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策行三國《原名:三國小霸王》 作者:莊不周 (連載中)

   
noriko1026 2018-4-3 15:20:1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68 4927817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6 10:16
第580章 驚弓之鳥

    劉備趕到平輿城,先去拜見了孫堅,隨後又來到城裏太守府,拜見太守張昭。

    張昭很忙,也沒把劉備當回事,問完公事,也沒留他們說話的意思。劉備問許劭,許劭也不在。關羽心中不悅,也沒了請教的念頭,匆匆出府。站在太守府外,劉備一時竟有種無處可去的感覺,心情壓抑無比,鼻子莫名的有些酸。

    “去傳舍吧。”簡雍提醒道。

    劉備悶悶地應了一聲。他現在也隻有去傳舍了,平輿城裏根本沒有認識的人啊。可是一想到傳舍,他不禁想起與荀彧的擦肩而過。這是他一直以來最後悔的事。當時如果接受荀彧的邀請,和他一起去長安,大概不會落到現在這步田地吧?先生盧植離開了鄴城,他又與袁譚為敵,鄴城暫時是回不去了。抄了曹家,長安也不敢去,留在孫策麾下也是迫於無奈的選擇,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劉備一邊想著心思,一邊牽著馬,沿著大街緩緩向前,問了幾個行人後,順利地找到了傳舍。正準備進門,裏麵有一行人往外走,其中一人被眾星捧月的圍在中間,緩步而行,神態從容。其他人都拱著手,顏色恭敬,看起來頗有幾分敬畏。

    劉備連忙讓在一旁。他耳朵大,聽力好,聽了幾句,忽然眼前一亮,這人竟然就是他要去拜訪的許劭。

    劉備不敢怠慢,連忙將馬韁塞給關羽,自已趕到不遠處等著。許劭出了傳舍的門,正準備上車,劉備從一旁趕了出來,拱手施禮。“敢問足下可是月旦評主許君子將?”

    許劭一驚。月旦評停辦數月,已經很少有人稱為他月旦評主了。這一身甲胄的武夫從哪兒來的,聽他口音,似乎不是本地人,官話說得很生硬。

    “足下是……”

    “涿郡劉備,字玄德。”

    劉備故意隻報上郡望和姓名,然後看著許劭,看許劭對他有多少了解,還是一無所知。他沒報什麼希望,幽州是邊鄙之地,向來不在中原人的眼中,即使黨人清議弄得那麼凶,幽州都沒有參與其中。許劭是中原人中的翹楚,不知道他劉備的名字太正常了。

    也許不知道更好。

    但事情往往十有八九不如意,劉備不希望自己那些壞名聲的事傳到許劭耳朵裏,偏偏許劭卻對他知道得不少。一聽到劉備二字,許劭便哼了一聲:“原來是你啊,你不是在孫將軍麾下為將嗎,怎麼又到這兒來了?有公務?”

    劉備聽出了許劭的不屑,暗自歎了一口氣,隻好裝聽不出來。“許君不愧為知人,一眼就看出備的來意。沒錯,我正是奉孫將軍之命來見許君。”

    聽說是奉孫策之命,許劭倒不敢怠慢,連忙把踩在踏板上的腳又放了下來,麵對劉備,正身而立。劉備看得真切,不免有些鄙視。裝什麼清高,還不是對孫策怕到了骨子裏。由此可見,名聲都是假的,實力才是真的,有了實力,再大的名士也要低頭。

    “不知所為何事?”許劭故意淡淡的說道,心裏卻有些不安。這個時候,孫策派劉備來見估計不是什麼好事。但他又不想在劉備麵前露怯,還必須裝出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

    “敢教許君得知,備不才,剛剛奉孫將軍之命抄沒譙縣曹家。雖然隻是奉命行事,將軍卻不吝重賞,命我為州兵曹從事,統兵協助別駕武伯南,整頓豫州豪強,又讓我來請教許君。這不,我剛剛從葛陂趕來,本想明天再登門拜訪,沒想到在這兒碰上了,還真是巧啊。”

    許劭越聽越不安。劉備這幾句話雖然說得很輕鬆,但裏麵的信息量太大了。抄沒譙縣曹家?孫策不是剛剛抄了蔡家嘛,怎麼又去抄曹家?整頓豫州豪強,孫策這是要在全州大動幹戈嗎?可是這個時候,他又讓劉備來見我究竟是什麼意思?

    許劭一時拿捏不定,轉頭看向驛舍。“劉從事準備住在傳舍裏?”

    “正是。”

    “哦。”許劭點了點頭。“那……孫將軍有沒有說究竟是什麼事?你不妨先說個簡要,好讓我有個準備,明天再來拜訪詳談,如何?”

    劉備笑著搖搖頭。他很享受這種感覺,他想讓這種感覺保留得時間更長一些。“不用勞煩許君奔波,明天一早,我去貴府登門拜訪吧。”

    見劉備不肯說,許劭更加不安,卻不好勉強,隻好應了,拱手作別。劉備自入傳舍,許劭看著他離開,遲疑了片刻才上車,直接回家。最近他事情比較多,請了病假,不用去太守府當差。回到家,站在庭中想了好一會兒,又來到許虔的院子,把遇到劉備的事說了一遍。

    許虔聽完。“你確定劉備說的是請教?”

    許劭卻有些不太肯定,回想了好一會兒,才說道:“應該是吧。”

    許虔反複權衡了一會,搖搖頭,覺得不可理解。“子將,我覺得這事有些古怪。按你所說,這劉備是個反複之人,孫策恐怕不會信任他,派他去抄曹家,又讓他協助武周整頓豫州,明顯有借刀之意。他讓劉備來見你也不會是什麼好事,你要謹慎些為好。武人粗暴,他身邊那兩個也不是什麼善類,萬一一言不合,衝突在所難免。你明天可以有所準備,千萬不要激怒他。”

    許劭沉默不語,心裏卻很是憋屈。我在汝南士林成名二十餘年,什麼時候需要對一個武夫忍氣吞聲?就算是曹操用刀架在我脖子上的時候,我都沒給曹操一個好臉色。現在來了一個邊鄙人,我居然要小心?可是兄長說得對啊,曹操就算拔刀,他也不敢真傷我。劉備卻說不定,孫策派他來也許就是想借刀殺人,讓劉備一怒之下殺了我,再把劉備殺掉,一舉兩得。

    可是這樣一來,我豈不是冤枉得很?

    唉,這豫州沒法呆了。看來還是文休有先見之明,他寧願寄寓在吳郡也不肯回來與孫策共事。要不然,我也走吧,就算不去吳郡,也可以渡江去豫州。孫策應該沒能力攻擊豫章吧?他在豫州搞出這麼大的動靜,還能活幾天都說不定。

    “兄長,我和孫策積怨太深,恐怕很難緩和。如果明天談得不妥,我想暫時離開汝南。”

    許虔看看許劭,點點頭。“也好。我們許家風頭太盛,孫策如果真要對豫州世家下手,我們難逃一劫。你性子太剛直,離開一段時間比較安全。家裏的事你不用擔心,還有我呢。”

    許劭尷尬不已。“那就委屈兄長了。”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6 10:17
第581章 不戰而勝

    劉備在傳舍住下。他現在是州兵曹從事,可以享受豐盛的飲食款待,比起軍營裏普通一卒的夥食好得太多。即使孫策對下屬優待,限於財力、物力,普通士卒能享受的東西還是非常有限。

    想著這段時間的起起落落,劉備很感慨,但回首再看這些折磨,他又覺得並沒有想象的那麼苦,至少他自己不覺得。他覺得自己就像一塊生鐵,反複疊打,看起來很憋屈,卻無法摧折他,隻能讓他變得更加堅韌。比如現在看到許劭,他就沒有仰視的感覺。如果幾個月前,他絕不敢如此與許劭說話。

    月旦評?哈哈。劉備端起酒杯,對簡雍示意。“憲和,來,喝一杯!”

    簡雍也舉起酒杯,兩人一飲而盡。劉備拿下酒勺,先給簡雍添滿杯,又給自己添了一杯,輕聲笑道:“憲和,我問你一件事,你當初是怎麼勸說孫將軍去策應我的?我當時都以為自己死定了。”

    簡雍端著酒杯,微微一笑。“當時惶急,胡言亂語,哪裏還記得自己說過什麼。依我看,我說什麼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孫將軍與你皆是英雄,有相惜之意吧。雖說一南一北,其實你們的處境差不多,隻不過孫將軍運氣好一些,接連遇到幾個伯樂,玄德時運未濟,暫時蹉跎。”

    “嘿嘿。”劉備摸著光溜溜的下巴,嘴角輕撇,帶著淡淡的自嘲。“我本來也這麼想,不過我現在覺得他不是不想殺我,而是擔心雲長、益德隨我一起戰歿陣中,也怕壞了在憲和你心中的形象。你看他最近這些舉動,哪一樣不是想想你們三人從我身邊拉走?他如果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我想他一定不會救我。”

    簡雍笑著搖搖頭。“雲長、益德皆是熊虎之將,孫策欣賞他們情有可原。我能有什麼啊?他不會在意我的。”他頓了頓,又道:“玄德,明天去見許劭,你打算說些什麼?”

    “還能說什麼?”劉備端起酒杯,漫不經心。“這不過孫將軍的一句戲言而已,不必當真。許劭已經名聲掃地,他的評語對我沒什麼意義。”

    “不然。玄德,就算許劭已經名聲掃地,他依然是汝南士林翹楚,在士人中很有影響力。就算不能與他交好,也不宜與他交惡。孫將軍至今不能得汝南士心,不就是因為他和許劭衝突甚重嗎?”

    劉備權衡片刻,點點頭。“是啊,這許劭……根基厚得很呢。”他又笑道:“憲和,你說得對,孫將軍可以不在乎許劭,我卻不能,明天我會好好和他說話,爭取一個好的評語。有用沒用且兩說,至少不能得罪汝南士人。要不然,我恐怕無法在豫州立足,這豈不是正中孫將軍下懷。”

    ——

    孫策本質上不是文藝青年,肚子裏的詩詞數量有限,況且還要應景,要求不是一般的高。背了幾首,他便有詞窮之感。袁權見他抓耳撓腮,忍不住發笑。

    “行了,你的心意我領了,不用再為難自己了。”

    “多謝姊姊。”孫策訕訕笑道:“書到用時方恨少,今天我算是領教了,隻可惜後悔也遲了。”

    “想讀書,什麼時候都不算晚,你又不打算成為博士。不過你軍務繁忙,時間有限,還是著眼於軍國大事比較好,詩賦小道,不必太在意。”

    孫策答應。見袁權不便行動,他便讓人將那幾箱東西拿到袁權帳中來,由她們挑選。袁權見狀,便讓人去請黃月英和馮宛來。孫策對此早有心理準備,也沒說什麼,靜靜地看著。時間不長,黃月英和馮宛來了,一見帳中的東西便明白了。馮宛當時便有些失落,怏怏地坐在一旁。黃月英對這些沒什麼興趣,反倒對孫策搬來的簡牘、帛書比較感興趣,一一翻看起來,得知更多的還在孫策帳中,她又拉著孫策去他的大帳挑選。孫策和袁權打了個招呼,跟著黃月英去了。

    獨自麵對袁家姊妹,馮宛有些緊張。袁權看在眼中,將馮宛叫到身邊,摟著她的肩膀,輕聲笑道:“妹妹身上好香。”

    馮宛更加局促不安。平日裏,她覺得袁權溫和可親,兩相比較,還覺得自己略勝一籌,可是此刻看到孫策將要分給眾人的首飾財物放在袁權帳中,立刻意識到袁權身份的不同。她雖然不是孫策的正妻,隻是袁衡的姊姊,但她卻比袁衡更像正妻,孫策對她的信賴絕非其他人可以媲美。

    “姊姊……說笑了,哪裏有香?”馮宛麵色通紅,窘迫地說道:“我……”

    “我雖然身體不太舒服,鼻子卻還通暢。”袁權笑道:“我記得我教過你,烹飪雖然簡單,做好卻不容易,不僅要善於把握火候,還要有一個好鼻子,一個好舌頭,才能品嚐滋味。”

    馮宛強笑道:“嗯……是的,姊姊的確這麼說過,是我愚笨,忘了。”

    “我不僅聞到你身上的香味,還能聞到你身上有其他人的味道。”袁權微微揚眉,露出幾分調侃。“這個味道不是阿楚的,而是一個男人的味道。我說得對嗎?”

    “呃……”馮宛慌了,連連搖手。“姊姊說笑了,我身上怎麼……怎麼……”

    袁權不說話,含笑看著馮宛。馮宛被她這麼一看,越發慌亂,一句話也說不下去了。她低下了頭,像是犯了錯的孩子。“姊姊,我……我……”

    袁權笑出聲來。“傻妹妹,你對孫將軍的心意誰不知道?孫將軍少年英雄,喜歡他的少女數不勝數,你可要抓緊些,不要被別人占了先。”

    馮宛看著袁權,一雙妙目且懼喜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袁權,也不知道袁權是真是假。被袁權一眼看破真相,她已經徹底亂了陣腳。

    “人少則慕父母,知好色是慕少艾,姊姊國色,不亞於少艾,不僅將軍喜歡你,我也很喜歡你。阿衡、阿楚年幼,還不能服侍將軍,尹姁又有孕在身,將軍身邊無人,我本來覺得你最合適,又怕你囿於禮法,不肯委屈。現在好了,你們兩情相悅,也不用我多嘴相勸了。”

    袁權說著,掩著唇笑了起來。馮宛如釋重負,連忙向袁權致謝。

    袁權目光一掃,取過一串珍珠,在馮宛胸前比了比,親手為馮宛戴上,又向後退了退,點點頭,非常滿意。“妹妹膚白,這串珠飾正配你,將軍看了一定滿意。阿宛,珍珠多子,希望你能和尹姁一樣用心侍候將軍,多子多福,為將軍多添幾個子嗣。”

    馮宛感激不盡,匍匐在地。“謝謝姊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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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2章 這就是命

    黃月英將簡牘帛書全部檢查了一遍,將看中的全部拿走,對首飾什麼的卻一點也不在意,隨意取了兩件。正如孫策所料,袁權、袁衡即沒有挑最好的,也沒有挑最差的,隻是選了兩件中等的。相比之下,馮宛戴在脖子上的那一串珍珠項鏈是她們所選的幾件中最好的。隻是馮宛還沒出帳就戴在了脖子上,未免太急了些,孫策心裏當時就有些不太歡喜。

    孫策雖然隻看了那珍珠項鏈一眼,袁權就知道他的心思,立刻說道:“這是我為阿宛選的。”

    “是嗎?”孫策笑道:“姊姊好眼光,這串珠子的確和阿宛很配。”

    “阿衡、阿楚年幼,尹姁又有了身孕,將軍身邊不能沒人侍候,我看阿宛就很合適,趁著將軍在平輿休整,稟明雙方父母,把這件事辦了吧,免得被人說三道四。馮君是先父舊部,也是做過司隸校尉的人,阿宛願意為妾是對將軍的一片癡情,將軍可不能因此慢待了她。”

    孫策微怔,隨即看了馮宛一眼,見馮宛眼神怯怯,笑容也不太自然,便有些明白。他點點頭。“全聽姊姊的,回頭就稟明父母,納阿宛為妾。”

    馮宛咬著嘴唇,低了頭,一聲不吭。雖然早有心理準備,她多少還是有些遺憾。

    袁權伸手將馮宛攬了過來,撫順她的頭發。“妹妹,雖說是為妾,可是將軍與他人不同,他最是憐惜女子,必然不會虧待你。況且他少年有為,將來的成就難以估量,若是稱霸一方,縱使是妾,也不是普通官宦人家的正妻可比,你心裏也不要有什麼遺憾,用心侍候他,知道嗎?”

    馮宛點點頭,心裏的疙瘩不知不覺化為無形。

    孫策看在眼裏,暗自佩服袁權好手段,幾句話就將馮宛的名份定了,還讓她心服口服。漢代是一個社會實踐和理論脫節比較嚴重的時代,儒學已經成為統治哲學,尊卑有別,妻妾的地位不可同日而語,但是在實際生活中,妾又不像後世那樣完全沒地位。妾是小妻,在很多方麵享有和夫人一樣的待遇,即使是在法律層麵,妾也和婢有很大的區別。加之婚姻有很重的利益目的,很多時候不以個人喜好為轉移,而納妾則更多個人審美,所以妾在家中的地位並不低,特別是丈夫強勢的時候。

    妻妾最大的區別是繼承權,妻所生子為嫡子,有繼承權,妾所生子為庶子,沒有繼承權。這關係到家族利益,也是社會維持穩定的根基,不能觸動,已經成為社會共識。一旦名份確定,妾就沒有希望成為正妻,否則必為人嘲笑。如無特殊原因,庶子也不能繼承爵位,隻能自己努力。

    後人看起來這隻是名份之爭,但是對身中局中的當事人而言,這卻是最大的不平等,涉及到的利益難以想象。對於沒有爵位的普通人家還好說,最多是少分一點家產的事,對於封君之家,這個問題就非常嚴重。封侯不是易事,很多人做了一輩子的官,哪怕是位至三公九卿也未必能封侯。嗣子什麼也不用幹就可以繼承爵位,庶子再能幹也沒指望。在爵位這個最大的利益麵前,沒人能一笑置之。

    袁權別的都可以讓步,袁衡的正妻之位,她一步不讓。她說這些與其說是在安慰馮宛,不如說是在提醒孫策。你怎麼荒唐,袁權都可以接受,一旦威脅到袁衡的正妻地位,她便會是另外一個態度。

    孫策不一定讚同袁權的看法,但他的確需要一個人來統攝這些女子,隻不過他認同的人不是法定的正妻袁衡,而是袁權。袁衡還小,曆史上也以賢惠著稱,可是因為她的尷尬身份,沒有機會展示她有沒有統攝後宮的能力,但袁權無疑擁有這樣的能力。

    也真是奇怪,她居然在曆史上沒留下任何記載。由此可見人還要看運氣的,就是算鑽石,不給她機會,她也無法發光。這和時代也有關係,四世三公的袁氏有那多麼女兒,又有誰留下了名字?袁衡在曆史上也隻留下袁夫人這個稱號,沒有名字,還不如曹操的女兒曹節有名。

    送走了馮宛、黃月英,孫策拿出了那些事先收起的首飾,交給袁權。“這些都是給你們留的。”

    袁權看了看。“多謝將軍厚意,但我們姊妹不能收。”

    孫策笑道:“你擔心馮宛她們有意見?放心吧,她們都已經被你收拾服服帖帖,沒人敢有意見。”

    袁權斜睨了孫策一眼,也笑了。“沒有敢有意見,不如沒人有意見。且不說你的母親、妹妹還沒取,尹姁懷了你的骨肉,也不能不多加一份,就說你現在這麼缺錢,也不能隨便賞賜。還是先賞賜將士吧,別冷了他們的心,以為你眼中隻有女子。”

    孫策盤腿在袁權麵前坐下,托著腮,歪著頭,盯著袁權的眼睛。“姊姊,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袁權眼神閃了閃,避開了孫策的眼神。“你是想問我,明明和我有約在先,卻轉身又去找馮宛,我心裏怎麼想的,對吧?”

    孫策點點頭。他的確很想問袁權這個問題。袁權太理性了,理性得讓他生畏。

    “我當然有想法。”袁權沉默了好一會兒。“可是這又能怨誰?這是我的命,我要怨也隻能怨我自己。你對我已經夠好了,是我自己錯過了這個機會,我能怨你嗎?馮宛一直喜歡你,你也喜歡她,她不顧禮法,一心要嫁給你,這有什麼錯?我能怨她嗎?既然不能怨你,又不能怨她,我隻能怨自己,怨自己的命了。”

    孫策搖搖頭。“我不信。”

    袁權迎著孫策的眼神看了一會兒,無聲地笑了,隻是笑得有些無奈。“那你覺得我應該怎麼想?恨你寡情,還是恨馮宛無恥?將軍,你將來至少是個封君,甚至可能問鼎天下,就算是按春秋最嚴格的規定,天子十二女,諸侯九女,你也必然姬妾成群,難道我還要一個個的去怨?”

    孫策一時無語。他沉吟良久,幽幽地歎了一口氣。“姊姊,你這麼說……真讓我無地自容啊。”他站起身來,看著袁權。“馮宛的事再急也急不過你的事。名不正則言不順,姊姊,我先娶了你吧。要不然你就算再委屈自己,別人也不見得服你。”

    袁權麵紅耳赤,欲言又止,隨即又反應過來,詫異地看著孫策。“你剛才說什麼,娶我?”

    孫策笑了。“不行嗎?”

    “當然不行。”

    “我說行,那就行。”

    “我說不行,就是不行。”袁權長身而起,剛要說話,臉色突然一變,“唉喲”一聲,歪倒在地。孫策眼前手快,搶在她倒在之前抱住了她。袁權緊緊的拽住孫策的手臂,順手拔出了他腰間的項羽刀,橫在自己脖子上,還沒說話,眼淚就湧了出去。“將軍,你要逼我死嗎?”

    孫策眉心緊蹙,盯著袁權看了好一會兒,一聲歎息。他取過袁權手中的刀。“姊姊,你這是何苦。”

    袁權麵色蒼白,雙目含淚帶笑。“這是我的命。人生之事,不如意者恒八九。得將軍錯愛,我已知足,不敢怨天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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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3章 鬥世家

    袁權身體不舒服,又著了急,原本已經有些緩解的腹痛更加嚴重。她雖然不說,但孫策看得出她的痛苦,更加心疼。軍中又沒有好的婦科醫生,他決定連夜送她回平輿。

    黃月英的新船試驗也差不多了,剩下一點收尾工作交給張奮。張奮是張昭的從子。他去過宛城之後就徹底放棄了從政的計劃,一心鑽研木學,現在是黃月英的得力助手。如果說徐嶽是理論的左膀,那張奮就是實際操作的右臂,黃月英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改造新船取得進展,張奮的功勞不可抹殺。

    孫策將營中事務交給張紘、龔都,自己帶著義從步騎護送袁權回城。二十多裏路,一個時辰也就到了,算不上什麼大事,但袁權還是感激莫名,臉色雖然還有點蒼白,但眉頭卻不知不覺地舒展開來,嘴角還有一絲淺淺的笑意。

    趁著這個機會,她問起了孫策抄沒曹家的原因。孫策也沒隱瞞,把自己的想法說了一遍。一是恨曹仁玩命抵抗,二是真的缺錢,想打劫豫州世家,又擔心用力過猛,引發豫州叛亂,所以借抄沒曹家來試探一下,看看豫州世家的反應。現在收獲遠遠超出想象,他就更從容了。

    “你讓劉備去見許劭,也是這個意思嗎?”

    “什麼意思?”

    “安撫許家,表達和解。”

    “安撫的意思有,和解的意思沒有。我和許劭已成死敵,許劭又是汝南士林之首,我們沒法和解。”

    “此一時,彼一時。就算許劭沒法和解,也不代表許家沒法和解。”

    “姊姊有辦法?”

    “我也沒把握,不過可以試一試。”袁權輕聲笑道:“劉備恐怕未必能領會你的意思,就算他能領會,也能傳達給許劭,許劭也未必相信。如果我和許家兄弟的夫人見一麵,說不定能有所幫助。許家是汝南大族,他們的夫人當然也出自大族,對他們兄弟會有一定的影響。”

    孫策又驚又喜。他還真沒往這方麵想過。“許劭兄弟的夫人各出自什麼家族?”

    “許虔的夫人是故太傅陳仲舉之女,許劭的夫人是北郭先生廖扶之女。陳、廖兩家都是汝南大族,而且都是平輿縣人。”袁權突然又想起一件事來,翻身坐起,神情焦急。“對了,差點忘了一件事。你怎麼處置曹家的妻妾的?姓丁的全部挑出來,一個也不能傷害。當初你為先父請諡,丁衝幫過忙,我們不能以怨報德,傷害他的族人。”

    孫策連連點頭。“我立刻安排,這些人還在譙縣,沒進輜重營。”

    袁權鬆了一口氣。“那還好,險些辜負了恩人。丁氏是沛國世家,與曹氏關係很深。曹嵩的夫人就出自丁氏,曹操的夫人同樣出自丁家。你要對付曹家,卻不必與丁家結仇,反而要施以恩惠,以示區別對待,分化丁家與曹家,以免他們同仇敵愾。如果可能的話,可以考慮和丁氏聯姻。隻要有足夠的利益,丁家就算不轉換立場,至少也可以保持中立。”

    “姊姊說得有理。”孫策連連點頭。他知道曹操的原配夫人姓丁,卻不知道他的母親也姓丁。而且丁衝幫過他忙,如果將出身丁氏的女子扔到輜重營做官奴婢,不僅會和丁家結仇,而且會給人留下恩將仇報的惡名,以後誰還願意幫他。

    要與世家鬥,果然還是出身世家的人最擅長。一味的倚重和殺戮都不行,董卓便是前車之鑒,恩威並施才是正道,曹操用這個方法建立了自己霸業,現在他要用這個辦法來對付豫州世家,先拿來開刀的居然就是曹家,真有點黑色幽默。

    ——

    “阿母,阿母!”曹昂大驚失色,抱著丁夫人用力搖晃,連聲呼喊。

    收到曹家被抄,男女老少都被拘禁的消息,東郡太守府內一下子亂了套。曹嵩暴跳如雷,大喊大叫,要讓曹昂去請示袁譚,和孫策決一死戰。丁夫人則一口氣沒上來,白眼一翻,直接暈了過去。

    曹昂也有些慌了神,一邊用力掐丁夫人的人中,一邊命人緊急傳召醫匠。過了一會兒,醫匠趕來了,身後還跟著一個陌生人,曹昂立刻警惕起來,長身而起,手按上了長刀。“你是誰?”

    “華佗,字元化,算是府君的同鄉吧。”中年人撫著胡須,泰然自若,一開口就是曹昂熟悉的鄉音。“我正好在此拜訪友人,探討醫術,聽說夫人有恙,我願一試。”

    曹昂轉怒為喜,連忙收起拔出半截的長刀,將華佗請到榻前。他早就聽說過這位神醫,卻是第一次見。華佗也不客氣,走到病榻前,問清丁夫人暈厥的原因,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包裹鋪在案上,從裏麵取出一根金針,一針紮了下去,丁夫人立刻睜開了眼睛,一聲歎息,隨即放聲大哭。

    曹昂又驚又喜,喃喃說道:“先生神技。”

    “沒什麼。”華佗卻皺了皺眉。“夫人雖然醒了,卻有大悲痛,怕是還會有其他症狀,將軍要有準備。”

    曹昂拱手施禮。“敢請先生在府中稍待數日,以便及時為家母醫治,免遭不測。”

    華佗也沒太推辭,點頭答應了。曹昂命人為華佗安排住處,又極力安慰丁夫人,表示一定會找孫策討還公道,勉強將丁夫人安撫住了,這才來到前堂。

    曹仁和陳宮、衛臻已經趕到,聽到這個消息,曹仁很驚訝,他完全無法理解孫策的所作所為。戰場上殺得死去活來是常有的事,怎麼能隨便就抄了家,特別是曹操還在長安,孫策又與袁譚有默契的情況下。這算什麼意思?

    陳宮卻不急,他慢吞吞地說道:“報複長史的抵抗隻是一個借口,孫策這是要對豫州世家下手,又沒必勝的把握,先拿曹家做個試探罷了。錢糧是拿不回來了,家人應該不會有什麼危險,長史派人去見孫策,責之以義,討回家人便是了。”

    曹仁大怒。“那我家幾代人積累的產業,就這麼送與孫策?”

    陳宮不緊不慢。“長史破家為國,謀的是大功業,連性命都置之度外,這點損失值得長史動怒嗎?長史如果有實力,徑直攻破汝南,將孫策的家人拘來便是。如果能攻破揚州,將富春孫氏連根拔起,那就更好了。長史眼下有這實力嗎?”

    曹仁被陳宮噎得啞口無言,氣得拂袖而去。

    陳宮沒理他,轉頭對曹昂說道:“府君,派人去見孫策吧,先把人救回來再說。你親自去見袁使君。孫策如此行事,必是為作戰籌集錢糧,這個冬天怕是不能太平了。我們不能作壁上觀,不僅要發兵攻擊沛國,牽製孫策的兵力,還要聲援豫州世族,必不能讓孫策得意,否則必有大患。”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6 10:18
第584章 靜極思動

    孫策趕到平輿已是半夜,他不想驚動太多人,就在城外大營休息。

    孫堅在城裏,當夜值守的是孫策的舅舅吳景。對孫策突然回城,吳景很驚訝,以為發生了什麼大事。當他問清是因為袁權身體不舒服,急需就醫時,有點不快。“一個婦人而已,何必如此興師動眾。伯符,你這麼做不妥得很,明日你父親知道了,恐怕會責備你幾句,你到時候可別頂嘴。”

    孫策笑嘻嘻地說道:“怎麼了,我阿翁這兩天心情不好?”

    吳景將披在身上的衣服往上提了提,揪著下巴的胡子想了想。“伯符,我是你的舅舅,就托大問你一件事,你願意回答我就回答,不願意就算了。”

    孫策看著吳景,抬起手。“阿舅,你別急著說,讓我猜一猜。”

    吳景點點頭,有些不好意思,卻還是滿懷希望地看著孫策。孫策轉轉眼珠,笑道:“諸將靜極思動了,想立功,又怕沒機會,就在我阿翁麵前抱怨,是不是?”

    吳景眉梢輕揚,顧左右而言他。“伯符,你和那些書生在一起時間太長了,就會瞎猜。”

    “我猜錯了?”

    吳景撫著胡須,耷拉著眼皮。孫策盯著他看,也不說話。過了一會兒,吳景憋不住了。“雖不中,亦不遠。你父親以軍功入仕,從征羌以來,有十幾年都是在戰場上度過,忽然閑下來,的確有些不適應。這次本想在洛陽打一仗,上報朝廷封侯之恩,下報朱太尉提攜之義,沒曾想中途變卦,回到汝南休整,看著你們在浚儀打得熱火朝天,你知道他心裏是什麼感覺?”

    “既欣慰,又羨慕?”

    “差不多吧。”

    孫策坐了下來,脫掉戰靴,濃烈的腳臭味頓時彌漫在大帳中,薰得吳景直皺眉,叫人進來,打水給孫策洗腳,又將孫策的戰靴扔到外麵去。孫策打量著那個強顏歡笑的侍女,又看看捏著鼻子的吳景。“阿舅,你應該讀過戰報,知道我這次的戰果和損失,我冒昧的問一句,如果這一仗由你們來打,損失會有多大?”

    吳景瞪了孫策一眼。“知道你的部下精銳,損失小,可是你想過沒有,你的部下平時花銷多大,裝備多好?如果我們有你那樣的裝備……”

    “阿舅能不能直接回答我的問題?裝備的問題,我們待會兒再談。”

    “這個……”吳景神情不悅,卻還是勉強說道:“大概在兩到三倍之間。”

    “兩到三倍,僅是撫恤要多花多少錢?又需要多長時間才能補足損失的人手?如果隻有一個月的時間休整,你們能再次投入戰鬥,而且保證戰力不會有明顯的損失嗎?”

    吳景閉上了嘴巴,眼神陰鬱。孫策說得很對,損失太大,不僅撫恤會成倍增加,而且戰力受損,需要更長的時間休整才能恢複。可是孫策說得有道理,不代表他就說得對,不能總是讓他上陣,卻讓孫堅和他們這些老將休息吧。

    “如果讓你們去打浚儀之戰,當我南征的時候,誰來負責北部防線,擋住袁譚的攻擊?”

    吳景原本陰著臉,忽然聽到孫策這句,頓時眼神一亮。“袁譚會攻擊豫州?”

    “你覺得袁譚會坐視我們討伐劉勳、陳登?”

    吳景轉怒為喜,連連點頭。他明白了孫策的意思。浚儀之戰隻是鋪墊,這個秋冬的戰鬥才是正題。如果浚儀之戰就由他們負責,秋冬之戰他們就沒法參預,隻能看著孫策率部立功了。他的部下精銳,損失小,短暫休整後就可以重新投入戰場。

    “阿舅,別人有這樣的想法,我可以理解,你有這樣的想法,我很意外。”孫策盡量讓語氣保持克製,不刺激吳景那敏感的自尊心。說實在的,吳景的表現讓他很失望。“我們父子一體,需要爭功嗎?還是說阿翁統禦不了他麾下的這些將領?”

    吳景連連擺手。“伯符,你誤會了,我沒有這樣的意思。”

    “如果是我誤會了,那再好不過。”孫策沒有再追究,但他決定明天要和老爹孫堅好好談談。連吳景都有這樣的想法,程普、黃蓋等人會怎麼想?斤斤計較於這樣的小事,一點大局觀都沒有,以後還怎麼配合作戰。

    兩人很默契的扯開了話題,孫策有選擇的解釋了一下自己的計劃,好讓吳景有所準備。孫堅的部下有三種人:一是以孫賁、孫輔為代表的孫氏子弟;一是外親,包括以吳景為代表的吳夫人一係和以徐琨為代表的姑姑一係;還有就是程普、黃蓋等外姓將領。外親之中,徐琨的能力明顯強於吳景,如果吳景不好好努力,無法承擔這個代表作用,徐琨的作用就會加重,很快就會脫穎而出,新老將領之間的矛盾會加劇。

    吳景不知道孫策有這樣的擔心,但孫策如此信任他,他非常滿意。甥舅二人說了半夜話,就在一個大帳裏休息了。借著這個機會,孫策也將孫堅部下的情況了解了七七八八。

    第二天一早,孫堅來到大帳,看到孫策,很是意外。不出吳景所料,當孫堅得知孫策是為袁權回來的,他很不以為然,指責孫策分不清輕重。孫策之前被吳景提醒過,也沒爭辯。他知道袁權有能力證明她的價值,她隻是在等一個機會而已。

    “我要對豫州世家動手,袁譚絕不會坐視,北線很快就會有戰鬥,陳登、劉勳很可能響應,南北兩條線,阿翁你願意在哪條線?”

    一聽有仗可打,孫堅頓時把其他的事都扔在一邊,雙手一攤。“我無所謂啊,哪條線都可以,袁譚也好,陳登也罷,我都不在話下。”

    “我們沒錢,損失越小越好,尤其要盡可能控製傷亡,否則沒有足夠的錢發撫恤。”

    孫堅有些撓頭了。他的作戰經驗的確比孫策多,戰績也很可觀,但那常常是以重大傷亡為代價的。到目前為止,他沒打過傷亡率如此低的大勝仗。每次作戰之後的撫恤和賞賜都是讓他很頭疼的一件事,所以他的主力一直沒有過萬,大多都是隨戰隨征。

    如果要損失小,當然是防守更合適。他們父子還沒有實力進取兗州,北線必然是守,南線才是進攻,進攻的損失自然會比較大。

    但是,攻城掠地的功勞大啊,打起來更爽。

    “我……和你阿舅商量一下?”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6 10:19
第585章 父子之間

    孫堅和吳景的態度讓孫策意識到這個問題可能比他想象的更嚴重。他讓孫堅和吳景商量,自己趕回城裏,第一時間趕到郭嘉的家裏。

    郭嘉正和家人團聚,昨天晚上可能睡得太晚,孫策趕到的時候他還沒起。郭嘉的夫人鍾氏見孫策來了,連忙派人去叫郭嘉,自己在堂上接待孫策。

    鍾氏比郭嘉小兩歲,從言談舉止來看出身不低。孫策一問,果然不出所料,她出身潁川四長的鍾氏,嚴格論起來,她和鍾繇是從兄妹,不過她是庶女,所以隻能嫁給郭嘉這個浪蕩子。對郭嘉能有今天的成就,鍾氏非常滿意,也對孫策這個主君非常客氣。

    過了一會兒,郭嘉敞著懷,赤著腳,甩著袖子,從裏麵走了出來,見鍾氏正和孫策說話,笑道:“將軍,我家這頂梁柱怎麼樣,不比袁夫人差吧?”

    孫策哭笑不得,鍾氏也很尷尬,起身告辭,問明孫策還沒用早餐,便去張羅了。等她離開,郭嘉收起笑容。“將軍突然趕來,可是出了什麼事?”

    孫策也不客氣,把情況說了一遍。郭嘉聽了,倒是不以為然。“這是人之常情,將軍不必擔心。征東將軍求戰心切,這是好事,將廬江、九江的戰事交給他便是了,將軍一心一意的征討劉勳。”

    “我擔心損失太大。”

    “做什麼事都會有代價。陳登雖然狡猾,卻不是征東將軍的對手,最多傷亡大一點。如果這些傷亡能讓他們明白自己的實力,讓征東將軍明白將軍的一片苦心,未嚐不是好事。將軍,你總是奢求萬全,可是戰場瞬息萬變,根本沒有萬全之策,不管你的計劃多完美,總會有風險。其實最大的風險不在戰場上,而是父子離心,你不會想成為第二個袁譚吧?”

    孫策暗自歎了一口氣。他不是奢求萬全,他是窮啊,所以習慣性的精打細算,希望將損失降到最低。可是現在看來並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他的苦衷,就連老爹都不太理解。其實他也明白,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立場,即使是父子也不會完全一致。孫堅打了這麼多年仗,勝多敗少,正是雄心萬丈的時候,突然閑置確實不太合適。隻是這樣一來,無端增加不少支出,他總有些不甘。現在郭嘉也這麼說,他隻有認了,總不能強行剝奪老爹的指揮權吧,他目前還沒有這樣的實力。

    “那就依奉孝。”

    孫策和郭嘉隨即調整了計劃,決定由孫堅率部迎戰陳登,北部防線的事另作安排。考慮到袁譚也剛剛入主兗州不久,不久前又蒙受重大損失,東部又有陶謙、田楷牽製,就算他現在攻擊豫州也無法全力以赴,以目前各郡國的部署,應該足以據守,就算遭受挫折也不會影響大局。

    這個計劃當然不如孫策之前的安排完美,孫堅率部主動出擊的開支肯定要比防守反擊大,可是為了安撫一幫老人家的激情,這筆開支不能省。憑良心說,孫堅也不老。

    郭嘉已經收到了張紘的信,不過孫策既然來了,不妨再問一遍。孫策把抄沒曹家的收獲告訴郭嘉,又將袁權的建議說了一遍。郭嘉覺得有理,建議立刻派蔣幹去一趟。他剛剛收到消息,袁譚論功行賞,曹昂已經成了東郡太守,駐紮在濮陽,休整之後就會東進,應該是要將青州黃巾趕出兗州。經過浚儀一戰,曹昂已經證明了自己的實力,袁譚有意重用,很可能會給他增兵。讓他安心與青州黃巾交戰對豫州有利。

    他們家的損失其實並不大,曹操舉兵時,曹嵩就帶著全家人出去逃難了,最值錢的細軟都被他帶走了。損失最大的是曹洪,其次是曹仁。曹洪遠在長安,曹仁雖然是曹昂信任的人,但袁譚未必會因為他而調整兵力部署。派蔣幹去忽悠一下,至少能拖延一段時間。

    至於丁夫人家,那更是必須安撫的,將這件事坐實為對曹仁的報複更能說服袁譚。即使這個借口不怎麼靠譜,但袁譚願意相信就行。

    孫策一一答應。

    鍾氏做好了早餐,孫策和郭嘉一邊說一邊吃。早餐吃完了,事情也談完了,孫策抹抹嘴告辭。出了郭家,孫策趕回自己的家。他一心回去看望有孕的尹姁和身體不舒服的袁權,根本沒注意隱在路邊的劉備。

    等孫策過去,劉備四人才從巷裏走出來,看著孫策的背影,劉備大惑不解。他昨天離開葛陂的時候,孫策一點回平輿的意思也沒有,怎麼一夜醒來,孫策卻出現在平輿城?

    他會不會是因為我回來的?

    孫策不知道劉備疑神疑鬼,他回到家裏,先去拜見母親吳夫人。吳夫人正在用早餐,堂上坐滿了人,孫權、孫翊等人坐一邊,尹姁、孫尚香坐另一邊。尹姁就坐在吳夫人的旁邊,看得出來,待遇比別人好一些,看到孫策時,她正準備起身,就被吳夫人按住了。

    “你有孕在身,不必多禮。”

    尹姁抿著嘴笑,眼神甜蜜。孫策笑笑,上前給母親行禮,又和孫權等人寒喧了幾句,在孫權讓出的席上坐下。他已經吃過了,可是吳夫人讓人端來早餐,他還是端起來吃,一邊吃一邊說道:“這粥是阿姁做的?味道很熟悉嘛。”

    “阿姁有身孕了,怎麼還能讓她下廚,我家雖然不是大富大貴,你父親畢竟是個封君,你們父子都是將軍,還能缺幾個奴婢?這是她教廚婦們做的,味道略差了些,卻也吃得。”

    孫策連連點頭,表示讚同母親大人的意見。他又不傻,豈能聽不出吳夫人話裏有話,但這時候太較真沒意思,不如裝傻。吳夫人雖然出身門戶一般,但她做事有分寸,就算有什麼矛盾也不會激化,袁權更是有分寸的人,她們之間絕不會鬧出普通人家婆媳不和之類的事來。

    吃完早飯,孫策陪著吳夫人說了一會兒話,把昨天和吳景商量的事說了一下,又將剛剛和郭嘉商量,決定更改計劃的經過說了一遍。吳夫人聽完,歎了一口氣。

    “伯符,你走得太快了,要等等你阿翁和你阿舅。你阿翁雖然不說,提到你的時候總是讚不絕口,不過我能感覺得到他有點失落,常常半夜一個人發呆。”

    孫策慚愧不已。事情正如郭嘉所料,他不知不覺的已經傷了孫堅的自尊心。

    “阿母,是我疏忽了,沒有顧及阿翁的難處。”

    “這不能怪你。”吳夫人拍拍孫策的手。“你這麼優秀,你阿翁很為你驕傲。隻是他正當壯年,突然閑下來,有些不適合而已。你要體諒他一點。他啊,其實也是一個驕傲的人。”吳夫人說道,嘴角挑起淺淺的笑意。“你們父子太像了,尤其是你,最像他,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6 10:20
第586章 以史為鑒

    劉備來到許劭府前,簡雍遞上名刺,許劭已經在等著,很快就派人出來迎接,將劉備一行迎了進去,分賓主落座。關羽、張飛卻不肯在許劭安排的席上入座,按刀站在劉備身後。關羽、張飛的身材都很高,尤其是關羽,極有壓迫力,再加上一對丹鳳眼半睜半閉,眼神不善,總讓人覺得他隨時有拔刀砍人的可能。

    許劭暗自叫苦。忽然之間,他覺得孫策其實還是不錯的,至少沒有直接和他動粗。

    寒喧幾句,許劭問起劉備的來意。劉備的確對許劭沒什麼敬意,可是他也清楚,得罪許劭也不明智。他很客氣,自我介紹了一般,特別提及自己是盧植的弟子,征討黃巾有功,還曾馳援孔融。對自己被孫策擊敗的事,他也沒隱瞞,一一如實說來,自承用兵不如孫策,敗得心服口服雲雲,最後誠懇的向許劭請教,隱晦的表示希望得到許劭的點評。

    許劭一直靜靜在聽著,越聽心情越放鬆,不知不覺之間,仿佛又回到了當初主持月旦評的時光。不管多麼自負的人,在他麵前都會低著頭,生怕得一句惡評,名聲掃地。驕傲如袁紹,也顧忌他的評價,在入境之前遣散從人,單車入境。區區劉備,在他麵前表現得如此恭敬簡直再正常不過了,昨天一時張狂,估計是下車伊始,還沒脫掉軍營氣息吧。經過一夜沉澱,他終於清楚自己的身份了。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這就是月旦評的真正價值,正與春秋一字褒貶之義暗合。

    在劉備殷切的目光注視下,許劭擺弄著手中的玉如意,久久沉吟不語。他享受劉備的崇拜,但他真的不喜歡劉備。不用劉備自我介紹,他也對劉備略有所知,對其幾個月間幾易其主的行徑也非常鄙夷,若是幾個月前,劉備連他的麵都見不著。可是時過境遷,他現在不得不與劉備虛以委蛇。

    與對劉備的評價相比,他更在乎的是孫策的用意。孫策讓劉備來求評究竟是什麼目的?是搪塞劉備,還是想委婉的求和?一旦給了劉備評語,孫策會不會也來求評,如果他來了,給還是不給,給的話,又給一個什麼樣的評語?

    這年輕人的手段毒辣,難以捉摸,不能不防啊。

    許劭沉吟了良久,慢吞吞地開了口。“將軍姓劉,可有皇室血脈?”

    “先祖據說出自中山靖王,隻是支庶流遠,又多經戰亂,譜係散失,已經難以自明了。”

    許劭點點頭。“譜係雖然難明,但將軍的確有高祖遺風。將軍既然是盧子幹弟子,想必對高祖事跡有所了解吧?”

    劉備猶豫不決,不知道許劭這句話是什麼意思。高祖遺風是說我像高祖屢戰屢敗,還是說我像高祖一樣出身卑微,是無賴?史書上對高祖可沒什麼好話。

    “略知一二。”

    “那你知道高祖為何能成其大業嗎?”

    劉備摸著光溜溜的下巴,思索了好久。聽了許劭這句話,他的擔憂已經去了一半,許劭有指點他的意思,就算退一步說,也是考校他,至少沒有鄙視。這時候說天命所歸之類的虛詞就沒有意思了,自然要來點可操作性強的。

    “高祖……能用人。”

    許劭微笑著點點頭。“高祖用什麼樣的人?”

    看著許劭的笑容,劉備心口怦怦亂跳,他越發相信許劭是在指點他。他冥思苦想,就像麵對一生中最重要的考試。高祖如何用人?高祖麾下有曹參、樊噲等勇士,但他評價最高的三個人卻不是曹參、樊噲,而是蕭何、張良等人。

    劉備突然靈光一閃,明白了許劭的意思。他脫口而出。“高祖用讀書人。”

    許劭一聲輕歎。“將軍非等閑人,劭也淺陋,不敢妄評,願以留侯遇高祖所言相贈。將軍殆天授,雖多磨難,必有龍騰之時。觀將軍身後這二位勇士想必是曹參、樊噲之流,將軍所欠缺者,留侯也。願將軍耐心等待,留心訪賢,將來必能成就一番事業。”

    許劭說著,持玉如意拱手施禮。這便是要送客的意思了,青衣健仆便從廊下閃出,靜立一旁。劉備聽得雲裏霧裏,許劭誇了他一通,卻不肯給他評語,這是什麼意思?如果孫策問起,我怎麼回答他?他號稱小霸王,我是高祖再世,他會不會直接殺了我?

    這些讀書人怎麼這麼損啊。

    “備愚鈍,能否請許君再點撥一二?”劉備裝作沒看見廊下的青衣健仆,厚著臉皮問道。

    許劭似笑非笑。“將軍,天意玄奧難明,不能直言,要靠體悟,這是將軍的機緣,不是我能妄測的。”

    劉備很不高興,眼神漸冷。一看劉備眼神不善,許劭暗自歎氣,連忙又加了一句。“將軍知道張良是哪裏人嗎?”

    “他是……韓國舊臣,現在應該是潁川人吧?”

    “那將軍現在在哪兒?”許劭笑得神秘莫測。“將軍不覺得今天的局麵和四百年前的局麵依稀相似嗎?將軍,人為什麼要讀書?讀書是為了明理。為什麼要讀史?讀史是為了有所借鑒。將軍,還需要我再說嗎?”

    劉備茫然地眨著眼睛,他似乎有點明白,卻又不太明白,心裏還有一點說不出的焦慮。許劭說了這麼多,他能理解的隻有一點,許劭讓他留心訪賢,尋找他的張良,又提到了潁川人。他想到了荀彧,據說荀彧被何顒稱為王佐之才,他曾與荀彧有一麵之緣,卻失之交臂。荀彧會不會就是他命中的張良?如果是這樣的話,他豈不是已經錯過了最重要的那個人。

    劉備越想越覺得許劭說的是這個意思,心情也越發不安,漸漸地沮喪起來。他稀裏糊塗地離開了許劭家,沿著大街向前走,不知不覺的來到孫家的府門前,忽然靈機一動。

    高祖是怎麼進鹹陽的?是趁著項羽攻打巨鹿城下的秦軍,與章邯、王離等人死戰時趁虛而入。現在袁紹占據河北,正如當時的章邯、王離,孫策占據中原,正如當時的項羽,他們之間必然有一場決戰,我如果能趁著他們決戰的時候去長安,依附天子,豈不是就和高祖入鹹陽一樣?荀彧就在長安,他如果真是我的子房,一定是在等我。

    曆史果然是相似的啊,而且是驚人的相似。

    劉備恍然大悟,忍不住笑出聲來。

    孫策正好出門,見劉備站在門前傻笑,忍不住問了一句。“劉玄德,你笑什麼,這麼開心。”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6 10:21
第587章 儒門的未來

    劉備一驚,連忙收起笑容,深施一禮。

    “將軍,我剛從許劭府中回來,聽說將軍回城了,特地趕來拜見。”

    “你消息挺靈通啊。”孫策笑了一聲。“我昨晚剛回來,你今天早上就知道了。”

    劉備恢複了鎮定,陪笑道:“將軍英武,平輿士民景仰,一傳十,十傳百,隻要不閉目塞聽,想不知道也難。”

    “哈哈,劉從事,你真會說話,難怪家父對你印象不錯,誇我為他推薦了一個人才。怎麼樣,許劭怎麼評鑒你的,給了個什麼評語?”

    劉備苦笑著搖搖頭。“他不肯置一辭,隻是勸我多讀書,多與汝潁士人交往,我搞不懂他是什麼意思,正想向將軍請教呢。”

    孫策倒沒什麼意外。許劭月旦評名揚天下,雖說命中率不高,但能混這麼久,消息靈通還是強於一般人的。劉備這幾個月搞了這麼多事,僅是戰功就給他添了兩筆,許劭不可能對他一無所知,估計也看不上這個武夫,懶得跟他說話。隻是這樣一來,他想通過劉備釋放善意的計劃就失敗了,還得依靠袁權的夫人外交。

    “一介迂腐書生,別把他當回事。你在平輿休息兩天吧,反正武周他們在忙,蔡家的武力也被解除了,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

    “多謝將軍關心,我想還是趕去項縣,早點上任。令尊孫豫州也是這個意思。”

    孫策也不勉強,又和劉備閑聊了幾句,便分手告別。劉備帶著關羽三人匆匆離城,向項縣去了。孫策來到隔壁的太守府,和張昭見麵。豫州的麻煩主要就是汝南的麻煩,張昭這個汝南太守至關重要。他有必要和張昭進行深入交流,而且必須親自去辦。

    張昭正在太守府中忙碌,得知孫策來了,放下手中的公務,親自將孫策迎到堂上。孫策入座之後,他首先介紹了浚儀的戰事、洛陽的形勢,又說明了自己拿蔡家、曹家開刀的目的。這些事,張昭都知道,但由他親自介紹一下,能充分表示他對張昭的尊重。尤其是將項長劉成調到州牧府,他要向張昭做一個解釋。

    果不其然,張昭撫著胡須,連連點頭,眼神欣慰。“將軍不急不徐,頗有章法,豫州世家做得實在太過分了,如果不加以整頓,他們遲早會將整個豫州瓜分掉,更多的平民不是成為他們的附庸,就是成為流民,甚至成為流寇,哪裏還有什麼太平可言。”

    “能得到府君的首肯,我這件事就已經辦成了一半。”孫策鬆了一口氣。雖說他和張昭的出發點未必完全一致,但是張昭不反對就是好事。張昭是標準的儒生,他比張紘還是守舊,更傾向於世家,他如果出言反對,孫策一點也不意外,但這件事就不能讓他插手了,隻能由州牧府來執行。

    說完了公務,孫策又道:“久聞府君精研典籍,我能請教府君一個問題嗎?”

    “將軍居然對學術有興趣?”張昭笑道:“以將軍的聰慧,若能折節好學,將來成就必然不俗,恐怕一般的士子都無法與將軍抗衡。府君有什麼問題,但問無妨。”

    孫策笑笑,沒上張昭的當。我可不想做學者。“府君,你為什麼要讀書?”

    “什麼?”

    “我想知道府君為什麼要讀書。是為利祿,還是為了其他的什麼?你身為讀書人,希望自己的學問能發揮什麼樣的作用?”

    張昭很意外,盯著孫策看了好一會兒,緩緩說道:“將軍問的不是學術,而是讀書人的誌向,可見這段時間又有進益,已入治道門徑。昭雖學術不明,敢為將軍解說一二。不少人讀書是為了入仕,但真正的讀書人卻不會將利祿當成全部的目標,夫子當年周遊天下,明知道德仁義不能行,卻不肯屈從阿世,何也?他說得很清楚,不義而富貴,於我如浮雲。真正的讀書人為的是仁,是義,是道,入仕不是為了自己的富貴,而是要造福於人,有利於天下,不負平生所學。為了這個目標,才會有那麼多人前仆而後繼,甚至慷慨赴死。如果隻是為了富貴,他們何至於此?他們熟知史事,學問淵博,不少人才兼文武,在朝能輔政,在邊能禦敵,如果肯趨炎附勢,難道會不如那些濁流?”

    孫策沉吟著,微微點頭。所謂清流中的確有不少眼高手低的書生,比如孔融之流,可是能文能武的幹才也不少,比如李膺,比如張奐,如果隻是為了富貴,他們比任何人都強。但李膺與宦官不屈不撓的鬥爭,張奐被宦官所欺,不惜放棄封侯以示反抗。他們的做事方式也許太偏激,但他們的確有氣節。

    東漢士人有氣節,這是後人公認的事,但是很可惜,這些氣節像瓷器一樣精美而易碎,在曹氏、司馬氏——尤其是司馬氏——的連番摧折後,這些美好的幻影紛紛破碎,讀書人的理想破滅,轉而走向另一個極端,或是佯狂避世,或是裝瘋賣傻,形成了所謂的魏晉風度。

    魏晉風度聽起來很風光,其實背後全是血淚。

    孫策不是讀書人,也不怎麼喜歡這些天真的讀書人,但他也清楚,社會的進步歸根到底還是要靠有文化的人,他要想扭轉華夏文明的發展方向,或者想孫家天下長治久安,爭霸天下隻是第一步,改造讀書人的思想才是重中之重,要不然就算他建立了孫家王朝也不過是一個霸主,和曆史上的曹魏沒什麼區別,最終還會被世家翻盤。

    “府君,如果我說我對夫子之道有不同意見,你會不會覺得我太狂妄?”

    張昭微微一笑。“夫子雲,三人行,必有我師。將軍所言隻要有理,夫子都不會覺得你狂妄,更何況是我?將軍對夫子之道有什麼不同意見?”

    “我覺得夫子對技術重視不夠,動輒說什麼奇技淫巧,這一點不如墨門。”

    張昭笑了。“將軍所言有兩個疏漏:首先,儒門反對的奇技淫巧,而不是所有的技術。鼓勵農桑的循吏即不是文法吏,也不是任性使氣的墨門遊俠,恰恰是服膺儒學的讀書人。其次,儒門隻是反對過度重視技術而忽視了道本,道門卻是反對所有的機心,甚至連機槔這樣的東西都不肯用。天下學問,雖說百家爭鳴,但之前是非儒則墨,之後是非儒則道,如今墨門沒落,道門退隱,豈是偶然?”

    孫策揚揚眉。“沒錯,墨門沒落,道門退隱,如今隻有儒門興盛,可是這隻能說明儒門強於墨道,並不能說明儒門就完美無缺。如果抱殘守缺,儒門遲早也將步墨門、道門後塵,成為帝王粉飾太平的工具,至於儒門汲汲以求的仁義和太平,恐怕永遠都不會有實現的可能。”

    張昭臉上的笑容淡去,他撫著胡須,眼神微縮,一言不發。過了良久,他緩緩說道:“將軍有何高見?”

    孫策輕聲笑道:“依我之見,儒門就和大漢一樣,也到了革故鼎新的時候,要麼浴火重生,要麼歸於塵土。”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6 10:21
第588章 再造儒門的第一步

    不管儒學後來如何發展,又被後人如何評價,從漢代起,儒學在華夏文明中的地位就已經不可動搖,在吸納了諸子百家的精華後,漢代儒學已經與春秋時的儒學相去甚遠,但“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遠”,“敢為天下先”的精神卻得到了更大的發揮,甚至更加過火。

    可惜這是最後的絕唱。當理想破滅,讀書人的心態崩潰,在皇權的壓迫下轉向魏晉風度時,士人的脊梁骨就被掰彎了。從此之後,儒家不再有“皇帝不行就換一個”的豪邁,隻剩下擇主而侍的委屈求全,君權神聖不可侵犯,臣權卻一降再降,最終成為君權的奴婢。

    讀書人是社會的精英,當一個社會的精英以奴婢自居時,這個社會不可能是積極向上的。相比較而言,最有擔當的還是漢代讀書人。也許是因為去古未遠,也許是因為他們還沒有被摧殘得體無完膚,所以有著後世讀書人難得的莽氣。

    但災難已經降臨,兩次黨錮——尤其是第二次黨錮的擴大化,已經讓黨人感覺到了皇權的猙獰和翻臉無情,隻是他們還不服,反而聚集在一起,向皇權發起更強烈的衝擊。隻不過他們不清楚,因為儒學先天的理想主義,他們注定不會成功,而被他們寄予重大希望的盟主袁紹此刻已經放棄了他們的理想,一心隻想建立屬於他的天下。

    曹操、司馬懿都是袁紹的繼承者,隻不過繼承的方法不一樣而已,一個偏左,一個偏右。

    也不是所有的讀書人都沒有意識到危險,恰恰相反,試圖對儒學本身進行改革的勇者曆代不乏其人,今古文之爭有利益相爭的影子,但其中也蘊含著改良儒學的思想傾向,古文學者試圖用古文經的質樸來改變今文經繁瑣、虛浮的風氣,越來越多的人今古文兼修就有這個目的。

    《左傳》就是古文經,張昭本人就是一個潛在的改良者,隻是他自己也未必認識到這一點。可是孫策清楚,與蔡邕是一個純粹的學者不同,張昭有著強烈的經世濟用動機,他是個實踐派,更關注儒學的命運。他來找張昭,就是相信張昭本身有改革的傾向,有可能接受他的想法。

    果然,涉及到儒門的命運,張昭不敢掉以輕心,態度也非常誠懇。身為儒門中人,他絕不希望儒門會像道門一樣成為在野的學問,更不希望儒門像墨門一樣消亡。比起他個人的生死榮辱,這個問題更重要。

    “將軍但請直言。”

    孫策卻不肯說,笑著搖搖頭。“府君,這個問題關係到儒門的未來,不是一句話兩句話就能說清楚的,而且也不是寫幾篇文章就能輕易完成。我覺得,從儒學成為一門學問的那一刻起,儒學就有先天不足,董仲舒上天人三策,看似綜合百家精華,融為一爐,其實也把諸家固有的弊端吸納了進來。再加上這幾百年的穿鑿附會,連自圓其說都成了問題。就像一口青銅劍,質量本不如鋼鐵,又鑲上了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混入了不少雜質,如果不下狠心回爐重煉,不管怎麼修補都無法與新製的刀劍相提並論。”

    張昭有些不耐煩了。“將軍不必迂回,就算再難也要去做,就算再遠,這第一步總不過六尺。”

    孫策笑笑。“府君覺得,我與家父相比,是青出於藍,還是瞻之在前,忽焉在後?”

    張昭閉上了嘴巴。他明白了孫策的意思。儒門將孔子推上了聖人的尊崇地位,再自負的讀書人也不敢說自己能超過孔子,孔子最得意的弟子顏回被稱為舉一知十,他也不敢說自己超過了孔子,“瞻之在前,忽焉在後”就是他對孔子表示崇拜的話。這也導致了一個後果,任何人解釋儒門經典都不能與孔子的話相違背,他們一生注經,不敢出藩籬一步,後來又演變出師法、家法,不僅孔子不能違背,就連老師的解釋也不能反對,否則就會遭人鄙視,形如背叛。

    聽孫策這意思,他不僅反對師法、家法,而且要反對孔子,他要青出於藍,不願亦步亦趨。

    隻是這樣一樣,儒門還是儒門嗎?

    “將軍……很自信,這當然是好事,但自信過了頭,也會變成自負。”張昭並不因為孫策是主君就給他麵子,直言不諱。“將軍覺得已經青出於藍了?”

    “我現在是不是青出於藍並不是問題的關鍵,關鍵在於我會以此為目標,勇猛精進,不會給自己自設限製。有朝一日,我甚至希望自己可以超過先祖。”孫策微微一笑。“府君敢有這樣的誌向嗎?”

    張昭語噎。他的確沒有孫策這麼自負,不敢有向老師挑戰的想法,更別說孔子了。

    孫策站了起來。“府君,儒門有疾,你是諱疾忌醫,看著儒門一步步的衰亡,還是正視現實,開膛剝腹,洗腸浣心,再造儒門?機會在你手中,還望府君三思。”他走了兩步,又折回來。“張奮在木學上很有天賦,三五年之內,我相信他就可以獨立主持一座木學堂。”

    張昭微怔,疑惑地看著孫策。“將軍……是為他來說情的?”

    “不,這件事不需要我來說情,我隻是希望府君能以此為契機,重新思考儒門的未來。你剛才不是也說嘛,儒門反對的隻是奇技淫巧,並不反對所有的技術。他現在幫我改造戰船,算不上奇技淫巧吧?其實道術本來並不相背,很多人看不起術是因為他們不懂術,更不懂術背後隱藏的道。道何嚐是虛無飄渺之物,百姓日用而不知,讀書人卻不能不知,府君,你說我說得對嗎?”

    張昭忍俊不禁。“將軍好唇吻,有辯士之才,倒讓我一時無言以對。將軍能舉一例言之嗎?”

    孫策笑了,歪著頭看了張昭片刻。“我聽說,善讀書者,能於無疑處生疑。那府君日常生活中可有這樣的細心?”

    張昭搖頭。“比如說?”

    “比如說世間萬物,不管拋得有多高都會落地,隻是時間長短而已,為什麼日月經行億萬年,卻不會落地,甚至沒有更近一些?又比如說露珠為什麼會成為珠,而不是其他形狀?為什麼春夏常有東南風,而秋冬常有西北風?這樣的問題隨便一想就數不勝數,儒門講天人感應,可是你們真的知道天嗎?”

    張昭眉心微蹙,若有所思。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6 10:22
第589章 文武並用

    思想改造從來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事,張昭沒有一口否決,已經超出孫策的預料。他想來想去,覺得可能還是自己對儒學成見太深,有意無意的把漢魏儒學當作了明清儒學。雖然都是儒學,區別還是很大的,這時候的儒學還沒有固步自封,還能自我革新,對儒學的批判大多也是來自儒門內部。

    有必要和張昭保持接觸,加深了解。儒門需要革新,自己也有一些先入為主的錯誤觀念需要革新。他之前一直覺得儒學保守,反對技術創新,聽了張昭的話才知道漢儒並不完全排斥技術革新,他們反對的隻是奇技淫巧,而被後世很多人推崇的道家更像反智主義。道門喪失統治哲學的地位不是因為儒門太強大,而是道門本來就不適合作為統治哲學,被後人稱頌的黃老之道並沒有想象的那麼完美。

    孫策給張昭留下充裕的思考時間。他是這個時代的精英代表,又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隻給方向對了,完全可以做出更大的成就。

    孫策和張昭溝通了一些如何對付汝南世家的事。劉備沒能完成任務,他需要另想辦法,袁權與許氏兄弟的夫人進行溝通隻是一方麵,張昭身為汝南太守也要有所行動。孫策坦然的解釋了自己的目的,與世家爭鬥,不僅僅是需要錢糧,雖然他現在的確需要大量的錢糧,但他考慮得更多的還是普通百姓的生存。土地兼並是痼疾,不解決這個問題,社會矛盾不可能緩解,太平也必然是一句空話。

    上升到道義高度,張昭非常理解孫策的決定,他提出了一個建議:恢複鹽鐵專賣。

    漢代在很長時間內實行鹽鐵專賣。鐵是農具、兵器的重要原料,也是生活必須品,鹽更是一日不可離,鹽、鐵又需要大量人口的統一協作,不是一家一戶能夠解決的,控製了鹽鐵就是控製了財源。可是到東漢,因為豪強地主的實力坐大,鐵專賣已經放開,鹽還保持著專賣製度,卻也受豪強影響,販賣私鹽的豪強更是大有人在,真正受影響的隻是無權無勢的小民。

    要實行鹽鐵專賣,必須要以強有力的政府控製,特別是控製鹽鐵的來源,否則實行鹽鐵專賣就是一句空話。豫州沒有鹽礦,也沒有大型鐵礦,鹽鐵全靠外地輸入,現在孫策控製著南陽鐵官,又與麋竺聯手,引海鹽入豫州,擁有資源上的優勢,在穩定了外部形勢後,有恢複鹽鐵專賣的條件。

    恢複鹽鐵專賣首先沒有道義上的困難。這本來就是漢家製度,隻是一時廢棄或者鬆弛,現在非常時期,予以恢複,名正言順。其次有重大利好。恢複鐵專賣可以控製兵器泛濫,遏製私人部曲的實力,恢複鹽專賣可以迫使豪強交出隱匿人口,符合儒家強幹弱枝的觀念。如果按照登計的人口發放食鹽配額,普通小民不受影響,隱匿了大量人口的豪強卻會麵臨巨大的缺口。最後當然是收入,控製了鹽鐵專賣,就是控製了一個穩定的財源,可以大大緩解當前的財政困局。

    孫策大喜,覺得張昭這個辦法可行。他倒不怎麼看中鹽鐵專賣帶來的稅賦——官賣的結果必然是價高質次,隨意加價——而是看中鹽鐵專賣能夠迫使豪強交出隱匿人口。相比於鹽鐵帶來的稅賦,這些才是大宗收入。

    “這個辦法不錯,可以先在汝南推行。不過一定要控製好,配額要嚴格控製,卻不要隨意加價。豪強們不在乎這點鹽價,普通百姓卻承受不起。”

    張昭很滿意。“將軍仁厚發出天然,念念不忘小民,誠百姓之福也。我先與太府君諸曹商議一個詳細的方案,再報與將軍。試行一段時間後,如果效果好,再推行到其他郡國。”

    “好,好。”孫策滿口答應。

    離開太守府,孫策又來到黃忠的大營。黃忠手握四千人馬,一直駐紮在平輿,實際上承擔了郡尉的作用,是汝南的中流砥柱。有他坐鎮汝南,孫策才能安心征戰。這麼久了,黃忠從來沒有報怨過一句。

    孫策到達大營的時候,黃忠正在親衛營的將士一起操練,握著弓,親自教練,百步外的箭靶,十二發十一中,其中還有兩箭中鵠。孫策看了,拍手稱選讚。

    “漢升這幾個月射藝見漲啊。”他打量黃忠一眼,又讚道:“氣質也更進一層,大有宗師風範。”

    黃忠連忙將弓箭交給義從,快步迎了上來,笑道:“將軍謬讚,忠不敢當。陳王才是真正的宗師,與他相比,我還欠缺火候。”

    “不驕不躁,漢升離陳王不遠了,超過他指日可待。怎麼樣,有沒有靜極思動,想活動一下筋骨?”

    黃忠頓時精神起來,他身邊的親衛將士也互相看看,掩飾不住心中喜悅。“一切盡憑將軍吩咐。”

    “操練起來,讓我看看你們這段時間的成績。”

    “喏。”黃忠應了一聲,轉身安排,特地關照道:“所有人都打起精神來,用心操練,不要丟臉。”

    將士們胸口拍得咚咚響,讓黃忠放心,一定不會丟臉。黃忠轉身引著孫策上了將台,請孫策在將台坐定,自己手持令旗,親自指揮。

    命令發出,戰鼓聲響起,四千將士迅速從各自的營壘裏衝了出來,各就各位。他們行動迅速,卻井然有序,在各級軍官的指揮下迅速列陣。看著他們高昂的士氣和整齊的隊伍,明亮的盔甲和武器,如果自己來之前沒有通知任何人,孫策幾乎懷疑他們是準備好的。

    操練開始,先演練陣型,再演練攻防。刀盾手、長矛手、弓弩手,依次上陣,步卒、騎士互相配合,雖然隻是演練,並不是真刀真槍的廝殺,但每個人的臉上都非常嚴肅,殺氣騰騰,每一個戰術動作都非常到位,每一聲呐喊也充滿鬥誌,看不出一點敷衍。

    孫策暗自點頭。士氣可用,黃忠這是憋了一口氣,等待著大放光芒的機會啊。這樣的猛將自然應該送到戰場上去立功,守家太可惜了。

    等操練結束,孫策應黃忠之邀,發表了幾句講話,鼓舞士氣,在將士們的歡呼聲中,他對黃忠說道:“漢升,你準備一下,半個月後出發,做我的前鋒,爭取一戰而取江夏。”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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