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策行三國《原名:三國小霸王》 作者:莊不周 (連載中)

   
noriko1026 2018-4-3 15:20:1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68 4930852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6 10:31
第600章 止戈為武

    孫權、陸議翻身下馬,牽著馬走進軍營,一邊走一邊看以什為單位在大帳旁練習的士卒,既好奇又有些緊張。雖然沒有戰鼓,沒有旌旗,練習的對手也是朝夕相處的袍澤,但將士們依然鬥誌昂揚,有的練習刀盾、長矛,一招一式虎虎生風。有的練習手搏、摔跤,身手矯健,落地有聲。有的練習超距(跳遠)、翹關(舉重),脫了上衣,露出肌肉結實的胸膛,充滿力量感。有的幾個人共同扛著一根巨木,喊著號子,來回奔跑,氣勢雄渾。

    孫權羨慕不已。“阿議,有這樣的精兵在手,難怪我大兄能戰無不勝。”

    陸議點點頭,又搖搖頭。“士卒精練隻是取勝的基礎,能不能取勝還要看為將者能不能善於利用。”

    孫權歪歪嘴角,有點不以為然。“秦滅六國,倚仗的難道不是虎狼之師?秦將又不皆是名將。”

    “李信伐楚敗,王剪伐楚勝,難道不是將領的區別?”

    孫權語塞,遲疑了片刻,又爭辯道:“李信……隻有二十萬人,王剪有六十萬。”

    “可是李信開始說過隻要二十萬就夠啦。”

    孫權咂了咂嘴,略顯碧色的眼珠轉了轉。“阿議,龐士元十三歲就跟著我大兄出征,比我們現在大不了幾個月。待會兒見到我大兄,我們求求他,讓他也帶著我們吧。”

    陸議想了想,搖搖頭。“我還是想再讀幾年書。學問乃立身之本,從軍的機會很多,可是過了這幾年,再想讀書就沒那麼從容了。再說了,向陳王學射也是習武嘛,何必一定要來軍營。”

    “你啊,像個老夫子似的,真沒勁。”孫權聳聳肩,加快腳步,向大帳趕去。

    來到中軍大帳前,孫權、陸議將座騎交給義從,報名請見。孫策聽到孫權的聲音,從裏麵迎了出來,頗有些意外。孫權和陸議很少來葛陂大營,來得比較多的是孫翊,一有機會就泡在大營裏不肯走,纏著許褚、典韋等人討教武藝,要不就是和各營的將士們混在一起,聽他們講作戰的故事。

    “你們怎麼來了,有事?”

    孫權拱手道:“大兄數日未歸,阿母心中掛念,讓我們來看看。”

    孫策拍拍腦門。這兩天太忙了,他習慣性地進入戰時狀態,輕易不離開大營,哪怕離平輿隻有二十多裏路。他一旦出營,身邊至少要有近百人護衛,現在將士們正在進行戰前的集訓,隨時準備出征,他不願意節外生枝。

    “我這邊一切正常。你們在營裏轉轉,然後就回去吧,別讓阿母擔心。”

    “大兄……”

    “怎麼了,還有事?哦,對了,阿翁那邊進展順利,沒遇到什麼麻煩,已經進駐芍陂了。”

    “那可太好了。大兄,我能求你一件事不?”

    “什麼事?”

    “我想跟著大兄學習用兵,行嗎?”

    孫策看著滿臉笑容的孫權,心裏升起一個奇怪的感覺。也許是先入為主,他對這個弟弟總有一點隔閡,和以前的孫策本尊有些不同——之前的孫策對孫權是嗬護畢至,難道孫權感覺到了,故意來改善關係?

    “你現在從軍征伐是不是太早了?還是讀幾年書再說吧。”

    孫權有點委屈,撅著嘴。“三弟比我還小呢,都隨阿翁出征了。”

    孫策吃了一驚。孫翊隨孫堅出征了?之前可沒聽到一點風聲,怪不得這些天沒看到他。他轉了轉眼睛。“他是偷偷跟去的吧?拚著挨一頓揍,先混進去再說。”

    孫權點了點頭。孫翊經常出入孫堅、孫策的大營,和他們身邊的義從都很熟悉,藏在隊伍裏不是什麼難事。他來得比較少,沒這個條件,隻能直接求孫策了。

    “等我回去問問阿母,她如果同意,我就帶著你。”

    “那你什麼時候回去?”

    孫策還沒回答,張紘從帳裏走了出來,勸道:“將軍,現在是戰時,汝南境界難保沒有敵方的細作,他們兩個孩子不安全。你也有好幾天沒回去了,一起回去見見家人吧。這裏的事有我們,你不用擔心。”

    孫策本來隻是推脫之辭,聽張紘這麼一說,他倒不好推辭了。他想了想,說道:“我一個人回去與家人團聚也不好,獨樂樂不如眾樂樂,這樣吧,另辟一營,所有將士都可以把家人接來相會,再從官奴婢裏挑一些歌舞伎,晚上表演一些節目,衝衝心裏的戾氣,養足了精神,好上陣廝殺。”

    張紘皺皺眉。“將軍,這樣不好吧?士氣宜聚不宜散,如果人人戀家,哪裏還有鬥誌可言?”

    “那就要看我們如何引導了。”孫策意味深長的說道:“我們為什麼而戰?不就是為了保護我們的美好生活,保護我們的家人嗎?正因為知道美好,我們才要保護,要不然豈不成了隻知道殺人的屠夫?為殺而殺,乃是下乘。為止殺而殺,為天下太平而殺,才是從軍征戰的最高目標。這是我對止戈為武的理解,子綱先生以為然否?”

    張紘點點頭。“將軍說得對,倒是我疏忽了。我這就安排人去準備。”

    “有勞先生。”

    孫權、陸議站在一旁,看著孫策目送張紘離開,互相看了看,不約而同的點點頭。人人都說孫策輕佻、粗魯、讀書少,可是他說出來的話、做出來的事卻常常暗合聖人教誨,能將止戈為武做這樣的理解的不多見。名將關心士卒,也隻是關心士卒本人,有幾個關心到士卒的家人,將保護家人列為征戰的首要目標。

    “進來吧。”孫策一手攬著一個,將孫權和陸議帶進了大帳。

    大帳裏有些擁擠,一堆堆的紙卷分門別類,碼放得到處都是,兩紙寬紙卷更是放滿了幾個大匣子,呂蒙等人正在忙碌,將一個個紙卷上的文字抄錄下來,彙總成冊。大帳中間掛了幾幅地圖,其中一副是豫州地圖,與常見的豫州地圖不同,這幅地圖上增加了徐州、兗州和揚州、荊州的內容,相當於四分之一個大漢地圖,上麵插滿了小旗。

    陸議盯著地圖看了一會,說道:“將軍,這是形勢圖嗎?”

    “是啊,是不是有些亂?”

    “將軍何不學馬伏波撮米為山,做一個地形模型,如此便可一目了然。”

    孫策笑了。“阿議此言甚妙,我怎麼就沒想到。”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6 14:19
第601章 事非經過不知難

    張昭說,儒門不反對技術,隻是反對奇技淫巧。這話隻說對了一半,儒門的確不反對技術,但讀書的目的是學而優則仕,佐君王致堯舜,沒幾個讀書人願意在具體技術上花費時間,所以整個漢代的技術雖然一直在進步,對文化要求較高,需要讀書人參與的技術卻乏善可呈,甚至有所倒退。

    地圖繪製技術就是如此。地圖尤其是軍事地圖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戰國時連年征戰,地圖繪製技術得到了迅猛發展,到西漢時已經相當成熟,馬王堆出土的地圖與實際地形基本吻合,讓人非常好奇古人是如何做到的。可是這一切到此為止,從此就再也沒有什麼進步,甚至出現了後退,三國時已經沒人能繪製那樣的地圖了,以至於裴秀以為漢代地圖繪製技術一貫如此,視之如敝履。

    如此他看過西漢早期的地圖,他肯定會抽自己兩個耳光。

    地圖繪製不是像生活中常有的技術,有一定的專業要求,傳播範圍較窄,師徒相傳,一旦出現斷檔,就可能造成失真甚至失傳,而且地名變更,追根溯源也需要一定的文化素養,需要讀書人的參與,否則過了一段時間,地名變動,連原有的地圖都認不全,更談不上創新。

    可是東漢以來,崇尚儒學,讀經入仕,能讀書的人都去讀儒書了,誰還願意畫地圖啊。

    地圖都繪製不好,製作立體模型就更無從說起。孫策早就想過這樣的事,但他手裏也沒有詳細準確的地圖,地形更是無從談起。陸議提出這樣的建議,換作幾個月前,他的確做不了,可是現在,他卻有初步的條件。郭嘉主持的斥候已經將豫州周邊的情況打探得比較說細,地形、水係分布也有一定的了解,結合的手頭郡縣地圖,完全可以做出一副簡易的立體地形圖。

    孫策說幹就幹,讓人找來輜重營的工匠,先拚一塊長三丈,寬兩丈的木板,四麵圍起,在上麵畫出平麵圖,再找來負責各片地區的斥候,讓他們用泥土在木板上相應位置堆出山形,標出河流。豫州境內山不多,邊境倒是不少,汝南的南部和西南部,潁川的西北部,沛國的東北部,都有一些規模不等的山,重要的倒是水,汝南境內有好幾條大河,方向易定,位置卻多少有些不準,隻能粗具規模。

    矛盾很快出現,因此某個地標的具體方位,斥候們爭執不下,吵成一團。

    陸議看呆了,有些懊悔。孫策原本就很忙,他想幫忙,結果幫了倒忙。

    孫策倒是有心理準備。“你們看,山川河流,都是擺在眼前,而且在幾十年、上百年內都不會有什麼改變的東西,在每個人的眼中都不一樣,更何況那些看不見的東西?他們都是最好的斥候,也不會胡攪蠻纏,可是如果不做這個模型,他們一輩子都以為自己說的是對的,而且別人的看法也和他們一樣。山川河流還好辦,在哪裏就是在哪裏,是什麼樣就是什麼樣,派人測量一番就能分清對錯。那些看不見摸不著的道理呢,又有誰來判斷誰對誰錯?”

    孫權和陸議深受啟發。

    孫策暫時將孫權、陸議留在身邊。雖然他對孫權有些先入為主的排斥,但這畢竟是偏見,他是長子,又有先發優勢,隻要自己不大意,孫權根本不可能有翻盤的機會。如果自家兄弟都不能信任,刻意排斥,他也沒什麼人可用了。既然遲早要用,不如早點讓他們接觸。

    孫權、陸議跟著呂蒙一起了解情況,孫策看在眼中,忽然心動。東吳四都督,周瑜已經獨當一麵,呂蒙、陸議也在帳下,隻剩下一個魯肅還沒露麵,他在哪兒?

    張紘在大營中騰出一個大營的位置,布置了兩百頂帳篷,孫策隨即發布命令,全軍將士有家眷在附近的,可以申請讓家眷探親,屆時可以安排一個帳篷讓他們一家團聚三到五日不等,有功勞者、訓練刻苦者優先。命令一下,整個大營都轟動了,很多人提出申請,遠遠超出了兩百之數,需要排隊。

    孫策把這個決定權交給了孫權。

    ——

    江夏,西陵城。

    劉勳背著手,在堂上焦躁地走來走去,不時的抬頭看一眼。黃猗還沒有來,他有些不耐煩了,示意衛士去拿大氅,準備親自去找黃猗。他剛剛將大氅係好,黃猗匆匆從外麵走了進來,手裏拿著一封書劄,麵帶喜色。

    “將軍,好消息。”他一邊笑著,一邊上了台階,三步並作兩步,來到劉勳麵前。

    “什麼好消息?”劉勳心情不太好,眉眼間有幾分掩飾不住的戾氣。這段時間他過得很不好,一個接一個的壞消息讓他徹底失去了耐心。周瑜進入南郡,直逼江陵城,黃忠、李通虎視眈眈,等著他離開陰陵,他進退兩難,睡不著,吃不好,心情也非常焦灼。

    “袁兗州出兵攻擊豫州了,三路並出。”

    劉勳眉頭一跳,轉怒為喜。這的確是個好消息,如果袁譚出兵攻擊豫州,那孫策就不太可能攻擊江夏了,僅憑黃忠和李通那個叛徒,他們很難攻克陰陵城,他還可以分出一部分人馬支援陳紀。

    劉勳連忙搶過書劄,迅速瀏覽了一遍。書劄是以袁譚的口氣寫的,非常客氣,但筆跡是辛毗的筆跡。辛毗離開江夏之後,多次送來消息,劉勳對他的筆跡並不陌生。

    看完書劄,劉勳心裏的大石頭落下了一大半,臉上也浮現了笑容。“子美,上一次不分勝負,這一戰誰會是勝者?”

    黃猗笑道:“不管袁使君和孫策誰勝誰負,將軍都能高枕無憂。”

    “哦?”

    “將軍,孫策雖有豫州,但不為士林所重,豫州的人才物力並不能為他所用。充州實力稍遜,但袁使君名門之後,兗州士人雲集帳下,各郡太守、縣令出自袁氏的甚多,濟陰、山陽太守更是姓袁,袁使君不會有內憂,可以從容出擊。此消彼長,旗鼓相當,他們短時間內很難分出勝負。如此一來,孫策就沒有餘力進攻江夏,將軍豈不是高枕無憂?”

    “可是周瑜正在向江陵進發,陳紀向我求援,而李通、黃忠卻待機而動,我是救還是不救?”

    “救,但是不能被動的救。”黃猗揚起眉梢。“用兵之道,致人而不致於人。我為將軍謀劃了一個圍魏救趙、三路伐宛的妙計。”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6 14:20
第602章 三路伐宛

    劉勳見黃猗說得信心滿滿,心中大喜,連忙將黃猗請到堂上入座。

    “請子美詳言。”

    黃猗泰然自若,享受著劉勳的恭敬,慢條斯理的說道:“將軍還記得不久前的勤王詔書嗎?”

    劉勳點點頭。不過他其實並不明白黃猗提這個詔書有什麼意義。一來詔書並沒有給他,長安那些大臣的眼裏根本沒有他劉勳,他知道勤王詔書還是通過辛毗。不過這件事後來不了了之了,黃猗此時再提,與南郡、江夏的戰事有什麼關係?

    “朝廷寄予厚望的人隻有兩個:太尉朱儁,冀州牧袁紹。太尉有心無力,他能依靠的隻有孫氏父子,但孫氏父子不肯出力,太尉隻能望長安而興歎。至於袁紹,不知道什麼原因,總之他也沒有任何行動,詔書隻好不了了之。朝廷威風掃地,此能沒有怨言?冀州遙遠,朝廷鞭長莫及,再加上朝中遍布黨人,天子就算想下詔切責袁紹也未必有人願寫。可孫策能和袁紹相比嗎,朝中誰能為他們說話?朝廷想出這口惡氣,不找他的麻煩,找誰的麻煩?”

    劉勳有點懂了。“你的意思是說,請朝廷出兵,由武關道進攻南陽郡?”

    “沒錯。”

    “這是一路,還有兩路呢?”

    “將軍對益州牧劉焉這個人有什麼印象?”

    “名士,宗室,嗯,聽說仕途順利,官做得很大。”

    “還有呢?”

    “還有?”

    “將軍不知道劉焉為什麼會成為益州牧吧?”

    劉勳一臉茫然,看著得意洋洋的黃猗,心裏有些不耐煩。黃猗原本是袁術的女婿,能夠接觸到更多的消息,的確比他消息靈通些。可是這又如何,你現在已經和袁權和離了,不再是袁術的女婿了,沒了這個優勢,你就是江夏一豪強,有什麼好得意的?

    見劉勳臉色不對,黃猗也反應過來,未免有些窘迫。他連忙說道:“劉焉本有異誌,他最初是想去交州,後來聽侍中董扶中益州有天子氣,這才改請益州。入益州之後,他就有意樹立自己的威信,先派人占了漢中,又殺了從事賈龍,閉關自守,不聽朝廷號令。我聽益州來的人說,他還在益州造乘輿車具,不臣之心已顯。當此之時,如果將軍請他東下襄陽,他會不願意嗎?”

    劉勳捏著手指,想了好一會兒。“劉焉既然有不臣之心,他豈能與朝廷一起出兵?”

    “朝廷出兵由武關,劉焉出關由漢中,兩者並無關聯,有何不可?”

    “就算如此,那也隻是兩路啊,還有一路呢?”

    黃猗強忍著心中的鄙視。“將軍忘了圍魏救趙嗎?”

    劉勳轉了轉眼珠,恍然大悟。“你說的這第三路原來是我啊?可是……我如何能向宛城去?鄧展就在湖陽一帶,李通在平春,我們根本過不去。就算是向襄陽也不行,襄陽城也有大軍駐守,我們這萬餘人如何能攻破襄陽?”

    “誰說我們要攻襄陽城了?”黃猗連連搖頭。“周瑜得知宛城、襄陽遭受攻擊之後,還能安心攻打江陵嗎?他肯定要撤軍。我軍就埋伏在峴山一帶,等周瑜通過時襲擊他。如果能得手,我們就順勢攻打襄陽。如果不能得手,江陵之圍也不戰而解,安然無恙,我軍原路返回即可。”

    劉勳笑了。“這的確是個辦法。子美,你這一計用得好,用得好啊。這讀書人就是讀書人,心眼兒就是多,不像我們這些武夫隻知道拿刀砍人。”

    黃猗笑道:“將軍有勇,我有謀,隻要你我齊心協力,孫策能奈我何?”

    “沒錯,沒錯。”劉勳拱拱手。“子美,這筆墨的事,就交給你了。”

    “願為將軍效犬馬之勞。”

    ——

    峴山,郭嘉與荀攸並肩而立,看著東側銀帶般蜿蜒流淌的漢水,一時出神。

    雖然都是潁川人,但他們之前都不知名,互相之間的了解也不多。郭嘉直到投孫策後才聽說荀攸的名字,而荀攸也差不多,看到郭嘉在孫策麾下受到重用才意識到這是個高手,但他們還是沒有交流過,直到郭嘉從汝南趕來。

    兩人一見如故,幾句話一說,就知道對方的底細,頓時有了惺惺之意。接邊幾天,兩人暢談天下大勢。荀攸話不多,大部分時間聽郭嘉說,但偶爾一兩句卻能命中要害,讓郭嘉大有知音之感。

    分別在即,兩人都有些不舍。雖說都是孫策的部下,但孫策讓郭嘉帶來消息,讓荀攸安心在周瑜身邊,為周瑜出謀劃策,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他們很難有共事的機會。

    “公達,臨行之前,有幾句肺腑之言想對你說。討逆將軍有天下之誌,周公瑾是他的左膀右臂,期望甚高,將來必是一方之任。你輔佐周公瑾,和輔佐將軍並無區別。豫州雖說尚未穩固,但潁川是必爭之地,孫將軍是絕不會放棄的。你荀家三麵下注,你這一注看似最輕,實則最重,你可要把握住這個機會。”

    “多謝奉孝提醒。隻是家父早亡,大父也已過世,我在荀家沒什麼說話的份量,就算想推薦誰出仕,也未必有人願意聽我的。孫將軍知人善任,隻是如今羽翼未豐,假以時日,自然會從者如流。奉孝,你郭家以律傳家,孫將軍又好法家,你何不推薦幾個族人出仕?你夫人出自鍾氏,也可以找一些鍾氏子弟嘛。”

    “我正有此意,已經派人回去聯絡。”郭嘉笑道:“我聽說你和鍾繇交情不淺?”

    “談不上深,見過幾次。”

    “有機會的話,給他傳個話。鍾家雖說是潁川名門,可是年輕一輩中,也就他有方鎮之能。長安老臣太多,他很難有出頭的機會。君子見機而作,不俟終日。四十多歲的人了,在長安熬個什麼勁,不如早點回來建功立業。”

    荀攸忍不住笑了。“好,我給他寫信,至於他願不願意回來,我就不敢說了。對了,聽周將軍說,孫將軍書法一流,別具一格,鍾繇也好書法,如果能讓孫將軍修書一封,說不定他會見獵心喜,急趨而至。”

    郭嘉看看荀攸,歪了歪嘴,哈哈一笑。“行,隻要能讓鍾繇來,別說讓孫將軍親筆作書,就算讓他跳舞,他也是願意的。”他甩甩袖子,背著手,轉身向山下走去。陳到等人就在山坡上等著。“行了,這邊的事就交給你了,我還要趕回汝南去。大戰將至,孫將軍離了我會很不習慣的。”

    荀攸暗自歎了一口氣,轉身跟了過去。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6 14:21
第603章 暮氣

    曹操按著佩刀,在宮門來回踱步,不時的抬頭看一眼宮門。

    長安敗落,皇宮也破敗不堪,雖然王允、楊彪花了不少心思維修,但長安的人力、物力有限,隻能勉強保證天子上朝的大殿勉強像回事,其他的建築就顧不上了,整個宮門還不如洛陽城曹家的大門高大,和袁家那樣的豪宅更不能相提並論。

    如今的朝廷就像這些宮牆一樣,處處顯出衰敗之相,讓人升不起一絲敬畏之心。召關東諸侯勤王之事不了了之後,這種感覺越發明顯,有好長一段時間天子都沒有上朝,更沒有頒發詔書。曹操沒事也不願意來皇宮,寧願呆在軍營裏。

    隻有在軍營裏,他才有安全感。

    今天到皇宮來,並不是為了見駕,而是為了見荀彧。荀彧來到長安後,與天子見麵談了幾次,天子非常欣賞他。司徒王允、司空楊彪也很喜歡他,幾乎沒有任何意外,他就做了侍中,沒幾天又轉尚書令。官位雖然不算高,卻非常重要,朝廷的一切政令都需要經他之手發布,可謂朝廷喉舌,人人不稱其名,而稱其為荀令君。

    曹操與荀彧見過幾次麵,他也對這位自帶香氣的荀令君很仰慕。別的不說,他能同時得到王允和楊彪的信任就很不容易。身在漩渦之中,曹操太清楚王允和楊彪之間有多少矛盾了。

    宮門外一個人影走了出來,看到曹操,那人停住腳步,叫了一聲:“孟德,你來找我嗎?”

    曹操抬頭一看,見是丁衝,連忙迎了上去。“幼陽,真是巧啊,我剛到門口,你就出來了。”他將丁衝拉到一旁,低聲說道:“出兵南陽的事商討得如何?幼陽,這可是國恨家仇,不能不報啊。”

    丁衝瞥了他一眼。“不是不想,而是不能。眼下長安粗定,財力貧乏,如果要出兵的話,朝廷根本沒有錢糧供應。”

    “怎麼會這樣?不是剛剛秋收嘛,連一兩萬人馬的糧草都供應不了?”

    “這句話,你應該去問王司徒。”

    曹操咂了咂嘴,搓著手。“幼陽,我這麼說吧,不是我好戰,而是不得不戰。俗話說得好,養兵如訓犬,不能太閑。天天在軍營裏操練是沒什麼用的,一定要實戰。我們現在還能穩住長安的局麵,是因為胡軫被我們擊潰了,馬騰、韓遂一時摸不清我們的底細,不敢輕舉妄動。時間長了,使者往來,等他們摸清情況,一定會蠢蠢欲動,沒有經過實戰的將士是擋不住他們的。”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勸你還不如直接去攻打韓遂、馬騰。”

    “幼陽這是什麼意思?”

    “韓遂、馬遂不弱,畢竟還有取勝的機會。與孫策對陣,你有取勝的機會嗎?別把這好容易練出來的幾萬人再折進去。”

    曹操窘迫不堪,哀怨地看著丁衝,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丁衝揚了揚手。“行啦,孟德,我不是說你無能,而是孫策太狡猾了。連徐榮和兩萬西涼兵都折在他手裏,你這兩萬新兵能頂什麼用?不如拿韓遂、馬騰練練手。”

    “幼陽,軍無利不行,就算打敗了韓遂、馬騰,我們能得到什麼?所得連賞賜都不夠。南陽這兩年發展迅速,侵入南陽,才有可能解決我們的錢糧危機。南陽是帝鄉,如果能攻克南陽,天子徙居南陽也比留在長安強啊。”

    “你跟我說這些沒用,還是和王司徒去說吧,他一定願意采納你這個建議。”

    “那……你看到荀文若了嗎?王司徒現在也不肯見我,如果讓荀令君去說,也許他能聽。”

    丁衝瘦長的臉上閃過一絲憤怒。他沉默了片刻。“荀令君被天子召去問對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結束,你要是願意等,你就在這兒等吧。”

    曹操明知丁衝心情不好,還是不得不問。“天子……又召荀令君問對了?”

    丁衝點點頭,沒心情再說,甩甩袖子,大步流星地走了。曹操暗自歎了一口氣。他知道丁衝對他不滿,丁夫人一直未能生育,他納的卞氏卻接連生了兩個兒子,到長安不久又生下了第三個兒子。如今丁夫人和曹昂留在兗州,他在長安,曹家兩麵下注,如果他這邊勝了,他的爵位很可能會留給卞氏生的曹丕。丁衝疑心他拋棄了曹昂。

    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丁衝完全不講理啊。隻要是明眼人都看得出大漢形將就木,袁紹改朝換代已成定局,曹昂跟著袁紹更有希望,他跟著朝廷才是死路一條。他自己選擇了死路,將生路留給了兒子,丁衝卻還是覺得他做得不對,這就沒辦法解釋了。

    曹操長籲短歎,正在鬱悶,又一個人從裏麵走了出來,正是鍾繇。鍾繇國字臉,濃眉大眼,鼻梁挺直,大嘴方頤,一部濃密的胡須又黑又亮,看起來就有廟堂之氣。他比曹操高出一頭,走到曹操麵前,隔著三四步遠就停住了,躬身行禮。

    “鍾繇見過將軍。”

    曹操連忙還禮。“元常兄,數日不見,別來無恙。”

    “多謝將軍關心。”鍾繇笑道:“將軍在這裏,是等候荀令君嗎?”

    “正是,剛剛聽丁幼陽說,荀令君在天子麵前問對?”

    鍾繇看看四周,壓低聲音。“天子這幾日接連召荀令君問對,甚是隱秘,我也不太清楚他們說些什麼。不過令君讓我常來宮門查看,如果看到你,就對你說一聲,請你安心在營中等候,整頓兵馬,一旦條件成熟,他會盡力促成你們出征。”

    曹操會意,連連點頭,向鍾繇躬身施禮,卻不立刻離開,拉著鍾繇的手,親昵地說道:“元常什麼時候休沐,來營中坐坐。我聽說你外甥郭援、郭武都是難得的勇士,如果不嫌棄,不如讓他來助我一臂之力。”

    鍾繇笑了,隻是笑得很苦澀。“將軍,你說得太遲了,那兩個豎子已經回鄉去了。”

    曹操很失望。“他去投孫策?”

    “唉,誰讓他們族兄郭嘉現在在孫策帳下聽令呢,我這個舅舅沒用,至今不過是個黃門侍郎,無法引他入仕,他隻好去投他族兄了。”

    曹操抬頭看著鍾繇身後的宮門,覺得更加灰敗,暮氣沉沉,不由得一聲長歎。“都這時候了,還不忘儒法之爭,元常,我甚是擔憂啊。”

    鍾繇目光微閃,不動聲色地點點頭。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6 14:22
第604章 荀彧獻計

    簡陋而整潔的大殿之上,天子居中而坐,不其侯、侍中伏完坐在左側,荀彧坐在右側。不知不覺之中,天子的身體已經調整了方向,正對著荀彧,雙手按在大腿上,身體微微前傾,虛心受教。

    伏完眉心微蹙,也盯著荀彧,不住的點頭。接連幾日問對,荀彧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這個剛剛而立之年的年輕人不僅容貌姣好,身帶異香,而且言談舉止得當,既不失名士風度,又不給他倨傲之感,進退有禮,恰到好處。更重要是他有見識,說起史事不僅條目清晰,而且頗有創見,非俗儒可比。

    荀家有子弟如此,豈能不興,荀淑、荀爽後繼有人啊,一連幾代出現才俊正是家族興旺的前奏。雖然荀彧的身上有閹黨的血脈,可是不知內情的人又有幾個能看得出來呢,何顒稱其為王佐之才,所言不虛。他舍棄袁紹,從冀州來到長安,向天子效忠,大漢也許能夠再次中興?

    天子年方十二,身材瘦小,看起來比同齡人孱弱得多,但他長得眉清目秀,特別是一雙眼睛很有神,明亮中帶著遠超實際年齡的沉穩,很好的掩飾住了心中的不安,卻又流露出一點濃得化不開的哀傷,讓人心疼。

    “令君所言,皆如金玉,令人茅塞頓開。還請令君解說當前形勢,解天下萬民於倒懸。”

    荀彧點點頭,端起案上的耳杯,呷了一口水,潤潤有些幹的嗓子,同時整理一下思路。連續幾日為天子解說史事,等的就是今天進言。能否成功,在此一舉,容不得一點大意。天子雖然年幼,但聰慧過人,有著同齡人不具備的成熟。這讓他很驚訝。他曾在宮裏做過幾個月的守宮令,聽說過這位董侯,也知道先帝喜歡他,甚至為他取了一個“協”字作為名字,意思是說這個皇子和他像,有意傳位於他。

    當時荀彧沒見過董侯,而且覺得天子是胡鬧。若非如此,大將軍何進也不至於鋌而走險,鬧出那麼大的風波,導致朝政混亂。可是現在與天子談了幾天後,他忽然意識到先帝是對的。劉協的確和先帝很像,他做天子比少帝劉辯更合適。

    也許這就是天意?中興是一項艱巨的任務,不僅需要聰明才智,更需要堅忍的心性,就像光武帝一樣,該勇時勇,該懼時懼,該忍時忍,才能克服困難,成就大業。劉辯雖然談不上笨,但他顯然不具備這樣的資質。先帝傳位於劉協的想法無法通過正常方式實現,最後卻由董卓來完成了。

    “陛下以為,當前的形勢和光武帝起兵時的形勢相比如何?”

    天子默默地點了點頭。“略勝一籌。”

    “陛下以為,關中與漢中相比,又如何?”

    “有過之而無不及。”

    “陛下所言甚是,如此,陛下又勝高皇帝一籌。高皇帝以沛公起兵,智不過蕭何、曹參,武不過樊噲、夏侯嬰,而對手則是六國之後,還有項梁、項羽叔侄這樣的奇才,卻能一統天下,肇立大漢四百年天下。光武帝不過一農夫,初次上陣時隻能騎牛,劉縯被殺,他無力報仇,隻能隱忍偷泣,最後卻能剪除群雄,中興大漢。如今陛下坐擁四百年積恩,八百裏秦川,名臣誌士無數,又有何事不可成?”

    天子連連點頭,示意荀彧繼續。伏完在一旁聽了,雖然並不完全同意荀彧的看法,覺得他有偷換概念的嫌疑,卻也覺得他這些話很提氣。當前的形勢再難,還能比高皇帝、光武帝起兵的時候難嗎?袁紹、孫家父子再強大,還能比當初的六國之後、項氏叔侄強大嗎?困難是有,但也不是完全不能克服。

    “雖然,陛下卻不可掉以輕心。大漢四百年,積恩甚澤,積弊也甚深,遠比秦立天下十餘年難返。秦亡之時,嶺南尚有大軍數十萬,長城尚有精銳二十萬,卻不敵山東烏合之眾,數年間土崩瓦解,最後連退守關中亦不可得。如今的大漢如久病之人,需細心調整,不可妄下虎狼之藥,否則不僅不能治病救人,反而倒力促其死。詩雲: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陛下當有此心。”

    天子輕歎道:“令君,朕這數年哪一天不是戰戰兢兢,隻是愚鈍,不知計將安出,還請令君教我。”

    “臣鬥膽,敢問陛下年歲幾何?”

    天子不解。“令君已然問過,朕年十有二。”

    “那陛下可知高皇帝登基時年歲幾何,光武皇帝登基時又年歲幾何?”

    天子眨眨眼睛,笑了。“令君所言甚是,比起高皇帝和光武皇帝,朕實在太年輕了。”

    “陛下,年輕有年輕的好處,很多事就不必著急。高皇帝登基時五十有五,光武皇帝登基時也過了而立之年,陛下今年才十二,已經是天下之主,又有何可急?就算沒有這天子之位,像高皇帝、光武皇帝一樣白手起家,陛下也有充裕的時間,大可從容經營,緩緩圖之。子嬰不過秦一公子,因時而繼位為帝,年過半百,尚能壯士斷腕,去帝位,以秦王自居。陛下乃先帝血脈,又正當少年,富於春秋,居關中形勝之地,扼天下之背,又有何事不可?”

    天子細長的眉梢輕挑,露出一絲疑惑。伏完也皺起了眉頭,忍不住插嘴道:“聽令君此言,陛下當以關中為根基,不回洛陽了?洛陽才是京師,長安已然破敗,錢糧難以供應,恐非長久之計。且群臣多為關東人,如遲遲不歸,隻怕有離散之憂。”

    荀彧躬身道:“非不回,隻是暫時不回。伏君,大漢曾經立都關中二百年,難道朝中就沒有關東人嗎?居洛陽一百六十餘年,難道朝中就沒有關西人嗎?”

    “這……”伏完語塞。

    “陛下,長安殘破是實情,但洛陽也非昔日之洛陽。臣自洛陽來,親眼所見,洛陽的破敗比起長安有過之而無不及。太尉朱公連勤王的錢糧都籌不出來,就算陛下回到洛陽又能如何?且論地利,洛陽雖有八關,猶是百戰之地,遠不如關中形勝。洛陽周邊耕地也不及關中一半,與其急著回洛陽,不如暫時在長安,且耕且守,以觀天下之變。此劉敬獻與高皇帝之計,臣願再獻與陛下。京師者,天子所居也。天子在何處,何處便是京師。太平時,洛陽自可居。板蕩時,長安更易守。願陛下以社血稷為重,暫忍泉陵之思,暫以長安為都,以示天下正朔所在,安定人心。”

    天子慢慢直起身體,隻是目光閃爍,顯然還有些疑惑。“那……西涼人的威脅怎麼辦?”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6 14:23
第605章 王佐之才

    “陛下,西涼人隻是疥癬之疾,並非心腹之患,解之甚易。董卓既滅,牛輔、董越等人苟延殘喘,一心盼望朝庭赦免。陛下隻需一紙詔書即可安撫。韓遂、馬騰之輩所求不過富貴,陛下進其官爵,質任其子弟,再以皇甫嵩鎮之,彼必不敢輕動。”

    天子轉頭看看伏完,伏完思索著,緩緩點頭,覺得荀彧所言有道理。董卓死了快一年了,牛輔等人在河東也沒有輕舉妄動,韓遂、馬騰升官後也很安份,雖然還沒有退出關中,可是隻要不逼他們,應該不至於突然翻臉。

    天子鬆了一口氣,又道:“令君,那你說,什麼才是心腹之患?”

    “陛下的血脈。”

    天子微怔,蒼白的臉隨即漲得通紅,他看著荀彧的眼睛,不安的挪了挪身體。“朕乃先帝之子……”

    “陛下,臣深知陛下是先帝的血脈,但對此有疑心者甚眾,又有人從中蠱惑,朝廷卻一直未有表示,坐視謠言散布,人心搖動,不知朝廷正朔所在,這才是朝廷心腹之患,陛下不可不察。”

    天子不安的捏了捏手指。他現在最大的倚仗就是天子之位,最大的希望就是天下人猶有思漢之心,文臣武將中的忠臣烈士,如果他的血脈是個疑問,這個優勢就蕩然無存了。這並不是荀彧危言聳聽,袁紹一直宣稱他並非先帝子嗣,是董卓所立,所以才會有擁立劉虞為帝的計劃。幸好劉虞忠於朝廷,嚴詞拒絕,否則天下就有兩個天子了,而他卻是不得人心的那個。

    這的確是個大問題,可是朝中大臣卻一直沒人提醒他,更沒有人去解決這個問題。

    司徒王允想幹什麼?太尉朱儁在外作戰,王允主掌朝政大權,他那麼聰明的一個人,為什麼一直沒解決這個問題,任憑袁紹造謠?我明白了,他和袁紹是同黨,都曾經是何進的支持者,他們心目中的天子是兄長弘農王,而不是他,對這個危機,他樂見其成,袁紹的所作所為說不定正是他希望的。

    僅此一端,便可見荀彧忠誠,是真心實意為朝廷獻計獻策。

    “依令君之見,該當如何處理此事?”

    “陛下血脈不明,是因為陛下生母早故,大臣們知之甚少,又無親戚扶持。臣以為陛下可改葬生母,配先帝陵,追贈皇後位,再尋找外親,列之朝廷。則天下人自然知道陛下乃先帝血脈,源流清晰,並非如謠言所說。”

    天子連連點頭,臉上露出了笑容。他對生母王美人的印象不深,但他卻聽先帝和皇大母說過很多王美人的事,知道王美人不僅是先帝寵愛的美人,而且聰敏有才,能書會計,又出身士族,其父是趙國人,官至五官中郎將。他一直為她感到不平,現在終於有機會為她鳴不平了,正中下懷。

    天子雖然高興,卻沒有忘了正事。“令君所言甚是,還有呢?”

    荀彧見天子小小年紀便有如此定力,也暗自欣慰。“陛下與弘農王同出先帝,弘農王本是天子,為董卓所害,天下人為之飲泣者甚多。陛下宜以帝禮改葬弘農王,並優撫其妃唐姬。唐姬曾在宮中,深知陛下,有她為陛下作證,陛下可高枕無憂矣。”

    一提到弘農王,一直很沉穩的天子眼圈紅了,落下淚來。他和劉辯雖然不是一母所生,又有帝位之爭,但那都是被人利用,他們兄弟之間關係極好。劉辯雖然不是帝王之才,對他這個弟弟卻極是友愛。當初宮中火起,他們兄弟倆逃出皇宮時,劉辯一直拉著他。至於唐姬,他印象也非常深刻,那是一個看似柔弱,卻性格剛強的女子,即使劉辯落難,她也不離不棄。

    “唐姬現在何處?”

    “弘農王薨後,她回到潁川老家。其父逼其改嫁,她誓死不從。”

    “烈女也,不讓須眉。”天子一邊抹著眼睛,一邊說道:“令君亟為我擬詔,召她入宮,以禮相待。”

    “唯!”荀彧躬身領命。

    伏完坐在一旁,暗自心驚,重新打量了荀彧兩眼。他想起來了,唐姬不是別人,正是前中常侍唐衡的從女,而荀彧的母親也是唐衡的女兒,換句話說,唐姬是荀彧的外親。唐姬進宮,固然能對證明天子是先帝的血脈起一定作用,但更大的作用卻是荀彧有了援手。從天子的態度可知,這個唐姬絕不是一個普通女子,尤其是對天子而言,唐姬的到來一定會對天子產生影響。

    “令君,如果我記得不錯的話,唐姬乃是唐衡族人,其父唐瑁、伯父唐珍、唐玹俱是濁流。”

    “伏君所言甚是,事急從權,唐姬入宮,有助於陛下,縱使其父輩為濁流,又有何不可?世家名族中貪腐的也不在少數吧?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當此危難之急,不宜苛求,因小害大。”

    伏完啞口無言。關係到天子血脈,他不敢輕易阻攔。

    荀彧接著說道:“陛下,臣竊以為,自光武皇帝推崇儒學,養士一百餘年,珍惜名節的士人固不少,但矯枉過正的弊端也漸深,清流、濁流之分就是其一。這世上何嚐有絕對的清,又何嚐有絕對的濁?不過是標榜名聲、互相吹捧罷了。黨同伐異,互相攻擊,黨錮因此起焉。”

    天子點頭表示同意。他對黨人其實沒什麼好感,袁紹就是黨人領袖,可是他都幹了些什麼?伏完這句話說得不合時宜,他倒是不貪不腐,可是他有什麼用?

    見天子不反對,荀彧進一步建議道:“聖人之道,在乎中和。凡事過猶不及,清濁如是,文武如是,關東關西亦如是,此皆不得不除之積弊也。國難思良將,如今天下大亂,正是名將用命之時,關東出相,關西出將,若一味排斥武人,排斥關西人,如何能中興大漢?讀《孝經》退敵嗎?讀書讀至如此地步,難道是聖人所希望的?”

    伏完麵紅耳赤,不敢再置一辭。荀彧不僅見識過人,對儒家經典同樣熟悉,他根本說不過他。

    天子卻深表讚同。當此危難之際,隻靠那些博通經典的書生是不行的,他們什麼忙也幫不上,伏完就是典型,家傳尚書四百年,又是尚公主的貴戚,危難之時卻無一絲用處。要想平定天下,中興大漢,要靠荀彧這樣的讀書人,要靠皇甫嵩那樣的名將,要靠各種有實幹才能的仁人誌士,還抱著那些清流濁流、關東關西的迂腐觀念隻會自取滅亡。

    天子欠身施禮。“令君高明,不愧為王佐之才,朕雖愚昧,敢請詳言之。”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6 14:24
第606章 履霜堅冰至

    天子一個王佐的評價,讓伏完識相地閉上了嘴巴,荀彧得以暢所欲言。

    他為天子提了一個詳細的規劃。

    首先,追尊天子生母王美人為皇後,配孝靈皇帝文昭陵,召王美人的父兄入京,以昭告天下,當今天子乃是先帝血脈,解決名份上的問題。名不正則言不順,不解決這個問題,天下人就算想忠於朝廷也不知道真假,莫衰一是,難免產生混亂。

    其次,頒布詔書,赦免牛輔、董越等人,任命牛輔為並州刺史,安撫其心,為我所用。再封韓遂、馬騰為侯,征其子弟為郎,加以籠絡控製。從兩部西涼軍中征調一部分精銳加入禁軍,由車騎將軍皇甫嵩統一指揮。皇甫嵩也是涼州人,戰功卓著,威名赫赫,西涼軍不敢造次。牛輔等人和韓遂、馬騰互相牽製,再加上並州軍從中製衡,隻要操作得當,不要故意刺激他們,應該能緩解局勢。

    最後,消除文武偏見,大力提攜年輕才俊,尤其是要提高武人的地位,其中最顯著地就是曹操、呂布、張遼等人,將他們安排到合適的崗位,加強訓練,提高禁軍的戰鬥力,保證長安的安全。同時征辟、提拔忠於朝廷的才俊,分布關中郡縣,在長安周邊進行屯田,盡快解決糧食供給的問題。

    在穩定長安形勢的同時,對山東州郡展開連橫合縱:首先派使者出使關東,宣示詔書。但不能像上次一樣把重點放在袁紹身上。袁紹當然是重點,但不能是唯一的重點。這次的重點是仍然對朝廷保持尊崇的州郡,比如幽州刺史劉虞、徐州刺史陶謙、豫州牧孫堅、揚州刺史陳溫。雖然不是每個人都對朝廷忠心耿耿,絕無二心,但他們至少還沒有明的反對朝廷,有的還堅持進貢,不僅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緩解朝廷的財政危機,而且可以利用他們牽製袁紹,讓他不敢輕舉妄動,至少不能威脅關中。

    眼下最危險的就是袁紹,隻要他不敢明言造反,朝廷就保留著一絲尊嚴,就還有機會。

    劉虞、陶謙等人都好說,孫家父子不太好處理。孫堅是豫州刺史,但孫策還占著南陽,最近有消息傳來,他正計劃南下奪取江夏、南郡,有意並取豫荊二州。這肯定是不行的,如果不阻止他,不僅會讓其他人看到朝廷的虛弱,還會讓孫家父子實力膨脹,就連袁紹都要略遜一籌,山東的平衡會被打破。

    這個問題很棘手,讓孫策讓出豫州或者荊州,孫策肯定不會答應,但朝廷又必須讓他們放棄一州,否則無法服眾。荀彧提出了一個建議,改任孫策為會稽太守,由袁術之子袁耀出任荊州刺史。孫策名義上是繼承袁術遺命,他不會明著反對袁耀接管荊州。如果這個計劃能夠實現,再由朝廷派一個合適的人選輔佐袁耀,先從名義上將荊州從孫家父子手中分離出去。如果這個計劃不能實現,那就動用武力,由皇甫嵩率領由並涼精銳組成的大軍出武關,迫使孫策放棄。

    這個計劃是荀彧整個方案中的重點,如果能降伏孫策,山東就沒有獨大的勢力,朝廷就能從中斡旋,集結幽州、青州、徐州、豫州的人力物力圍攻袁紹。如果不能降伏孫策,那就趁他羽翼未豐的時候鏟除他。為了能讓這個目標能夠順利實現,就必須先安撫涼州人,使朝廷有可用之兵。如果不先解決涼州人的危險,草率出兵,最後的結果必然和上次一樣半途而廢。

    這個計劃和王允當初的兩路夾擊南陽相似,但荀彧的計劃更紮實,步步為營,沒有奢望畢全功於一役。

    荀彧的計劃很合天子的心意,雖然算不上什麼萬全之策,至少有成功的希望。

    可是現在還有一個問題:司徒王允如果不同意,怎麼辦?

    荀彧最後提出一個建議:進王允為太傅,尊其爵位,讓他養老。由楊彪任司徒。楊彪是袁術的姻親,他出麵操辦此事,更方便與孫策協商,相信孫策不會一口拒絕。楊彪雖然隻比王允小五歲,但他不像王允那麼偏激,做事更有手段。弘農楊家也是唯一能與袁氏相抗衡的世家,他主政比王允更合適。

    天子和伏完反複討論,覺得可行,最後同意了。

    ——

    王允抱著被子,斜倚在床上,耷拉著眼皮,一動不動,如泥胎木偶,隻有花白的眉毛不時的抖動一下。

    長子王蓋、次子王景、三子王定和從子王晨、王淩五人跪在病榻前,已經跪了近半個時辰。

    王蓋在宮裏為侍中,荀彧找到他,向他曉明利害,讓他回家說服王允,接受朝廷的安排,免得鬧得大家不愉快。王蓋一個人沒底氣,拉著兩個弟弟和從弟王晨、王淩一起來勸,但王允就是不肯鬆口,他們也是逼得沒辦法,隻好長跪不起。

    事情到了這一步,他們都很清楚這不是和王允商量,而是決定,不管王允同意不同意,天子都將要放棄王允,他有了一個更年輕的王佐之才——荀彧。雖然不知道荀彧究竟為天子出了什麼主意,天子對荀彧的信任卻是有目共睹。

    更何況他們也清楚王允因為固執犯了多少錯誤。短短幾個月,他就從力挽狂瀾的功臣變成了麵目可憎的獨夫,別說呂布、曹操對他敬而遠之,就連士孫瑞、宣璠等人都和他鬧得不愉快,被罷免是遲早的事,隻是缺一個人站出來發言,缺一個名正言順的機會。

    畢竟鏟除董卓,王允是首功,誰也不想落下罵名。現在荀彧建議升王允為太傅,王景等人都可以因此入仕,已經是最好的結局。王允不答應,要死撐到底,不僅是拿自己的名聲和生命做賭注,更是拿子侄的仕途做賭注,他們豈能沒有怨言。跪了這麼久,他們已經有些不耐煩,不時的挪一下身子。

    外麵傳來一聲輕咳,久不登門的士孫瑞緩緩走進來,見王蓋五人跪了一圈,他歎了一口氣,擺擺手,示意王蓋五人退下。王蓋五人如逢大赦,連連向士孫瑞拱手,魚貫退了出去。

    王允眉毛微顫,猛然睜開雙眼,眼神淩厲。他哼了一聲:“君榮久不登門,也來做說客?”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6 14:24
第607章 一代新人換舊人

    士孫瑞早有準備,不急不徐地坐在榻邊,輕拍王允的手。王允骨瘦如柴,鬆馳的皮膚貼在骨頭上,像一個老態龍鍾的垂暮老人,可是他實際上才五十六歲,未到花甲之年。

    “王公,你如此堅持,是為天下,是為國,還是為自己?”

    “我為什麼,你不知道嗎?”

    “正因為我知道,我才覺得你的堅持不可理解。”

    “君榮此話何意?”

    “你為什麼不聽聽荀彧的計劃,然後再作決定?形勢至此,已成死局,總不能一直這樣僵持下去。袁紹、公孫瓚僵持不下,孫氏父子卻在豫州異軍突起,周瑜南下,已經進入南郡,劉勳不過一庸人,根本不是孫策、周瑜的對手,今冬明春,江夏、南郡必為孫策所有,不能再等了。”

    王允原本漲紅的臉迅速又變得灰暗,眼神中的神采也消散得無影無蹤。他派趙岐東行,目的就是希望袁紹西行勤王,總攬朝政。可是袁紹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絕了他的建議,迫使他不得收回成命,顏麵盡失。

    浚儀之戰,朱儁疲態盡顯,隻能看著孫策與袁譚周旋。袁譚擊退了孫策,占據了兗州。孫策也構建起北部防線,開始逐緊對豫州世家豪強施加壓力,先是抄沒了曹家,隨即又抄沒了蔡家,接下來還不知道要對誰家對手。他雖然年輕,卻做事沉穩,手段高明,軟硬兼施,讓豫州世家不敢輕舉妄動。假以時日,豫州未必不能被他控製。

    袁紹沒有看到這一點,他顯然還沒意識到他真正的對手是誰。公孫瓚侵擾冀州隻是一個借口,他已經向趙岐表示願意接受朝廷調解,袁紹應該趁此機會西進勤王,將朝政控製在手中,退而求其次也應該揮師南下,親自攻擊豫州,不給孫家父子立足的機會。

    他正在喪失最好的機會,一旦孫策控製了荊州,他就有了立足之地,有了和袁紹對峙的資本。就算袁紹最後能擊敗孫家父子,也必然是一場曠日持久的苦戰,荊州、豫州損失慘重,沒有十幾年恢複不了元氣。

    正如士孫瑞所說,現在的形勢已經成了死局。袁紹對他的建議視若罔聞,一意孤行。他已經無計可施,看看荀彧的計劃也未嚐不可。

    “你說吧,我也看看何伯求說的這位王佐之才究竟有什麼妙計良策。”

    士孫瑞忽視了王允口氣中暗藏的敵意,不緊不慢地將荀彧的計劃說了一遍。荀彧得到天子的允許之後,親自趕到他家,將計劃和盤托出,請求他的支持。士孫瑞對荀彧沒有偏見,他與荀爽交情很好,之前就聽荀爽說過荀彧,說他和荀攸、荀悅是荀家年輕人中的俊才。他也和何顒交情頗深,知道何顒對荀彧評價甚高。雖然荀彧的母親是唐衡的女兒,但這最多算是白玉微瑕,不能掩蓋荀彧自身的光芒。

    士孫瑞是個有計謀的人,否則王允不會和他聯手鏟除董卓,但他聽了荀彧的計劃後還是歎為觀止,自愧不如。荀彧這個計劃布局天下,放眼長遠,不急於一時,有相當的可行性。不僅將天子的道義優勢放大到極點,而且力排眾議,定都關中,將朝廷視為爭霸天下的一方勢力,有壯士斷腕的魄力,更有麵對現實的勇氣。更別說平等對待武人,對關東、關西人一視同仁了。

    這正是很多讀書人欠缺的務實態度,他們總覺得道義在手便可橫行天下。士孫瑞是士人,但他也是傳統意義上的關西人,對關東人的自負不能認同,對關西人被無端壓製也心有戚戚,總覺得有失公允。荀彧能夠正視這個問題,並著手試圖解決,很對他的心思,一下子拉近了他們之間的距離。

    這就是他親自來勸王允的原因。他曾是王允的得力助手,堪稱至交,放眼天下,現在能勸得住王允的大概也隻有他了,真正了解王允心思的人也非他莫屬。

    士孫瑞解說完荀彧的計劃,也不催王允表態,而是耐心地等著。他知道王允隻是固執,眼光還是有的,否則郭泰不會評他為王佐之才。現在兩代王佐交接,心理上的排斥和敵意在所難免,但他們的目標是一致的,都是為了天下,為了蒼生,為了儒門的未來,而不是為了個人的名利。

    王允是黨人,荀彧何嚐不是黨人,荀家可是汝潁有名的黨人豪強,從荀淑起就與黨人關係密切。

    王允半天沒有說話。他不喜歡荀彧,荀彧的計劃也與他的計劃不盡相同,但是他不能說荀彧的計劃不好,他甚至覺得荀彧的計劃是天才般的構想,而立之年就有這樣的見識,不愧是何顒認定的王佐之才。

    王允不知不覺的歎了一口氣,神情黯淡。荀彧的計劃和他的布局最大的區別就是尊王,荀彧放棄了袁紹,決定尊崇朝廷。可想而知,一旦荀彧掌權,朝廷就會將袁紹視為最大的敵人。也許是荀彧沒有士孫瑞明說,也許是荀彧說了,但士孫瑞有所隱瞞,他們沒有提如何應付袁紹,可是他一眼就看出,荀彧的這個計劃中最大的對手不是孫家父子,而是袁紹。一旦孫家父子向朝廷稱臣,下一步就是圍攻袁紹。

    這幾乎是必然。孫家父子雖然表現搶眼,但他們的根基太薄了,沒有像袁紹那樣不把朝廷放在眼裏的底氣和實力,向朝廷稱臣,將朝廷的注意力轉移到袁紹身上,伺機從中取利,應該是他們最好的選擇。

    “君榮,袁紹可是我們黨人的希望。”王允幾乎是在懇求。

    士孫瑞淡淡地說道:“是的,我們都曾經這麼想,荀彧又何嚐不是?他是先去了鄴城,再來的長安。他這樣的俊秀從鄴城來到長安。他與天子也不是一見如故,而是相處數月,又深談數日之後才做的決定,你不覺得這已經能說明問題了嗎?王公,我們都看錯了,袁紹不是我們希望的明主,他欺騙了你,他欺騙了我們,欺騙了天下人。”

    他頓了頓,又長歎一聲:“王公,我最近常常夢見袁太傅,你覺得袁紹將來會如何對待此事?黃泉之下,我們如何麵對袁太傅?為了袁紹,袁家數十口死於非命,我們真能問心無愧嗎?”

    王允緊緊地閉上了眼睛,臉色灰敗,氣息粗重如牛。過了半晌,他突然身體一挺,一口鮮血噴了出來,胸前一片殷紅,觸目驚心。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6 14:25
第608章 聰明人

    孫策歪靠在案幾上,孫權、陸議、呂蒙等人圍坐在一旁,聚精會神地看徐嶽解釋他的研究成果。徐嶽很興奮,充滿血絲的眼睛亮得嚇人,臉上蒼白,卻又透著不健康的潮紅,嘴角堆滿了白沫,連胡須上都是,與他平時優雅的形象相去甚遠,唾沫橫飛的講解著。

    孫策雖然一句話也沒說,卻佩服得五體投地。他本來以為沒有精密的計時工具,徐嶽不可能得出自由落體公式,但他現在知道,他低估了古人,低估了徐嶽的智商。徐嶽成功的繞過了計時這個障礙,不僅得出了自由落體的速度與時間的平方成正比,而且得出了那個係數。

    他的得數是五,和正確答案已經非常接近。

    他用的方法是圖表法,假設水平方向的速度不變,將鐵球墜落的曲線分成幾等份,然後計算垂直方向的距離。方法簡單得讓人不敢相信,就連孫策這個穿越者都覺得匪夷所思。

    由此可見,有些人天生就比別人聰明,特別是研究數學的,而三國時代的人和二十一世紀的人的大腦在本質上沒什麼不同。穿越者有知識優勢,有見識優勢,沒有智商優勢。

    不僅如此,徐嶽還通過調整鐵球的重量和高度,得出了勢能和動能的變化關係——他用的勢和速這兩個術語,在孫策的“建議”下改成了勢能和動能。他這兩天又迷上了撞球遊戲,因為他發現,當兩個大小相同的鐵球相撞時,如果一個鐵球靜止,另一個鐵球能夠將動能完美的傳遞給靜止的鐵球。如果兩個球不一樣大,則無法做得這一點。

    他覺得這裏麵肯定和某種數理關係,他要解出這個數理關係。

    徐嶽不愧是漢代數學的集大成者,不僅善於研究,而且擅長傳授知識。他不僅將自己的心得說得深入淺出,直白易懂,而且成功進一步擴展,接連講了幾個類似的數學問題。不僅孫權、陸議聽得入神,就連呂蒙等文化素質不怎麼高的都聽得津津有味。

    如果不是看他太累了,孫策真想多聽一會兒。看到郭嘉背著手站在門口,孫策這才打斷了徐嶽。站起身,攬著徐嶽的手臂,笑道:“先生辛苦了。不過還有很多問題等著你去研究,你千萬要注意保重身體,勞逸結合,不能累著了。”

    “不累,不累。”徐嶽滿麵笑容,卻忍不住打了個哈欠。“將軍,我有個不情之請。”

    “你說。”

    “我想寫一部書,收羅曆代算術,分門別類,總為一部。”

    “好啊,你是不是想要一些費用?”

    “費用暫時倒不需要,我需要一些幫忙抄寫的書佐,最好……能讀過書的。”

    徐嶽一邊說,一邊眨著眼睛,難得的平易近人。孫策一看,就知道他所求肯定不是錢這麼簡單。徐嶽專心做學問,對生活質量要求不高,他給他的錢已經足夠他一家人衣食無憂了。

    “公河先生有什麼要求,盡管直言,隻要是能答應的,我肯定答應你。”

    “我……”徐嶽舔著嘴唇,欲言又止。

    “書佐沒有,營裏現在嚴重缺乏讀過書的人,沒有人給你。”郭嘉走了過來,揚揚手。“去輜重營找找看,官奴婢裏麵肯定有一些識文斷字的,你看中誰就把誰帶走,到負責的人那邊備個案就行。”

    徐嶽兩眼放光,盯著孫策。“當真?”

    孫策又不傻,郭嘉一說話,他就明白了徐嶽的意思。徐嶽肯定是看中從曹家、蔡家抄來的哪個女子了。徐嶽本人有妻子,也有孩子,但徐嶽本人是個門戶很一般的讀書人,妻子家境也很一般,沒什麼文化,隻知道操持家務。徐嶽這次來有試用的成份,所以沒帶家眷來,生活不是太方便。輜重營有從各家抄沒來的官奴婢,以前也算是權勢之家,女子中識文斷字的不少,而且姿色大多不錯,徐嶽與輜重營聯係較多,大概是看上了某個知書達禮的佳人,憐惜她不幸落難,要救她脫身。

    孫策調侃道:“當然,隻要公河先生別誤了正事就行。我還等著先生的研究成果改進拋石機呢。”

    徐嶽大喜,連連拱手,興衝衝地去了。

    郭嘉不動聲色的揮了揮手,呂蒙等人見狀,紛紛退出大帳,守在帳外,帳中隻剩下孫權和陸議。陸議本來也想走,卻被孫策叫住了,讓他一起聽聽。

    “將軍,荀彧偷師南陽,在長安搞變法。”

    “哦?他都搞了些什麼,說來聽聽。”

    郭嘉取出一張紙,遞給孫策,上麵是剛剛抄錄好的消息,有十來條之多,內容比較簡略,但是方方麵麵很周到,顯然不是那種普通細作能打聽得到的消息。孫策看了郭嘉一眼,目光中帶了一絲詢問。

    “鍾繇傳來的消息。”郭嘉說道。

    “鍾繇?”

    “沒錯,鍾家和我郭家一樣,以律法傳家,鍾繇的學問也偏向法家,所以一直不受器重,四十多歲了,還是一個黃門侍郎。他原本打算回潁川,正好荀彧變法,將他推薦給天子,他就不來了,隻是托他外甥郭援、郭武帶來一份書劄。郭援、郭武算是我的族弟,武藝還不錯,尤其是郭武,拜過名師,在外遊曆數年,據他自己說沒遇到過敵手。這小子有點傲,說話也不中聽。”

    孫策笑了。這個郭武應該不是說話不中聽這麼簡單。“藝高人膽大嘛,人在哪兒,讓他來吧。”

    “在外麵,我請仲康、叔至教訓教訓他,免得他不知天高地厚,衝撞了將軍。”

    孫策沒吭聲。在他麾下,許褚是步戰第一,陳到是騎戰第一,郭嘉讓他們兩人去試郭武,可見這郭武的確有幾分真本事。不過他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步戰能勝許褚的屈指可數,騎戰能勝陳到的也不多。陳到的天賦不差,又天天練習破鋒七殺,訓練有素,就算與關羽、張飛對陣也不落下風。武功也是一種技術,除了需要天賦,更需要科學的嚴格訓練,而且要經常進行對抗性練習,否則很難保持最佳競技狀態。高手在民間這種事基本不靠譜,真正的高手不是在軍營,就是在某些權貴身邊做衛士。

    孫策看完簡報,交給孫權和陸議,等他們一一看完,這才說道:“奉孝,你覺得荀彧變法能成功嗎?”

    郭嘉哈哈大笑。“將軍,變法是件大事,沒有君王強有力的支持是不可能實現的。天子也許會支持他,但天子年幼,影響力有限,要想像秦孝公支持商鞅,孝武帝皇帝支持桑弘羊那樣支持荀彧,少則五年,多則十餘,可是荀彧能不能熬過這五年、十年,那都是不好說的事。就算能,五年、十年之後,將軍根基已固,正好放開手腳,和他大戰一場。”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6 14:28
第609章 人心向背

    孫策聞弦音而知雅意,從郭嘉看似不以為然的態度中看出了郭嘉的慎重。如果不是覺得荀彧有成功的可能,郭嘉又怎麼可能考慮五年、十年之後的決戰。他當然不是擔心,而是興奮。他雖然沒有張紘那樣與荀彧約戰,可是他的心裏早就把荀彧當成了最強勁的對手。荀彧越強,他越興奮。

    但是孫策不能將這件事變成兩個人的意氣之爭,他需要聽聽更多人的意見。他擺擺手,讓人去請張紘。在等待張紘的間隙,他自己也仔細思考了一番。謀士隻能提供建議,最後決定還要他自己來做,荀彧變法這件事非同小可,算是他這個穿越者帶來的改變之一,影響甚至可能超過袁術之死。

    他覺得,就像他低估了徐嶽的智商一樣,他可能也低估了荀彧的智慧。荀彧是讀書人不假,但他並不是一個迂腐的書生。他有原則,不代表他不知變通。相反,他深知權變的重要性,隻要不觸及他的底線,他不怯於做任何改變。

    鍾繇送到的消息很簡單,也不全麵,有些措施還在荀彧的腦子裏。可是就眼下這幾條已經看出荀彧的執行力。改葬天子生母王美人,追贈皇後,陪葬文陵,這明顯是針對袁紹說天子並非先帝血脈所為。尋找王美人的家人入朝為官,也是為這個目的服務的,王美人是趙國人,荀彧大概在鄴城的時候就打聽清楚了,否則不會這麼快就發出詔書。

    更精妙的一手還是召回弘農王夫人唐姬,這不僅是在用少帝未亡人的身份為天子的血脈做證明,更是為荀彧自己在宮裏增加了一個幫手。唐姬是荀彧的外親,有了唐姬的幫助,荀彧不僅可以掌控內朝,而且能影響天子的後宮。唐姬大概是天子眼下最熟悉的人之一,對十二三歲的天子來說,十八九歲的唐姬既像母親,又像姊姊,影響力絕非其他人可比。

    每一著都正中要害,看似漫不經心,卻又用意深遠,足以想見荀彧絕不是輕易出手,他肯定已經謀劃了很久,隻是直到現在才出手罷了。一出手就架空了王允,斬落了袁紹在朝廷裏的援手,幹淨利落。

    袁紹聽到這個消息要跳腳了吧?王允掌權的時候他不當回事,等王允失去了權利,他才能體會到王允的重要性。荀彧在鄴城的時候,他不把荀彧當回事,現在荀彧到了長安,他終於見識到荀彧的手段了。

    可惜,一切都遲了。

    袁紹會有什麼反應?他是忍氣吞聲,還是奮起反擊?

    就在孫策暗自分析未來形勢可能的發展時,張紘趕來了,看完簡報,他嘖嘖稱道:“荀彧出手不凡,我能想到的,他基本都想到了。”

    “先生是如何想的?”孫策問道。

    張紘笑笑,正要想身去拿地圖,陸議已經搶先一步取了過來,攤開張紘麵前的案上,然後順理成章的坐在了張紘身邊,托著腮,目不轉睛地看著張紘。孫權不甘示弱,坐到了張紘另一邊,像兩個護法金剛一樣,搶占有利地形。

    孫策看在眼裏,暗自發笑。這時候的陸議雖然謹守禮儀,卻不需要畏懼任何一個人。他大概不用像曆史上那樣改名了,更不會被人稱為陸龜。

    “謀士設謀就和棋士下棋一樣,見招拆招,沒有一定之規。國手之所以是國手,不過是因為他看得遠,想得多,解決的辦法更巧妙。朝廷麵對的問題很多,概括而言,主要有三:一是天子血脈不明,朝廷道義高度不足;二是王允等黨人一心寄希望於袁紹,並無維護朝廷之心;三是關中錢糧不足,兵力不足,無法自守,而西涼人在側,隨時可能被夾擊。荀彧隻要解決了這三個問題,就可以穩住關中,自守有餘。”

    張紘說得很詳細,倒不完全是為了孫策,而是為孫權和陸遜,以及呂蒙、蔣欽等少年。孫策將這些人留在身邊有培養之意,將來都有可能鎮守一方的,如果沒有足夠的大局觀,他們承擔不起這樣的重任。講武堂隻能培養中下級軍官,完成基本素質的訓練,將來做一個都尉、校尉,領一營兩營,臨陣戰鬥,想要獨當一麵還需要更多的謀略見識,跟在孫策身邊無疑是他們增長見聞最好的機會。

    “奉孝說得不錯,荀彧有偷師南陽之嫌,如果我猜得不錯,接下來他很可能還會建立類似講武堂、木學堂這樣的機構,尤其是木學堂,要做好防範措施,防止他挖走手藝好的匠人。宛城木學堂中有不少人是關中人,如果有機會回鄉,他們一定不會拒絕。不管怎麼說,天子畢竟是朝廷正朔,現在又定都關中,關中人肯定會歡迎的。將軍,你的一部分心血要付諸東流了。”

    孫策無奈的咂咂嘴。關中人之所以逃難到南陽,是因為關中大亂,無法生存。現在關中安定,又成了京師,但凡有點能力的都有可能回去,給天子做官多好啊。他花了那多麼心思,付出那麼多代價,卻無法攔住他們回鄉的腳步。

    這就是道義的力量。荀彧這一招無人能擋,就像曹操擁天子於許,天下人如百川歸海,繈負而至一樣,曹操一下子多了無數人才,實力猛增。

    “不過將軍也不必擔心。將軍父子也是朝廷正式任命的官員,為將軍效力和為朝廷效力並不存在本質上的差別。受到影響最大的是袁紹,他一直不承認天子,如果突然改弦易轍,等同承認之前所作所為非法,不僅承製封拜的權力可能會失去,連車騎將軍的職位都有可能喪失。如果不承認,朝廷勢力要對他宣戰。將軍,這時候不宜為天下先,順勢而為,推波助瀾,才是上佳選擇。”

    孫策沉吟著,品味著張紘這個建議中的含義。很顯然,荀彧高舉正朔大旗不僅對那些流寓南陽的關中人有效,對天下士人同樣有效,張紘很可能也在其中。他還對朝廷有眷念,至少做不到郭嘉那樣義無反顧。

    因此,他建議接受朝廷的詔書就很正常了。

    孫策抬起頭,看著張紘。“那荊州怎麼辦,江夏、南郡還要不要打?”

    張紘迎著孫策的目光,眼神清澈。“當然要打。不僅要打,而且要快,搶在朝廷的詔書到達之前攻克江夏、南郡,造成既成事實。隻是江南四郡可能要等一等了。”張紘想了想,又道:“將軍,我現在最擔心的是朝廷將你調離豫州、荊州。虎不離山,龍不離淵,一旦離開了豫州、荊州,你也許依然有用武之地,但豫州、荊州必亂。在詔書到達之前,你應該加強一下征東將軍身邊的力量,他用兵無人能敵,卻缺少能夠理民施政的人,隻有張子布一人恐怕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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