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梟雄
這一章節本不想寫的,因為多少有些湊字數之嫌,小景碼字但求問心無愧,只不過前些時日,去了一趟蘇州,遊玩之餘順便瞻仰了一下元末的一代梟雄張士誠,恰逢昨日時間充足,便將自己對這位古人的仰慕之情寫成了一片文字,放上了上去。豈料放上去不久,便有讀者找到我說:“歷史上,朱元璋、張士誠、陳友諒不是元末三傑麼,何以單獨見了張士誠和朱元璋,不見陳友諒這位老兄,作者是不是對這個湖北人有什麼偏見啊?”聽了讀者的一番言論,小景心中直呼“這簡直比竇娥還冤啊?”小景也是湖北人,恰逢也是浠水人,和六百年前的陳友諒乃是同鄉,焉有不喜之理呢?為了避免小景對同鄉的不敬,今日小景特意抽出點時間來,將這位六百年的同鄉介紹一番,希望各位道友看了小景這段文字,對昔日的這位梟雄有些敬意。
據明代童承敘《嘉靖沔陽志》之《外傳》之《陳友諒傳》記載:“陳友諒,沔陽打漁人出身。本姓謝,其祖父入贅陳氏,因從其姓。老陳小時候也讀過幾天書,略通文義。青年時代有算卦人說他家祖墳風水好,當出貴人,這使得陳友諒竊喜之餘,一直懷有造反異志。徐壽輝起兵時,陳友諒正當小縣吏公務員,即刻投筆從戎,加入造反隊伍。他首先在倪文俊手下當小文書,不久自將兵出外發展,很快成為天完(這個名字起的小景認為還真是不俗,果然比不過朱元璋的日月為明,也比不過張士誠的大周,最先玩完)政權的一方軍將。
倪文俊與徐壽輝相處了一陣,“君臣”不和,老倪想殺“皇帝”老徐,不成,只得跑往黃州自己老部下陳友諒處。誰料,陳友諒正愁自己手下人馬不多,見老倪自己送上門,歡天喜地迎接。沒過幾天,陳友諒就在酒宴上殺掉老上司,並其兵馬,自稱宣慰使,不久自稱平章政事。
陳友諒部與朱元璋部最早的“接觸”,是元順帝至正十七年底(1357年)的事情。常遇春、廖永安等人率軍自銅陵進攻池州,殺天完將洪元帥。陳友諒兼併倪文俊部隊後,一路進擊,連下江西隆興、瑞州,並遣部下猛將趙普勝率軍猛攻池州。趙普勝原是巢湖水賊,曾歸附過朱元璋,後來叛去歸徐壽輝。此人外號“雙刀趙”,驍勇能戰,一直以安慶為大本營。攻克池州後,他又進襲太平。朱元璋惱怒,急遣徐達等人突襲趙普勝的柵江大營,並奪回池州。
朱元璋深忌趙普勝勇武,派人攜重金入陳友諒處行離間計,使其親信陳說趙普勝有自立之心。趙普勝自己當然不知道這些情況,每次接待陳友諒來使,皆洋洋自得大誇自己的功勞,很有“舍吾其誰”的架式。陳友諒正疑他,聽使人如此說,終定殺心。於是,他以會師為名,從江州領大軍忽至安慶。趙普勝沒有任何心理準備,派人駕船,親自帶了燒羊美酒去迎接老陳。兩舟交會,陳友諒一臉笑容現于船頭,趙普勝連忙跨身上前見禮。老趙剛一低頭,精光一閃,腦袋就掉在自己雙腳之間,刹那間,他還挺詫異:這一揖做過頭了不成?殺了如此勇將,誠為陳友諒一大敗著。他兼併趙部後,即刻挑選精兵奔襲池州,被朱元璋手下徐達殺得大敗而去。
徐壽輝“皇帝”聽說臣子陳友諒在外邊幹得不錯,又攻佔了龍興,覺得這地名不錯,表示自己要“遷都”龍興。陳友諒當然不想身邊多出一個“皇帝”來,表示不可。徐皇帝也是死催,大草包帶著幾萬人就從漢陽出發,直奔江州而來。江州乃陳友諒大本營,見徐皇帝自來尋死,老陳也不敢怠慢,伏兵郭外,把徐壽輝及其“禁衛軍”迎入城中,即刻關閉大門,把數千人殺個精光,軟禁了徐壽輝。
陳友諒自稱漢王,置王府官爵。
1360年夏,陳友諒挾持徐壽輝,率水軍直犯太平。朱元璋手下猛將花雲守太平,人數只有數千,頑強抵抗。三天後,陳友諒乘漲水之際,巨艦直泊于太平城西南角,大船船尾高與城平,士卒蜂擁而登,太平城被攻陷。猛將花雲被擒,不屈痛駡:“賊奴!汝輩現縛我,吾主必為我報仇,斬汝等萬段!”他又奮力躍起掙開繩索,奪刀殺五六人。
陳友諒大怒,派人把花雲綁在大船桅杆上,命兵士萬箭齊射,把花雲射成個刺蝟。攻得太平城,陳友諒更覺“徐皇帝”再無用處,派壯士用鐵錘擊碎其頭,胡亂拋屍完事。“天完”政權,這下真的徹底完了。
然後,陳友諒在採石磯一帶的五通廟舉行登基儀式,自稱皇帝,國號“漢”,改元大義。不久陳友諒引大軍東下,直撲建康。金陵城中,人心大駭,朱元璋手下人不少心意搖動,有欲降的,有欲逃的,有欲據鐘山死守的,人心惶惶。
這時,有人提議朱元璋先收復太平以牽制敵方,有人建議朱元璋自己親自指揮出建康禦敵,均為朱元璋所拒。這位爺沒讀過什麼兵書,屬於那種天生有感覺的軍事家,他說:“太平城濠塹深固,如果當時陳友諒沒有巨艦,不能水上進攻,太平根本不會陷落。倘使我們現在去圍城,不可能短時間拿下。而且,賊軍水軍十倍於我軍,屯兵於堅城之下,進不能取,退不及援,肯定吃虧。如果我自己出城逆敵,敵軍以偏師牽制我,牽著我們主力四處兜圈,陳友諒會以舟師順流而下直奔建康,半日即可抵城下。到時,即使我們的步兵騎兵能夠即時回援,也是百里趨戰,精疲力竭,乃兵法大忌呵。”朱元璋先派出胡大海直搗廣信以制其後,然後招指揮康茂才議事。老康乃是先前降而複叛的陳野先屬下將領,聞召立至。朱元璋開門見山:“聽說你一直和陳友諒關係不錯,今其入寇,我很想讓他來快些。你假裝充當他的內應,派人捎信給他約他速來,最好讓他兵分三道來擊,以弱其勢。”康茂才唯唯,仍舊有些摸不著頭腦。“我家中有個門子,從前一直在陳友諒家中做事,讓他送信,對方必無疑心……不過,我們如今多數人都害怕漢軍到來,為何要引誘對方來找我們打?
朱元璋一笑:“情況再發展下去,陳友諒必和張士誠聯手,二寇謀合,何以對付!今先破陳賊,則張士誠聞之膽落!”老康恍然,依計行事。康茂才的門子化裝進入陳友諒軍,老陳得書大喜,問:“康公今何在?”門子答:“正提軍守護江東橋。”問:“橋是何質地?”答:“木橋。”陳友諒喜形於色,“你回去告訴康公,我很快就去那裡,到達後則高呼‘老康’,讓他聞呼而出。”門子回來後,康茂才馬上報知朱元璋。老朱大喜:“賊人入套了!”忙命李善長派人把江東橋木板拆掉,改成鐵石橋,一夜之間,橋成。同時,聽說陳友諒一軍打探過新河口方面的道路,老朱派大將趙德勝在新河兩岸築虎口新城。於是,朱元璋動員所有人馬,命常遇春、馮勝等人率精軍三萬埋伏於石灰山側,徐達等陳兵于建康南門外,楊璟駐兵大勝港,張德勝等人率水軍出龍江關外,老朱本人親統大軍在盧龍山待敵。他命令持旗信號兵分持紅黃旗埋伏于盧龍山左右,“寇至,則舉紅旗;黃旗舉,則伏兵皆發。”陳友諒自恃有康茂才做內應,人馬船隻又多,果然引水軍浩浩蕩蕩殺來,直進大勝港。港灣窄狹,又有朱元璋大將楊璟嚴陣以待,每撥只能有三船並進,急得陳友諒跳腳,也不想分兵了,他馬上從大勝港掉頭,出長江之上,徑直揚帆趨江東橋。結果,船隊大集出發,巨船大舟,本想一下子撞毀木橋直行,近前卻發現橋身是大石砌成,繞以鐵環,灌以鐵汁。陳友諒大驚,忙急呼“老康”,希望“內線”康茂才出來接應。喊了半天,根本沒人應聲,陳友諒忽悟自己中計。迂回半日,費了牛鼻子的勁,陳友諒只能下令艦隊再次掉頭,直趨龍江。漢軍勢銳。他們繞了半天道,卻都是呆在船上,體力並未消耗。靠岸後,一萬多精兵飛身下船,在灘頭立柵,準備結陣進攻。身在盧龍山的朱元璋看得仔細,下令擊鼓舉旗。紅旗揚起,諸軍爭相趨前拔柵,與陳友諒漢軍廝殺在一起,你死我活。正相持間,又一輪鼓聲響起,山前黃旗又起,常遇春伏兵忽現,徐達率部殺至,張德勝的水師也一時雲集。
內外合擊之下,陳友諒登岸的兵士根本招架不住,爭相往岸邊的船上跑。恰值退潮,無數巨艦擱淺,漢兵被殺掉、溺斃無數,僅被俘虜的就有近萬人,又有巨艦百餘艘、戰船數百皆為朱元璋所得。坐在指揮大舟上的陳友諒見勢不妙,忙乘小船逃走。朱元璋沒有鳴金,下令諸將急追。追至採石,陳友諒糾結潰亡之眾,複與朱元璋軍大戰,複被廖永忠、華雲龍等人打得大敗。朱元璋軍隊乘勝之下,嚇得陳友諒太平守軍也無鬥志,慌忙遁去。朱元璋收復了太平城。汲取上次太平城西南臨姑溪水道的經驗教訓,常遇春派人改築城牆,往後移二十余步重築,以免敵方巨艦可以直泊城頭。胡大海方面進展也不錯,攻取信州。有了這次大勝,朱元璋聲名赫赫,被小明王封為吳國公。老朱並未見好就收,很快佔據了長江上流要地安慶。安慶本來是陳友諒手下勇將趙普勝堅守,由於此人被老陳誘殺,將領皆有怨心,趙普勝手下將張志雄向朱元璋投降,盡告安慶城守詳情,帶著朱元璋軍隊一舉攻克安慶。但不久,陳友諒手下大將張定邊率軍突襲,又把安慶奪回。
1361年,朱元璋覺得火候差不多,決定親征陳友諒。他親乘巨艦,自率水師進攻安慶。安慶城堅,數攻不下。劉基進言,要朱元璋舍安慶不取,直接進攻陳友諒的老窩江州。朱元璋從之,立刻率兵西上。經小孤山時,陳友諒大將傅友德、丁普郎主動率部投降。朱元璋早聞傅友德的勇名,大喜過望,立刻把他擢為大將,派他去江西招諭諸郡歸附。由於朱元璋行動迅速,陳友諒根本不知道對方徑來江州施行攻擊。忽然之間,陳友諒發現朱元璋大型水師艦隊在江州城外江面上密麻麻一大片,真如神兵天降。老陳倉猝間不能成軍,只得攜妻子率親隨逃奔武昌。苦心經營幾年的老根據地,一朝為朱元璋所據。大軍乘勝,又攻克蘄州、黃州、興國、黃梅、廣濟等地。不僅如此,形勢逼人之下,為陳友諒守南昌的胡廷瑞見風使舵,派人向朱元璋約降。不廢吹灰之力,南昌又入版圖。雖然後來小有反復,南昌仍為朱元璋牢牢掌握。
此時此刻,陳友諒與朱元璋掉了位置。朱元璋一方咄咄逼人,陳友諒頻頻招架,疆域日蹙。憤恨之下,陳友諒大整水軍,命人製作上千艘巨艦,皆高數丈,丹漆塗飾,上下三屋,每層可以馳馬,又置馬柵於其間。樓船下方,“設板房為蔽,置艫數十其中,上下人語不相聞”,可稱是古代版航空母艦。更驚人的是,陳友諒巨船皆以鐵皮包裹,極其堅實。他糾結六十萬兵。盡載其家屬官員,空國而來,直沖南昌,準備先拿下這一重城。可見,陳友諒畢竟一魯莽漢,淨愛幹孤注一擲的事情。鄱陽湖大戰,即將開始。陳友諒輕躁,大軍甫出,卻逕自去南昌,想攻陷此城。當時的南昌守將,乃朱元璋親侄朱文正和心腹大將鄧愈。朱文正派出各將校分守南昌各門後,自提兩千精兵,往來指揮、策應。陳友諒相中了看似容易進攻的撫州門,親自指揮兵士進攻,並立於船上督戰。守撫州門的正是猛將鄧愈。漢兵準備很充分,各人手舉箕狀竹盾牌,矢石不能傷,加上威脅巨大的撞牆機,一下子撞毀城牆二十餘丈,漢兵呐喊湧上。關鍵時刻,鄧愈守軍一排人從牆後忽然站起,個個手持火銃,槍聲響處,沖在前排的漢兵全被打倒。如果是箭弩,威力即使比火銃大,也嚇不住漢兵。眼見敵人手持噴火冒煙的怪傢伙,聲音震耳欲聾,漢兵很少有人見過這東西,登時膽落,屁滾尿流而去。其實,火器早在南宋對完顏之水軍作戰時就第一次使用。宋元更迭之際,忽必烈把這些東西發揚光大。火銃之物,發明製作於元朝中後期,戰爭中使用得並不多。江南多巧匠,朱元璋屬下大將鄧愈腦子活,先人一步,把這些“玩物”用在戰爭之中,效果驚人。倘無此物,南昌城當時就會陷落。一頓狂轟後,陳友諒督戰隊斬殺漢兵數人,剩下的活人咬咬牙,又重新沖向城邊。守城兵士在城門處和城牆倒塌處一直爭豎木柵,漢兵爭先恐後攻擊,朱文正督諸將死戰,且戰且築,連夜把被撞毀的城牆又重新修整完畢。酷戰之中,南昌城內李繼先、牛海龍等數名將領皆戰死。見撫州門難以遽破,陳友諒又督軍轉攻新城門。守城猛將薛顯更出人意料,率領銳卒突然先發制人,守城部隊大開城門,首先向漢軍發動進攻。陳友諒猝不及防,手下平章劉震昭被斬殺,死傷數千人,乃退。情急之下,陳友諒增修攻具,想破柵後從南昌水關攻入城內。他下達死命令,退後者皆斬,於是漢兵冒死撞沖。
朱文正派兵士手持長槊,隔柵刺殺漢兵。漢兵此次有準備,幾個人抱住長槊尖頭,死命往回拉,奪槊後,漢兵又發動新一輪猛攻,使得近戰中南昌守兵被殺不少。幸虧朱文正的臨時兵工廠就設在柵後,他命令士兵把長槊槊尖放入鍛鐵的火岸中燒紅,再伸出柵外刺敵。漢兵奪槊,一時間皮焦肉爛,哀嚎遍地,終不得進。陳友諒用盡攻擊之術,但城中備禦萬方,漢軍被殺傷嚴重。
見南昌攻不下,陳友諒分兵陷吉安、臨江,把俘虜的幾個守將殉於南昌城下,朱文正等人絲毫不為所動。陳友諒惱急,又揮兵猛攻官步、士步二門,朱元璋手下勇將趙德勝中伏弩身亡。南昌被圍攻,內外隔絕,音信不通,朱文正在派遣千戶張子明赴建康告急的同時,又派出一名外號“捨命王”的士兵出城詐降,訴稱稍緩幾日,城內主帥要降。陳友諒無謀,信以為真,馬上緩其攻勢。到了約定“投降”日,南昌城上旗幟一新,殺聲動天。陳友諒恨極,命人把詐降的“捨命王”捆在城前碎剮,本來這位爺出來就沒想活著回去,不然就不叫“捨命王”了。
當時的朱元璋,正親自率兵去解救安豐被張士誠攻擊的小明王和劉福通。張士誠並非有意和陳友諒相互回應牽誘朱元璋,純粹的臨時性軍事行動而已。激戰中,劉福通戰死,朱元璋趕到,打敗了張士誠大將呂珍,“救”了小明王。至此,“皇帝”韓林兒變成老朱手中之物。張子明報告陳友諒猛攻南昌,朱元璋真嚇了一大跳,問:“陳友諒兵勢如何?”張子明答:“陳友諒兵勢很盛,但攻城中戰死不少。現今江水轉涸,很快就不利於巨舟泊行。其師出已久,兵糧馬上也會成問題。如果有援兵至,裡外夾攻,必可破敵!”朱元璋沉吟片刻,對張子明說:“你回去告訴文正,讓他再堅守一個月,我將親自率兵前往破敵!”張子明得命而還。行至湖口,被陳友諒巡邏兵抓住。陳友諒親自審問,說:“如能為我誘降,不僅不殺你,高官厚爵任你選。”張子明假裝答應。
轉天,漢軍押張子明至南昌城下,守城將士皆憑城往下觀望。張子明站定,仰頭高呼道:“主上令諸公堅守,大軍馬上就來!”朱文正等人聞言,守志益堅。狂怒之下,陳友諒又在陣前剮殺張子明。朱元璋調兵遣將,他立命正圍攻廬州的徐達、常遇春還兵,共集水陸兵二十萬,與自己一起共征南昌。進至湖口後,朱元璋先遣一萬軍屯于涇江口,又派一軍屯于南湖嘴,準備一戰全殲這個宿敵。至此,陳友諒整整包圍南昌八十五天,雖殺掉朱元璋十四員大將,仍未能克堅城。聽聞朱元璋親自來戰,他馬上解圍,掉頭殺出鄱陽湖,前來迎戰。朱元璋胸有成算,他率水軍自松門入鄱陽湖,揚帆而來,與陳友諒軍在康郎山附近相遇。當時,乍從水軍的陣容看上去,漢軍佔有明顯優勢,其巨艦高大威猛,鐵皮閃爍黑光,虎虎逼人。朱元璋仔細觀察後,對諸將說:“彼巨舟首尾相聯,不利進退,可破也!”於是,老朱命已方舟師列為二十隊,其間以小船遍載火器弓弩,告誡諸將說:“接近敵船後,先發火器,再發弓弩,舟船相接後,則以短兵擊之!”
由此,鄱陽湖大戰拉開序幕。
朱元璋手下猛將程國勝和陳兆先冒死抵抗,四躍奮擊。情急之下,牙將韓成跪告朱元璋說:“古人言殺身成仁,臣不敢愛其死”,言畢,他穿上朱元璋本人的冠服,面對密麻麻進攻的漢軍大叫一聲,投水而漢軍見“朱元璋”投水自殺,喜躍高呼。消息傳出,圍攻之勢稍緩,不少兵將開始把注意力放在打撈“朱元璋”的屍體方面,準備撈上後剁成數塊向陳友諒請功。混戰之間,朱元璋指揮艦上大將陳兆先和宋貴皆戰死。
危急時刻,常遇春指揮船隊逼近敵將張定邊巨艦,一箭射中正站在前甲板指揮的張定邊,使得他本人的指揮艦不得不後撤。俞通海聞朱元璋被圍,也紅了眼,他從水戰中抽出數艘船,一直沖向朱元璋的指揮艦,連擠帶撞,終於把大船從沙中撞動,重新返入深水之中,老朱躲過一大劫。
陳友諒急紅眼,下令把所有巨舟接連鎖串在一起為水中巨陣,“旌旗樓櫓,望之如山”。壯觀是壯觀,老陳忘了“火燒赤壁”的故事。也甭說,面對如此水中浮蕩的巨艦城,朱元璋船隊短小簡陋,仰攻多卻,似乎面對銅牆鐵壁。朱元璋怒惱,立刻下令斬殺退卻的隊長十多名,但仍然止不住退勢。
正當朱元璋聲嘶力竭下令殺人的當口兒,大將郭興進言:“不是我方將士不用命,敵人舟船太高大,我認為一定要火攻才行。”這句話提醒了聽過《三國》的朱元璋,他馬上命常遇春等人分別調集七艘漁船,載滿蘆葦稈柴,以火藥填充其間,等待時機投入戰場。待東北風起,時機成熟,朱元璋命士兵捆紮稻草人在七艘漁船上直立,衣以甲胄戰盔,持矛在手,偽裝成兵士的樣子。然後,他又分募敢死士卒伏於船中划船。這樣,陳友諒軍士以為來船是普通戰船,沒有太多防備。
時值黃昏,七艘漁船竟然趁亂駛入漢軍巨艦近前。敢死士卒乘風縱火,風急火烈,須臾之間已經衝撞到漢軍艦隊內,猛烈燃燒。火勢迅急,數百艘船一齊著火。“燔焰漲天,湖水盡赤,(漢軍)死者大半。”這一把大火,燒死陳友諒兩個弟弟陳友仁、陳友貴及大將陳普略。特別是陳友仁,號稱“五王”,此人眇一目,多智數,驍勇善戰。他的死亡,對陳友諒軍產生了極大的心理打擊。當然,朱元璋軍損失也不少,丁普郎等數員大將也戰死。第三天,雙方又各集眾大戰。漢軍雖然損失慘重,戰鬥力仍舊不弱於朱元璋軍,雙方在湖上進行殊死搏鬥。
文士劉基在朱元璋船上東走西望,一直不閑著,他忽然大叫“難星過,馬上換船!”拉起老朱就跳上另外一艘船,甫坐未定,老朱原來所乘大船立刻被炮石擊毀。劉基也是裝神弄鬼,大白天哪裡能見到“難星”,無非是觀察到有敵船的大炮在向帥艦瞄準而已。雖如此,精神暗示作用很大,朱元璋及其手下均覺得有“諸葛亮”大仙在船上,勇氣百倍。
陳友諒乘高,見朱元璋指揮艦被擊碎,高興得大叫。俄頃,又見帥旗高懸,朱元璋又出現在船頭指揮,漢軍將領皆相顧失色。廖永忠、俞通海等人率六隻戰船深入,漢軍聯大艦拒戰,“蔽之,舟若沒。有頃,六舟旋繞漢軍而出,勢如游龍。諸將見之,勇氣百倍,呼聲動天地,波濤立起,日為之晦。”
打仗打的就是精氣神,精神原子彈一爆發,想不勝也難。就這樣,朱元璋軍隊以小打大,無數小船圍著漢軍巨艦,紛紛飛登敵船,待甲板上漢軍被殺盡,底層搖櫓兵士猶茫然不知,仍舊一個勁兒喊號子賣力搖櫓。朱元璋士兵圖省事,擲火燒船後,紛紛跳回自己小船上,搖櫓漢兵盡被燒死。戰至中午,陳友諒漢軍氣泄,大敗,“棄旗鼓器杖,浮蔽湖面”。胡通海等人回來報功,朱元璋喜不自勝,讚賞道:“今日之捷,諸君之功也!”俞通海進言:“湖水有淺有深,戰船難以迴旋。不如急入大江,據敵上流。”朱元璋頷首。水軍先行抵至罌子口,橫截湖面,把陳友諒軍隊堵在水道中不敢動彈。
這一次,老陳喪膽,再不敢輕易出戰。不久,朱元璋又指揮水軍連夜輕行至左蠡,扼控咽喉水道。相持三日後,陳友諒最強的左右金吾部將領來降,更使漢軍勢弱膽喪。見陳友諒龜縮不出,朱元璋寫信激之:“陳公您乘尾大不掉之巨舟,殞兵敝甲,與我相持。以陳公平日之強暴,正當親決一死戰,奈何徐徐隨後,似聽我指揮尾隨,此非大丈夫所為也!”陳友諒見信大怒,下令盡殺交戰中生俘的朱元璋士兵幾千人。朱元璋一反其道,下令把所有漢軍俘虜放掉,傷患發藥療傷,仁義得不行,又下令公祭敵死難者。如此,人心向背,不言而明。相持一月有餘,朱元璋除寫信激怒陳友諒逗他玩以外,“與博士夏煜等日草檄賦詩,意氣彌壯。”並分兵連克蘄州、興國。陳友諒殘軍糧盡,遣精銳突襲南昌抄糧,被朱文正派人盡焚其舟,偷雞不成蝕把米。不顧朱元璋軍水陸結營的嚴陣以待,陳友諒最終不得不冒死突圍,繞江下流,準備由禁江遁回。朱元璋早有準備,指揮諸軍盡銳出擊,滿縱火筏衝擊敵艦。漢軍舟船散走,朱元璋軍隊追奔數十裡。其間,陳友諒把腦袋伸出舷窗簾看形勢,一枝弩箭飛來,不偏不倚貫其眼睛而入,老陳一命嗚呼。朱元璋軍士聞訊,大呼喜躍,鬥志更奮,激戰中又活捉了老陳的“太子”陳善見。不久,漢軍“平章”陳榮等人率水軍五萬餘人投降。
張定邊趁天黑,乘小船裝載陳友諒屍體及其另外一個兒子陳理奔還武昌。回武昌後,張定邊擁立小孩子陳理為帝,改元德壽。朱元璋回金陵休整,不久,他又率大軍親征武昌。在城下安排圍城事宜後,老朱分兵徇漢陽、德安州郡,“湖北諸郡皆來降”。見形勢大好,朱元璋留諸將圍城,自己率護衛軍返回金陵。
朱元璋稱帝后,猶對自己親征擊滅陳友諒一事津津樂道:朕遭時喪亂,初起鄉土,本圖自全(起初壓根沒有坐大的打算)。及渡江以來,觀群雄所為,徒為生民之患,而張士誠、陳友諒尤為巨蠹。(張)士誠恃富,(陳)友諒恃強,朕獨無所恃。惟不嗜殺人,布信義,行節儉,與卿等同心共濟。初與二寇相恃,士誠尤逼近。或謂宜先擊之。朕以友諒志驕,士誠器小,志驕則好生事,器小則無遠圖,故先攻友諒。鄱陽之役,士誠卒不能出姑蘇一步以為之援。向使先攻士誠,浙西負固堅守,友諒必空國而來,吾腹背受敵矣。二寇既除,北定中原。
當然,鄱陽湖大戰勝利後,朱元璋也知道自己勝得僥倖,對劉基說:“我不該親自去安豐(救韓林兒)。假使那時陳友諒乘我不在建康,順流而下直搗巢穴,我進無所成,退無所歸,大事去矣!今陳友諒不攻建康,而圍南昌,出此下計,不亡何待!”所以,漁販子出身的陳友諒,畢竟不如種田娃出身的朱元璋。性格即命運,老陳的冒險輕躁,也決定了他失敗的結局。
進圍武昌四個月,城堅不下。1364年春,朱元璋從建康出發,再次親自臨敵指揮。其間,漢軍“丞相”張必先自嶽州率軍來趕援,乘其立足未穩,朱元璋派常遇春突然中道攻襲,活擒了這位外號“潑張”的驍將。常遇春押著張必先來到城下,向上喊話:“汝所恃者,惟‘潑張’一人,今已為我所擒,尚何恃而不降!”張必先也氣沮,仰頭向上,對張定邊喊話:“吾已至此,事不濟矣,兄宜速降為善。”張定邊“氣索不能言”,本來就在水戰中中箭百余,張定邊一身箭瘡,咬牙堅持。見火候差不多,朱元璋派俘虜的陳友諒舊臣羅複仁入城勸降,表示說:“陳理若來降,當不失富貴。”
歸建康後,朱元璋授陳理為歸德侯,又授陳友諒的爸爸陳普才伯爵,封陳友諒兩個弟弟伯爵。明朝建立後,陳理逐漸長大,朱元璋不放心,把陳理遠徙高麗,命高麗王嚴加看視,又把陳友諒二弟遷往滁陽軟禁,但都未加以殺害。老陳僭號稱帝四年,未料想後代子孫天天倒去高麗天天吃泡菜度日,福兮禍兮,自不多講。
寫到這裡,小景要說兩句,前些時日,武漢的一個朋友得知我在寫明朝歷史方面的書,興致勃勃的對我說道:“明朝,我們武漢就有一位明朝人物,我當時還好奇,心道:“在武漢住了這麼就,還沒聽說過有什麼明朝人物,若是有也是在荊州啊?還是一個大人物——張居正!”朋友聽我語氣似有不信,得意的一笑,道:“你還寫明朝的書呢?陳友諒這麼出名的人物都不知道啊?”我啞然失笑,苦於說不得。朋友見我不說話,又道:“前些時日我還去看了,他的墓,那墓不大,不過還留下了一首詩!”說著也不管我答應不答應,隨口念了出來:算來堪數英雄,荒階野鳥誰憑弔?巍巍龜蛇,滔滔漢水,空餘夕照。墓草蕭蕭,車流聲裡,煙消雲渺。將蔞蒿折斷,碑文輕觸,因何故,無人悼。遙想沔陽年少,伴西風,仰天長嘯。漁家小子,江湖浪跡,胸懷遠抱。不畏強權,不苟蠅利,高擎大纛。歎儒生繆論,古今歷史,以成敗較。
我一聽微微一歎,陳友諒是一個傳統意義上的壞人,但他並沒有朱元璋的忍、狠、更沒有朱元璋殺伐的氣魄,相比對就和他不相上下的張士誠他也少了一份溫爾儒雅,對於百姓他更是少了一份柔情,所以他死後,‘諒墓淒涼,墓前三楚雄風的牌坊,字跡已顯模糊,墓塚荒蕪,周圍垃圾遍地。當年一代梟雄,今亦荒涼如斯!’但他又是一個真正的梟雄,他壞事作盡,卻又敢作敢當,具有天才般的軍師才能和政治才能,反抗元朝統治,能夠自始至終,從來沒有向元朝妥協,堅持到了最後。這點終究讓他成就一代梟雄。
寫到這兒,我突然想了張雨生的那首《凡》
凡已做過的事不消失凡真愛過的情盡成癡
若問人生苦求什麼事只需記取橙黃橘綠時
聽那雎鳩關關吟唱多少世紀窈窕淑女已經不矜持
看那雲裳花容太白鬼斧神砌貴妃已去徒留華清池
古塚斑駁全付諸青史
所能看過的幾個春秋所能經歷的幾個戰國
排開名利權欲的誘惑不脫生老病死的折磨
以為手如柔荑巧笑美目婀娜就是傾城名媛的輪廓
以為富可敵國朱門裡酒肉臭就是尊貴諸侯的形
且去荒草雜徑尋古丘
多少英雄漢多少空留遺憾
琵琶續續彈風流軼聞口耳傳
霎時斜陽晚抬頭月上東山
不如共進一殤悠悠然歌唱
多少英雄漢多少空留遺憾
琵琶續續彈風流軼聞口耳傳
霎時斜陽晚抬頭月上東山
不如共進一殤悠悠然歌唱
人生似幻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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