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明朝敗家子 作者:上山打老虎額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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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8 2018-5-11 00:24:3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820 1647801
mk2258 發表於 2018-7-28 08:02
第二百二十七章:龍顏大悅





    開海、禁海、下西洋、斷絕西洋海路。

    在後世,對於很多人而言,似乎自文皇帝之後,大明的海政便延續了太祖高皇帝的策略。

    可實際上,圍繞著開海禁還是禁絕海貿,以及是否繼續下西洋的問題。

    從明宣宗開始,一直到了弘治朝,朝中的爭議,從未休止過。

    每隔數十年,這封塵的記憶被人所想起,於是乎,圍繞著海禁以及西洋之策,雙方唇槍舌戰,爭得不開交。

    上一次的海禁爭議,還是在成化朝的時候。

    開海和下西洋的代表為兵部尚書項忠。

    項忠經歷過土木堡之變,被俘虜,瓦剌人讓他養馬。

    不過這廝倒也聰明,騎了自己養的馬便溜了。

    此後馬跑不動了,於是徒步七晝夜,回到了北京城,是中華民族越獄的代表性人物。

    此後他總督過湖廣的軍務,還曾在廣東任副使、在山西任按察使,因為政績卓越,被調入京師。

    他同時,還是浙江人,住在海邊,他深知海盜猖獗,侵犯邊境的危害,也能從父祖們的口裡,得知當初鄭和下西洋時的榮景。

    那個時候,無數珍奇裝載卸貨,無數的大船在營造,無數人成為了水手和海官,隨著鄭和出海,建功立業。

    想到這些項忠要求重下西洋。

    於是立即遭遇了反對。

    雙方爭執的面紅耳赤。

    可爭歸爭,項忠想來也很清楚,這場爭議定會維持很久很久,所以……他不在乎。

    真正心寒的卻不在此,而在於,當他帶著人,氣沖衝的向分管兵部庫房的劉大夏,要求他交出海圖和鄭和下西洋的資料時,劉大夏卻告訴他,這些,統統已經燒了。

    一下子,所有的爭議戛然而止。

    再沒有人提開海和下西洋了。

    要知道,人們對大海是敬畏的,大明幾十年不曾造過大船,數十年不曾下海,若是沒有了以往的經驗,甚至連編練遠航的水手,栽培掌舵和掌帆的人員,都是空白,一切,都得靠老祖宗們的經驗。

    在沒有老祖宗經驗的情況之下,完全自行摸索,去造船,去編練人員,這……簡直就是笑話。

    當然,除非朝廷真有當初文皇帝時的魄力,不惜一切代價。

    而到了成化至弘治年,皇帝一言九鼎,真正一言而斷,如那文皇帝一般,一聲令下,徵用數十萬人,傾盡朝廷之力,去建設一個前所未有的艦隊。

    如今,憑著這滿朝如此多的掣肘,是做不了此等大事的。

    於是乎,再沒有人去爭議開海還是禁海,沒有人去說下西洋了,因為已經沒有了意義,大明徹底與海洋隔絕。

    項忠氣憤之下,致士,其實他還處在盛年,已成為了兵部尚書,若是繼續幹下去,很有入閣的希望,畢竟他致士之後,依然快樂的活了二十六年。

    而劉大夏,也因此而聲名鵲起,美名傳遍朝野。

    許多人稱讚他以下制上,不畏強Bao,認為他為國為民,是不願浪費朝廷公帑,去讓朝廷做好大喜功之事。

    今日,方繼藩獻上了紅薯,劉大夏作為一個為國為民的君子,自然興沖衝的跳出來刷了刷臉,一場嚎哭,感天動地。

    弘治皇帝頗為感慨,其實他何止不想嚎嚎大哭一番呢,有了這紅薯,讓他焦頭爛額的糧食問題就得以解決了。

    可是他是皇帝,得注意自己的身份,自然是不能當臣子的面大哭。

    弘治皇帝特別的看了劉大夏一眼,心裡似乎對這個兵部職方司郎中,有了更好的印象。

    都說劉郎中忠直憨厚,愛民如子,果不其然啊。

    在感慨了一番之後,弘治皇帝深深的凝視著方繼藩,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眸裡透著困惑,很是認真的問道。

    “方卿家,這番薯,從何而來?”

    方繼藩如實回答。

    “臣死罪,這齣自於一個胡商。”

    居然……是胡商……

    其實弘治皇帝只一聽,有點懵逼,面色微微一變,嘴角竟是不自然的抽搐了一下。

    “胡商……”

    此刻這滿朝文武也露出了尷尬的表情,看著方繼藩,哭笑不得,果然你還是那個方繼藩啊。

    大明只有朝貢貿易,是禁絕私人貿易的。

    方繼藩沒有提哪一國的貢使,只說是胡商,明眼人都知道,這廝……是和走私商人勾搭上了,這傢伙,就不是個東西。

    只是,在此大功之前,什麼胡商其實一丁點都不重要。

    弘治皇帝回過神來,一挑眉,沒有繼續深究胡商之事,而是深深的感嘆起來。

    “真想不到,世間竟有番薯這樣活人之物啊。”

    方繼藩見火候差不多了,眼角掃了一眼劉大夏,劉大夏還在垂淚,整個人顯得很激動,似乎內心的喜悅無法平息。

    方繼藩在心裡笑了笑,便開口說道。

    “陛下,臣自那胡商口中得知,番薯,並不算什麼稀罕物,在他們那裡,何止是番薯,還有許多物產,堪稱神奇。據說還有一種作物,一年可以三熟,一畝可以產百石,且味道可口,其口感比之番薯更佳,通常,他們稱其為玉米。噢,對了,這玉米甚至不需精心耕制,任其生產,即可。在那裡,人們根本無需花心思務農,卻永無飢荒。”

    滿殿嘩然。

    畝產百石。

    還特麼的比番薯口感更好,甚至……還不必如水稻和麥子一般,花心思去耕作……

    百石啊。

    這等於是糧產,直接增加了數十倍,原先二十畝地養活一家人,一大家人辛苦耕作,也不過得這幾十石的口糧罷了。

    這……是唬人的吧。

    若是昨天方繼藩說出這等話來,保准要引來所有人的嘲笑。

    可今日,沒有人笑得出來,番薯不就已經足夠神奇了嗎?這不就證明方繼藩所說是真的,那麼,再出一個玉米,又有什麼奇怪的?

    弘治皇帝動容,雙眸放光,很是激動的問道。

    “玉米在哪裡?”

    “在泰西之地更西之處。”方繼藩道:“臣也是聽那胡商說的,不過臣看他是個老實人,想來,不敢欺騙臣吧。他還說,除此之外,那裡還有一種作物……”

    “還有……”

    所有人都要瘋了。

    這完全屬於顛覆了常識,給這滿殿的君臣們,打開了一道新的大門。

    劉大夏愛民如子,此時也不哭了,忙是追問道:“還有什麼?”

    方繼藩朝眾人笑吟吟的開口說道。

    “還有一種東西,他們稱之為珍珠米,種子撒下去,一粒米,便有珍珠這般大,人們吃十幾顆,便可飽腹,畝產,可達兩百石……”

    君臣們,已經窒息了,個個睜大眼眸,露出震驚的神色。

    這米竟還可和玉、珍珠沾上關係,不過……單憑方繼藩的描述,其實大家就已經感覺很高級了。

    如此看來,這番薯,在那遙遠的泰西之地之西,簡直就是連狗都嫌的糧食啊。

    方繼藩吹牛逼的時候,臉不紅,氣不喘,一臉誠實的模樣。

    反正番薯已出來了,你們愛信不信,等將來你們真到了那傳聞中的泰西之地更西的地方,發現所謂的玉米沒有這麼神奇,更不存在所謂的珍珠米,那能咋樣,我方繼藩也被騙了呀,被那該死的胡商忽悠了,來來來,我去抓那胡商來剁成肉醬給大家烤了下酒。

    “……”

    滿朝諸公,頓時無言。

    可是他們的心,卻是熱了,個個心裡都在暢想著方繼藩說得食物。

    若真能如此,何愁盛世不來呢?

    弘治皇帝臉色凝重,抬眸環視了眾大臣一眼,只見眾位的神色都是嚮往,他心裡很清楚,所有人的想法和自己是一樣的。

    弘治皇帝掃視了眾人之後,目光最後放在方繼藩的身上,開口問道。

    “那胡商在哪裡?”

    “已經走了,楊帆遠去。”方繼藩嘆了口氣。

    “他還說,番薯此等無用之物,所以該國倒是無所謂,可即便是這極西之國,也久聞大明的強盛,絕不肯將那些寶貝糧食,用來助長他國氣焰,因而該國禁絕商賈帶出玉米和珍珠米的種糧,一經發現,格殺勿論。”

    “……”弘治皇帝感覺自己要抑鬱了。

    玉米和珍珠米,對於滿朝君臣而言,不啻是秦始皇之於仙丹啊。

    這不知道還好,一旦知道,世上還有如此神奇之物,這怎麼還吃的下飯,睡得著覺。

    想想看,你費盡心思,成天琢磨著怎麼屯田,怎麼勸農,一聽到哪裡發生了天災,就嚇得臉都綠了,更怕百姓們餓了肚子,起來造反,要知道,即便是彈壓反賊,這也是需要錢糧的啊。

    弘治皇帝耗盡了所有的心血,這江山,也大抵只是如此了,現在有了紅薯,總還有了一些安慰。可方繼藩卻告訴自己,有一種東西,就好像外掛,分分鐘讓你一秒升級99999,渾身帶滿屠龍裝……

    弘治皇帝臉色赤紅,他看了劉健一眼。

    劉健也心動了:“臣想看看紅薯。”

    弘治皇帝頷首點頭。

    劉健上前,有人取了一個紅薯給他,劉健道:“方繼藩,那珍珠米,有紅薯大?”

    “是。”方繼藩道:“一顆種子種下去,一年能三熟,不畏蟲害,一株苗,可產出數十顆如紅薯一般的米粒。”

    這……還是米嗎?

    鑑於方繼藩突然誠實起來,劉健心已動了,他道:“陛下,此國禁絕種子流出,情有可原。”

    不錯,換做是大明,也會如此做。

    “眼下當務之急,是尋覓此國下落,一旦得此種,堯舜之世,也就不久遠了。”這是劉健的定論。

    珍珠米和玉米,對劉健已有了致命的吸引力。

    …………

    西洋的故事,仔細想了想,還得寫細一點,不然大家也不知道劉大夏為什麼作死,可能對這一段歷史很熟悉的讀者覺得囉嗦和水,可是,同學要照顧新讀者的感受不是,嗯,謝謝理解。水敢說水,就站出來,讓老虎親一下。
mk2258 發表於 2018-7-28 08:03
第二百二十八章:擋我者死





    劉健作為內閣首輔大學士,他的建議,某種程度而言,相當於是整個文官系統向皇帝表明了態度。

    昔有秦皇派徐福出海求仙藥,關於此事,人們是唾棄的。

    因為秦皇是為了一己私利。

    可今有弘治皇帝派人出海求糧種,這……便是大功德了。

    說實話,當方繼藩說出這番話的時候,其實弘治皇帝若是不下旨去求糧種,只怕這消息流傳出去,天下軍民都會認為當今皇帝漠視民生吧。

    可到底怎麼求,是尋到這個傳聞中的國家,與之建立貿易往來或是使其朝貢,還是最後談崩了,幹他nIang的一票,這就不得而知了。

    可至少,你現在得知道這個國家在哪裡,確定好位置,再徐徐圖之,就算在弘治皇帝任上無法實現,可弘治皇帝還有兒子,兒子還會生孫,子子孫孫,無窮盡也……

    可顯然,弘治皇帝是個操勞的命,他絕不會將此等麻煩的事推卸給自己的子孫。

    顯而易見,整個大明,接下來將會對整個極西之國,虎視眈眈。

    方繼藩心裡唏噓,倘若……當真有這麼個極西之國,現在這國的國主已經噴嚏連天了吧,幾千萬張冒著綠光帶著飢餓的眼睛的眼睛,一個個在咧著嘴,齜著牙,磨刀霍霍啊。

    而劉健的另一層意思是……不惜一切代價。

    弘治皇帝已是了然了:“此國竟也知我大明?”

    “知道啊。”方繼藩點頭,他必須給弘治皇帝更大的希望……

    素來故事開了頭,後面就好說了,於是方繼藩不帶猶豫的就道:“那胡商說,當初三寶太監下西洋,曾至不刺哇,該國與不刺哇也有交往,因而才自不刺哇國口中,得知我大明盛況,因而更為忌憚。”

    “……”

    不剌哇國便是非洲索馬里,當初下西洋時,鄭和曾抵達過那裡。

    弘治皇帝則是疑惑地道:“不剌哇?”

    一旁的蕭敬忙低聲道:“奴婢在看三寶太監事蹟時,聽見過此名,此國國人如黑炭,其國在西洋深處。 ”

    一下子,所有人歡欣鼓舞起來,一個個喜上眉梢。

    倘若那極西之國猶如仙島一般,縹緲無踪,大家兩眼一抹黑,還真是難辦。

    可既然在不剌哇國有此國的消息,就好辦了,當初三寶太監,不就曾去過那裡嗎?老祖宗們能去,我們自然也可以!

    宏圖大業,不,是萬千百姓的生計,就在眼前啊。

    希望之火更濃了,許多人興奮起來,大殿裡,氣氛活絡起來。

    “臣以為,該立即督造大船,效仿三寶太監出海,先尋覓不剌哇國踪跡,再順藤摸瓜,那極西之國,也就相距不遠了。”

    “陛下,當初若是三寶太監繼續向西,或許……文皇帝時,大明便已獲良種了啊。”

    許多人唏噓起來,彷彿每一個人都和一個巨大的寶藏失之交臂。

    這下西洋,瞬間有了一個新的意義,從前所謂的下西洋,不過是帶來萬國來朝,可漸漸的,大家意識到,這玩意雖得了虛名,不夠實在,所以反對的人說這是浪費民力。

    下西洋還會帶來需要奇珍異寶,帶來財富。

    可許多人更加跳腳,大明是不重商的,不視錢財如糞土,怎麼好意思自稱自己是讀書人和士大夫呢,朝廷怎麼可以做買賣呢?

    而現在,卻是求糧種,是活命的傢伙呀,有此糧種,甚至是太平盛世啊,怕是堯舜都要比不上了。

    轉眼之間,解決掉百姓們餓肚子的問題,民以食為天,誰還敢反對。

    弘治皇帝紅光滿面,他眼裡帶著希望的光澤。

    他振作起來,道:“馬卿家。”

    兵部尚書馬文升上前道:“臣在。”

    “兵部立即按三寶太監舊法,督造艦船,操練軍士……”弘治皇帝沉默了片刻,又道:“所需公帑,戶部應予一切所需,若是還不夠,宮中內帑亦可支取一些。”

    這一次,他十分的大方。

    沒什麼可說的了,錢是小事,這是大是大非的問題。

    聽到這裡,方繼藩心裡笑了!

    轉眼之間,一場新的下西洋開始了,這一次,大明將更有決心的下海,支起風帆,朝著海洋最深處前進,他們將見識無數的人土人情,與無數國家進行交流,取長補短。將來若是有一天,可能真的找到了玉米,這玉米可能也未必如方繼藩所述的那般神奇,可至少,會有一些安慰,至少應該是值得票價的。

    至於方繼藩的誇大其說,大不了到時候被拉出去揍一頓罷了。

    可這有什麼關係呢?我方繼藩為國為民,久經核心價值觀的熏陶,就算是被打的自己的爹都不認得自己,那也是值得的啊。

    當然……方繼藩眼角余光,掃向了劉大夏。

    劉大夏方才還在樂呢,世上竟有如此神奇的珍珠米和玉米。

    他甚至已經想好了,自己該寫一篇洋洋灑灑的文章,稱頌這件事,如此才不負自己的君子之名。

    可漸漸的,他臉色越來越僵硬,尤其是當弘治皇帝要求兵部尚書馬文升依三寶太監之法,製造艦船,準備進行第八次下西洋的時候,他的臉色瞬間蒼白如紙。

    一種不妙的感覺。

    馬文升沈默了,他低垂著頭,沒有吭聲。

    殿中,也安靜了下來。

    弘治皇帝顯然對於三寶太監下西洋時的所有資料俱都銷毀並不知情,可能這件事,對於劉大夏而言,可歌可泣,值得大書特書,這是他人生中最榮耀的時刻。

    而作為天子,天下這麼多的大事,一些兵部存檔的資料被燒,算不得什麼大事。

    所以弘治皇帝現在正躊躇滿志,他甚至在想,五年之內,朕的艦隊就會抵達不剌哇國,打聽到這極西之地的踪跡。

    皇天保佑啊。

    可見馬文升久久踟躕不語,弘治皇帝這才稍感不對勁了,便忍不住問:“怎麼,馬卿家,何故不言?難道朝廷求種,有何不妥?”

    其實馬文升原本也是不贊成下西洋的,可如今,他亦是舉雙手贊成,如今在這朝中,誰敢不贊成,這簡直就是和數千萬軍民百姓為敵,其性質,已經和刨了老朱家祖墳差不多了。

    可是……

    馬文升的臉色越加難看,期期艾艾地道:“三寶太監造船圖,以及一切航海的文料,已經……燒了!”

    “燒……了……”弘治皇帝如遭雷擊,他甚至以為自己是聽錯了,臉瞬間的陰沉了下來。

    殿中頓然的落針可聞,幾乎每一個人都能體會到皇上的感受。

    花費了無數的錢糧,幾代人的心血,數之不盡的能工巧匠為之耗盡了心機,結果……燒了。

    這一燒,意味著接下來要下西洋,不知平添多少的障礙啊。

    要知道,七下西洋,是一步步來的,每一次,都更深入西洋一些,得到了更多的資料以及情報,接著再對艦船進行改良,使其能承受更大的風浪,而後再繼續朝著西洋深處進發。

    任何事都不是一蹴而就,失去了前人的經驗,眼下的大明,對於大海,就形同於是瞎子和聾子,一切,又該重新摸索。

    這需要花費多少時間,需要多少心血,又需要多少的錢糧?

    “怎麼……會燒了!”弘治皇帝面對臣子素來溫和,此時聲音明顯的提高了,他死死的盯著馬文升,他真的怒了,龍巖震怒,氣得渾身顫抖。

    就因為這麼一燒,一切化為烏有!

    “兵部,到底是做什麼吃的?何況,一切的文牘,難道沒有抄錄嗎?”

    “……”

    馬文升無法回答,他也回答不出來。

    沒錯,所有的文牘都是要備份的,除非有心人刻意而為,要不是絕不可能轉眼就付之一炬的。

    這一點,所有人都清楚。

    此時,許多知情之人,目光卻都已經落在了劉大夏的身上。

    這是劉大夏最榮光的時候,為此,他沒少和人吹噓,雖然只是私下,可是只要查,以錦衣衛的能量,分分鐘就可以將一切大白於天下。

    可是他又怎麼會想到有今天這樣的狀況,此時他渾身戰戰兢兢的,怎麼也料不到,那曾經造就了最急君子之名的事蹟,如今卻成了禍端了。

    他蒼白如紙的臉上毫無血色,兩腿戰戰,雖然馬文升沒有吭聲,卻也知道,這把火,既燒了三寶太監的心血,如家也燒到了自己的身上。

    就在此刻,他下意識地抬眸,卻發現,方繼藩正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方……繼……藩……

    是他……他想害自己嗎?否則,為何突然提起這些?海外之事,虛無縹緲,還不是他想怎麼說就怎麼說……

    “給朕說清楚!”弘治皇帝的咆哮在謹身殿裡迴盪,令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顫了顫。

    任何人都是有底線的,這與脾氣好壞無關。

    成化皇帝的底線是自己的仙藥,誰若是阻止自己煉仙藥,他就會弄死誰。

    而對於弘治皇帝來說,他的底線則是他心底潛藏的無數個王三,誰阻攔,誰就死!

    弘治皇帝臉色鐵青得可怕,死死的盯著馬文升。

    而馬文升顯然也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最終,嚅囁的說出了三個字:“劉……大……夏……”找本站搜索"cm"或輸入網址:


mk2258 發表於 2018-7-28 08:03
第二百二十九章:牆倒眾人推





    劉大夏三個字自馬文升口中說出來時,滿殿的大臣,再無人對這三個字與君子二字沾邊了。

    甚至謝遷憤怒的怒喝了一聲。

    劉健面上,甚為冷漠。

    李東陽雖沒有做聲,可鐵青的臉色,也已說明了一切。

    以往,對他崇敬的御史、科道、給事中、翰林們,此時,滿臉的憎恨。

    裝逼就是一把雙刃劍,既可獲得好名聲,成為君子,可若是玩脫了,就是千古罪人。

    現在用千古罪人來形容劉大夏,一丁點也沒有錯。

    劉大夏知道自己玩脫了,他雙腿一軟,整個人猶無骨一般,癱坐於地,口裡嚅囁著什麼,想為自己爭辯,可平時的好口才,現在完施展不出。

    此刻他能說什麼呢,嘴角抽搐著,眼眸微微睜大驚恐的看著面前氣憤的眾人。

    弘治皇帝徹底的怒了,圓瞪著眼睛凝視劉大夏:“汝為兵部職方司郎中,當時的一應海圖、造船之法,統統由汝負責保管,為何會一下子,燒了。”

    “臣……臣……”劉大夏哭喪著臉,不敢去看怒不可遏的弘治皇帝。

    接下來他打起了冷顫,因為……有一個更可怕的真相,即將揭露。

    他趴在了地上,身如篩糠,顫聲道:“臣萬死!”

    “陛下!”有人檢舉,站出來的是一個御史:“臣聽人說,成化年間,劉大夏將所有的海圖付之一炬,為的,是防止兵部尚書項忠得到海圖,那時先帝有心重下西洋,已是意動,劉大夏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將海圖係數銷毀,此事,不但廣為流傳,而且據聞,劉大夏從未否認過此事!”

    弘治皇帝震驚了。

    他瞬間明白了什麼。

    倘若劉大夏還只是失職,還可以推諉給下頭的書吏們辦事不利,可現在……這不是失職。這是一個自以為要為民請命的官員,就因為證見,用一場大火,來獲得巨大的名聲。

    可他燒毀的,卻是數百數千萬兩白銀,上千萬石糧食,數十萬人畢其一生,所積累的前人經驗。

    “呵呵……”弘治皇帝眼眸微瞇著,嘴角抽了抽,臉色從未有過這般的可怕。

    一瞬間空氣都凝固了,眾人都不敢出聲。

    劉大夏自然感受到弘治皇帝的怒火,深深的埋著頭,不斷道:“臣萬死。”

    顯然,他不敢反駁,也沒辦法反駁。

    “畜生!”弘治皇帝冷冷的盯著劉大夏,腳一抬,狠狠一腳踹了下去。

    他從未對大臣親自動手過,可今日,卻是忍不住了。

    這一腳,直踹劉大夏的後腦,劉大夏的頭失去了控制,咚的一聲,前額狠狠的磕在了銅磚上,頓時,額上血肉模糊,鮮紅的血直流。

    他不敢擦拭,任由鮮血順著臉頰滾落,整個人如死狗一般,發出了哀嚎,可惜,再沒有人同情他了。

    方繼藩……坑自己啊。

    這是往死裡坑啊。

    可又如何呢?

    方繼藩冷眼旁觀著這一切,其實劉大夏燒毀海圖,到底是出於私利,還只是單純的想獲得名聲,這其實,已經不重要了。

    三寶太監畢生精力,已被劉大夏付之一炬,單憑這個,他就已經死不足惜。

    “來人,帶下去,看押在北鎮撫司詔獄,告訴牟斌,三日之內,朕要他的口供!”

    劉大夏絕望了。

    他原以為,或許自己最大的可能是罷官或者致仕,可萬萬不曾想,他的結局竟是詔獄。

    即便是牟斌指揮使治下,錦衣衛再不復從前的冷酷,可一旦是陛下親自下旨捉拿的欽犯,但凡進去,便是生不如死,他不禁開口求饒。

    “陛下,饒命啊……”

    可惜沒有人理睬他,一群殿外的校尉衝了進來,將他拖起,如死狗一般的拖了出去:“陛下,陛下……”

    劉大夏的哀嚎越來越遠。

    可滿殿群臣,再沒有人肯為他說話了,即便是跟他熟稔的人至始至終都是冷眼旁觀,好似他不過是一個陌生人。

    弘治皇帝憤怒之後,深吸了一口氣。

    “沒有海圖,沒有造船的資料,那麼,這一切,都必須從無到有,沒有前人借鑒,沒有老祖宗們的經驗,這海,也要下!兵部,先拿出一個制定下西洋的方略,要快,各部要予以協助,尤其是戶部,不要怕靡費錢糧,文皇帝能下西洋,朕也可以下,文皇帝可以從無到有,朕也可以!”

    “臣遵旨。”馬文升沒有猶豫,他很清楚,下西洋已經迫在眉睫,誰敢阻攔,便是死不足惜。

    李東陽身為戶部尚書,亦是出班,很是鄭重的開口說道。

    “老臣先做個許諾,兵部製定章程時,錢糧的事,不必考慮其中,如何盡快落實下西洋要緊,缺銀子,缺糧,戶部千難萬難,要難,也只難戶部,再難,也總會能有辦法。”

    工部尚書洪鐘也站了出來,他曾是四川按察使,總督過薊州軍務,一生的經歷,和當初的兵部尚書項忠差不多,都是在地方上磨礪出來的,因此對劉大夏燒毀海圖之事,早有不滿,對項忠充滿了同情,此時開口道。

    “工部會想盡一切辦法,徵募能工巧匠,在福建、廣東、江浙等地,想來還有不少老匠人,口耳相傳了一些造海船的秘術,臣命人努力探訪,看看能否行得通。”

    洪鐘對此深為憂慮,造船和造海船是不一樣的,劉大夏燒毀的乃是遠洋海船的資料,何其的寶貴,這汪洋之中,風浪極大,所以如何加固船身,如何保證船上的補給,甚至是遭遇了海賊,如何作戰,還有哪一處有海島,上頭有淡水,可以補給船隊,哪裡可以停泊靠岸,海上什麼季節風浪大,這每一個資料,當初都是用人命堆出來的,工部能做的,就是趁著當初最後一批下西洋的船匠、水手們那兒,想盡辦法自他們的子孫那兒,搜羅一些資料。

    弘治皇帝的臉色,才緩和了一些,只是搖了搖頭,旋即便嘆了口氣。

    “有勞諸卿了。”

    他已沒了心情,外頭的天色,已經晚了。

    “涉及下西洋之事,凡有奏報,無論何時,要立即呈報入宮,朕都要親自……一一過目。”

    大喜大怒之後,弘治皇帝臉上略帶疲倦,他深深的看了方繼藩一眼。

    “方繼藩獻番薯,使我大明百年再無歲饑之患,這是大功,等有朝一日,若是能尋到那珍珠米、玉米,方繼藩,依舊記為頭功,諸卿……天色不早,且告退吧。”

    說罷,轉過了身。

    眾臣要告辭,他突然回過身來,朝方繼藩一字一句的說道:“帶來的紅薯,統統留下。”

    “噢。”方繼藩忙道:“臣遵旨。”

    心裡感慨,這輩子,你們到哪兒去找珍珠大的米,畝產百石的玉米啊,這功勞,我方繼藩看來是永遠得不到了。

    隨即,他又興奮了起來,重在參與嘛,在下西洋的過程中,可以一次次的鍛煉海員,可以不斷的改進造船技術,可以讓整個大明,將這個世界看得更加清楚。可以加強更多的交流。

    取長補短、融會貫通這等事,方繼藩也不是吹牛,漢民族一根手指頭,都能吊打同行。

    匆匆帶著一干校尉從午門出來。

    張信一行人緊緊尾隨著方繼藩,個個喜笑顏開,那總旗官楊達掐著滿是老繭的手指頭,不斷的和身邊的人算著他這個世襲千戶多有前途,能給子孫們帶來多少大米,多少俸祿。

    方繼藩在宮裡一路出來的時候,一直憋著,好不容易出了午門,提起腿來,狠狠踹楊達一腳,冷聲提醒道:“狗東西,米價要暴跌了,你還算你的大米,有一點出息好嘛。”

    這一腳,直接讓楊達趴下,若在西山摔翻在地,這泥地裡也沒啥,可這御道卻是磚石鋪就,楊達的膝蓋便擦破了一層皮,他疼的齜牙咧嘴,忙委屈的道:“卑下該死。”

    “滾一邊去,討厭!”方繼藩朝他不耐的揮了揮手。

    “噢。”楊達很乖巧的點頭,嘴角微微上揚著,這心裡傢伙樂呢,他朝方繼藩行了個禮,忙是站的遠遠的,不敢靠近方繼藩了。

    可這百戶所上下,包括了楊達,卻沒有一個人敢怨恨方繼藩。

    在其他地方,若是上官苛刻,大家難免會有所怨言。

    可方百戶不同啊,方百戶雖然苛刻,卻是一個有辦法的人,不但有辦法,有了功勞,他會盡力保舉你。

    所謂上陣父子兵,其實也是這個道理,你成天看著做爹的吊起來打兒子,可有幾個兒子真正怨恨爹的?究其原因,是因為打了歸打了,兒子們卻知道,這爹雖然會揍你,可有了好處,也會第一個想起你。

    因此,父子之間,除了血脈相連,有的,便是這一層信任感。

    現在,方繼藩就是他們的爹,隨便揍,打了你還得服,這倒不是楊達等人下賤,而是因為……他們相信,打歸打,可到了關鍵時刻,百戶不會虧待他們,即便是上了戰場,若自己身後需要有一個人,那麼,他們也希望,站在身後的那個人,會是方繼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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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8 發表於 2018-7-28 08:03
第二百三十章:畢生榮耀





    “方繼藩……”

    後頭有人氣喘吁籲的追上來。

    方繼藩和張信等人年輕,走路走得急。

    而且官場裡有諸多不成文的規矩,就算是出宮,那也是位高權重的老臣走在前頭,年輕的官員,不敢僭越,只能跟在後頭亦步亦趨。

    可方繼藩卻是走得急,張信人等自然乖乖跟在方繼藩後頭,並不敢落後一步,不管怎麼說,他們得跟著方繼藩。

    方繼藩才是他們的衣食父母呀!

    聽到身後有人喚自己,方繼藩不禁駐足,回眸,見那兵部尚書馬文升氣喘吁籲的追了上來。

    “新建伯,且慢一慢。”

    方繼藩不禁蹙眉,凝視著馬文升,不解的問道:“不知馬尚書有何事?”

    馬文升一面喘氣,一面上下打量方繼藩一眼:“本官,心裡沒底… …”

    “……”

    “啥?”

    “沒底。”馬文升憋著臉,訕訕的問道:“這玉米和珍珠米,果真有嗎?新建伯,朝廷一旦下西洋,可是要花費大氣力的啊。”

    方繼藩深深注視著他,旋即便正色道:“馬尚書,你這樣信不過我方繼藩?”

    “……”

    方繼藩繼續質問:“你將我方繼藩當成了什麼人?”

    語氣有點冰冷。

    “……”

    “我方繼藩歷來以誠信為本,這一點,天下皆知,你竟這樣的侮辱我?”

    馬文升似乎也覺得有些言過了,當面質疑別人,這是侮辱啊,於是嚅囁開口。

    “新建伯,本官的意思是……”

    “別說了,你不但侮辱我,還侮辱了屯田所上下的將士。”方繼藩臉色一沉,口氣變得凌厲,話裡話外都透著不悅。

    馬文升心頭一震,看著個個一臉懵逼卻又衣衫襤褸的一群'老農'。

    對啊,方繼藩信不過,可這些將士,有什麼信不過?看看他們,一個個為了朝廷,成了這個樣子,這都是朝廷的棟樑啊。

    “本官明白了。”馬文升頷首點頭,略帶抱歉的開口。

    “兵部這裡,定會不計一切代價,擬出章程。”

    方繼藩輕輕點了點頭,便不和他計較了,臉色也是緩和了,下一刻方繼藩突然想到什麼,便開口問道。

    “其實我一直有一個疑問,劉大夏,當真將所有的海圖都燒了嗎?他是朝廷命官,燒掉那些海圖和資料,不過是為了徹底的讓項忠、也讓所有希望下西洋的人,徹底的絕望。可是我深信,劉大夏一定不愚蠢,他畢竟是朝廷命官,將這些海圖和下西洋的資料統統燒了個乾淨,不追究還好,他可賺一個美名,而一旦追究,說不准,就身敗名裂了,所以我想,他應當留了一手,有備無患。”

    馬文升心頭一震,頓時明白了什麼。

    不錯,燒了海圖和資料,只是手段,而非目的。

    馬文升深深的看了方繼藩一眼,很是讚同的點頭,旋即便含笑道:“想必,錦衣衛會給我們答案的。倘若,那些海圖以及文牘尚在,那麼實是我大明之幸了。方才,你為何不在殿上說?”

    方繼藩道:“我方才才想起來。”

    其實早就想起來了,事實上,後世的史料研究裡,一直對此有很大的爭議,根本的原因就在於,當時東南的走私極為猖獗,以至於大量的走私商賈,亦商亦盜,走私商賈的艦船,規模很大,其技藝也十分高超,而到了明朝末年時,這些不斷壯大的走私海盜,也就是人們常常稱為的倭寇,幾乎已經制霸了整個東方海域。

    百年之後,承襲了走私商艦隊的海賊首領鄭芝龍,率領艦隊,與當時海洋霸主荷蘭艦隊決戰,一舉給予了荷蘭艦隊重創。

    由此可見一斑。

    方繼藩之所以沒有在殿上說,理由很簡單,我們的劉君子,不是還沒遭受錦衣衛的酷刑嗎?怎麼一下子讓他招供呢,做人要厚道,這點功勞,就沒有必要和錦衣衛去搶了,畢竟方繼藩是個三觀很正的人。

    馬文升振奮起來:“若如此,錢糧的損耗,就可降至最低了,新建伯,此次你獻上紅薯,立下大功,陛下造石坊,彰顯你的功績,真是令人羨慕啊。”

    他眼裡放光,面容裡也是洋溢著羨慕之意,立石坊,是每一個讀書人的夢想。

    這玩意,是名垂千古的。

    讀書人最看重此等名聲,這就相當於,婦女們都以立貞節牌坊為畢生榮耀一般。

    馬文升面紅耳熱的看著方繼藩,嘖嘖稱讚,自己這兵部尚書,這輩子怕是和石坊無緣了,還不知死了之後,能不能給個賜個諡號呢。

    方繼藩臉瞬間拉下來,在心裡暗暗吶喊,石坊有啥用,還不如封賞來的實在呀,心痛的自己無法呼吸了。

    他繃著臉:“噢,走了啊。”

    轉身帶著張信諸人就走。

    馬文升有些尷尬,自己說錯了什麼嗎?這傢伙,還是傳聞中的那樣,一丁點禮貌都沒有啊。

    不過……倘若有禮貌,那就不是方繼藩了,本來馬文升對方繼藩就不會有太高的期待,這期待值都低到了人格的底線,已經和禽獸沒啥分別了。

    此時雖是方繼藩給他擺了臉子,帶著人揚長而去,馬文升捋著須,遠遠看著方繼藩一行人的背影,搖頭晃腦,居然也不覺得生氣,反而喃喃道:“這方繼藩,也沒有想像中那樣糟糕啊,至少……偶爾……還是可以好好說話的,外頭那些嚼舌根子的人,以訛傳訛,真不是東西啊…”

    走遠的方繼藩,想來也無法想像,自己這般無禮和傲慢,居然得到的,是五星好評。

    這…

    …………

    方家熱鬧起來。

    旨意一下,欽賜的石坊便立了起來,工部親自督造,看上去沒有偷工減料,威風凜凜,幾乎佔了方家門前近半的街道,對面的院牆,都不得不挪了位置,往裡縮了縮。

    那石坊上頭,上書'忠貞膽智'四字,這是武臣最高級別的忠義牌坊,非立大功斷然得不到如此高的評價。

    為了這忠義石坊的揭幕,順天府府尹親自趕來,宮裡也來了宦官,除此之外,英國公張懋領著陛下的欽命,又來宣讀了一番旨意。

    方繼藩背著手,抬頭看著這巍峨的石坊,有一種biao子從良,還得了貞節牌坊的感覺,哭笑不得,這玩意不能吃不能喝,就一個榮譽,好歹,宮裡也給一點實惠啊。

    真是心痛,就這樣白白浪費了自己的心血。

    方繼藩他覺得石坊沒啥用,可身後,王守仁諸人,卻個個眺望著石坊,感動莫名。

    石坊啊,文臣和武臣生前的至高榮譽,自己的恩師,真是自己的楷模啊,年紀輕輕,便得此榮耀,自此之後,四鄉八里,左鄰右舍,誰不淨重,將來這些,都會記錄進縣志、府志,乃至於國史,流芳千古。

    唐寅哭了,眼淚撲簌而下,哽咽的掩面而泣。

    方繼藩被這一哭,都嚇呆了,皺眉問道:“哭啥?”

    “恩師獻上紅薯,拯救不知百姓,陛下慷慨,賜恩師石坊,旌表恩師赫赫功績,天恩浩蕩,恩師……學生為恩師高興……高興啊……”

    唐寅哽咽之言,也引起了王守仁等人的感慨,紛紛眼睛濕潤了。

    這石坊,就和大臣們死時的諡號差不多。

    歷史上,堂堂宰輔,已經做過內閣首輔大學士的李東陽,在重病彌留之際,竟聽說皇帝要賜予他'文正公'的諡號,這位本是行將就木、位極人臣的李大學士,居然直接從病榻上跳起來,生龍活虎。

    方繼藩既是懵逼,又是想死。這……不就是三好學生的獎狀嗎?說的這麼好聽……陛下,給點實惠好不好……突然……方繼藩想死……

    方繼藩眼角,竟也有了一丁點的淚光。

    一旁的人看了,紛紛點頭,議論紛紛,看看人家師徒之情,真是感天動地啊。

    英國公張懋在旁樂呵呵的,猛地一拍前來觀禮的宦官,蒲扇大的手掌拍在這宦官的肩上,宦官頓時矮了一截,整個人沒趴在地上。

    “老夫和你說,劉公公,這老方家的兒子啊,當初老夫是怎麼對他說的,你知道不?”

    宦官揉著肩,想死,卻還得賠笑。

    “罷了,說了你也不懂。”

    那宦官卻是小心翼翼的看了張懋一眼:“奴婢還沒恭喜公爺呢,張家又多了一個小伯爺,這滿京師,誰不羨慕哪……對了,公爺,開封那兒,若是公爺修一封書信去,周王殿下……”

    張懋陰沉著臉,所謂的開封那兒,自是自己的親家周王,自己的兒媳被誆走了,那周王實在不厚道,前幾日,他也是心憂如焚,丟人哪,堂堂的國公府,居然要蒙受如此恥辱,可他現在,只是抱著手冷笑,完全一副不在乎的樣子。

    “修什麼書,修什麼書?我們張家男兒,不患無妻,他周王不肯和我老張恩斷義絕,斷就斷嘛,有本事,他們別把人送來,休妻!”

    “我張懋……”張懋齜牙,冷笑,巴不得讓所有人都能聽見,畢竟上次的事,差點讓他抬不起頭來:“不是好欺的!”8...
mk2258 發表於 2018-7-28 08:03
第二百三十一章:震動天下





    京師已經沸騰了。

    畝產三十石的糧食,這已超出了所有的預料,可以說這顛覆了人的想像範圍了。

    一時之間,人們議論紛紛,不相信的人,自是大有人在。

    可當屯田百戶所升格成了千戶所,方繼藩成為了千戶官,皇帝欽賜石坊,副百戶張信敕封伯爵,升千戶,其餘人等,各敕世襲千戶、百戶,此時,已經由不得人不信了。

    這是真的,毋庸置疑了。

    戶部已經尋上了屯田千戶所,自是為了洽談推廣番薯之事,這千戶所裡,哪怕只是一個小小的校尉、力士,而今也已成了香餑餑。

    整個京師,已是瘋了。

    至少方繼藩短短在兩三天內,就收到了數十張拜帖,京中的侯爵和伯爵府邸為數不少,也有一些朝廷命官。

    人是會看風向的。

    這些公候們,都有子弟,子弟們也不是每一個都能有什麼大出息,哪裡能立功,自然就將自家的孩子塞去哪兒,這屯田千戶所既隸屬於親軍,現在又風頭正勁,跟著方繼藩屯田,推廣番薯,將來運作一番,還愁沒有功勞和資歷?

    可以說這是很多官宦子弟的去處了。

    於是乎,方家突然憑空出現了許多世交。

    有的是說和方景隆是老兄弟的。

    有的說當初方繼藩的爺爺在土木堡之戰中,大軍潰敗,方繼藩的爺爺崴了腳,是他背著回到京師的。

    還有臭不要臉的,可能比較年輕,可比起年輕年紀還大一些,這門貼的抬頭,便是方兄了。

    額……

    很……很熟嗎……

    方繼藩病了……

    腦疾復發,受不了了啊,雖然方繼藩天不怕地不怕,可也架不住這滿城的公候跑來充塞子弟,既然玩不起,只好裝死,啊,不,裝病了。

    百戶所要升格為千戶所,除了原有的人員要升遷之外,還需從各衛所抽調禁衛,一個蘿蔔一個坑,一旦番薯推廣開,糧食增產,朝廷國庫必然豐盈,到時,就是唾手可得的大功一件。

    何況,這還不必去拼殺,只需要付出點辛苦的汗水,並不需要流血喪命,這樣的美差是人都眼紅。

    連京里那些權貴也不例外。

    既然方繼藩病了,這招募之事,也就落在了張信身上。

    可實際上呢,則落在了英國公張懋身上。

    一聽方繼藩病了,張懋便來探望了,在榻前一座,擔憂的瞅著躺榻上的方繼藩:“賢侄啊……”

    還關心的給方繼藩掖了掖被角。

    見方繼藩面色並不差,張懋笑了:“腦疾也和寒熱一樣,要躺榻上的?”

    “……”方繼藩雖不覺得慚愧,卻還是假裝出氣若游絲的樣子:“差不多,都差不多,都是病。”

    張懋眼裡掠過了一絲精明,旋即便對方繼藩說道。

    “你爹不在京,現在滿京師的人都在找你,你一定感覺壓力很大吧,嗯,我懂,操心過度嘛,所以腦疾復發了,你放心,招募的事,交張信,就是交我身上,你伯父我是什麼人,想來你也知道吧,這個關,老夫來把,既得有人情,也斷然不會讓人說你的不是,人呢,還是得精挑細選,別什麼鳥貨都招進來,壞了事。”

    “不服氣的,讓他們衝老夫來,老夫撕了他們。”

    張懋說這話,還是有底氣的,京師外頭,有魏國公和黔國公,他們鎮在雲南和南京,而在這京里,除了一個定國公和成國公之外,就屬他英國公了,他決定了人選,還真沒人敢跑來滋事。

    可招募進來的人,多多少少,也會念著方繼藩的好,畢竟,方繼藩帶大家升官發財不是?

    方繼藩一軲轆的便翻身自榻上起來。

    “有世伯做主,事情就好辦了。”

    “哪裡的話。”張懋笑了,大手一揮,豪氣乾雲:“咱們是世交,你爹不在,我就得給你做這個主,我若是看著你被那些狗一樣的東西虎視眈眈,那我張懋還是人嗎?”

    “你放心便是,沒啥事是老夫擺不平的,有老夫給你遮風避雨,你就安安心心的屯你的田就是。老夫的厚道,你是不知啊,你只曉得老夫和你父親,是老兄弟,其實許多事,老夫都不曾告訴你,你是小娃娃,聽了沒用。”

    “啥?”方繼藩一雙明亮的眼眸猛地睜大,看著床榻前的張懋,有點懵逼,怎麼聽得,還有其他什麼內情似得。

    “不說,不說,沒什麼可說的,不就是在土木堡救了你大父,這有啥好講的……我們兩家過命的交情,這些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你也別聽,更別放在心上……”

    方繼藩打了個激靈,大父就是方繼藩的爺爺,臥槽,方繼藩更加懵了。

    這土木堡之變還真是一個京里權貴們聯絡友誼的所在啊。自己的爺爺,已經被不知多少人救了多少回了,敢情我爺爺跟著英宗皇帝去了土木堡,氣都沒喘過,一路都被各種人背著,漫山遍野的逃命,這才有了自己的父親,有了自己啊。

    不過細細想來,其實也可以理解,土木堡之變那會兒,雖是大明最為恥辱的一場戰爭,可就因為潰敗,所以誰也顧不上誰,期間若是發生了許多你救我,我救你的事,反正也幾乎都沒有第三者在場證明,完全屬於死無對證,自然是想怎麼吹就怎麼吹,畢竟不上稅。

    方繼藩憋紅了臉,最終想了想,決定默認了,好,我爺爺又被救活了一回,多謝。

    張懋安慰了方繼藩一番,這才走了。

    方繼藩鬆了口氣,這城裡是沒辦法呆了,自己還是躲去西山為好。

    西山千戶所,和百戶所一樣,最顯赫的,暫時也只是招牌,一個燙金的屯田千戶所大字耀耀生輝,尤其是那屯田二字,格外的耀眼,彷彿,有了這兩個字,屯田千戶所就和其他的親軍衛所有了本質上的不同,校尉和力士們不敢閒著,大清早就要前去各處地裡,指導人收紅薯,這一車車的紅薯,堆積如山,隨即運送入城。

    朱厚照竟也來了。

    趁著方繼藩生病的功夫,他帶著幾個護衛和劉瑾等人,出現在了西山學院。

    同時帶來的,還有七十多匹小馬駒,這小馬駒顯然是精挑細選,配了馬鞍,毛色發亮。

    學童們見了朱厚照,顯然並不熱絡,可是一聽朱厚照要帶他們騎馬,頓時歡呼雀躍起來,開心的不得了。

    朱厚照一身戎裝,威風凜凜,口里大聲呼喝著,讓學童們自己踩著馬鐙扶著馬橋上馬。

    那幾個負責啟蒙的先生,不敢違背榮譽院長和太子殿下的意願,看著朱厚照將這大好的啟蒙時光,讓學童們花費在危險的遊戲上,個個都遠遠的看著,心痛到無法呼吸,眼淚都出來了。

    “小心哪,別被馬蹬了……”他們遠遠的囑咐。

    朱厚照撇撇嘴,一臉無所謂的說道:“蹬一蹬才好,蹬了才能學聰明,長記性。”

    朱厚照手持馬鞭,威風凜凜的看到幾個小學童踟躕著不敢翻身上去,便打馬上前,下馬,將他們一個個抱上去,一群學童歪歪斜斜的坐在馬上,有人興奮,有人害怕,有人扶著馬橋瑟瑟發抖。

    “將士們!”朱厚照高呼:“隨本宮殺韃子去,跑起來,正前五百步!”

    說罷一馬當先,朝正前方雄赳赳氣昂昂的飛馳而去。

    須知這些小馬駒子往往也和學童一樣,既認生,又從眾,那年紀大的馬只在朱厚照的座下,一看那老馬動了,小馬駒子們便也載著上頭的學童跟著老馬一起狂奔。

    一個個頭大的學童興奮的大叫:“哈哈,我許傑會騎馬啦……哈哈……”

    “哈哈,有趣……”

    這只是少數人的興奮聲,更多的,則是呼爹叫娘的聲音。

    方繼藩遠遠的站在田埂裡,他剛來,看到朱厚照放肆的放馬踐踏著自己的紅薯地,有一丁點的心疼,身後,王金元倒不在乎,紅薯地,這裡有的是,太子殿下,踩一點紅薯地咋了,太子殿下來西山吃喝,從不給銀子的。

    “小伯爺,太子殿下真是頑皮啊。”

    方繼藩卻下意識的道:“別被他玩壞才好,出了事,就完了。”

    王金元深有同感的頷首點頭,附和著說道:“是啊,若是出事了,太子殿下不要緊,可咱們,怎麼跟學童的爹娘們交代啊。”

    方繼藩對此很不認同,他回頭,看了王金元一眼,淡笑問道:“你知道筆友嗎?”

    “啥?”王金元一頭霧水,很是不解的睜大眼眸凝視方繼藩。

    方繼藩便笑了笑,沒理他。

    出事了,第一個被撕了的,就是太子殿下,這七十六個學童,一個個,陛下可都點的清清楚楚,作為皇帝老子的筆友,陛下可是哪一個xxoo都認識的啊,這若是出了事,太子怕要乖乖去明祖陵三月遊了。

    不過……騎馬……

    方繼藩對於學童們學習什麼,倒是從來沒什麼挑剔,他畢竟不打算讓這些學童,變成一個個之乎者也的呆子,每天跟著歐陽志這些呆子們在一起,很無趣的好嘛?

    出於作者的本能,老虎求支持一下。...
mk2258 發表於 2018-7-28 08:03
第二百三十二章:恭喜陛下





    起初的時候,學童們騎馬顯得很是生澀,許多人的臉上滿帶驚恐之色,兩手緊緊地抓著馬橋,甚至哭了,涕淚直流。

    也有如那大個頭的許傑,口裡發出狂笑,不過他最慘,或許是因為大笑,使座下的小馬駒受了傷,直接將他摔下馬去,好在這裡的番薯地,地質鬆軟,除了嘴裡多了一點土星子,便又翻上了馬。

    朱厚照氣喘吁籲,覺得有趣極了,似乎到了這群學童面前,他才覺得有了那麼點兒像個真男人的樣子,悠哉悠哉的騎馬轉悠了幾圈,方才駐馬,將學童們召集起來,和他們講解馬的習性,和騎馬的技巧。

    等將學童們解散,朱厚照才見方繼藩在遠處眺望。

    他帶著歡快的笑容,喜滋滋的衝上前,道:“老方,怎麼樣,本宮這個院長,可滿意嗎?”

    方繼藩自是不吝嗇好話:“殿下英明。”

    朱厚照背著手,將笑意收了起來,臉上是難得的露出了幾分認真,道:“聽你的說英明,反而覺得有些不妥了,怪怪的,也罷,本宮覺得這些學童不能死讀書,需打熬身體要緊,在咱們大明,讀書人比狗還多,經個什麼事,你說是不是?”

    方繼藩對此,倒亦是深為認同,讀書人確實太多了,已到了人滿為患的地步。

    不過他還是道:“可不讀書也不成,不讀書不明理。”

    朱厚照此時又露出了幾分笑意,道:“本宮要的,就是似冠軍侯一樣的人,你看,武皇帝不就將冠軍侯培養成了冠軍侯嗎,以後本宮天天敦促他們騎馬。”

    方繼藩意味深長地看了朱厚照一眼:“殿下,難道就不怕傳到陛下耳朵裡,引來陛下的責罰嗎?”

    朱厚照哈哈大笑,叉著手,轉而拎了那叫許傑的學童來,許傑才九歲的樣子,長得卻頗為高大,朱厚照朝他大吼:“大聲告訴本宮,你想騎馬嗎?想射箭嗎?”

    “想!”許傑激動的大吼。

    朱厚照一腳輕輕踹了他的屁股:“滾蛋。”

    這一踹,使許傑的馬褲一鬆,半只PIGU露出來,白晃晃的,很顯眼,他連忙提著褲帶子,美滋滋的去了。

    “你聽到沒有,學童們都喜歡騎馬。”朱厚照又叉手,高聲道:“父皇有啥好怕的,這書院是本宮的地盤,本宮的話好使。”

    方繼藩也只能敬佩地翹起大拇指:“殿下英明。”

    ……

    在暖閣裡。

    此時,弘治皇帝手裡正拿著幾封書信,臉卻是漲得有點紅,原本他還沉浸在紅薯的喜悅之中,宮裡已經連續三日,吃的都是紅薯飯了,皇帝做了表率,滿朝文武也都美滋滋的以吃紅薯飯為樂。

    只是,看了這書信後……

    弘治皇帝顧盼著左右:“蕭敬啊……”

    蕭敬弓著身:“奴婢在。”

    “太子近來都在西山?”

    “呀……”蕭敬下意識地看了一樣弘治皇帝手裡的書信,不禁……有些懵,陛下……怎麼知道的?

    蕭敬老老實實地道:“是。”

    突的,弘治皇帝啪的猛拍著案牘,氣呼呼的道:“這逆子,害己也罷了,竟還害人!”

    “啊……”蕭敬依舊不大明白怎麼陛下突的發火了。

    只見弘治皇帝冷著臉道:“讓你打聽西山書院的事,打聽了嗎?”

    “打聽了,是太子殿下和方繼藩……”

    蕭敬的話沒說完,弘治皇帝就冷冷地看著蕭敬,打斷道:“太子就是太子,為何要扯上方繼藩!這事兒,除了這個混賬,還有誰能折騰得出來?方繼藩前些日子都在折騰他的紅薯,這天底下的人,誰不知道?朕就不信方繼藩為了這紅薯已經殫精竭力,還能分出身來,主動去弄什麼書院。不是這逆子總想著胡鬧,方繼藩會陪他鬧?哼!”

    弘治皇帝是真的氣啊。

    看看屯田所的那些孩子,不都年輕嘛?方繼藩不說,那個張信,那個楊達,人家都是拼了命在為朝廷,為社稷效勞,個個默默無聞,在田埂里為朝廷精耕細作,太子是未來的諸君呀,可干的是什麼事?

    這樣想來,太子就更不是東西了啊。

    說再難聽一點,就算是那些學童,比如說這個XXO,看看人家寫的多好,朱院長教我們騎馬了,可我們覺得,朱院長這般騎馬,踐踏農地,是不對的。

    連八歲大的孩子都知道,這是……不對的。

    還有另一篇,朱院長說山高皇帝遠……

    弘治皇帝一臉陰沉,想要發作,拼命想要忍住。

    倒是這時,有宦官碎步進來道:“禀陛下,兵部尚書馬文升求見。”

    “……”

    一股怒火,終究還是消了一些。

    弘治皇帝不經意的,將幾封書信收回了袖裡,才面無表情地道:“宣。”

    馬文升興沖衝的疾步進了暖閣,一見到弘治皇帝,便拜下道:“陛下,大喜,大喜啊。”

    “喜從何來?”弘治皇帝微微皺眉。

    馬文升立馬道:“詔獄裡有了消息,劉大夏招認了,當初所謂焚毀三寶太監的文牘,其實是假的,雖是燒了一個庫房,可實際上,裡頭的文牘,都已事先搬空了,他只是想要絕了項公的下海之心,留著那些文牘,是為了防範於未然,這些文牘就在劉大夏的老宅里,陛下啊,這是天佑大明啊,臣已命人前往劉大夏老宅,只要取回了這些資料,兵部這邊就好辦了,能省下的錢糧,不知凡幾。”

    弘治皇帝一聽,頓時振奮了起來:“好,你說的不錯,真是天佑大明。”隨即,他又冷笑,道:“那劉大夏,實是無恥之尤。”

    只一句這麼輕描淡寫的評價,卻沒有繼續說下去。

    似乎,也沒有要求對劉大夏做出其他的指示。

    馬文升心裡卻唏噓起來,審是審出來了,可又如何,陛下說的是無恥之尤,宮裡沒有不透風的牆,北鎮撫司自然知道應當怎麼做了,只怕接下來,劉大夏的餘生都將會在那令人恐怖的詔獄中度過,永遠生不如死。

    “對了。”弘治皇帝突然道:“馬卿家,為何詔獄的事不是牟斌來報,而是你這兵部尚書先報來。”

    這確實是令人奇怪的地方,既然是詔獄那兒來的消息,和兵部尚書,實無關聯,就算來禀奏,那也是錦衣衛的事,你兵部怎麼可能第一時間得到消息。

    馬文升苦笑道:“臣前幾日與方繼藩交談,方繼藩說,極有可能,這些文牘還留著,還說所謂的燒毀文牘,對劉大夏而言,只是手段,而絕非目的,劉大夏定會留一手。”

    弘治皇帝一聽,頗為震驚。

    只是手段,絕非目的。

    當時弘治皇帝都沒有想到,卻萬萬料不到,方繼藩竟是想到了。

    此時,馬文升又道:“兵部眼下的當務之急,便是擬出下西洋的章程,有和沒有這些文牘,都是至關重要,臣心裡存著希望,所以……索性在詔獄那兒蹲守,一有了消息,就來禀奏了。”

    弘治皇帝不禁感慨:“哎……方繼藩是個多聰明的人啊,太子若有他的一半,朕也就放心了。”

    “是啊。”馬文升也不由感慨:“臣當初,常常聽人說他不堪為人子,敗家荒唐,豬狗不如,前幾日臣和他倒是打了一些交道……雖是覺得他有些……”

    馬文升努力的想到了一個詞;“有些不近人情,卻遠非傳聞中如此,臣以為,外界的傳言,一定不是現實中如此,還是眼見為實才是真切,現在的人哪,搬弄是非,誤信謠言,真是沒法兒說。”

    他搖著頭,一臉為方繼藩很是感慨的樣子。

    弘治皇帝自也是深以為然的頷首道:“確實是這個理。”

    只是,他心裡又忍不住的怒了起來,沒有比較就沒有傷害啊,所以說……

    太子這個畜生真不是東西,他朱厚照想要胡鬧,自己作死就算了,偏還要拉一個方繼藩,讓天下人都認為是方繼藩讓太子殿下去胡鬧的,可事實呢,方繼藩才是受害者,最終又將方繼藩的名聲弄壞了,而太子這始作俑者,誰敢竭力批評他?

    弘治皇帝越想越是唏噓,這些日子,方繼藩到底為太子背了多少黑鍋。

    只是……弘治皇帝卻絕不會向馬文升提及這些事的。

    這種事,只適合找個機會,關起門來,將太子狠狠懲治一番,打到他服氣為止。

    弘治皇帝便道:“現在好了,等文牘一來,立即在兵部挑選人進行好生研讀吧,此後再上一道章程,下西洋之事已是迫在眉睫,這不只是朕的期望,是天下萬民的期待。”

    馬文升頷首點頭:“臣遵旨。”

    等馬文升告退,弘治皇帝冷著臉,跪坐在御案之後,紋絲不動。

    蕭敬小心翼翼地看著陛下,安靜地等待著皇帝思考國事種種。

    突然,弘治皇帝道:“太子的性情,為何和朕一丁點也不像啊。”

    蕭敬沉默了片刻,才道:“奴婢斗膽一言,陛下的性情,也不似先皇帝。”

    “…… ”

    弘治皇帝哂然,搖了搖頭道:“真希望,這小子,不要耽誤了別人,否則,朕心難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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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三章:請戰





    朱厚照似乎很喜歡這樣的日子,每日清早都來西山。

    看著這些孩子們個個稚嫩的臉龐,他臉上洋溢著笑容,對方繼藩感慨道:“都是一群孩子啊,瞧瞧他們稚嫩的樣子,就令本宮想起了當初稚嫩的自己,本宮從前也是這般……”

    不等朱厚照說完,方繼藩就接口道:“這般單純?”

    朱厚照眨了眨眼,頷首點頭。

    方繼藩咧嘴,笑了:“臣也很單純。”

    嗯,這笑意太有深意了!

    朱厚照像是找到了共鳴般,點著頭道:“本宮也是。”

    二人相視一笑,卻是各懷心事。

    朱厚照喜歡騎馬,喜歡射箭,西山這兒,土地開闊,既可滿足朱厚照在此放肆,又可打著教授學童們弓馬的名義。

    朱厚照練兵,其實很有一套,先是送來馬駒子,後面有讓人送來了木刀。

    方繼藩倒是生怕學童們吃不消,這種高強度的操練,靠吃白米飯和紅薯是不成的,所以等學童們上了晨課之後,先帶著學童們圍著西山小跑一圈,熱了身子,給他們弄了一些馬奶,這馬奶發酵之後,製成了酸奶,此外,還有紅薯、雞蛋當做早餐,才將學童們交給朱厚照。

    正午朱厚照走了,學童們中午加了餐,讓疲憊的他們美滋滋的睡上一覺,下午則是繼續讀書。

    王守仁等人已經選官了,他們的殿試成績,即便是最渣的徐經,也有了入翰林的資格,歐陽志授翰林院六品修撰,唐伯虎與劉文善授了七品修撰,其餘如王守仁、江臣、徐經,則為庶吉士。

    一下子,他們做了官,連方家都清冷了。

    唯有到了傍晚,門生們紛紛下了值,偶爾王金元也會派人抬了轎子,在翰林院門口等著,請他們來西山給學童們上上課。

    王守仁天生就有好為人師的潛質。

    傍晚的時候,燭光冉冉,王守仁還穿著一身官袍,頭戴著翅帽,當著諸少年的面,他一字字的跟學童們講解著何謂大道至簡。

    進士們上課,便連那些啟蒙學童的舉人和秀才們,也極認真的坐在下頭聽,西山的月夜裡,格外的淒冷。

    這山下的村落和千戶所,已燃起了一盞盞的燈。

    張信的妻子跑了,所以也索性的就住在千戶所了,他需要將所有抄錄下來的東西匯總起來,將種植的心得編練成一部農書,只有成了書,這些寶貴的經驗才能繼續推廣開去。

    此時,在這燭光冉冉的值房裡,張信正趴在案上,他的眼睛熬得已經有了一些近視,所以方繼藩給他配了一副眼鏡,******的張信,顯得有些滑稽。

    方繼藩躡手躡腳的進來,張信極認真,對外界的事充耳不聞,甚至方繼藩站在了他的身後,他也恍然不覺。

    “咳咳……”

    遠處,連讀書聲都停了,學童們已被家長們一個個接回了家,方繼藩咳嗽道:“張千戶,夜深了。”

    張信這才愕然抬頭,發現方繼藩就站在跟前,連忙起身道:“見過千戶大人。”

    “都是千戶,不要有這麼多規矩。”方繼藩很隨意的在一旁落座。

    張信感激地看了方繼藩一眼,他是老實人,一見到方繼藩,頓時局促不安。

    方繼藩道:“馬上就要入冬,要農閒了,暖棚交給下頭的人去做便是,你該去開封一趟。”

    張信的臉上露出了幾分苦澀,踟躕道:“家父不肯我去,說是奇恥大辱。”

    方繼藩忍不住道:“你爹,真是個精明的人哪……”

    張信幽幽的嘆了口氣,轉而道:“方叔父呢,不知方叔父可好……”

    這是轉移話題了……

    方繼藩則是哂然一笑:“人在貴州,天知道現在如何了,料來不會有什麼危險吧。”

    一想到方景隆,方繼藩便沒意思了,甚至心情莫名的有點低沉。

    自值房裡出來,只見天上掛著一輪明月,中秋將近,銀月如盤,方繼藩心裡想,貴州的月兒,想來也有這般大吧,現在的貴州,許多地方還不曾開發,瘴氣重,到處都是荊棘,哪裡都散落著與大明並非一條心,各懷鬼胎的土人。

    月是一樣的月,可環境不一樣呀。

    卻不知自己的父親是否在此夜深人靜時,也在仰頭看月,思念著故鄉,思念著自己。

    方繼藩記得起初的時候,突然多了一個爹,總覺得有些不習慣的,可漸漸的習以為常,也不知道從何時起,竟是產生了相依為命的感覺。

    後來呢……後來真正到了別離,相隔千里時,偶爾心裡突然多了幾分心事,在外人面前,無論多麼光鮮,夜深人靜時,看著天上的明月,便想起了一個人,那個遠在千里,如方家祖先的宿命一般,四處征戰的父親。

    想著想著,方繼藩的眼眶竟有些紅了,也不知什麼時候開始,自己竟也有了多愁善感的毛病,或許……是被唐寅他們所感染了吧,嗯,一定是的,明天打死他們。

    ………………

    貴陽。

    一封自京師抄來的邸報送到了貴陽城。

    總兵方景隆近來的心情不好!

    其實他剛剛來此上任,整肅了山地營,帶來的不少老兄弟,都是老兵,對他忠心耿耿,很快便在山地營中將這山地營牢牢控制。

    這山地營本就是從各軍抽調的精銳,糧餉的供應都很及時,戰力不低。

    方景隆見火候差不多了,開始向巡撫和中官請戰。

    認為此時正是最好的時機,叛軍這麼僵持下去,實在不是辦法,不如讓自己帶著山地營四處尋覓戰機,給予賊軍重創,如此,到了來年開春,再一鼓作氣,就可將其盡殲。

    方景隆並不是第一次來貴州,這裡的環境,他還算熟悉,因而,他很有把握。

    只是可惜,巡撫王軾和中官卻是抵死不肯讓方景隆出戰,哪個營都可離開貴陽,唯獨這山地營,絕不得出去。

    方景隆懵了。

    這啥情況,最適合作戰的山地營不得出戰,其他半吊子竟可以?

    這總兵和巡撫的關係,頓時變得劍拔弩張起來。

    其實,這貴陽城內的巡撫、中官以及大小官員,心裡也是叫苦不迭。

    當初……吹得太大了啊。

    此等事,本是心照不宣,是決不可向人透露的。

    山地營報瞭如此大的功勞,這是冒功,誰說出去,誰便是死,而且還是團伙作案,一個都別想溜。

    如此一來,他們必須得維持著山地營的'形象',倘若讓山地營出戰,敗了,哪怕只是一場小的不能再小的敗仗,一旦傳出去,他們一個個,誰都要完蛋。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把這山地營像泥菩薩一般供起來,死都不得出戰,萬萬不可露了馬腳!

    他們也是有苦難言,這方景隆初來,不曉得內情,更不知他們的苦衷。

    前幾日,一場大敗又傳了來,卻是叛軍襲擊了一座縣城,這縣城乃是四方通衢,兵家必爭之地,因而王軾立即調了一衛兵馬前去馳援。

    誰料,叛軍狡詐,圍縣城是假,半路截擊明軍是真,在沿途設下埋伏,頓時,三千多人死傷,帶隊的游擊將軍亦是戰死。

    這游擊將軍,論起來,還是方景隆的老熟人,當初他在雲貴平叛,就曾和這游擊將軍有過交道的!

    方景隆怒了,一收到噩耗,又是要請戰。

    可如見了鬼似的。

    雖是大敗,連那縣城都沒了,叛軍擊潰了明軍,轉而拿下縣城,擄掠了一番之後揚長而去。按理來說,無論如何,王巡撫非要進行報復不可,可王軾卻依舊還是按兵不動。

    雖然巡撫和總兵乃是平級,可大明以文制武,有著無上權威。歷史上,袁崇煥殺毛文龍,這毛文龍可是堂堂總兵官,在武官之中,是何等的顯赫,到了最後,不還是說殺就殺了。

    王軾不許,方景隆是有脾氣也發不得。

    於是乎,大家索性各上奏疏,相互彈劾,朝中對此,似乎並不感興趣。

    方景隆乃是老臣,勳貴之後,他的兒子,又剛剛立了大功,深得皇帝之心,自然也不忍苛責。

    而王軾乃朝廷欽命的巡撫,右副都御使,在朝中,素有賢名,連內閣三公,心裡都是多多少少偏向王軾一些的。

    所以沒有邸報來申斥,謝遷卻是給王軾寄來了一封私信,大抵的意思是,讓王軾不可文武失和。

    表面上,是私下里來告誡,可得了書信,王軾就如同吃了一顆定心丸,內閣大學士送來了書信,本身就代表了整個內閣,是偏著自己的。

    何況,不是還有中官為自己說話嗎?宮中對自己,料來也會說一些好話的。

    所以,王軾自是高枕無憂了。

    卻在此時,一封邸報卻讓王軾懵了。

    將這邸報連續看了數遍後,王軾才回過神來,他忙對身邊的侍從道:“去,請方總兵。”

    方景隆一頭霧水,他和王軾關係本就緊張,現在巡撫行轅有請,倒令他心裡暗暗戒備。

    可人一到,卻是見王軾笑嘻嘻地朝他道:“方總兵,來來來,請坐,請坐,恭喜啊,恭喜了..”

    “啥?”

    …………

    實在抱歉,這章更晚了!
mk2258 發表於 2018-7-28 08:03
第二百三十四章:虎子無犬父





    方景隆心裡,是懵逼的,好端端的,怎麼就恭喜了。

    王軾卻是取出了案頭上的一封奏報,含笑著說道。

    “方總兵自己看。”

    方景隆取了奏報,低頭一看,卻是嚇住了,一雙眼眸猛地睜大,嘴角輕輕抽了抽,喃喃自問。

    “這倒霉孩子,不會是冒功吧。”

    這是第一個反應,奏報上說的是,方繼藩種出了畝產三十石的糧食……

    三十石啊,方景隆雖然沒有種過地,可畢竟也是地主,家裡的賬目,偶爾也要看的,方家的田莊,畝產不過兩三石,這種事,說出來,方景隆都認為是天方夜譚。

    王軾一聽到'冒功'二字,就好像是觸動了心弦一般,心裡有點兒發虛,腰桿子挺不直啊,他立即正色的提醒方景隆。

    “胡說,這豈會是冒公,陛下聖明,自會明察秋毫,是不是種出來了三十石,當然會查清楚,否則,你看看,令子方繼藩,怎麼會升任羽林衛千戶,你看看,副百戶竟都封了伯,上下人等,這麼多人封賞,是假的?”

    方景隆心裡樂了,瞇著眼,朝中的事,他不比王軾知道的少,陛下,又不傻。

    可他還是遺憾的樣子,嘆了一口氣,輕輕搖頭。

    “這個孩子啊,總喜歡一驚一乍,我不放心,你是不知道,我這兒子……咳咳,從小便不安生。”

    王軾心裡罵你這老狗,真是臭不要臉,你們方家祖上從龍,才掙來一個伯爺,你兒子小小年紀,不但已是親軍千戶官,也已封了伯,這些話虧得你說得出口。

    心裡暗罵著,不禁後知後覺的,他怎麼覺得方景隆是在拐著彎炫耀呢。

    不過這是人之常情,誰家有出息的兒子不會炫耀一番呢?

    王軾卻是笑吟吟的道:“虎父無犬子、虎父無犬子嘛,方總兵就不要謙虛了。”

    聽到虎父無犬子,方景隆便知足了,道:“哪裡,哪裡。”又忍不住低頭看奏報,心裡感慨,這祖上積了多大的德啊,難道先父在世的時候,跟我吹噓,他在土木堡裡背出了許多人,活人無數,這……是真的?先父積德了啊。

    王軾眸光一轉,依舊笑吟吟的。

    “方總兵,本撫聽說,外頭有傳言,說我們文武失和,不知方總兵有所耳聞嗎?”

    “啥?”方景隆瞇著眼,心說,老夫本就看不上你。但此刻,他卻是一臉懵逼的樣子:“沒有,沒有,哪有的事,我素來仰慕王公。”

    王軾這才心安了一些,這方家,還真是發跡了啊,憑著獻紅薯的功勞,足夠他們父子折騰幾輩子各種作死了,這樣的人家,還是不要得罪為好,得罪不起。

    王軾朝方景隆輕輕頷首。

    “正是,外頭那些風言風語,老夫也是新近才知道,想來這定是叛軍的細作造謠滋事,離間你我,這些叛軍,真是狡詐到了極點,實在可恨。”

    方景隆當即表示:“這些狗一樣的叛軍,下官定要在王公的帶領下,將他們挫骨揚灰。”

    王軾笑了,定下了心,其實他對於紅薯,也很有興趣,只是人在貴州,怕是一時半會見不著,也罷,再等等,恐怕京里的一些舊友自會傳書信來,到時便知道了。

    正說著,那中官卻是急匆匆的走進來,看了方景隆一眼,中官便道。

    “方總兵也在?正好,出事了,錦衣衛最新的奏報送到了咱手裡,安順州遇襲,數万賊軍,圍了安順城,普定衛指揮求援,附近各寨,俱都為賊軍攻破,數個千戶戰死,萬萬想不到,原以為此時,賊軍該消停一些,可不曾想……他們的目標,竟是安順。”

    一下子,這堂中便鴉雀無聲起來。

    王軾和方景隆都驚住了。

    安順乃是整個貴州布政使司第二大的城邑,一旦失守,整個貴州,幾乎就徹底的陷落賊手了啊。

    方景隆眉頭深深皺了起來。

    “必須要派兵援救,否則,安順陷落,我等便坐守孤城,死無葬身之地。”

    王軾臉色陰晴不定。

    方景隆立即道:“末將願率山地營……”

    “山地營乃是精銳。”中官有些心虛的和王軾交換了眼色,在宮裡頭,孝敬老祖宗早就有過囑咐,陛下對山地營,一直很是關切。

    這若是山地營有失,冒功的事就可能抖出來,而且,他一定完蛋了。

    “依咱看,這貴陽也極為緊要……”

    王軾會意了:“不錯,貴陽關係重大,更不能有失,方總兵,非是老夫不願讓你去立功,這貴陽,你在此鎮守吧。安順關係也是非同小可,老夫親自督軍,率兩万精銳,正好前往安順,與賊一決雌雄!”

    王軾眼睛發紅,打算拼了,勦賊剿了這麼久,徒勞無功,反而處處被賊所製,現在賊子居然動了安順的主意,安順有失,自己只好摘下烏紗帽,自行去請罪了。

    他不願做這個罪臣!

    “可是……”

    “方總兵。”王軾深深的看了方景隆一眼,很是鄭重的說道:“守住貴陽,你依舊是頭功,你我奉旨在此勦賊,便是在一條船上,休戚與共,山地營,就託付給方總兵了。還有……恭喜了。”

    “……”

    “傳召諸將士!擂鼓!”王軾不給方景隆任何請命的機會,下達了軍令。

    那中官不禁有些發懵,這個時候還恭喜……恭喜什麼?

    貴陽城內,三軍匯聚,隨即,大軍開拔,巡撫王軾親自督軍,兩萬大軍分頭並進,直撲安順。

    貴陽城內。

    方景隆站在城頭,目光眺望著遠處,眉頭皺成了一個川字,安順……為何這一次,賊子們會選擇安順。

    他不明白。

    中官笑吟吟的站在方景隆的身後,臉色平常。

    猛地,方景隆心頭一震。

    安順……

    他似乎是想起了什麼似的。

    忙是轉身,差點和中官碰了腦袋。

    中官連退了幾步,便朝方景隆笑嘻嘻的道:“方總兵,這是怎麼了,急急躁躁的……”

    方景隆卻對他的話充耳不聞,直接下了城樓,瘋了似得去翻身上馬,徑直回到了自己的總兵行轅,大喊道。

    “老王,老王……”

    老王是方景隆的親衛隊官,一聽吩咐,還未行軍禮,方景隆便朝他揮了揮手,大吼:“書信,書信……取書信!”

    老王一呆,很是不解的問道:“家書?是少主……”

    “快!”

    片刻之後,半個多月前,送達這裡的家書便落在了方景隆的手裡。

    方景隆擦了擦眼,瞬間變看到了那家書之中,關於安順的字樣:“我料叛軍必攻安順,明為攻城,實為設伏,米魯狡詐,她絕不會輕易露面,定會在後方遙控叛軍,兒子查遍輿圖,米魯定會尋一處地方藏身,這個地方,極有可能在石澗寨藏匿……”

    石澗寨……

    一切都料中了。

    方景隆不禁發抖,面色瞬間也是蒼白如紙,若是方繼藩依然還能料中的話,巡撫王軾,也極有可能遭遇埋伏……

    倘若如此……

    後果不堪設想啊。

    王軾所帶去的,可是主力……

    難道在此坐以待斃嗎?

    可是……兒子的話當真可靠?

    若是坐以待斃,又會有多少大明的將士折損?那軍中,可有不少老兄弟們在啊。

    方景隆眼睛紅了,他厲聲道:“老王,取輿圖來。”

    方景隆尋到了石澗寨,在崇山峻嶺的深處,很不起眼……

    方景隆冷笑,若是當真藏匿在這裡呢?

    想要破賊,只能擒賊先擒王了,若是再不下定決心,一旦王軾有失,則滿盤皆輸,而一旦拿下了米魯,再回身救援王軾,則賊軍,不攻自破。

    方景隆心熱了,他仔細的看著石澗寨的地形,那老王也湊了上來。

    “總兵,這兒……這是個小地方,周邊多山,怕是難以佈置多少兵馬,至多,也只有三五百人罷了,這小地方,既非通衢之地,又非兵家必爭之地,何必將它放在心上。”

    方景隆冷冷的盯著輿圖,一聲不吭。

    他畢竟是老將,或許也有疏忽之處,可一旦被人提醒,頓時豁然察覺到了什麼。

    彷彿一下子,那個叫米魯的婦人,曾經狡詐無常的路數,如撥雲見日一般,徹底被方景隆看了個透。

    “呵……此惡婦,真是精明!”方景隆氣呼呼的開口道:“指東打西,飄忽無常,也只有婦人,才有如此細膩的心思,難怪這兩年來,咱們朝廷折損了這麼多人,這麼多的軍馬,竟都被她牽著鼻子走。”

    狠狠一拳,方景隆砸在了輿圖上。

    “叫上老兄弟,讓他們傳達命令下去,我方景隆需要八百人,一個不多,一個不少,願意來的,跟我來,這一趟,若是不成,抗命之罪,就都在我老方頭上,和你們無關,成了,就是眾將士的功勞,話要說在前頭,這一次,是奔著拼命去的,願意去的就去,不願意的,不強留!”

    “遵命!”

    方景隆渾身上下,都帶著殺氣,更準確的來說,這也可能是方家祖傳的一股子勁頭,刀頭舔血的世家,到了關鍵時刻,豈有退縮之理。
mk2258 發表於 2018-7-28 08:03
第二百三十五章:建功立業





    半月之後。

    在這茂密的叢林裡,貴州特有的濕氣,已讓許多人皮膚開始潰爛起來,瘙癢無比。

    他們身上所帶的干糧,早已所剩無幾了。

    其實相比於這些,真正困難的是在這林莽和山澗中行走。

    十萬大山,看不到盡頭,明明在輿圖裡,不過是十幾里的路,可實際上,卻宛如隔著一道道天塹。

    即便是山地營,他們也已筋疲力盡,當初自貴陽出發時的昂揚鬥志,此刻已經無影無踪了。

    他們猶如在爛泥中摸爬滾打的人,狼狽不堪,八百人,只剩下了六百。

    最重要的是,總兵竟是個大忽悠。

    每一次都在說,翻過了這座山,就到了,結果……翻過一座山又是一座大山,一次又一次。

    終於,絕望的人寧願靠著樹根,死在這裡,也不願意再往前行了。

    悶熱的天氣,使人恨不得將身上濕重的衣甲摔在地上,可林莽裡突如其來的蛇蟲,卻又讓他們不得不將身子捂著結結實實。

    自貴陽出發的時候,中官駭了一跳,不過……中官沒有阻止。

    而是轉過身,跑去寫密奏了。

    方景隆也自知自己在豪賭,他非賭不可,這是明軍在那婦人的陰謀詭計之下,唯一翻盤的機會,錯失了這一次良機,又不知多少人要死在這密林的深處。

    在這裡作戰,最不畏懼的,反而是與賊軍廝殺,精銳的明軍,給養充足,旗幟鮮明,號令如一,完全不是那些尋常土人叛軍可以比擬。

    在這裡,他們是在和天鬥,和這一座座大山斗,是在和那突如其來的各種疫病,以及永遠都不會停歇的雨水進行戰鬥。

    方景隆扑哧扑哧的喘著粗氣,他也已筋疲力盡,坐在巨石之上,微瞇著眼眸看著身後衣衫襤褸的隊伍,許多人搖搖晃晃的麻木前行,整支隊伍毫無生氣,所有人都是狼狽不堪。

    方景隆看著士兵們,此刻所有士兵也看著他,他們看他的眼神,再沒有當初的愛戴,更多的,卻是麻木。

    騙子。

    “翻過這一次大山……”方景隆咽了一口吐沫,努力調整自己的心情,開口試著再忽悠一次,就好似後世某些以割韭菜為樂的公司一般,不把韭菜割到根,總覺得自己不夠敬業,難免心生不甘。

    畢竟,不到最後關頭,誰能保證,還會不會有韭菜,啊,不,實在的士卒,對自己的話深信不疑。

    “總兵……”方景隆的話剛出口,一旁的老王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哭喪著臉打斷他。

    “別糊弄了,再糊弄要出事,弟兄們會譁變的。”

    “………”方景隆住了口,眉頭深深的皺了起來。

    帶著幾分惆悵,抬頭,看著那林莽和茂密枝葉里透出來的幾縷陽光,他不禁感慨萬千。

    “不一樣,不一樣了啊,想當年,家中大父奉文皇帝旨意徵安南的時候,那時候老夫還小,聽大父口述,在那安南,將士們都很實在啊,哪裡像現在,當兵的都學精了,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啊……”

    他覺得生不逢時,或許到了大父,也就是自己祖父的那個年代,文皇帝還在的時候,自己一定不會遭遇這樣的窘境吧。

    在心裡暗暗暢想了一番,他便癟了癟嘴,對身旁的老王說道。

    “扶老夫起來,可憐了老夫這老腰,咱們繼續,翻過了這座山去,他娘的,在這裡作戰,還不如去九邊打韃靼人呢,就算死,好歹也死個痛快一些。”

    方景隆在老王的攙扶下起身,齜牙咧嘴,他的靴子裡,裹腳布十幾天都不敢撕開過,汗水和破了的老繭滲出來的血,彷彿已將裹腳布與皮肉黏在一起了,這一雙腳,怕都餿了。

    堪堪站起來。

    先行的斥候卻是自林澗中鑽了出來:“總兵,總兵……”

    聲音裡是難掩的興奮。

    然而行軍的將士們依舊麻木,沒人理他們。

    幾乎每一個人,都知道這套路了,總兵囑咐了斥候,然後這斥候興沖衝的回來,告訴大家,賊軍就在眼前。

    這套路,他們已聽了無數遍,現在,劉斥候的演技又精進了不少,瞧他健步如飛,好似歡欣鼓舞的樣子,還有那挑著眉,猶如即將要進洞房的興奮模樣,真不容易啊。

    “前頭……前頭……”劉斥候說到此處,居然喉頭哽咽,眼淚模糊的哭了:“前頭就是石澗寨,是石澗寨……我們……我們到了……在那裡,發現了明哨,顯然,是有賊軍駐紮,這寨子靠著瀑布,依山背水,以卑下的預料,寨子至多只能維持百戶人家……卑下摸了一個時辰,沒有發現暗哨,不過附近,有騾馬的痕跡……”

    將士們依舊麻木而行,似乎這一切又是套路。

    可方景隆卻是一下子精神了,雙眸放光,疲憊的面容裡蕩漾起色彩:“確定是賊軍嗎?”

    “可以確定,寨子裡婦人並不多,從晾曬的衣衫來看,男子佔了至少八成以上,總兵,現在許多土人,男人們都是傾寨而出,跟著米魯作亂,這寨子裡,怎麼會有這麼多男子。”

    劉斥候是跟著方景隆的老卒,掄起上陣殺敵,或許沒什麼用,可這觀察和探視,卻是一等一的好手,方景隆信得過他,方繼藩突然想哭。

    他娘的,終於是最後一個山頭了。

    方景隆立即朝眾人大吼一聲:“立即停止前進!全部圍攏來,聽侯本總兵的命令。”

    將士們一個個面無表情,六百多人,猶如喪屍一般,拖著磨了不知多少水泡的腳,一個個圍攏過來。

    方景隆跳上了巨石,先吐了一口吐沫,下一刻便激動的道:“翻過這座山,賊軍就在眼前了,而且,十之**,這裡就藏匿著賊酋。”

    “… …”

    沒有人回應他,回應他的,依舊是一張張麻木的臉和雙雙冷漠的目光。

    方景隆冷笑:“現在傳令下去,原地修整,準備作戰,還剩下多少干糧?是不是也所剩無幾了,那就不必節省了,統統吃乾淨。”

    破釜沉舟。

    這一句話,倒是喚醒了許多將士,眾人錯愕,這一次,難道是真的?

    否則,怎麼會吃光乾糧呢?

    方繼藩抽出腰間的刀,駐在巨石上,左右四顧,臉上的橫肉一抖,露出了猙獰之色。

    “我有一個兒子,他現在在京師裡,身邊有幾十個女人伺候著他,這女人於他而言,就如母馬,他想騎哪一匹馬,就騎哪一匹!”

    “ ……”

    “我兒子穿著上好的綢緞,你們去打聽打聽,那綢子,是京里五苑祥產的,你們怕是一輩子,也買不起一件。”

    “我的兒子,成天給我惹事搗蛋,得罪了不知多少人,可順天府敢動他一根手指頭嗎?”

    “我這兒子,早上起來,要吃NAI,是人身上擠出來的!若是晚了送上去,不夠溫熱,他便不吃。”

    “我的兒子,過著的是神仙一般的日子。”

    “你們的兒子呢?”方景隆輕蔑的看著這些衣衫襤褸的將士:“你們的兒子,現在還在泥地裡,你們的兒子,連書都讀不上,世世代代的軍戶,將來長大了,連個婆娘都找不到,只能讓你們斷子絕孫。你們的兒子,吃的是黃米粥,猶如街上的乞兒,誰都可以輕賤。你們的婆娘,幾年也捨不得扯一匹布給自己置一件新衣,你們這活著,和死了有什麼分別?”

    說著,他不禁頓了頓,旋即聲音提高了幾分貝。

    “你們定是不服氣,為什麼我的兒子,是人上人,你們的妻子,卻如此的輕賤,老子告訴你們,那是因為老子老子的老子,跟著文皇帝身後頭,流血流汗,靠著殺敵,給殺出來的,沒有我老子老子的老子立的功勞,我方景隆的兒子和你們的兒子,沒有絲毫的區別。”

    他手指著那高山後頭,聲音洪亮無比。

    “今日,翻過了這座山,賊子就在眼前,天大的功勞就在眼前。大山之後的敵酋,她是數万叛軍的首領,因為她,而折損了我大明一個巡撫,一個總兵,還有一個中官,害我大明死傷了數千上萬的將士,糟踐了朝廷數不盡的錢糧!天子大怒,敕命三軍勦賊,拿下賊酋,便是天大功勞!”

    “所以!”方景隆胸膛起伏,齜牙道:“建功立業就在此時,讓自己活著像個人樣就在此時,想要子孫世受天子甘露,就在此時;榮華富貴,就在此時!”

    “……”

    一下子,將士們的冷漠不見了。

    這一雙雙飽受折磨的眼睛裡,突然間滲著綠油油的光,麻木的人,自心底深處,生出了某種超越了尋常人的本能。

    一個個人,身子顫抖,大家,突然有勁了。

    一旁的老王偷偷的看了方景隆一眼,心裡佩服,他和別的士兵不一樣,自打老王老子的老子的老子時起,老王家就跟著老方家混了。

    每一次臨戰,方家都是這一套說辭,只不過,方家的太祖,說自己兒子在京里享福,吃REN奶,方家的大父,又說方總兵的爹在京里享福吃REN奶,方總兵的爹,當初也是這麼說方總兵,現在,終於輪到方家少爺了。

    這種話聽得耳朵長了繭子,令他實在高興不起來,不過老王家歷代,都是老方家的人,所以他依舊傳承了老王家的傳統,一副激動的樣子,齜牙附和著。

    “總兵說的好,咱們……殺賊,立功。”

    將士們嗷嗷叫起來。

    方景隆覺得很欣慰,傳統沒有丟,韭菜還是韭菜啊。
mk2258 發表於 2018-7-28 08:04
第二百三十六章:破賊





    將士們盤膝坐起來,一個個龍精虎猛。

    他們取出了乾糧和水,這乾糧多是炒米,或是已經乾硬的蒸餅,極難下嚥。

    可是,大家依舊默默的吞嚥著,能吃多少是多少。

    接下來,將會一場鏖戰,他們已經預備好了。

    ……

    另一邊,方景隆躲到樹根之後撒了尿,手放在殘破的衣甲上來回擦拭,他是軍中少有的,講衛生的人。

    坐下,老王給他遞了一個竹筒來,方景隆打開竹筒,喝了一口水,接著吐了一口吐沫,齜了齜牙。

    “待會兒還是老規矩。”

    “懂,若是情況不妙,卑下就先溜。”老王很熟稔的點頭。

    “嗯。”方景隆拍了拍他的肩,感嘆的說道:“人都死了,就都沒了,死了也是白死。所以,老夫若有什麼不測,你一定要活著,來的路你是記清了的,乾糧沿途你也藏了,你原路返回去,老夫是戰死的,戰死了,就有撫卹,陛下會為我們方家表功,回到了貴陽,甚至回到了京師,到了兵部,那些話,你可還記得?”

    “都記得。”老王指了指自己的腦門,非常認真的點頭:“祖祖輩輩都記得的。”

    “你說說看。”方景隆面無表情。

    老王熟稔的道:“伯爺死戰不退,可惜賊勢越來越大,伯爺被圍,斬殺了十幾個賊子,身上已是千瘡百孔,伯爺身邊有馬,可伯爺沒有騎馬而逃,而是依舊死戰,口里高呼著一句詩,最終被賊軍,亂刀砍死。”

    “好樣的!”方景隆欣慰的看了老王一眼:“詩你念一念,怕你忘了。”

    老王下意識的道:“忠誠貫白日,直已憑蒼昊……”

    “改一改,上一次在大同戰死的信州伯就念了這一句。”方景隆搖搖頭。

    老王卻不干了,很是鄭重的開口。

    “呀,伯爺,老方家世世代代都囑咐著用這一首的啊,換了新的,卑下怕記不住。”

    方景隆對他翻了一個白眼,下一刻仔細的想了想,便說道:“上一次聽繼藩念了一句,比較有新意,詩詞我是大老粗,也不懂,祖上們摘抄了這麼一句,世代相傳,怕就是怕將來戰死了,報到了朝廷,顯得不夠英烈,閣老還有兵部的那些狗官最大的毛病,就是文縐縐的,到了死,不念一首詩,他們不會有什麼觸動,到時撫恤和追封的等級就抬不上去了。繼藩上次念得什麼來著……噢,*******、豈因福禍避趨之。你記住了,就算這一次僥倖沒死,以後你的兒子,你的孫子,也要用,要是世世代代傳下去,這詩聽著新,想來其他人還沒用過。”

    老王忙是反复念了幾遍詩,勉強記住了,卻是嘆口氣:“伯爺,您都是伯爵了,還指著戰死追封的事?”

    方景隆拉下臉來:“你懂 什麼,做將軍的,要嘛就是得一場大功勞,要嘛,就死,前者是功勞,後者是死勞,不憑這個恩蔭子孫,難道做逃兵嗎?我們方家歷代,沒一個孬種,除了你的太老爺,也就是我爹,可我爹是為了救人,把老兄弟們從土木堡裡背回來,這是為了義氣,也不丟人。”

    說到此處,他嘆了口氣,又感慨起來。

    “我若是逃了,或是做了敗軍之將,這便是恥辱啊,這個恥辱,會加在繼藩身上的,就算陛下寬厚,並不怪罪,可繼藩,卻會抬不起頭來,他現在懂事了,也越來越好了,我這做爹的,看著高興……”

    方景隆說著眼角突然落淚了,顆顆晶瑩的淚珠順著臉頰直流,用了老手擦了擦臉上的淚。

    “所以,我只有兩條路可走,就算是死在這裡,也不錯。至少當今陛下是個寬厚的人,我死了,這恩典就加在了繼藩身上,將來繼藩若是不曉事,捅了什麼簍子,陛下也會念在方家世代,和我方景隆在這裡搭上了一條命的份上,會格外開恩的。”

    老王默默的點頭,很是讚同,下一刻他便感嘆道:“南和伯府世受國恩,不是沒有道理的啊。”

    方景隆一笑,笑中含著熱淚:“其實說真的,我真希望活下來,能看著繼藩娶妻生子,抱一抱自己的孫子,若是我看不到了,你得幫我看著,到時候,上墳的時候,記得來禀報!”

    老王重重點頭,眼眸裡也是盈滿了淚水。

    “好了!”方景隆豁然而起,身上腐臭的衣甲嘩啦啦的響,他抽出了刀,激揚的開口說道。

    “集結,都他娘的跟著我方景隆來,都看好了,我就在最前頭,我是貴州總兵,沖在最前,若是踟躕不前,你們後頭的,便宰了本官。可若是你們踟躕不前,那麼,後隊就斬前隊,現在咱們糧沒了,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要嘛將來大家跟著我方景隆吃香喝辣,要嘛就死在此!”

    一番號令,山地營上下,瞬間集結,個個提著刀,猶如虎狼。

    是日。

    石澗寨遭襲,從天而降的明軍,在傍晚時分,猶如餓虎撲羊一般,衝殺入寨。

    一群衣衫襤褸的官軍,瘋了似得提刀砍殺,摧枯拉朽。

    寨中的土人,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在這裡,竟會出現明軍,等他們醒悟過來時,還來不及拿起武器,這些眼睛泛著綠光的豺狗,便已到了面前,開膛破肚。

    一張張扭曲的臉,沒有絲毫的憐憫。

    只兩炷香之後,一個吊腳樓裡,方景隆渾身都是血污,邁著沉重的步伐,走上了木梯。

    在二樓,一個婦人盤膝而坐,幾個官軍提著長矛指著她的身體。

    方景隆站定,雙眸微瞇著,直直的盯著她看。

    其中一個軍官開口禀報導。

    “總兵,就是這個婦人,她這兒,護衛最多,料來就是此寨的首領。”

    方景隆頓時狂喜。

    婦人……婦人作為首領,那麼……這個婦人是誰,結果已經不言自明。

    他身軀一震。

    自己的兒子書信中的話,終於得到了印證。

    繼藩這個傢伙,還真是料事如神,運籌帷幄、決胜千裡,想來……就是如此了吧。

    方景隆很激動,朝著身邊的軍官厲聲道:“取畫像來。”

    任何欽犯,朝廷都會想盡辦法,畫影圖形,繪畫出欽犯的相貌,平叛大軍之中,到處都是這樣的畫像。

    所以老王毫不猶豫,自懷裡取出一個油紙包,層層打開,最終,一張畫像抖落了出來。

    方景隆定睛一看,開始心虛了。

    畫像中的人,明明是個老嫗,三角眼,塌方鼻,齙牙、門神一般的眉……

    再看盤膝而坐的婦人,分明還算秀美,是個保養極好的年輕少婦。

    這……

    他眨了眨眼睛,在腦海裡思索。

    難道…錯了?

    “是我!”婦人卻是平靜的看著方景隆,淡定自若的開口:“你們不必再確認了,我……已輸了。”

    呼……

    方景隆鬆了口氣。

    他厲聲喝道:“綁起來,這裡是是非之地,將士們在寨中修整一夜,將這寨裡的牛羊統統宰了,吃飽喝足,帶一些乾糧,明日就出發!”

    他講刀插回了鞘中,心情有些激動,盤桓在大明朝廷兩年之久的叛亂,這個滿朝君臣,無不想要碎屍萬段的可惡欽犯,終於拿下了,貴州……很快將安定下來。

    他朝身邊的老王說道。

    “派人,前去貴陽,報功!告訴大家,我方景隆說話算數,你們的孩子,將來,有NAI喝了!”

    似乎……害怕自己許諾的太大,以至於無法兌現,陷入尷尬的境地:“聽好了,是羊奶!”

    ……………………

    王先生哭了。

    是在學堂裡上課的時候,這個古怪的先生傍晚時來,開始給學童們講解何為論語,孔聖人為何作論語,結果說著,說著,眼睛通紅,接下來,滔滔大哭。

    學童們本是大氣不敢出,乖乖聽著課,頓時混亂起來,紛紛大笑,有人將書拋在半空,有人跳上了課桌。

    “先生哭啦,定是許傑作怪。”

    “胡說,打死你,是你張小虎將他醜哭的。”

    王守仁心痛到無法呼吸,等到唐寅趕來,彈壓了這些學童,攙扶著王守仁出了明倫堂,便聽王守仁道:“恩師……恩師……學生終於明白了,學生終於明白了恩師的良苦用心,恩師……大才啊……”

    唐寅眼珠子都要掉下來,啥?恩師還給師弟開小灶了?

    好不容易安撫住了王守仁,方繼藩聞訊之後,匆匆趕來。

    王守仁會哭?

    他一萬個不相信啊,這可是聖人,是武功高強,文物雙絕的奇人啊。

    可方繼藩看著紅著眼眶的王守仁,才知事實擺在眼前。

    見到了方繼藩來,王守仁忙是起身,朝方繼藩鄭重作揖:“學生拜見恩師。”

    “出了何事?”方繼藩背著手,雖是心里關切,卻還是背著手,下巴微微翹著,保持著一定的仰角,一副我是你爹的模樣。

    “恩師教誨……學生終於懂了,恩師大才,受教之恩,學生感激涕零。”

    “……”

    啥?方繼藩繼續懵逼,雙眸掠過不解之意,本少爺最近有教你什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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