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策行三國《原名:三國小霸王》 作者:莊不周 (連載中)

   
noriko1026 2018-4-3 15:20:1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68 4927822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6 08:30
第550章 賈詡借刀

    孫策想和賈詡合作,但不能單方麵的支持。

    戰爭的消耗巨大,就算他能將豫州、荊州握在手中,將來再拿下揚州,他也支撐不起涼州軍的後勤供應。騎兵戰鬥力是強,但消耗也非常驚人,數倍於步卒。當初段熲一萬餘步騎征羌,一年就花掉了二十多億。就算能,他也不願意背負這個責任。他的手暫時伸不到並州,西涼軍又生性凶殘,唯利是圖,沒什麼信義可言,沒道理拿自己的血汗錢去養活他們。現在他們麵臨困境,什麼都好說,真要等他們喘過這口氣來,誰知道他們會不會翻臉不認人。

    這根繩索必須握在自己手上,什麼時候鬆,什麼時候緊,必須由自己來決定。

    這些道理沒法和牛輔、董越那些人講,隻能和賈詡講。他是聰明人,知道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隻能靠自己去爭取。況且他親自前來,已經足以表明誠意,再加上同為寒門,對世家堵塞仕途的共鳴,如果這樣還不能合作,那就沒有合作的必要了,讓他們自生自滅吧。

    西涼人的確善戰,不管之前的董卓還是後來的馬超,都是戰場上的勇者,但戰爭從來就不僅僅局限於戰場,沒有足夠的經濟基礎,他們都不可能成為最後的勝利者。賈詡是很強,但他的眼界脫離不了這個時代,就算占據河東,占據那片黃土地,他也無法完成逆襲全國的曆史使命。

    定下了合作的大方向,孫策沒有談細節,這些事留給蔣幹去談。他和賈詡隨意閑聊,談古說今。黽池是秦趙相會之地,西邊不遠就是崤山,這裏發生的故事數不勝數。孫策來之前做過功課,此刻和賈詡說話也不落下風。賈詡的學問自然要比他好,但那隻是指儒家經典、諸子百家的文本,真正論見識,他反而不及孫策高瞻遠矚,融彙貫通。

    曆史有時候就像迷宮,身在其中,看到的隻是一隅,總覺得山重水複,有太多的偶然,當你站在更高處俯瞰迷宮時,就會發現千頭萬緒中有脈胳可尋,很多看起來不可思議的偶然就會成為必然。賈詡就是站在迷宮中的人,而孫策卻是站在迷宮之上的人,他也許不如賈詡聰明,卻比賈詡站得高,很多事情賈詡看不真切,他卻能一語中的。

    和聰明人說話的好處就是一點就通,孫策和他說古也不可能是真正的閑聊,這是考驗雙方胸懷和見識的機會,合作的基礎,沒人願意和笨蛋合作。

    與賈詡一席談之後,孫策又接受了牛輔、董越邀請,參加為他舉辦的接風宴,與涼州諸將見麵。與這些人說話比較省心,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孫策是個跳脫的性子,又沒什麼道德歧視,和這些被稱為野蠻人的涼州將領一樣說得開心,哪怕他去年剛剛全殲了兩萬涼州精銳,但他沒有一點看不起涼州人的意思,興之所致,起舞相屬,談笑風生,賓主盡歡。

    李榷感慨不已。當初董卓還想和孫堅聯姻,派他去見孫堅,卻被孫堅拒絕了。現在看來,那真是董卓運氣不好。如果換成孫策,也許這件事就成了,董卓也不會死得這麼窩囊。

    ——

    宴會之後,孫策回到驛館休息,李榷等人卻沒有離開,聚在了賈詡的小院裏,團團而坐。

    賈詡也不掩飾,把孫策和他說的話原樣複述了一遍。主體意思很清楚,無償的援助是不可能的,這十萬石糧算是免費資助,如果不夠,那就隻能交易了。

    李傕等人麵麵相覷,都有些失望。剛才酒席上說得那麼親熱,還以為孫策會慷慨解囊呢。

    牛輔拍著案幾說道:“這小子看起來大方,怎麼這麼摳?不就幾十萬石糧食嘛……”無數雙目光齊唰唰地看了過來,牛輔很尷尬,揚起的手在空中停了停,變了個方向,摸摸腦袋,幹笑了兩聲。

    “你們怎麼看?”賈詡看著眾人,不緊不慢地說道。“要不要跟他合作?”

    “不合作還能怎麼辦?”董越歎息道:“沒有糧食,我們在河東無法立足,難道去搶?”

    “為什麼不能搶?”牛輔反問道。

    眾人再次沉默。賈詡過了片刻,說道:“不是不能搶,但搶隻能是最後的辦法。搶完之後,我們就隻能離開河東了。”

    李傕點點頭,突然說道:“其實我們也可以屯田,白波賊可以自種自食,我們為什麼不可以?河東的土地比涼州強太多了,隨便撒一把種子,秋天就能收獲。有了糧食,是不是要合作,還不是看我們高興?”

    牛輔說道:“秋天剛過,你是打算去搶,還是等明年秋天?如果是等明年秋天,收獲之前的幾個月我們吃什麼?孫策送來的十萬石糧最多隻能吃三個月,剩下的幾個月像戰馬一樣去吃草嗎?”

    李傕也歎了一口氣,有些頭疼。眾人你一言,我一語,說了半天,最後還是沒什麼好主意,隻好將目光投向賈詡。賈詡撚著胡須,慢吞吞地說道:“其實我們還有一個選擇。”

    “有辦法你快說啊,可急死我了。”牛輔跳了起來。

    “我們可以去搶匈奴人。”賈詡抬起頭。“孫策最想要的是戰馬。可是我們的戰馬也有限,幾次作戰,損失不少,如果再賣一部分給孫策,等於自斷雙足。當務之急,我們要找到一個能補充戰馬的地方。”

    董越一拍大腿。“有道理。之前不能去,是因為沒有軍糧,現在有了糧食,我們為什麼不去打匈奴人?有兩三個月時間,我們足以擊敗匈奴人,不僅能搶到馬,還有搶到糧食,搶到女人,這個冬天就好過了。”

    “沒錯,我們不僅要搶他們的馬,搶他們的糧食,搶他們的女人,還要搶他們的牧場。美稷那麼好的牧場為什麼要讓給匈奴人?”牛輔跳了起來。“讓他們給我們做奴隸,為我們放馬,要不然就全殺掉。”

    李傕等人眉飛色舞,連聲附和。賈詡擺擺手,示意他們稍安勿躁。“匈奴人這些年雖然也衰弱了不少,卻不是我們一口能吞得下的,如果損失太大,我們不僅很難控製美稷,說不定還要被並州的世家偷襲。”

    “文和,你肯定有辦法。”李傕說道:“別磨蹭了,快說吧,我們聽你的。”

    賈詡看看眾人,特別是牛輔、董越。這兩人一愣,隨即笑道:“文和,你看我們幹什麼,我們什麼時候不聽你的了?快說吧,你怎麼說,我們就怎麼幹。”

    賈詡點點頭。“那好,我們聯絡於扶羅,支持他做單於,等他做了單於之後,凡是不願意和我們合作的世家,就讓於扶羅去殺、去搶,等他們向我們求援,我們就順勢進入並州。”

    “好!”董輔大笑一聲:“文和,匈奴人這把刀肯定好使,比孫策送的刀還好。”

    眾人大笑,一致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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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1章 虛實

    賈詡統一了意見,再次與孫策相見,表達了自己計劃,想請孫策再支持一批軍械,特別是弓弩、箭矢和甲胄。西涼軍擅長騎射,卻不全是騎兵,而是步騎皆有,當與更擅長騎兵戰術的匈奴人作戰時,弓弩和精良的甲胄就是他們賴以製勝的優勢。

    為了得到孫策的信任,賈詡說得很詳細,沒有任何隱瞞。孫策表示了誠意,他也要表達足夠的誠意。

    聽完賈詡的詳細計劃,孫策暗自感慨。這賈詡果然是死道友不死貧道的德性,他應該是早就盯上了匈奴人和並州的世家,隻是沒糧秣,不能行動,又沒靠山,怕引起並州世家反撲。現在有了糧草,又有了朱儁這個靠山,他終於按捺不住了。

    他不肯無償援助隻是一個借口,不管他給多少援助,賈詡都不會仰人鼻息,他會盡可能的自己掌握自己的命運。孫策忽然有些擔心,這人留在並州會不會成為禍害?轉念一想,嘿,我這操的什麼心,並州除了有煤,還能出啥啊,就算他再兵強馬壯,經濟上也無法自立。就算操心,該操心的也是並州世家,比如王允,我著什麼急啊。

    “就算奪取了並州,河東也不能放棄。河東雖然糧食產量有限,但是河東有鹽啊。”孫策提醒道:“你控製了鹽池,別說匈奴人,並州世家也要給你個笑臉。”

    賈詡輕聲笑道:“聽說將軍從徐州運海鹽,在整個南陽販賣,不會來河東吧?”

    孫策哈哈大笑,指指賈詡。“先生放心,就目前而言,徐州海鹽運到河東的成本也太高,我什麼生意都做,虧本的生意不做。再說了,徐州海鹽也不由我控製,陶使君才有決定權。”他頓了頓,又道:“你是想要河南、弘農的鹽專賣吧?”

    賈詡笑著點點頭。“正想請將軍割愛。”

    孫策搖搖頭。“河南不行,朱太尉如果向我開口,我不能不給。就算我不給,陶使君也會給。不過我可以保證南陽不會有一粒鹽進入弘農。”

    賈詡拱手稱謝。“將軍以誠待我,我等感激不盡,贈馬十匹以表綿綿之意,待秋後攻破匈奴,再擇良馬送至汝南,助將軍南征。”

    孫策心中不快。他親自趕到黽池與賈詡會麵,誠意足夠,賈詡卻一再試探,實在讓人不爽。浚儀之戰,他雖然連戰連勝,但損失也不小,特別是戰馬,先後損失三百餘匹。蔣奇、劉備的騎兵都有限,俘虜的戰馬無法彌補損失,回豫州後就準備南征,當務之急就是補充戰馬,賈詡卻隻給十匹。

    你逗我玩呢?

    孫策笑容不變,點點頭。“多謝先生,我就卻之不恭了。不過,秋後的馬你就不用送到汝南,直接送到南陽吧。”

    賈詡說道:“將軍真是用兵如神,這次損失肯定不大。”

    “其實也沒什麼,無非是量入為出,看米下鍋罷了。有馬就多用騎兵,沒馬就多用步卒。江南卑濕,水網縱橫,騎兵本來也沒什麼用武之地。”孫策淡淡地說道:“況且我也還有其他戰馬來援,不一定要和你們交易。先生,我有傷在身,不能久坐,就不陪你了。子翼,你陪先生說話。”

    說完,不等賈詡說話,孫策拱拱手,揚長而去,將賈詡晾在了堂上。

    賈詡很尷尬。蔣幹起身,送孫策入後堂,回來見賈詡麵色不自然,冷笑道:“賈文和,這次是將軍親自來和你談,下次就要請你去南陽或者汝南談了。十匹馬,你也拿得出手?如果真的這麼緊張的話,那我們暫時就不和你們做生意了,等你們擊破匈奴再說吧。”

    賈詡連忙說道:“子翼,你誤會了,真不是我舍不得,實在是拿不出來。我們離開涼州很久了,道路斷絕,久未有戰馬補充。上次出征河內,前後數十戰,損失戰馬數以千計,現在連備馬都沒有,有些騎兵不得不改成步卒。你在河東這麼久,也是可以看到的嘛。”

    蔣幹抬起手,打斷了賈詡。“文和兄,人無信不立,我們不是傻子,將軍更反感虛偽之人。他也許會被你騙一次,但絕對不會有第二次。他不遠千裏來與你見麵,你如果這樣待他的話,實在不夠朋友。”

    賈詡苦笑。他的確有試探孫策的意思,但沒想到孫策反應這麼大,直接把他晾在堂上了。此人雖然出身東南,卻和西北人一樣直爽,喜便是喜,怒便是怒,一點也不遮掩。相比之下,倒是他有些做作了。

    “子翼言重了,將軍以誠待我,我豈敢以虛言相待,著實是拿不出來。還請將軍寬限一些時日,一旦攻破匈奴,必擇良馬奉上。”

    蔣幹再次打斷了賈詡。“將軍言出必踐,答應你的援助一定會給,以後的事……”他笑笑。“就看緣份了。君子見機而作,如果連機會送到麵前都抓不住,你賈文和可有點對不起將軍的賞識。”

    賈詡強笑了兩聲,連稱不敢當,又說了幾句,便匆匆告別。

    蔣幹送走賈詡,回到內室,孫策正在等著。賈詡說的話,他聽得字字真切。賈詡肯定有試探的成份,但蔣幹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他還是不肯鬆口,應該是戰馬的確緊張了。戰馬是消耗品,行軍、作戰都會有損失,西涼兵遠離涼州數年,得不到戰馬補充,攻打匈奴既是向北突破,又是不得已的選擇。

    如此一來,他就放心了。向賈詡要馬,既是為了補充損失,也是為了試探涼州人的虛實。他可不希望涼州人太強,趁著他南征的時候挺進中原,在他背後捅一刀。

    蔣幹也這麼認為。他在河東時間不短了,的確見到不少騎兵所乘戰馬羸弱,有一些人幹脆沒馬騎,隻能步行。但賈詡也有誇張的成份,就算戰馬再少,抽調一兩百匹還是沒問題的。

    “將軍放心吧。你出征之前,我一定能搞到足夠的戰馬,送到汝南。”

    對蔣幹的承諾,孫策很放心。“控製好力度,既不能讓他們養得太肥,也不能逼得太緊。我需要他們守住並州,守住河東,攔住住匈奴人和草原上的鮮卑人。”

    “我明白。”蔣幹鄭重地點點頭。“將軍,涼州人要想在河東站穩腳跟,沒有兩三年時間是不夠的。要想取得足夠的戰馬,遼東甚至關中都應該予以重視,將軍要有準備。”

    孫策笑笑。“這就是我想盡快拿下豫章的原因,沒有大船,遼東販馬無利可圖啊。”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6 08:46
第552章 君與父

    賈詡回去之後,越想越不安,和牛輔、董越商量之後,決定多給孫策一些馬。

    孫策是眼下唯一願意和他們交往的人,如果雙方關係破裂,孫策還可以從別的地方買馬,他們卻沒有其他的選擇購買上等軍械。南陽有鐵官,原本就是生產軍械的重要產地,現在經過孫策改造,軍械質量已經穩居上遊。更何況孫策手中還有海鹽優勢,如果他讓徐州來的海鹽進入弘農郡,河東鹽池的意義就會明顯下降。

    牛輔、董越覺得有理,精挑細選,最後選出了五十匹戰馬。這五十匹戰馬當然不是普通戰馬,而是中上等戰馬,這已經是他們現在能拿出的最好的戰馬了。除此之外,賈詡還送了一匹好馬給孫策本人。他的青海驄陣亡了,現在還沒有好的坐騎。

    孫策很滿意,又盤桓了兩日,留下蔣幹與賈詡談判,自己返回洛陽。

    和他同行的還有徐晃和關羽的家人。

    徐晃是出公差去浚儀被他留下的,家人根本不知情,見他久不回來,還以為他出了事。賈詡倒是知道,但他也沒想到要派人去通知一下徐晃的家人,他還以為徐晃是被朱儁留下做了小吏。地方官吏被三公府征辟是很正常的事。後來才知道徐晃成了孫策的部下,後悔已經遲了。他能做的就是趕緊派人去徐晃家,妥善安排徐晃的家人搬家。

    至於關羽的家人,則是蔣幹早就安排人去接的。關羽家裏隻剩下一個老父親,名叫關毅,字道遠。原本還有一個妻子,沒有子女,關羽逃亡後,妻子就改嫁了。關羽是殺了人逃亡的,其後一直沒有消息送回去,關毅還以為他死了,知道關羽活著,還做了將軍,老頭樂得滿臉的皺紋都開了,跌跌撞撞的跑到關家祖墳磕了幾個響頭。

    孫策一看到關毅就覺得這是關羽的親爹,長得太像了,雖然臉沒有關羽那麼紅,個子沒有關羽那麼高,但五官很像,特別是那一部大胡子。不過最像的還是喜歡《左傳》,時不時的冒兩句出來。孫策估計他可能也想過讀經入仕,隻是天賦一般,家境又不好,沒能成就夢想,隻好把這點學問傳給了關羽。

    《左傳》是《春秋三傳》中一種,屬古文經,在東漢時一度列入官學。《左傳》記事詳細,即使沒有老師指點也能當故事書看,其他兩部講究微言大義,沒有老師指點,自己不怎麼容易看得懂。關羽的水平也就是看故事書的層次,讀得很熟,但理解有限,離專業學者的距離太遠,想憑這個做官是不太可能的。他看不起書生可能也是經常被人嘲諷,產生了逆反心理,用心理學術語來說是極度自卑產生的極度自負。

    老關毅開始很拘謹,後來聽說孫策不讀書,這才放鬆了些,但話還是不說,偶爾說幾句也古板得很,不離忠義二字。孫策覺得關羽估計就是小時候被他洗腦洗得太厲害了,投了劉備就不做他想,偏偏又想做一個諍臣,動不動就秉忠直言,眼裏根本沒什麼為臣之道。

    說實話,也就劉備能容他。

    死讀書害死人啊。

    數日後,孫策到達新安,與郭嘉相會。他去黽池與賈詡見麵的時候,郭嘉就帶著親衛營及龔都的人馬駐紮在新安,隨時準備接應。對西涼人,大家都沒什麼信心。

    看到孫策安全返回,郭嘉才算鬆了一口氣。

    劉備三人也在迎接的隊伍中。因為違抗軍令,劉備受到了軍法處置,有關羽斬將奪旗的功勞彌補,劉備隻挨了二十軍棍,然後被免除了軍職,成了普通一兵。二十軍棍可不是好挨的,劉備現在還不能起身,隻能趴在一塊板輿上,由關羽、張飛抬著。郭嘉本來讓他不要來,他卻非要跟著,說是禮節,必須如此。

    劉備很恭敬,關羽卻很不爽,連上前行禮都不肯。張飛本來是想來和孫策打個招呼的,卻被他攔住了。“一個普通士卒,有什麼資格和將軍打招呼?”同樣的道理,他也不讓劉備給孫策行禮。他不走,張飛一個人也不好走,隻好在原地站著。

    孫策看到關張二人抬著劉備站在遠處,不免有些好奇。他本來以為劉備挨了二十軍棍後會離開他,轉投朱儁或者誰的。

    “他們怎麼來了?”

    “不讓他來,非要來。”郭嘉搖著羽扇,苦笑道:“將軍,我覺得他好像粘上你了,聽他那意思,還想進義從營。”

    “不會吧,身段這麼軟?”

    “嗯,我也很意外,這人能屈能伸,有勾踐之忍,將來是個禍害啊。”

    “哈哈……”孫策輕笑了一聲,向關羽招了招手。關羽梗著脖子,故意裝看不見,劉備卻連聲催促,關羽無奈,隻得和張飛抬著劉備走過來。

    “拜見將軍。”劉備滿臉堆笑。“將軍辛苦了。”

    孫策歪歪嘴。“傷勢怎麼樣?”

    “有南陽良藥,已經不礙事了。再休息些日子就能痊愈,再隨將軍鞍前馬後,還望將軍莫要嫌棄。”

    孫策笑了,笑得很無邪。“玄德,你能這麼想,我很欣慰。等你傷好了,我再帶著你征戰四方。對了,雲長,我帶來一個人,也許你認識。”

    關羽不屑地哼了一聲,很傲嬌地轉過頭。

    孫策也不在意,轉身招了招手,徐晃拉開大車的門,將老關毅扶了出來。老關毅年紀大了,身體又不怎麼好,孫策關照他,讓他和徐晃的父親坐一輛大車。他扶著車門,還沒下地站穩,就睜著一對老花眼四處看。

    “長生,長生,我的長生兒,你在哪兒啊?”

    關羽登時愣住了,兩隻眼睛直勾勾地看著關毅,嘴巴張了張,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兩行熱淚卻不知不覺的湧出眼眶。他突然扔下木板,邁開大步,兩步就衝到關毅麵前,撲通一聲跪倒,號陶大哭。

    “父親,不孝兒長生在此。”

    關羽看到親爹,心情激動,卻把劉備忘了,直接給扔在了地上。劉備一點防備也沒有,痛得眼前直冒金星,渾身都是冷汗,連喊痛的力氣都沒有,兩隻手緊緊的攥成了拳頭。

    孫策忍著笑,一本正經的說道:“看來這君與父還是有區別的。”

    郭嘉義正辭嚴,一點說笑的意思也沒有。“春秋大義,先父子,後君臣。”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6 08:49
第553章 釜底抽薪

    或許是因為性格相投,孫策和郭嘉有著超越其他人的默契,但這次卻沒得到響應,多少有些意外,稍微一想,卻釋然了。

    漢代儒學大興,讀書人不管是哪門哪派,儒家學問都是要接觸的,《論語》《孝經》是入門科目,再深入一層就要讀經,《春秋》在漢代社會有著後人難以想象的影響力,哪怕是沒讀過《春秋》的人也難脫其倫理規則的限製。

    但儒家學問的根基在人倫,由父子而君臣,父子在先,君臣在後。孔子建立儒家的時候還是春秋時期,那時候雖然有天下共主周王,卻和後世的皇帝有著本質的區別。所謂君之君非我之君,臣之臣非我之臣,君臣關係相對比較鬆散,合則為君臣,不合則為寇雦,隻要程序正義,沒人會有什麼意見。父子則不同,這是與天俱來的血緣關係,無法更改,優先於君臣關係。所以伍子胥複仇,世人譴責他的隻是掘墓鞭屍,而不是引吳伐楚,原因很簡單,楚平王有錯在先,伍子胥為父兄報仇,天經地義。

    漢代秉承遺風,認為父子先於君臣,孝在前,忠在後,雖然出於現實利益,君權已經穩固,但至少在道義上,父子關係還是優先於君臣關係。後來曹丕問群臣,君父各有重病,隻有一丸救命藥,是該救君還是該救父時,邴原毫不猶豫地直言救父,曹丕也隻能表示認可。

    這個故事如何解讀,說法不同,但是公認的道德層麵,父子先於君臣是沒什麼疑問的,所以郭嘉才會答得這麼直接,而沒有把孫策的話當成笑話。事實上,這件事也不能當笑話,不管你私下裏如何認為,在公眾麵前,你還得尊重民意。

    孫策原本也沒什麼君主意識,充其量就覺得自己是個小老板、包工頭,也沒指望別人為忠而棄孝,對郭嘉的態度不僅沒有反感,反而覺得可貴。

    “奉孝所言甚是,是我一時失言了。”

    郭嘉顏色緩和了些,卻還是提醒道:“將軍位高權重,一言一行,萬眾矚目,還是應該謹慎些。”

    孫策笑了一聲。是啊,一不小心,自己也是萬眾矚目了。隻是他有些不習慣,這樣的話由張紘來說很正常,由郭嘉嘴裏說出來卻多少有些意外。看來這件事真的不容小視,否則郭嘉不會這麼嚴肅。

    孫策自我反省的時候,關家父子已經哭成一團。關毅悲傷過度,未老先衰,視力不好,湊在關羽臉上看了又看,喜道:“長生兒,聽說你做將軍了?為父甚是喜歡,已經在祖塋前上香,稟告先祖,告訴他們你為關家爭光了。”

    關羽洪亮的哭聲頓時停住,心虛地看著關毅。“父親,你……聽誰說的?”

    “孫將軍,那個很年輕的孫將軍。”關毅很欣慰,拍著關羽的肩膀。“他那麼年輕,又不讀書,都能做將軍,我兒長生如此雄壯,又通曉《春秋》,自然也做得。”

    關羽登時鬧了個大紅臉,好在他本來臉就紅,不注意也看不出來。他轉頭看了一眼孫策,這才發現劉備被他扔在地上,疼得臉都變色了,孫策卻笑盈盈地站在一旁看熱鬧,心裏惱怒,扶著關毅走到劉備麵前,隆重介紹。聽說是關羽的父親,劉備連忙行禮。

    關毅湊到劉備麵前看了又看,又道:“足下既是我兒長生之君,敢問身居何職?長生既是將軍,足下定是更大的將軍了。”

    “啊?啊,啊。”劉備哭笑不得。他現在別說是將軍了,連伍長都不是,就是普通一卒。

    關羽咬著牙,走到孫策麵前,拱拱手,咬著牙,切著齒。“多謝將軍。”

    孫策坦然接受。“雲長,人常言三十而立,你也該成家立業了。令尊一把年紀,你就算不能讓他看到你光宗耀祖,也不能讓他白發人送黑發人,看著關家絕後吧。以後交戰小心些,莫逞匹夫之勇,說不定哪天真能統萬人,做一軍之將。”

    關羽吸了一口氣,又緩緩的吐出來,顏色不知不覺的多了幾分恭敬。他身如折磬,行了一個大禮。

    “多謝將軍。”

    看著關羽彎著腰,緩緩退出幾步才轉身離去,神態難得的溫順,郭嘉暗自挑了挑拇指。“將軍這釜底抽薪之計用得好。”

    孫策搓搓手。“可惜我暫時去不了涿郡,要不然把劉備、張飛的家人也接來,那就有意思了。”

    ——

    回到洛陽,孫策來到太尉府,準備向朱儁交差。朱儁不在前堂辦公,卻在後院,而且是在內室,衛士說太尉病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好。孫策急著回豫州,沒時間在洛陽多待,推開衛士,直接闖進了後院。

    後院冷冷清清的,連人影都看不到一個,孫策快走到病房前,聽到腳步聲的文雲才匆匆趕出來,擋住孫策的雲路。“太尉身體有恙,不能見客。將軍有什麼話,交待給我就行。”

    從浚儀回來,朱儁就一病不起。老人家受的打擊不輕,幾天之間就像老了十歲,行將就木。孫策為此很擔心,如果朱儁就這麼氣死了,他不僅無法向孫堅交待,謀劃了很久的計劃也會付之東流。

    “你?”孫策笑笑。“文仲流,不是我看不起你啊,有些事,你可以代勞,有些事,你還真擔待不起。”

    文雲笑得很客氣。“將軍說得對,我也知道我能力有限,不過太尉有令,我也不能不遵啊。”

    “如果我能救太尉,你也攔著我?那我就走了,太尉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可別怪我翻臉。”

    孫策說完,作勢要走,文雲卻不敢讓他走,連忙趕到他麵前,張開雙臂攔住,苦笑道:“將軍,你要是真有好辦法,能讓太尉站起來,我就算被太尉責罵也認了。可要是你又有什麼……”

    文雲很糾結地看著孫策。他又不傻,朱儁病倒至少有一半原因是因為孫策,再讓孫策胡說八道幾句,說不定直接把朱儁氣死。

    “放心吧,我真要把太尉氣死了,家父不得打死我?”

    孫策拍拍文雲的肩膀,轉身入室。文雲攔也不是,不攔也不是,隻好站在門口,苦著臉,看著朱儁。朱儁臥在床上,揮揮手,示意文雲退下。文雲派人送來茶水,掩上門,悄悄地站在門外。

    “說吧。”朱儁閉上眼睛,連看都不想看孫策一眼。

    孫策也不著急,在病榻前入座,慢條斯理的整理了一下衣服。“朱公,我馬上就要回豫州了。臨行之前,有幾句話想跟你說。不過,我說這些話之前,想請朱公告訴我朝廷為什麼突然取消了勤王。”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6 08:51
第554章 烈士暮年

    朱儁躺在病榻上,一動不動,隻是氣息明顯急促起來。幾天不見,他又瘦了不少,顴骨高聳,兩頰深陷,布滿老人斑的臉皮堆在一起,重重疊疊,像是抹不去的憂愁。過了好久,朱儁睜開眼睛,卻沒有看孫策,而是默默地看著青色的帷頂。

    “枕中有詔書,你自己看吧。”

    孫策也不客氣,探身打開朱儁頂下的木枕,取出裏麵的詔書。手碰到了朱儁的頸部,又濕又冷。他看看朱儁,什麼也沒說,打開詔書,還沒看,先笑了一聲。

    “這事很好笑嗎?”朱儁忍不住了,狠狠地瞪了孫策一眼。

    “我笑的是這紙。”孫策曲指一彈,手中的詔書發出清脆的響聲。“這是南陽所貢的新紙。朱公,你天天用免費的紙沒感覺,看到朝廷用這紙來寫詔書,你該知道珍惜了吧?”

    朱儁哭笑不得,盯著孫策看了一會,曲起手臂,想撐著坐起來。孫策連忙放下詔書,上前撫起朱儁,又拿起一床被子卷起,塞在朱儁身後,讓他靠得舒服一些。朱儁靠得好了,這才喘著氣說道:“你就知道這是你南陽所貢的新紙,卻不知道朝廷已經窘迫到了什麼地步,寫詔書的絹帛都沒有,隻能用紙,虧你還好意思說。南陽救助了那麼多百姓,為什麼不肯多貢一點財賦給朝廷?”

    “那朱公的意思是說百姓無所謂,朝廷最重要?”

    朱儁矢口否認。“我沒這麼說。”

    “那朱公知道南陽現在養活了多少關中、洛陽的百姓嗎?”

    朱儁閉口不言。洛陽的百姓為什麼會逃到南陽去,還不是因為他無法保證洛陽的安全,隻能寄食於南陽。如果洛陽太平,誰願意背井離鄉呢。這兩年,潁川、汝南諸郡的百姓漸漸返鄉,洛陽的百姓卻很少有回來的,這是他的失職,不能怨孫策。南陽再富,財力、物力也是有上限的,不能竭澤而漁。

    孫策迅速將詔書看了一遍。這段時間,郭嘉陸續收到了長安和冀州的消息,對朝廷取消勤王的事已經有所了解,但他一直沒看到真正的詔書,還不能下最後的結論。

    詔書上說得很簡單:長安安定,洛陽卻戰事頻起,再加上長安到洛陽路途遙遠,所需人力、物力無法供應,所以暫時留在長安,不遷回洛陽。等洛陽安定,再作考慮。

    詔書是以天子的口吻發出的,但顯然不是天子的本意。

    孫策心中疑惑。當初要勤王的詔書發得草率,暫停勤王的詔書同樣草率,顯然有很多話不便明言,隻能含糊其辭。特別是對朱儁這個太尉,詔書裏一句話也不提,既沒有嘉勉,也沒有指責,這實在不合常規。

    孫策慢慢折起詔書,重新塞回木枕中,蹙著眉想了好一會兒。

    “朱公,浚儀攻守的戰事,朝廷知道嗎?”

    “我之前就寫了奏疏,說明情況。”

    “那朝廷有什麼回複?”

    朱儁搖了搖頭,耷拉著眼皮,幽幽地說道:“你別猜了,朝廷希望勤王的人不是我,而是袁紹。袁紹拒絕了趙岐的調解,不肯勤王,自然要取消勤王之議。伯符,我雖然不能讚同你的做法,但這次病倒卻著實不是因為你。你不必放在心上。”

    孫策笑了起來。“朱公口說無憑,你還得給家父手書一封,要不然我可不敢回豫州。”

    “不回去也好,就留在洛陽幫我吧。”朱儁看著孫策,牽動嘴角,難得的露出一絲笑意。“如果能把洛陽治理得像南陽一樣,也許天子就願意回來了。”

    “洛陽如果真的恢複了安定繁榮,朱公不怕袁紹惦記?”

    朱儁臉上的笑容一閃而逝,一聲歎息。

    “朱公,南陽有周瑜,洛陽也不差,周瑜的父親周伯奇忠貞可靠,完全可以做河南尹嘛。有他協助你屯田,用不了幾年功夫,洛陽有兵有糧,自守有餘,還愁天子不回來?”

    “真要引黑山軍來屯田?”

    “黑山軍又不是天生做賊,他們都是失去了土地的農民啊。”

    孫策耐心的解釋了一番。引黑山軍來洛陽周邊屯田,這是他的既定方針,之所以不是汝南黃巾,是因為他的大方向是向前。小冰河時代的來臨是任何人都阻止不了的,太多的人口留在北方隻能引發戰爭,向更溫暖的江南遷徙才有可能最終解決問題。開發江南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但首先是人力,沒有人,什麼事都做不成。有家有業的不肯遷,失去土地的農民是最有遷徙意願的,引黑山軍、白波軍京畿屯田,既是釜底抽薪,與河北世家爭奪人口,也是填充京畿,築起堅實的防線。

    這些話他不能全對朱儁說,隻能拿為百姓謀福利來做說辭。朱儁為官多年,也知道土地兼並才是朝廷崩潰的痼疾,黃巾也好,黑山軍也罷,大多是失地農民,真正為了改朝換代的人並不多。相比之下,異誌已顯的袁紹才是最危險的敵人。

    要想對付袁紹,一要有糧,二要有兵,種地需要人,當兵也需要人,所以爭奪人口是當務之急。朱儁雖然不是世家出身,但他和世家多有來往,讓他去搶劫世家是不可能的,招攬黑山軍、白波軍屯田是兩全其美的辦法。

    在此之外,孫策又向朱儁提出了練兵的建議。黑山軍有兵力優勢,但一直不能打勝仗,為什麼?因為他們缺乏正規的軍事訓練,特別是將領,連基本的用兵法則都不懂。他的部下為什麼能打硬仗?不是因為他夠勇猛,而是他的部下訓練有素,親衛營的隊長以上軍官都接受過講武堂的基礎培訓,知道什麼時候該做什麼,進攻該怎麼配合,撤退又該怎麼配合,而不是一窩蜂的衝鋒,又一窩蜂的逃跑。

    講武堂由尹端主持,尹端不是什麼用兵名家,他有的就是實戰經驗。朱儁也不是什麼用兵名家,但他同樣有著豐富的實戰經驗,而且不弱於尹端。尹端能做的事,他為什麼不能做?黑山軍、白波軍號稱百萬,除去水分,整編十萬人不成問題,就算是袁紹來攻也可以抵擋一陣,等待荊州、豫州的支援。

    朱儁開始沒當回事,後來見孫策說得認真,而且說得很細致、周到,不像是信口開河,仔細一想,也覺得孫策在南陽做的事雖然不是每件都可以複製,能學的也有不少,真有十萬精兵在手,又有充足的糧草供應,有荊州、豫州為後援,再將並州的涼州兵控製在手中,袁紹又能奈何?

    朱儁不知不覺的坐直了身體,灰暗的臉色多了幾分光彩。

    孫策趁熱打鐵,再來一劑猛藥。“朱公,三軍可奪帥,匹夫不可奪誌。你現在就是朝廷的中流砥柱,有你在,山東就不會亂。當務之急是你要振奮起來,千萬保重身體。”

    朱儁披衣而起,翻身下床。“伯符,我有個不情之請,從南陽本草堂調幾個醫匠來吧。”

    屋外,文雲如釋重負,雙手合什,向天禱告。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6 08:51
第555章 為太平而戰

    宛城。

    南城外的校場上,一萬將士立陣,橫豎成行,精神抖擻,秋日的陽光照在甲胄和刀矛上寒光閃閃,但更懾人心魄的是將士們明亮的眼神和洪亮的呐喊聲,雖然隻是演習,但每一步踏出都所向無前,每一矛刺出都全力以赴,每一聲呐喊都充滿了必勝的鬥誌。

    戰旗在秋風中飛舞,戰鼓在戰場上空回響,一萬人就像一頭蓄勢已久的怪獸,張開了獠牙,亮出了鋼爪,隨時可以吞噬任何對手。

    周瑜站在將台上,手持將旗,長身玉立,白晳的臉龐被陽光曬得微紅,額頭沁出微汗,眼神卻像山一樣堅定,仔細觀察著大陣的每一個角落,發出一個接一個的命令。

    方陣、圓陣,直陣、曲陣,一一演練。

    中軍將台的左側,還有一個觀兵台。講武堂祭酒尹端坐在正中,身後站著一群少年,還沒到戴冠的年齡,但他們每個人都戴著頭盔,穿著甲胄,腰間帶著長刀,與台下的將士無二。雖然不用像將士們一樣操練,可是在陽光下暴曬了半天,他們同樣熱得滿頭是汗,小臉通紅,卻沒有一個人喊累,目光炯炯地看著不斷變幻的陣勢。

    他們是講武堂的新生,大多才十歲左右,有一半剛從幼稚園畢業。與那些從行伍中選拔出來進修的學員不同,他們完成了基礎學業後就進入講武堂學習,學習內容也以軍事為主,學製三年,學成之後進入各軍做高級將領的侍從、參謀,年滿十八之後再分配到各營,由領兩百人的曲軍侯開始自己的軍事生涯。

    相比於那些由普通士卒一刀一刀砍出來的將領,他們的起點更高,將來可以達到的成就也更高。能從那麼多同窗中被選出來,就足以說明他們的優秀,此刻沒有一個人願意表現出哪怕一絲軟弱。尹端帶著他們觀兵,就是要讓他們知道將士的辛苦。隻有知道將士的辛苦才能真正體諒將士,才能真正愛兵如子,而不是紙上談兵,口惠而實不至。

    直到太陽西斜,演陣才結束,周瑜立刻評點,然後行賞,獎勵演練優秀者,將領各有賞賜不等,回營後再領取,普通士卒則賞錢賞酒,當場發放。在無數人的羨慕下,受賞的將士在中軍台下立陣,由講武堂學生上酒、發錢。酒隻一碗,錢隻二百,卻能起到鼓舞士氣的作用,一時間人人眼熱,鼓足了勁頭。受賞的要再接再勵,沒受賞的要回去總結教訓,爭取下一次受賞。

    行賞完畢,各歸戰陣,依次回營。

    周瑜來到尹端麵前,很客氣地向尹端請教。他不是講武堂的學生,但一直對尹端很客氣,執子弟禮。尹端很客氣,講了幾句,便讓弟子們向周瑜發問。話音剛落,一個少年就舉起了手。

    “將軍,我有話想問。”

    周瑜一看,笑了。“魏延啊,你在幼稚園的時候就問題多,現在還是問題多,能不能先讓別人問幾句,待會兒你隨我回城,讓你問個夠,好不好?”

    魏延開心得連連點頭。“好,好。你們問吧,我待會兒隨將軍回城,順便去拜見蔡先生。”

    一聽說要去見蔡琰,好幾個少年都叫了起來,紛紛要去。有人叫道:“將軍,管飯不?我們想聽先生彈琴,看將軍舞劍。”一時間熱鬧非凡,再也看不到半點嚴肅。那些不是從幼稚園畢業的少年羨慕地看著魏延等人,有蔡琰這個先生的關係在,魏延等人先天就比他們有優勢。

    尹端看在眼裏,撫著胡須說道:“將軍,老夫能去叨擾嗎?”

    周瑜拱手道:“祭酒願意大駕光臨,我求之不得啊。這樣吧,在座的都去,如何?聽說這一期新生群英薈萃,郡學的邯鄲先生、胡先生對尹祭酒意見很大啊。尹祭酒,你可以留點神。”

    尹端大笑,眉飛色舞,雪白的頭發在夕陽下染上了一層金光。

    少年們也興奮地互相咬著耳朵。蔡琰在南陽很有名,不少女子以她為榜樣,也想做做學問,將自己的人生變得多姿多彩。特別是那些從幼稚園畢業的少女,不是想辦法進郡學繼續求學,就是想進木學堂跟著秦羅研究木學,甚至還有人想進講武堂從軍,反正沒幾個願意再像母輩一樣回家做女紅,等著嫁人。

    能見到傳奇般的蔡先生,他們當然高興。

    周瑜與尹端同車回城,關上車門,兩人臉上的笑容都淡了幾分。尹端輕歎一聲:“公瑾,也許是我老了,一想到此次出征,我那些學生不知道有多少人將浴血沙場,我這心裏就不是滋味。唉,天下大亂,大戰將起,最後真正能封侯拜將的人能有幾個?一將功成萬骨枯啊。”

    周瑜沉默了片刻。“祭酒,從軍征戰,如果隻是想封侯拜將,這的確有些不值。可是如果我們為天下太平而戰,那就算戰死也是值得的。祭酒,三十年征伐,三十年教化,一甲子而天下太平,這是天下人的希望,我們為了豈是個人的功業?”

    尹端微微頜首。“公瑾,你能這麼想,我很欣慰。軍人征戰,功業當然是所欲,但僅僅著眼於個人的功業,那就誤入歧途了。若非如此,董仲穎又怎麼會身敗名裂,為天下笑。”

    “祭酒放心吧,功過是非,蔡公會還他一個公道。”

    尹端輕歎一聲:“現在想想,還是我這樣比較好,雖然沒有大富大貴,也算是弟子滿天下。我老了,看不到太平盛世,可是一想到我的弟子們將隨你們征戰四方,保境安民,我很欣慰,死而無憾。”

    “祭酒可謂通達。”周瑜適時的讚了一聲。

    尹端倚在車窗邊,看著窗外的景色,忽然想起了什麼,眉頭輕蹙。過了一會兒,他轉頭對周瑜說道:“公瑾,令尊在洛陽為官,最近可曾有書信來?”

    周瑜笑道:“有的。浚儀之戰後,洛陽基本安定,朱公雖有小恙,卻不礙事,正在籌劃在洛陽屯田的事。有將軍料理這些事,你就放心吧。”

    “我就是不放心他。這個朱公偉啊,誌大才疏,卻是個義士。眼下時局這麼亂,他豈能安心養病。算起來,也該有六十多了吧,該放手時且放手,不要以為自己還年輕。如果有機會,讓你父親勸勸他。”

    周瑜點頭答應,正說著,前麵便到了城門口,周瑜下了車,習慣性的在人群中掃了一眼,突然一愣,隨即笑了。他分開人群,走到一個中年人的麵前,拱手而笑。

    “荀公達,別來無恙?”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6 08:52
第556章 荀攸今又來

    荀攸欠身施禮,看著周瑜身後昂首挺胸,魚貫入城的將士,輕聲笑道:“將軍兵強馬壯,萬事俱備,這是準備出征啦。”

    周瑜劍眉微挑。“倒是準備得差不多了,卻算不上萬事俱備。”

    “哦?”

    “還差一位長史,不知道公達可願屈就?”

    荀攸眉心微蹙,沉吟了好一會兒。“將軍用我為長史不怕犯忌嗎?我荀家可是黨人,我從叔荀友若在冀州,荀文若在長安,荀仲豫隱居鄉裏,卻不肯出仕。”

    周瑜一句話也不說,隻是靜靜地看著荀攸,臉上帶著溫潤如玉的笑容。

    荀攸頓了頓,又說道:“其實……我是想去益州的。”

    “那我就更不能讓你走了。”周瑜笑了起來,伸手挽著荀攸的手臂。“拿下荊州之後,我就要取益州,放你走,豈不是給自己樹了一個強敵?荀公達,你既然被我看到了,就認命吧。我也不敢委屈你太久,荊州戰事一結束,我就將你推薦給孫將軍,到時候是去是留,悉聽尊便,如何?”

    荀攸也笑了,點點頭。“也好,那我就在將軍這裏叨擾些日子。什麼時候相看兩厭了,我再走也不遲。”

    “一言為定。”周瑜伸手相邀。“荀長史,請。”

    “將軍請。”

    回到城中,周瑜安頓好將士們回營,自己領著尹端和講武堂的少年們回家。之前已經安排人回來通知蔡琰,蔡琰準備了酒席,親自站在門口迎接尹端。魏延等人看到蔡琰,立刻圍了過去,先生先生的叫不停,開心得像小鳥,蔡琰一一應了,又和其他少年說了幾句。看到荀攸時,她卻有些意外,但也隻是眼神一閃,隨即便恢複了正常,客氣的行禮,歡迎荀攸的光臨。

    因為荀攸的意外到訪,蔡琰做了一點調整,派人去郡學將胡昭請了來。對蔡琰的體貼,荀攸感激不盡。回到南陽,他便安心了。回到宛城,他就自在了。再看到胡昭,他感覺就像回到了家一樣。

    時間不長,胡昭趕到,一看到荀攸,他就拉著荀攸的手說道:“公達,你早該來了嘛。放眼天下,現在哪兒還能比南陽安定?來了好,來了好,幹脆把家也搬來,以後就別走了。對了,仲豫現在在哪兒,讓他也來南陽吧,我們現在要做一部大書,缺人手。”

    “你們想做什麼大書?”

    胡昭興致勃勃,拉著荀攸向西院走去。“蔡先生,借你書房一用。”

    蔡琰笑著點頭。“先生自用。我這兒還有客人,就不招呼你們了。”

    “無妨,我又不是第一次來。”

    荀攸吃了一驚,狐疑地看著胡昭。“你經常來蔡先生的書房?”

    胡昭一邊向前走,一邊回頭看了荀攸一眼,“嗤”的笑了一聲:“你看你,虧你也在宛城住過幾個月,怎麼還有那麼多舊想法。蔡先生是普通女子嗎?她的學問之好就連許多須眉男子也望塵莫及。她在家中開設講堂,為那些成年的女子授課解惑,我們有什麼疑難無法解決的時候,也常來向她請教。”

    說著,兩人進了西院,眼前是一個很樸素的院子,四周的走廊中擺著不少案幾,有幾個年輕女子正在溫書,見胡昭和荀攸進來,並不驚訝,隻是行胡昭欠身施禮。

    胡昭上了堂,指著堆滿簡牘的書架,笑道:“看到沒有,這些都是蔡伯喈收集的孤本古籍,有近千卷之多,隨便抄錄,隻是不能帶出這個院子。”

    荀攸目瞪口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寬敞的講堂之上,三麵牆都是書架,上麵擺滿了用青囊裝起的簡牘,每一隻青囊上都掛著骨簽,上麵用絹秀的字體寫著書名,整個堂上散發著淡淡的墨香。

    胡昭拉著荀攸走了旁邊的一間小室,小室四壁也全是書架,中間有一架寬大的書案,四周墊著竹席,擺著坐墊。案上有筆墨紙硯、研缽書刀,還有一些寫了字的紙,上麵字跡淩亂,似乎是草稿。胡昭在案幾坐下,探頭看了一眼,將那些紙推到荀攸麵前。

    “這是什麼?”荀攸接過紙,卻看不太明白,上麵的字他幾乎一個也不認識。

    “我們抄錄的一通古碑上的字,你猜猜,寫的是什麼?”

    荀攸搖搖頭。他是讀過書,但不通古文。

    “古本《易》。”胡昭笑道:“與今本《易》相異甚多,現在還在解讀之中,等全部解讀出來,估計研究《易》的大家有一半要撞牆。你荀家傳有易數,荀慈明故去之後,也就是荀仲豫算得上讀書種子。這樣的大事,他不來?”

    荀攸沒吭聲,他緩緩放下手中的紙,沉默了片刻。“這就是你說的大書?”

    “不是。我說的大書是以發現的古碑校勘史記中的楚世家,如果可能的話,也許會單獨寫一部楚史。”

    荀攸驚愕不已。“周將軍即將南征,蔡伯喈又準備著史,你們這時候寫這樣的大書,財賦支撐得起嗎?”

    “的確有些緊張,不過周將軍對我們的事很支持,他決定每年撥付五百金充作開銷,為時十年。”

    “五百金也不夠吧,你們這麼多人。”

    胡昭揚揚手。“我們人數不是特別多,也就是七八個人,都是想做點學問的書生,能保證溫飽就可以了,不需要太多的開銷,主要的開銷是紙張筆墨。好在南陽紙坊都很順利,以後會越來越便宜。對了,聽說冀州也開設了不少紙坊,公達,是不是你們提議的?”

    遇到荀攸,胡昭的心情一直很好,說到這件事,他的臉卻陰了下來,很不高興。“冀州人模仿南陽的馬車,又模仿南陽的紙坊,那也就罷了,怎麼還派人來偷技術?最近這兩個月,十個紙坊有八個抓到細作,還傷了人,這就是四世三公的袁紹幹的事?”

    “有這樣的事?”荀攸也是大吃一驚。他知道袁紹在冀州建紙坊,但冀州所產的紙質量不如南陽紙,成本也偏高,價格一直降不下來。因為開設紙坊的是袁紹的部屬,所以袁紹強迫冀州各郡縣都必須用冀州紙,引起了不少反對,一些郡縣寫給袁紹的公文時用冀州紙,寫其他公文時則用南陽紙,紙坊的生意一直不怎麼好。現在居然到南陽來偷技術?

    見荀攸不似作偽,胡昭沒有再逼問,卻冷笑了兩聲。“嘿嘿,依我看,這汝陽袁家的家主遲早還要回到袁公路一脈。”

    荀攸心中莫名一涼,隨即又有些隱隱的慶幸。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6 08:53
第557章 推心置腹

    “大軍征戰在即,還花大量財力支持編書,是南陽的財力很強,還是迫於壓力?”

    晚宴之後,荀攸隨周瑜在書房坐定,一開口就直奔主題。周瑜看了他一眼,嘴角微挑,卻不著急回答。他提起案上小泥爐中咕嚕作響的陶壺,在放好了薑蔥鹽和茶末的茶杯中倒進半杯開水,薑的溫暖辛辣和茶葉的清香混在一起,在房間裏彌漫開來,既有熱情,又有冷靜。周瑜伸手示意。

    “公達,嚐嚐,益州來的茶。”

    荀攸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然後皺了皺眉,輕輕放下了茶杯。

    周瑜慢慢地品著茶,自得其樂。過了一會兒,他放下茶杯,搓了搓手。“南陽的財力不但不強,而且有很大的虧空。要花錢的地方太多,浚儀之戰,僅是箭矢就用了近百萬枝,新刀萬口,戰甲近三千副,運過去的糧食近二十萬石,接下來還要再運五十萬石。傷亡將士的撫恤獎賞又是一大筆錢。孫將軍的親衛騎損失戰馬近四百匹。不得已,他隻能親赴河東,與牛輔等人麵談,這又要花一大筆錢。到處都要花錢,我隻能到處借錢,現在已經賒到了五年之後的賦稅。”

    荀攸看著周瑜,靜靜地等著。

    “有多少錢,現在都花得掉,但郡學用的錢卻是一早就準備好的,不受影響。倒不是因為壓力,而是因為文化需要傳承,不能因為戰事緊張就置諸腦後。一年五百金是不少,可是相對於數萬大軍的征戰來說,這又算不了什麼。”

    周瑜看看荀攸,淺笑道:“我大膽留下公達,就是希望公達能為我出謀劃策,速戰速決。戰事早結束一天,省下的錢也許就不止五百金。公達,你說對不對?”

    荀攸苦笑道:“雖說兵貴勝,不貴久,但誰能保證一戰成功?萬一戰事拖延不決,糧賦接濟不上,難道將軍再退回來?”

    “戰必勝,攻必克,的確難以保證,不過出征之前,如果沒有七成以上的勝率,我寧願不出征。”周瑜頓了頓,又道:“這是孫將軍對我的唯一要求。”

    “唯一要求?”

    “對,唯一要求。”

    荀攸怔了片刻,輕輕吐出一口氣。“看來……孫將軍對將軍真是推心置腹啊。”

    “是啊,正因為如此,我才覺得肩上的擔子很重,想請公達來幫我。論士卒訓練,甲仗精良,我們都有明顯的優勢,但此去是攻城,還有很多不確定的因素,所以我需要一個智謀之士來幫我籌措,時時提醒。公達離開南陽,我一直覺得很遺憾,現在你又回來了,而且是在我準備出征之前,我想這應該是天意吧。”

    荀攸苦笑道:“將軍厚望,我愧不敢當,萬一辜負了將軍的信任,我……”

    周瑜擺擺手。“謀劃在你,決斷在我,如果事有不諧,我會全權向孫將軍負責,不會連累公達。”

    荀攸閉上了嘴巴,沒有再說什麼客氣話。他打量著周瑜的眼神,周瑜眼神湛然,平靜而從容。荀攸點了點頭。“既然如此,那攸就不揣妄陋,在將軍麵前獻醜。敢問將軍,南征人馬幾何,各為哪幾部?”

    “人馬共兩萬四千,我率中軍一萬,婁圭三千,鄧展四千,趙儼三千,孫輔四千。十月末在宛城出發,十一月初在襄陽集結,休整十日……”

    周瑜取出一份作戰計劃,擺在荀攸麵前。荀攸拿起細讀,越看越心驚。這份作戰計劃很詳細,各部人馬如何安排,由哪條路線前發,到達江陵後駐紮在什麼地方,擔負什麼樣的任務,要注意哪些變數,列列在目。哪怕是一個普通將領,看到這份作戰計劃,也知道自己該幹什麼,不該幹什麼。

    “將軍的準備很充分。”荀攸將計劃推了回去。

    周瑜說道:“麾下將士大多出身行伍,不懂什麼兵法,隻能盡可能的安排得詳細一些。有不妥之處,公達盡管直言無妨。”

    “將軍所列計劃很周詳,我沒什麼意見。但是將軍這份計劃似乎隻包括你部的作戰計劃,並沒有孫將軍部,莫非他要回豫州休整?”

    周瑜眉心微蹙,抬起頭,看著荀攸。“公達的意思,是說我們各自行動,沒有策應嗎?孫將軍的任務是攻取廬江、九江。陳登篡取廬江後,一直在厲兵秣馬,準備北侵汝南,孫將軍準備先攻取廬江,不與我一起行動。”

    荀攸搖搖頭。“將軍,戰貴勝,不貴久,兵宜合,不宜分,你要攻城掠地,即使劉勳、陳紀才不過中人,畢竟有城在手,如果他們據城而守,你就不得不攻城,一旦頓兵堅城之下,就很難保證速勝,傷亡會猛增數倍。夜長夢多,一旦劉勳向益州或者揚州求援,勝負就很難預料了。”

    周瑜思索良久,緩緩點頭。“公達所言,的確在理。如果我部單獨出擊,勝率最多七成,速勝的機率不過五六成,如果與孫將軍同時出擊,應該可以在一個月內解決戰鬥,就算有意外,也不會耽擱太久。”

    “沒錯,這是將軍初戰,不僅將軍心裏沒什麼把握,將士們也未必就有必勝的信心。孫將軍則不然,他有去年大破徐榮的戰績在手,又剛剛取得浚儀之戰的勝利,麾下將士配合默契,士氣正旺。一旦得知他親自率軍出征,不僅我方士氣可用,劉勳、陳紀也會喪膽。南陽財力不足,難以支撐長時間的攻戰,這大概也是將軍攻取南郡、江夏的用意所在。既然如此,就應該全力以赴,以期必克。攻取南郡、江夏後,將士們經過實戰的檢驗,會更有信心。有了這兩郡的財力支撐,將軍再取江南四郡也會從容得多,不需要像這樣算著日子,唯恐出什麼意外。”

    周瑜嘴角挑起淺淺的笑容。“如此一來,這第一步就踏得更穩健了。”

    “將軍不先請示一下孫將軍再做決定嗎?”

    “不用,將軍從善如流,一定會接受這個建議。如果他知道這是公達的建議,那就更不用懷疑了。”周瑜麵帶意味深長的微笑。“將軍對公達仰慕已久,只是不肯勉強人,所以這才一直沒有力邀公達入幕,並非不知公達的高明。公達,天下知你之人,莫過將軍。”

    “是因為郭奉孝嗎?”

    “不,是將軍本人。”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6 08:53
第558章 苦縣長

    十月中,孫策終於回到汝南,在項縣下了船,踏在堅實的土地上,他忽然感到莫名的疲憊。

    雖然一路都是乘船,不用騎馬,也不用注意什麼形象,或坐或臥,甚至睡個懶覺都可以,還是覺得累。在戰場上片刻不敢放鬆,連睡覺都恨不得睜著眼睛,生怕出什麼意外,現在回到自己的地盤,終於可以鬆口氣了。

    進入陳縣,他就比較輕鬆了,但進入汝南,他自然的又提高了警惕。到目前為止,汝南還不是他的汝南,豫州也不是他的豫州。費了大半年的功夫,他隻是紮好了籬笆,防止袁紹覬覦豫州而已,內部還遠遠沒有達到完全控製的程度。要是哪位豪強心血來潮,想和他開個玩笑,他一樣可能含笑九泉。

    曆史上的孫策就死在三個名不見經傳的刺客手下。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如今兵荒馬亂的,豪強家裏有幾具強弩,養幾個天不怕地不怕的遊俠兒太正常了。雖說有典韋、許褚這樣的勇士做保鏢,但身邊時時刻刻著一群糙漢子的感覺其實並不太好。

    “到家了!”孫策伸了個懶腰,振奮一下精神。“子綱先生,奉孝,到平輿之後,你們也不用陪我,先回家和家人團聚吧,放幾天假,把欠的休沐全補齊了,養足精神,準備出征。”

    張紘、郭嘉笑著應了。出征這幾個月,他們也很累,一直沒有休息。在這期間,他們已經將家人搬到了平輿,還沒見過麵,正好趁著這個機會與家人團聚。一旦發動秋季攻勢,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不過這隻是美好的憧憬,項縣離平輿還有近二百裏,這段路至少要走五天。

    黃忠、徐琨已經在項縣等了兩天,項長已經召集了民伕幫助運送輜重。對這些民伕來說,這些都是無償勞役,是他們應盡的徭役,沒什麼怨言可說。不過孫策粗粗一看,就知道這些人都是沒有家裏條件不好,背後又沒有家族支撐,好處拿不到,賦稅要多交的普通百姓,典型的弱勢群體。

    看來張昭的手段也不夠硬啊。孫策有些失望。要治汝南,要麼他親自來,要麼找杜畿那樣的狠角色。

    “奉孝,你郭家還有沒有手段比較硬的族人沒有出仕的?”

    “將軍不要急。”郭嘉說道:“雖說攘外必先安內是常理,但汝南的事卻要反其道而行之。邊境不寧,張府君是沒法真正動手的,否則內外呼應,汝南必亂。”

    孫策咂了咂嘴,勉強答應了,命人召來項長劉成。“給民伕們加餐,每人每天要有半斤肉,一升酒。”

    劉成五十出頭,中等身材,又黑又瘦,一臉的愁苦。聽完孫策的命令,他愣了好一會兒,像是沒反應過來似的。“將軍,這筆錢……從哪兒支出?”

    “從縣裏撥付,待會兒我會給你手續,讓你讓郡裏交賬。”

    “好,好。”劉成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拱手道:“將軍仁德,我代項縣的百姓謝過將軍了。”他轉身對小吏說道:“去,告訴鄉親們,將軍賞酒肉,讓他們精神點。”

    那小吏聽了一聲,眉開眼笑,轉身飛奔而去,一邊跑一邊喊道:“將軍有令,每人每天賞肉半斤,酒一升,大夥兒加把勁。”

    民伕們紛紛抬起頭來看向孫策,有人高興,但更多的人是懷疑,手上的動作比剛才更慢。劉成見了,跺足道:“將軍,這些愚民真是讓人沒辦法,我得親自去說一趟才行。”說完就要走,孫策攔住了他,對陳到使了個眼色,陳到會意,吩咐了幾句,白毦士紛紛上馬,奔向民伕隊伍,大聲宣布孫策的命令。民伕們這才相信所言不虛,頓時精神起來,喊起號子,手腳麻利的卸船裝車,效率至少提高了一半。

    那小吏已經跑了一半,見白毦士策馬從身邊馳過,效果比他更好,非常沮喪,怏怏地走了回來,撅著嘴,耷拉著腦袋,站在劉成身後。劉成低聲喝斥道:“不得在將軍麵前無禮。”

    孫策覺得好笑。“你叫什麼?為什麼不高興啊?”

    劉成尷尬不已,正準備說話,小吏搶出一步,走到孫策麵前,拱手行禮。“小子劉斌,見過將軍。”

    劉成連忙跟著解釋道:“犬子無狀,還請將軍恕罪,他剛從老家來,不懂規矩。”

    “原來是令郎啊。”孫策點點頭。“你是哪裏人,什麼時候任項長的?”

    “下官青州平原人,十八入太學,二十三以高第為郎,在宮中十一年,外放為宮,曆任三縣,剛到項長任上,還不足一年。將軍上次經過項縣出征時,我還沒上任。”

    孫策很同情,又是一個久轉不升的讀書人。不過他比老爹孫堅好些,老爹是做了三任縣丞,還不如他呢。太學生,能以高第為郎,那可是真正的聰明人,太學每年考試,數萬人中能以高第為郎的隻有四十人。

    郭嘉突然說道:“這麼說,你才四十出頭?”

    “下官元嘉元年生人,今年四十有三。”

    孫策重新打量了一下劉成。四十三?看這相貌,還以為他五十三呢。四十三歲正當壯年,怎麼老成這樣?看他身上的官服也是半舊,不會是從別的縣帶過來的吧?

    郭嘉笑道:“劉縣長,這項縣不好治吧?今年上計,是不是又殿後了?”

    劉成苦笑:“雖未殿後,庶乎不免,虧得張府君寬仁,念我初來乍到,不熟悉情況,未曾苛責於我。”

    “將軍,不是我阿翁無能,是這項縣太難治了。”躲在劉成身後的劉斌突然說道:“他們不僅多占土地,隱藏戶口,該交的稅賦也不肯交,我阿翁多次上門催促,卻被人打了一頓,那些縣吏不僅不幫他,還故意帶錯路,將他半夜扔在荒墳堆裏,差點被強盜殺了。”

    “這項縣還有強盜?”

    “哪是什麼真強盜,還不是那些人養的遊俠兒,扮作強盜。”

    “哦,誰家這麼囂張?”

    “蔡家。”

    “哪個蔡家?”

    郭嘉咳嗽一聲,淡淡地說道:“你說的蔡家,莫不是蔡衍之族?”

    “正是。”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6 08:54
第559章 盤根錯節

    聽到蔡衍這個名字,孫策隱約有點印象。

    這個好像是個黨人,在《後漢書·黨錮列傳》中有傳,名聲還不錯。當然了,《後漢書》依據的史料大多是黨人或者黨人後裔寫成的,黨人都不錯,就算是濫殺無辜也沒關係,實在不像話,不寫就是了。像那個曾經逃到鮮卑,為鮮卑人出謀劃策的張儉,史書裏絕口不提他濫殺的事,也不提他為鮮卑人出謀劃策的事,隻說他出塞,如果不是有人說漏了嘴,在其他史料裏記載了這些事,他的形象肯定是偉光正的。

    這個蔡衍大概也是這樣。

    “這蔡衍是什麼人物?”孫策問道。

    郭嘉笑笑,搖了搖羽肩。“將軍,春秋時有蔡國,是天下蔡姓繁衍之祖,當時國都就在今天的上蔡,後被楚國所滅,又複國,立都新蔡,為了報仇,蔡國助吳國伐楚,後來楚國複興,蔡國無法立足,東遷於今天的九江郡的下蔡。上蔡、新蔡都在汝南郡內,子孫散葉開枝,諸蔡大多是蔡國後裔。項縣蔡氏也是其中一支,隻是一直不如陳留蔡氏、襄陽蔡氏有名,直到蔡衍出現,蔡氏才成為項縣大族。”

    劉成看著郭嘉說古,臉色連變,眼中的後悔怎麼也掩飾不住。他知道蔡邕在襄陽著史,襄陽蔡家的蔡瑁又和孫策有著很深的淵源,但他沒想到蔡衍和這二位也有關係,居然同出一脈。這世家果然是盤根錯節,本來以蔡衍就是項縣一霸,哪知道牽連這麼廣啊。

    “蔡衍字孟喜,見家族不興,就用功讀書,又積極教化鄉裏,慢慢積累了一些名氣,被當時豫州刺史舉為孝廉,入朝為郎。這位豫州刺史是誰呢?便是周將軍的從祖父周景周仲饗。”

    劉成兩腿發軟,差點跪在地上。劉斌咬著嘴唇,用力攙著他,不讓他癱在地上,小臉因為用力撐得通紅。劉成扶著劉斌的肩頭,眼淚都要下來了,嘴唇哆哆嗦嗦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本來以為蔡家和蔡邕、蔡瑁有關係已經夠倒黴了,沒想到蔡衍居然還是周瑜從祖父的故吏,這狀告的,一腳踢在鐵板上啦。估計這項長也做不成了,回去就收拾包袱回鄉,保住性命要緊。

    “蔡衍為郎不久,他就外放冀州刺史。”郭嘉笑盈盈地看著劉成。“他學問也許不如你,這仕途可比你順暢多了,知道為什麼嗎?”

    劉成連連搖頭,頭上的冠都被甩歪了,看起來很狼狽。

    “原因很簡單,因為周景是大將軍梁冀的故吏。”

    劉成眨著眼睛,哦了一聲,有些明白了。孫策也聽懂了一些。說起周瑜的這位從祖父,那也是個奇葩,他推薦人才與其說是為國舉才,不如說是為自己種樹,不僅對被舉薦人非常客氣,過年過節的請他們吃飯,臨走時送錢送物,還對他們的家人都特別好,選用他們的子弟為官。說得好聽呢,是仁厚,說得不好聽呢,是為自己培養人脈。

    對於做大官的人來說,故吏就是一項資源,世家之所以是世家,就是因為一代一代積累下來的雄厚人脈。官做得越大,舉薦人才的權力越大,官做得越久,舉薦人才的機會越多,幾代人積累下來,那就是故吏滿天下。基於漢代的兩重君主觀念,普通人對故君的忠誠甚至比對朝廷的忠誠還要堅固,當故主過世時,寧可官不做,也要為故主奔喪送葬。故主死了,對故主的子孫一樣要照顧。

    蔡衍既然是周景舉薦的,自然被周景視為潛力股,要重力培養,所以蔡衍才能為郎不久就外放為冀州刺史。冀州是大州,刺史是糾舉豪強的監察官,不用說,蔡衍一出仕就撈了個肥缺,比劉成這種隻知道讀書的太學生強多了。而周景在豫州刺史任上,繼續照顧蔡衍的家人,蔡家迅速崛起,成為項縣屈指可數的豪強也就順理成章了。

    在官本位的時代,做官從來都是發家致富的唯一捷徑,沒有其他。經商隻能致富,終究還要依賴當官的,要不然生意做不長,遠不如自家有人做官來得可靠。當然做官也分不同的情況,不是每個人都能發家致富、官運亨通。像劉成這麼做官,能吃飽飯就不容易了,發家致富估計比較難。這其中的區別就在於人脈,在於背後有沒有靠山。

    郭嘉接著說道:“梁大將軍倒台之後,周景也被免歸,但很快就複出了,官至三公。這時候黨議蜂起,蔡衍也成了黨人中的一員,先後與具瑗、曹騰較量,周景參倒具瑗,其中就有蔡衍的功勞。後來因南陽太守成瑨案,被免官歸家,杜門不出。孝靈帝即位,他被征為議郎,但沒能入任就病死了。他死得很及時,正好避過了第二次黨錮,所以蔡家有黨人清名,卻沒有受到實質性的牽連。不過蔡衍之後,蔡家子弟都沒有象樣的人才,沒出什麼高官,隻能在項縣橫行了。”

    郭嘉笑眯眯地打量著劉成。“欺負你這個沒根基的縣長,那還是足夠的。”

    劉成哭笑不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

    孫策擺擺手。“行了,奉孝,你就別拿他開心了,把他嚇出什麼毛病來,你去做項長?”

    郭嘉哈哈一笑。“將軍,我這不是介紹一下情況嘛,豫州豪強這麼多,總要一個個的來,師出有名才能以理服人,這蔡家膽子這麼大,不僅抗租賦,還派人扮強盜,殺縣長,這要是不整治一下,令尊這豫州牧還怎麼做?”

    孫策點點頭。聽郭嘉說得這麼詳細,他就知道郭嘉的用意了。北部防線已經穩固,現在可以放開手腳整治豫州內部事務了,這個蔡家運氣不好,自己撞上來,就拿他開刀吧。

    孫策看了一眼張紘,張紘也讚同郭嘉的意見。這些豪強不整治,賦稅會轉嫁到普通百姓頭上,普通百姓不堪重負,遲早會變成豪強的部曲,對孫策來說,這是人口、稅賦的雙重流失,不能不治。

    孫策忽然來了精神,對劉成說道:“你在這裏安排事務,讓令郎帶路就行。我們去蔡家拜訪一下。”

    劉成完全沒料到最後居然是這個結果,又驚又喜。他還沒來得及說話,劉斌就跳了起來。“太好了,太好了,將軍,我能騎馬嗎?我一直想騎馬,就是沒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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