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策行三國《原名:三國小霸王》 作者:莊不周 (連載中)

   
noriko1026 2018-4-3 15:20:1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68 4927829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6 14:44
第620章 吃了悶虧

    城頭沒有什麼校尉,隻有假軍侯北堂羽和不到兩百士卒。

    北堂羽和潘華一樣是許褚的舊部,當時和潘華就是好兄弟,後來一起進講武堂進修,畢業考核時略遜潘華一籌,隻得委屈地做了潘華的副手。

    看到甘寧的錦帆時,巫縣原有的郡兵都嚇傻了,再看到甘寧離舟登岸,向城頭走來,一個個連滾帶爬,誰也不肯留在城頭等死。北堂羽幹脆讓他們全部下城去了,隻留下自己的部下守城。巫縣易守難關,別說甘寧隻有千餘人,就算再增加一倍,他也有信心守住巫縣。

    按照尹端教的戰術,他沒有急著射擊,而是等甘寧進入普通弓箭的射程才用強弩射擊,挫敵銳氣,戰果很不錯,甘寧損失了三十多人才來到城下。看到有人舞動鐵爪,準備登城,北堂羽立刻做出調整,讓弓箭手進行壓製射擊,強弩手則瞄準那些手中有鐵爪的人進行精準狙擊,其他人則準備接戰。

    巫縣南牆長約三裏,但甘寧等人並沒有全麵鋪開,而是以鬆散陣型分布在城門口,城上城下,相距離不過數丈,別說是訓練有素的弓箭手,就算是閉上眼睛亂射也有機會射中。六十名弓弩手全力射擊,立刻又放倒了二三十人。

    前後不到一頓飯的功夫,連城牆還沒碰到,甘寧就損了了五十多人,頓時急眼了。他搶過一隻鐵爪,甩得呼呼作響,向城頭扔來,鐵爪落在城頭,抓住了城垛,甘寧左手拽鐵鏈,右手持刀,開始向上攀登。一見甘寧搶攻,其他遊俠兒也紛紛效仿,不少人摘下了鐵爪。

    北堂羽一邊命令弓弩手射擊甘寧,一邊揮刀向鐵爪砍去。“當當”兩塊脆響,小指粗的鐵鏈應聲而斷,已經快要爬到城頭的甘寧失去了支撐點,轟然落地。甘寧大驚失色,就地一滾,撿起地上的鉤鑲護往身體,幾名遊俠兒趕了過來,用盾牌護住了他,同時用弓弩還擊,反向壓製。

    甘寧收回半截鐵鏈,看著嶄新的斷口,鬱悶得要罵人。

    對方不僅有神箭手,而且有削鐵如泥的寶刀。

    城頭“丁丁當當”的響起此起彼伏,又有數名遊俠兒的鐵鏈被砍斷,遊俠兒摔了下來,有的摔得暈頭轉向,有的直接摔昏了,更多的人被箭矢射中,受了重傷。

    甘寧也受了傷。他雖然有精甲,防護能力比普通的士卒強,但如此近距離的射擊,再好的精甲也擋不住,更何況北堂特別照顧他,安排了三名強弩手對付他。沒有了鉤鑲保護,短短的時間內他就中了兩箭,雖然沒有射中要害,卻也洞穿了身體,鮮血直流。

    透過盾牌的縫隙,甘寧越看越心驚。城頭人不多,但調度有方,忙而不亂,弓弩手們借著城垛的排斥,不停的射擊,他們的動作很熟悉,射得又快又穩。甘寧看了一會就明白了,城上沒什麼神箭手,所有的傷亡都是這些普通的弓弩手造成的,尤其是那些強弩手。

    看他們的動作就知道這些弓弩手對自己的射藝極有信心,才能在戰場上發揮得這麼穩定。

    甘寧隨即又發出了另一個問題,城上的確有削鐵如泥的寶刀,但不是某個將領獨有,而是幾乎人手一口。這些刀樣式並不新奇,與普通的環首刀沒什麼區別,但是鋒利異常,普通環首刀砍十幾下也未必能砍斷的鐵鏈在這些刀麵前最多兩三次就能砍斷。

    難道周瑜帳下的普通士卒都裝備這樣的武器?甘寧不敢想了,後背直冒涼氣。

    片刻之間,城下又倒下三十餘人,攻勢被完全壓製,再也沒有人試圖登城。甘寧連忙下令撤出弓弩射程。站在台階上,看著驚魂未定的部下,甘寧恨得牙癢癢,恨不得一腳踹倒城牆,殺進城去。但是他很清楚,城頭的守軍訓練有素,裝備精良,如果強攻的話,他的損失會非常大。

    他的部下都是跟隨他多年的遊俠兒,是他的私兵,如果損失太大,趙韙或者劉焉是不會給他補的,他隻能再招募新手補充。招募新手就需要錢財,前提是要得到戰利品,他又不清楚城裏究竟有多少守軍,萬一付出了重大傷亡卻還是沒能拿下巫縣,那就虧大了。

    可是傷亡近百人,連城頭都沒登上去,就這麼撤退,錦帆賊甘寧的名聲可就落地了,以後誰還把他甘寧當回事,趙韙又不知道會怎麼鄙視他。

    甘寧眼珠一轉,一咬牙,揮揮手。“去秭歸,抄他們後路,再想辦法要他們的命。他老母的,占了老子這麼大便宜,老子一定要整死這賊酋。”

    ——

    碧空如洗,幾朵白雲緩緩移動,悠閑自在。一行大雁排成人字形在白雲下緩緩飛過,姿勢優雅,不時發出一聲聲清亮的鳴叫。

    可是陳紀的心情卻非常焦慮。他蹲在女牆之後,遙望城外的大營,眉頭緊鎖,臉被深秋的寒風吹得發緊,眼睛也又酸又痛,總覺得下一刻就會淚如泉湧。

    城外,數十架拋石機整齊地排列在陣地上,長長的梢杆直指藍天,輜重營的工匠正緊張的調試,不時有一發裝滿泥土的草包砸在城牆上,轟然有聲,有的越過了城頭,落入城中,砸中城下的兵房或者民居。每一聲巨響都像砸在陳紀的心上,折騰著他快要崩斷的神經。

    更遠處,數千將士正在操練,雖然隔得遠,看不清他們的表情,也聽不到他們吼叫的聲音,但陳紀依然能感到了旺盛的士氣。這和城頭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自從周瑜來到城下,江陵就成了一座孤城,既沒有劉勳的消息,也沒有益州軍的消息。他派出了不少傳令兵,想和劉勳取得聯係,可是用不了多久,那些傳令兵的屍體就會出現在城下。接連幾天之後,沒有人敢出城,援兵的希望徹底斷絕。城中守軍的士氣就一天不如一天,現在城頭死氣沉沉,除了秋風拂動戰旗的聲音,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於是他放棄了,不再做無益之事。他能做的就是每天扒著城頭看,看周瑜在為攻城做各種準備,等待著戰鬥的開始。周瑜雖然兵精將勇,但他兵力有限,總共隻有兩萬人,而城裏有近一萬士卒。按照通常的兵力比例,他有足夠的機會守住江陵,隻要他能激勵起士氣。

    他已經做好了準備,江陵城被他刮地三尺,所有的錢財都被他掌握在手中。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他準備用這些錢來刺激士氣,和周瑜對峙,看周瑜能堅持到什麼時候,付出多大的犧牲。

    劉勳說了,黃猗有圍魏救趙、三路伐宛的妙計,隻要等上一兩個月,南陽必然生變。熬過這兩個月,他們就不用擔心孫策的報複了。

    榮華富貴,在此一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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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1章 後顧無憂

    周瑜召集校尉以上將領議事,三十餘人濟濟一堂。

    勸降被陳紀拒絕,攻城勢在必然,但周瑜並不著急。這本來就是計劃之中的事。以勢壓人,不戰而勝的確是最理想的結果,可是又有誰能擁有這樣的優勢呢。至少孫策眼下還不具備,他的每一個勝利都是用智慧和血汗換來的。周瑜也渴望有那樣的戰績,他也需要切切實實的戰功來證明自己的價值,帳下將士也需要在真正的戰鬥中檢測半個多練兵的成果,成長為真正的精銳。

    聽荀攸解說完當前形勢和攻城方略,諸將沒什麼異議,紛紛表示讚同。從去年年末全殲徐榮部開始算,他們已經有近一年時間沒有戰鬥了,看著孫策轉戰豫州、兗州,一次次的捷報傳來,他們都攢足了精神,眼巴巴地等待著屬於自己的機會。

    現在機會來了,他們當然要好好表現,紛紛打起精神,仔細聽荀攸解說,生怕漏掉一點細節,犯了錯。

    周瑜的安排很實在,鄧展部不參與攻城,除了對雲夢澤一帶嚴加控製,盡可能切斷陳紀與劉勳之間的聯係之外,保存體力,隨時準備奔襲劉勳本人。其他各部包圍江陵城,輪番發起攻擊,以戰代練,熟悉攻城戰術。平時操練大多以野戰地陣型轉換為主,攻城是最近才強化訓練的項目,正好趁著這個機會實踐一下。江陵規模雖然不能和宛城相比,卻比普通的郡城大不少,但陳紀用兵能力有限,城中守軍也算不上精銳,正是初戰最好的陪練對手,既能戰而勝之,又不會遇到太大的阻力。

    這是之前就商量過的戰術安排,諸將都有準備,這十來天,他們天天在觀察城中的防務,有一定的了解,現在隻是作最後統籌全局,安排各人上陣的秩序,互相之間如何接應掩護等事宜。明白了自己的位置和責任,才能達到練兵的目的。

    荀攸講了半個時辰,然後諸將又探討了大半個時辰,最後達成一致意見。

    正當諸將以為會議結束,起身準備離開的時候,周瑜抬起手中的玉如意,示意諸將別急著走。荀攸眉頭一皺,看了一眼周瑜,卻什麼也沒說。

    “諸君,有件事,你們可能有人已經聽到了一些,有人可能還不太清楚,借此機會,我向大家宣布一下,免得以訛傳訛,擾亂軍心。”

    諸將互相看了看,重新入座。

    周瑜衝著荀攸使了個眼色。聽周瑜說話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周瑜想說什麼了。他本來不讚成周瑜這麼做,但是既然周瑜決定了,他就必須執行。

    “諸君,關中情況有變,尚書令荀彧,就是我家從叔,建議天子推行變法,司徒王允升任太傅,司空楊彪任司徒,車騎將軍皇甫嵩節製關中諸軍,正在藍田大營集結,有可能進逼武關……”

    荀攸還沒說完,不少人的臉色就變了。有人關心朝局的變動,有人擔心武關危及,更有人擔心關中人因此離心離德,一時間亂成一團。

    周瑜也不著急,以靜製動,將各人的神色變化盡收眼底。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私心,平時相安無事,看不出忠奸善惡,也不太能看出各人的城府深淺,但這時候卻是一個好機會。

    就在諸將議論紛紛的時候,趙儼咳嗽一聲,站了起來,環顧四周。

    “肅靜,肅靜。”他厲聲喝道:“這裏是將軍的大帳,不是你們自己的小圈子。將軍信任我們,坦誠相待,你們有什麼意見就直說無妨,作長舌婦人狀竊竊私語,不嫌丟人嗎?請諸位記得自己的身份,你們不是普通一卒,而是統領一營乃至數營的將領,是討逆將軍和建威將軍的信任的肱骨。”

    諸將一聽,都有些尷尬。有人嘀咕道:“你說得倒輕巧。”

    趙儼目光一掃,角落裏有一個校尉被他看得脖子一縮,下意識地閉上了嘴巴,隨即又惱羞成怒。他不是趙儼的部下,年齡也比趙儼長,論實戰經驗,他可是憑著戰功一步步升遷至此,趙儼卻是個書生,因為是潁川名士,得到了孫策的信任,這才一躍而成為新野令,有什麼好畏懼的。

    盡管不服,但那校尉卻還是沒敢和趙儼頂嘴。論嘴上功夫,他可不是趙儼的對手。

    “諸君,這幾年朝局變動還少了嗎?”趙儼朗聲說道,神態從容,甚至有些不屑。“你們想想看,從中平元年黃巾八州並起開始算,這朝局什麼時候穩定過?三公走馬似的換,長的不過數月,短的不過月餘,有什麼好稀奇的?”

    諸將一聽,覺得有理,頓時輕鬆了不少,有人甚至笑出聲來。“可不是麼,就連天子都換了兩個了,三公又算得了什麼。”

    “哈哈哈……”眾人哄堂大笑。

    趙儼等他們笑聲低了,這才接著說著。“天下紛攘,關中也不例外,天下能稱為樂土的大概也隻有南陽了。這既是孫將軍的英明,也是周將軍與我等心血,豈能容他人染指?皇甫嵩是朝廷的車騎將軍不假,可是他麾下都是些什麼人,不是麵黃饑瘦的流民,就是心懷不軌的西涼叛軍,想到南陽來打劫,和流寇有什麼區別,和徐榮率領的西涼軍又有什麼區別?”

    “可不是麼,徐榮都被我們全殲了,我們還怕他。”鄧展一拍大腿,大聲說道:“我們抓緊點時間,拿下江陵,再擊破劉勳,回頭與皇甫嵩一較高下,打跑了他們,好安心過年。”

    “好,鄧將軍這話聽得爽快。”孫輔大聲附和。“上次坐視你們立功,這次一定要帶上我。”

    諸將想起去年全殲徐榮兩萬人的戰績,頓時雄心萬丈,紛紛請戰。趙儼卻冷笑不止,眼中帶著不加掩飾的鄙視。諸將見了,不約而同的閉上了嘴巴。鄧展說道:“怎麼,伯然不願意?”

    “鄧將軍言重了,我不是不願意,隻是覺得未必有這機會。”趙儼故作惋惜地歎了一口氣。“諸位別忘了,武關有徐庶。你們不相信他的能力,可是你們別忘了徐庶是討逆將軍看中的人。有他鎮守武關,皇甫嵩能不能進得來,我覺得是個問題。就算皇甫嵩善戰,突破了武關,你們別忘了宛城還有文聘,還有一萬大軍。你們隨建威將軍出征,文聘卻留守宛城,他難道不想立功嗎?你們還想著打完江陵,攻殺劉勳,再回去迎戰皇甫嵩,文聘能答應嗎?”

    眾將愕然,隨即哄堂大笑,心裏那點擔心全放下了。是啊,有徐庶守武關,有文聘在宛城,就算皇甫嵩來了又能如何?根本不用擔心啊。

    看著如釋重負的諸將,周瑜微微一笑,衝著荀攸使了個眼色。荀攸笑著搖搖頭。他知道孫策麾下諸將自信,卻沒想到他們自信到這個程度。還是周瑜對他們比較了解啊,事先把所有的隱患先排除了,好讓他們安心作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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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2章 兩手都要硬

    甘寧順利攻占了秭歸,卻更加憤怒。

    他詢問了很多人,最後得到一個確切的結論:巫且除了原有的郡兵外,隻有兩百援兵。這些人是從夷陵方向來的,為首的軍侯叫潘華,假軍侯叫北堂羽,為人還算和善,但他們所部都是精銳,從夷陵急行軍至此,隻休息了一天,又繼續向巫縣去了。

    甘寧又氣又急。

    被兩百人擊退並不丟臉,攻城本來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像巫縣那樣的險城,攻守雙方傷亡比例甚至可能高達十比一。讓他覺得丟臉的是那兩百人生生打出了一千人的氣勢,讓他心生怯意,主動撤退。

    縱橫大江上下的錦帆賊甘寧什麼時候吃過這樣的悶虧?

    甘寧很生氣,但他沒有因此氣急敗壞。他自己很清楚,隻要有那兩百人守著巫縣,他就不可能輕易得手,最好的效果也是兩敗俱傷。他不願意將自己的人手損失在這種沒有意義的戰鬥中,劫掠的秭歸之後,他的怒火已經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宣泄,理智重新占據了上風。

    周瑜的前鋒到了巫縣,夷陵也落入婁圭之手,益州軍想從中取利的機會已經失去,眼下唯一可行的就是吃掉巫縣那兩百援軍,將秭歸、巫縣掌握在手中,守住益州門戶,同時避免無功而返的窘境。

    甘寧決定讓趙韙去啃那個硬骨頭,他派人趕回魚複報信,自己則留在秭歸待命。他懶得看趙韙的嘴臉,寧願一個人在秭歸養傷,逍遙自在。隻是偶爾,他的眼前總會浮現出巫縣城頭守軍手中的戰刀,一想起那些鋒利異常的戰刀,他就心癢癢的。如果能弄一千口這樣的刀來裝備自己的部下,那該多好啊。

    ——

    周瑜有條不主紊的安排攻城,諸將輪流上陣,演練攻城戰術,一邊作戰一邊進行總結,有針對性的進行調整。中軍大營則及時統計各部的戰果和傷亡,及時通報全軍,對臨陣指揮得當的將領不僅予以表揚、嘉獎,還安排他們在會議上進行經驗傳授,就像他們在講武堂培訓時一般。

    但凡是人都有羞恥之心,都有好勝之心,誰也不想天天吊尾,戰績差的看著別人受賞,聽到成功的經驗就用小本子記下來,回去和部下反複磋商,進行試驗,爭取有所進步。戰績好的也不敢大意,現在露臉,萬一打砸了,那就丟臉了。

    諸將你追我趕,比平時操練還要認真。

    臨陣搏殺的將士忙得不亦樂乎,負責後勤的也漸漸適應了戰爭的節奏,特別是隨營醫匠,每天都有將士傷亡,他們要及時處理,死者要收殮,傷者要救助,還要統計受傷人數,每天交一份報表到中軍。

    輜重營也忙得不亦樂乎,他們不僅要收發糧草、箭矢等作戰物資,還要打造軍械。拋石機每天都有損壞的,需要修補甚至重新打造,而每天要用的大量蒲包也需要灌裝泥土。

    戰事一起,整個大軍就像一台機器開始高速運轉,每一個環節都要運轉順暢,這才能保證大軍作戰,但凡有一點疏忽,各種矛盾就會迅速積累,最後影響全軍士氣。

    中軍就是整個大營的樞紐,所有的信息都要彙總到周瑜麵前。周瑜除了關注攻城的進展,還要總攬全軍各營的情況,忙得不可開交。好在他本人精明能幹,處理能力很強,又有荀攸和一幫剛從講武堂畢業的年輕人做參謀,處理各種瑣碎事務,他還算從容,還能不時組織個宴會,看看歌舞,聽聽音樂。

    半個月後,趙儼首先攻破外城。陳紀退守內城,打算繼續負隅頑抗。

    勝利在望,周瑜卻沒有急著攻城,他安排人控製已經占領的外城,然後做了三件事:

    首先,他下令將城中百姓疏散出城,妥善安置。當那些驚恐萬丈的江陵百姓吃上熱乎乎的飯菜,確認自己生命安全有了保障的時候,不少人流下了淚水。一直以來,他們聽到了宣傳都是孫策殘暴,濫殺無辜,殺習家、蒯家滿門,現在孫策的部下沒有傷害他們,陳紀卻將他們的財產劫掠一空。

    周瑜沒有放過這個機會。他安排這些人到周邊鄉裏宣傳,安撫人心,又找了一些人到附近的當陽、竟陵、枝江各縣通報消息,策反各縣縣令、豪強,籌集糧草。秋收剛過去不久,各縣的縣倉裏都有糧,雖然被陳紀強征了一部分送到江陵,多少還有一些剩餘,把這些糧食收集起來,也能解決一部分糧食供應。非常時期,各縣多少都有一些兵力駐守,如果之前強攻也能攻下,但肯定會耗費時間。現在有江陵人代言,周瑜不用一兵一卒,諸縣就紛紛瓦解,向周瑜投誠。

    最後,周瑜又拜祭了孫叔敖墓。孫叔敖是楚國名臣,官至令尹,一向是江陵人崇拜的先賢。他的墳墓就在城中白土裏。周瑜祭拜孫叔敖,既是表示對江陵人的尊重,也是表達自己願意以孫叔敖為榜樣,造福於民的意願,獲得了江陵人的一致讚揚,聲名大起。

    數日後,附近諸縣陸續有糧食運到,一輛輛大車排成長龍,沿著官道,逶迤直到天際。

    陳紀站在內城城頭,每天看著這樣的情景,越看越絕望。他知道自己低估了對手,周瑜雖然年輕,手段卻一點也不差。他不僅善於用兵,更善於收買人心,江陵城雖然還沒有被最後攻克,南郡卻已經是周瑜的地盤,他實現了以戰養戰,利用南郡的糧食供養大軍,完全可以堅持更久。

    我還能等到南陽生變嗎?外城隻支撐了半個月,內城又能支持幾天?

    就在陳紀忐忑不安的時候,有人來報,周瑜又派說客來了。陳紀皺了皺眉,正考慮著要不要拒絕,一旁的副將鄧濟搖搖頭。“府君,聽聽人又何妨?至少能了解一下周瑜都做了些什麼,為什麼江陵人現在這麼支持他。我們的部下大多是江陵人,如果兩軍交戰時,周瑜派他們的家人在外麵,我們還怎麼打?”

    陳紀倒吸一口冷氣,麵色煞白。他猶豫了半晌,還是決定見一見這個說客。

    說客是一個年輕文士,三十不到,中等身材,雖然頭載淄冠,身著儒衫,但走路輕快,足下生風,一會兒就來到了陳紀麵前。陳紀一看,愣了片刻。

    “董幼宰,怎麼會是你?”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6 14:45
第623章 董和勸降

    董和董幼宰是南郡枝江縣人,在南郡頗有名聲,陳紀領南郡,按照慣例,延請南郡本地人為掾,其中就包括董和。他幾次想請董和到太守府任職,都被董和婉拒了。這時候董和突然出現在陳紀麵前,讓陳紀心裏很不是滋味。他再愚蠢,也不會認為董和是感激他的賞識,這時候要來為他效力,救他於危難之中。

    董和走到陳紀身邊,指指遠處的大營。“府君知道那裏有什麼嗎?”

    陳紀沒吭聲。他當然知道那裏有什麼,他不知道的是董和來幹什麼。“幼宰是來勸降嗎?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就敬謝不敏了。不過我是不會投降的,幼宰不必白費辱舌。”

    董和歎了一口氣。“既然如此,那和就不多嘴了。不過,承蒙府君錯愛,多次禮聘,和甚是感激,當此生死之際,當向府君道一聲謝。”說完,躬身施禮,一揖到底。

    陳紀看了,態度略緩。“紀不才,不得幼宰為佐,誠是憾事。落到今日田地,怨不得別人。難得幼宰義氣,紀也有一言相告。孫策有不臣之心,朝局有變,長安不日即將兵臨南陽,他得意不了多久。幼宰若想太平,還是置身事外,別與周瑜走得太近為佳。”

    “多謝府君提醒。不過,府君說孫策有不臣之心,又從何說起?他的父親孫堅雖然粗猛好殺,可是卻忠於朝廷,討董時力戰不退,山東州郡無過其右。他繼承的又是袁將軍遺業,袁將軍四世三公,不久前又被追諡為侯。孫策有父君如此,如何有不臣之心?”

    陳紀一時語塞。“這……他違亂法度,屠戳豪強。”

    董和點點頭。“這倒是事實,但這最多隻能說他是酷吏,算不上不臣吧?俗雲亂世用重典,董卓亂政,物價騰湧,民不聊生,孫策代行刺史之職,抑製豪強,這似乎也不為過。別的不說,江陵人現在可都支持周瑜,要與府君為敵,難道他們都錯了?”

    陳紀無言以對。可是他更擔心的是董和最後一句話。“江陵人都支持周瑜了?”

    董和答非所問,直指要害。“府君奪人家產,以賞戰士,有沒有想過府君麾下這些戰士又是什麼人?你知不知道多少人在城外等著呼兒喚夫,要他們反戈一擊?”

    陳紀頭皮發麻,轉身看了看鄧濟。鄧濟苦笑。他早就提醒過陳紀,隻是陳紀沒想到外城會被如此迅速破攻,沒來得及做補救措施。

    不給陳紀反應的時候,董和接著又說道:“府君為人所誤,以為孫策不臣,為國殺賊,忠心可嘉,隻是明珠暗投。劉勳何許人也?他本是袁將軍舊部,袁將軍命他經略南郡、江夏,他卻背叛了袁將軍的遺命,他對故主何嚐有忠?南郡戶口數倍於江夏,江陵又是南北咽喉,他不駐江陵而駐江夏,何嚐有智?周瑜率兩萬人圍城,他不來救援府君,卻坐觀成敗,何嚐有勇與義?如此無忠無智無勇無義之人,誰願意為他效勞?府君為這樣的人賣命,又有誰願意與府君為伍?”

    董和再次伸手指向城外大營。“府君臨鄙郡期年,從者寥寥,周瑜入鄙郡不足一月,從者如雲。府君難道還不知去就嗎?南郡人羨慕南陽人久矣,他們早就翹首以盼,隻是府君不知。”

    陳紀臉頰抽動,又羞又惱。董和轉身又對陳紀身邊的鄧濟說道:“敢問鄧將軍是南陽人還是南郡人?”

    鄧濟猶豫了片刻。“我是南陽鄧縣人氏,隨府君臨貴郡。”

    “哦……”董和意味深長的點了點頭。“果然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將軍和府君一樣是忠義之士,隻是所托非人。可惜啊,你本來可以建功立業,光耀門楣的,現在卻死不得其所。”

    鄧濟的臉和陳紀一樣抽搐起來,心裏鬱悶壞了。可不是麼,如果不是跟錯了人,而是在孫策或者周瑜的麾下,他至於這麼憋屈嗎?念頭一起,他突然發現陳紀的眼神不對,轉念一想,這才恍然大悟。

    中董和的計了,這分明是挑撥離間啊。

    董和微微一笑,拱手施禮。“將軍,和愚鈍,不知如何勸解,言盡於此,還請府君三思,莫要誤人誤已,壞了性命事小,背著叛臣之名,你可沒法麵對袁將軍。”說完,他向後退了兩步,轉身離去。

    陳紀麵色鐵青。他倒不在乎袁術,可是董和說得對,劉勳愚蠢,能力不足,他根本不是孫策的對手。朝廷又能如何,朝廷自身難保,沒錢沒糧,況且長安千裏之遙,中間還隔著南陽,南陽百姓擁戴孫策,對西涼人沒什麼好感,就算是皇甫嵩領兵前來,沒有足夠的糧草供應,他也未必是孫策的對手。

    算了,別死撐了,為劉勳而死,不值得。隻要有機會,他說不定投降得比誰都快。

    陳紀給鄧濟使了個眼色,又看看董和,鄧濟心領神會,連忙追了上去。

    “董幼宰,請留步。”

    ——

    陳紀舉城投降,周瑜很是意外。董和主動請纓去勸降陳紀時,他並沒有抱太多希望,隻是例行公事而已。沒想到董和居然成功了。他非常滿意,請董和任郡丞,代行太守事,處理南郡的善後事宜,自己則迅速部署攻擊劉勳的行動。

    鄧濟協助勸降有功,周瑜讓他仍領舊部,轉歸鄧展指揮。陳紀升任偏將軍,仍領舊部,但麾下的都尉、軍侯都覺得跟著他沒什麼前途,希望和鄧濟一樣轉投其他將領,隻是不好意思開口。陳紀自知理虧,隻能忍氣吞聲,等待立功的機會。他原本還有些後悔,等他參加完軍議,這才知道破城是必然,周瑜一直在拿他當陪練,如果全力攻打,江陵城早就被破攻了,這才釋然,暗自慶幸。

    軍議結束,鄧展出了大帳,把鄧濟帶到自己的大營,對鄧濟說道:“伯通,我們要奔襲劉勳,及時切斷他的退路,事不宜遲,以免節外生枝,你不用帶太多人,挑一些精銳帶上就行,免得掉隊,跟不上行動。我已得周將軍許可,先從輜重營撥三百人的裝備給你。”

    鄧濟看了看鄧展麾下的將士,看看他們身上的甲胄,手中的武器,點了點頭,答應了。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6 14:49
第624章 楊修

    楊弘下了車,看著站在路邊迎接的袁權姊弟,皺了皺眉。見到袁耀很正常,見到袁權、袁衡卻多少有些意外。這表示他自以為隱秘的行蹤可能一直在孫策的掌握之中,所以本應在平輿的袁權才會出現在這裏。

    但孫策本人卻沒有來,也沒有其他舊日同僚。

    車門微響,一個少年手握書卷,鑽出了車廂,清澈有神的目光一掃,最後在袁權的臉上停留了片刻,老氣橫秋的點了點頭,用書卷敲打著手心,連聲說道:“像,真像,越長越像了。”一邊說一邊走到袁權三人麵前,拱手施禮。“楊修見過外姊、外妹,還有外弟。”

    袁權微微一笑,欠身還禮。“德祖,這才一年不見,你越來越調皮了,像什麼?要是說得不好聽,我可打你。”

    “像我阿母啊。”楊修一邊說一邊晃著腦袋。“姊姊,你還真別說,我以前就覺得你們像,你們不信,現在我還是這麼覺得,而且越來越像了。不僅說話一樣,連動作都一樣。”

    “那我可不敢當。姑父、姑母可好?聽說姑父做了司徒,一定很忙吧?”

    “忙,忙得幾乎不著家,這不,實在忙不過不來,硬是把我這一心要隱居的從叔都拉來做事了。就連我這不懂事的小兒也拽來充數。姊姊聰慧,我那外姊夫又是個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才,如果我說錯了什麼話,姊姊可得幫我補救補救。要是任務完不成,我回去會被打死的,少不得要賴在姊姊這兒混吃混喝。”

    袁權眨眨眼睛。“你是帶著任務來的?是我姑父的任務,還是朝廷的任務?”

    “這有什麼區別嗎?”

    “當然有區別。如果是家事,那我這個做姊姊的當然不能看著你受委屈。如果是國事,那我這個婦道人家就不好多嘴了。當然了,你如果願意留在平輿,我絕不會往外攆你。你外姊夫也是這個脾氣,來不迎,去不送,談得來就推心置腹,相濡以沫,談不來就相忘於江湖,所以你不要有什麼心理負擔。”

    楊弘臉色尷尬,卻不好說什麼,隻能幹咳兩聲以示存在。

    袁權轉頭看著楊弘,欠身施禮。“敢問楊君,我現在是該稱呼你楊長史,還是楊郡丞?”

    楊弘眉心緊鎖,盯著袁權看了又看。“你知道我是來接袁府君上任的?”

    袁權一聲輕笑。“這麼說來,我應該稱你為楊郡丞了。敢問楊郡丞,你越境傳詔,是不是該先通知州牧府和汝南太守府?這要是朝廷怪罪下來,說家君孫豫州和張府君怠慢詔書,他們豈不是委屈得很?弘農楊氏也是公卿世族,不會連這點規矩都不懂吧?”

    楊弘窘迫不堪,連忙說道:“夫人言重了,我雖然越境傳詔,但首要任務卻是來拜祭故君袁將軍,之後自然會去平輿,拜見孫豫州和張汝南。春秋之義,死者為大,我想不會有人為此說三道四的。”

    “這麼說,你還是先父故吏?”

    “這是自然,一日為君臣,便有故吏之義。我當時不辭而別,隻是理念與孫將軍不合,不願苟且,所以才相忘於江湖。”

    袁權微微頜首,沒有再窮追猛打。她讓袁耀引著楊弘去袁術墳前祭拜,自己拉著袁衡的手站在路邊。楊修也跟著去了,但他很快就回來了,衝著袁權拱拱手,笑道:“姊姊好唇吻。我這從叔這一路上可是對你讚不絕口,沒想到還是吃了你的排頭。”

    袁權臉色平靜。“德祖有所不知,當初先父傷重而逝,阿耀又不知所蹤,我們姊妹孤苦無依,本來以為你從叔既是我家故吏,又是親戚,會護佑我等,為先父料理喪事。不曾想他和陳瑀合謀,竟欲違抗先父遺命,對先父指定的繼承人不利。若非時過境遷,我姊妹平安,今日又是你我姊弟相見,他就是想吃我的排頭也未必有機會。”

    楊修挑起拇指。“采!不愧是四世三公的袁氏子孫,霸氣,也隻有孫將軍那樣的小霸王才有福氣娶你,黃猗那樣的庸才沒這般福份。”

    袁權妙目一轉,眉帶嗔怒。楊修連忙打住,輕輕地扇了一下自己的臉,笑著求饒。“失言,失言,姊姊莫怪。唉,對了,既然姊姊知道我們是來幹什麼的,那孫將軍自然也知道了,他是什麼態度?”

    “你是不是擔心他違抗詔書?”

    “不瞞姊姊說,我們的確有這個擔心,長安關於他的傳言可不少,說什麼的都有。”

    “那你們可太不謹慎了。他若有心違抗詔書,別說這汝南郡,就算是南陽郡,你們都進不了。如今天下大亂,南陽郡也有不少流寇占山落草,殺了人,隨便往哪個山溝裏一扔,鴉啄狗啃,隻剩一堆白骨,誰知道你們是朝廷的使者還是哪個逆臣賊子……”

    楊修連連搖手。“嘿,姊姊,你別說了,我後心都冒冷汗了。”

    袁權忍俊不禁,掩嘴而笑。袁衡也捂著嘴笑了起來。“果然是百無一用是書生呢,這就怕了。要是讓你上陣,你還不得尿褲子。”

    “百無一用是書生?誰說的?”楊修挑挑眉。“阿衡,不會是你那小霸王夫君說的吧?”

    袁衡不好意思的轉過身,皺皺鼻子,哼了一聲。“是他說的又怎麼了?你的確沒什麼用嘛。”

    “好了,好了,德祖待你不錯,你可不能這麼說他。德祖,阿衡也是和你親近,這才出言無忌,你別放在心上。伯符隨口一說,他可沒有輕視書生,他隻是不喜歡那些華而不實的讀書人罷了。真有學問的,他還是非常尊敬的。你從南陽來,應該有所了解吧。”

    楊修點了點頭,晃晃手中的書卷。“姊姊可說對了,我這些天看的全是南陽郡學的文章,有一些的確頗有創見。隻是來得匆忙,未能與他們好好交流,等這邊事了,去了南陽,我再與他們論論學問。”

    “你也要去南陽?”

    “是啊,我阿翁說阿耀正當讀書之時,不能荒廢了學業,要我做他的陪讀。”

    袁權笑了,笑得有些神秘。楊修故作輕鬆,實際上一直在看袁權的臉色。見她笑得這般高深莫測,一時搞不清她的用意,試探道:“姊姊是擔心我的學問不夠,耽誤了阿耀?”

    袁權幽幽地說道:“德祖,我知道你聰明無雙,陪阿耀讀書自然不在話下,我隻是不清楚你有沒有聰明到會讓伯符心動。你如果想去南陽,還是藏拙一點好。要是激起他的興趣來,你大概就走不了了。不過也許是我杞人憂天了,徐嶽那麼聰明,都沒讓他覺得不可替代,你雖聰明,未必能超過徐嶽。”

    楊修笑而不語,眼中卻閃過一絲不以為然。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6 14:52
第625章 罵哭了

    楊弘站在袁術的墓前,唏噓不已,淚水沿著瘦削的麵龐往下流,沾濕了衣襟。

    “唉,公路,我對不起你啊。”

    袁耀站在一旁,沉默不語,看起來有點木然,至少沒有楊弘希望看到的激動。楊弘更加心酸。袁耀雖然不像袁術那麼紈絝,不像楊修那麼跳脫,但他也不是一個木訥的人。短短一年時間,他就變得如此沉默寡言,自然和他的遭遇分不開。而這一切的起因都是他楊弘的疏忽,他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

    現在,楊彪給了他一個機會,讓他來彌補所有的過失。

    “孩子,不用怕。”楊弘輕按袁耀的肩膀。“南陽隻是第一步,凡是你父親應該留給你的,我們都要一件件的奪回來。有朝廷支持你,有你姑父支持你,你不用害怕任何人。”

    袁耀輕輕一閃,楊弘的手掌滑落,心也跟著一沉。他轉到袁耀身前,彎下腰,直視著袁耀的眼睛。

    “你……害怕?”

    袁耀抬起頭,迎著楊弘的目光,嘴角歪了歪。“朝廷現在想起我來了?那孫將軍為我父親請諡,朝廷為什麼拖了那麼久,最後還要托丁衝他們幫忙才能成功?我袁氏四世三公,又被董卓屠戮數十口,我是大父唯一的嫡孫,難道不該繼承我大父的爵位嗎?”

    楊弘歎了一口氣。“孩子,這件事比你想象的要複雜,一句話兩句話說不清楚,等有了空,我們再慢慢談,我把所有的事都告訴你,好不好?”

    “還有什麼地方比這裏更適合?”袁耀看向袁術的墓碑。“我想阿翁也一定想知道這其中的原委。”

    楊弘眼神微縮,眉頭皺得更緊。袁耀怨氣很重,不僅沒有和他配合的意思,而且咄咄逼人。這是他自己的想法,還是孫策通過袁權對他施壓?女子就是女子,是非不分,輕重不明,不可付以大事。當初袁術將後事托付給孫策,那是以為袁耀死了。之前依附孫策,那是因為沒有實力,隻有便宜行事。現在袁耀無恙,又有朝廷的支持,正是奪回袁術遺產的好機會,她怎麼還幫著孫策?

    難道她嫁給了孫策,就忘了自己姓什麼?

    楊弘越想越生氣。袁術死的時候,他就在袁術身邊,聽得清清楚楚,袁術要托付給孫策的隻是袁衡,不包括袁權,孫策沒聽懂的時候,袁術還特地糾正。現在袁權卻嫁給了孫策,而且甘心為妾,這算怎麼回事,算不算違背袁術遺命,不知廉恥?

    楊弘冷笑了一聲,拉著袁耀,轉身來到袁權麵前,憤怒的目光直視袁權。“袁夫人,我有一事不明,敢請夫人解惑。”

    袁權不動聲色。“請楊長史直言。”

    “袁將軍棄世時,我就在他身邊,聽得清清楚楚,袁將軍是要孫將軍娶阿衡為妻,可曾有錯?”

    “楊長史記性甚佳,一點也不錯。”

    “那你怎麼會嫁給孫策,而且是做妾?”

    袁權黛眉輕挑。“這……違背了先父的遺命嗎?”

    “袁將軍的確沒有說你不能嫁給孫策,但你出身四世三公的袁氏,門第高貴,如何能為妾?況且你當時已經奉父母之命嫁給黃猗,為何突然改嫁給孫策?”

    “楊長史在山中隱居太久了,不知道黃猗和劉勳背叛了先父遺命嗎?我雖然是個女子,難道就應該追隨叛臣,與先父指定的繼承者為敵,與我的弟弟為敵,與我的妹妹為敵?”

    “我沒有說你不可以和黃猗和離,但天下俊傑無數,你為何偏偏要嫁給孫策做妾,置袁氏門第於何處?”

    袁權沒有立刻回答楊弘,她無聲的笑了,嘴角微挑,略帶譏諷,眼中卻帶著說不出的滄桑。“楊長史現在開口袁氏門第,閉口四世三公,我袁氏數十口被殘殺,孫將軍屢次請移骸骨,遷回汝陽安葬,朝廷怎麼沒一個人站出來聲援?四世三公的袁氏門第,滿天下的門生故吏,怎麼一個也沒人想起?”

    楊弘閉口不言,臉上卻有些發燙。

    “沒錯,袁氏四世三公,門第高貴,可是誰又規定袁氏之女不能為妾?我姊弟流離,無處可依,連袁氏至親都不肯接納時,是孫將軍為我等奔走,視我等如親人,我感激他,願奉箕帚,有何不可?我聽說故君有難,仁人誌士有傾身為奴者,我一介女子,嫁給孫將軍為妾又怎麼了?”

    楊弘麵紅耳赤。袁權這句話雖然沒有直指他,卻句句戳他的心窩。他也是袁氏故吏,但他不僅沒能對袁術盡故吏之義,反倒是孫策在忙前忙後,又是為袁術請諡,又是請求歸葬袁氏數十口的遺骸,袁權為了報恩嫁給孫策為妾有什麼不可,更何況這件事楊弘也有責任,如果他當時能夠扶持袁權姊妹,不讓她們無可依靠,袁權也不至於出此下策。

    楊弘心中原本就對袁術、袁耀充滿愧疚,現在又增添了一樁,心裏憋悶得難受,也沒心情追問袁權了,轉身拖著沉重的步伐,一步步回到袁術的墓前,緩緩跪倒在地,放聲大哭。

    “公路,我對不起你啊……”

    楊修看得直眨眼睛,暗自佩服。這袁權也太能說了,說得楊弘啞口無言也就罷了,居然說得楊弘愧疚難當,號陶大哭。這還是她口下留情,沒有直指楊弘有違故吏之義,否則楊弘豈不是要自殺明誌。

    袁權淡淡地看了楊修一眼,示意他照顧好楊弘,別讓他做出傻事來。楊修會意,趕到袁術墓前陪著。袁術帶著袁耀、袁衡上了馬車,掩上車門,透過車窗看著遠處還在痛哭的楊弘,沉默了片刻,轉身對袁耀說道:“阿弟,你有沒有想過將來希望成為什麼樣的人?”

    袁耀不明所以,仰著頭。“姊姊,你說什麼?”

    “比如說,你現在是食邑一千一百戶的安國亭侯,有沒有想過將來增邑增爵,甚至封王?”

    袁耀吃了一驚。“姊姊,你在說什麼,我怎麼可能封王?”他愣了片刻,又說道:“你是說從伯建立袁氏天下,封我為王嗎?這……也不太可能啊……”

    “我不是說他。他如果登基為帝,你別說封王,恐怕連這個安國亭侯都未必保得住。”

    袁耀愣了片刻,突然明白過來。“你是說孫將軍?那也不可能啊,哪有異姓封王的。高皇帝有白馬之盟,非功不侯,非劉不王……”

    袁權“噗哧”一聲笑了,瞪了袁耀一眼。“他姓劉,管得著孫家的事?你真是讀書讀傻了。”

    袁耀不好意思的摸摸頭,嘿嘿笑了兩聲,湊到袁權麵前,低聲說道:“姊姊,莫非……姊夫答應過你,將來坐了天下,要封我為王?”

    袁權含笑不語,既不肯定,也不否定,雙瞳如秋水,神情迷離。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6 14:53
第626章 你變了

    葛陂大營。

    碧波蕩漾的葛陂中,一艘小船正隨波飄蕩,張紘坐在船頭,手握釣杆,聚精會神地釣魚。郭嘉歪坐在一旁,和郭武有一句沒一句的閑扯。郭武按著刀,身體挺得筆直,警惕地注視著四周。郭嘉看他這麼緊張,暗自發笑,卻不反對。在他看來,作為孫策的貼身侍衛,謹慎一點總是好的,眼下形勢動蕩,任何疏忽都有可能導致不可承受的後果。

    孫策負手在船尾,與弘谘並肩而立。弘谘剛剛趕到平輿,拜見了吳夫人之後,第一時間趕到了葛陂大營,與孫策會晤。他中等身材,臉龐白晳,眉清目秀。雖然和孫策年齡相仿,孫策又不是嚴肅的人,可他在孫策麵前還是有些掩飾不住的青澀,讓孫策很擔心他能否承擔起輔佐孫堅的責任。

    “伯夏,經過廬江的時候,與我阿翁談得如何?”

    “尚好。”弘谘說著,下意識地眨了眨眼睛,不是那麼自信。“我對軍事不太在行,隻能幫他處理一些公文簡牘之類。可能……”

    孫策轉頭看著弘谘,搖搖頭。“伯夏,你可能有些誤會。你不是書佐,也不是普通掾吏,文書也好,軍事也罷,你能處理就處理,不能處理就讓別人來做,你的任務其實隻有一點,就是別讓阿翁冒險,特別是突陣之類的事必須杜絕。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弘谘張了張嘴,尷尬地點點頭。他瞅著孫策,眼神中有些疑惑。他之前見過孫策,知道孫策是什麼脾氣,最近在平輿又聽說了孫策在浚儀之戰中的表現,一直以為孫策和孫堅一樣好逞匹夫之勇,沒想到孫策讓他來卻是為了讓孫堅穩重,不要恃勇。

    “怎麼了?”

    “伯符,你……變了。”弘谘話氣不太堅決,但眼神卻很篤定。“你讓我很意外,變化太大了。”

    孫策眼神微閃,笑道:“一年之後,你會發現你也變了。戰場最能鍛煉人,絕不是躲在書齋裏讀書就能體會到的。行了,我就不多留你了,船已經給你做準備好了,郭武會帶人隨行護送。你自己看著辦,如果需要的話,就將他留在你身邊。有時間練練武藝,學點用兵之道,多為阿翁分憂。”

    “好。”弘谘一口答應,神情激昂起來。

    孫策向郭武示意。郭武走了過來,孫策簡單的吩咐了幾句,便叫過等在一旁的船隻。弘谘、郭武上了船,與孫策拱手作別,向遠處的船隊駛去。他們將從葛陂轉入澺水,再經由淮水直抵芍陂大營。

    船隊剛剛離開,一隻小船搖了過來,船還沒停穩,一個士卒便跳了過來,震得船身搖晃。張紘叫了一聲:“奉孝,能不能讓你的手下穩重一點,我的魚都被你們嚇跑了。”

    郭嘉一邊笑一邊對士卒說道:“待會兒下水抓兩尾魚,補償長史。”

    那士卒應了一聲,雙手遞過一件密封的銅管,脫了上衣,魚躍入水。水麵濺起一蓬水花,水波向四處擴展開來,尚未平息,“嘩啦”一聲響,那士卒已經躍出水麵,一手舉著一條鯉魚,叫了一聲:“活鯉兩尾,向長史謝罪。”一揚手,兩條鯉魚在空中跳躍著,甩出一串水珠,劃出一道弧線,準確地落入張紘身後注了水的艙中。

    張紘早有準備,用袖子擋住臉,笑罵了一句。“多謝了。趕緊上來吧,別著了涼。”

    “多謝長史。”那士卒爬上船,拿起自己的衣服,衝著孫策、郭嘉拱拱手,跳上自己的船,走了。

    趁著這個功夫,郭嘉已經拆開了銅管,取出裏麵的紙卷,一看上麵的標誌,不禁眉毛一聳。“將軍,好消息,很可能是周公瑾已經拿下江陵城了。”

    “這麼快?”孫策很詫異。按照時間計算,周瑜真正攻城才半個月。江陵是重鎮,城防應該比較堅固,而且雙方兵力也沒那麼懸殊,就算陳紀是個庸將,也不至於這麼快失守吧。

    郭嘉沒說話,迅速看了一遍,一聲輕歎。“將軍沒有看錯人,周公瑾是個將才,可當一麵之任。就是不知道這裏麵有多少是荀公達的功勞。”說著,他將文書遞給孫策,又對張紘叫道:“子綱先生,別釣魚了,周公瑾已經抓了一尾大魚了,馬上又要去抓另一尾了。”

    張紘安然不動。“周公瑾抓再大的魚也是我等樂見其成的事。奉孝毋須作意氣之爭,需從大處著眼。”

    郭嘉哈哈一笑。

    孫策看完簡報,也覺得很驚訝。這份簡報不是周瑜的正式報告,而是郭嘉安排到各地的細作搜集來的情報,看不到周瑜的部署安排,隻能看到他做了些什麼。從這些記載來看,周瑜正如郭嘉所說,是個能獨當一麵的將才。他不僅能打仗,還能玩政治,而且玩得很溜。祭拜孫叔敖,讓江陵人現身說法,兵不血刃的接收周邊諸縣,實現以戰養戰,一連串的組合拳打得很漂亮啊。

    這裏麵也許有荀攸的功勞,但做決定的還是周瑜本人。以荀攸的性格絕不會和周瑜爭功,這一仗打完,周瑜應該能讓鄧展等人服氣了,荊州的戰事可以放心的交給他。他自己可以安心去江南開疆拓土了。

    孫策將紙卷交給一旁的劉斌,讓他送給張紘過目。他和郭嘉交換了一個眼神,輕聲說道:“奉孝,你的身體不適應南方氣候,還是留守豫州吧,有你坐鎮中樞,我才能放心。”

    郭嘉搖搖頭。“將軍,我不是能掌控全局的人,我更喜歡短兵相接。這半年多來,我戒酒,練習導引,身體已經大好,去江南也沒什麼問題。就算有所不適,我還年輕,不致有什麼大礙。等上幾年,呂蒙等人長成,或者找到合適的人,我再回北方休養就是了。將軍雖是吳郡人,與會稽風俗相通,可是會稽民風剽悍,那些山越大多與大族勾結,明的暗的,防不勝防,沒有我,你應付不來的。”

    孫策靜靜地看著郭嘉,沒有再勸。郭嘉主意已定,不讓他去,他肯定不會放心。與其如此,不如帶著他,盡快結束江南的戰事。

    “楊弘他們到哪兒了?”

    “按腳程計算,應該已經到了汝陽,與袁夫人見麵了。”

    “傳令大軍拔營,去南陽。”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6 14:56
第627章 見麵禮

    楊弘、楊修趕到平輿時,孫策已經起程,他們撲了空。

    楊弘很生氣,卻又無可奈何。他匆匆拜見張昭,補全了文書,又踏上追趕孫策的旅程。袁權沒有隨行,她將袁耀托付給楊修。這讓楊弘更加鬱悶,卻無話可說。他之前的所作所為對袁家造成了重大損失,袁權不信任他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好在大軍的行軍速度並不快,在吳房棠谿亭,楊弘追上了孫策。他立刻求見,卻遲遲沒有得到答複,站在大營外,被初冬的風吹得渾身生寒,楊弘又急又氣,臉色發青,身體控製不住地發抖。

    楊修也很不高興。他試圖闖營,可是在孔武有力的士卒麵前,他根本衝不進去。他試圖和他們講道理,但親衛營的士卒隻有一句話:軍營之中,唯識將軍之命,就算有天子詔書也無不能擅入。楊修被堵得啞口無言,暗自發狠,待會兒見了孫策要好好罵他一頓。

    三人站在營門外,眼看著太陽落山,眼看著大營裏炊煙嫋嫋,眼看著大營裏漸漸安靜,將士們各回帳篷休息,隻剩下當值的士卒提著燈籠,敲著銅鑼開始巡邏,才得到孫策讓他們的進營的命令。

    營門一開,不等楊弘發作,楊修就氣衝衝地向中軍大帳奔去。剛跑了兩步,就被來迎接他們的郭援按住了。郭援沒好氣的瞪著楊修。“你沒從過軍,還沒讀過書嗎?軍中不得奔馳,否則以亂軍罪懲處,輕則二十軍棍,重則砍頭。”

    “是嗎?”楊修正在氣頭上,哪裏會把一個衛士的話當回事,推開郭援就要往裏麵闖。郭援被他推了踉蹌,立足不穩,卻又不敢真的下令抓住楊修,隻得按著刀追了過去。楊弘見狀,報以冷笑,拉著袁耀就往裏走。袁耀掙脫了他的手,不緊不慢地向前,楊弘有些不耐煩,連連催促,袁耀卻是不理。楊弘無奈,隻得放慢腳步,等著袁耀。

    楊修來到中軍大帳前,拔腿就要往裏衝,正在門前當值的典韋見狀,一個箭步搶了過去,手按在楊修肩膀上,腳下一絆,手輕輕一送,楊修就騰雲駕霧地飛了出去,轟隆一聲落地,摔了個四腳朝天。沒等他反應過來,兩個義從搶了過來,一左一右的按住了他。

    典韋厲聲喝道:“營中奔馳,杖二十。擅闖中軍大帳,杖三十。立即執行!”

    “喏!”兩個義從大聲應諾,將楊修拖到一旁,掀起下裳,露出光溜溜的屁股和大腿,掄起刀靶就要打。郭援趕來過來,嚇得魂飛魄散,大聲叫道:“且慢,典都尉,這是楊公之子,不得魯莽。”

    典韋根本不理他,頭一擺,兩個義從走了過來,攔住郭援,麵色不善。郭援一見,頓時嚇得寒毛倒豎。“我……我是追他的,不……不是故意違反軍令。”

    典韋寒聲道:“他在營中奔馳,你可曾提醒?”

    “提醒了。”

    “可曾阻攔?”

    “我攔了,沒攔住。”

    “我試過他的身手,不過一書生耳。你沒攔住,說明平時訓練不嚴,或者故意縱容。依律,二十杖。”

    郭援的臉抽搐了兩下,見典韋毫無通融之意,乖乖地解開戰袍,趴在地上。義從上前,掄起刀鞘就抽,隨著一聲聲脆響,郭援的腰臀迅速見紅、出血,郭援卻咬著牙,哼都不敢哼一聲。

    楊修見了,嚇得麵紅煞白,眼看著兩個義從打完郭援就要來揍他,連忙大叫:“孫伯符,我是弘家楊修,奉父命來陪伴外弟袁耀讀書……”

    帳門一掀,孫策走了出來,目光一掃,蹲在楊修麵前。你就是楊修楊德祖?”他伸長脖子,看了一眼楊修白花花的屁股和大腿,“噗哧”一聲笑了。“好白啊。”

    “請將軍念我初犯,寬恕一回吧。”楊修臊得滿臉通紅,卻不得不陪著笑臉求情。真要挨五十杖,他不知道自己這條小命還能不能有保住。不管怎麼說,先把這一劫躲過去再說。

    “那可不行。”孫策搖搖頭,雖然麵帶微笑,卻毫無通融之意。“令行禁止,這是用兵的第一準則。今天為你破例,下次就有別人來求情。不好意思啊,請你忍一忍,待會兒打完了,我親自為你上藥謝罪。”他站了起來,對躍躍欲試的義從擺了擺手。“下手不要太重,真打死了,我可沒法向夫人交待。”

    “嘿,孫伯符,你……”楊修大驚,正想理論,義從一刀鞘抽在他的屁股上,又脆又響。楊修疼得“嗷”的一聲叫了起來,拚命掙紮,奈何被義從摁得緊緊的,動彈不得,隻能扯著嗓子幹嚎。

    楊弘遠遠地聽到楊修的慘叫,大吃一驚,剛想加快腳步,卻被袁耀拽住了。袁耀搖搖頭。“郡丞,孫將軍有意立威,你又何必自尋沒趣?比起德祖,他更想打的人是你啊。”

    楊弘頓時覺得頭皮發麻,下意識地放慢腳步。一旁跟隨的義從看在眼裏,有些惋惜地歎了一口氣。楊弘聽是真切,又驚又氣,卻不敢發作。等他走到中軍大帳前,楊修已經受刑完畢,腰臀和兩條大腿皮開肉綻,血肉模糊,楊修趴在地上,一動不動,不知生死。郭援也趴在地上,有人正給人清洗傷口,準備敷藥。

    楊弘大吃一驚,趕到楊修麵前。“德祖,德祖?”

    “從叔,我……”楊修緊緊地閉著眼睛,咬牙切齒,拳頭握得緊緊的。“此仇不報,我楊修誓不為人。”

    “行啦,屁股都打爛了,就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了。”孫策不以為然的拍拍手。“來人,把楊公子抬到我帳中去,給他療傷。”

    楊弘大怒。“孫將軍,你還知道德祖是楊公之子?如此折辱,你想幹什麼?”

    孫策收起笑容,冷冷地打量了楊弘兩眼。“楊公之子又怎麼了?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公子算個屁?軍中不得驅馳,這是古軍法,他不懂,你也不懂?你故意的吧?”

    “你……你血口噴人!”

    “行啦,我不管你是有意的還是故意的,反正該打的我一定會打,不管他是楊公子還是什麼公子。你來見我有什麼事?有事趕緊說,沒事趕緊走,我不喜歡你,也沒興趣接待你。”

    “你……”楊弘氣得眥睚欲裂,惡狠狠的瞪了孫策一眼,從懷中抽出詔書,高高舉起,大聲說道:“我來傳詔,請孫將軍接詔。”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6 14:56
第628章 我可能接了個假詔書

    楊弘是真氣急了,不得不拿出詔書逼孫策就範。除此之外,他想不出還有什麼辦法能讓孫策好好說話。

    孫策看看楊弘,又看看趴在地上的楊修,忍著笑。“那……我是先接詔,還是先替楊公子療傷?”

    楊弘愣了一下,隨即說道:“這兩件事有衝突嗎?”

    “當然有衝突,我剛才向楊公子承諾,要親自為他療傷請罪。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說了就要做到。可是如果你要我先接詔,那我就隻好等一等,先接了詔,和楊長史商量定了,再來為楊公子療傷。我倒是無所謂,隻是楊公子傷重,流血不止,萬一耽誤了時間,不治身亡,到時候楊公追究起來,還請楊長史為我解釋一二。”

    楊弘臉色紅一陣白一陣,不知道如何選擇。楊修的傷情看起來就知道很重,萬一真死了,他肯定承擔不起這個責任。可是他好容易才找到一個辦法讓孫策就範,就此放過,這口氣泄了,再想鼓起來可就難了。

    見楊弘為難,孫策悠閑的搓著手,等著楊弘做決定。他等得起,楊弘可等不起,權衡再三,他還是咬咬牙。“你先救人吧。”

    孫策幽幽地歎了一口氣。“看來在楊長史的心裏,朝廷的麵子還是不如楊公子的屁股重要啊。來人,把楊公子抬進帳中,準備熱水、鹽、布和藥物。”

    楊弘麵紅耳赤,卻不敢發作。他推開上前幫忙的義從,抱起楊修,搶進大帳。義從取來一應物件,擺在旁邊,孫策拿起鹽,不緊不慢地撒在熱水中,攪拌開,又用布蘸了水,擰得半幹。

    “楊公子,待會兒可能有點疼,你可要忍住。要是洗不幹淨,創口潰爛,以後可是個麻煩事。”

    楊修疼得滿頭是汗,沒心情搭理孫策,更不肯在孫策麵前示弱,打定主意再也不喊一聲。他原本以為打都打了,再疼也不過如此,可沒曾想,鹽水滴在傷口上的刺痛絲毫不遜色於挨打,他還是忍不住哼出聲來。偏偏孫策還不肯閑著,一邊替他清洗傷口一邊嘮叨。

    “楊公子,軍營可不比書齋,戰場也不比朝堂,這可是真苦啊。你們這些讀書人隨便想個點子,惹出禍來了,大不了免職,過一段時間又能官複原職,可我們這些軍人就慘啦,不僅要行軍作戰,還要冒著生命危險。你受的這點小傷算什麼,一場大戰下來,幾百幾千人受傷,滿地都是血,到處都是屍體,那才叫慘呢。真要戰死了,那也就罷了,最怕的是殘廢,不僅沒法養活家人,還要成為累贅……”

    楊修疼得死去活來,更被孫策嘮叨得心煩意躁,他啞著嗓子說道:“孫將軍,多謝你的美意,能不能讓我從叔來?”

    “你信得過他?”

    “我信得過。”

    孫策站了起來,把位置讓給楊弘。“也好,畢竟你也姓楊,不姓袁。說起來,當初袁將軍重傷,生命垂危,楊長史可是沒動一根手指頭。楊長史,我沒汙蔑你吧?”

    楊弘的眼角抽了抽,拿起水盆裏的布,按在楊修的腿上,手有點重,布上的鹽水也有點多,頓時疼得楊修一聲慘叫。楊弘嚇了一跳,連忙抬起手,看著被血染紅的布,再看看楊修的傷口,一時不敢再動。他原本就不會這些事,此刻近距離地看到楊修的傷口,更覺得觸目驚心,再加上孫策在一旁句句戳心,他氣得手抖個不停,哪裏還知道該怎麼做。

    袁耀見狀,歎了一口氣,從楊弘手中接過布,擰掉多餘的鹽水,小心翼翼地擦拭起來。楊弘愣愣在站在一旁,看著袁耀熟練的擦拭血跡,又為楊修敷上藥,用幹淨的布包裹起來,很是意外。

    “阿耀,你怎麼……會這些?”

    “學的。”袁耀淡淡地說道,用義從端來的水淨了手。“將軍,可以接詔了吧?”

    楊弘這才想起還有接詔的事,連忙拿出詔書。不過這一次他卻沒敢像剛才那樣盛氣淩人。袁耀從一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世家子弟變得如此乖巧,手腳麻利,不知道受過多少苦,而他正是始作俑者。麵對袁耀,他一點底氣也沒有。

    孫策接了詔。詔書很簡單,任命他為會稽太守,立刻上任,其他的什麼也沒有。孫策接過詔書,翻來覆去地看了好一會兒,一臉茫然。

    “就這些?”孫策說道:“我怎麼感覺自己像是接了個假詔書?”

    楊弘沉聲道:“將軍,這是詔書,切勿戲言。”

    孫策將詔書輕輕地放在一旁,耷拉著眼皮。“你說是詔書就是詔書?我怎麼知道這詔書出自天子還是哪個權臣?你別急,我還真遇到過這事,去年徐榮入侵南陽的時候,也是有詔書的。這才過了一年時間,天子又沒換,總不能說去年是權臣下的詔,今年就是天子下的詔。”

    “你……”楊弘氣得七竅生煙,恨不得和孫策拚命。被袁權懟的時候,他已經很委屈了。可是現在他才意識到,袁權給他留了麵子,孫策才是真正難纏的那一個。麵對詔書,孫策根本沒有服軟的意思,這個差使不像他以為的那樣輕鬆。

    孫策不理他,讓人先把楊修抬到一旁的帳中休息,帳中收拾幹淨,這才派人請來張紘、郭嘉,當著楊弘的麵,孫策將詔書遞給張紘。“先生,你仔細看看,這封詔書是不是真的,怎麼看都像是故意針對我,要搶南陽的。”

    楊弘忍不住反唇相譏。“將軍此言差矣,南陽是朝廷的南陽,不是你的南陽,何來搶之說?朝廷對南陽自有安排,不須將軍費心,將軍隻須安心赴任便是了。”

    “南陽不會有變動?”

    “除了換一個太守,不會有什麼變動。”

    “換太守,誰?”

    楊弘將袁耀拉了過來,推到孫策麵前,心提到了嗓子眼。讓袁耀為南陽太守,就是希望孫策礙於大義,無法從中阻撓,但是現在他發現不管是荀彧還是楊彪都想得太樂觀了,孫策不是那麼好說話的人。如果他不肯接受詔書,朝廷想奪回南陽控製權的希望可能要落空。

    孫策看起來很驚訝。“阿耀?”

    “是的,朝廷感念袁將軍為國盡忠,任命阿耀為南陽太守。”楊弘艱難的咽了口唾沫,將後麵的話咽了回去。孫策對他意見很大,現在就提他做郡丞很可能會激怒孫策,還是等孫策接受了詔書再說。

    孫策點點頭,看看袁耀,沒有再說什麼。楊弘長出一口氣,如釋重負,一陣冷汗透體而出,渾身冰涼。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6 15:00
第629章 伏手

    孫策收起詔書和印綬,拍拍袁耀的肩膀。“阿耀,努力,別讓你父親失望。”

    “多謝將軍。”袁耀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禮,退到一旁。

    楊弘卻站著不動,孫策詫異地看了他一眼。“楊長史還有什麼事?”

    楊弘深吸了一口氣,極力讓自己的語氣變得平和些,避免激怒孫策。孫策已經接受了詔書,他的任務完成了大半,大可不必因為一些小事節外生枝。“將軍什麼時候赴任?”

    孫策淡淡地說道:“和車騎將軍交個手就去赴任。”

    楊弘大吃一驚。他知道孫策不會輕易離開,但他沒想到孫策會說得這麼直接,一點遮掩也不用,而且非常自信,根本沒有把皇甫嵩放在眼裏。他心裏一陣陣不安。他自己清楚皇甫嵩的實力。皇甫嵩用兵有方,麾下集結的人馬也是精銳,但那隻是迫不得已的手段,是防止孫策不肯受命時的最後手段。孫策已經接受了任命,皇甫嵩就不會來了。畢竟大軍征戰太耗錢了,關中根本承受不起這樣的消耗。

    “將軍要統兵去關中?關中現在可是京畿,天子所居,將軍這樣恐怕不太合適吧。況且將軍與車騎將軍同朝為臣,你們互相攻擊豈不同室操戈?”

    孫策無聲地笑了。他一句話就試出了朝廷的底氣,朝廷根本不敢真的派兵攻擊南陽。“你這話說得也對啊,那我問你啊,你可知道朝廷將如何處置劉勳?”

    楊弘沉默不語。如何處置劉勳,這是個麻煩。劉勳控製著江夏、南郡,能與關中對南陽形成夾擊之勢,迫使孫策低頭。現在孫策低了頭,如何處置劉勳就很微妙了。如果阻止孫策攻擊劉勳,且不說道義上能否說得通,這件事本身就不太可能。原本計劃是用皇甫嵩的大軍脅迫孫策,可是孫策看起來並不在乎皇甫嵩,想靠虛言恫嚇很難成功。如果縱容孫策攻擊劉勳,江夏、南郡必然落入孫策手中,孫策放棄了一個南陽,卻得到了會稽、江夏、南郡三個郡,實力更強。

    “此事非我所能知,想必朝廷自有方略。”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和你多說了。你可以走了,其他的事,我自會上疏與朝廷磋商,不勞長史。”孫策下了逐客令,侍者劉斌立刻走了過來,做出請楊弘出帳的手勢。楊弘很沒麵子,卻也沒臉和孫策多說,隻得說了一句:“我會送阿耀去南陽,也許到時候再見。”

    “最好不見。”孫策連頭都沒抬,直接甩過來一句,揮了揮手,示意楊弘趕緊走。

    楊弘氣得一甩袖子,轉身而去。

    張紘、郭嘉一直沒吭聲,直到楊弘出了帳,郭嘉才取出一份軍報遞到孫策麵前。“將軍,剛收到的捷報,周公瑾已經拿下江陵,正在向江夏進軍,準備圍殲劉勳。按照時間估算,接戰也就是這兩日的事。從雙方的兵力來看,他應該可以獨力擊敗劉勳,我們還要去南陽嗎?看楊弘的神色,朝廷暫時應該沒有與將軍交手的勇氣。”

    孫策沒有急著回答郭嘉的問題,先將周瑜的捷報看了一下。這是正式戰報,寫得比較詳細,不僅寫了取江陵的經過,還寫到了婁圭進駐夷陵,潘華、北堂羽與甘寧爭奪巫縣的事,看到甘寧、董和這兩個熟悉名字,孫策一時有些出神。

    南陽穩住了,南郡、江夏也拿下了,越來越多的人將會像董和一樣做出選擇。至於甘寧,他似乎混得不怎麼得意啊。益州軍蠢蠢欲動,是不是趁機打一下,搶他幾個手下,讓劉焉安份一點,不要輕舉妄動?

    孫策與張紘、郭嘉商量。張紘表示反對,他認為朝廷避重就輕,很多問題處理得很含糊,顯然是出於試探,並不是孫策接受了詔書就解決了所有問題,接下來朝廷還會有其他安排。孫策去會稽之前應該將荊州的問題全部解決好,而不是急於發起對益州的攻擊,與劉焉發生直接衝突。等周瑜拿下江夏之後,再決定是否引益州軍入境不遲,而且以周瑜的能力,他完全可以獨立承擔這個任務,孫策大可不必勞師遠征。

    郭嘉雖然不讚成由周瑜獨立完成任務,但他也覺得南陽的事還沒完全處理好,孫策不能掉以輕心。

    孫策接受了他們的建議,暫時按捺住與劉焉較量的衝動。事要一件件的辦,飯要一口口的吃,不能急。

    ——

    楊弘走進帳篷,看著趴在榻上的楊修,心情沉重。

    楊修挨打,看似與他無關,但孫策分明是對他有怨氣,故意要折辱楊修,讓他難堪。這件事怎麼向楊彪說,怎麼像楊修的母親袁夫人說?那位袁夫人也不是什麼善茬,別看她平時對楊修很嚴厲,可是楊弘知道,袁夫人對楊修寵愛有加,她自己打兩下罵兩句沒關係,別人碰楊修一下,她可是要發飆的。

    更何況是大眾廣庭之下露出身體受杖刑。

    這沒法交待啊。

    楊弘覺得兩條腿有千斤重,每一步都走得很吃力。他坐在榻邊,看著楊修蒼白的臉,一聲長歎。

    “孫策拒絕受詔?”楊修低聲說道,聲音很虛,聽起來有些含糊。

    “不,他接受了詔書,也同意了阿耀為南陽太守,我們的任務完成了。德祖,你安心養傷吧。”

    “我看未必。”楊修睜開眼睛。“讓阿耀做南陽太守隻是一個借口,朝廷真正的用意是讓你做郡丞,成為實際上的南郡太守。看孫策對你的態度,你覺得你這個南郡郡丞能做得成嗎?”楊修又看看袁耀,把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幾天相處下來,他發現袁耀對楊弘也非常排斥,隻是他不像孫策那樣擺在臉上罷了。

    楊弘又歎了一口氣。他也覺得這是個問題,可是他又能有什麼辦法呢,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從叔,你和閻象、張勳的交情怎麼樣?”

    楊弘發了一會兒呆,直到楊修第二次問他,他才反應過來。“還不錯,不過……現在他們怎麼看我,我也沒把握。有些事……我們分歧不小。”

    “周瑜正在攻擊南郡、江夏,推薦閻象、張勳做太守吧。要快,如果讓孫策搶了先,你和他們的關係就更難修複了。就算無法讓他們背離孫策,也不能讓他們視阿耀為對手。阿耀還年輕,需要你們這些老臣的扶持。”

    楊弘看向楊修的眼神非常複雜,心中說不出的淒涼。他這個郡丞隻是個虛招,楊修這個伴讀才是楊彪寄予厚望的那個人。對啊,以楊彪、荀彧的聰明,他們怎麼可能猜不出孫策的心思,不預先做好伏手。隻是他反應太慢,直到現在才醒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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