾漢子都咂舌不已。

  “好狠!捅了怕不下四五十刀。胸腹之處都稀巴爛了。”一人咂舌說道。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22:37

第1099章 死撐

  長安城下,神策軍十四萬大軍兵臨城下已近半月時間。

  通州之戰後,高仙芝率五萬兵馬趕到通州和王源所率主力會師,再經過十餘日的休整之後,大軍出通州以東直撲金州。幾不費吹灰之力便拿下了金州。

  其後,神策軍北上穿越終南山山間通道,進入長安以西區域。長安以東邠州等城池中的兵馬同樣聞風而走,統統撤回長安城中堅守。神策軍騎兵對長安城西南北三個方向的各個州縣進行了一次大掃蕩後,進而屯兵城西金光門延平門外,擺好了攻城的架勢。

  ……

  長安城中,氣氛一天比一天的緊張。儘管城中已經集中了兵馬近二十六七萬。但恐慌還是不可避免的在李瑁君臣以及長安城中蔓延著。儘管李瑁鄭秋山等人每日都在給文武官員們打氣,說什麼“依託長安城防之固,神策軍十幾萬兵馬不足以攻克長安。攻長安之日,便是神策軍兵敗之時。”。諸如此類的論調雖然聽的耳朵起老繭,但終究難以讓人信服。因為根本沒有讓人信服的理由。

  這一個多月來,其實長安城中日子最難熬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在通州大敗而歸的李光弼。三十萬兵馬大軍攻擊通州,最終全軍剩下的兵馬不足四萬,倉皇逃回金州。迫的李瑁的二十萬兵馬不得不撤離蜀地,讓一場氣勢浩大的討伐大戰虎頭蛇尾的狼狽結束。很顯然,李光弼之過責無旁貸。

  李光弼也沒有推卸責任,李瑁和鄭秋山撤回長安之時,他肉袒負荊跪于金光門城外的雪地裡迎接,自承罪責,請求李瑁降罪重罰。氣頭上的李瑁甚至連看都沒看他一眼便策馬而過,鄭秋山當然是不肯錯過這個奚落他的機會,故意冷笑著策馬從他身旁的污水坑旁飛馳而過,讓戰馬踐踏污水,濺了李光弼一頭一臉。

  對於李光弼的戰敗之責,朝廷中有兩種意見。一種是李光弼雖敗,但卻非指揮失當之故,而在於兵馬戰力不強。而神策軍無論戰力兵器已經戰法都超過朝廷兵馬,戰敗情有可原。這意思通俗來說便是:不是李光弼不努力,而是王源太厲害。

  這種說法當然不能讓李瑁接受,這豈不是漲敵軍士氣,滅自己威風。即便事實真的如此,那也不能說出來。否則後面的仗還怎麼打?要治罪,不能從實力戰力上來找理由,而是要從人身上找理由。說白了便是要找替罪羊出來,要告訴天下人,不是兵馬不強,而是人的疏忽。

  在這種情況下,第二種意見便佔據了主流上風,那便是以鄭秋山為首的一干官員說的,李光弼好大喜功,志大才疏,本無本事,卻一副智珠在握的樣子。其實他只是紙上談兵,無能誤國。本來一場完全佔據上風的大好形勢,硬是被這個無能之輩給葬送。這完全是李光弼的領軍之責,跟兵馬戰力裝備等其他因素毫無干係。

  雖然很多人都明白,一場戰事的勝敗的原因很複雜,未必便是主將之責。但這個時候,似乎只有將所有罪責都推到李光弼的頭上為好。畢竟需要人來擔負戰敗之責,給朝廷一個交代,也穩定渙散的軍心和民心。這樣一來,李光弼似乎難逃重責。

  李光弼一直沉默著,雖然李瑁拒而不見他,雖然滿城議論紛紛對他指指點點。他還是保持著平靜。除了通過上奏摺的方式自己認罪請求李瑁嚴懲不貸之外,他剩下的時間都在幹一件事,那便是加固四城城防。

  既然朝廷的處罰還沒下來,他還身兼相國和兵馬大元帥之職,他便還要履行他的職責。在所有人都情緒失控成天要麼惶恐要麼迷茫的時候,李光弼的頭腦無疑是清醒的。他知道神策軍的進攻在不久後即將到來,天寒地凍,大雪紛飛也阻擋不了王源的步伐,他一定不會再給李瑁和自己喘息的機會。長安城將是最後的戰場,能否守住長安城是朝廷存續的關鍵,他必須立刻做好這件事,他不能被眼下的困局所束縛,他不能讓王源輕輕鬆松的便拿下長安,他還要在長安城中跟王源再鬥一場。

  十余萬兵馬和百姓敗李光弼驅使著上城,本就已經城防堅固的長安城防再一次得到加固。城牆用沙包加寬了一圈,加高了數尺。城牆邊緣的工事更是得到了極大的加固,修建了上百座箭塔。

  這些還不夠,弓箭,床弩,投石車,滾木礌石火油,這些守城的東西要全力準備,越多越好。同時他還現學現賣,將通州城攻城時王源用的狼牙棒大鐘擺的防守方法也付諸實施,在城牆外緣安裝這些機關門道。

  城外的護城河也加以清淤挖闊,拓寬了丈許寬,達到了驚人的二十丈寬。雖然看起來多此一舉,但李光弼明白,哪怕是給對方增加一點點的攻城難度,都極有可能左右戰事的成敗。李光弼從大敗之中已經學會了謹慎實用絕不盲目樂觀的道理。

  這依然還遠遠不夠。李光弼還下令,以西城永安渠為界,設立第二道防線。永安渠寬達五十步,貫穿北邊的景耀門和南城的安化門。這是個天然的屏障,沒理由不加以利用。在永安渠以東,將沿河十三坊的坊牆連接起來,便是另外一道城牆。以此為基礎稍加加固便可作為另外一道防線。

  總之,李光弼下定決心,無論如何要在長安城和王源死磕,哪怕是城破之後,也要拖入巷戰,利用長安坊市之利,拖垮神策軍。

  面對李光弼的這些舉動,有一個人很不開心,那便是鄭秋山。他對李光弼甚為不滿,吃了那麼大一個敗仗,居然還死挺著不自己請辭相國之職,不主動請辭大元帥之職,反而沒事人一般的繼續腆臉呆在位置上。這個人的臉皮也太厚了。

  鄭秋山不斷在李瑁耳邊吹風,請求李瑁降罪于李光弼,奪其一切職務投入大牢論罪。同時,他建議李瑁做好遷都洛陽的準備,長安太危險。一旦神策軍到來,到時候想走都走不掉了。

  李瑁也處於矛盾之中。一方面,李光弼確實讓他很生氣,居然敗的如此徹底,李瑁在得到消息之初恨不得將李光弼淩遲洩憤。但回到長安後冷靜下來之後,李瑁卻又意識到將一切歸咎于李光弼似乎有失公允。況且這一路走來,正是李光弼的全力輔佐,鞠躬盡瘁大事小事的謀劃,才有了如今的局面。可以說若沒有李光弼的話,自己恐怕將束手無策。即便在這樣的時候,李瑁看到的李光弼都依舊在積極的備戰,積極的為保衛長安而忙碌。自己實在是不忍心治李光弼之罪。

  另外,大敵將至,這時候需要有一個能夠扛起責任的人來主持場面。自己自認是沒這個能力的,鄭秋山恐怕也不成,即便他有這個本事,李瑁認為也不能冒這個險。長安城的得失便是朝廷能否延續的關鍵,這時候李瑁心中還是傾向于讓李光弼主持大局才能安穩。而且鄭秋山這時候提出要自己遷都洛陽,簡直是荒唐之極。若長安都守不住,洛陽又能如何守的住呢?可以說其實長安便是自己的底線,丟了長安,其實一切也都將結束了。

  帶著這種矛盾的心理,李瑁遲遲難以做出處罰李光弼的決定。鄭秋山越是在耳邊吹風,甚至讓鄭貴妃在枕邊吹風,也沒能讓李瑁下定決心。反而在得知神策軍大軍攻克金州的消息的當晚,李瑁召見了李光弼。

  君臣二人在萬春殿的暖閣裡談了一宿,當李光弼清晨離開時,有人看到李光弼的手上纏著布巾,透著隱隱的血跡。他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那是李光弼為李瑁又斷了一次指頭。上一次李光弼在借回紇兵馬攻長安時,曾和統帥回紇兵馬的乞紮納力爭吵,以斷一指之威迫的乞紮納力讓步。而這一次,李光弼再斷一指向李瑁發誓,他將拼死守住長安城。也正是李光弼的斷指之舉,讓李瑁想起了那一次李光弼的斷指舉動,最後將長安成功拿下。也讓李瑁對李光弼重拾信心。他決定再給李光弼一次機會,讓他全權負責長安的守城之戰。

  鄭秋山對這次召見極為在意,可惜他沒辦法在場,只能派人盯著萬春殿中亮了一夜的燈光,卻幹捉急沒辦法。直到李瑁上朝,頒佈罪己詔,將通州之戰的主要責任攬於自己身上,並且當殿用刀割下了一縷頭髮表示懲罰自己的行為後,鄭秋山才明白,李光弼就像是一塊擋在自己面前的又臭又硬的石頭,實在是搬不開了。

  李瑁的罪己詔和割發代罪的行為也讓滿朝文武大為震驚。割發如割頭,李瑁此舉顯然便是要告訴文武群臣,他依舊力挺李光弼。群臣豈能不明白其意。之前所有人都以為李光弼要完蛋,所以在言行之中也有了怠慢。李光弼下達加固城牆修建工事的這些命令時,不少官員也都消極應對甚至陽奉陰違。但此時,這些人都後悔不迭。他們是瞭解李光弼的,他這個人可不講情面,之前是倒了黴所以沒發作,但現在重新得勢,怕是要秋後算帳了。

  然而李光弼卻沒有如他們所料想的那樣開始報復,在殿上,李光弼推心置腹的說了一番話,大意便是:朝廷已經到了最危急的時候,這時候必須上下一心眾志成城。任何不利於團結,不利於禦敵的行為都不能再做了,否則便真的完蛋了。所以他李光弼不會計較之前眾人的態度,不會去打擊報復,他感謝陛下的信任,也痛恨自己的無能。但從現在起,希望全體官員朝廷上下都團結一心,應對眼前的危機,以前的事一筆勾銷。

  這番話說的情真意切慷慨激昂,也讓眾人的頭腦變得清醒了起來。是啊,神策軍就要兵臨城下了,現在還考慮其他的亂七八糟的東西幹什麼?唯有全力守城一途,方可有生路。這些人大部分都是叛離了太上皇的,這時候便是想再叛回去也是不可能的。長安城破了,所有人都是個死,所以還胡思亂想什麼?

  李光弼又不點名的斥責了鄭秋山提出的遷都洛陽的提議,他告訴李瑁和眾臣,此時此刻,只有堅強面對,絕無妥協之策。陛下若去洛陽,長安民心軍心必散,長安守不住,洛陽又怎能守住?與其如此,還不如死戰長安。長安城中兵馬糧草充足,城牆堅固,敵軍雖然強悍,但長安城必是他們折戟之處。

  李光弼的一席話從某種程度上讓李瑁君臣的心再一次的鼓舞了起來,在一片烏雲籠罩之中,李光弼的清醒和冷靜以及展示出來的氣勢像是一股勁風吹散了陰霾。更何況,李光弼拿出了具體的防禦措施,具體到一坊一市的防守,一宮一街的佈置。利用長安城的地形做出了極為合理的佈置,更是讓這陰霾盡去的天空中升起了燦爛的陽光。

  這之後,全城大行動,每個人都全力投入到這個防守的大計畫之中。幾乎全城動員起來,加固工事,搬運物資,街巷之中坊市之間也修建起一層層的工事。幾座宮城也開始加固宮牆。全城都陷入一種瘋狂之中。

  ……

  王源和高仙芝的大軍於十月下旬才慢吞吞的抵達了長安西城外。大軍在西城外的曠野上紮下了營盤,卻並沒有急於攻城。

  沒有急於攻城的原因有很多,一則彈藥的補充還未完成。短短月餘時間,虎蹲炮只增加了三十門,爆破彈也只有數百枚,這是完全無法應付長安這座堅城的。手榴彈等物資也只有區區幾百枚,雖然兵工廠已經加班加點的趕工,但畢竟產能和效率就在那裡,並不能滿足需要。

  另外一個原因便是,王源並不想進行強攻。抵達長安城下之後,當看到長安城的防禦規模的時候,王源便相當的吃驚了。短短月余時間,長安城的城牆又高了不少,箭塔又多了不少。城牆高度厚度都達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這幾乎已經不是一座城池了,就像是一座高大的城堡一般。若是強行攻擊的話,也不知道要死多少人才能攻進去。

  王源不想死太多的人,倒不是婦人之仁,而是他見了太多的死亡。如果這場大戰再死個幾十萬人的話,戰後的恢復不知道要拖後多少年。當今大唐,經過安祿山反叛和內戰之後,傷亡人數恐已有上百萬之數。大批的青壯年受傷或者戰死,于國於家都是極為不利的。

  當王源得知在揚州城的一場暴動之後,百姓們殺了崔氏兄弟和沈子芳,且將三人的人頭不遠千里送到自己手裡的時候。這種不能再讓百姓們死傷太多的想法愈發的強烈。王源也知道這種想法是不對的,但他一想到長安城中的兵馬大多都是被強征入軍的老百姓的時候,這種心魔便揮之不去,無法釋懷。這也迫使他積極的思考,如何才能以最小的死亡完成這最後的一擊。

  長安城雖然四城緊閉,早已斷絕了進出的通道,但王源還是得到了城中的一些消息。城內的細作有一萬種辦法將消息傳遞出來,這對斥候們而言不是難事。由此,王源也知道了長安城中眾志成城守城的一些情形。

  王源驚訝的是,李光弼在經歷了通州之敗後居然還主持著大局,李瑁居然沒治他的罪,這簡直不可思議。得知這個消息的高仙芝等眾將也表示驚訝,在他們的想法裡,李光弼怎麼可能還在掌控大局。

  對神策軍而言,這不是好消息。通州之戰後,王源在內部會議上分析了原因。他認為李光弼在此戰中雖有失誤,但應對還是得當的,實在是神策軍的手段太強,而李光弼手下的兵馬素質實在堪憂,否則李光弼不至於如此慘敗。王源決定速戰速決,不願意拖延太久的原因便是不希望在數日的鏖戰中讓那些新兵們適應戰場的殘酷。有時候一場戰鬥便可以讓一名新兵在心理上成熟起來,這在人數占優的對決中便以足夠。李光弼能想出那種圓形防守陣型,足以說明他不是泛泛之輩。可惜的是,自己擁有虎蹲炮這種神器。王源捫心自問,若自己不是穿越而來,沒有想辦法開掛的話,自己定非李光弼的對手。

  那麼現在,李光弼依舊主持著城中大局,且鼓動起城中的士氣誓死守城,李瑁在這種情況下依舊信任著他,這說明李光弼在李瑁的朝廷中的地位之重。甚至可以說,長安城中之所以到現在還有這麼積極的態度,完全是李光弼一人的作用。他便是如今長安城中的定海神針,沒有他長安城怕是一片混亂了。

  對於王源的這番評價,高仙芝表示極大的認同。兩人一致認為,要想順利的攻下長安,或許先要做的是另外一件事,便是讓長安城中重新陷入混亂,讓李光弼無法主持大局,這或許才是關鍵的一步。

  經過數日的思考和商議,王源和高仙芝商定了計畫。

  十一月初十日,神策軍兵臨長安城下的第十九天的上午,神策軍毫無徵兆的發動了攻城作戰。

  說是攻城作戰,其實也不能完全說是在攻城。而似乎是一種炫耀。從上午辰時開始,總數六十六門虎蹲炮在城下一字排開,對著長安城中進行了一場狂轟爛炸。往長安西城傾瀉了數百發的炮彈,將西城三排民坊盡數籠罩在內。數十發炮彈竟然遠遠的打到了皇城西側的掖庭宮內,將掖庭宮內的兩座殿宇轟塌。

  李瑁嚇得魂飛魄散,緊急起駕往東搬遷到了他不願意居住的興慶宮中暫住。要知道皇城距離城西七裡之遙,對方的炮彈居然可以轟到皇城,那麼長安還有什麼安全的地方?理論上來說,若是對方在四城都佈置了攻城大炮的話,城中便再無安全的所在了。長安城最中間的位置都在轟炸範圍之內。

  好在炮擊持續了不是太久。一個時辰後,炮擊停止。城西一側房舍被炸塌了幾百間,人倒是死的不多,但帶給百姓們的恐慌是極大的。西城的百姓們拖兒帶女的往東城跑,不願再住在西城了,因為那裡可一點也不安全。

  李光弼意識到王源是要故意製造城中的混亂,要讓百姓們的恐慌打亂守城的節奏,他派出兵馬嚴禁百姓流竄,不許他們滿城亂竄,以維護穩定的秩序。同時公告百姓,即便對方又如此火器可轟擊城內,但他們攻不破城牆,那便不必驚慌。

  可是仿佛是為了打臉一般,午後時分,外邊的虎蹲炮又是一輪齊射。這一次轟擊的是城門和城樓。半個小時下來,城門被轟的稀巴爛,四層高的城樓被轟的倒塌下來。幸虧各處城門洞都已經用土石封死,城門破了倒也無礙。但半空中的城樓倒塌下來的場景,還是讓守城的所有人都心驚膽戰。他們開始懷疑在對方如此兇狠的手段下,這些工事還能不能經受的住。

  但神策軍的轟擊是有技巧的,他們沒有朝著城牆轟擊。以長安城目前的城防,轟擊城牆即便是爆破彈也未必奏效。徒耗虎蹲炮耐久和彈藥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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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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