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策行三國《原名:三國小霸王》 作者:莊不周 (連載中)

   
noriko1026 2018-4-3 15:20:1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68 4927843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6 17:58
第690章 天生暴君

    楊修正伏在欄杆上,看著月色出神,聽到孫策此言,回頭看看孫策。

    “孫策有詩興了?”

    孫策忍俊不禁,嗤了一聲。“我要是能做詩,還用得著你?”

    楊修很不爽,反唇相譏。“將軍,詩賦隻是小道,遊於藝而已,通經致用才是儒者本份。將軍有誌於天下,當致力於經學,而不是詩賦文學,將來才能內聖外王,成就大業……”

    “打住,打住。”孫策連忙叫停。“你不要有事沒事就往我頭上扣帽子,什麼內聖外王,成就大業,你直接說我要造反好了。有你這麼說話的嗎?我奉詔赴任,周昕攔著不讓我走,我還委屈著呢。你真要有這膽氣,去質問周昕才對,別隻欺負我啊。怎麼,不吭聲了?”

    楊修咬著嘴唇,無奈地呲了呲牙,無言以對。良久,長歎一聲。烏鴉落在黑豬上,一個別說一個黑,孫策不是什麼忠臣,周昕同樣不是,當然袁紹更不是。周氏兄弟都是支持袁紹的,他們肯定要與孫策父子為敵,更何況現在還有周昂、周禺兩條命。

    春秋無義戰啊。大亂將至,州郡各自征伐,朝廷無法製止,威嚴掃地。

    大漢怎麼會變成這樣?外戚、閹豎,士人與大漢與這兩個痼疾鬥爭了這麼久,終於勝利了,卻談不上成功,大漢不僅沒有走向太平,反而瀕臨崩潰。

    孫策站了起來,走到楊修身邊,與他並肩伏在欄杆上,用肩膀拱了拱手。“來吧,說說你的通經致用,也讓我長長學問。”

    楊修轉頭看看他。“將軍真想聽嗎?”

    “當然想聽,要不然帶著你幹嘛,你那麼能吃,還特別拽。”

    “呃……”楊修語塞。雖然被孫策噎得直翻白眼,他的心情卻輕鬆了許多,也來了興致。“如果將軍真想聽,那我就鬥膽和將軍說說,如果有唐突之處,還請將軍海涵。”

    孫策沉默了片刻,突然笑了起來。“楊德祖,我聽說弘農楊家以敢直言著稱,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謹慎了?你沒聽說麼,許劭和我不對付,明裏暗裏鬥了半年多,最後離開平輿的時候,隻有我去送他?”

    “聽龐統說起過。你還說,你不同意他的看法,但是你尊重他說話的權利。”

    “是啊,是不是覺得我比夫子強,至少不會用殺人來封人的嘴。”

    楊修臉上剛剛露出的笑容又僵硬了,轉過頭,無聲的咒罵了兩句。這人怎麼這麼可惡,說話不帶刺會死人麼?這還怎麼聊天?

    “怎麼,不同意我的看法?那你的意思是我應該把許劭殺掉,免得他到處說我壞話?”

    楊修哭笑不得。“將軍,我沒有這個意思,我也承認你氣度恢弘,非常人能及,但你能不能不要當著一個儒生的麵菲薄聖人?”

    “你們開口聖人,閉口聖人,有沒有問過夫子本人願不願意做聖人?你們這叫不叫欺師滅祖?”

    楊修冷笑道:“夫子自己不願為聖,那是他謙虛為懷,不代表他不是聖人,正如有些人以聖人自居,不代表他就真是聖人一樣。夫子著六經,為萬代立法,他不是聖人,誰是聖人?”

    “噗!”孫策再次笑出聲來,越笑越開心,半天沒說話。楊修氣得無語,一甩袖子,轉身就要走。孫策伸手拽住他,一邊笑一邊說道:“行了,行了,你別這麼沉不住氣,子曰……”

    “夠了。”楊修抬起手,大聲說道:“我自認修養不足,也不敢自稱聖人,你就別拿聖人的話來堵我了。”說著,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來。“你知道你這叫什麼?‘資辨捷疾,聞見甚敏,材力過人,手格猛獸,智足以拒諫,言足以飾非;矜人臣以能,高天下以聲,以為皆出己之下’。你如果得了天下,就是桀紂一般的暴君啊。”

    “你他麼又扣我帽子。”孫策笑嘻嘻地說道:“書背得很熟啊。這是哪部書,《史記》?”

    楊修很詫異地看了孫策一眼。他在孫策身邊時間也不短了,孫策偶爾讀些書,但大多是《左傳》之類的經書,似乎沒看到過《史記》。“你讀過?”

    “聽人講過故事,尤其是楚漢相爭那一段。沒辦法,我是小霸王嘛,總得知道真霸王是怎麼死的,以免重蹈覆轍。”

    “恪守臣道,慎言慎行,自能遠禍避咎。”

    “這天沒法聊了,滿口虛仁假義,沒一句真話,浪費我時間。”孫策一聲輕歎,直起身來,背著手,搖著頭,晃晃悠悠地走了,將楊修一個人撂在飛廬上。

    楊修也覺得有些尷尬。恪守臣道,慎言慎行,就真的能遠禍避咎嗎?事實根本不是如此啊,就算是以納諫著稱的光武皇帝也做不到孫策這樣容人,明明不同意對方的看法,也有足夠的實力讓對方閉嘴,卻堅守底線,不肯以武力脅迫。

    他們究竟誰是聖君,誰是暴君?

    孫策回到艙中,馮宛和黃月英正擠在一起,看到他進來,兩人看了過來,四隻眼睛盯著他。黃月英一本正經地點點頭。“我覺得楊德祖說得對,你怎麼看都像是暴君。”

    孫策揚揚眉,雙手抱在腦後,靠在艙壁上。“是嗎?那你可是助紂為虐了,阿宛就是妲己。將來我在史書上留下惡名,你們也跑不掉。有你們陪著,就算再大的惡名,我也無所謂啊。雖千萬人,吾往矣。”

    兩人笑了起來。黃月英爬了起來,點點孫策的鼻子。“那麼豪邁的一句話,為什麼在你嘴裏說出來卻這麼無賴?你可真是化神奇為腐朽呢。”

    孫策攤開手,很委屈。“你看你,還能不能愉快的聊天了?一個個假模假式,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呢,真誠呢?我明明是化腐朽為神奇好不好。不破不立,楊修是個聰明人,但他讀書讀傻了,不把他那些既有的習慣打破,他是不會接受新東西的。就比如這茶杯……”孫策提起案上的茶壺,向裝滿水的杯中添水,水溢了出來,流了一案。“如果不把裏麵的冷茶、陳茶倒掉,如何能裝進熱茶、新茶?年紀輕輕的就滿腦子陳詞濫調,多討人厭啊。”

    “你說誰討人厭?”黃月英瞪起了眼睛,鼓起腮幫子,圓圓的小臉白裏透紅,像誘人的水蜜桃。孫策心中一動,起身在她臉頰上親了一下。黃月英猝不及防,臉一下子紅了,愣在那兒,一動不動,隻有長長的眼睫毛忽閃忽閃,眼神如水。

    “當然不是說你,你是推承出新、繼往開來的金不換,怎麼會討人厭呢。也不是阿宛,阿宛好學上進,博采眾長……”

    馮宛突然紅了臉,撲了過來,伸手捂住孫策的嘴,嗔道:“不準說!”

    黃月英眼珠一轉,連忙抱住馮宛,大聲催促道:“快說,快說,她都學了些什麼?我要聽!”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6 17:59
第691章 同道中人

    楊修搖了搖頭,嘀咕了一句“登徒子”,不忍卒聽,下了飛廬,換乘小船,徑直上岸去了。他不習慣在船上休息,賞完了月,自回岸上大營。真正在船上休息的人除了孫策和義從,隻有甘寧所部。

    隔壁的樓船上,甘寧盤腿坐在飛廬上,麵前擺著幾碟果子,一隻銀碗裏裝滿了酒,他張開雙臂,躺在甲板上,看著頭頂的星空,忽然笑了一聲。孫策和楊修在船頭說的話,他大部分都聽到了,楊修最後那句話,他也聽得很清楚,甚至連艙裏孫策和女人們調笑的聲音,他也隱約能聽到。

    孫策是暴君嗎?也許是吧,反正按書上說的標準,他的確挺像是暴君的。可是那又如何?他信任我,賞識我,我就願意給他賣命。明天是我真正意義上的首戰,即使是詐敗,並不要求奪取岸上的大營,卻也不能輸得難看,一定要讓他們看到我甘寧的手段。

    一群書生,他們懂什麼。四世三公?我呸!

    甘寧正想得出神,耳邊傳來孫策的聲音。“興霸,還有酒麼?”

    甘寧翻身坐起,見孫策站在隔壁樓上,正向這邊看。甘寧連忙說道:“有,有,剛喝一半呢。”

    “好,我這就來。”

    見孫策要到自己的船上來,甘寧激動不已。他喜歡在船上過夜,但其他人都不願意,至於是嫌船顛箥還是有其他的顧慮,他就不知道了。孫策願意住在船上,還和他靠在一起,現在又要隻身到他船上來,連個衛士都不帶,他非常感激。

    他剛剛投效孫策不到兩個月,孫策卻已經將他當作心腹。

    “快去取點酒來,弄點好菜,我要和孫將軍喝兩杯。”

    說話音,孫策已經走了過來,擺擺手。“不要太費事,有就行了,明天還有戰事,不能喝太多。”

    甘寧連連點頭,吩咐手下去弄,又笑嘻嘻地說道:“將軍,這良辱美景,不陪美人,卻來和我這江賊說話,豈不可惜了這大好風景?”

    孫策瞅了甘寧一眼,嘿嘿一笑。“你說話小心些,黃大匠心眼兒可小,你說的話要是被她聽見了,戰船可沒著落了。她要是做點手腳,讓你遇風則翻,你可別怪我沒提醒你。”

    “哦?”甘寧眼珠一轉,朗聲道:“將軍,我覺得黃大匠最是大度之人,她造出來的船,我甘寧是一百個放心的。將來有機會出海,但有收獲,這頭一份不給將軍,也要給黃大匠。”

    話音未落,隔壁便傳來黃月英的聲音。“甘伏波,你這話我可記下了,等著你的好消息啊。”

    孫策指指甘寧,“你這賊坯,倒是會說話。”忍不住笑了一聲。甘寧得意洋洋的挑挑眉,大聲應喏,又道:“馮大匠也是有的,我甘寧說話,唾口唾沫是個釘,絕不食言。”

    馮宛嬌笑一聲:“謝過甘伏波。”

    說笑一陣,有人拿來了酒,又添了一隻銀碗。甘寧給孫策倒了一碗酒,雙手舉起銀碗。“將軍,請。”

    孫策端起銀碗,和甘寧碰了一下,一飲而盡。蔡家的九醞春雖不是蒸餾酒,還是有點勁道的,這一碗酒下去,孫策腦子就有點暈。他擺擺手。“興霸,別隻顧著喝酒,說正事。明天佯攻,你準備怎麼打?”

    “怎麼打?自然是先用幾艘船運弓弩手掩護,然後強行突破了。”

    “不行,你這太草率了,說得詳細點。”孫策正色道。“這些都是跟著你出生入死的兄弟,你難道不不愛惜他們的性命?雖說做戰難免會有傷亡,但用心謀劃,盡可能的減少傷亡還是需要的。他們每一個人身後都站著一家人呢。”

    甘寧連連點頭。“將軍說得對,將軍說得對。”他一手按在大腿上,一手端著銀碗,仔細想了想。“將軍,要說麻煩,最大的麻煩就是那些弓弩手,特別是強弩,到了近處,不管什麼樣的重甲都不頂用,一箭兩個眼,就算不死也重傷。如果能壓製住那些強弩,傷亡就會小很多。”

    “有道理,那怎麼才能克製那些強弩呢?”

    “將軍能借我幾個人嗎?”

    “你說,借我本人都可以。”

    “那倒不敢,將軍能否將親衛營的箭士借我五十人。我用樓船將他們送到岸邊,讓他們專門對付那些強弩手。我挑選一些力氣大的兄弟,讓他們穿重甲,不帶刀盾,每人帶一根包鐵大楫,衝鋒的時候當盾牌,接戰的時候當武器,這麼大的鐵楫砸下去,不管對手是誰,一下子就給他拍暈。”

    孫策連連點頭。“這個辦法不錯,可以用。還有呢?”

    “還有啊,我們排成密集陣型,互相掩護,等衝到眼前再散開,這樣就算受傷,也隻是前麵幾個人,後麵的不會有事。”

    甘寧一邊說一邊指指畫畫,孫策很認真的聽,不時提點建議。甘寧不僅自己說,還找來幾個兄弟一起商議。大家都很興奮,誰也不想送死,能減少傷亡當然是好事,更難得孫策這麼關心他們,主動來找甘寧討論,他們自然更用心了。

    孫策和甘寧都屬於那種眼珠一轉就是一個點子的人,沒什麼固定套路,怎麼使著順手怎麼來。他們說得很投機,不時爆發出一陣大笑。

    “將軍,早遇見你幾年,這錦帆賊的名頭就是你的了。”甘寧舉起銀碗,咧著嘴笑道。

    孫策嘿嘿一笑。“興霸,不是我看不起你,你這錦帆賊太小子家氣,也就在益州窩裏橫。換成我,整條大江都是我的。不僅如此,我還要出海,去交州,去遼東,錦帆所到之處,皆是我的天下。”

    “痛快。”甘寧一拍大腿。“將軍此言,深得我心。”

    兩人哈哈大笑,舉起銀碗,一飲而盡。旁邊的江賊們看了,紛紛大笑,七嘴八舌地說道:“將軍豪爽,乃是我輩同道中人。”

    岸上大營,楊修站在帳前,遠眺江麵上的樓船,見樓船上人影綽綽,毫無休息的跡象,不禁搖搖頭。“沉迷酒色,難成大器。”

    袁耀放下手裏的書,打了個哈欠,鑽進被窩。“德祖兄,睡吧,你肯定是搞錯了。孫將軍絕不是這種人,他肯定是和甘寧在商量明天的戰事,想著怎麼減少傷亡呢。作戰會死人的,可不是嘴上說說這些簡單。”

    楊修返身入帳,沒好氣地說道:“你這麼維護他?”

    “不是我維護他,是你對他有偏見。”袁耀閉著眼睛,露出淡淡地笑容。“你啊,沒經曆過生死,所有的勇敢都是你以為的勇敢的,你永遠不知道真正的勇敢是什麼樣,又有多難。”

    楊修忍不住嘲諷了一句。“說得好像你經曆過似的。”

    袁耀沒說話,翻了個身,沒一會兒就想起了鼾聲。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6 18:00
第692章 甘寧第一戰

    第二天一早,孫策從親衛營調來了謝寬、鄧信等五十名箭士,攜帶六石勁弩和充足的箭矢,登上樓船,為甘寧的部下提供遠程掩護。這些人都是精挑細選的射手,原本基礎就好,後來又經過陳王的調教,射藝精湛,習射是每天必修科目,其他的訓練也都是圍繞著射箭來。這些人裏麵沒有百發百中的神箭手,但整體水平絕對可以稱為精銳,放眼天下也很難找到同等水平的五十人。

    甘寧將他們安排在樓船上。有了這些箭士之後,這兩艘樓船就成了可以移動的射樓。

    甘寧連夜讓人準備了一百柄鐵楫,挑選了九十九名身強力壯的部下,再加上他自己,湊足百人之數。他將其他的人馬交給副將楊宏,自己帶著這些身披重甲的勇士登上五艘鬥艦,在兩艘樓船的掩護下向牛渚駛去。

    楊宏指揮五百戰士分乘十餘艘鬥艦,緊隨其後。

    孫策也登上一艘樓船,遠遠的觀戰。郭暾留守岸上的大營,等待出擊,許褚、典韋帶著義從營隨身保護。馬超、閻行等人沒有上船,昨天乘船去偵察,他們都暈得不輕,馬超回到大營後吐得一塌糊塗,坐船這種事不太適合他們,還是安心在陸營等候比較安全。

    楊修跟在孫策身邊,看到甘寧等人如此陣仗,他很驚訝,這才相信袁耀所言不虛,孫策昨天晚上並不是和甘寧喝酒吹牛,而是商量戰事去了。

    見江麵上有戰船逼近,牛渚磯上的丹陽兵首先發出警報,大營裏隨即也響起了戰鼓聲。周昕匆匆走出大帳,趕到江邊陣地,登高遠望。他沒把甘寧等人當回事,卻把目光投向了遠處的旗艦,一想到孫策就在那艘船上,他恨得咬牙切齒,隻恨不能肋生雙翅,直接飛過去取了孫策性命。

    “弓弩手,準備射擊。長矛手、刀盾手上前列陣!”

    一道道的命令發出去,旌旗飛舞,戰鼓雷鳴,一陣接著一陣,無數將士衝出大營,衝向陣地,在江邊布下數道防線。弓弩手們將一捆捆的箭解開,插進箭囊中。刀盾手以什為單位,排成一個個小陣,交錯縱橫,長矛手們站在他們身後,三重列陣,最近的離江岸隻有十步,堅決不給孫策登岸的機會。大陣後麵都站著幾十名親衛,如果有誰臨陣怯戰,這些親衛將毫不猶豫地殺死他們,以正軍法。

    周昕在將台上來回踱步,將台上,親衛營站成一排,長刀出鞘,殺氣騰騰。

    兩艘樓船首先駛到岸邊,離岸邊還有三十步左右停下。樓船比一般的船重,吃水較深,無法直接駛到岸邊。在楫濯士們的努力下,樓船轉身,與江岸幾乎平行,兩艘樓船之間隻有二十步寬,僅能供一艘鬥艦通過。有士卒呼喝著扔下了石矴,將樓船固定住。普通的船隻用一隻石矴,樓船巨大,至少要用兩隻,有時甚至會用四隻,以保護樓船穩固,不會被水流帶偏。

    箭士們各就各位,尋找對方的強弩手。這些箭士大多弓弩皆能,今天的任務是狙擊對方的強弩手,所以都選用了六石弩,射程兩百步左右等。戰場上最常用的弩是四石弩,射程一百六十步,對很多射手來說,這已經是極限,射程再遠就談不上準頭了,隻能估摸著射。即使是謝寬等人用六石弩的命中率也不足四成,能不能命中要害更是隻能看運氣。

    但戰場之上,威懾更重要。

    箭士們訓練有素,知道什麼情況下要用什麼樣的戰術,他們五人一組,同時發射以提高命中率。臨戰在即,伍長將手指頭伸進嘴裏濡濕,舉在空中,熟練地測量風速,又目測距離、角度,提醒調整偏差,做好射擊準備。

    “準備好了沒有?”謝寬走了過來,大聲喝道:“打起精神來,別給孫將軍丟臉,別給陳王丟臉,記住你們是誰,盯著你們的目標,一直到射殺他為止。”

    “喏!”箭士們大聲應喏。

    謝寬抬起頭,看著被江風吹動的大纛,大纛沉重,擺動幅度較小,但上麵那根裝飾用的飄帶卻被風吹得飄起。謝寬看了一會兒,抽出一根鳴鏑箭,搭在弦上,稍微瞄準了一下,扣動弩機。

    “呯!”弓弦震動。

    “嗖!”鳴鏑發出尖利的嘯聲,飛上了天空,劃出一道平緩的弧線,又俯衝而下,飛越一百五十餘步,正中一名弩手胸口。那弩手聽到嘯聲,卻沒當回事,總覺得樓船離得太遠,已經是常用四石弩的射程極限。第一箭為了鼓舞士氣,通常都會選擇近一點的目標,以確保命中率。等他聽到嘯聲越來越尖利的時候,再想躲已經遲了。

    箭矢穿胸而過,從後背透出,箭羽嗡嗡作響。弩手被帶著連退三步,仰麵摔倒。

    附近的將士大吃一驚,對方不僅射得遠,而且射得準。第一箭就敢選這麼遠的目標,射藝必然出眾。他們下意識地蹲下了身子,尋找隱蔽的地方。

    但他們顯然還是慢一步,鳴鏑之聲未落,又有數十枝箭從樓船上飛出,飛入人群之中,幾乎在同時,四五名弩手中箭,有的還不止中了一箭,有人當場陣亡,有人重傷,慘叫不起。

    丹陽兵的弓弩陣地一陣混亂,驚叫聲四起。督戰的親衛立刻趕上去,將叫得最響的幾個傷員殺死。混亂雖然被及時壓製住,但士氣卻受到了嚴重的打擊,原本以為自己安全的弓弩手紛紛要求盾牌手保護。

    就在這時,一艘鬥艦從兩艘樓船之間衝過,迅速向岸邊駛來,甘寧身穿重甲,手持一柄鐵楫,衝在最前麵,一人多高的鐵楫豎起,寬達三尺的楫身像一麵大盾,護住麵門和胸腹,二十名士卒在他身後,兩人並肩,向前飛奔,踩著水花四濺。

    周昕居高臨下,看得清楚,吃驚的同時又不屑一顧。你以為這樣就能破陣?弓弩威脅不到你,我還有兩千精銳步卒等著你們,就算你們能以一當十,今天也讓你們有來無回。

    “擊鼓,迎戰——”周昕厲聲大喝。

    傳令兵揮動戰旗,發出命令,鼓手敲響牛皮大鼓,鼓聲炸響,被一陣急射射亂了陣腳的弓弩手想起了自己的使命,連忙開始射擊,刹間那,千餘枝羽箭躍起空中,飛向甘寧等人。

    “舉盾——”甘寧狂吼,握緊了鐵楫,做好了迎接箭雨的準備。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6 18:07
第693章 多算者勝

    手握鐵揖的士卒立刻跟上,抵拄甘寧的後麵,後麵的人依次接上。

    上百枝箭矢飛至。射在鐵楫上,啪啪作響;射在重甲上,火花四射;射在江水中,水花飛濺。

    甘寧咬著牙。雖然有鐵楫護住要害,雖然有重甲護體,他還是中了好幾箭,但他連吭都不吭一聲,頂著箭雨的壓力繼續前進,衝上了岸,雙手一翻,手持楫柄,當作撐杆,一躍上岸,掄起鐵揖,掃向迎上來的丹陽兵。

    “啪啪啪!”數杆長矛被拍斷,兩麵盾牌被砸歪,盾牌手立足不穩,踉踉蹌蹌地向後退去。

    甘寧趁勢搶入,掄圓了鐵楫猛砸,沒有任何招數,就是蠻力橫掃。鐵楫又長又沉,而且重心在前,旋轉起來力量驚人,幾個盾牌手上前攔截都被拍倒,一時間竟奈何不得。趁著這個機會,其他士卒也搶上岸,衝到甘寧身邊,揮舞鐵楫猛撲。

    丹陽兵被他們打懵了,節節敗退。

    又有一艘鬥艦衝向岸邊,二十名戰士跳下船,踩著水向岸邊狂奔。

    甘寧雖然力氣大,但鐵楫太重了,時間一長,他也有些支撐不住,看到又一批人上岸,便喝令結陣。四十人分成兩排,前排攻擊,後排抓緊時間休息,不斷向前推進,一口氣突入丹陽兵陣地十餘步。

    更多的丹陽兵圍了上來,將甘寧等人圍住。

    戰線膠著起來,每一步都變得極其艱難。

    雙方的弓弩手還在對射,卻沒人顧得上攪在一起的甘寧等人。丹陽兵的弓弩手勝在多,箭雨一陣接著一陣,樓船很快就被射成了刺蝟,但謝寬等人躲在木牆後麵,根本不用擔心安全,一門心思尋找合適的狙擊目標,五人齊發,被他們盯上基本就意識著離死不遠了。

    雙方你來我往,一個人多勢眾,一個射藝高超,倒也拚了個不分勝負。

    周昕焦躁不已,在將台上來回踱步。戰局出乎他的意料,對方第一次攻擊就得手了,僅僅三四十人就攻上了岸,而且在岸邊立穩了腳跟,眼下雖然無力繼續推進,可是要將他們殺死似乎也不太容易。兩艘樓船上的箭手殺傷力也不小,又遠又準,讓弓弩手遭受了不小的損失。

    剛開始就這麼難,等孫策的主力開始攻擊,還能守得住嗎?

    周昕有些後悔,不該讓陳登帶走兩千人。他現在隻有七千多人,除了在牛渚磯上的千餘人之外,他能調動的隻有五千多人,沒有必勝的把握。他不時抬頭看向大江對麵,但大江寬闊,他什麼也看不到。

    在甘寧等人膠著的時候,又有一艘鬥艦上了岸,六十名將士以甘寧為鋒,布成一個錐形陣,不斷地向前突擊。他們大部分人陸續扔掉了沉重的鐵楫,改用熟悉的刀盾戰鬥。甘寧手持雙戟,劈刺勾拿,虎虎生風,一個又一個丹陽兵倒在他的麵前,他也掛了彩,幾次被長矛洞穿鐵甲,鮮血橫流。

    “殺!”甘寧咆哮著,左手戟勾住一麵盾牌的邊緣,用手一拉,右手戟尋隙而入,將盾牌後麵的對手刺倒,又回手橫掃,戟胡勾住另一個長矛手的脖子,用力一拉,鮮血迸射,長矛手慘叫著,瞪圓了眼睛,發力直衝,將長矛刺入甘寧身後一個戰士的胸口,兩人一起倒了下去。

    丹陽兵越圍越多,甘寧等人的傷亡也迅速增加,傷亡積累到十餘人。

    “撤!”甘寧大喝著,揮舞雙戟,接連逼開幾名丹陽兵,下令撤退。

    周昕鬆了一口氣,腿有些軟。甘寧雖然退了,但他已經突入到陣中五十餘步,江邊橫七豎八的倒了很多屍體,粗粗一看,至少也有近百人。如果再算上被遠程射殺的弓弩手,損失會更大。

    ——

    孫策站起身,迎接大步走來的甘寧。

    甘寧渾身是血,臉也被血染得通紅,粘稠的血液不斷地往下滴,也不知道是他的還是敵人,離著老遠就能聞到血腥味,即使江風強勁也無法吹散。他走到孫策麵前,步履堅定,落地有聲,每一步都是一個血印。楊修看在眼中,心驚肉跳,眼角不由自主的抽搐,還不如馮宛來得鎮定。

    “都尉辛苦,傷亡如何?”

    “不辛苦,痛快,痛快。”甘寧揮著手臂,滿不在乎的說道。“我們傷了十一人,陣亡七人,殺死多少人不太清楚,沒法統計,不過應該在百人以上,我自己就殺了二十多。”他拉開釘了好幾枝羽箭的重甲,露出裏麵的金絲錦甲,大笑道:“將軍,這是個好東西,能保命。”又轉向黃月英,拱手深施一禮。“多謝大匠,如果每個讀書人都像大匠這麼聰明,而不是坐而論道,我們一定能橫行天下,所向無敵。”

    楊修聽得刺耳,本想嘲諷甘寧幾句,可是一看甘寧那凶神惡煞的模樣,又把那些難聽的話咽了回去。孫策自己就是武人,現在又是用人之計,他和甘寧鬧翻了,孫策肯定不舒服,又不知道會怎麼整他。

    “還能再戰嗎?”

    “讓楊宏他們打一陣,我們喝口酒,吃點東西,待會兒再攻一次。不多攻幾次,退得太容易,周昕不會相信的。”

    “那你小心點,控製好節奏,不要蠻幹。”

    “多謝將軍。”甘寧喜滋滋地說道:“如果不是將軍提醒,準備充足,今天的傷亡至少要翻一倍。將軍,我原本覺得自己已經很能打了,和你一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啊。你算得太精了,比賬房還精。”

    孫策忍不住大笑。“算賬不精,最多損失一些錢。用兵算得不精,損失的不僅是錢,更是人命。你以為孫子兵法第一句就說要算是說了玩的?這是提綱挈領,兵法的不傳之秘啊。”

    甘寧哈哈大笑。“有道理,有道理。我以後就跟將軍學,多算賬。我走了,晚上再和將軍痛飲。”說完,揮揮手,轉身大步離去,隻有甲板上幾個帶血的腳印赫然在目。

    小船駛離樓船,再次奔赴戰場,甘寧挺立船頭,放聲高歌。

    “丈夫立世兮,當立功名;得遇伯樂兮,授我旌節。錦帆百丈兮,萬裏縱橫。寶刀耀日兮,奸邪退避。英雄奮武兮,天下太平。將軍百戰兮,榮歸故裏。封妻蔭子兮,長樂未央……”

    向朗神往不已,擊掌而讚。“壯哉,大丈夫,當如是。”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6 18:13
第694章 楊修獻計

    一天之內,甘寧接連發起了七次攻擊,雖然因為兵力不足,始終沒能真正突破周昕的阻擊,但一次比一次深入,有一次幾乎攻及周昕的本陣。甘寧大展神威,先後斬殺了近百人,丹陽兵前後陣亡三百餘,傷者不計其數,號稱精銳的丹陽兵被殺得失魂落魄,狼狽不堪。如果不是有絕對的兵力優勢,周昕又派親衛強力壓製,說不定就被甘寧得手了。

    因為準備得當,有謝寬等人進行遠程壓製,有重甲、鐵楫防身,甘寧的損失比預期的要小得多,一百勇士陣亡十七人,重傷三十一人,其餘都是輕傷。楊宏所部陣亡五十七人,受傷三百餘。甘寧本人受傷最多,大小傷口十餘處,以箭傷為主。有金絲錦甲護身,箭矢無法深入,都是皮肉傷。金絲錦甲也毀了,不僅沾滿了血,而且完全變全,很難修複。

    夕陽西斜,雙方鳴金收兵,孫策等人緩緩退去,周昕如釋重負,一屁股坐在將台上,半天沒緩過神來。損失雖然不算特別大,但雙方的氣勢差距太大了。已方占據地利,又有十倍的兵力優勢,居然會打得這麼艱難,完全出乎周昕的預料。

    孫家父子善戰,果然名不虛傳。

    回到大營,周昕叫到部將於糜、樊蓋等人商議。弩手損失嚴重,必須進行補充,否則明天會更難打。牛渚磯上還有三百弓弩手,但不能動,要防著孫策轉而攻擊牛渚磯,唯有從石城調人,再派人聯係江北的張英、樊能等人,看他們能不能撤回江南,協同防守。如果陳溫、陳登也能撤回來,那就再好不過了。

    周昕不敢怠慢,連夜派人向各部傳令,並重新加固江邊陣地,多建營柵,同時準備大盾。雙方弩手的水平差距比較大,己方雖然人多,但射程和精準度都不夠,完全被對方壓製住了,沒能充分發揮強弩破甲的作用。同時增加長矛手。對方有重甲保護,丹陽兵慣用的刀沒什麼殺傷力,長矛破甲能力更強。

    在周昕絞盡腦汁地想辦法時,孫策也在與諸將複盤,分析雙方的得失。

    甘寧、楊宏和一些參戰的什長、隊長一起與會,盡可能的回憶當時的戰況,總結經驗教訓。經過認真討論,他們得出一個結論:如果強攻的話,取勝的機會肯定有,但傷亡會比較大。因為地形限製,每次隻能安排四五十人衝擊,在不能迅速突破對方防守,向縱深拓展的情況下,他們被壓製在岸邊,如果沒有重甲大盾保護,就是對方弓弩的活靶子。楊宏部傷亡的主要原因就是箭矢,他們沒有重甲,也沒有鐵楫,隻有步卒用的大盾,而且攜帶也不怎麼方便,嚴重影響行動。

    不是每個人都有甘寧那樣的力氣和武功,穿著重甲還能揮舞沉重的鐵楫戰鬥。

    孫策決定,按照原計劃先取石城,從周昕背後發起攻擊,盡可能減少無謂的傷亡。

    正在商量的時候,孫策接到了程普的消息。他攻擊橫江受挫,已經撤出戰場,準備渡江。不過天色將晚,今天沒法渡江,要到明天才行。按照兵力和船隻的數量估算,可能要一天時間才能渡完。

    孫策有些頭疼。如果明天不能發起對石城的攻擊,就勢必要繼續攻擊周昕的陣地,又要增加不少傷亡。但夜間渡江確實危險,一不小心翻了船,那也是近百人。

    楊修冷笑一聲:“這有什麼難的,戰船不夠,商船來湊。這兒交戰,你知道有多少商船無法通行?他們都停泊在天門山一帶,等待戰事結束。按照之前幾日看到的情形,這兩天至少滯留了三四百艘船,全部征發來,與現有的戰船一起,半天就能把程校尉部送到江南。”

    孫策覺得是個辦法,但他不相信會有這麼多船。長江是重要的水道,來往做生意的很多,但兩天時間滯留三四百艘船,這還是有點誇張。

    陳端支持楊修的看法。他是廣陵人,廣陵是長江下遊的重要城市,也是溝通江淮的中瀆水入江的所在地。因為商船通常都是內河船,抗風浪的能力有限,不適宜入海,大多會選擇在廣陵入中瀆水,轉往淮陰,再溯淮水而上,經泗水到達彭城一帶。他對這條水道有多少船來往很清楚,眼下新年將至,數量比平時多一倍以上,廣陵城外經常是船滿為患,兩天時間滯留三四百艘完全是有可能的。商船要趕時間做生意,如果能提前結束戰事,他們肯定願意幫忙。

    孫策大喜,立刻派蔡瑁和向朗去聯絡。

    會議告一段落,孫策安排眾人吃工作餐。飯菜很簡單,比普通士卒稍好一些,多兩樣葷菜,一角酒。不豐盛,隻能管飽。甘寧等人意猶未盡,三兩口吃完,接著商量軍務,而且聲音還不小,和吵架差不多。楊修低著頭吃飯,過了一會兒,他實在忍受不了甘寧等人的聒噪,起身走了出去。

    孫策看在眼裏,起身離席出了大帳,見楊修站在十餘步外。他走了過去。

    “沒吃飽吧?走吧,去你帳中,重開一席。”

    楊修看看孫策,臉色緩和了些。“將軍不必如此,我並沒有鄙視他們的意思,隻是與我的習慣不符。”

    “我知道,食不語嘛。”孫策表示理解,拉著楊修的手臂,向楊修的帳篷走去。楊修與袁耀住一個帳篷,是一個普通的行軍帳篷,除了兩張床鋪之外,隻能擺下一個竹製的小書架,擺了一些文具和書籍。雖然逼仄,卻很整潔,看起來很舒服。

    孫策讓劉斌取來楊修的食案,楊修也不拒絕,坐下便吃。孫策在一旁坐著,順手翻看袁耀放在木枕裏的一卷書,上麵寫著幾個古文字,他看了一下,像是“論衡”二字,翻開一看,裏麵卻是隸書,是楊修的筆跡。楊修的書法很好,字字嚴整,雍容大度,又有濃濃的書卷氣,比常見的漢隸多了幾分妍秀。

    楊修吃完了,放下碗筷,擦嘴淨手,一絲不苟。

    “會稽人王仲任的作品,從蔡伯喈處得來。可恨老蔡自珍,不肯傳人。這次去會稽,我想尋得全本,一觀究竟。想不到會稽也有這樣的人才,倒是大出我的意料。”

    孫策笑笑,放下書。“連楚地都不在你們中原人的眼裏,更何況吳越。德祖,今天多謝你提醒啊,要不然耽誤了時間,又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楊修眼神閃動,沉默了良久。“將軍,我不是在幫你,我是在幫朝廷。”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6 18:15
第695章 形勢

    孫策笑笑。“所以嘛,你看,幫我和幫朝廷並不衝突。”

    楊修臉色稍緩,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隻可惜這樣的機會不多。孫將軍,恕我直言,你不是一個純臣,所以我們道不同,很難為謀。”

    “求同存異嘛,這點雅量我還是有的。”孫策也不和他爭辯。楊修今天能主動獻計,他已經很滿意了。楊家和袁家不同,楊修也和其他人不同,不能希望他和甘寧等人一樣。他也不指望用什麼大道理說服楊修。論學問,楊修甩他八條街都綽綽有餘。

    還是讓事實說話比較有說服力。

    楊修張了張嘴,欲言又止,最後隻是歎了口氣。

    “行了,天色不早了,不打擾你了。”孫策起身,揚揚手,慢悠悠的走了出去。楊修起身相送,站在帳外,看著孫策背著手,低著頭,既像是在想事情,又像是抓得難得的空閑放鬆一下。他走到自己帳前,停住腳步,回頭看了一下,見楊修還站在帳門前,便揮了揮手。楊修拱手點頭,退回帳中,掩上帳門,想著孫策剛才說的話,一時出神。

    求同存異,真的可以嗎?也許可以的。荀彧雖然沒有明說,但他隱約能猜得到荀彧的真實用意。朝廷名義還在,但實力太弱,已經無法掌控天下,退回關中是以憑借關中四塞的地理優勢休養生息,等於已經放棄了關東,承認了關東州郡割據的既成事實。

    眼下關東實力最強的無疑是袁紹,袁紹有四世三公的家世背景,有遍天下的門生故吏,世家大多支持他,至少不反對他。他雄據河北,一心想效仿光武帝爭霸天下的故事,父子分據冀州、兗州,士庶歸心,朝中也有不少支持者,已成朝廷心腹大患。

    雖說眼下北有公孫瓚,東有陶謙,但真正有實力牽製袁紹的隻是孫家父子。經過半年的纏鬥,孫策已經基本控製了豫州,荊州很快也要拿下,現在他搶先布局揚州,如果能成功,解決了後顧之憂,他就有了和袁紹一較高下的實力。袁紹解決了公孫瓚之後,必然南下爭奪豫州。如果孫策被袁紹擊敗,大半個天下就是袁紹的了。關中人口太少,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無法積聚足夠的力量。

    所以孫策不能敗,他多纏住袁紹一段時間,朝廷就多一點機會。

    可是,如果孫策坐大,擊敗了袁紹呢?

    雖說這個可能看起不大,至少朝廷沒什麼人相信,楊修之前也不怎麼信,但與孫策相處了幾個月後,他越來越覺得這個可能性不僅有,而且不小。何去何從,如何才能把握這其中的尺度,既讓孫策有實力和袁紹較量,又不讓他成為朝廷的心腹大患,成了他現在最關心的問題。

    ——

    事情很順利。半夜時分,向朗回來了。天門山附近的確停泊了大量船隻,蔡瑁正與船主們商量,應該問題不大。明天一早,這些船就可以趕到這裏,接應程普過江。

    孫策立刻派人去江北通知程普,讓他做好渡江的準備,天一亮就行動,盡可能縮短時間。

    為了將戰船騰出來,除了需要巡遊江麵,切斷周昕與江北聯係的戰船之外,其他人全部上岸。孫策召來郭暾、馬超等人,安排明天的戰事,他們將做為首發部隊,天一亮就出發,插到周昕與石城之間,切斷周昕的退路,做好攻城的準備,程普一到,就可以展開對石城的攻勢。

    安排妥當之後,孫策對馬超、閻行二人說道:“江南與涼州不同,丘陵多,水道縱橫,是一個需要你們去了解的新課題。你們的任務不是攻城,而是抓捕對方的斥候,切斷對方聯絡。我安排熟悉地形的向導給你們,借著這個機會,你們適應一下這類地形。另外還有一點,丹陽兵天下聞名,尤其擅長山地戰,凶悍好鬥。荊楚多劍客,個人能力不弱,又通曉弓弩,你們千萬不要大意,多聽向導的建議。”

    馬超有點不以為然,撇了撇嘴。閻行很平靜的接受了命令。孫策皺了皺眉,目光落在馬超臉上。“孟起,你是不相信我的話嗎?”

    馬超笑笑。“豈敢,我聽著呢。不過丹陽兵再會用弓弩,難道還能比我們西涼人強?今天一戰,將軍用五十名箭士就壓製了對方數千名弓弩手,依我看,丹陽的弓弩手也不怎麼樣啊。”

    孫策沒吭聲,轉身看看焦仲卿。焦仲卿轉身出去了,時間不長,取了一枝箭回來,手裏拎著一隻雞。他用手中的箭戳了一下雞的翅膀,咯咯叫著的雞很快就抽搐起來,一會兒功夫就不動了。

    馬超駭然變色。“這……這是什麼毒,這麼猛?”

    “蛇毒,這種蛇毒性猛烈,被它咬中,走不了三五步就會倒斃,所以又稱五步倒。最讓人頭疼的是這種蛇身上的花紋和落葉非常相似。現在是冬天,它們喜歡躲在向陽的山坡或者洞裏休息,如果不小心進入它的地盤,極易受到攻擊。如果在野外遇到這種蛇,你們最好離它遠一點。”

    馬超眼睛有點發直,連連點頭。

    “江南氣候與涼州不同,溫暖而潮濕,林深草密,有毒的動物、植物很多,還有很多沼澤地,看起來與平地無異,一旦陷進去就出不來,你越掙紮沉得越快。具體的情況,待會兒讓仲卿給你們詳細介紹。總之一句話,安全第一,不要莽撞,白白送了性命。”

    “多謝將軍提醒。”馬超咧了咧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轉過身,悄悄地吐了吐舌頭。

    孫策示意焦仲卿開始。焦仲卿點了點頭,轉身讓人搬來一個沙盤,沙盤不大,也就一丈見方,但山川河流標注得一清二楚,一目了然。馬超、閻行吃驚不已,都湊了過來,很快在上麵找到了牛渚山,隨即又找到了即使攻擊的目標石城,不禁拍案叫絕。

    “這可太神奇了。有了這樣的地圖,形勢如在指掌之中。”

    “這是用你先祖馬伏波為光武皇帝解說形勢,撮米為山的故事而作的地形模型。”

    馬超得意洋洋。“哈哈,原來是我家先祖的發明啊。”

    “是你先祖的發明不假,但真正發揚光大的卻是他們。沒有對地形的詳細了解是做不出這樣的模型的。”孫策指指焦仲卿。“我們現在看到的這些模型是他和他手下幾十人三個多月的辛苦成果。”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6 18:16
第696章 西涼精騎

    馬超握著馬韁,緊緊的盯著前麵的向導,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一轉眼向導就不見了。

    霧太大了,幾步之外就看不到人影,隻聽得馬蹄聲聲。天色大亮,卻看不到太陽的影子。空氣又濕又冷,大氅濕乎乎地貼在身上,吸一口氣,都覺得裏麵有一半是水,一直冷到胸膛。

    馬超撓了撓手指,一陣刺痛。他疼得直呲牙,暗自咒罵。凍瘡折磨得他不輕,碰著就疼,不碰又癢,讓人無所適叢。孫策說得不錯,這江南的氣候與涼州差別太大了,完全是兩個世界。人們都說涼州冷,他卻覺得這江南比涼州還要冷,冷裏蓋了兩床褥子還凍得瑟瑟發抖。

    “跟上,跟上。”焦仲卿趕了過來,連聲催促。

    馬超嘟囔了兩句,焦仲卿沒聽清,轉頭看了一眼,輕笑一聲。北方人到南方來,最不習慣的就是凍瘡了。“回頭給你找點獾油,多抹幾次就好些了。”

    “你們沒有嗎?”

    “有啊,習慣了。”焦仲卿伸出手,果然也有,手背都腫了起來,比馬超嚴重多了。“不過你不一樣,你是習武之人,血氣通暢,隻是一時不適合我們這裏的氣候,適應了就好了。”焦仲卿忽然想起什麼,又說道:“對了,郭祭酒說,孫將軍的拳法中幾式最適合活動掌指血脈,你有機會向將軍討教一下,也許有幫助。”

    “多謝多謝。”馬超感激不盡,他真是被凍瘡折磨苦了,如果有機會治好凍瘡,他求之不得。

    在焦仲卿的引導下,馬超等二百騎在濃霧中穿行。濃霧不僅沒有攔住他們,反而為他們提供了難得的掩護。中午時分,他們趕到了石城附近,牛渚山南麓。霧氣漸漸散去,牛渚山露出了輪廓,宛如仙境。

    馬超等人下馬休息,從馬背上摘下裝有大豆的袋子,掛在馬脖子上,讓戰馬舔食,補充體力。戰馬平時可以放牧,戰時時間緊張,必須用豆麥等精料喂養,有時候直接用糧食,否則就容易掉驃。一匹馬的夥食標準相當於兩個成年男子,騎兵的後勤補給因此比步卒昂貴很多。

    他們所領的都是精銳騎士,不用吩咐,自己也知道該幹什麼。馬超拿出隨身攜帶的幹糧剛啃了幾口,有馬蹄聲響起,一個騎士策馬來到馬超麵前,勒住坐騎,大聲說道:“少將軍,有人出城了。”

    “什麼人?”

    “像是弓弩手,人數不少,有一千人左右。”

    馬超將目光轉向焦仲卿。焦仲卿也很意外。他們的行動非常隱秘,而且有濃霧掩護,按理說不太可能泄露。他們剛到城外,還沒派人去城下打探情況,怎麼石城就派人出來。一千人,如果結陣而戰的話,馬超他們沒什麼勝算。

    “不要急,先躲起來,看看這些人是幹什麼的再說。”

    馬超讚同焦仲卿的意見,下令騎士們找地方隱蔽。路邊樹林很深,霧氣又沒有完全散去,隻要不注意看,即使是從麵前經過也很難發現。騎士們牽著馬,散入樹林,又拍下樹枝,將地上的馬蹄印掃亂。龐德和馬超說了一聲,帶著兩個騎士向前去了,抵近觀察。

    過了一會兒,有斥候回報,那些人向牛渚山東麓去了,有可能是從那裏繞過牛渚山,趕往江邊。他們還注意到了一個特點,這些人絕大部分是弓弩手。不過他們都很放鬆,很多人弓弩都沒有上弦,不像是備戰狀態。

    焦仲卿一下子明白了。“他們是去增援周昕的。昨天一戰,周昕的弓弩手損失最多,他肯定是連夜從石城調撥弓弩手增援。少將軍,這是個好機會。”

    馬超也覺得有理,和閻行商量了一下,立刻做出決定。二百騎士從樹林中出來,立刻上馬,在焦仲卿的帶領下向東趕去。走了不遠,他們就遇到了龐德派來的騎士。龐德的判斷和焦仲卿相似,他也建議立刻出擊,將這些沒有準備的弓弩手幹掉。

    對騎兵來說,弓弩手的威脅遠比長矛手、重甲士要高,尤其是弩手。騎弓因為體積限製,射程大多在六十步到八十步之間,比步卒用的強弓硬弩要少幾十步,這幾十步就意味著騎兵要冒著中箭的危險突進,才有可能將箭射中目標,而這幾十步往往就是生與死的距離。

    “彥明。”馬超叫了一聲,衝著閻行比劃了一下。

    閻行也沒說話,點點頭,調整了一下箭囊,抽出四枝箭,一枝搭在弦上,三枝夾在手指中。他身後的騎士也紛紛取出弓,將箭囊調整到合適的位置,輕踢馬腹,跟著閻行魚貫而行。雜亂的馬蹄聲漸漸整齊,越來越響,越來越急促,當最後一名騎兵從焦仲卿麵前經過時,他們已經在小跑。

    焦仲卿暗自佩服,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形成衝鋒隊形,做好戰鬥的準備,而且沒有發出任何多餘的聲音,這些騎士不愧是西涼精銳。

    馬超向身後的騎士們做了個手勢。騎士們紛紛解開馬背上的革囊,露出一根根木杆。焦仲卿早就注意到了這些革囊,卻不知道裏麵裝的是什麼東西,看到這些木杆,他這才意識這些可能是什麼。果然,馬超抽出一根,木杆的上鑲有鐵製的矛頭,這是一根小型長矛。馬超在手裏轉了兩下,一踢馬腹,向前馳去。

    騎士們緊緊跟上,焦仲卿連忙讓在一邊,免得被戰馬碰著。

    騎士們越跑越快,迅速形成一列縱隊,後麵的馬頭幾乎挨著前麵的馬尾,從焦仲卿麵前飛馳而過。焦仲卿心驚膽戰。這要是哪個騎士馬失前蹄,後麵的戰馬根本來不及停止或者變向,會直接踩上去。可是這些西涼騎士似乎習以為常,神情輕鬆,還有閑情雅致擺弄手裏的短矛。

    焦仲卿想起馬超等人暈船時的慫樣,再看看這些騎士在馬背上的輕鬆豪邁,不由得暗笑一聲。北人乘馬,南人操舟,果然是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啊。

    騎兵很快消失在焦仲卿的視線之外,隆隆的馬蹄聲漸漸遠去,隻剩下空氣中濃烈的牲畜體臭。遠處響起了驚呼聲,夾雜著箭矢破空的厲嘯聲。

    閻行已經追上了那些丹陽兵,發起了攻擊。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6 18:24
第697章 西涼人的本性

    看到一隊騎兵衝出來的那一刻,丹陽都尉沈芳的心情是崩潰的。

    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這裏會出現敵人。

    他昨晚接到周昕傳來的消息,讓他集結弓弩手前去牛渚大營增援。他連夜把弓弩手召集起來,領取弓弩和箭矢,做好出發的準備。一大早起來,卻發現大霧彌漫。江麵上大霧更濃,無法開戰,他也就沒急著趕去,等霧散了大半才匆匆出城,爭取日落前趕到牛渚大營。

    走得匆忙,加上遠離戰場,他從來沒想到會遇到對方襲擊,而且是騎兵。這裏丘陵起伏,林深草密,就算是本地人也很容易迷路,孫策遠來,又正與周昕對陣,不太可能派兵襲擊石城。石城雖是縣城,位置卻很重要,是丹陽都尉的治所,遠比一般的縣城更堅固,就算有上萬人也無法迅速攻克。周昕的人馬就隔著一座牛渚山,最多一天時間就可以回援。

    他覺得自己運氣不好,肯定是碰上對方派來探路的斥候了。不過斥候數量有限,隻要頂住他們的突襲,不要自亂陣腳,應該沒什麼問題。

    抱著這樣的想法,沈芳勒令數量不多的刀盾手、長矛手上前列陣,密集防守,無論如何都要擋住這些騎兵,為弓弩手列陣爭取時間。他有七百多弓弩手,一個集射就足以讓這騎兵知難而退。

    戰術沒想什麼問題,隻是對手來得太快,而且數量遠遠超出了沈芳的估計。

    一百騎從山林中衝出,迅速加速,戰馬衝開齊胸高的野草,沿著一步寬的小道奔馳,瞬間就到了他們麵前。馬背上的騎士夾著馬腿,半立而起,身體前傾,在戰馬掠過的那一刻,鬆開了手中的弓弦。

    刹那間,馬蹄急蹄如雷,羽箭破風厲嘯。戰馬呼嘯而來,又呼嘯而去,最近時幾乎擦著長矛的矛尖。一陣箭雨傾瀉而下,正在列陣的刀盾手、長矛手根本來不及反應,紛紛中箭,隨著噗噗的輕響,羽箭入體。天氣寒冷,沒幾個人願意穿著又濕又冷的劄甲,都打包放在輜重車上,麵對閻行等人的急射,戰袍根本沒什麼防護能力。

    一朵朵血花迸現,一個個丹陽兵中箭,他們都被打懵了,甚至連逃跑都忘了,擠作一團,驚慌失色。沈芳心急如焚,一邊喝令列陣,一邊帶著親衛擠到前麵,準備構建防線,擋住騎兵的進攻,爭取時間。

    馬蹄聲漸漸遠去,閻行等人拋下一陣箭雨,脫離接觸。

    沈芳卻無法輕鬆一點。又一隊騎士奔馳而至,衝在最前麵的是一個少年將領,錦衣白馬,雪白的大氅,頭盔上插著兩根長長的雉尾,因為戰馬跑得太快,雉尾被風壓得很低。那少年手裏舉著一根短矛,踢馬飛奔而來,大喝一聲,用力擲出短矛。

    短矛破風而至,將沈芳麵前的一個親衛刺倒在地,矛尖從後背突出,鮮血噴濺。

    他身後的騎士應聲大喝,紛紛擲出手中的短矛。短矛帶著風聲,刺破殘霧,飛越十餘步,落入人群中。雖是人力擲出,可是借助奔馬的速度,威力絲毫不弱於箭矢。

    “啪!”短矛擊中盾牌,皮盾被洞穿,木屑飛舞,執盾的戰士被短矛刺中,踉蹌著倒地。

    “噗!”短矛射中身體,刺穿了戰袍,刺入身體。

    一枝接一枝的短矛飛至,連綿不絕。

    一個接一個士卒倒地,尚未組建成型的阻擊陣勢七零八落,近一半的士卒不是被羽箭射中就是被短矛刺中,倒在地上,輾轉哀嚎,哪裏還顧得上立陣。

    馬超等人剛剛過去,最後一名騎士剛剛擲出手中的短矛,撥馬離開。閻行等人又一次衝了過來,再次射出一陣箭雨。沈芳目瞪口呆,他不知道在這樣的地形中,這些騎士怎麼能如此迅速的重組陣型,再一次發起衝鋒。

    僅僅是兩個循環,丹陽兵就崩潰了,沒有人敢麵對這些來去如風的騎士,尤其是手持短矛的馬超。挨是一箭兩箭未必致命,挨上一短矛不死也是重傷。看到馬超再次策馬奔馳而來,不少人像是看到了鬼一樣,掉頭就跑,根本沒抗的意誌。

    馬超見狀,收起短矛,雙手挺起長矛,躍馬衝入人群之中,一矛挑殺沈芳。

    龐德等人紛紛殺入,對四散潰逃的丹陽兵痛下殺手。他們不像馬超用矛,而是使用弓箭。出發之前,焦仲卿再三關照,這裏地勢不平,草也茂密,讓他們千萬不要追得太狠,一旦被草纏住馬蹄,騎兵的優勢就會喪失殆盡。考慮到對方主要是弓弩手,又已經全麵崩潰,用弓箭進行攻擊是最合適不過的。

    兩百騎士往來衝殺,箭矢飛馳,近半丹陽兵倒在血泊之中,剩下的四散奔逃,竄入草叢中,往山坡上爬去。他們被騎兵殺怕了,什麼路難走,他們就往哪兒跑。

    勝局已定,閻行迅速脫離戰場,搶占交通要道,設立警戒線。

    馬超往來衝殺,直到視線之內沒有一個丹陽兵站立。龐德等人隨即下馬,依次檢查俘虜,沒死的全部殺死,每個人身上都翻撿一遍,所有值錢的東西都收起來,百餘輛輜重車更不用說,全部收攏了過來,很默契地進行分配。

    焦仲卿遠遠地看著,既驚訝於這些西涼騎士的戰鬥力,又被他們的殘忍和貪婪所震驚。搶戰利品還可以理解,不留俘虜,全部殺死,甚至連屍體身上的財物也不放過,這超出了他的接受範圍。

    怪不得人們都說西涼人是蠻夷,沒有人性。

    馬超一轉頭,看到了焦仲卿眼中的鄙視,頓時皺了個眉頭,大好的心情去了一半。他看得懂這樣的眼神,換一個場場合,如果焦仲卿不是孫策派來的,僅憑焦仲卿這個眼神,他也許就會一矛挑了焦仲卿。

    自以為是的關東人。

    龐德感覺到了馬超的戾氣,連忙趕了過來,拉了拉馬超的手臂,示意他注意場合,又大聲招呼道:“焦君,接下來該做什麼?”

    焦仲卿收起厭惡,強笑道:“按計劃執行,派一些人去石城近處打探,再派人向孫將軍報捷。”

    “好。”龐德應了一聲,叫過兩名騎士,讓焦仲卿安排一個向導與他們同行。

    焦仲卿安排妥當,看了一眼那些站在輜重車前不肯離開的騎士,咳嗽一聲。“少將軍,將軍賞功甚厚,從來不會虧待將士,沒有人會搶這些輜重。眼下還是執行任務要緊,全都守著輜重車可不行啊。”

    馬超回頭看了一眼,也覺得有點丟人。這幫混蛋,沒發過財麼?

    “留下十個人看守,其他人都給我上馬,該幹嘛幹嘛去。”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6 18:25
第698章 心裏美

    收到馬超的消息,孫策又驚又喜。這可是意外收獲,一是周昕調弓弩手增援,說明他昨天損失真的不小。二是損失了這麼多弓弩手之後,石城的防守力量會被嚴重削弱,攻城的難度大大降低。

    “這周家三兄弟真是一個賽一個的蠢啊,真不知道他們怎麼就成了名士。一將無能,累死三軍。”

    孫策拍著大腿,發起了感慨。周禺與老爹孫堅爭豫州,不僅慘敗,還受了重傷,唯一的功勞就是把公孫越射死了,還是誤傷。周昂與吳景作戰,被關羽打了個埋伏,直接剁了。周昕坐擁近萬丹陽兵,卻顧頭不顧腚,把重兵集結在牛渚大營,置身後的石城於不顧,防備鬆懈得令人發指。

    袁紹指望這樣的人幫他控製揚州,真是瞎了眼。

    楊修站在一旁,裝作沒聽見。他也覺得周昕很無能,丹陽兵號稱天下精銳,軍紀卻如此渙散,連基本的警惕性都沒有。兩軍交戰之際,行軍途中居然連弓弦都不上好,這不是作死麼。

    孫策的話雖然難聽,卻是大實話。一將無能,累死三軍。相比於極度重視訓練的孫策,周昕簡直是個白癡,他根本不具備領兵作戰的基本能力。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擔負起一郡軍事?可是想想也不奇怪,光武帝中興以來,連太尉都大多由文臣擔任,州郡長官更是被儒臣把持,像周昕這樣的人數不勝數。

    國事豈能不壞?

    周昕不是孫策的對手,丹陽很快就會落入孫策的掌控之中,吳郡、豫章又能堅持到幾時?許貢、周術(注*)比周昕強不到哪兒去啊。

    程普正在渡江。因為大霧的影響,耽擱了大半天時間,孫策決定先出發,趕到牛渚山布陣阻擊周昕。照目前的形勢推測,石城的防備力量應該有限,主要的麻煩還是牛渚大營的周昕本人。雖說他用兵能力渣,但他手上有人啊。如果不好好運作,就算取勝,傷亡也會比較大。

    孫策留下陳端等候程普,等他過江之後,讓他立刻趕去石城。安排完畢,孫策正準備上馬出發,楊修拽住了他。“那些商船怎麼辦?讓他們走嗎?”

    孫策略一思索,就明白了楊修的意思。商船願意配合他,一是因為他有武力,二是因為他們也想早點離開。可是他現在不能放他們走。周昕、陳溫都在下遊,他們缺少戰船,江南江北的聯係被切斷,看到這麼多商船肯定會強行征發。如果這些商人膽子夠大,不願意理他們,直接離開,那也就罷了,周昕、陳溫也攔不住他們。問題是商人地位低,習慣了被強行征發,十有八九會認命。這樣一來,僅憑甘寧手中那點戰船就不夠用了。真要讓甘寧撒開了玩,不知道有多少人會淹死在江裏。

    這還真是個兩難。

    他皺著眉,反複權衡,還是無法決定。“你有什麼兩全齊美的辦法?”

    楊修鬆了一口氣。孫策沒有直接下命令,說明他也糾結,沒有完全從自己的角度出發。“將軍為何不將他們的貨收下?”

    “收下?”孫策苦笑道:“我可沒這麼多錢?”

    “將軍,收下這些貨並不等於買下。新年將至,你需要大量的物資來賞賜部下,多餘的你還可以轉運到吳郡、會稽販賣,說不定還能賺一筆。商人們雖說賺得少了些,可是他們能拿到現錢,還有時間再次販運,肯定比在這裏等好。不出意外的話,還有可能多賺一點。對他們來說,時間就是錢啊。”

    孫策盯著楊修看了又看,連連點頭。“行,你這主意不錯。你去和蔡瑁商量,如果能辦,你們就辦了,不用再回報我。”不等楊修說話,他拍拍楊修的肩膀。“喏,我說嘛,你就是蕭何,後勤交給你,準沒錯。”

    不等楊修說話,孫策笑了一聲,翻身上馬,追趕大軍去了。

    楊修攤攤手,有些不情不願。“我隻是提個建議而已,怎麼就成了我的事?我可沒心情替他打理後勤,整天算帳什麼的,煩死了。”一旁的袁耀無聲地笑了起來,楊修被他笑得心虛,瞪他一眼,哼了一聲,昂著頭,背著手,大步流星地走了。袁耀看著他的背影,嘿嘿笑了一聲:“虛偽!嘴上說不願意,心裏不知道怎麼美呢。蕭何啊,萬戶侯啊,你不想?”

    ——

    孫策急行軍一個多時辰,趕到牛渚山南麓。在焦仲卿的配合下,閻行已經選好了陣地。孫策查看了一番之後,非常滿意,不禁對閻行另眼相看。雖看閻行話不多,但做事靠譜,比一天到晚耍酷的小馬哥踏實。

    焦仲卿找了個機會,把馬超等人殺俘劫財的事告訴孫策。孫策也覺得不太妥,但他沒有直接表示讚同焦仲卿。他不讚成把西涼人當蠻夷看的觀點,這裏麵有嚴重的歧視和誤解,還有一種關東人的優越感,不利於團結西涼人。西涼人為什麼會這麼貪婪?因為他們太窮了,不抓住每一點機會,他們就很難活下去。在生存麵前,能保持風度的沒幾個,因為有風度的大多餓死了。管子說,倉廩實而知禮,這句話是至理名言。如果關西人生活條件好了,不愁吃穿,他們也會變得彬彬有禮的。

    當然,殺俘這種做法不能接受,哪怕是將他們看押起來,等戰事結束再放走,都比直接殺了好。

    “這件事,我來和他們講,保證不會有下次。”

    焦仲卿感激不盡,再三拱手稱謝。孫策叫上馬超,邀他一起去巡陣。馬超一直留意焦仲卿,看到他在孫策麵前嘀嘀咕咕,心裏很是不爽。他跟了過來,先發製人。

    “仲卿說我什麼呢?”

    孫策瞅了他一眼,也沒打算隱瞞。“一是說你作戰勇猛,西涼騎士名不虛傳;二是說你殺心太重,有幹天和。孟起,你是馬伏波後人,誌向要遠大一些,不能滿足於做一個鬥將,要做名將。將有五德,智信仁勇嚴,仁還有勇之前。古往今來,殺俘的有幾個能善終?你說幾個給我聽聽看。”

    “呃……”馬超尷尬地笑了兩聲,撓撓頭。“我……下次注意。”

    “焦仲卿是義士,他這麼做不僅是為了那些俘虜,也是為了我的名聲。你應該知道我是怎麼對甘寧說的,真正的勇敢是麵對強者不屈服,而不是對已經投降的人下殺手。你如果不能控製自己,很難成為真正的名將,白白浪費我的心血,還是趁早回西涼去。”

    馬超麵紅耳赤,連連拱手央求。“將軍,你可千萬別趕我走啊。我要這麼回去,那得多丟人?”

    注:老莊前期準備工作疏漏,有幾個人名搞錯了。就現在的時間點,豫章太守應該是周術,華歆還沒登場。會稽太守也不應該是王朗,他也沒登場。前麵的章節不好改了,隻能在這裏備注一下,請諸位海涵。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4-6 18:26
第699章 失算

    麵對焦仲卿的鄙視,馬超毫無收斂之意,反而更加放肆。可是麵對孫策,他卻心悅誠服,不僅接受批評,而且滿心歡喜。這固然是因為孫策與焦仲卿身分不同,更因為孫策是站在他的立場上,為他考慮,以一個名將的標準來要求他,他當然覺得很開心。

    名將是誰都能做的麼?如果我沒有名將的資質,孫將軍怎麼會對我要求這麼嚴格。

    孫策招招手,叫來焦仲卿,又對馬超使了個眼色。馬超雖然尷尬,還是向焦仲卿拱手施禮。“剛才多有失禮,還請焦君見諒,以後還要請焦君時時提醒,多多關照。”

    焦仲卿深感佩服,心中暗自反省。與武人相處,他明顯不如孫策有技巧。他連忙還禮。“將軍客氣了,輯剛才多有冒犯,還請將軍恕罪。”

    兩人客氣了一番,算是冰釋前嫌。孫策隨即安排焦仲卿與馬超一起去打探周邊的情況,尤其是下遊。牛渚磯上遊的商船被他征用了,下遊滯留的商船很可能會被陳溫征用,秣陵方向也有可能出現援兵,他必須安排警戒,以免措手不及。馬超有武力,焦仲卿是活地圖,他們誰也離不開誰,趁著這個機會磨合磨合,對以後作戰有好處。

    如何安排合適的人搭班子,這是一門學問,好在有郭嘉、陳端等人參謀,孫策讀的曆史書不少,也有這方麵的經驗,倒也一點就通,安排得滴水不透。

    馬超欣然從命,領著龐德等人,護著焦仲卿去了。

    孫策隨即部署防線,登上牛渚山,觀察周圍地形,並派出斥候與焦仲卿手下的細作一起監視石城。

    牛渚山並不高,也不算陡,有幾條小徑可以登上山頂。山頂有一個草亭,很是簡陋,卻有一些新的痕跡,看起來最近有人來過。站在亭中,向北可以俯瞰大江,不僅能看到牛渚大營,牛渚磯上的情形也看得清楚。向南看,則石城一覽無餘,城頭一片安靜,顯然還沒意識到危險。

    “如此要地,居然無人值守,周昕焉有不敗之理。”郭嘉環顧四周,感慨不已。“坐而論道,吹枯噓生,空談心性,標榜名聲,通經卻不能致用,以聖人門徒自稱,儒門大業就壞在這些人手上。”

    孫策瞅瞅郭嘉。“奉孝,你也以儒生自詡嗎?”

    郭嘉沉默了片刻,神情嚴肅。“將軍,我經學粗淺,不敢以聖人門徒自詡,但我卻以士自居。士誌於道,無恒產而有恒心者,唯士而已,閹黨、外戚皆不足論。儒生疏闊也好,迂腐也罷,都不是那些苟且之人可以議論的。”

    孫策想了想,覺得有點道理。拋卻個體的參差不齊,就整個階層而言,漢代的儒生還是有理想有抱負的,隻是太理想了而已,比起隻顧自己私利的閹黨、外戚肯定要好得多。不管到承認不承認,他們都是這個時代的精英,要想社會進步,就不能完全拋開他們,靠文盲是無法治理國家的。武夫治國未必就比文人治國強,這是後世曆史已經證明的。宋代之後,轉向文人治國並不是哪個人的心血來潮,而是曆史發展的必然。

    孫策說道:“奉孝,從道的層次上來說,我們和荀彧並不是敵人,而是競爭者。我們的目標一致,隻是方法不同。他想改良,我想革命,僅此而已。”

    郭嘉笑了。“醫不自醫,和那些老人家在一起怎麼可能搞得好。他輸定了。”

    ——

    周昕看著江麵上遊弋的戰船,大惑不解。

    大霧直到中午才散去,耽誤了半天時間,甘寧午後才出現在江麵上,戰船穿梭來往,遲遲沒有進攻。周昕不知道他在搞什麼鬼,但心中卻有些慶幸。他並不希望甘寧現在就發起攻擊,昨天弩手損失比較大,士氣低落,從石城抽調的弩手還沒到,遠程打擊力量不足,步卒的傷亡會更大。甘寧的勇猛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這個像蠻牛一樣的猛士讓精悍好鬥的丹陽兵黯然失色,聞風喪膽。

    看著快要落山的夕陽,周昕暗自鬆了一口氣。天黑之後,甘寧就無法發起攻擊,隻能退去了。沈芳就算再慢,半天也能趕到。十多裏路,爬也爬到了。

    在周昕的期盼中,夕陽終於一點點的落到山後,江麵被最後一點陽光照得血紅,絢爛無比,隨即又迅速暗了下去。趁著最後一點亮光,甘寧的戰船迅速撤出戰場,江麵上安靜下來,空蕩蕩的,隻有滾滾東流的江水,連一隻船都沒有。

    月亮升了起來,江麵波光粼粼。

    周昕的心裏忽然空落落的,有一種說不出的傷感。他知道新年將至,如果不是戰事,江上應該帆影重重,尤其是那些從益州、荊州販貨回來的商人,乘著西北風,一路前行,有些人會在牛渚磯過宿,但更多的人卻會趁著月色再趕一段路,希望能早一天到達目的地。販運不僅辛苦,而且危險,現在遇到戰事,他們還會延誤時間,不知道要損失多少錢。

    他們會不會被孫策搶劫?應該會吧,孫策連世家都搶,更何況這些商人。

    孫堅好殺人,孫策好劫財,這父子倆都不是什麼好東西。有這樣的州裏人簡直是恥辱,有這樣的人為郡將更是恥辱。孫堅自己也清楚,所以一直沒有回鄉。孫策不知道朝廷委任他為會稽太守的真正用意,還趾高氣揚的去上任。你休想!你可以去會稽,但隻有你的首級。我會將你的首級帶回家,祭奠我的兩個弟弟,讓他們入土為安。

    周昕咬牙切齒,用力拍打著將台的欄杆,掌心刺痛,卻抵不上他的心痛。相親相愛的三兄弟,一起求學入仕的三兄弟,如今隻剩下我一個活在世上,此仇不報,我還有什麼臉活在世上。

    功曹甘琰提著衣擺,大步流星的跑了過來,一邊走一邊招手。他走得太快,腳下一個趔趄,險些摔倒在地。周昕有些不滿,他沉聲說道:“甘君,何事如此慌張,軍中禁止奔跑,以免擾亂軍心,你也是……”

    “府君,出事了,出事了。”甘琰扶著將台的柱子,大口大口的喘著氣。

    “出了什麼事?”周昕愣住了,停住了正準備下將台的腳步。

    “孫策出現在牛渚山南,切斷了我軍通往石城的路。沈芳全軍覆滅,隻有數人僥幸逃脫。”

    “什麼?”周昕大驚失色,原本的鎮定不翼而飛。他盯著甘琰,忘了腳下,一腳踩空,一聲驚呼,從將台上摔了下來,甘琰想來接,卻沒趕上。“轟”的一聲,周昕落地,臉朝下,大字形趴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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